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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登门

    一个月后。

    穿过回廊, 谢弦来到谢二老爷谢献之的房门外,守在门前的几个侍从见了他,忙都躬身行礼。

    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

    的几个侍从,谢弦轻点了下头, 问道:“我有事要看父亲, 父亲现在醒着吗?”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 侍从一面推开房门, 一面笑着恭敬答道:“老爷这会子方才醒来, 二公子来寻老爷有事,请进去罢。”

    如今, 谢家二房府中虽然对二老爷谢献之的病情有些讳莫如深, 但, 谁不晓得若哪一日房间中的那位二老爷过世了,二房的继承人,无论是循着礼法还是长幼,都合该是面前的这位二公子。

    看了一眼面前恭敬地笑着,主动将房门推开的侍从, 谢弦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伤感怅然之色。

    父亲身旁的侍从,连进去向父亲禀报他过来了也不曾,便推门让他进去。

    俨然已经将他当作了府中地位最高的上位者, 又或者, 是因为父亲如今的精神, 已经不济到了极点,所以才并不曾去多此一举。

    这样在心中想着, 心里愈发沉重与担忧的谢弦,拖着同样沉甸甸的脚步, 走进了谢献之休养的房间中。

    走进内间,望着床榻上正倚坐在床头引枕上的谢献之,见到因为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父亲,谢弦心中隐隐生出许多痛楚来。

    觉察到谢献之望向自己的目光,谢弦走到谢献之的床榻边上,行礼道:“父亲。”

    谢献之方才咳嗽得厉害,这会子苍白胜纸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因为剧烈咳嗽,而泛起的血色,此时此刻他的模样,瞧着正常而又异常,让人觉得有些发自内心的担忧与惧意。

    望着面前站着的谢弦,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献之复又咳嗽起来,便这么看着面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谢献之咳嗽着,用帕子掩着咳嗽不已的苍白嘴唇,让谢弦坐下。

    寻了一个靠近谢献之的位置,谢弦在谢献之的床榻边上坐下,望着面前的父亲,问道:“父亲,您之前让人到书房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孩儿?”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问,谢献之思维有些迟钝一般,皱着眉回忆了片刻,方才点头道:“嗯,是有事要找你。”

    已经停止了咳嗽的谢献之,将沾染殷红鲜血的帕子,随意攥在手中,望着面前目光愈发忧心忡忡的谢弦,病弱苍白地微微笑了一下,道:“弦儿,当初的那件事,实在丢人至极,让人伤心至极,可是尽管如此,为父还是期望你莫要受这件事的影响,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与你伯父家的往来与关系,更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说着,谢献之望着谢弦的目光中,那抹复杂之色不由得复又翻涌了上来。

    一瞬不移的恍惚目光落在面前的谢弦的面容上,谢献之仿佛要在这张谦谦君子,俊逸如玉的年轻面孔上,看出几分什么的影子来,只是最终,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变成了无奈,伤感与伤痛。

    想到一个月前府中所发生的事,还有面前的谢弦之前念念不忘的执念,谢献之晓得,自己最后担忧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

    只是……

    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垂垂危矣,自顾不暇,府中的事,今后的事,他都再也无法操持了。

    让谢弦去长房赔礼,是他能为府中的子孙后代,所做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让他们能收益的事……

    话说到此处,疲惫的谢献之不晓得谢弦能否体谅,理解他的心意,但,他已经太累了。

    望着面前的谢弦,谢献之不再说话,他正要让谢弦离开,自己继续休息,却忽听面前的儿子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开口道:“父亲所说的,孩儿都记下了。”

    听到面前的谢弦这样说,未曾料到从前在卢宛的事上,一直太过执拗的谢弦,这回竟然这样便被自己说动,谢献之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谢弦望着面前病重憔悴的父亲,想到了许多,他微顿了下,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平静淡然地继续道:“今日过来之前,孩儿便准备离开父亲这里,便到长房去,向伯父他们负荆请罪。”

    不曾料到面前的谢弦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谢献之不由得愣住了。

    半晌,望着面前的谢弦,与他低垂眼睫的模样,谢献之笑意慈祥地伸手,笑着轻拍了一下面前的儿子的肩头,道:“嗯,去罢,好生去长房请罪道歉。”

    谢弦垂着眼帘,任由谢献之的一只手掌拍着他的肩头,未曾再说话。

    ……

    坐在窗畔的案前,春日里明媚的日光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卢宛手中拿着一册书卷,望着支起的窗外的景色,半晌,方才回神,懒洋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

    去小厨房为卢宛端来一碗红枣燕窝羹的女使走进房间,见到还在看书的卢宛,不由得有些忧心地笑着劝道:“太太方才出了月子,莫要一直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听到面前的女使这样说,卢宛不禁笑着摇了下头,道:“哪就那么娇气呢?我也看的时断时续的,累不着。”

    接过面前的女使恭敬奉过来的燕窝羹,卢宛拿起汤匙,用了几勺之后,忽见一个女使脚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

    望着走到自己面前,正在曲膝行礼的女使,卢宛顿了顿手中的汤匙,问道:“这样着急,怎么了?”

    面前的女使听到卢宛这样问,微顿了一下,方才抬起眼睛,觑了卢宛一眼,有些犹疑道:“回太太的话,是……是二房的二公子过来了,说想要见摄政王与您,可是……可是摄政王这会子,并不在府中……”

    听罢面前的女使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一番话,卢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平静道:“嗯,我晓得了。”

    有些摸不准卢宛这样平淡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女使正想要开口,询问太太是否让二公子回去,择摄政王在的时候再来,却忽见面前的太太,微顿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望着面前神色有些迷茫纳罕的女使,卢宛道:“走罢,去前厅见二公子。”

    听罢卢宛的话,女使回过神来,忙应声跟上。

    前厅中,卢宛走到上首圈椅上坐下,望着站在面前,正向自己作揖行礼的谢弦,笑着点了点头,道:“起来罢。”

    在听到卢宛平静含笑的声音后,谢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垂下眼眸“嗯”了一声,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谢弦在圈椅坐下之后,沉默片刻,方才抬起眼帘,望着坐在上首的卢宛,道:“大夫人,今日我过来,是因为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想向您与伯父赔罪……”

    听着面前的谢弦这样说,卢宛微顿了一下手中正在喝茶的动作。

    片刻之后,神色愈发平淡疏离地笑了一下,卢宛颔首道:“都是一家人,二公子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话。”

    谢弦岂会听不出此时此刻,卢宛话中的疏远与漠然,可是想到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心中的煎熬,以及如今卧病在床的父亲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心意,谢弦听罢卢宛的这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想到自己母亲与妻子所做的那些事,谢弦垂眸默然思忖片刻,方才复又鼓起勇气,抬起眼帘望向面前的卢宛,道:“无论伯父与大夫人是否会原谅二房,这些致歉的事,都是我们应该向长房做的。虽然是血亲,但做错了事,错了便应该道歉,不然,以后再来往时,彼此之间,难免会不自在。”

    听到坐在下首的谢弦这样说,卢宛的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扫量了一下今日谢弦所带来的,此时放在前厅中的几个明显是作为赔礼的箱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二房那两个谋划着要害自己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上,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想再追究什么。

    面前的谢弦,还有他的父亲谢献之,今后除了不得不打的照面,卢宛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接触。

    发生了那样近乎于撕破脸,险恶的事情,卢宛原本以为,这些,谢献之与谢弦也会知晓,他们虽然明面上不曾断绝关系,但今后,二房的人,也别

    想着再攀附依靠长房了。

    只是她这样想,面前的谢弦却显然并不是这个意思,今日,竟还带了东西过来,想要赔礼道歉,话里话外,想要与长房重回旧好。

    这一个月以来,既然二房府中已经悄无声息处置了那两个,那么,长房也并不曾再对二房施压什么,毕竟,如今的谢献之奄奄一息,谢弦也不是什么身体康健的人,长房还能拿他们如何呢?

    换个角度来说,若谢行之与卢宛真的要迁怒地处置谢献之与谢弦,哪里还会等到一个月后的今天,等到谢弦过来上门致歉?

    卢宛以为长房默认的宽厚,会让谢献之与谢弦心中有些感恩之情,然后识趣些,却不曾料到,他们还敢登他们家的门……

    第122章 出阁

    望着面前的谢弦, 卢宛的眼中冷意更甚。

    她便这样,一直神色漠然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谢弦,片刻之后,方才道:“这件事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发生了, 便让它过去罢, 只盼今后长房与二房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

    说罢, 不想去看此时此刻谢弦面上的神色,卢宛浅淡地笑着下逐客令道:“我还有事要忙, 若二公子没有旁的事了, 今日便请回去罢。”

    听到坐在上首的卢宛这样说, 谢弦复又沉默了一瞬,方才站起身来,向卢宛作揖行礼道:“是,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卢宛笑意浅淡地笑着点了下头,望着身形瘦削沉默的谢弦转身离开, 她无意地垂眸,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地喝着茶盏中的温茶。

    一旁侍候的女使小心觑了卢宛一眼,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门前传来一道推门声。

    同样听到推门声的卢宛抬起眼帘来, 循声望去, 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唇畔微弯起一抹笑意来, 站起身来,向谢行之行礼道:“见过摄政王。”

    被走到面前的谢行之握着手坐下, 卢宛瞧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神色有些纳罕地问道:“摄政王不是有事吗?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听到身旁坐着的卢宛这样问,谢行之微顿了一下,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在听到谢弦到他们府中,心中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才会回府。

    心中忽然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与谢弦的对话,谢行之唇角微扬,望着面前的卢宛,虽然神色仿佛仍旧淡漠如常,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清浅的愉悦轻松,回答她方才的话道:“嗯,忙完了,所以回来看看你们。”

    有些困惑茫然的卢宛听到身旁的谢行之这样说,想到他们的孩子谢晏与谢茉,唇畔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轻轻回握住谢行之正在握着自己的大掌,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颔首笑道:“原是如此,那既然这样,我们便回去照看晏儿与茉儿罢。”

    望着面前的卢宛明眸善睐,笑盈盈的模样,谢行之笑着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谢行之心中,是前所未有过的柔软。

    只要想到方才在门外,所听到的卢宛同谢弦所说的那些决绝冷漠的话,谢行之便觉得自己,仿佛隐隐知晓了什么是“心花怒放”。

    在不知不觉中,身旁的女郎,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高到了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地步,并且总在无意时,轻轻牵动他的心弦。

    随谢行之一同走出前厅,卢宛自然不能不知晓这会子谢行之心中在想什么,但她能觉察到,他周身若有似无笼罩着的愉悦之意。

    不晓得谢行之是有什么开怀的事,卢宛有些茫然诧异地侧首,看了他一眼,只看到谢行之唇角微扬的一抹清浅的弧度。

    只这样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卢宛便收回目光。

    她想,可能是在朝中,发生了什么好事罢,但这些,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自然,让谢行之心中暗自欢喜的那些缘由,若卢宛知晓了,只会更加惊诧不解。

    对身畔这个常有疑心,冷漠戒备的男人,卢宛早已经灰心丧意,只在平日里,维持好一个妻子,一个高门宅院中的当家主母应该做好的面子上的事。

    至于其他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便这样敷衍着过罢。

    ……

    谢弦走出谢府的前厅,走在回廊上,正要回自己的家中,却忽然看到二房府中,上午方才见到的,守在谢献之房门外的侍从,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在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侍从面上惶恐的,悲伤的神色时,似有所感,谢弦顿了一下脚步,忽然有些站立不稳,趔趄了一下。

    身旁侍立的几个侍从急忙扶住险些摔倒的谢弦,谢弦看着面前方才走过来的侍从,眼睛一瞬不移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府中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二公子这样问,想到这会子吐了许多血,此时此刻,郎中说已经是回光返照,无力回天的二老爷,侍从畏惧惶恐地望着面前的谢弦,道:“二公子,请您随奴才快些回府去罢!郎中说……郎中说,二老爷的情形有些不好,恐怕便在这一会了……”

    谢弦听着面前的侍从的这一番话,想到今日自己来长房之前,父亲所谆谆教诲的那些话,一时眼眶酸涩得厉害。

    不再言语的谢弦自己站稳了脚步,他抬脚,匆匆往长房府外去,想要快些回府。

    这一个月以来,在府中,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亲近的人,苍天不仁,如今竟要让他再度失去重要的父亲。

    可是,这一切,又该归罪到谁的头上呢?

    他虽然心中痛苦,但却也晓得,自己怨不得谁,若真的要怨一个人,也只能埋怨自己,当初为何要有那么深的,不该有的执念与妄念。

    谢弦脚步匆匆地走着,酸楚的心中,是无尽的后悔,内疚与自责。

    其实此时此刻,在二房府中垂垂危矣,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谢献之,又何尝不是悔恨莫及呢?

    如果当初不是谢献之宠妾灭妻,让自己的妻子韦念意对他心如死灰,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恨与妒忌,那么,生活轨迹只有深深宅院那一亩三分地的韦念意,便不会那样看重在意她自己唯一的儿子谢弦,将谢弦视为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与最后的指望。

    或许那样,韦念意便不会这般痛恨悔婚,伤害了自己儿子谢弦的卢宛,从前她曾是一个温顺内敛的人,或许不曾受到刺激的话,对卢宛,只会温和地一笑泯恩仇,那么,便不会酿成今日这样的苦果。

    而因为韦念意的辞世,谢献之心中觉得甚是丢人现眼,在长兄谢行之面前颜面尽失的同时,不禁羞愤地吐血,一个月后最终郁郁而亡,生命同样因此提前走到了尽头。

    追悔莫及的不仅是谢献之,还有此时此刻,匆忙往家赶,泪盈于睫的谢弦。

    他觉得是自己从前的执念与妄念,害了全家,心中此时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后悔,从原本优柔寡断,难以割舍内心苦闷的书生气,孩子气的少年郎,渐渐变得内心坚定起来……

    因为他晓得,从今往后,二房府中的掌舵人,便将要是自己了。

    ……

    半年多后。

    摇篮车中小小的谢晏与谢茉,这会子一个方才醒来,一个睁着乌润明亮的眼眸,正眼睛弯弯地笑着,有些好奇望着面前的几个女子。

    见谢茉身旁的谢晏这会子也醒过来了,却乖乖的,不哭不闹,只与身旁的妹妹一样,好奇张望着,谢蕖眼中不由得尽是笑意。

    轻轻地摇晃着面前的摇篮车,谢蕖笑着侧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卢宛,亲切又带着一抹恭敬地笑道:“晏儿与茉娘不仅生得玉雪玲珑,乖巧可爱,性子竟也这样好,睡醒也不哭不闹的,同我堂兄堂嫂家的小侄儿一点都不一样。”

    听到谢蕖这样笑着夸赞奉承谢晏与谢茉,卢宛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谢蕖,笑盈盈地摇首道:“他们两个是方才吃饱了,这会子又睡醒了,这才这样乖巧,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不然,他们两个哭闹起来,也是教人够心烦意乱的了。”

    谢蕖听到卢宛这轻轻摇首,带着笑意的一番话,微顿了一下,继续若有似无地对面前的卢宛笑着奉承,故作嗔怪道:“太太有时也太谦虚过了头,见过晏儿与茉娘的夫人们,哪个不说您有福气,又育儿有方,所以晏儿与茉娘这两个孩子,才会这样生得好看,性子也好,真是让人羡慕。”

    说着,谢蕖望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笑着叹了口气。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听罢谢蕖的这一番话,也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点头赞同道:“是啊,太太莫要谦虚了。”

    微顿了一下,谢蕊忽然话锋一转,望向身旁的谢蕖,故意打趣地笑道:“不过,三姐姐也不必这样羡慕太太,三姐姐与三姐夫日子过得琴瑟和鸣,蜜里调油,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了。”

    听到谢蕖这样说,一旁的谢芊也不由得笑着点头,一如既往不显山不露水,温和得有些老好人的软弱,两不得罪地笑着随口附和道:“是啊,想来很快三姐姐也会有好消息的。”

    而在谢蕊与谢芊话音落下之后,谢蕖却不动声色地不曾理会谢蕊,只是望着谢芊,有些亲昵无奈地抬手虚点了点她,笑着摇头道:“芊娘,你啊,真是个促狭鬼。”

    因为还算得上是新嫁娘,所以,这样说着,谢蕖姣好的面容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红晕。

    如今,府中的这三位受之前郑氏孝期拖累,所以过了及笄的年龄也不曾出阁的姑娘,都已经在过去的半年多的时间里,接连地出阁嫁人了。

    卢宛坐在一旁的案前,面上神色温和含笑,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三个姑娘。

    她仿佛不曾觉察到面前的这姐妹三人之间隐隐的暗潮涌动,又仿佛,只是不愿意插手。

    其实,此时此刻,卢宛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不禁有些诧异无奈,因为她不曾料到,面前的谢蕖不过出阁半年,在变得渐渐成熟稳重的同时,为人处事也逐渐变得有些圆滑势利的趋势。

    这会子仿佛不曾觉察出什么异样的卢宛面前,所面对的情形,是谢蕖对同样嫁了钟鸣鼎食之家的谢芊的随和友好,以及对谢蕊虽然有些懒得搭理的敷衍,但却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谢蕖仿佛有意无意之间,略过,疏远着谢蕊……

    第123章 喂养

    坐在谢蕖身旁的谢蕊, 从前便是个人精,此时此刻,岂会觉察不到身旁的谢蕖对自己若有似无的忽略与冷淡?

    被谢蕖无视了的谢蕊,想到她们姐妹几个不曾出阁之前, 便对自己总是有些冷眼的谢蕖, 今日竟连话都不同自己说了, 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与火起。

    抿紧了唇, 谢蕊不再言语, 只是望着摇篮车中的两个婴孩,笑着逗着摇篮车中的谢晏与谢茉, 装作听不到身旁的谢蕖正在跟说话有些打太极的谢芊言语。

    望着面前的姐妹三人, 卢宛不想牵扯进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只唇畔微弯着笑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现一般,安静祥和地作壁上观。

    ……

    走出谢府之后,谢蕊面上方才所带着的笑意,便立刻沉了下去。

    觉察到身旁的主子阴沉不快的情绪, 侍候在谢蕊身旁的女使,有些小心地觑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不敢多说什么。

    想到今日谢蕖对自己的漠然与无视,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轻蔑, 谢蕊心中便觉得恼怒抓狂不已。

    以及方才她们将要离开谢府时, 谢蕖对自己那冷淡的模样, 让谢蕊一下子便想到了,从前未出阁时, 从小到大,谢蕖对自己, 也是同样的冷淡。

    如今,谢蕖对她的冷淡轻蔑,更是变本加厉,无法无天了。

    谢蕊越想,便越发觉得心中不忿,只是她却没什么办法。

    在心中恼怒地怪来怪去,最后,无可奈何又抓狂的谢蕊,也只能怪自己,当初选了商户子做夫婿。

    除了这个,事到如今,她还能怪什么?!

    可是,偏生这个岑鸿远是自己选的,谢蕊除了埋怨自己当初为何执意下嫁岑家,也再无计可施。

    心中闷着一口气,谢蕊回到了岑家,在下了马车,看到正等待在岑府门前的岑鸿远的时候,谢蕊不由得顿了一下。

    望着面前正要下马车,却不知为何,瞧着自己,仿佛有些微怔的妻子,岑鸿远斯文俊朗的书生面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带着无奈与纵容的笑意来。

    走上前来,握住还不曾下马车的谢蕊的手,妥帖扶着她下了马车,岑鸿远望着身旁低垂下眼帘的谢蕊,笑着问道:“蕊儿,今日去谢府玩得可开心?”

    微顿了一下,瞧着谢蕊眉眼之间隐隐若现的烦闷与愁绪,岑鸿远握了握谢蕊掩于袖中的手指,想了想,温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身旁的夫婿的询问,想到自己在谢府,所受的谢蕖的那些忽略与挤兑,谢蕊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沉甸甸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只是,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此刻,听到岑鸿远这般温声关切地问她,谢蕊只觉得心中的委屈愈浓,但恼火,却消解了大半。

    谢蕊不想告诉岑鸿远,今日因为他,自己在谢府受了什么样的冷眼,她觉得因为谢蕖那个倨傲自矜,高高在上的刻薄的人,而让岑鸿远也跟着自己难过伤心,实在太不值了。

    而且,她也有自己小小的自尊心与倔强,不想让岑鸿远同样看低了自己。

    望着身旁的岑鸿远,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温和担忧,安静关切的目光,想到方才他问自己的问题,谢蕊按捺着浓重的鼻酸,看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府中便没有正经事了吗?要你在门口等着,像个门神似的。”

    听到谢蕊这一番刀子嘴豆腐心的话,想到自己方才远远地看到谢蕊的马车回来,所以等在府前,不晓得今日谢蕊为何会这样使小性子地说话的岑鸿远,对她包容地笑了一下,不以为忤地笑道:“倒也并非是专门在等娘子,我也方才在府外回来,远远看到娘子的马车过来了,所以为夫才会像望妻石似的,在这里等着,娘子莫怪。”

    谢蕊听到岑鸿远笑意温和的一番话,想到他所说的“望妻石”,不由得有种想要破涕为笑,啼笑皆非的感觉。

    有些嗔怪无奈地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岑鸿远,谢蕊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道:“真贫,好了,快些回府罢。你不晓得,我今日在谢家吃了一肚子的闷气,饭菜都没有用好,这会子正饿着呢……”

    听着身旁的谢蕊絮絮叨叨的话,岑鸿远只觉疲惫烦闷的心里,渐渐安定和缓了下去。

    与谢蕊的这门婚事,当初他所想的,是想要攀高枝,抬高自己家的门楣,让岑家摆脱只富不贵的尴尬境地。

    当然,对出身谢家,身份高贵,模样又生得明艳貌美的谢蕊,岑鸿远不可能心中没有意动与好感。

    只是这抹意动,这抹好感,在谢蕊的家世面前,与对这门婚事的谋划与算计中,或许只有一两成。

    岑鸿远原本所想的,是谢蕊嫁到岑家之后,敬爱谢蕊,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与岑家上下一同将谢蕊当作一个抬高岑家牌匾的吉祥物的形象,在可以容许的,谢蕊不曾触碰到他的底线的范围中,宽容地任她耍大小姐性子,为所欲为。

    但,出人意料的,谢蕊在外可以戴着帷帽出门接管商铺,风风火火,平素在府中,待人接物也处处妥帖,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骄矜刁蛮的错处来。

    不知不觉间,岑鸿远原本抱着距离与冷眼旁观的心中,渐渐变得和缓下来。

    他发自内心,又有些玩味地敬佩着身旁这个八面玲珑,仿佛完美无瑕的女子,虽然自己仍旧认为自己对身旁这个出身高门的妻子,带着几分戒备,但心中,却渐渐地,生出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莫名情愫……

    而此时此刻,自然不能知晓岑鸿远心中在想什么,谢蕊心里,虽然想到今日在谢府,谢蕖那冷淡倨傲的模样,还是有些抓狂恼火,但她却也晓得,除了让自己看开点,如今她也没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方法。

    岑家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而在嫁到岑家之后,谢蕊也愿意承认,她的日子的确过得舒心自在,蒸蒸日上。

    如今的岑家老爷,也便是谢蕊的家公,虽然在做一个小官,但岑家毕竟世代皇商,京中与大寅遍布岑家的商号,所以谢蕊可以放手去做从前她喜欢做,

    可是顾及着谢家与自己在室女名声的事。

    至于谢蕖的冷淡疏远,娘家亲戚那边暗地里肯定会有的,对她为何会嫁给岑鸿远的不解与诧异,谢蕊暗暗劝解着自己,月亮尚还有阴晴圆缺,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事等着她呢?

    ……

    夜色如墨,房间中却灯火透明,卢宛坐在谢晏与谢茉的摇篮车前,微微倾身,将摇篮车中的谢茉抱了起来。

    垂首,望着面前的幼小的孩子,见她这会子正笑得眼眉弯弯,稚气懵懂的模样,卢宛心中不由得愈发柔软。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卢宛在谢茉柔嫩的面容上亲了一下,见谢茉在自己怀中懵懵懂懂地拱来拱去,卢宛心中不禁有些无奈好笑。

    想了想,卢宛解开自己的衣衫的系带,垂下眼帘,望着怀中渐渐有些急切的孩子。

    因为是早产儿,又是双生子中生得相对弱势的那一个,所以谢茉的身体,比起方才出生的普通婴孩,显得格外柔弱娇贵。

    平日里,谢茉便比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谢晏容易哭啼,而且,谢茉的肠胃也更加娇弱,常常身体不舒服便吐奶。

    对这个爱哭,常常吐奶的婴孩,卢宛格外温柔细致,耐心有加,不仅亲自喂养,晚上的时候,因为谢茉总是小声哭着醒来,很容易受惊,卢宛不放心谢茉由奶嬷嬷照看着,所以三天两头,便将谢茉留在身旁,与她一同入睡。

    这会子过了亥时许久,时辰不早了,谢璟在方才刚过亥时的时候已经哈欠连天,卢宛让他回去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上课才会不犯困。

    此时此刻,望着摇篮车中也快要睡着了的谢晏,卢宛想了想,轻轻抬手,摇晃着摇篮车,想要让谢晏快些睡着。

    渐渐地,谢晏不再偶尔睁开眼眸,懵懂地望着面前的母亲。

    他虽然活泼,但却是个让人不用太牵肠挂肚的,安稳的孩子。

    轻轻拍着怀中这会子已经不怎么饿,不怎么着急了的谢茉,卢宛垂眸,用指腹抚了抚眼前的谢茉的侧颊,沉静柔和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怀中香软幼小的孩子身上。

    她便这样有些出神地低垂着眼眸,始终望着怀中的谢茉,不晓得过了多久,面前的谢茉也终于渐渐地睡着了。

    卢宛掩了掩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将谢茉放回到摇篮车中,微微侧身,却不料,被不知何时过来的谢行之展臂揽入怀中。

    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不曾听到谢行之走进房间的声响,卢宛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嗔怪纳罕地问道:“王爷何时过来的,怎么连动静都没有?吓妾一跳。”

    而谢行之的目光,此时此刻,却不由得落在了卢宛方才喂过谢茉,有些松散凌乱的衣衫领口上……

    第124章 婚礼

    望着谢行之落在自己身上的幽深目光, 有些后知后觉的卢宛茫然了一瞬,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谢行之此时此刻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一瞬间, 卢宛的面容滚烫得仿佛煮熟了的虾子。

    抬手, 想要去掩自己仍旧有些松散凌乱的衣衫领口, 只是卢宛方才有所动作, 纤指便被面前的男人所握住。

    灼热的手掌宽大, 将她的手紧攥于掌心,卢宛的面容愈发滚烫起来, 她有些赧然地低垂螓首, 只是下一刻, 便被面前的谢行之展臂抱着,打横抱起。

    依偎在面前的男人宽厚炙热的怀中,卢宛便这样静静地由谢行之将自己带到床榻上,她抬眸,望着正抬手, 打落帐幔的男人,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望见被帐幔的层叠纱罗所遮掩,柔和微暗的灯光下, 卢宛巧笑倩兮, 明眸善睐的模样, 谢行之眼中,不禁也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解衣上榻, 握住面前此时只着浅杏色中衣,正坐在床榻上的卢宛的手, 谢行之唇角微扬地问道:“在想什么?”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问,卢宛抬眸望着他,想了想,柔和含笑地说道:“妾是想起来,晏儿与茉娘这会子还在房间中,今日摄政王须得忍耐一下了……”

    谢行之听着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望着她姣好清艳的面容上流露出的狡黠灵动的神色,唇角的笑意不禁愈深。

    握着卢宛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谢行之垂首,自面前的卢宛面上亲了一下,在她耳畔轻声笑道:“只要宛娘小声点,不会怎么样的……”

    他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低,直到因为缠.绵.旖.旎的亲吻渐渐延绵而下,而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卢宛面容烫得厉害,身体也绵软软的,半晌,卢宛睁开眼眸,方才觉察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整个人有些无力反抗。

    微仰面容,望着身前抱着自己的谢行之,卢宛眼中划过一抹有些复杂的思绪。

    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异样的,转瞬即逝的带着冷淡隔阂的目光,谢行之微顿了一下,正想要一探究竟,卢宛却对他柔和温婉,尽一个妻子应该维持的义务地笑了一下,在他的下颔上亲了一下。

    谢行之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卢宛却发觉了他方才的那抹探究之意,不想回答他什么。

    抬起手臂,勾揽住身前的男人的肩头,卢宛的吻轻浅得仿佛落在水面的蝴蝶,只带起些许的涟漪,却扰动着此时此刻,谢行之的心弦。

    终于,他不再思索,方才在面前的妻子眼中,所看到的那一抹飞快划过的冷淡……

    阖着眼眸,疲乏绵软地枕在谢行之手臂上,卢宛被濡湿汗水所打湿的长发散落在光洁如玉的白皙肩头,面容绯红,瞧着楚楚可怜。

    困意与倦意同时涌上身体与心间,卢宛隐隐觉察到面前的谢行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她却不想再睁开眼睛,只想安稳地好生睡去。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困意沉沉的卢宛,是被婴孩的哭啼声,所吵醒的。

    眉心微皱,卢宛睁开眼眸,望向朦胧隐约的帐幔外,隐隐约约瞧见侍候在外面的女使正将摇篮车中的谢茉抱起来,柔声细语地哄着。

    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行之,卢宛抬手,轻轻推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沉重手臂,拿起被丢在一旁的中衣来,草草地穿好。

    瞧了瞧帐幔外,在哄仍旧在哭啼的谢茉的女使,卢宛的嗓音有些微哑,吩咐道:“将茉儿抱过来罢。”

    听到帐幔中太太的吩咐,女使忙应了一声,走到床榻旁,低垂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将谢茉交到卢宛的怀中。

    垂眸,神色温柔含笑地望着怀中被自己抱着,便不再哭啼了的谢茉,卢宛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柔软无奈。

    这孩子,真是教人有些头疼。

    望着睁着明润懵懂的眼眸,望着自己的谢茉,卢宛想要让怀中的这个小丫头快些睡着,于是轻轻地拍着,晃着面前的孩子,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懵懵懂懂的谢茉,抬起白嫩的,微蜷的小拳头,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有些傻乎乎的模样。

    怀中稚气可爱的孩子让卢宛心中越发沉静柔软,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谢茉正在傻傻地咬着的小手,将面前孩子小小的手掌握在掌心。

    以为面前的母亲是在逗自己玩,谢茉咯咯笑了起来,有些欢喜地手舞足蹈,卢宛有些无奈地笑着,轻轻摇晃着她,不晓得这个小丫头,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精神,都这样晚了,却仿佛一点都不困似的。

    仿佛觉察到了卢宛的倦怠与困意,方才坐在卢宛身旁,一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与谢茉母女二人的谢行之,自卢宛的怀中,将小小的谢茉接了过去。

    谢茉睁着明润懵懂的眼眸,抬手,抓住面前的谢行之的胡须,笑得眼眉弯弯的,眼眸仿佛一轮明亮的新月。

    拉过锦被,躺下想要睡觉的卢宛,瞧见面前的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只是,到底太过困乏,卢宛便这样撑着,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与谢茉,过了一会子,眼皮因为困意变得愈发沉重,她阖上眼眸,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

    三年后。

    清晨熹微的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在房间中,坐在梳妆台前,卢宛由身旁的女使侍候着梳发,洒金一般的日光下澈,落在此时此刻,她的身上。

    半晌过后,女使为坐在梳妆台前的卢宛梳好了发髻,然后抬手,自首饰匣子中取出几支珠钗来,放在卢宛面前,恭敬地笑着问道:“太太,您今日要戴哪一支发簪?”

    听到身旁的女使这样问,卢宛垂眸望了一眼面前的发簪,想了想,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推门声,旋即,一个男孩子活泼雀跃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手中拿着一只风车的谢晏,正在同身旁的妹妹谢茉童言童语地说话,他的一只手牵着旁边的谢茉,一只手拿着风车晃来晃去,有风带起风车,骨碌碌地转着,煞是有趣,谢晏侧首,笑着同谢茉道:“妹妹,等明日有空,我也给你做一只风车,好不好?”

    谢茉听到身旁牵着自己的哥哥谢晏这样说,想了一下,眼眸弯弯地认真点了下头,却不曾说话,虽然有些期待欣喜,但却怯怯的模样。

    听到身后传来谢晏的说话声,卢宛侧身,看了一眼正走到自己面前的谢晏,还有他手中正飞快旋转着的风车,心中不由得有些无奈与好笑。

    微敛面上的神色,佯怒地望着面前的谢晏,卢宛抬手,轻轻点了一下面前活泼顽皮的孩子的前额,有些拿他无可奈何道:“晏儿,为何整日里只想着玩呢?如今你开蒙了,已经是大孩子了,要认真读书才是。”

    说着,卢宛抬手,想要将谢晏手中拿着的风车没收。

    而听着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谢晏抬起小小的手臂来,下意识地抱住面前的母亲的腰肢,扮可怜地撒娇道:“娘亲,我只是看妹妹每日都不爱说话,所以想让她开心一点,不是贪玩。”

    微顿了一下,见面前的母亲想要拿过自己手中的风车,谢晏立刻将手中的风车给了一旁的谢茉,道:“妹妹,我明日不能帮你做风车了,这个送你玩。”

    安静地接过哥哥谢晏递过来的风车,谢茉唇角弯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来。

    斯斯文文地对身旁的谢晏说了一声“谢谢”,谢茉用拇指的指腹转了一下手中的风车,然后也上前,眼眉弯弯地笑着,抱住面前的卢宛。

    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茉抱住面前的母亲,仰着白皙漂亮的小小面容,有些好奇地问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去二哥哥家呢?”

    听到面前仰着面颊的小姑娘这样疑惑不解地问,卢宛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回答道:“等你们爹爹,还有你们五哥哥过来,我们便准备出府。”

    谢茉闻言,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面前的母亲,将面颊埋在她的膝上,不再说话。

    早在几个月前,二房的谢弦,便已经过了父母的孝期,开始着手筹备婚礼。

    他的新婚妻子,是崔家旁支的七姑娘,家中的嫡幼女,听闻是个温文贤淑,贤良淑德的好姑娘。

    将心中无意间的思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卢宛侧首,清浅地笑着选了两只发簪,让身旁侍立着的女使为自己戴上。

    做罢这最后还没有做完的一件事,卢宛转回头去,垂眸望着面前的谢晏与谢茉,只见谢晏方才来之前,不晓得是不是在外面蹦蹦跳跳的,身上的衣衫都有些褶皱。

    见谢行之与谢璟还不曾过来,卢宛思忖了片刻,抬手,轻轻捏了捏正在雀跃地说着话的谢晏的耳朵,让他站起身来,想要看看他需不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第125章 新婚

    谢晏笑着站起身来, 望着面前的母亲,卢宛端详着谢晏的衣衫,抬手,为他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

    望着面前的谢晏, 卢宛想了想, 笑着问道:“晏儿, 娘为你再找一件衣衫罢?”

    听到母亲这样问, 谢晏想了一下, 眼眉弯弯地笑着,认真点了下头。

    抬起眼帘来, 望着面前的女使, 卢宛笑着吩咐道:“去将晏儿的衣服拿过来, 我再为他选一件。”

    房间中侍候的女使听到卢宛这样说,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退了下去。

    抱着卢宛的谢茉乖巧安静地松开手,坐在母亲的身旁,女使们将谢晏的衣服取了回来, 卢宛抬手,为笑着叽叽喳喳说话的谢晏换上了新的衣服,望着面前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孩子, 唇畔不禁微弯起一抹有些无奈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的谢晏, 卢宛捏了一下他细嫩的面容, 有些拿他无可奈何地笑着叮嘱道:“晏儿,不要再乱跑乱跳了, 晓得了吗?”

    听着母亲这样说,不晓得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谢晏不假思索地干脆点了下头,笑得眼眉弯弯的。

    询问了一番这会子是什么时辰,卢宛展臂抱住安静乖巧地坐在身旁的谢茉,正想要吩咐人,到前院去请谢行之,却不料,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房间中的人不由得都定睛望去:原来是谢璟过来了。

    如今的谢璟已经是个读书几年的大孩子了,仿佛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一般,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高大。

    笑盈盈地望着面前正在向自己作揖行礼的谢璟,卢宛让他起来,然后到自己身旁坐。

    起身之后,抬起眼帘来,谢璟望着此时此刻正坐在卢宛左右两旁的谢晏与谢茉,抿了下唇。

    摇了下头,谢璟端正地坐到对面的桌案前,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是一个小大人。

    卢宛的目光落在坐在不远处的谢璟身上,如今的小璟,已经长大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读书的原因,他变得内敛淡漠,不爱说话起来。

    与记忆中那个稚气懵懂的孩子,有些大相迥异。

    看着衣着打扮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的谢璟,卢宛站起身来,走到谢璟的身旁,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笑道:“璟儿长大了,不用娘多操劳你了,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走到身旁的母亲这样对自己说,话中带着显而易见,不加吝啬的夸赞,谢璟微扬面容,望着面前的卢宛,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面前的孩子笑起来眼眉弯弯,仿佛一轮月牙,明眸善睐,又有些被夸奖后的羞怯的模样,让卢宛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柔软来。

    笑起来与方才内敛端正,一丝不苟的模样大不相同的谢璟,有些卢宛说不出的反差的感觉。

    不待她再仔细去看谢璟面上的神色,坐在窗畔软榻上的谢晏久等不回来卢宛坐回去,见母亲一直在五哥哥面前,同五哥哥说话,不禁有些小小的等不及。

    望着面前的母亲与五哥哥,谢晏想了想,眼睛转了一下,侧首望向身旁的谢茉,指着身旁安静坐着的妹妹,对卢宛笑道:“娘亲,您快过来看看,妹妹的头发好像需要再梳一下,方才都跑散了。”

    听到身后的谢晏这样说,卢宛转过身去,走到谢茉身旁坐下,望着面前的谢茉整齐的双丫髻,还有上面点缀的几支完美完善的珠花,有些无奈地笑道:“晏儿,你一个男孩子,便不要总是挂心你妹妹的头发怎么样了,因为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却只是眼眸弯弯地,有些狡黠地笑着,一语未发。

    望着面前活泼顽皮,古灵精怪的弟弟谢晏,谢璟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岿然不动。

    不晓得

    为何谢璟都过来了,谢行之却还是迟迟不曾露面,卢宛想了想,觉得谢行之可能还有事要忙,所幸这会子时辰也没有那么急,于是,她笑着将靠在自己肩上的谢茉抱在膝上,然后对坐在对面的谢璟摆了下手。

    笑眼微弯地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道:“璟儿,你过来,我们一起等你爹爹来了,便到你二哥哥家中去。”

    听到卢宛这样说,谢璟似微有些别扭地微顿了一下,方才有些磨蹭地站起身来,仿佛不情愿似的,脚步慢慢地走到卢宛身旁,坐下。

    望着身旁的母亲,谢璟道:“母亲,孩儿已经是大孩子了,不会吃弟弟妹妹的醋。”

    卢宛温柔含笑地垂眸,望着面前微有些别扭的谢璟,伸手,握了下他的手掌,笑道:“娘晓得,璟儿是大哥哥,不过弟弟妹妹有的,璟儿也都要有,璟儿要记得娘说的话。”

    听到面前的母亲温和又隐隐带着认真的一番话,谢璟顿了顿,点头“嗯”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卢宛身旁。

    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卢宛抬起眼帘,循声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谢行之后,她笑着站起身来,向谢行之曲膝行礼。

    行至卢宛面前,握住她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看了一眼在卢宛身旁的三个孩子,眼底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唇角微弯道:“走罢,我们出府。”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笑着应了一声,然后牵着谢茉的手,随他走出房间。

    ……

    二房府中,衣香鬓影,处处张灯结彩,放眼看过去,一片喜气洋洋的正红色。

    谢璟随谢行之去了二房前院,卢宛带谢晏与谢茉,在厅堂中与房间里的几位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说话,等着吉时到了,新郎官谢弦在崔家接新娘子过来。

    同卢宛坐在案前,有些坐不住的谢晏暗暗地东张西望,打量着房门,仿佛在等外面有人进来通传消息,卢宛见谢晏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平日里,谢晏便是个这般坐不住,活泼顽皮的泼猴性子,卢宛心中,有时候想起来,真是有些发愁无奈。

    不过想着谢璟小时候也是天真烂漫,爱玩爱闹,如今不过几年,便长得已经很像一个小大人,庄严认真,一本正经的,卢宛想到,或许再过几年,晏儿也同如今的璟儿一样,变得不再这样依赖她,而是性情内敛认真起来,到时候,她又会不会觉得心中有些惆怅呢?

    这样想着,望着坐在身旁的谢晏暗暗有些左顾右盼的好奇与期待模样,卢宛心中的那抹担心,反倒被冲散了大半。

    想了想,卢宛让身旁侍立的女使斟了一盏茶水,放在谢晏手边,对不肯老实坐着的谢晏笑道:“晏儿,喝点茶罢。”

    微顿了一下,见谢晏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茶水上,卢宛笑着侧首,望着正在安静吃葵花籽的谢茉,也为她斟了一盏茶水,提醒道:“茉娘,小心咳嗽,喉咙疼。”

    谢茉听到身旁的母亲这样说,不由得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捧起茶盏来,慢慢喝茶。

    正在这时,厅堂的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房间中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进来的是一个管事的婆子,过来禀报,前面已经将新娘子接了回来,请她们过去。

    在卢宛站起身来之后,厅堂中的其他夫人,也都站起身来,同他们母子一行人到前院去……

    夜色逐渐笼罩了天地之间的万物,张灯结彩,处处喜庆的二房府中,渐渐地送走了白日里登门贺喜的宾客,由喧嚣变成了如平日里一样的安静。

    廊檐下的侍从们正在将点燃的灯盏悬挂在廊下,过会子,天便要彻底黑透了。

    在见到已经将喜服换了下来,此时正穿着一身相对居家的正红圆领袍的谢弦之后,回廊中正在悬挂灯盏的几个侍从,忙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向谢弦躬身行礼。

    看着灯火透明的回廊中,几个正在向自己行礼的侍从,谢弦微顿了一下脚步,点头和气道:“嗯,都起身罢。”

    见面前如今这位二房的家主,今日的新郎官话音落下之后,却迟迟不曾再有抬步离开的动作,想到他方才平易近人的和气语气,还有寻常时对待下人宽和温善的态度,一个侍从不由得鼓起勇气,望着面前的谢弦,笑道:“夜里风寒,公子贵体,受不得凉,请快些回去罢。”

    听到面前的这个侍从笑着,善意提醒的一番话,谢弦微顿了一下,未再言语,只是淡淡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抬步离开。

    走在回廊中,谢弦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神台清明,思绪一片古井无波。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支撑起整个谢家二房府中的上下来,他变得不再那么软弱,也不再那么糊涂。

    谢弦深刻地知晓,若当初自己不曾有那么多妄念,那么,母亲与妻子也不会那样仇恨卢宛,自己也不会失去母亲与妻子,以至于父亲也因此羞愤郁结地早早病逝,几个昼夜的时间,他家破人亡。

    曾经谢弦痛苦,懊悔,想要自毁自伤地赎罪,可是三年多过去了,他在日复一日的悲痛与忏悔中,逐渐从软弱逃避变得坚强起来。

    他明白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不该有的阴暗恶毒心思,母亲疼爱自己,视自己如珠似玉,可偏偏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三年前,在一切纷乱与纷争看似彻底尘埃落定之后,深受重创的谢弦大病一场,仿佛冥冥中有报复与天道一般,他险些死掉,但最终,这一切,他都挺了过来。

    他续娶了续弦,今后应该做一个至少合格的夫婿,应该……真的将从前的或念念不忘,或阴暗痛苦的记忆,全都尽数遗忘。

    第126章 亲吻(肥章)

    天气晴朗无风, 万里无云,初秋阴雨连绵,好不容易有这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走在回廊上, 日光下澈, 回廊两旁的树木被照耀得清透耀眼, 灿烂温暖。

    走在回廊上, 卢宛准备带谢晏与谢茉到寿安院去, 这几日以来天气转凉,身体素来娇弱的谢茉有些感染风寒, 卢宛看今日天气好, 便带谢茉一起出来晒晒太阳。

    卢宛的怀中抱着面色微有些苍白, 隐隐流露出些病容的谢茉,手中牵着谢晏的手,身体尚还有些不舒服的谢茉蜷在母亲怀中,两只小小的手臂虚虚地环着卢宛的脖颈,光洁莹润的前额靠在卢宛肩头。

    穿过回廊, 一行人来到了寿安院的门前,等守在寿安院门前的两个婆子进去禀报。

    待走进谢老夫人的内间,见到谢老夫人,谢晏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小跑着, 跑到谢老夫人的面前, 上前抱住谢老夫人, 笑得眼眸弯弯的:“祖母!”

    望着面前活泼灵巧,一举一动流露出些狡黠的小孙子, 谢老夫人眼中不由得尽是笑意。

    抬手,抱了抱面前的谢晏小小的肩膀, 谢老夫人笑着抬起眼帘,看了一眼正在中规中矩向自己行礼的卢宛,让她起身,然后对方才被放下来的谢茉招了下手,道:“茉娘,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有些羞赧的谢茉微仰面容,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未曾说话,仿佛在等母亲的嘱咐。

    卢宛对谢茉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茉娘,去罢。”

    谢茉走到谢老夫人面前,谢老夫人自一旁案上拿过一个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支蝴蝶流苏珠钗来,笑着为谢茉戴在发髻上,慈眉善目地笑道:“茉娘带上这两支珠钗,像个小仙子似的好看,莫要摘下来,便这样戴着顽罢。”

    说着,谢老夫人笑吟吟地抬手,接过一旁的嬷嬷奉上来的铜镜,在谢茉面前照着。

    望着铜镜中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想到方才所听到的面前的祖母

    笑吟吟的一番话,谢茉不由得愈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一旁的谢晏望着身旁的妹妹,忽然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谢茉发髻上的珠钗的流苏,笑得眼眉弯弯的:“妹妹真漂亮。”

    谢老夫人听到谢晏的这样说,慈和的目光扫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孙子,然后在一旁的漆案上复又拿过一个匣子来,将匣子打开,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用金丝彩线做成的五彩缤纷的蹴鞠,放在面前的谢晏的手中,笑道:“晏儿,这是给你的。”

    平素在寿安院便常常能得到祖母的礼物的谢晏与谢茉,笑着说了一句“谢谢祖母”,在谢老夫人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话,有些小小的雀跃的模样。

    唇畔含笑地望着面前这一双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谢老夫人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地抬眸,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一旁,此时此刻正安静地一语不发的卢宛,眼中划过一抹暗暗的得意的目光。

    只是对谢老夫人显而易见,有些隐隐约约的骄傲的目光,卢宛却仿佛视若未睹一般。

    看了一眼谢老夫人望过来的目光,卢宛只觉心中有些无言以对的好笑,老人上了年纪,有时候同小孩子一样幼稚,看来说的的确有道理。

    有些无言的卢宛抬手,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垂首,慢慢地喝着茶盏中的温茶,卢宛晓得从前爱作妖的谢老夫人这是有些故态复萌,可是,想到从前的谢老夫人是如何对付自己的,如今的这些,在卢宛看来,不过是洒洒水,她可以当作未曾看到地忽略。

    只要谢老夫人不再同从前一般,被人撺掇着闹到台面上来,要跟她抢孩子,撕破脸,卢宛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卢宛知晓,自己一个月也便带几个孩子到寿安院几回,又不是天天要过来看谢老夫人的眼色,日子,就这样随遇而安地平静地过罢。

    带谢晏与谢茉在寿安院待了一上午,直到用了午膳,卢宛望着喝了女使奉上来的汤药,坐在案前,困得厉害的谢茉,唇角不由得微微起一抹有些无奈柔和的弧度来。

    这个小丫头,每回喝了药,总会这样犯困。

    起身,走到正在咬着口中的甜梅子,睡意沉沉,跟瞌睡做着斗争的谢茉的身旁,卢宛坐下,将谢茉抱在怀中,轻轻地在她的背后拍了一下,谢茉揉了下惺忪的眼眸,睁开眼睛。

    卢宛想了想,抱着面前的小小的孩子,然后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摩挲着面前困意懵懂的谢茉的面颊,放柔了声音问道:“茉儿,我们回玉衡院好不好?”

    听到面前抱着自己的母亲这样问,平日里素来乖巧的谢茉抬手,复又揉了下睡眼朦胧的眼睛,点了下头,乖乖道:“嗯,娘亲,我想回玉衡院。”

    得到怀中的孩子肯定的答复,卢宛看了看一旁的谢晏,虽然并不曾说话,但面上含笑的神色,与目光中的用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看了看面前的母亲,又瞧了瞧一旁靠在软枕上,这会子仿佛已经睡着了的祖母,谢晏口中也吃着梅子,这会子,腮帮一面随着咀嚼微微动着,一面,小小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犹豫纠结来。

    只是想了想,终究,谢晏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母亲,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声道:“娘亲,祖母睡着了,我们轻轻地走罢。”

    望了一眼床榻上,这会子已经睡着了的谢老夫人,卢宛抬手,牵住身旁谢晏的小手,母子三人脚步轻轻地走出谢老夫人的寝间。

    ……

    夜色深深,整个玉衡院被一片夜色所笼罩,渐渐地掌起灯来,整个院子里灯火透明。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将手中柔软厚实的帕子放回到漆案上,然后拿起檀梳来,慢慢地梳理着方才沐浴洗漱后,这会子还有些濡湿的长发。

    已经是亥时,谢晏与谢茉早已经去休息了,此时此刻,内间中只有卢宛一个人在。

    忽然听到房门处传来推门声响,卢宛凝眸望去,在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她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有些意外的柔和笑意。

    望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卢宛放下手中的檀梳,站起身来,笑盈盈地问道:“摄政王下午不是差人过来,说晚上不回来了吗?”

    说着,卢宛走上前,伸手,为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解去身上略带寒意的厚实的外裳,将他的外裳拿在手上。

    看他这一身的风尘仆仆,卢宛微顿了一下,不由得抬起眼帘,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摄政王这是去哪了?”

    听到面前温婉美丽的妻子这样问,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转瞬即逝,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望着说罢,正将方才解下的自己的外裳挂在一旁的卢宛,在她转身到自己身旁的时候,谢行之抬手,握住卢宛的手指,唇角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

    将卢宛的手指放在唇上亲了一下,谢行之深深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他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回答她刚才的话:“今日有事出京,以为赶不回来了。”

    卢宛听到他这样说,抬起的眼帘中不由得疑惑之色更深。

    张了张口,卢宛仿佛想要继续追问什么。

    只是谢行之却已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案前坐下,不再说什么。

    觉察到谢行之并不想跟自己说他去了哪里,卢宛顿了顿,旋即,脚步如常地由谢行之牵着,安静温顺地走到案前,与他坐着。

    片刻之后,卢宛起身,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檀梳来,继续为自己梳着披散在肩头,尚还有些微微湿润的如瀑长发。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行之便这样一直静静地望着她,直到不晓得过了多久,柔和的灯影之下,发出轻微的灯花迸裂的声音,卢宛有心想要继续磨磨蹭蹭,只是时辰却不等人,已经不能再推迟下去。

    仿佛看出了面前的妻子的有意拖延,谢行之眼中划过一抹有些幽深的情绪,见卢宛有些迟疑地摩挲着手中的梳子,已经不再梳发,他展臂,将面前的女子打横抱起。

    有些错愕怔愣了一瞬,卢宛回过神来,想了一下,然后安静柔顺地靠在谢行之的怀中,由着他将自己抱在床榻上,然后打落隐约朦胧的帐幔。

    时间如白驹过隙,流逝得匆匆忙忙,温柔濡湿的亲吻仿佛不断落下的汹涌雨滴一般,落在面容上,然后辗转厮磨而下,缱绻温.存。

    寝衣被身上的男人褪去,匆忙潦草地信手丢出帐外,卢宛心中涌上有些复杂纷乱的思绪,她抬起手臂来,回抱住面前的谢行之,在身体传来熟悉的,有些干涩艰难的异样之后,有些难耐地轻声低吟了一下。

    听到卢宛发出的闷哼声,谢行之一只手臂的胳膊肘撑在床榻上,垂下眼帘,望着她,然后低头,怜惜安慰地在卢宛的唇上亲了一下。

    抚.弄的修长指节让卢宛的身体渐渐有些迷.乱,她眼眶微红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看到他微有些得意地挑了下眉,轻声问道:“可以了吗?”

    卢宛微垂眼眸,眼睫颤得厉害,她点了下头,声音有些低低的:“嗯……”

    帐幔的帐顶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晃动得厉害,卢宛在来势汹汹的攻城略地之间,望着摇曳的秋香色帐顶。

    这样的日子卢宛已经不晓得过了多久,如今的谢行之仍旧对她专房独宠,引得其他家的夫人艳羡不已,可是唯有卢宛,常常有些恍惚的困惑,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不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谢行之宠爱自己,宠爱得如同一只金笼中的珍珠鸟一般,实际上高高在上的隔阂冷漠,想到在卢家,自己的孤立无援,想到在谢璟,谢晏,谢茉三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与感情,卢宛阖上了眼眸,在心中不断告诫着自己,这样的平静的日子也很好,她重复不断地在心中想着这一句话……

    ……

    坐在窗畔桌案前,柔和的日光下澈,明媚的光影落在卢宛的身上,在她整个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女使推开房门,卢家的四少夫人头一眼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安静祥和的美人图。

    听到房门处传来一道推门声,晓得是自己的四嫂王希书过来了,卢宛抬头望去,再看到走进房间中的王希书后,她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伸手,搀住向自己行礼的王希书,卢宛面容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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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几分笑意,牵着王希书的手,让王希书坐下,笑着问道:“四嫂嫂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王希书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柔和地这样对自己说话,心里的紧张方才缓和了一些。

    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卢宛,王希书笑着答道:“卢家有一段时间不曾到谢府来看望太太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太太这段日子怎么样。”

    姑嫂二人正这样说着话,忽然听到一旁女使怀中抱着的婴儿传来哭啼声,王希书想到了什么,让侍候在身旁的女使将婴儿抱给她,目光仿佛若有似无地扫量了卢宛一眼。

    见卢宛面上含着温和柔软的笑意,却对面前的这一切有些冷淡,视若无睹的模样,王希书想到一个月前在卢家,卢宛是如何拒绝自己夫婿的提议,两方当时有些僵持,与下不来台,以及今日自己前来谢家的来意,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轻轻地哄着怀中的婴孩,目光落在卢宛身上,见面前的小姑卢宛却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神色平静,不曾说什么,虽然卢宛方才的态度很是温和,但王希书却觉得自己今日恐怕也要碰一鼻子灰回去。

    直到怀中的孩子不再哭泣,王希书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的卢宛,笑着问道:“太太可要抱抱囡囡?”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问,卢宛望着她怀中的孩子,想了想,放下手中拿着的茶盏,然后轻浅地笑着点了下头,答道:“嗯,将她给我罢,我抱抱这个小侄女。”

    自王希书怀中将方才几个月大的小侄女抱过来,垂眸望着怀中的孩子,卢宛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怀中婴孩幼嫩的面颊,想到了什么,抬起眼帘来,问道:“孩子现在起名字了吗?”

    上回王希书带这个孩子到谢府来的时候,曾有意无意提起,这个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卢家平日里,只是“囡囡”,“丫丫”地寻常叫着她。

    忽然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问,王希书不由得微顿了一下,旋即,她笑着摇了下头,不曾说话,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要想到来之前自己的夫婿是怎么嘱咐自己的,自幼长在世家名门里的王希书,便觉得窘迫得难以启齿。

    望了一眼面前的卢宛,王希书看着她正垂首,用指腹轻轻抚着怀中婴儿的面容,仿佛对这个小丫头很是喜欢的模样,不禁启唇,笑道:“太太这样喜欢小孩子,晏儿与茉娘也已经两三岁了,您为何不同王爷再要一个孩子呢?晏儿快要开蒙了,茉娘也应该到族中女学去读些书,再有一个孩子,便是晏儿与茉娘不在身旁,您平日里也可以解解闷,而且您现在这样年轻,想要再生孩子,也不费事的。”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一番话,仿佛这些言语已经在她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卢宛抬眸望了她一眼,虽神色淡淡的,唇畔微弯着浅淡的笑意,但心中却划过一抹冷意。

    卢宛便这样神色淡漠平静地望着面前的王希书,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希书竟觉得后背泛起些许冷汗来。

    定定地望着面前冷汗直冒的王希书,卢宛弯唇笑道:“四哥哥四嫂嫂真是好兴致,将手都探到谢家这里来了。”

    看着面前笑意不达眼底的卢宛,王希书攥了攥掩于袖中的手指,方才发觉掌心尽是冷汗。

    勉强笑着摇了下头,王希书有些胆怯地对卢宛道:“太太说笑了,这只是我忽然想到,随口提起的,太太若是觉得我说得不中听,便当作没有听到这话。”

    想到自己来之前,夫婿卢锐千叮咛万嘱咐所提起的想要将自己家的囡囡与谢家的那位小公子定娃娃亲的事,王希书只觉得心中暗暗叫苦。

    她本来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在卢宛虽然带着几分笑意,但却微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更是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对卢家二房自己那个不如家中大哥哥从小处处拔尖,如今更是升任了荆州刺史的四哥哥,卢宛对如今还在京中,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只是整日里想要插手她的事的的四哥哥卢锐,已经从小时候尚还算亲密的好玩伴,变成了如今日复一日的愈发厌烦。

    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书,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带晏儿与茉娘去卢家时,卢锐所说的晏儿与此时此刻她怀中的这个婴孩年纪相仿,想要让晏儿与这个小丫头定亲的事,卢宛想一次,头便觉得疼一次,心里对卢锐的厌恶更重。

    更不必说,她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已经没什么想要继续生育子嗣的念头,上回在卢家,全家一起用膳后,卢锐恬不知耻隐隐提起这件事,仿佛要催促她,说得含蓄,卢宛糊弄过去也便罢了,今日,他这位平素端庄有礼的妻子又提起这件事,是受了谁的指使,卢锐是当她傻吗?

    不咸不淡地看了面前欲言又止的王希书一眼,卢宛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对面前的王希书道:“再过几个月,囡囡便要周岁了,也该起个名字,不该一直这样囡囡丫丫地随口叫着。”

    微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王希书,卢宛继续道:“若四哥哥四嫂嫂不嫌弃,那我便给小侄女起个名字罢。”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未曾料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王希书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点头道:“自是可以,若能得太太给她起名字,也是这个小丫头的福分。”

    对王希书这一番奉承的话恍若未闻,卢宛浅淡地笑着,垂下眼帘,望着怀中的孩子,笑道:“便让这个孩子叫安儿罢,希望今后她能安分守己,平平安安,她身边的人也是。”

    卢宛的这一番话,近乎于直接了当,王希书下意识地觉得卢宛一定是生气了,可是有些紧张地抬眸看去,却见她的面容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对这显而易见的一番话,心知肚明卢宛的意思,王希书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其实她心里一直不太赞同夫婿卢锐的那些筹划,虽然小姑卢宛性子温善,但他们到底亲戚里道的,上回夫婿卢锐在卢宛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小姑语气淡淡地打太极,轻而易举便将这件事翻了过去,虽然谁也没有再提,但当时气氛却很尴尬,摆明了,小姑是不同意定娃娃亲这种事的,他们是亲戚,为了这件事三番五次地提起,难免小姑心中会觉得厌烦,觉得他们攀附谄媚的心思太重,对他们生出隔阂之意来。

    只是,那个叫晏儿的孩子实在生得玉雪玲珑的,容貌好得像一个小仙童似的,又那样活泼嘴甜,聪明伶俐,让人看了便觉得难以割舍,所以王希书今日才会鼓起勇气来,又想要试探着旧事重提。

    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小姑卢宛这样说,知道这件事是没戏了的王希书,也只好将这件事咽下去,不敢再提起来,以防两家真的因为这件事撕破脸。

    毕竟方才卢宛话中的不耐与敲打,是不加遮掩的。

    面上流露出几分有些挂不住的笑意来,王希书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安儿,望着卢宛怀中的女儿,笑道:“安儿,真是个好名字,有劳太太费心了。”

    ……

    清晨,卢宛困眼朦胧地起身,为站在面前的谢行之整理着衣衫,想到今日明明是休沐,他却还是要早出晚归,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以袖掩口,轻轻地打了一下哈欠,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是什么事,竟要摄政王一大清早的赶过去?”

    微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卢宛目光有些警惕怀疑地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轻声道:“该不是摄政王在外面有了什么年轻漂亮的相好的,金屋藏娇,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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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虽然她轻声细语的,但静谧无声的房间中,她说什么话都清晰可闻。

    垂眸望着面前这会子只着浅杏色中衣,衣衫宽散微乱的卢宛,想到她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谢行之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有些拿她无可奈何的柔和笑意来。

    展臂将面前身形娇小的妻子揽入怀中,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嫣红馥郁的唇瓣上亲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又因为她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些许醋意,有些愉快地笑道:“促狭鬼,本王能得宛娘一个,便已经知足了,难道本王的心思,宛娘不明白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样说,并未被自己方才有些挑衅的话触怒,反而笑了起来,卢宛垂下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片刻之后,忽然有些羞怯似的,抬手,轻轻牵住谢行之的一角衣袖。

    她虽然不曾说话,但却流露出来的明显的眷恋不舍,让谢行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柔意。

    修长的指节挑起卢宛的下颔,让她有些茫然不解地抬起头来,谢行之唇角微扬地低头,紧拥着怀中貌美柔弱,让他心生柔软与怜意的女子,与她口唇相接,绵密温.存地亲吻着她。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些气喘吁吁的卢宛无力地靠在谢行之胸膛前,只觉自己口中尽是男人方才洗漱漱口后冷清的青松薄荷味,唇上更是隐隐有些肿.痛。

    抬起眼帘来,虽然不曾说话,但却有些哀怨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忽地抬手,在谢行之的身前打了一下。

    垂眸望着怀中有些绵软无力的妻子,谢行之眼中笑意愈深,他伸手,为怀中的卢宛绾了绾耳畔散落的几缕发丝,然后在她微肿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柔声道:“宛娘,本王走了。”

    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卢宛笑着点了点头,但仍旧靠在他的怀中,未曾有所动作与言语。

    谢行之有些眷恋不舍地望着面前的妻子,直到房间外复又响起有些小心的,轻轻的敲门提醒声,谢行之无奈地放开怀中的卢宛,与她告别之后,大步转身离开。

    站在原处的卢宛,在房门被关上,谢行之的身影消失之后,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漠地转身,趿着鞋子往床榻上去。

    ……

    宣室殿中,谢行之与小皇帝坐在案前,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与堆积如山的劄子,垂首敛目侍候在一旁的内侍,上前为两人奉上香茗,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晓得便如此过了多久,心中有些战战兢兢的小皇帝抬起眼眸,望了一眼坐在面前,正在看劄子的谢行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相父,近来朝中的一些流言,您可曾听闻?”

    听到坐在面前的小皇帝忽然这样问,谢行之放下手中的劄子,抬眸望向小皇帝,神色如平日里一般冷肃地反过来问道:“臣未曾听闻什么流言,不晓得陛下听闻了什么?不妨说出来,让臣也听听。”

    小皇帝垂下脑袋,欲言又止了许久,想到朝臣们这一个月以来上劄子,劝告他追尊谢家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那位谢家老家主,先魏王为太王,心中便觉得仿佛梗了一根鱼刺一般,有些膈应得慌。

    且不说谢家的那位老家主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做这些是否有必要,单说“太王”这一个追尊方式,小皇帝便忍不住在心寒的心中想要冷笑,这些朝中大臣,真是一个个势利眼,他自幼读遍四书五经,无数典籍,只听说过“太上皇”这种称呼,什么太王,他实在闻所未闻,这些大臣上这种劄子,已经半月有余,这不是明摆着在阿谀奉承如今手中握着权柄与虎符的谢行之?

    恐怕如今谢行之仿照前朝故事,在朝堂中命人牵一匹鹿来,他们也会按照谢行之的口风,随意将这匹鹿认作是驴,认作是马,认作是狗,这种无恩无义的势力东西,让人厌恶鄙夷至极,不耻至极!

    只是自己如今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使用的将军与士兵,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亲信与心腹。

    就连在身旁侍候的内侍与宫女,小皇帝都时常有些疑神疑鬼,心惊肉跳地怀疑,他们奉给自己的茶盏与膳食中,会不会有谢行之吩咐他们放的剧.毒,想要毒.害自己。

    思及此处,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的那位好皇伯,如今已经兵败身死的鄢王,还有坐在面前,如今权势日复一日煊赫,让他痛恨的同时,又感到胆战心惊的绝望的谢行之,小皇帝握紧了衣袖中的拳头,却还是低着头,不敢在谢行之面前说一句心中所想的,怨恨气愤的话。

    不晓得如此过了多久,在谢行之一如往常清冷漠然的目光中,小皇帝坐在谢行之面前,开口回答他方才所问的话时,有些战战兢兢地发着颤。

    垂着眼眸,小皇帝摇了下头,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地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泄气的小皇帝在心中不由得荒凉颓败,有些好笑地想到,朝中的那些大臣,岂敢在谢行之不知情的情况下,上劄子提出这样僭越的要求呢?他们如果真的是先斩后奏,那么,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想到自己方才带着试探与怀疑的询问,小皇帝只觉得自己实在蠢笨,一目了然那些朝臣是得了谢行之或有意,或无意地授意,方才会上劄子,自己方才竟然还问谢行之晓不晓得朝中近来的这些流言,真是太可笑了。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小皇帝心中最后的那一抹愤怒与憋闷,终于在这一刻知晓自己的无能与无力回天,而全部消散。

    他除了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皇帝,没有第二条路选。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等到自己被撕破脸,没了最后的一丝尊容体面……想到这里,小皇帝抬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有些有气无力地勉强笑道:“相父是我们大寅的忠臣,做过许多对大寅利国利民的事,如今更是我们大寅的大将军,丞相,谢家的先家主在的时候,同样也是这般令人仰慕敬佩的人物,朕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他老人家,却对他老人家崇拜敬重不已,所以,朕想要追尊相父的父亲为太王,还望相父莫要谦虚拒绝。”

    听到面前的小皇帝这样说,谢行之沉吟片刻,旋即站起身来,向面前的小皇帝拱手作揖道:“陛下圣明隆恩,臣为泉下的先父感激涕零。”

    小皇帝见到此情此景,忙一面站起身来,条件反射一般胆怯地避开谢行之的作揖行礼,一面抬手,拉住谢行之的袍袖,心中都觉得自己谄媚得令人不耻地赔笑:“相父如此,真是让朕觉得无地自容,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相父快快请起。”

    第127章 禅让

    在谢行之走后, 小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宣室殿中,目光有些怔愣地望着面前案上的一沓沓劄子,出神地思索着什么。

    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小皇帝收回落在面前堆积如山的劄子上的目光, 心中忽然涌上许多悲凉的可笑来。

    如今他虽然是朝廷名正言顺的皇帝, 可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听命于他的呢?就如同面前案上的这些劄子, 他批阅与否又有什么用?

    总归, 无论他是否批阅, 最后都不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不过是被操控在股掌之间的傀儡!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这样在心中想着, 小皇帝心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强烈的悲愤与怒火来, 他忽地站起身来, 将面前案上的劄子,一挥宽大的衣袖,尽数都扫落在地上。

    听到殿中传来书册与瓷器被打碎的声响,侍候在殿外的内侍,不由得试探地推开殿门, 小心觑了一眼,问道:“陛下,可需要奴才们进去侍奉?”

    小皇帝听到候在外面的内侍这样谨慎小心地问,心中的冷意与怒火不由得愈深。

    攥紧了拳头, 目光冰冷地望向站在殿门前, 仿佛在踌躇是否应该进来的内侍, 小皇帝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将誊写圣旨的卷轴拿过来, 传朕旨意!”

    未曾料到小皇帝下令,所要命令的竟然是这个, 内侍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神色惊疑不定地望着宣室殿中的小皇帝……

    这几日以来,京城中小皇帝要禅让皇位于摄政王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怨恨愤怒的小皇帝如今方才十岁出头,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他当然不肯此生只做一个受人操控的傀儡皇帝,可是如今,他手中没有兵权,心知肚明自己无法与谢行之抗衡。

    既然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剩,那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皇帝横下了心,索性与谢行之对着干。

    谢行之不是握着手中重权不肯松动吗?他成全他,退位让贤,下旨让谢行之来做这个皇帝,看到时候,谢行之是否能真的不忌惮乱臣贼子的骂名,继续心安理得做他的权臣,甚至是做他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皇帝!

    做这件事,于自己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小皇帝一面奋笔疾书地潦草写着圣旨,一面在心里这样恶狠狠地想着——若谢行之识趣,还权于自己,那么,他可以给他留个全尸,否则,谢行之最后也不过落得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祸乱朝廷的万年罪名!

    一口气连下三道圣旨,做完这一切的小皇帝,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尤其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不仅传遍了整个朝堂,引得议论纷纷,争议不断,而且很快,京城中也尽是暗中的流言蜚语在传播,甚觉自己为谢行之添了赌的小皇帝,心里愈发觉得得意畅快。

    在小皇帝的三道圣旨传下之后,未曾如小皇帝所愿,谢府一直不曾有什么消息传来,安静得仿佛不曾知晓有过这件事一般。

    在前几日的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之后,小皇帝觉得很是痛苦的心中,渐渐被一抹焦虑与惶恐担忧所笼罩。

    不晓得为什么,小皇帝总觉得谢行之对自己的这番动作如此平静,仿佛视若无睹,让他心中有些忧虑重重,焦急不已。

    于是,在最开始自以为解除了压抑,被控制的阴霾,变得得意忘形,欣喜若狂的几日后,小皇帝的心中,渐渐被更深的颓唐恐惧所覆盖。

    接连几日,小皇帝日复一日地只是自宣室殿中踱来踱去,焦躁烦闷地揉着头发,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谢府反常的平静,于深知并忌惮谢行之的心狠手辣的小皇帝而言,仿佛肆虐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反常的平静无波一般。小皇帝开始夜不能寐,头上如同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让他惴惴不安,每晚困意沉重,方才阖眸睡着,便又忽然惊醒,精神衰弱下去的同时,又变得异常亢奋起来。

    这日夜晚,伏在案上,睡在酒瓶之间的小皇帝好不容易打了个盹,便被“砰”的一声推门声,以及旋即响起来的哭喊声,恐惧的央求声所吵醒。

    连续几日接连不断的不曾睡眠,让小皇帝精神衰弱得厉害,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不晓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望着被披坚执锐的士兵堵上了嘴,拖出去的内侍与宫女,小皇帝蓦地睁大了眼眸,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切。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面前的情形并非是自己的梦境,也不是幻觉,小皇帝心中生出几乎要滔天的滚滚怒火来,他怒不可遏地望着正将自己的内侍总管带下去的士兵,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们要做什么?谁准你们这样对宣室殿的宫人的?!”

    听到拦在面前的小皇帝的怒声质问,想到来之前,所得到的军令,士兵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畏惧,反倒对面前拦着自己,个头不到自己肩膀的小皇帝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道:“是摄政王下的命令,陛下,您如果有什么异议,还是去寻摄政王商议,莫要来为难我们。”

    小皇帝听罢面前的士兵这一番毫不客气的话,只觉心中的怒火直冲脑门。

    望着面前的士兵,小皇帝想要再阻拦他们将宣室殿的宫人拖下去,只是,他自己都被已经被阻拦得厌烦的士兵拉着,不能动弹分毫。

    在将宣室殿中侍候的宫人都拖了下去之后,终于被松开的小皇帝被关在宣室殿中,殿门被自殿外反锁上,小皇帝不停地用手拍着殿门,心急如焚地叫嚷着,想要出去。

    半晌,在一声令下之后,殿外的庭院中传来木棍打在身上的沉闷行刑声,小皇帝拍着被反锁着,注定打不开的殿门,渐渐地放弃了拍门,只是,用力抠着殿门的手指,却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流出点点血迹来。

    小皇帝绝望地阖上眼眸,终于明白,自己原本所想的,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索性跟谢行之来个硬碰硬,到底有多幼稚。

    都是因为他的愚蠢,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这副情形,而他最后那一点可怜的皇帝的颜面,也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被谢行之冷血无情地彻底撕破,踩在脚下。

    手指用力地抠着打不开的殿门,不晓得便这样过了多久,有鲜血顺着殿门滑落,而在此时此刻,虚弱的小皇帝终于听到外面的行刑声停下。

    殿门的锁被人自外面打开,却并不曾推开殿门,小皇帝双脚瘫软,竭力定了定心神,方才拖着沉重如千斤重的脚步,扶着殿门,让自己勉强望向宣室殿外的一切。

    在看到已经被拖走的宫人,所留下的行刑时的殷红鲜.血,面前的这番血流成河的场景,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腥.甜.血.腥.气味,让小皇帝心惊胆战,双脚软得愈发厉害。

    等候在殿门前的士兵首领抬手,扶住趔趄着,险些摔倒的小皇帝,然后对面前有些呆呆的,有气无力的小皇帝拱了下手,道:“陛下,您身旁的这些内侍与宫女不曾及时指证您的谬误,不曾侍奉好您,所以,理应被这样打杀。请您放心,过会会有一拨新的宫人来宣室殿,继续侍候您。”

    微顿了一下,士兵首领放下手,未曾顾虑面前神色有些呆愣的小皇帝是否有些反应,便告退道:“若陛下没有旁的事,卑职便先走了。”

    小皇帝的目光,始终落在地上横流的鲜血上,想到被打杀的那些宣室殿的宫人,他绝望又胃部痉挛,想要呕吐地阖上眼睛,扶着殿门,尽量不让自己被刺激得昏厥过去。

    走到这一步,小皇帝便是再轻率愚蠢,也已经心知肚明,谢行之这是明摆着敲打教训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什么名誉与否。

    惴惴不安自己这样作死,是否能得到一个善终的小皇帝,心中尽是畏惧与忌惮地瘫软在地上,平日里井然有序,处处是侍候的宫人的宣室殿,如今是一片空荡的死寂荒芜。

    自那一日见到宣室殿外的血流成河之后,虽然未曾亲眼见到受刑的宫人,但小皇帝却仍旧发起了高热,且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着一般,小皇帝的眼前尽是一团黑色的烟雾,而被烟雾所笼罩的他,如在梦境,难以走出来,所以,更加无法清醒,回到现实之中。

    是母亲慈和软弱的,克制着的哭声,与落在手背上的,大滴大滴的温热眼泪,让小皇帝渐渐有了现实中的触觉与联络,消弭的意识缓慢地清醒过来。

    睁开沉重的眼皮,缘于仍旧在高烧不退中,小皇帝的脑袋疼痛得厉害。

    望着面前坐在床榻边上的母亲,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因为彻夜不眠而黛青的眼下,以及面容上的憔悴之色,小皇帝不晓得张太后在这里守了多久,已经熬了几日的夜,但他的心中,却在看到这副情形时,疼得厉害。

    张了张口,小皇帝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方才出声,便觉察到自己的喉咙生疼,仿佛吞了锋利的刀剑一般,嗓音更是干哑得只能低声说话。

    小皇帝用手托着疼痛沉重的脑袋,慢慢地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他望着面前的张太后,见自己母后面上尽是泪痕,不由得懊悔心疼地抬手,为张太后擦拭着面上的眼泪。

    这几日始终以泪洗面的张太后,在看到自己高烧昏迷了几日的孩子终于醒来,眼泪掉得愈发厉害起来,她既庆幸,又悲伤后怕。

    眼泪涟涟地望着面前的小皇帝,张太后忽然伸手,将面前的孩子抱在怀里,对这会子体温灼烫的小皇帝劝道:“皇儿啊,你这几日吓死母后了,你晓得吗?”

    被面前的母后这样抱着,小皇帝听着张太后克制着,但却仍旧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哭声,终于也有些忍不住,与张太后抱头痛哭。

    母子二人便这样不晓得痛哭了多久,张太后为面前的小皇帝擦去面上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安慰道:“皇儿,你还有母后,还有弟弟,既然禅让的圣旨已经传了下去,君无戏言,那便就这样罢!这一日,早在从前,哀家便晓得一定是会发生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些,你莫要再愧疚已经发生了的,无可挽回的事情……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今后,我们母子三人便偏居一隅,能过一日好日子,便过一日好日子,不要再卷进这些是非中了……”

    听着面前的母后时断时续,有些语无伦次的哭声,小皇帝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软弱的母后,还有幼小的弟弟,他们二人,都还需要自己的保护与照拂。

    想到自己那从继位以来,便从未真的掌握过权.力,而是处处受挟制的皇位,小皇帝心中的那抹怨恨愤怒,终于被打消。

    他知晓自己的无力回天,所以,此时此刻,听着面前的母后的哭声,劝告声,渐渐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下半辈子,除了心灰意冷,放弃皇位,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在张太后的这一番话中,小皇帝后知后觉又不无讥讽自嘲地想到,其实自己的那三次禅让,虽然当时是在愤恨气头上的冲动为之,但,谢行之如今的权势愈重,权.力范围不断扩大,几乎要将他们皇室蚕食殆尽,自己便是如今不肯“退位让贤”,执意僵持着,早晚有一日,他也会被退位,谢行之早晚会谋逆,既然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便这样罢!

    第128章 祥瑞

    卢宛在玉衡院, 平日里只有偶尔难得的机会方才可以出府,但,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她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在得知这几个月以来, 地方各地开始陆续出现“祥瑞”, 黄龙出于谢氏起家的陈郡时, 卢宛心中便隐隐有所猜测。

    只是当时, 谢行之听闻此事, 不过是免了陈郡的两年赋税徭役,这件事, 仿佛便这样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一页。

    这月以来, 朝中又有大臣上劄子给小皇帝, 请求小皇帝追尊谢家先家主,去世了二十多年的老魏王为“太王”,自然,这些朝堂中的政.治暗涌,是卢宛接触不到, 也无从知晓的。

    卢宛所知道的,唯有方才十岁出头,率直冲动得有些幼稚的小皇帝,在几日前, 忽然连下三道诏书, 要将皇位禅让给谢行之, 引得京城一片震动哗然与议论纷纷。

    其实,在卢宛看来, 小皇帝这样做,虽然一目了然, 是想要将谢行之与谢氏一族放在火上烤,但,恐怕最终,最吃力不讨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还是小皇帝自己。

    如今小皇帝手中既没有亲政的权.力,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兵权,再过不到十年的时间,小皇帝便要行冠礼成人了,所有人都可以在他连下的三道圣旨中看出,小皇帝的外厉内荏,以及他甚是不甘心自己注定只能做一个吉祥物,一个木偶一样的傀儡皇帝,所以,他才会或出于冲动,或出于铤而走险,赌这么一把,看谢行之是否会顾虑身后名,顾虑天下之人的暗中非议。

    可是小皇帝不曾想过,他手中如今什么都没有,谢行之为何要面对没有任何动摇自己权利地位的能力的人的挑衅与对付。

    他完全可以四两拨千斤地打太极,将这件事避重就轻地随意应付过去。

    在小皇帝连下三道禅让圣旨,并将玉玺送到谢府时,因为数月以来,边境叛乱与蛮族的再度侵袭,谢行之将带大军南征。

    对于小皇帝派内侍前来,所带来的圣旨与玉玺,在翌日上朝的时候,谢行之只是一如往常,冷肃平静地告诉看起来病殃殃的小皇帝,以及朝中上书赞同的朝臣,在他带兵离京之后,让他们自己再商讨此事,但只有商讨拒绝这三道诏书,并劝告小皇帝收回成命的理由这一个选择。

    看着在朝堂上,神色冷淡地告诉众人,自己将要带兵离京,一切等回来再议,且在他离京这一段时间,只能商议如何劝小皇帝收回成命的谢行之,心中或想要阿谀奉承,在这件事上溜须拍马,或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要煽风点火的朝臣,不由得都错愕惊诧不已。

    只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其他大臣也都不是吃素的,在错愕了一瞬之后,意识到谢行之的此举是为了什么,原本沸沸扬扬,甚是喧闹的朝堂上,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旋即,心中各怀鬼胎的朝臣们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谢行之,还是收下小皇帝的禅让诏书罢!

    眼下,边境的外敌侵扰,说严重传来的消息仿佛甚是严重,但,这种事,一直以来时有发生,蛮夷之地苦寒,在灾年时,哪怕已经被打怕了,但死路一条与可能会死但尚有一丝微弱希望之间,他们还是会选择后者,在灾年饥荒时,蛮族在两国边境之间烧杀抢掠的事时有传来,但这次因为镇守边境的将军叛乱,方才会战.事升级,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谁也不晓得,为何这回边境的剑拔弩张,会来得这样巧。

    在抓回叛乱的守城将军,并“暂时”铁血镇压了边境蛮族之后,其实,谢行之带兵南征,已经没甚必要,大军便是离京出塞,也只会驻扎着,静观其变。

    在将要发生震荡的政.治变动时,便是手中已经紧攥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谢行之明白,自己仍旧必须时时刻刻掌控着手中的兵权,以防风波诡谲的变幻中,会功亏一篑。

    夜幕深深,玉衡院中,卢宛已经哄睡了谢晏,让女使将谢晏抱了下去,但白日里午睡到下午的谢茉,却仍旧坐在卢宛膝上,两只小小的手臂环着卢宛的肩颈,有些怯生生的,却不肯离开。

    卢宛晓得,因为生来便身体不好,所以一直以来,谢茉的胆子同样也比同龄的孩子小,也因此,平日里,卢宛对谢茉,比起活泼顽皮的谢晏,总是更加温柔耐心。

    这会子已经过了亥时许久,卢宛手中拿着为谢茉讲故事的书卷,念来念去,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

    收回落在书卷上的目光,卢宛侧首,望了一眼怀中抱着自己的小丫头,却见谢茉明润漂亮的眼眸,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神色虽然很认真,但显而易见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讲的故事上。

    望着谢茉认真又有些走神的模样,卢宛的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有些柔和无奈的笑意来。

    阖上手中的书卷,将书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望着面前沐浴洗漱之后,身上只穿

    着寝衣的谢茉,卢宛想了想,抬手,笑着揉了揉谢茉柔嫩姣好的面容,垂眸望着怀中的孩子,温声问道:“茉娘,去睡觉罢,好吗?”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温声细语地劝自己,谢茉微顿了一下,抱着卢宛的两只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有些眼巴巴地望着面前温柔含笑的母亲,谢茉张了张口,怯怯又隐隐有些期待地开口问道:“娘亲,今日都这样晚了,爹爹还会回来吗?”

    谢茉这样说着,因为期待,眼眸变得愈发亮晶晶的。

    听到怀中的孩子这样问,卢宛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笑着抬手,摸了摸谢茉方才沐浴之后,耳畔披散的长发,卢宛想了一下,方才道:“娘也不知道你爹爹今日还回不回来,若茉儿想留在娘这里休息,那我们便去榻上罢,好吗?”

    闻言,觉得得偿所愿的谢茉雀跃地小声欢呼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将面前的卢宛抱得愈紧。

    卢宛抱着怀中的谢茉起身,准备带她到床榻上去休息,正在此时,内间的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抱着怀中的谢茉方才站起身来的卢宛,不由得循声望去。

    在看到走进房间的人是谢行之后,卢宛对谢行之笑了一下,想要将怀中的谢茉放下来,然后向谢行之行礼。

    只是她方才有所动作,谢行之已经走了过来,接过她怀中的谢茉,将女儿抱在怀里。

    未曾料到爹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谢茉有些委屈地,眼巴巴地看了卢宛一眼,潋滟漂亮的眼眸中,仿佛在说:娘亲,您莫要言而无信。

    望着谢行之怀中抱着的小小的孩子有些担忧的目光,卢宛笑着抬手,摸了摸谢茉的小脑袋,然后对面前的谢行之笑意浅浅道:“王爷,劳烦您将茉娘抱到床榻上去,再去洗漱罢,今日她留在我们这里休息。”

    听到面前笑眼盈盈的卢宛这样说,望着怀中闻言,也笑得眼眉弯弯的孩子,谢行之眼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点了下头,谢行之抽出一只手来,握住卢宛的手,一面带妻女往内间去,一面答应道:“好。”

    在谢行之沐浴洗漱过后,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卢宛,用掌心轻轻拍着身旁盖着锦被,侧躺着已经睡着了的谢茉的脊背,听到床榻外传来的轻微声响,不由得抬眸望去。

    看着身着宽散寝衣的谢行之,卢宛笑了一下,未曾说话,只是将怀中已经睡着了的谢茉,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想要为谢行之留出空间来。

    只是未曾料到,谢行之却并不曾到卢宛为他留出的地方去,而是上了床榻之后,在卢宛的另一侧坐下,将她展臂紧揽在怀中。

    愣了一下,卢宛很快回过神来,她靠在谢行之怀中,望着面前的谢行之,笑着轻声道:“再过两日,摄政王便要带兵离京了,妾已经为您收拾好了东西。”

    听到怀中的卢宛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话,谢行之望了一眼床榻里侧,阖着眼眸,好梦正酣的谢茉,旋即垂眸,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卢宛,眼中尽是柔意与怜惜道:“宛娘,本王离开这段时间,孩子们还有府中,便交给你了。”

    说着,他伸手,握了握卢宛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扣,柔声道:“宛娘,辛苦你了。”

    卢宛想到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曾提起过什么他在外面的事,只是将他要做的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或者缄口不言的谢行之,以及自己从线人那里得知的只言片语,模糊不清的消息,还有以讹传讹的民间传闻,此时此刻,望着面前朦胧的灯影之下,神色平静柔和,同样望着自己的谢行之,心中未曾有什么担忧,但觉得他这副心疼怜惜自己的模样,看着有些甚没意思。

    如果她很在意他,那么,她会比他现在这副模样,更加心疼担忧地想要知晓,此次离京,他的动向与安危,追问之际,心中深感煎熬。

    只是,从始至终,在她的面前,谢行之什么都不会告诉她,或许是因为觉得她不值得信任,或许,是觉得这些事,不必告诉她,她便是问,也是白问。

    渐渐的,卢宛已经习惯了不去询问谢行之什么,对他的事,不置可否。

    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不再说话,只是温顺地靠在谢行之怀中,垂下眼眸,仿佛有些沉静羞怯的模样。

    第129章 接受

    翌日清晨, 卢宛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不见了谢行之的身影。

    支撑着一只手臂,缓缓坐起身来,卢宛望着睡在床榻里侧, 睡颜恬静的谢茉, 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抬手, 为正在睡着的谢茉绾了绾耳畔的长发, 怕她闷热, 在做完这些之后,卢宛看了一眼帐幔外明亮的天光, 正在想要不要将面前的谢茉推醒, 让她起床, 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

    侧首望去,在瞧见走进房间的人是谢晏之后,卢宛微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伸手,撩开曳地的帐幔, 往外瞧了一眼。

    并不曾穿好外裳,只是身着一身宽散的白色寝衣,墨发如瀑的谢晏走到卢宛面前。

    在看到母亲身旁的妹妹谢茉时,他仿佛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色, 只是抬手揉了下眼睛, 一下子扑在卢宛怀中。

    未曾料到谢晏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垂眸, 望着怀里只着宽散寝衣,趴在自己怀中, 小小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腰肢,正在哭泣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无奈心疼。

    为谢晏脱掉鞋子,将他抱到床榻上来,望着面前眼眶红红的,有些委屈地望着自己的谢晏,瞧着他虽不曾说话,但面上却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控诉来,卢宛用帕子为谢晏擦了擦白皙面容上的眼泪,问道:“晏儿,你怎么了?”

    望着面前有些头疼无奈的母亲,谢晏复又揉了揉眼睛,趴在卢宛怀中,哭唧唧地对卢宛控诉道:“娘亲言而无信,您之前说过,我跟茉娘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黏着您,要跟爹爹娘亲分房睡,可是为何昨日茉娘可以留在娘亲这里……”

    瞧着面前的谢晏这样说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卢宛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被谢晏吵醒了,这会子正有些懵懵懂懂,安静地坐起身来的谢茉,愈发有些无奈好笑地点了下头,为面前的谢晏擦去面上的泪痕,微有些皱眉地柔声对他道:“晏儿,娘今日会让你留下来,跟爹爹娘亲一起睡,但你是快要开蒙的大哥哥了,要给妹妹做榜样,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吗?”

    愿望达成的谢晏听罢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抱住面前的卢宛,谢晏点了下头,破涕为笑,眼眉弯弯地对卢宛雀跃答应道:“好!”

    望着面前牵着自己的衣角,变脸这样快的谢晏,卢宛真的有些拿他无奈又没办法地怀疑,这个孩子是故意套路自己。

    ……

    谢行之离开京城已经有半月之久,卢宛在谢府中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只是在最寂静的潭水之下,往往最能蕴藏着汹涌的暗潮。

    这半个月以来,小皇帝仍旧不曾收回之前所下的那三道禅让诏书,便这样僵持着。与此同时,在谢行之带兵离京之后,沉寂了几日的朝中群臣的劄子,又开始如雪花一般飞送到驻扎在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因为谢行之离京之前,所摆明的拒绝接受禅让的态度,再次给谢行之送劄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也就不再那么“客气”了。

    为首的辅国将军何若,在向谢行之上书的时候,更是言辞之间流露出责备之意来,他在劄子中写道:“将军违天命以饰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圣人达节之数,下孤人臣翘首之望,非所以扬圣道之高衢,乘无穷之懿勋也!”

    何若劄子中所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指责”谢行之为了自己对寅朝的忠直,而违背天命人心,辜负了所有朝臣的翘首以待,这才是最大的自私与不负责任!

    几日后,在辅国将军何若与陈国公陈镜远两位朝中肱骨老臣为首的朝臣的上书中,他们再度连名劝谏谢行之接受小皇帝的退位诏书,而这回的理由,则加上了之前陈郡黄龙的祥瑞,以及近来平县出现白雉的奇闻,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谢氏登临大宝的天命所归。

    而同一时刻,之前虽然已经知晓自己手无反抗之力,无力回天,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病殃殃地暗中看热闹的小皇帝,也将禅让的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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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再次送到驻扎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并下令道:这回谢行之只能接受圣旨,不准再拒。

    小皇帝冷眼看着这半个多月以来,全国各地不断涌现的“瑞兽”,不晓得是谢行之为了给自己造势所为,还是下面的人在溜须拍马,但,彻底心寒绝望了的小皇帝,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是明白,自己的大势已去,不想再在这个傀儡的位置上坐立难安,备受折磨。

    只是小皇帝派人将圣旨送到边境谢行之手中,谢行之却第三次推辞了小皇帝送来的圣旨,自然,他不会听命于小皇帝所下的命令,若是真的“不准再拒”,那么,便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小皇帝说不准再拒便不拒,最后到底是听小皇帝还是他谢行之的?

    在朝臣们不加吝啬的赞美之辞中,还有各地不断传出的瑞兽的消息中,眼见人心所归,大势已成,便这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谢行之方才不紧不慢,在某日陈国公陈镜远送去的劄子中简短地批复了一行小楷:尧舜之事,吾知之矣。

    也正是在此时,小皇帝的第四道禅让圣旨,又快马加鞭,被送到了边塞的谢行之手中,发誓要向古先贤一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九死犹未悔的辅国将军何若,再度“冒死”死谏谢行之,而这一回,谢行之只在劄子中更加简单地寥寥批复了一个字:允。

    第130章 册封

    坐在窗畔案前, 卢宛正在同身旁的谢璟说话,今日谢璟休息,不曾上学,所以兄妹三人, 这会子都在玉衡院中。

    脚步匆匆的女使走进房中, 听到推门声, 卢宛抬眸望去, 望着面前面上一脸肃容, 正向自己行礼的女使,卢宛有些纳罕地微皱了下眉, 笑着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女使微顿了一下, 方才答道:“太太,京外传来消息,摄政王不日便要率领大军,班师回京了。”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卢宛身旁坐着的谢晏与谢茉都不由得流露出欢欣雀跃的神色, 尤其是谢晏,开心得站起身来,追问道:“真的吗?爹爹快要回来了?”

    掐指算来,谢行之离开京城, 已经有一月有余。

    望着稚气活泼的七公子有些迫切询问的模样, 女使笑着点了下头, 谢晏与谢茉两个小孩子愈发欢喜雀跃起来,只是坐在一旁的卢宛与谢璟, 目光却落在面前的女使身上,始终未曾说什么。

    片刻之后, 瞧着站在面前的女使,谢璟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卷,不假思索地问道:“父亲这次回来,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听到谢璟这样问,女使想到自己所听到的消息,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复又变得有些收敛起来。

    郑重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与年少老成的五公子,女使回禀道:“太太,的确如五公子所言,摄政王此次回来,是已经接了皇帝之前的禅让圣旨,回来登临大宝的,这些正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得知了消息,便着急忙慌过来向几位主子禀报。”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的这一番话,不禁愣了一下。

    虽然之前便已经知晓,谢行之的再三推辞十有八.九是为了堵住朝中群臣与天下的悠悠之口,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改天换地的重大消息,卢宛还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

    便这样怔愣了片刻,卢宛望着面前的女使,点了下头,神色平静道:“嗯,我晓得了,下去领赏,退下罢。”

    未曾料到卢宛的反应会是这样波澜不惊,女使有些茫然了一瞬,然后收敛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应声退下。

    谢晏与谢茉还太小,不能明白方才的女使的那一番话,对他们,对整个寅朝的命运走向有多么深重的影响,但谢璟却已经是开蒙几年的大孩子,对方才前来禀报的女使所说的话,都清楚明了。

    不晓得是否是早已在平日里周围人过分的敬重与畏惧的态度中知晓了什么,还是聪明早慧,自己已经摆脱了懵懂,明白了什么,这会子坐在未曾说话,只是有些出神的卢宛身旁,谢璟将方才放在膝上的书卷阖上,放在一旁案上,然后侧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妹妹。

    自从方才听到谢行之将要回京的消息,谢晏便喜气洋洋的,此时此刻,更是抬手牵住卢宛的一角衣袖,眼眉弯弯地笑着追问:“娘亲,娘亲,若爹爹今日开始启程,何时可以到家呢?”

    连平日里安静不爱说话的谢茉,这会子也眼眸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母亲,问道:“娘亲,爹爹这次回来,便不会再打仗,再走了罢?”

    是面前的谢晏与谢茉雀跃的追问声,将卢宛自心中复杂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的,她望着面前两个欢喜雀跃的孩子,按捺下心中思绪,笑着点了下头,道:“嗯,你们爹爹很快便会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离京。”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并排坐的谢晏与谢茉不禁愈发欢喜起来,谢晏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一个小话匣子似的。

    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望着母亲与弟弟妹妹的谢璟,目光若有似无,一直落在小喜鹊一般的谢晏身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虽不曾说话,但望着谢晏的目光,却渐渐有些莫名……

    觉察到谢璟落在谢晏与谢茉身上的目光,卢宛望向得知父亲要回来的消息,也平静淡然,不喜不悲的谢璟身上。

    在发觉卢宛正在看向自己,谢璟淡淡收回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对面前的母亲笑道:“娘亲,父亲要回来了,真好,孩儿可想父亲了!”

    说着,谢璟忽然抬手,抱住面前的卢宛,将面容埋在卢宛怀中,在撒娇一般。

    未曾料到谢璟会这样做,卢宛微愣了一下,想到平日里少年老成,清冷淡漠的孩子,见他此时此刻对自己这样亲昵,心中不由得甚是柔软。

    瞧不到这会子谢璟面上的神色,只是,想到谢行之平日里对谢璟这个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格外偏疼的态度,以及谢璟对谢行之的敬爱,卢宛心中柔软地想到,小璟虽然不怎么表达感情,但这会子听到这个消息,可能心里甚是动容罢,毕竟谢行之走了这样久,小璟怎么可能不想他呢。

    这样在心中想着,心中生出许多对谢璟的疼惜与柔意来,卢宛唇畔微弯地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谢璟的头发。

    一旁的谢晏与谢茉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也笑着靠了过来,依偎着卢宛与他们的哥哥。

    ……

    一个月后。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望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几个女使与仆妇,想到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不由得有些疲惫,有些怔愣出神。

    平日里,她并不喜欢这样隆重的浓妆素抹,除去要出府会轻扫蛾眉,在玉衡院时,卢宛向来是略施粉黛,或者索性素面朝天的。

    这会子被几个女使仆妇梳妆打扮着,卢宛望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不晓得为何,忽然想到了几年前,她要出阁嫁到谢府前的时候,也是这样费心劳神地梳妆,这样隆重仔细,一丝不苟。

    可是一晃眼,白驹过隙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年,如今,她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快要长大了。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仿佛手中想要鞠月的倒影。

    心中不晓得涌上什么滋味来,卢宛微垂下眼眸,掩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衣袖。

    望着面前低垂眼帘的卢宛,以为她是缘于大清早,天色

    半明半昧便起身而有些倦怠,一旁的女使恭敬笑着劝慰道:“太太,您若是累了,便阖上眼睛先打个盹,很快便好了。”

    收起心中的纷乱思绪来,卢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正红色宫装大袖衫,抬手,轻轻绾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在梳妆台上支撑起手臂来,托着侧颊,微微颔首,有些含糊地随口道:“嗯。”

    想到今日将要举行的封后大典,说心里死寂得仿佛古井无波,那是不可能的。

    但与其说是喜悦,此时此刻,不如说卢宛心中,尽是翻涌的对将来未知的生活的担忧与胆怯。

    从前在谢府中,便已经是危机重重,那么今后……

    阖着眼睛,卢宛心里暗暗思忖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几个女使正在为自己梳妆,安静地坐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房间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正在此时,房门处忽然传来推门声,听到女使们的行礼声,卢宛睁开眼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铜镜。

    在与铜镜中的谢行之对视了一眼之后,卢宛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方才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谢行之行至身旁,轻轻按住了肩膀。

    本来便不想起身的卢宛索性不去勉强,她侧首,微仰面容,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夫君怎么过来了?妾这里快要好了,可以自己出去的。”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望着平日里不着粉黛,喜着珍珠白衫裙,便已经是清艳无双,此时此刻盛装打扮,对自己嫣然一笑,愈发明艳耀眼,别有风情的妻子,谢行之看得微怔了一下,旋即,在卢宛有些纳罕探究的目光中,点漆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唇角微扬地笑着抬手,抚了一下卢宛的鬓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行之侧首,问垂首敛目,恭敬地侍候在一旁的女使道:“这个妆,还有多久才能化好?”

    一旁的几个女使仆妇听到谢行之这样问,脑袋垂得愈低,忙恭敬敬畏地答道:“很快便化好了,大概还需要一刻钟的时辰。”

    听到女使这样回禀,谢行之略一思忖,寻了个位置坐在一旁,很快,卢宛消耗了一早晨的时间,所准备的一切,便都全部妥当了。

    站起身来,望着面前面上含笑的谢行之,卢宛心中有些疲倦,但却唇畔微弯地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走到盛装打扮的卢宛面前,牵起她的手来,谢行之面上尽是清浅的笑意,他微一颔首道:“走罢,吉时要到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在谢行之握住自己的手之后,微顿了一下,然后仿佛甚是温顺地笑着,由身旁的男人牵着,走出这座宫殿。

    ……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皇宫中,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即将要举行。

    东边的天空中浮现出鱼肚白,洒金一般的清晨日光下澈,整个皇宫,都仿佛在这熹微的深秋晨雾之中朦胧氤氲着。

    尚还不曾彻底天明的天光中,阳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穿过清晨未曾全部消散的烟云,落在巍峨肃穆的皇宫上。

    红墙琉璃瓦的宫殿之间,渐渐的,万丈霞光穿破云雾落下,华彩璀璨,铺陈在宽广的场地上。

    太液池畔,宣室殿前的广场上,来往的宫人忙碌而寂静有序,廊檐下的宫灯与红绸悬挂着,随风轻轻摇曳,丝绸红毯在每条道路上铺陈着,处处隆重威严,雍容华贵。

    礼炮轰隆,锣鼓齐鸣,殿外高高的玉阶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正神色肃穆等待在阶下,等待着殿门的打开,目光一瞬不移。

    正在此时此刻,殿门被几个力士上前打开,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龙辇上,出现在高台上。

    龙辇之后,是一顶雍容富丽的凤轿,凤轿中所坐的,正是今日将要受封的皇后。

    低垂着头的宫人上前,掀开凤轿的帐帘,皇后身着正红色大袖衫翟衣,发髻上戴着珠翠,由一旁的宫女扶着,站起身来。

    谢行之已经下了车辇,走到卢宛的面前,迎接面前的皇后,两人的手,在这一刻轻轻交握在一起。

    天光明亮,在玉阶下文武百官的见证中,谢行之为卢宛戴上繁丽沉重的凤冠,含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前明艳得如珍珠,如牡丹一般耀眼的女子。

    礼乐声复又轻声响起,一片肃穆庄重的氛围中,谢行之握着卢宛的手,掷地有声道:“愿皇后从此执掌六宫,母仪天下,与朕共治万民,福泽深厚绵长。”

    在谢行之话音落下之后,高台上的内侍扬起声音,高声宣读封后的圣旨,声音在宽广肃穆的宫殿中回荡着,气势恢宏。

    在封后圣旨宣读完毕后,在阶下的文武百官的齐声的响彻云霄的“陛下万岁”,“娘娘万岁”中,卢宛在这滚滚声浪里,不由得有些恍神。

    是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那一抹浅淡的异样,握紧了她掩于袖中的手,卢宛方才回过神来,不至于有什么失态的举动。

    这会子,封后礼已经结束,过一会还要到正殿去,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以及还有宫宴在等着她。

    卢宛晓得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在悠扬庄重的礼乐声中,她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来,望了一眼身旁正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可以传递给自己力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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