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 星河初现。
纳兰堇疲惫地送走又一个医修后,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轻声问:“如何?”
少年眉眼干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他名为纳兰行芳, 是纳兰堇的弟弟,也是纳兰仇的孩子。
听到询问,纳兰行芳一板一眼地点头:“没问题的姐姐, 剩下的医修交给我来接待吧。”
纳兰堇揉了揉他的脑袋:“辛苦你了。”
刚还像个小大人似的少年乖乖地被摸着脑袋,纳兰堇见状, 心中轻叹一声。
行芳还是小了点,但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接待为求医令而来的医修。
纳兰仇只是她的叔父, 他有自己的孩子,她全权负责这事,多少会让人怀疑现在躺在床上的伤者真的是纳兰仇吗。
“你先撑个一两日,等叔母回来就好了, ”纳兰堇柔声说,“这次真的是折腾你们一家了。”
纳兰仇的妻子谭映琦是一名咒师,前段时日去南岭见旧友, 如今不在家里,昨日发来灵牒, 正向中朝赶来。
纳兰行芳摇头:“世父和姐姐也是自家人。”
纳兰堇弯弯眼眸, 没再说什么。
求医令的事交出去, 纳兰堇也还有其他事要忙。纳兰权这一受伤,大比的担子便落在她身上。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和幕客们重新确认了一遍大比的安排后,才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可一歇下来, 纳兰堇便控制不住地担心父亲的情况。
这样下去不行,纳兰堇抿了抿唇,取出灵牒,试图借助它转移注意力。
灵牒上未读的消息很多,但大多也还是在问求医令的事,她蹙起眉,敷衍着问话的人们。
她一条接一条的回复。
直到看见了亓妙的消息,纳兰堇微微一怔。
这位今日刚加上的苍梧宗少宗主,发了很多条传讯过来。
亓妙前面几句话都是在铺垫,告诉她有一件事要商量,并希望她不要生气,真正让纳兰堇失神的是亓妙接下来的内容。
“若是到最后,纳兰家未能寻求到满意的医治方法,需以断臂保全仇宗长的性命,我或许有一法,能稍微地弥补一些遗憾。”
纳兰堇将这段话读了两遍,随后,亓妙向她介绍了一种从未听说过的灵器。
“可以完美贴合身体,在使用上与真肢无异……”纳兰堇轻喃出灵牒上的内容。
亓妙这法子是建立在纳兰家所求失败的前提下,纳兰堇应该是要生气的。
可她今日已经从太多医修口中,听到断臂求生的说法,现在对此已经麻木,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生气了。
所以她才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然后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亓妙狂妄。
尤其是在看见那句“有了它,断臂或许不会再对仇宗长造成负面影响”的话时,她闭上了眼睛,默默在心中念着清心咒。
片刻后,重新睁开眼,再次看向灵牒。
很好,灵牒上的消息是真实存在的。
并非她压力太大,无意间生出心魔造成的幻觉。
纳兰堇神情古怪地盯着灵牒,又想——
那是这位苍梧宗少宗主疯了吗?
良久,纳兰堇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找到自家一位炼器师长辈,向她打听亓妙说的这种灵器。
对方回得极快:“怎么可能有这种灵器?物做的肢体终究是假的,不可能和真的无异。”
浓浓夜色,灵牒亮起又熄灭。
无人看得清纳兰堇的神色。
*
亓妙在傍晚就跟着邱屠回到了灵霄客栈,她连晚膳也没用,窝回屋里,抱着灵牒,开始向赵琼请教稳固灵器的器文。
兰长老起先是不肯在灵牒上教她的,往灵器上刻器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稍微出错,器文的冲击便会反噬自身。
亓妙之前每学一个新的器文,都要在长老们的眼皮底下做一遍,才能离开。
现在没人看着,赵琼怎么肯教。
亓妙秉着死缠烂打的精神,磨了好久,赵琼勉强松口。
赵琼:“器文我可以教你,但你也得照我说的做,第一次用这器文,必须去找方肖禹,让他盯着你点。”
有方肖禹这个炼器坊尊者的亲传弟子盯着,她才放心。
亓妙果断地应下。
她抱着热乎的器文研究时,终于收到了纳兰堇的回复。
亓妙愣了一下。
说实话,她对纳兰堇回复自己没抱太大希冀,毕竟她修为不高,又没在炼器一道中闯出什么名声。她发消息过去,只是想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厚着脸皮自荐一下再说。
现在收到纳兰堇的消息,一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打开灵牒。
纳兰堇:“亓道友当真不是在同我说笑?”
亓妙紧张地点字:“没有!”
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纳兰堇又发来了新的消息:“既如此,亓道友可否先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说的灵器?”
和上午试探她的委婉完全不同,纳兰堇此刻的果断让亓妙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位世家小姐。
亓妙顿了两秒,坦诚道:“我还没有炼做这件灵器。”
“所以亓道友说的机械臂,可以自行炼成,”纳兰堇敲着全然陌生的三个字,直白道,“那我要等多久,可以看见这灵器?”
亓妙有一种回到机械师身份,面对甲方客户的感觉,她想了想说:“我现在还没集齐机械臂所用的材料,收集够材料后,可能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她需要把机械臂的每个配件炼做出来,然后再进行熟悉的组装。
纳兰堇:“还差什么材料?”
纳兰堇:“我给你。”
亓妙愣住,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灵牒。
好壕气的三个字啊。
纳兰堇给了亓妙机会,亓妙也不想让对方有后悔的余地,仅犹豫了一秒,便利落地把她缺的石料报出来。
亓妙要的石料多,却又很零碎。
纳兰堇粗略看了一眼,直接回:“好,我叫人把这些东西给你送过去。”
亓妙眼睛一亮,然后冷静下来,给纳兰堇发消息:“纳兰小姐,我还是要再对你申明一下的,这种灵器我也是初次尝试,有可能不会成功。”
“如果我做不好,这些材料的费用我会还给你。”
她卖修炼计划攒的那一点灵石,注定是捂不热乎。
纳兰堇:“你尽管一试,这些炼器材料,对我纳兰家而言不是大事。”
“只是有一点,我待会派去送炼器材料的人,是我纳兰家一个侍从,他早些年受过一次伤,也没了手臂,我希望他可以试试你做的这个灵器。”
亓妙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纳兰堇没有完全信任她,但也愿意给她机会,这个侍从是用来让她证明自己的。
双一唏嘘道:“世家的办事效率可真快啊。”
亓妙认可地点头。
她被纳兰堇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对纳兰堇说把材料送去方肖禹所待的客栈。
她答应过赵琼,刻用这新的器文时,要让方师兄盯着。
纳兰堇没有问亓妙要换个地方炼器的原因,亓妙则因为省了解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要是让纳兰堇知道,她去其他地方炼器的真实原因,指不定就把这机会收回去了。
亓妙和纳兰堇商量好后,就动身去找方肖禹。
只是在去麻烦方师兄之前,她先出门,与债主们交代了她要去找方肖禹,在那边炼器的事。
只要确定亓妙待的地方安全,楚婵她们也不会拘束亓妙的自由,此时自然点了头。
楚婵把她送过去,在路上听亓妙说要在那边炼器几天后,她挑了下眉:“可后天大比就开始了,到时候的开幕你不想看了吗?”
亓妙叹了一口气:“只能错过了。”
反正大比刚开始的项目是比武斗法,和她也没有关系。
耽误一两日也没太大的影响。
楚婵见状,揉揉她脑袋:“没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亓妙知道这是楚师姐在安慰她,她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冲对方笑了笑。
亓妙没有和债主们说,她现在要去炼的灵器是给纳兰家的。
一方面是省得债主们做无用的担心,另一方面,她自己心里还没底。
很快,亓妙到了炼器坊弟子所住的客栈,她与楚婵挥手道别,照着灵牒上方肖禹的消息,找到对方的屋子。
她敲了敲门,喊了一声“方师兄”。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方肖禹对着许多日没见的同门师妹,打一声招呼,又道:“你来得还挺快。”
亓妙仰头,看着方肖禹的脸,心道方师兄似乎比在宗门更圆润了。
方肖禹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平白无故给自己解释一句:“中朝的伙食太好了。”
不怪他控制不住自己。
亓妙认可他的话,但还是没忍住说:“方师兄,你离灵牒交易板块上那个寄托了你美好夙愿的代号越来越远了。”
代号为‘瘦子’的方肖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亓妙:“怎么?难道亓师妹你现在有钱了,不用再喝西北风了?”
代号为‘我喝西北风’的亓妙:“……”
这对同门师兄妹瞪了会儿眼睛,终于决定停止互相伤害。
赵琼已经和方肖禹说过亓妙找他来做什么,所以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施展器文。
亓妙挠了挠脸颊,讪讪道:“我炼器材料还没来,等一下开始。”
方肖禹听得一愣一愣,但先问了他最关心的事:“你打算直接把器文用在炼器上?”
亓妙小心翼翼地点头:“赵长老教给我的器文耗费灵气太多,而我答应别人,这几天给她炼好灵器。”
所以她打算炼器时直接刻新的器文。
方肖禹:“……你这灵器要炼几天?”
亓妙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
方肖禹盯着亓妙,帮她压下两根手指,咬牙道:“但后天大比就开始了。”
亓妙迟疑了一下:“方师兄,你报名比武斗法了?”
“没有,”方肖禹泄气道,“我原本想邀请凤仙师妹看大比开幕的盛典,现在看来不用了。”
亓妙记性很好。
她记得自己加入苍梧宗次日,去炼器坊路上,撞见方肖禹时的情景,对方正在向喜欢的姑娘送法衣,方肖禹那时喊的名字,就是“凤仙师妹”。
亓妙这回真的不好意思了,她小声说:“赵长老也是关心则乱,我之前练习器文,可一次错都没出过。所以方师兄,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的。”
只要他们统一好口径,赵长老就不知道。
方肖禹瞥她一眼:“你怎么不说长老们以前教你器文也是在灵牒上教的。”
亓妙:“……”
方肖禹决定盯着亓妙。
毕竟人是长老交给他的,真要出什么事,他就完了。
只是他有些不解:“这灵器难道比大比还重要吗?”
居然把时间赶得这么紧。
亓妙闻言,疯狂点头道:“这可是上亿灵石的大生意!”
方肖禹:“?”
*
孔开是纳兰家的一名侍从。
他此刻很困惑。
纳兰堇交给他一个任务,还与他描述了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灵器。
但……
他盯着亓妙,觉得自家的小姐被骗了。
亓妙看起来修行的时间不长。
自家小姐怎会相信这么一个年纪轻轻,修为只有融合期的炼器师能够炼制出那种闻所未闻的灵器?
“你真的是亓妙?”孔开缓缓道。
少女茫然点头:“对啊,我是。”
孔开抿起唇,努力说服自己不怀疑纳兰堇的判断,须臾,他开口道:“我是纳兰小姐派来的。”
少女朝他空荡荡的袖口扫去一眼:“纳兰小姐和我说过了,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您叫我孔开便好。”
孔开压下自己的杂念,低声问:“小姐让我问您一句,您炼灵器时,我可以在场吗?”
少女点点头:“可以。”
见到亓妙爽快地应下,孔开的担心减少了一点。
然后亓妙让开半步,请他进屋里。
孔开瞥了一眼里面翻着灵牒,未有动作的少年,微微顿住。
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里面还有人。”
亓妙:“那是我同门师兄,叫方肖禹,孔先生不用管他,他来看管我炼器的时候不出麻烦,不碍事的。”
看管……
孔开呼吸一滞。
怎么说,他真的觉得他家小姐被骗了。
他恍惚地踏进屋内,听见亓妙洋溢着开心的声音,“孔先生,纳兰小姐说您会把我需要的炼器材料带来。”
孔开轻点一下头。
亓妙‘唰’一下地向他伸出手,黑眸亮亮地看着他。
孔开:“……”
不是很想给怎么办?
他沉默着,兀自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不情不愿地把炼器材料递过去。
亓妙显然没看出什么不对,她拿过储物袋,灵识探了一遍,惊讶地抬起头:“这好像比我要用的材料多。”
孔开木着脸道:“小姐特意多备了些给您。”
早知道纳兰堇找的炼器师是这人,他当时一定拦着小姐。
亓妙一脸感动:“你们小姐真好。”
孔开点头。
是啊,他们家小姐真好骗。
紧接着,他默不作声地待在一旁,看着亓妙将炼器材料逐一拿出来。
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炼器师的监护人师兄一直没说话,直到看见炼器材料不断地搬到桌上,对方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多?”
亓妙对方肖禹肃容道:“纳兰小姐大方。”
方肖禹压低声音问:“你也没和我说,你要炼的灵器是给纳兰家的啊。”
孔开闭上眼,假装自己聋了。
亓妙看了他一眼,同样小声回方肖禹:“你也没问呀。”
方肖禹:“……”
孔开安静了一会,再睁开眼,看到亓妙对着一堆炼器材料左摸摸右碰碰的画面,他终归没忍住,单臂拿出灵牒,艰难地问自己小姐这对吗?
纳兰堇应当在忙,迟迟没有回复他。
孔开深吸一口气,决定紧盯亓妙,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自家小姐。
亓妙摸完炼器材料,在动手炼化前,她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盒子。
那盒子和精巧一点都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朴素至极,但又在屋中很起眼,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方肖禹帮孔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什么?”
亓妙:“家产。”
方肖禹和孔开:“?”
亓妙答完,想了想,又解释了一下:“维修盒,里面的工具晚一会儿会用到。”
孔开不是炼器师,他听不太懂,但他看了看方肖禹,觉得方肖禹似乎也没懂。
只是碍于他在,没有继续问亓妙。
孔开心中腹诽着,忽然察觉到亓妙的视线。
他看过去,亓妙一脸无害地向他笑了笑:“孔先生,纳兰小姐说机械臂要先给你试用,我需要先看看你的伤况。”
少女声音柔柔的,看着像是询问,却又没给人拒绝的话口。
孔开听从纳兰堇的命令,先依亓妙的说法做,他很快褪去了上身的衣物,露出了空荡荡的右肩。
肩膀处留有一个萎缩的肉芽,再底下,什么也没有。
这伤是孔开十几年前,为了救年幼的纳兰行芳而受的伤,斩断他手臂的刀刃抹了毒,等摆脱袭杀,再去救治已经晚了,所以他没保住手臂。
孔开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人们落在他右臂上的目光,但这样赤裸着,扒开自己狼狈一面的事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
亓妙察觉出他有点不自在,想了想,放弃让双一慢慢勘测数据,她转身从维修盒里翻出测量工具。
维修盒里的工具需要机械师纯手动操作,就是让它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都能够发挥作用。
孔开看着亓妙带着奇怪的东西走近他,又拿过他完好的手臂,将冰凉的尺面和他皮肤相贴。
他完好的那只手臂快泛起鸡皮疙瘩时,亓妙总算撒手了,同时说:“我看完了。”
孔开手忙脚乱地合衣,而后踌躇地看亓妙一眼:“这和你要做的灵器有关系?”
“当然,”亓妙笑了笑,隔着薄衫,轻按住已经麻木不再作痛的肩头,“既然机械臂是要弥补躯体的遗憾,肯定是要炼做出来的样子,和你另一只手臂保持协调。”
尽管孔开已经在内心数不清说过亓妙几次骗子,但他的视线随着少女手指的游走,忍不住颤了颤。
亓妙说罢,便回到凳子上,她依旧没有开始炼器,而是取出纸和笔,开始在写画东西。
孔开不懂炼器,但他看过几次大比的炼器比赛,没有哪个炼器师,像亓妙这样磨叽。
他默默等待着,实在无聊,中途又向纳兰堇发了条消息。
两刻钟过去,亓妙总算收了手。
方肖禹见到亓妙画在纸上的东西,再联想了一下亓妙刚刚的举动,一时露出微妙的表情。
方肖禹侧过身,避开孔开的视线,给亓妙发消息。
然而亓妙为了集中注意,放孔开进来时,便将灵牒收进了储物袋。
方肖禹只好用眼神暗示,可他暗示到眼角抽筋,亓妙都没接收到。
方肖禹:“……”
他咬了咬牙,心道亓妙这是乱来。
她知不知道给伤残修行者希望,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机械臂的设计方案,亓妙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她对照着孔开的情况,将各个配件的型号重新计算。
改动完毕,她不再耽搁。
孔开终于等到了亓妙开始动作。
他看着亓妙握住一块石料,指尖溢出灵气,虚虚包裹起整只手,下一秒,石料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亓妙在孔开心中不靠谱的形象开始有所挽回。
孔开发现少女在炼器时还挺有模有样的,不似她那让人看不过眼的低阶修为。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户外面,城中从热闹归于寂静,又从深夜渡到白日。
孔开听到了窗外街边旁人的说话声,听到了大比开幕的喧闹,而亓妙自始至终没受任何影响,灵力操控得极稳,没有一丝多余地炼化着石料。
她极有耐心,桌子上已经多出了很多孔开不认识的小物件。
孔开的视线扫过那些看着似乎只是变了形态,或几种石料融合在一起的不知名小东西,脑袋里仍然没有关于机械臂的任何画面。
他开始因为这繁复而没有尽头的炼器无聊起来。
与孔开的焦躁不一样,方肖禹一开始就是无聊的,他是第一次看亓妙炼器,但在知道亓妙是准备做一个假的手臂后,就不怎么关注亓妙的动作。
手臂是人的肢体,不是器物可以替代。
他懒散地坐着,偶尔拿灵牒打发时间,仅在身侧传来刻入器文的灵气波动时,会转过头盯着看一会。
这么一连过去了两日,方肖禹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炼器是件极其耗费灵力的事,亓妙已经将桌上1/2的炼器材料都铸成了新的形态,但这过程中,亓妙仅吃了两颗补灵气的丹药。
如果要他把这些材料炼得与亓妙一样,恐怕至少也要吃一颗补灵气的丹药。
这就是问题所在,亓妙修为比他低了足足两阶,方肖禹敢笃定,亓妙的灵气还没自己的一半多。
但亓妙这个炼化的速度和成果……
方肖禹仅能想到恐怖二字。
这就是器感一百的炼器师……亓妙对炼化材料的操控已经到了极致。
亓妙的炼器手法无形地吸引着方肖禹,方肖禹也是第一次向修为比他低的炼器师学习炼石煅物。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亓妙停下了动作。
“?”
方肖禹和孔开同时向亓妙看去。
亓妙眨了眨酸痛的眼睛,这会儿才舍得分出灵气缓解身体的不适,然后她迎上他们的视线,轻声道:“快好了。”
两人看着铺满整个桌子的,零七碎八的各种物件,齐齐陷入沉默。
“……”
方肖禹偷瞟一眼孔开,默默将凳子往亓妙的方向挪一挪,省得亓师妹做出个失败的灵器,被对方暴打。
孔开目光沉沉地看着亓妙。
亓妙依旧没有看他们,她闭上了眼睛,灵气集中在手和眼睛,缓解不适,将这二者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在孔开忍不住,想要开口时,他和方肖禹看到亓妙动了。
亓妙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拿起桌上的物件,再用银色盒子里的东西,三两下便弄在了一起。
方肖禹本来还分神盯着孔开,但在看着亓妙将面前零碎的物件东拼西凑,隐隐之间组装成了一只手臂的形状后,他再顾不上去看孔开了。
什么?
这是什么?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变了。
第62章
机械臂展露雏形的那一刻, 孔开被定住了。
屋中烛火焦灼燃烧,孔开放轻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亓妙, 眼睛里闪烁着惊疑的神色。
少女的动作行云流水,堪称赏心悦目。
她神情从容, 指尖灵活翻飞,不断地勾起或橙或黑的线,将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物件巧妙地契合在一起。
散落四周的精密部件逐渐变少, 而一只冰冷的、由器物所造的手臂成型了。
亓妙从机械世界中抽离,语气平静:“完成了。”
双一:“组装耗时四小时十三分零三秒, 比以前还快一个小时,恭喜你, 手没生疏。”
亓妙黑眸微动,没什么高兴的情绪。
她的身体素质强出过去许多,反应也更快。
这个速度组装完机械臂,也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
屋里, 一直大气不敢出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做好了?”
“这就是机械臂?”
亓妙压下心思,轻拿起桌上的机械臂:“还差外壳没有覆盖,我想等孔先生试过, 没问题后再组装。”
孔开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移动。
少女肤色瓷白,衬得机械臂表面覆盖的灰黑合金愈发冷冽。
而这灵器上面, 错综复杂的机械机构与精密部件交织在一起, 宛如一座错落有致的机械迷宫。
这……就是机械臂?
*
这是大比开始的第三日。
随着比武斗法开始, 城中的氛围愈发高涨,而纳兰家迎来了一片死寂。
求医令发布至今,已有无数医修登门,但医治的结果都不如人意。
扮作兄长模样的纳兰仇看着刚回家的妻子, 嘴唇翕张,艰涩道:“璩千雪也没有办法?”
谭映琦歉意地摇摇头:“没有,她还同我说,最好早些做决定,我们现在虽将毒种控制在了稳定的状态,但拖久了,也会损伤根基。”
她从外游历归来,顺带将南岭第一医修璩千雪也请来了。
璩千雪看过纳兰权后,给出了和旁人无异的结论。
纳兰仇沉默两秒,望向纳兰堇,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同她说话。
纳兰堇攥紧手,抿着唇一言不发,困难地消化着这件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族堂的,等回过神时,耳边是侍女的呼喊。
纳兰堇捏了捏眉心,掩起低落问:“何事?”
“孔开又传讯过来了。”
纳兰堇一顿。
孔开被她派去了亓妙那边,这几日,他每隔几个时辰便会发来一道传讯。
大多是告诉她,他不看好亓妙,希望她可以及时止损。
偶尔也会把亓妙的炼器进度知会一声。
但质疑的消息更多一些。
“上次传讯是一天前吧?”纳兰堇算算时间,她把炼器材料交给亓妙已经过去了三天多,差不多是亓妙和她说过的炼器时长。
这会儿应该是有结果了,纳兰堇垂下眼,心不在焉道:“孔开怎么说?”
纳兰堇对亓妙没有报什么期望。
只是哪怕知道没有结果,她也想试一试。
侍女:“孔开说成功了。”
“嗯。”
纳兰堇随意应了一声,下一秒,她倏然扭过头,愕然道:“你说什么?”
*
纳兰堇用幻容术做过伪装,甩开主家外面打探消息的修士后,又绕城边一周,才登门去找亓妙。
“笃笃——”
纳兰堇叩响门扉。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人正是纳兰堇急切想见到的孔开。
她看见孔开,怔然地停在原地。
孔开僵硬地任自家小姐看着,迟疑着问:“小姐,我这很奇怪吗?”
纳兰堇凝视着孔开,三十岁左右的男修此刻赤裸着上身,因常年修体术,他的体格很好,身材健硕匀称,肌肉线条也是分明且流畅。
孔开在十几年前失去了右臂,但此刻……他的右肩上安了一只手臂。
那是一只奇特的手臂,构造繁复,纹路细腻,臂身线条冷峻,而形状尤为逼真。它与孔开的身体线条完美融合,仿佛这生来就是孔开身体的一部分。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很奇怪。
却又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美感,令人移不开目光。
纳兰堇的视线紧紧锁定机械臂,轻声道:“第一次见,很新奇。”
孔开非常理解纳兰堇的心情,他侧开身子:“小姐,进来说吧。”
纳兰堇轻飘飘地走进屋子,看到屋子空荡荡时,她愣了一下:“亓妙不在?”
“她收到消息,禁制探宝的报名今日截止,所以就先和她的同门师兄出门了,说过一会儿回来。”
纳兰堇闻言,露出些许郁闷。
觉得亓妙太不重视这件灵器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孔开的机械臂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它……可以动吗?”
话音刚落,孔开抬起那只沉睡的机械臂,宛如发出邀请一般,掌心朝上,伸至纳兰堇的面前。
一连串的动作自如流畅。
这是何等巧夺天工之作。
纳兰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机械臂,耳边是孔开难掩兴奋的回答:“可以的小姐。”
说着,他便展示给纳兰堇看,机械手指栩栩如生,仿佛注入了生命似的,开始灵活地弯曲、伸展,做完简单的手指操,孔开转而活动起机械腕、肘关节和整个机械臂,配合完好的手臂一起动作。
这是纳兰堇放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如今出现在面前,她看得入神,险些忘记了呼吸。
机械臂动作之际,会传出微不可闻的机械咔哒声,这种声响于纳兰堇而言,陌生又犹如天籁。
“亓妙说,这机械臂设计了什么高精度控制,使用武器不成问题。”
孔开一边说,一边又取出一把灵剑,用机械臂灵活地给纳兰堇表演了个腕剑花。
纳兰堇愣愣地看着,半晌,她偏过头:“她什么时候做好这机械臂的?”
孔开:“我给您传讯前一刻钟的时候。”
纳兰堇抿了一下唇:“你是半个时辰前传来的讯息,只这么短时间,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了?”
孔开呆了一下,他伸出完好的手臂,爱惜地摸了一下冰冷的机械臂:“是很奇怪,亓妙给我安上它,等我稍微熟悉了一会儿,它就像我原本的手臂一样。”
完全可以由他操控。
纳兰堇直勾勾地看着他,让孔开过来。
孔开听命上前,纳兰堇伸出手,摸向灰黑色的合金手臂。
触感冰凉,没有脉息,不是活物。
可它刚刚展示出来的一切……
真的是一只假的手臂可以做到的吗?
纳兰堇抬起眸,看向孔开,随即倏然扬手,指尖迸发出一道灵气波动。
孔开没有感觉到危险,又因为出手的是自家小姐,便也没避开,任由那道温和的灵力落在他的身上。
孔开只觉着身子一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变化。
他不解地看向纳兰堇,后者默默放下手,柔声道:“我只是确定一下,你没有被亓道友调包。”
孔开:“……”
“这个可以取下来吗?”
纳兰堇指着机械臂问。
孔开点头。
纳兰堇垂眸,从机械臂的臂膀滑到指尖,“待会儿把它给我。”
她想拿去给族中的炼器师看看。
孔开面露迟疑:“亓妙说还有一些测试没做。”
纳兰堇颔首:“不着急。”
孔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机械臂,又瞅瞅纳兰堇,挣扎几秒,小声说:“小姐。”
纳兰堇看向他。
“亓妙还说,这机械臂还处在初期阶段,还需要一段时间测试稳定性和适应性,也要看会不会出现损坏。”
“怎么能让仇大人用这样的机械臂,”孔开义正言辞道:“小姐,我是小人,让我替仇大人试试它。”
孔开说前半段话时纳兰堇还有些担心,但听到最后,她陷入沉默。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舍不得这机械臂吧。
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前些天在灵牒上是怎么说的!
孔开被纳兰堇以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老脸一臊。
看吧,看几眼又不掉肉。
保住机械臂才重要!
*
亓妙报完名,便招呼方肖禹一起回去。
方肖禹想再看看机械臂。
亓妙急着检查机械臂的性能。
两人归心似箭,步履如飞地赶回客栈时,看到了已经等在屋中的纳兰堇。
“纳兰小姐!”
亓妙两眼放光,热情地迎了上去。
方肖禹对纳兰堇点点头,径直去扒拉孔开的机械臂。
纳兰堇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亓道友,我听孔开讲你炼出了机械臂,我一时急着过来,忘记提前知会你了,抱歉。”
亓妙摇头,严肃道:“是我的问题,我本来是想测试过机械臂的稳定性再与你说这件事的。”
她怎么可能会怪送钱的客户。
一切都是她的错。
纳兰堇弯了下眼睛,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孔开刚刚给我展示了你炼做的灵器。”
她停顿一下,发自内心道:“好厉害。”
亓妙闻言,像是开屏的小孔雀,眉飞色舞不过一秒,她想到什么,紧张地看向孔开:“孔先生都展示了些什么?”
孔开把刚刚所做之事逐一道来。
亓妙:“……”
她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不要只展示机械臂的灵巧!快给财神,不,纳兰小姐看看机械臂的高精度控制和力量啊啊啊啊!
虽然知道孔开不是有意的,对方没了手臂十几年,突然一下子体会到了过去有手臂的日子,难免更在意重新掌控手臂的感觉。
亓妙正准备开口让孔开正确展示机械臂时,听到纳兰堇问:“亓道友,今日我想将机械臂带回家中,不知是否方便。”
亓妙愣了一下:“仇宗长的伤……”
纳兰堇稍稍打断她:“还在医治,我是想将这机械臂带给族中炼器师过目。”
她对灵器不太了解,不敢贸然看过便信任亓妙。
纳兰堇话说得直白,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方肖禹松开机械臂,转头道:“纳兰小姐这要求多少是有些过分了。”
亓妙张着唇,看了看方肖禹,默默将到嘴边的“好”字咽了下去。
孔开不善地望向方肖禹。
方肖禹因为长相,平日看起来挺和气,他这会儿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土,不咸不淡道:“我虽不知亓师妹和你做了什么交易,但在未交换报酬前,把这灵器带给其他炼器师看,多少有些不妥。”
纳兰堇看向他,又扫一眼孔开身上有着诡异美感的机械臂,直击方肖禹的顾虑:“方道友多虑了,我此前尚未听闻,这世间有机械臂这种神奇的灵器,它这般独特,怎会是我纳兰家一两日能够看破的。”
方肖禹默了一下。
纳兰堇说的没错,亓妙做出的机械臂是上品九阶灵器,虽品阶不算高,但其炼造过程的繁复程度……
即使是他这个亲眼见证机械臂成型的人都感到十分棘手。
尤其是最后将那些零碎的物件拼装起来的步骤,他一想起来就头疼。
方肖禹敢笃定,孔开这机械臂要是有任何一个步骤出错,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灵巧。
真要有人看一眼机械臂,便勘破其中的机密,那才是见了鬼了。
亓妙在乎客户的想法,但也不想让帮了她许多次的炼器师兄在其他人面前落了面子。
她思索几秒,试图折中道:“纳兰小姐,要不,到时您带我一道回去?”
说着,亓妙又看了一眼孔开:“若要展示这机械臂的全部性能,也是需要孔先生操控的,我在场也方便您族里的炼器师了解全面。”
纳兰堇感受着亓妙身上传来的情绪波动,少女的气息柔和,并不是在生气。
她望向亓妙,认真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来。”
*
翌日,天未亮,谭映琦察觉屋中有人影晃动,手指结印,欲施咒法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
谭映琦一顿,灵气转而化作火苗,照亮屋舍。
她靠回枕边,压下如瀑的青丝,瞅向顶着家主面孔的纳兰仇:“仇郎,你这幅模样出现在我屋,被人看见可就完了。”
“这什么时候了,你还取笑我,”纳兰仇恼道。
谭映琦收起调笑:“你和小堇都太小瞧家主了,他绝不是那种没了手臂会自甘堕落之人,反倒是你们,这一天天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主走了。”
纳兰仇沉默。
谭映琦挪了挪身子,示意他坐过来,同时放轻声音:“所以这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阿堇昨夜发来消息,说今早让我们去族堂一趟,她从一个炼器师那儿得到一件可以替代手臂的灵器,还说用那灵器,可以让失去手臂者重获新生,想要让我们看看。”
纳兰仇苦恼道:“她这分明是乱了阵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信,等下知道那灵器没用后肯定会很难过,你说我要怎么办?”
谭映琦也收到了纳兰堇的传讯,她坐起身子,想了一阵道:“这件事还是要小堇自己想清楚才行,她不是也喊了家主吗?家主可能会点拨她。”
纳兰仇嘀咕道:“依我兄长那脾性,怕不是要批评一番阿堇。”
谭映琦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真娇贵,连说都说不得吗?”
纳兰仇悻悻道:“你现在也在世家。”
谭映琦哽了一下:“我当年可能眼瞎了。”
纳兰仇伤心地看着她。
谭映琦平静道:“别用家主的脸做出这幅表情,有点诡异。”
纳兰仇:“……”
谭映琦被搅了清觉,起身洗漱后向屋外走去,纳兰仇看着她的背影,茫然问:“你去哪?”
谭映琦转头看向他:“我去接仇郎一起去族堂啊。”
纳兰仇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这会儿是兄长的模样。
谭映琦到主院时,纳兰权已经醒了。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谭映琦:“辛苦了。”
纳兰权声音沉稳,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他此刻正深受重伤。
谭映琦摇头,和纳兰权走出院子后,她开口说:“我有什么辛苦的,真正辛苦的人是小堇,这些日子怕是为了家主你都没睡一个好觉。”
微凉的清风吹过耳畔,纳兰权瞥一眼谭映琦,听着对方唠叨着纳兰堇的事,突兀道:“我不会说她什么。”
谭映琦顿住了。
纳兰权有点无奈道:“纳兰仇是不是又同你说了什么。”
谭映琦摸了摸鼻尖,好吧,她得承认,这纳兰家好糊弄的只有仇郎一个。
“今天轮不到我说阿堇。”纳兰权看向族堂的方向,轻轻撂下这一句话。
谭映琦本来还一头雾水,等到了族堂,她就知道纳兰权是什么意思了。
离纳兰堇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刻钟,纳兰家的族人已到不少,其中许多个修炼器的族人正在围着她可怜的仇郎,向对方一个劲地说纳兰堇胡来。
在场的纳兰家炼器师和炼器师幕客都很不满,前者不想陪着纳兰堇这个小辈瞎闹,后者则觉得哄骗纳兰堇的炼器师实在可恶。
“到底是哪个炼器师在骗堇小姐。”纳兰家幕客谢铭不悦道,“这简直是在败坏我们炼器师的名声。”
“而且这么荒唐的事,堇小姐也不先找我们问一声,未免太失礼数。”
纳兰仇只是沉默不语。
纳兰堇一踏进族堂,便听到这句话。
她挑了下眉,脆声打断他们:“各位族中长辈应当记得孔开吧,十二年前,牺牲一只手臂,救了行芳的体修侍从。”
族堂安静下来,谭映琦和纳兰仇下意识坐直身子。
纳兰堇偏头,将站在门外的孔开喊进族堂。
孔开走到了纳兰堇身旁,一众人看到孔开空荡荡的袖子,又转向纳兰堇。
纳兰堇领着孔开,到族中一位医修长辈面前:“守兰姑奶,可否请你为孔开诊一脉?”
一个头发半白,精神奕奕的女人抬起眼睛,扫过孔开,哑声道:“你若像知道他手臂的情况,有眼睛即可。”
孔开在听闻此言,褪去上衣,把自己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
谭映琦稍皱了下眉。
孔开是她和纳兰仇的恩人,这些年一直都跟在纳兰仇身边,小堇什么时候把人带去的,她今日说得那灵器,莫非还要孔开配合?
谭映琦观察了一会儿孔开的神情,不见对方有抵触,才继续坐回去。
纳兰堇向孔开点点头,而后转向族堂众人道:“我今日带来的灵器,便是由孔开向诸位展示。”
话音落下,孔开取出机械臂。
灰黑合金的手臂在日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众人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只奇怪形状的手臂出现在孔开的怀里,一个个地睁大眼睛,盯着那只比例仿真的机械臂。
孔开有点生疏地给自己安机械臂,无人注意,他耳朵上多了一只黑夹,此时正在重复向他讲解配戴机械臂的操作。
孔开余光扫了一眼周遭的人,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这声音。
他不禁自我反省了一下。
他前几天真是眼瞎,竟敢小瞧那个苍梧宗的炼器师。
瞧瞧这些天,给他带来了多少震撼。
纳兰家不关心孔开在想什么,他们看着那只奇异的黑色手臂接在了孔开的断臂处,孔开松手后,那机械臂像混天然长在他身上一般,没有半分违和。
亓妙依旧没给机械臂覆最后的套壳,所以一众人都看到机械臂臂身以及手骨繁复的机械结构。
族堂里的炼器师对纳兰堇还保持质疑,但目光落在机械臂上久久没能移开。
太精巧了。
他们只一眼,便可以看穿机械臂上的物件和制作有多么复杂。
这种复杂,让他们一时都忽略了机械臂的品阶。
亓妙亦不管这些人的想法,她今天是来展示机械臂的。
孔开安好机械臂,她便下达了指令。
孔开顿了一秒,随后道:“这件灵器上刻有一百多个镇器器文,所以它经得住我使用灵气。”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在场的炼器师却是抽了抽嘴角。
怎么会有炼器师在一件灵器上刻这么多镇器器文,这是一丁点儿碰撞都舍不得吗?
亓妙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定会告诉他们,这一百多处器文,还是她捡着紧要的地方,省着刻的,要是真每个配件刻上器文,那就该有上千个器文了。
还未等有炼器师讥笑,就看到孔开动了,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孔开用那只怪异的手臂,打了一套体术的掌法,掌法不难,但他动作之精准,掌法之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孔开右手机械臂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和失误,仿佛这机械臂天生就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而灵气亦是在机械臂中游走,看起来与寻常手臂无异。
纳兰堇通知他们时那番异想天开的话照进了现实。
一时间,族堂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孔开忙得不可开交,他这边刚施展完一套掌法,耳机里又给了新的指示。
他收起灵气,单膝跪在地上,机械臂紧握成拳,重重地轰向地面。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孔开未曾动用丝毫灵力。
然而这一拳下去,地面以机械臂为中心,裂开一圈圈蛛网裂纹。
这是纯粹来自于机械臂的力量。
族堂一片哗然,错愕地看着地面。
孔开站起身,甩甩机械臂上的尘土,复述耳机里的内容:“这机械臂自身就有很强的力量,即使没有灵气,也可以抬运、抓取重物。”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这份力量,不受阵法和灵气限制。”
众人:“……”
他们看见了。
纳兰家族堂设有保护阵法,机械臂施展的力量直接作用到了族堂,而未引发阵法。
刚那一击没掺一点灵气。
炼器师们不由再看一眼机械臂,反复确定它只是上品灵器。
可上品灵器,怎么有这份力量的?
电能转换机械能这种事非修仙之人可以理解。
许多人纷纷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孔开右手那只造型奇异,又有些说不出吸引力的机械臂。
孔开则继续生硬地转述双一的话,磕磕绊绊地为机械臂代言:“炼制它的炼器师说,机械臂上添加了穹石粉末所做的保护膜,所以遇到危机,无灵力的时候,也可以尽情拿机械臂当挡箭牌,撑个一时半会儿没什么问题。”
众人:“……”
穹石?
是那个只有尊者实力才可以造成痕迹的穹石吗?
亓妙在纳兰堇的屋里,她与族堂隔了几个院子。
“大家什么反应?”
亓妙紧张地问双一,自己这笔买卖能不能成就在今朝了。
双一:“族堂很安静。”
亓妙忍不住站起来,在屋中踱来踱去:“怎么会?难道没人夸机械臂炫酷吗?”
双一认真纠正亓妙:“他们可能不知炫酷是何意。”
不要为难别人。
“……”
亓妙不在现场,拿不准纳兰家族人的想法,有点后悔道:“早知道我再多花点时间,往那机械臂上安几支火药,添添彩了。”
第63章
亓妙内心不安, 会想要加码,纯粹是因为孔开那边的耳麦没有接收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声音。
过分的安静总是会让人忐忑。
族堂内。
谭映琦的目光流连在金属质感的机械臂上:“这种东西……”
她说出口,又发现实在不知怎么评价。
所有人都没想到纳兰堇带来的灵器会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们看着机械臂, 脑海里回荡着机械臂刚刚动作的画面,心中十分茫然。
这真的是器物所做的手臂?
这也、也太逆天了!
一众人仿佛刚穿来这个世界的亓妙, 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会飞时一样,被狠狠地震碎了三观。
如今纷纷沉默,努力重塑着世界观。
说服自己, 让自己接受这种离奇的灵器存在。
不修炼器一道的纳兰家族人率先回神,他们渐渐品出来了点意思, 纳兰堇今日把机械臂带来族堂,给他们展示, 她必有意将此物给家主用的打算。
如果是这种机械臂……
他们木着脸想,别说,还真行。
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自个的手臂都好使。
虽然安在身上略微有一点奇怪,但是多看几眼, 就又感觉到不可名状的美感。
纳兰权第一个意识到纳兰堇的苦心。
纳兰堇俨然是确定过这灵器的可行性,今日带来,就是要族中人同意的。
他这女儿, 虽未修武道,却继承了纳兰家的固执。
纳兰权移开视线, 落回机械臂上。
那个从他有断臂打算时, 便一直叫嚣着失去手臂会断绝修行之道的心声不见了, 安静得让他甚至觉得现在这一切像一场梦。
须臾,纳兰权打破沉寂。
他看向纳兰堇:“阿堇,这灵器的炼器师可在家中?”
纳兰堇本来心弦紧绷,听到父亲的话, 悄然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父亲这句话意味着他对机械臂有意。
“我已将她请来主家了,”纳兰堇敛起情绪,看向孔开后,目光滑向族堂众人,最后停在父亲身上,“有件事要事先同您说一声。”
纳兰堇顿了一下:“这位炼器师也是初次尝试炼做机械臂,她说机械臂还在调试阶段,时间长了,或许会出现一些问题。”
这时候,纳兰焦,纳兰家一名炼器师扬声问:“炼做机械臂的炼器师修为应当不高吧。”
此话一出,一众人看向纳兰堇。
在场的炼器师和纳兰焦想法一致。
机械臂上刻的器文数量虽多,但都不是什么罕见的器文,而这件灵器的炼做明显相当繁复,但它只是上品灵器。
这说明炼做机械臂的炼器师要么修为不高,要么天赋不够。
没有人会觉得是后者。
纳兰堇看向纳兰焦,轻声道:“嗯,确实如此。”
炼器师幕客谢铭忽然道:“这机械臂最后是要给仇宗长所用,堇小姐肯放心交给那位炼器师?”
谢铭扫向孔开:“孔开的修为只有化神初期,现在这机械臂固然承受得住他的灵气冲击,但仇宗主已经快到圣仙尊者之境了。”
“要让一个修为不高的炼器师做出机械臂给仇宗长,怕是还有变故。”
纳兰堇定定看他:“所以你是何意?”
谢铭低声道:“堇小姐,您从家里的炼器师中选几位吧,再求那炼器师将此灵器的技艺授之。”
闻言,很多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在场的人里,不少人知道真正需要机械臂的人是纳兰权。
这件事关乎到家主,他们下意识地犹豫,觉得由族人或幕客来做的确更稳妥一些。
纳兰堇不信谢铭这话没有一点私心。
但她知道对方说的也是实话。
亓妙跟她坦诚地讲过,因为不了解圣仙尊者的实力,她也不能确定现在的机械臂可以承受多少境的灵气。
纳兰堇将每个人的反应纳入眼底,而后缓缓摇头:“我无颜对她说出此话。”
谢铭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他顿了顿,不死心地建议,“堇小姐何不将人引进族中。”
做这个机械臂的炼器师修为可能不够格,但仅凭机械臂,足以让她在纳兰家立足。
纳兰堇沉默地看谢铭一眼。
亓妙是苍梧宗的少宗主,她请亓妙来纳兰家做幕客?!
这得多想不开才会做这种事。
纳兰堇看了一眼孔开的耳畔,没在这里讲亓妙的身份。
安静了几秒,她回答谢铭。
“她无意世家。”
然后也不给谢铭再说什么的机会。
“今日我请诸位前来的事已经了结……”
纳兰堇草草结束这次族堂的会谈,而后和父亲聊了几句,关心过他的近况后,纳兰堇轻声道别。
如今他们打算再过五天,五天后就撤销求医令,做出医治决断。
倘若真的断臂,纳兰权也需要修养几日,才能安机械臂。
纳兰堇打算现在和亓妙说一声,让她提早开始准备。
纳兰堇回到自己屋中,看到亓妙,笑起来:“亓道友,我叔父愿用机械臂。”
她轻声细语地向亓妙道谢,而后话锋一转,主动提起谢铭。
“他们不知亓道友您的身份,又担心我叔父,才出此言。”
纳兰堇垂眸,“但无论如何,对亓道友都太失礼了一些。”
亓妙正因为即将到手的巨额灵石傻乐,听到纳兰堇说起谢铭,她想到双一传递给她的族堂里的对话。
她想了想,和纳兰堇实话道:“纳兰小姐,我其实不介意将机械臂的炼做方法教给您族中的炼器师。”
纳兰堇惊讶地抬头。
亓妙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说实话,除了武器一类,她并不介意把其他技术分享出去。
“炼器法、丹方这类的东西,理应是要广泛传播的。”
知识是流动的智慧之火,得识而隐匿,犹如封闭灯火,终究会阻碍世间变化的速度,让世间发展步伐蹒跚。
亓妙迎着纳兰堇的视线,老实道:“所以我不介意教别人机械臂的。”
纳兰堇看了亓妙良久。
亓妙会说出这种话,给她的震撼不吝于见到机械臂的那一幕。
少女似乎不觉得足以震撼世人的机械臂有什么了不起。
苍梧宗……
纳兰堇的目光变深,默默念起这个名字,片刻后,她直勾勾地看着亓妙。
“亓道友当真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亓妙闻言,睁大眼睛,小心看着纳兰堇:“我教别人做机械臂,纳兰小姐原来许给我的报酬会少吗?”
纳兰堇一愣,摇头:“自不会,因为还要麻烦你教族中炼器师,纳兰家还会再翻一倍报酬给您。”
亓妙提着的心落下,又狂喜。
心道还有这种好事?
她目光坚定无比:“纳兰小姐,求你了,让我教您族里的炼器师吧。”
纳兰堇:“……”
亓妙想了想,犹豫道:“可以带我方师兄一起吗?”
她知道方肖禹对机械臂也有兴致。
纳兰堇失笑:“自然,会做机械臂的是你,我无权干涉亓道友您想教谁。”
纳兰堇说罢,隔了一会道:“亓道友,你想将机械臂教给几个炼器师?”
亓妙知道纳兰堇是在问可以有几个人来和她学,她想了想:“您要不都喊一下?”
纳兰堇愣住:“?”
亓妙讪讪道:“我怕他们学到中途放弃了。”
*
晌午,纳兰家,澜波别院。
方肖禹复杂地看着亓妙。
亓妙被盯了好久,摸摸自己的脸,确定上面没有沾脏东西,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方肖禹摆摆手:“不用管我,我正在看炼器天才。”
亓妙:“……”
她尴尬时,有人踏进了波澜院。
纳兰堇消息通知的到位,于是纳兰家的炼器师陆续赶到这里,准备会一会炼做了机械臂的炼器师。
他们一进来,看见亓妙二人,纷纷一愣。
亓妙和方肖禹修为不高,而身上穿的也不是纳兰家侍从侍女的衣服。
那能出现在这儿的……
反应快的谢铭探究的看向方肖禹:“我叫谢铭,是纳兰家幕客,师出东极。不知您怎么称呼。”
方肖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也报上家门:“苍梧宗弟子,方肖禹。”
话口一口,其他人也对方肖禹说:“您师尊是衣钧尊者?”
方肖禹脸上的神情更怪异了,他们一个个“您”的尊称,听着很奇怪。
其他人见方肖禹点头,惊叹道:“不愧是衣钧尊者的徒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
“是啊,方小道友的炼器天赋让人震惊。”
方肖禹听了一会儿,隐隐意识到什么,他扯了下嘴角:“机械臂不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方肖禹偏头看向在旁看热闹的亓妙:“机械臂是我这位同门师妹所炼做,她名为亓妙。”
“!”
一群人“唰”地转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们来时当然看到亓妙了。
只是亓妙修为只有融合期,所以谁也没往她身上联想。
纳兰堇说炼做机械臂的炼器师修为低,但不至于是这个看起来没修行多长时间的少女做出来的吧!
亓妙有模有样地向他们拱了下手,装作没看出他们奇怪的表情,镇定道:“纳兰小姐找我来教予你们机械臂的炼做方法。”
“…………”
谢铭沉默两秒,看了看面前的少女:“亓道友也是衣钧尊者的弟子?”
亓妙连忙摇头,生怕她旁边坐着的衣钧尊者的正牌弟子误会:“我不是,我只在炼器坊修行,未有师尊。”
“…………”
什么,他们现在这么急着赶过来,是等着一个融合期的炼器师教他们?
无尽的沉默后,一群人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地坐下来。
他们看着亓妙,瞪着眼,不晓得该怎么表述内心的惊骇。
纳兰家炼器师到的快,亓妙装傻充愣,等数过人,确定差不多齐了后,就开始教习。
她直接切入主题,不给旁人打探她的机会。
“锻造机械臂,首先需要制作它的主体。这也是机械臂的大部件,比如基座、关节,连杆。”
“关节呢,又分成旋转关节和平移关节,我们要合理的再机械臂上设计这两种关节的用法,充分考虑机械臂的灵活性与刚度的平衡。”
“连杆就是连接关节,传递运动。”
亓妙取出等之前剩下的备用部件,这几个都是用石料融合直接炼做,不需要什么技术。
她用灵气裹住这几样东西,在空中拼出手臂的大致轮廓。
亓妙突然开讲,让暗中打量她的一行人手忙脚乱,连忙收起心思,集中在亓妙的话里。
“这是最基础的部件,而我们要让机械臂替代手臂,可以灵活运用,就需要这手臂动起来。”
亓妙尽可能简化伺服驱动技术,给他们介绍传动装置的原理,怎么将电能转换成机械能,让机械臂自主行动。
逐渐有人露出困惑。
亓妙说得很简单,但她手里的两个物件怎么一碰,就可以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自己动起来?
“有了这,机械臂可以动起来,那下一步,就是怎么让机械臂的动作受我们掌控。”
亓妙眨巴眼睛,给他们率先梳理一遍机械臂的大致流程:“这就需要用到两种东西,一种是传感器,一种是高精度控制系统。”
“等之后的高难度复杂任务,我们就要考虑到多轴协同技术……”
“机械臂的运动路径主要是通过多种算法共同控制,做到实时响应变化的环境和任务要求……”
“因为机械臂结构复杂,还要在里面装载故障诊断系统,方便机械臂出问题后第一时间可以让使用者知道,也方便我们日后进行维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啪嗒——”
谢铭撑着眼皮,捡起不小心掉在桌子上的笔。
不知道为什么,亓妙的声音入耳,他越听越困。
谢铭险些再一次睡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其他人,然后就发现身侧的人坐得笔直,双眼却紧闭着。
谢铭:“……”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这些东西晦涩难懂啊。
第64章
中朝灵寂坛, 此次修仙界大比首项,比武斗法进行之地。
夕阳如血,余晖倾洒, 将这偌大场地镀上一层金辉,时至黄昏, 但场内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灵寂坛中央,四幅光怪陆离的幻境画面巍然屹立, 宛如四方天地,每一副投影的画面, 都连接着一方幻境。
而每一场幻境里,都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对决。幻境画面四周, 石柱林立,缠绕其间,每根石柱上刻着不同的繁复咒文,随着幻境内打斗的激烈程度, 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现在是比武斗法第四日,已经淘汰了一茬修士,尚存的参赛者, 要么是各方势力顶尖的弟子,要么是运气绝佳, 没碰见厉害对手的幸运儿。
看台西侧, 庄玟玉偏头问楚婵:“亓师妹还没炼完器?”
“昨天就炼完了, ”楚婵耸耸肩,“不过她与我说还有一点事要忙,晚些日子再来看比赛。”
“她在忙什么?”庄玟玉好奇道。
因为不想打扰亓妙炼器,这些日子很多债主都未与亓妙联系。
“我问她了, 她说在忙着挣钱,然后就没回我了,”楚婵慢吞吞道。
两人说话间,正前方的石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随即幻境投影的画面骤然归于漆黑。
一场比斗落幕,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参赛玉牌,楚婵拨弄着青绿的玉牌,转着眼睛,一边寻找场上亮起的玉牌,一边叹气道:“我今日一轮比斗都没排到。”
比武斗法的前半进程,很容易遇到实力不够还想凑热闹的参赛者,故而是收割积分的好时机,越到后面,遇到的对手越强,想赢也变难了。
正说着,新一轮比斗的参赛者出现了,玉牌光芒夺目,直冲云霄,上空浮现出两个姓名。
苍梧宗君照玲,碧霞宗邵青。
西侧观台沸腾起来,发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这必是一场激烈的比斗。
一位是北境第一宗门的剑修,一位是南岭第一宗门的御兽师,二者之间存有些许宗门摩擦,且后者现在积分排在前十,在比武斗法的表现尤为亮眼,不少人都留有印象。
君照玲看到自己的对手是谁,心里直呼倒霉。
她这次的运气可真够差的,一连几天比斗,遇见的都是天资不错的对手,一路打下来十分艰辛,上次比斗受的伤也还没好全,现在又碰到了难缠的对手。
玉牌光芒笼住她,她出现在幻境。
下一秒,她浑身汗毛直竖,拎起剑横在身前,一只浑身包裹烈焰的灵兽被长剑挡住。
君照玲身形一侧,长剑挥起,剑气如虹,将扑面而来的火焰斩灭,随即身形再转,剑尖触地,如离弦之箭袭向灵兽背后的邵青。
邵青神色不变,头顶灵鸟啼叫,挥翅替他拦下剑气。
只要有灵兽这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在,想伤到御兽师本人很难。
君照玲看着邵青接连不断地召灵兽出来,心道难办。
她运气不好,这三日已经输了一场,这次要是再输,离淘汰也就剩一步了……
君照玲垂下眼帘,握紧剑柄,在瞬息之间做出了决断。
“这个剑修不敌邵青。”
碧霞宗的弟子看着幻境投影,神情轻松地点评,“她的剑法固然凌厉,无灵兽可以近身伤到她,但是能撑多久呢,邵青不给她袭杀灵兽的机会,这样群起攻之,只要她一落下风,邵青就会抓住机会结束比赛。”
其他人同样是这样的看法。
也就是这时候,君照玲露出了一点颓势。
碧霞宗弟子摇头:“结束了。”
邵青果真是抓住了机会,改令灵兽集攻,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观台的看客看到君照玲收起了她的本命剑。
“她这是放弃了?”
“嚯,看来邵青今天也是稳坐前十的位子……那是什么?”
君照玲手中长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细棍,其上端绽放出一道奇异耀眼的光刃。
下一秒,君照玲挥以光刃,划出一道漂亮而利落的金色弧线。
那漂亮的、仿佛没有锋芒的光刃没入灵兽体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去势汹汹的灵兽轰然倒地。
猝不及防的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而君照玲已经欺身而上,持着不知名的光刃,挥斩掉眼前的阻碍,眨眼间出现在直面光剑,深受震撼而呆住的邵青面前。
“你……”
邵青后退一步,眼瞳里倒映出逼近的金色光刃,下一秒,他意识一断,再睁开眼时,他已经不在幻境,出现在了观台上。
比斗结束了,他输了。
邵青错愕地看着暗下来的幻境投影,把幻境身死而涌上来的腥甜血味压下去。
他怔怔地抚着心口,光刃没入体内的一刹很疼,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邵青本人傻眼,观台的其他看客比他更懵。
“喂,你们刚看到了吗?这剑修刚刚做了什么?”
“那道金色光弧是什么东西?灵兽怎么就消失了?然后邵青就输了?”
灵寂坛一静,随后哗然一片。
向英真对着旁边的唐鸣钦说:“没想到第一个用光剑的人竟然是君照玲。”
向英真看看周围人惊疑不定的震惊神色,酸酸道:“光剑这一风头让她先出了。”
唐鸣钦言简意赅:“她这会儿不用光剑一定会输。”
光剑是他们藏的杀手锏,本是留在比武斗法后半程才准备用的,但这会儿君照玲情况不佳,不用不行了。
两人的对话落入庄玟玉耳里,她错愕拧头:“你们知道那是什么?”
向英真闻言,得意地挺起胸膛:“那是自然!君照玲所用之剑,名为光剑,厉害吧!我也有!”
“光剑?”
叶如敏也惊讶地看过来:“这剑能将灵兽一击毙命?”
向英真坐得更直了。
“光剑……”柳如真也在轻喃这两个字,他转头看向楚婵,“你看见了吗?”
他看到一脸平静的楚婵,顿了一下,神色微妙道:“你为何不惊讶。”
这光剑不是只有亓妙会做吗?出现在其他剑修手里,楚婵的反应怎么这般平静!
楚婵:“……”
她知道很多剑修弟子有光剑啊。
她看着柳如真,好像看到了在地下武斗场的自己,想了想,把剑峰找亓妙定制光剑的事告诉对方。
柳如真沉默两秒,发出与她当初一样的灵魂质问:“光剑既可卖,她为何不找我!”
楚婵看着柳如真面无表情的俊脸,心里想着给亓妙说说好话,故而压低声音道:“你莫怪亓师妹,她也没给我光剑,我问过她了,她说没有第一时间把光剑卖给我们,是因为她正在改进光剑,等新的光剑后最好后再卖给我们,省得我们多花一份钱。”
柳如真听闻此言,依旧神情莫测。
而坐在他们前面的邱屠猛回头,难以置信道:“亓妙当真这样讲的?那她把光剑还将光剑卖予我?!”
楚婵对上邱屠虎视眈眈的目光,一时哑然:“……”
邱屠从沉默中得到答案,清俊温润的脸倏然一黑:“亓妙!”
他咬牙叫出这两个字,可见怒气。
楚婵:“……”
对、对不住,亓师妹。
她不是故意的。
*
光剑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亓妙还在勤勤恳恳的给修仙者灌输科学知识。
亓妙尽可能地将知识点简化。
她没办法对着这些修行者从零开始讲起——从最基础的讲起,她不得讲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
可机械臂本身的构造就复杂,再怎么简化,内容还是很多。她拆析得再简单,对澜波院的一众炼器师而言还是太超纲了。
澜波院里,小鸡啄米的队伍逐渐庞大,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谢铭看着和他差不多同时间成为纳兰家幕客的炼器师倪可站起来,成为场中第一个英勇无畏的人。
倪可大声道:“亓道友,在下才学浅薄,天赋不够,这种灵器非我所能掌握,我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话落,不管亓妙什么反应,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亓妙看着倪可身后仿佛有鬼在追的背影,挠了挠脸颊,再看了一眼院中其他炼器师,她知道有人会放弃,但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现在院中的氛围和她讲课之前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亓妙想了想,决定暂时停下理论知识,先带他们实操。
“我同你们先讲讲该怎么将这些部件组装起来吧。”她先教他们机械臂模型好了,后面再加其他东西。
听到即将要动手,一众炼器师强行打起精神,跟着亓妙的操作,先炼出了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小玩意。
然后,两刻钟过去了,炼器师们坐起来的身子又塌了回去。
他们两眼无神,茫然地看着案上一堆零碎的小部件,再看了一眼轻松摆弄这些东西的亓妙,完全不知从何动手。
亓妙和他们讲组装的方法,落在他们耳里,变成“这样,这样再那样就好了”的神秘咒文。
一群人艰难的和组装工作死磕了一刻钟。
纳兰焦第二个起身,他做作地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声音颤颤巍巍:“亓道友,老朽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这种精巧的灵器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亓妙看到站着都费劲的纳兰焦,连忙摆手:“我和纳兰小姐说过的,我会教给你们机械臂的炼做方法,能学多少依你们。”
她早和对方讲了,跟她学炼器,肯定会有人弃学。
纳兰焦长松一口气:“既如此,我也不在此打扰你们了。”
说完,向亓妙点点头,然后以和他孱弱站姿截然不同的矫健身手跑了。
亓妙:“……”
澜波院里其他炼器师:“……”
从纳兰焦之后,劝退就逐渐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亓妙到处走着,指导别人组装的问题时,又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炼器师来找她。
少年揉着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道:“亓道友,我资历太浅,耐性不佳,不太能理解这么深奥的东西,我……我也先告辞了。”
亓妙看他神色羞愧,又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也不敢阻止,讪讪点头。
对方得到允许,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了。
又过了一刻钟。
一个男人拿着被他装得乱七八糟的部件走来,一脸愧色:“亓道友,我是真心想学机械臂,但我以往只擅长防守型灵器,机械臂的炼做方式实属无法理解,我怕是不适合此灵器。”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
亓妙闻言,默默点头,再目送走一位学员。
不久之后。
亓妙面无表情地看着又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炼器师。
来吧,让她看看这个人准备说什么借口。
迎面走来的炼器师对上亓妙黑白分明的眼睛,面露尴尬,他憋了几秒,讪讪开口:“亓道友,我今日出门前找卜命师算过一卦,他们说我这些日子不适合炼器,是我不信邪非要来,现在我信了,所以,嗯,我还是改日再来澜波院向你请教。”
亓妙:“……好。”
几个时辰过去,暮色深沉。
谢铭盯着自己面前不明所以的奇怪物件,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越努力,越心酸。
第一个人离开,他嗤之以鼻。
第二个人离开,他不屑一顾。
……
第十个人离开,他努力闭上耳朵,让自己不要被诱惑。
谢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死气沉沉的澜波院,再次陷入迷茫。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如果再给他一起机会,他一定会像倪可,纳兰焦一样,做一个勇敢离开的人。
勇敢的人可以先摆脱噩梦!
第65章
当谢铭对那些先逃跑之人诞生出羡慕时, 纳兰堇也收到了数个炼器师弃学的消息。
她听着侍女的禀报,露出惊愕的神色。
之前亓妙与她讲过,可能会有人学不到最后, 纳兰堇把这句话当做玩笑话,她不是炼器师, 但也知道机械臂的存在对炼器师造成了多少冲击,怎么会有人学不下去?
但现在……
纳兰堇哑然片刻,缓缓问:“他们可有提及离开的缘由。”
侍女点头, 开始绘声绘色地传达:“倪先生说,那东西压根不是人学的, 他一听亓道友授课,心里头跟放在火里煎四点多难熬。”
“焦老说他在澜波院里听得云里雾里, 自觉再听下去也难以掌握机械臂的炼做方法,他身为纳兰家一份子,担心这学不会给纳兰家丢脸,故而先撤了。焦老还特地托我转达, 他走的时候,找了个体面的借口,绝不会失了纳兰家的颜面……”
侍女挨个将弃学者的话带给纳兰堇, 每个人跑路的理由看似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 都是因为三个字:学不会。
学不会的说法五花八门, 唯独没人指亓妙的授课有问题。
亓妙所教的东西完全背离寻常炼器师的认知, 起初还有人怀疑亓妙是瞎编了些事物在讲,但稍微一听,便发现她所有的逻辑自洽。
只是那东西过耳不留脑,这些炼器师到现在也不明白, 为什么经过特定方式炼化过的一块石料,接上两根电线,连上一个轮子,不需要灵气,不需要器文,就可以不停地转啊转。
纳兰堇决定亲自去探一下虚实。
事关机械臂,纳兰堇不敢马虎,动了念头后,很快便赶到了澜波院。
她未要侍女进去传报,隐了气息,径直踏入院中,这一进去,便被扑面而来的沉郁情绪砸了个满面,不禁后退半步。
纳兰堇抬起头,率先看到离院门最近的一个炼器师幕客以掌掩面,偏着头,背着人,打了一个无声的大哈欠。
打完后,还伸手揉揉了眼角溢出来的泪花。
纳兰堇:“……”
她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然后一顿。
她看到的第一个人还知道掩饰一二,而有些人演都不演了,直接脑袋伏在案上,枕着手臂,不知睡得有多香。
“……”
纳兰堇来的时机巧,刚好到歇息的时候,她听到前方搬出一张巨大图纸、正认真讲解的少女宣布:“诸位今日暂且讲到此处,明日辰时初刻继续,若有什么疑惑之处,此刻尽可前来,我愿与诸位一一探讨。”
亓妙的话音落下,纳兰堇便看到原本伏在案上的几人鲤鱼打挺,整齐划一地站起来,没有一丝迟疑地转身。
然后就撞上了站在院门口观望的纳兰堇。
为首的谢铭一怔:“堇小姐。”
纳兰堇瞅着对方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如释重负,默了几秒。
*
亓妙望着一众炼器师决绝离开,悻悻地别过散在脸旁的碎发。
而后她将目光投向唯一留在院中的炼器师兄身上:“方师兄,我讲得不是很差吧。”
方肖禹瞥她一眼,带着淡淡的微死感开口:“挺好的,就是听不太懂而已。”
双一跟着发出一阵怪笑:“据我初步统计,今日这堂课上的睡觉率高达80%,剩下两成的人虽没睡,但也在放空,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
亓妙不死心地看着方肖禹:“方师兄,你哪里没听懂?”
这回轮到方肖禹沉默。
方肖禹这几个时辰听下来,不知在暗中掐了多少次大腿。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木然道:“亓师妹,放过我吧。”
“……”
方肖禹望向亓妙,把憋了半天的问题问出来:“赵长老、兰长老他们平日在教你这些?”
亓妙摇头,因这儿是纳兰家,有些含糊地回答:“机械臂是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学的。”
知晓亓妙背负巨债的人,都知道她的来历,方肖禹这个衣钧尊者亲传大弟子也同样知道。
方肖禹闻言,不禁咂了一下舌,看着亓妙真情实感道:“你过去可真艰辛啊。”
居然要学习这么恐怖的东西。
亓妙:“……还好。”
总不能说是方肖禹他们的底子太差,是个理盲才一窍不通吧。
她和方肖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耳畔传来唤她的声音。
“亓道友。”
亓妙转头,看到纳兰堇,下意识地向她来这个世界后,出手最阔绰的客户弯了弯眼眸。
“纳兰小姐,您怎么来了。”
纳兰堇迟疑了一瞬,有种来帮差生问师长学习如何的羞耻感。她看了一眼方肖禹,看对方并没有腾地给她们单独说话的打算,只好慢吞吞开口:“亓道友授学近况如何?”
亓妙眨了眨眼睛,实话道:“领悟得有点慢,但这才第一日,倒也正常。”
纳兰堇沉默了一下,抱着最后一点期盼:“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可以学会吗?”
亓妙谨慎道:“按道理是可以的。”
纳兰家要的机械臂并不需要装载火力和主脑连接系统,是最基础的一款,一个月学出师应当不难。
亓妙说完,又想到纳兰堇开的天价报酬,连忙补充一句:“纳兰小姐,要是您着急,我可以每日多腾出一些时间给他们讲授,争取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学会。”
谢铭一众炼器师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浮现在脑海里,纳兰堇不由轻叹一声:“我并非这个意思。”
说这话时,纳兰堇心中已有决断,她看向亓妙:“亓道友,我叔父所用的机械臂,怕是还要劳烦您亲自动手。”
亓妙微微睁大眼睛,脑海里飞速地分析着纳兰堇的话,这是不用她继续教了吗?那翻倍的报酬怎么办?!
她想张口为纳兰家的炼器师美言几句,就听纳兰堇说:“机械臂您还是照常教他们,还是与之前说得一样,能学多少,全看他们自己。”
纳兰堇在院门口,单独问过谢铭他们炼做机械臂的把握,之前在族堂表现出野心的家伙犹如雨打的芭蕉,臊眉耷眼地告诉她,即使学会机械臂的炼做方法,想做到精巧的程度,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纳兰家没有时间等他们。
如今在大比,各世家的接触比往常更密集,现在需要家主出面的事,全都由纳兰仇伪装替行。
纳兰仇出现的次数越多,他假冒纳兰权的事越容易被拆穿。
在那之前,纳兰家需要保证家主摆脱此次的危机。
亓妙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收走她一半的报酬,怎么都好讲。
“我知晓纳兰小姐您的意思了,仇宗长的机械臂我来做没什么问题,”谈及正事,亓妙的神色也认真起来,“只是我需要提前了解一下仇宗长的大致实力。”
她给孔开炼做的机械臂,一共用了上百道器文,它经得住化神期修士的造作,但能否承受住更高修为的修士还不好说。
纳兰堇听后,自然答应。
“那明日便过去吧,”纳兰堇顿了顿,“我叔父和叔母也想当面感谢你。”
为机械臂,也为孔开。
*
一通忙碌后,已经到了很晚。
出于方便考虑,亓妙和方肖禹都在纳兰家住下了。两人同在澜波院,住在不同的屋子,这会儿待在后院的亭子中用晚膳。
“这次比武斗法可够激烈的。”
方肖禹点着灵牒,边与亓妙分享灵寂坛上的事。
“万俟昊对上了广寒宫尤滢,他在幻境里施出了道万法第八重境鹿莲华。”
方肖禹说完,想起什么,看向亓妙,不确定地问:“道万法你知道吧?”
他记得这炼器师妹对常识一概不知。
“……”
瞧不起谁呢。
恶补了几天修仙界各势力常识的亓妙鼓了下脸颊,黑眸有些凶,意图让方肖禹明白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的道理:“我知道,邱师兄他们和我说过,这些万俟家主修的心法,一共十二重境,目前万俟家的人最高也只是将它修炼到了第十一重境。”
方肖禹干咳一声,佯装无事地进行前面的话题,“万俟昊这个年纪就修到了第八重境,看来上次大比给他的刺激不小。”
短短三年,就从六重境突破到八重境。
“上次大比?”
方肖禹点头:“道法院那个柳如真没和你提过吗?上次大比的时候,万俟昊被他打得很惨。”
亓妙摇头。
方肖禹便简单地提了一嘴,就又回到这次大比,讲起今日出现在灵寂坛上的奇战。
今日的奇战有五场。
抛开万俟昊那一战外,一场是南岭蛊修晏天依在幻境里召来了万蛊,直接将幻境的山川河流全部吞噬,逼得她的符修对手无处可遁。
一场是东极卜命宫徐瑾辰,依旧保持着他前几日的战绩,以十道呼吸的功夫,直击对手要害结束比斗。
一场是赫连雪在幻境里,一次性御起三件极品阶的灵器,压倒性地拿下了胜利。
还有一场奇战,便是君照玲用光剑顷刻间翻盘制胜的那一战。
君照玲这一战很起眼。
她在幻境里处于劣势,在拿出光剑后,是以纯粹的杀伐扭转战局,转败为胜。
这一幕或许不似其他比斗震撼人心,但论杀意,绝对是排在前面的。
所以很多人都在探究君照玲幻境中挥出的金色光刃是何物。
亓妙听后,想拿出灵牒时,才想起灵牒被她搁在了房间。
她只好眼巴巴地看方肖禹。
方肖禹说完,就发现亓妙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手上的灵牒。
“……怎么?”
亓妙期期艾艾问:“方师兄,讨论光剑,嗯,就是那个光刃的人多吗?”
方肖禹觉得她这幅神情有点眼熟,他问亓妙有什么比大比更重要的时候,亓妙就差不多是现在这样子。
“挺多的,”方肖禹客观道,“很多人都在打听君照玲用出的光刃,你叫它光剑,还蛮贴合的。”
亓妙心道因为它本来就是这个名字。
方肖禹继续说:“大部分人都觉得金色光刃是奇怪一些的灵剑,但场上很多剑修认为一派胡言。”
“他们现在正在灵牒上和别人吵,还一直喊君照玲,希望她出来,告诉别人,他们剑修一生忠于自己的本命剑。”
原本以为嗅到商机,正有点小激动的亓妙:“……”
第66章
一瓢冷水当头浇下, 亓妙瞬间就冷静了。
也对。
她在逐鹿秘境,之所以咬死不敢让唐鸣钦见到光剑,正是因为担心光剑的不同寻常, 玷污了剑修师兄心中剑的神圣地位。
只是后来剑峰弟子对定制光剑的热情反响,让她一时忘了这茬。
亓妙拭了拭额角, 擦掉不存在的细汗后,庆幸自己给剑峰交付光剑的时候正忙于筹备炼器坊小考,才未暴露自己光剑炼制者的身份。
之后也多亏侯长老提防她坑骗剑峰, 全权包揽了定制光剑的事,没给她和剑修弟子接触的机会。
所以现在应当不会有人知道光刃是她所做, 也不会有剑修来找她麻烦。
方肖禹将剑修和其他人的唇枪舌剑大致转述给亓妙,支起灵牒:“你对这个感兴趣?”
亓妙惆怅地摇头:“不敢感兴趣。”
方肖禹:“?”
他好像得到了一个奇怪的回答。
亓妙已经失去了聊此事的兴致, 她晃了晃脑袋,没有一点预料地问起方肖禹炼器比赛的事。
方肖禹被她跳脱的思绪带动,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一问一答,月上枝头后, 各自回屋休息。
一关上屋门,亓妙直奔床头,捞起灵牒, 从上面翻出楚婵四人,抬指点字, 欲拜托他们对光剑的事保密。
正敲着消息, 双一在耳边表示疑惑:“这也瞒不了多久吧。”
“你现在这一版机械臂的设计方案, 外壳加了穹石的粉末,到时他们要问你是怎么把穹石添进去的,你还不是要将光剑的存在告诉他们。”
穹石和斜长石一样,都不属于炼器石料, 后者是因为遍地都是,没有价值,而前者则不但没有价值,还难以炼化。
这种天然石块常作为剑修释放剑意的见证石,亓妙也是被唐鸣钦喊去剑峰展示光剑的那次,斩下来了一块穹石。
走的时候顺带塞进了储物袋。
那穹石粉末,也是亓妙用原始的手段,拿光剑把穹石磨成的。
亓妙噎了一下。
双一慢吞吞说:“而且你之后要参加炼器比赛吧。”
“万一你再将原来那个世界的东西做出来,还是很容易可以让人把光剑和你联系在一起。”
亓妙听到这儿,有点不服气。
她想说什么,但又想起这里是纳兰家,于是拿起灵牒敲字给双一:“我正儿八经地学了几个月炼器,这次比赛会做正统灵器。”
双一:“主人,你们人类有一句话是话别讲得太满。”
亓妙:“……到时候的事到时再说。”
能拖一阵是一阵,当务之急是暂时从其他剑修手里保全自己。
亓妙打发过双一,就把消息发了出去。
第一个回复的人是楚婵,这位符修师姐果断地说了个“好”字,而后又起誓道:“亓师妹,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人从我嘴里得知光剑是你做的。”
亓妙黑眸微微睁大,感动不已:“楚师姐,你真好。”
楚婵光速回复:“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这时候,柳如真也回了消息。
“嗯,我不会对外声张这事。”
亓妙最忐忑柳如真的反应,都准备好将送给楚婵的措辞照搬一份了,这会儿看到灵牒上的对话,一时怔神。
这柳师兄,也变得好说话了。
亓妙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提起卖光剑没和他讲的事。
她开了个头,柳如真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道:“楚婵已经和我讲过了。”
亓妙恍然大悟,怪不得柳如真的反应如此平静。
她忙忙切过界面,再和楚婵道了声谢。
这次楚婵没有马上回复,亓妙拿出情修的基本心法,一边翻看,一边等邱屠和唐鸣钦的回复。
半晌,灵牒响了一声,亓妙抽空看了一眼,唐鸣钦回了她。
“嗯。”
似乎是怕自己这样的回复有些冷淡,又在后面补了一条:“正在同其他剑修吵架,才看到消息。”
亓妙:“……”
用脚趾想也知道剑修师兄在吵什么架,她思忖了一阵,还是决定装傻,便干巴巴地回:“好,那我再没什么事了,唐师兄你继续忙。”
最后只剩邱屠没回她。
亓妙等到有些困倦的时候,邱屠终于出现了。
邱屠第一句话与她的请求毫不相干。
“亓师妹,世人都习惯管中窥豹,以狭隘的印象去看待别人,你对此什么看法?”
亓妙一头雾水,盯着灵牒看了一会,还是乖巧地回复:“这应该不太对。”
刻板印象不好。
“嗯,”邱屠淡淡说:“所以世人皆评医修妙手仁心,菩萨心肠,但事实是,我脾性差,来我们医馆的修士,若是惹到我,都是夹着尾巴离开。”
亓妙茫然地将这段话读了两遍,小心道:“我觉得邱师兄你性格很好。”
“不!!”邱屠的消息仍旧让亓妙读不懂:“我脾气糟糕,你记住了!”
亓妙:“……”
她看着医修师兄要按着头要她赞同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顺着债主的话:“知道了。”
邱屠不肯罢休:“你知道什么了?”
亓妙斟酌着总结:“邱师兄你不是性子好的医修。”
邱屠:“还有呢。”
亓妙:“……还有什么?”
“惹到我的人绝不会好过。”
亓妙:“……”
她有些无奈地把消息复述了一遍,然后心道邱屠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正想要切开界面向楚婵和柳如真打听一下,灵牒又弹出邱屠的名字。
“我今日在楚婵那儿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邱屠狰狞的一面终于在灵牒上展露出来了,“但我相信亓师妹,你应当不会与寻常炼器师一样,变着花样谋着怎么榨取别人的灵石。”
见此消息,亓妙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不详的预感,她低下头,爆发手速:“邱师兄,你听我解释。”
邱屠不听:“你没卖给楚婵她们光剑是假?”
“……不是。”
邱屠:“那你精进光剑的事是假?”
亓妙心里底气渐弱:“不是。”
邱屠:“那楚婵所说是假?”
“……”亓妙极力挣扎,“邱师兄,早拥有,早享受,我光剑精进尚需时日,楚师姐他俩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的光剑。”
邱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被亓妙轻易糊弄过去的人了。
他油盐不进:“既是如此,亓师妹也应当不要小瞧剑修,拿对剑修的过往印象看待他们,他们现在虽在灵牒上吵得凶,但指不定背地里打探光剑的事,想要得到光剑。”
“亓师妹,我认为他们也想早拥有,早享受。”邱屠照搬亓妙的解释,“你说是吧。”
亓妙:“……”
*
曙色初绽,夜色遁无形。
纳兰堇秉着请人办事的谦逊态度,一早便赶至澜波院,而后惊讶地发现亓妙已经醒了。
少女正蹲在池塘边,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池中鱼儿聚到她身前,久久吃不到东西也不肯离开,偏偏丢食的人心不在焉,半晌才往池里洒一小撮进去。
“亓道友。”
纳兰堇轻声唤了声亓妙,后者看到她,终于舍得将捂热乎的鱼食大气的全扔进池里,没向欢腾的鲤鱼看一眼,就站起了身。
“你今日醒得早,是昨晚住得不习惯吗?还是有什么烦心事?”纳兰堇观察着亓妙眼底的淡青,语气温和地问。
亓妙摇摇头,她总不能将自己被医修师兄阴阳了半宿的事讲出去,蔫蔫道:“纳兰小姐不必担心我。”
亓妙露出了一副不愿意讲的样子,纳兰堇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她微一颔首:“那晚一些我再让人送一份养气的汤药过来。”
纳兰堇关心过亓妙后,就表露了来意,要带亓妙去见‘纳兰仇’。
亓妙看出纳兰堇的迫切,也不耽搁,答应与她前去。
走之前,亓妙看了一下方肖禹紧闭的屋门,娴熟地掏出灵牒给对方留言。
这一幕落在纳兰堇的眼里,纳兰堇稍挑一下眉,面上没作任何声。
纳兰堇等亓妙准备好,便在前面引路,她没有带亓妙去‘纳兰仇’看诊的院子,而是领着少女到了纳兰家的练武场。
亓妙到的时候,发现‘纳兰仇’已经等在练武场了。
练武场特意清过场,这时只有‘纳兰仇’一个。
太阳光从稀疏的云层中穿透,给空旷练武场上如松般站着的武修披上一层金辉。
“仇宗长,”亓妙主动上前,把杂念抛到脑后,恭敬地问好,“我受纳兰小姐所托,要给您炼做机械臂,这之前,我需要先了解大致一下您运用灵力的情况。”
“阿堇和我说过此事,”纳兰权摸了摸自己暂且封印了毒种的右臂,又看向亓妙,垂眼温和道,“纳兰家给亓小道友添了不少麻烦,劳烦你了。”
然后纳兰权向亓妙道明,他打算通过练武场上的机关展露实力,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亓妙就被纳兰堇拉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看台。
亓妙站在看台,望着场中武修周身气流涌动,一柄古朴的折扇出现在‘纳兰仇’的手上,下一刻,乱石阵法起,而一连耀眼的武技呈现在她面前。
‘纳兰仇’轻摇折扇,扇骨轻盈,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折扇在空中划过数道赏心悦目的弧线。
凛然灵力自扇面迸发而出,带着呼啸之声,划破长空,隔以数米远,击溃群石。
亓妙微微睁大眼睛,纳兰堇在她身侧低声道:“这是我纳兰家武技,天罡破虚的第一式,晓初意,它以柔劲破万势,可化万物的力量为己所用。”
亓妙初次了解尊者境界的实力时,灵霄客栈——
邱屠无奈抬头,望向楚婵,受不了道:“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一直频频看他是怎么个回事。
楚婵摸了摸鼻尖,想着亓妙一连几个师姐你人真好的传讯,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壮起胆道:“邱屠,我们统共就一个亓师妹,你大人有大量,别把她吓坏了……不然到时候哭的人还得是我们。”
邱屠:“……”
第67章
邱屠有一种占理但无处讲的忧伤。
这时候叶如敏她们下楼了, 看到二人之间的氛围奇怪,她们凑上来随口问了句:“你们怎么了?”
邱屠和楚婵异口同声道:“没事。”
楚婵见邱屠没提亓妙,心脏稍稍落回肚子里。邱屠生气归生气, 但好像还是答应了亓妙。
邱屠仿佛知道她所想,待叶如敏几人的注意挪开后, 低声与楚婵道:“只是暂时帮她瞒着。”
等对光剑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后,他保准第一个把亓妙拎出来。
让心肠看起来不怎么白净的炼器师妹在做出二代光剑前,先挣一笔。
——反正不能让他一个人被宰。
*
亓妙在苍梧宗见过几个尊者, 但只是觉得他们和寻常人的气质不同,从未真正体验过尊者的威慑。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尊者实力的修士动手。
‘纳兰仇’的武技已臻至化境, 一念间,可动乾坤撼山河, 引起天地法则的变化。
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亓妙感到颤栗,她看着已面目全非的练武场,耳边是双一的惊叹:“这一击堪比三发超星离子炮的威力。”
不,亓妙心道, ‘纳兰仇’的速度远比炮体蓄能更快。这种级别的修士,简直是行走的核武。
纳兰权在练武场展示了两刻钟,察觉手臂毒种的封印有所松动, 于是缓下呼吸,停下动作, 镇压体内乱荡的灵力。
纳兰堇见状, 召外面的侍从, 让他们扶纳兰权回去休息,然后与亓妙道:“叔父伤处毒种发作,今日不能再继续了。”
亓妙看向纳兰堇,老实道:“可以了, 仇宗长的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
她顿了顿,如实告诉纳兰堇:“我现在还很难做出可供仇宗长发挥全部实力的机械臂。”
此话一出,纳兰堇纵使再会控制情绪,也不由露出些许黯色。
亓妙赶在纳兰堇误会前,解释道:“尊者境界的实力远超我的想象,我现阶段会的器文不足以承受仇宗长的灵力。”
纳兰堇静默两秒,朱唇轻启:“原来是这事。”
亓妙所说的困难,在纳兰堇把机械臂带到族堂的那日,就有炼器师提过。
亓妙朝纳兰堇认真地点头,而后张开口,想说还是让纳兰家的炼器师掌握机械臂后再做给仇宗长时,纳兰堇先出声了。
“如果亓道友的顾虑只有这个,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纳兰堇目光紧紧锁定亓妙,“我纳兰家也许有合适的器文,你若愿意,我会安排族中炼器师授予你。”
亓妙一怔,半晌,讷讷道:“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纳兰堇抿了下唇,轻声问:“亓道友有所顾虑?”
亓妙挣扎了一下,如实道:“仇宗长的机械臂应该需要很厉害的器文,我承担不起那器文的费用。”
“?”
纳兰堇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再三观察亓妙不似说假话后,露出微妙的迟疑。
她看着一脸腼腆的少女说:“这器文是为我叔父所用,纳兰家哪会向你讨要灵石。”
亓妙一下子睁圆了黑眸,几秒后,谨慎地确定:“纳兰小姐的意思是,会无偿教我器文?”
纳兰堇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少女眼眸一亮,表示如果是这样的话,必不会辜负纳兰家,一定做出完美的机械臂。
纳兰堇直到把亓妙送回澜波院,都还有些恍惚。
亓妙竟然是真心因为钱的问题在担忧。
她可是一代北境大宗的少宗主啊!
纳兰堇努力按下心头古怪的感觉,缓了一会儿,趁时间尚早,逐一拜访族中尚跟着亓妙学习机械臂的炼器师,把她希望教亓妙器文的事告诉他们。
纳兰堇原本以为她还要说几句这些人才会答应,但出乎她意外的是,这些炼器师答应得异常爽快,完全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纳兰家的炼器师所想十分简单,昨日跟着亓妙这个小小的融合期炼器师学了几个时辰后,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炼器水平,现在答应教亓妙器文,纯粹是因为他们多少想让亓妙也体验一下那种听不懂的滋味。
只是这里面的小九九不便与堇小姐说,所以当纳兰堇问他们时,每个人的回答都听起来正义凛然。
“机械臂事关重大,教她器文也是为纳兰家考虑。”
“北境炼器一道不精,但这机械臂要给家主所用,所以教她器文也无妨……”
纳兰堇心不在焉,没有听出一部分炼器师提到北境炼器不太行时,是在进行自我安慰,她只从这些话中豁然开朗。
炼器一道非北境之长,亓妙虽是苍梧宗少宗主,但苍梧宗的炼器并不兴盛,或许她在宗内所学有限,每每习得器文不易,这才会有前面那番顾虑……吧。
*
亓妙重回澜波院,她用灵识在储物袋里探了一会,取出她在炼器坊兑换的第一块特殊石料,白钨矿石。
这宝贝矿石她从福缘斋用内门弟子的份例兑出来后,一直没舍得用。
双一扫描了一下她手里的棕灰色晶体,与亓妙心有灵犀道:“主人,你这是准备往纳兰仇的机械臂上加点东西?”
亓妙摩挲着指腹下的石料,轻轻点一下头。
说实话,纳兰家的大方已经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机械臂的材料造价也就几百万灵石,她给纳兰家做交易,已经可以赚到上亿灵石,但现在又添了份器文。
这收获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能做的,也就是做好机械臂,让纳兰家觉得这笔生意不亏。
她不知道纳兰堇求医令上那个奉救治者为纳兰家上宾的话是真是假,反正在她这儿,出手阔绰的纳兰家已经是上宾了。
这边亓妙正在心里赞美纳兰家,双一煞风景道:“那你今天的行程比较紧迫,晚上不还要出去找邱屠他们吗?”
“……”
不太美妙的记忆浮现出来,亓妙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然后继续纳兰堇来找她之前,蹲在池塘边做的事——她在加急培训自己说话的艺术,等晚上出去了,好好哄一哄冤种债主。
第68章
方肖禹抻着懒腰走出屋, 一踏进院子,便瞅见了深造端水技术的亓妙。
亓妙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脑袋, 看了一眼似一夜好眠的炼器师兄,心态失衡的酸了一下。
身无负担的人就是好啊。
方肖禹则被亓妙的苦瓜脸吓了一跳, 停在原地,迟疑着开口:“你这是?”
“我在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亓妙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不管方肖禹迷惑的表情,乖声转了话锋:“方师兄, 我晚上有点事想出去一趟。”
“去哪?”
亓妙眨了下黑眸,含糊道:“我要去一趟灵霄客栈, 有话要和那边的师兄师姐讲。”
方肖禹闻言,思忖两秒,而后点头道:“行,晚上我同你一道出去, 我也要回悠然居看看。”
悠然居是方肖禹之前住的客栈,如今苍梧宗的炼器弟子也都住在那里。
亓妙点点头,和方肖禹又说了几句话后, 前院传来了声响。
纳兰家的炼器师来了。
两人停下交谈,也朝前院走去, 在这几步路的时间, 亓妙迅速将自己调整到讲课的状态。
昨天一夜显然没人顺利脱盲。
亓妙所讲照旧如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一众炼器师在漫漫学海里痛苦地遨游了两个多时辰后,亓妙结束了这一日的授课。
方肖禹脑海中灌满了陌生又复杂的知识点,正琢磨着要不要找医修买点清神的丹药时,耳边传来一道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
“那该轮到我们了。”
“?”
方肖禹循声转头, 然后发现周围的纳兰家炼器师一个没走。
他们听课时的萎靡不振统统不见了,此刻正精神抖擞,炯炯有神地盯着亓妙。
亓妙从前面走过来,经过方肖禹时小声说:“他们要教我器文。”
亓妙把这事简单地解释给方肖禹,方肖禹听后陷入为难,教器文的话他在场不合适,但独留亓妙一个人在这里……
方肖禹朝争着第一个教器文的纳兰家炼器师们窥了一眼,这些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学机械臂时被折磨得要死要活的表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给亓妙好看的神态。
“……”方肖禹沉默几秒,觉得亓妙的处境不怎么安全。
可他不知怎么开这个口,于是磨磨蹭蹭的收拾着东西,试图拖一会儿时间,然而纳兰家炼器师已经分出了先后。
谢铭清清嗓子,朗声道:“亓道友,我要教你的器文是御铭器文,它和你所用的镇器器文师出同源,但更加高深。”
谢铭未对亓妙身旁的方肖禹投去目光,纳兰堇找他们时提到过,如若方肖禹在的话,不要强硬逐走。
而方肖禹来不及意外这些人不驱赶他,就被谢铭的话震得眼皮直跳。
谢铭的话不假,御铭器文是高等器文,固灵性极强,但其刻录程度亦万分复杂。
亓妙学器文的速度很快,但说到底,她修行还不过半年,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吧。
方肖禹来不及阻止,谢铭已经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亓妙没有发现方肖禹的神色微妙,她全神贯注地听谢铭教器文。
器文对灵器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赋予灵器特性,但刻器文的过程需要不出一分差错,一旦器文不成形,灵器也会被错乱器文的冲击炸毁。
而器文自身,是一种文字和符号的集合体,炼器师刻入器文时,要按照严格的顺序,同时,每一笔的力道和注入的灵力也各有不同,需要精心掌控。
亓妙认真看着谢铭拆解器文,一边在心里默默观察御铭器文的规律。
只一道器文,完全拆解下来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谢铭停下动作,微抬下颚:“我这教了你一遍,你试试。”
亓妙乖巧点头,依言照做。
她抬起手,指尖灵气溢出,手腕稍一施力,在虚空中勾勒出御铭器文的第一笔。
亓妙刻录的速度很慢,但每一笔落下,原有契字散发着的灵光始终不曾消失,反而贯通在一起,汇成器字,组成器文的形态。
谢铭所教的器文统共一百零七笔,亓妙照着记忆,刻完第七十笔时,她没有了动作。
器文未能成形,逐渐在空中消散。
亓妙抬头看了一眼谢铭,发现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心虚道:“我忘记这一步了。”
谢铭扯了扯嘴角,院子不知从何时起就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其他炼器师愕然地看向亓妙的双手,讶异亓妙对力道的把控精准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这还是她第一次刻御铭器文,在只教了一遍的情况下,就可以成形过半,中途没有一丝差错,失败还是因为她忘了下一步。
这让谢铭等人又想起他们不愿思考的问题,亓妙这到底是什么炼器天赋。
亓妙要是知道他们所想,一定会趁机让他们多练练组装机械臂,她对力度的精准把控,全部得益于她做机械师的经历。
长年累月地以双手操控着各种物件成型,手的灵活度自然会非同一般。
但这会儿,她看到谢铭久久不说话,反而一直盯着自己,不自觉地坐矮了半截身子,心里小声说,她都没有嫌弃谢铭这些人对科技一窍不通,怎么谢铭就因为她忘记了一步脸色恐怖成这个样子。
半晌,谢铭开口:“你真的是第一次接触御铭器文?”
亓妙点点头。
谢铭还是不肯相信,不死心地问:“第一次就能连器文到一半?”
亓妙听出点不对味来,她挠了挠脸颊:“谢先生,您不是说过这御铭器文和镇器器文师出同源,它们有相似之处。”
她已经将镇器器文刻了上百遍,御铭器文里面有镇器器文的部分轮廓,所以前半部分刻起来还是比较容易。
谢铭听懂亓妙的意思,可他学机械臂听不懂的悲伤,不仅没有通过教亓妙器文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你……”谢铭堪堪稳住心态,涩然开口,“我有点头晕,改日再教你。”
说罢,便起身告辞。
谢铭突然离开,亓妙一懵,下意识望向其他人,而谢铭的举动也带动了其他炼器师。
他们眼神闪烁,丢下一句告辞,不似谢铭那般失魂落魄,但也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
没多久,澜波院只剩亓妙和方肖禹。
亓妙看向身边:“方师兄,我刚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方肖禹望着亓妙,须臾,怪异道:“你不懂。”
“?”
*
亓妙很快就不管谢铭几人在想什么了,她同纳兰堇说了一声后,和方肖禹走出纳兰主家。
离灵霄客栈越近,亓妙越是叹气不停。
方肖禹把她放在灵霄客栈外欲离开,亓妙眼巴巴地看着炼器师兄:“方师兄,你记得早点儿来啊。”
他们约好了,方肖禹忙完过来带她回纳兰家。
“……”
方肖禹看一眼亓妙:“你不想在这久待,怎么还一定要过来。”
亓妙内心抹了把心酸泪:“因为我年少不知事,一时说了点胡话让不该听到的人知道了,现在来认错。”
方肖禹看了一眼灵霄客栈,他知道这里住着谁,所以有些惊讶道:“你这些债主还会生你的气?”
亓妙:“……”
人类的感情并不共通,亓妙放弃与方肖禹求助,和对方分开,毅然决然地拿出灵牒。
几分钟后,邱屠从灵霄客栈里出来。
他看到亓妙,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亓妙立马垂下脑袋,弱弱道:“邱师兄。”
“我可不是你楚师姐,”邱屠抱起手臂,睨向亓妙,“会被你假扮乖巧的模样糊弄过去。”
“……”
亓妙摸了摸鼻尖,“邱师兄,我当时和楚师姐那样说,是瞎讲的,但确实不好。”
毕竟那话,听着就是把邱屠当冤大头,亓妙抬起黑眸看了邱屠一眼,依旧乖巧道:“邱师兄,要不,我把灵石还你?”
邱屠看着亓妙,不紧不慢道:“不必,你想要这事儿掀过也很容易。”
亓妙一怔,有些意外邱屠递台阶,然后竖起耳朵,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邱屠瞥了一眼上方,屈指轻动,让看热闹的几人听不到声音后,低声说:“你何时能精进光剑?”
亓妙眨了眨眼,如实道:“我要做的二代光剑需要结合情修的心法,最近没什么时间,但有空钻研的话,可能需要个几天,但离卖给别人还要一段时日。”
毕竟还要测试稳定性什么的。
邱屠若有所思,“既如此,那你答应我,若是你光剑在这里兴盛起来,你可以不暴露身份,但要先卖一些出去。”
亓妙听话地点头:“好。”
邱屠看亓妙一眼,发现亓妙此刻确实比之前看起来都老实,于是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得色。
“还有第二件事,你要是做到,我就不计较此事。”
“邱师兄你说。”
邱屠滚了滚喉咙,垂在身侧的手指轻点灵牒:“你把我往前挪十位。”
亓妙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邱屠说的是债主号。
她默两秒,幽幽道:“邱师兄,你也别狮子大张口。”
邱屠咳了一声:“那八位。”
亓妙神情无害,语气却坚定:“一位都不行。”
邱屠抿了下唇:“五位。”
亓妙继续低头:“邱师兄,你还是骂我吧。”
邱屠:“……三位总行了吧,不能再退让了。”
亓妙不吭声。
这要开了头,其他债主想效仿怎么办。
邱屠按了按额角:“亓师妹,你这道歉不是诚心的。”
亓妙死守底线:“邱师兄,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邱屠深吸一口气,不死心道:“那两位,不,往前挪一位总行吧。”
*
夜色降临,中朝城河波光粼粼,倒映出街巷高悬的灯火。
方肖禹赶至灵霄客栈,正欲取出灵牒叫亓妙出来,就在前堂看到了这炼器师妹的身影。
亓妙坐在前堂靠窗的角落,而她身边,还有个浑身散发着幽怨气息的邱屠。
方肖禹迈出两步,又停在了原地,他凝视着两人的背影,不知该不该上前。
倒是邱屠感知敏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邱屠侧头看到他时,眉宇间的愁苦神色尽数收敛,恢复往日的清俊从容。
亓妙则是根据邱屠的反应,意识到什么,扭头望过来。
方肖禹见亓妙在发现他来了后,弯了弯眼眸,无声张着口型说出一句“马上来”,他立即心安理得地停在原地等亓妙。
“我该和方师兄走了,”亓妙再转向邱屠,神情乖巧,嗓音轻柔:“匿名卖光剑的事就按邱师兄你说的来。”
邱屠叹一口气,郁郁道:“往前挪的事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亓妙鸦色眼睫稍一颤动,无声地回答邱屠。
邱屠见状,挥一挥手,不想再看这铁石心肠的炼器师妹。
亓妙倒也不着急走,她弯弯黑眸,跟个小狗腿似的捧道:“邱师兄,我知道你心胸开阔,不拘小节,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与我计较的。”
邱屠:“……我心胸不开阔。”
“怎么会!”亓妙震声道,又掰着手指细数,“我第一次进医馆,去药田割灵草的时候,邱师兄你都不计前嫌,担心我身体帮忙割了灵草。”
“后面还帮我试了那样的炼丹炉。”
“我去逐鹿秘境,送我丹药补充灵气……”
亓妙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讲,大有一副将生气的医修师兄哄成胚胎的架势。
邱屠着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被亓妙一句接一句地夸着,莫名有些烫耳和恍惚。
他这些行径都是事出有因,哪有亓妙说得那样好。
亓妙不管三七二十一,巴巴一顿讲,又把双手握在一起,向医修师兄告了告,“所以邱师兄,你大人有大量,这件事儿就算了吧。”
邱屠:“……”
他捂上眼睛,暴躁道:“行,知道了,赶快跟着你方师兄走吧。”
说罢,就仗着自己修为高,灵气化风,直接将亓妙朝客栈外面推送。
亓妙被推着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乖声道别:“那邱师兄我先走啦,有事灵牒联系。”
邱屠看都不看她。
走,赶紧走。
这炼器师妹简直就是活祖宗。
方肖禹颔首向邱屠示意,追着亓妙出客栈。
亓妙与邱屠和解了,心情正好,一边想着日后要谨言慎行,一边问方肖禹:“方师兄,你来得好快。”
这一来一去,也就半个时辰。
“有件事还没做,但你不是要我早点来吗,我就想着带你一道过去。”
方肖禹看了一眼亓妙,“不过感觉,好像也不需要我这会儿过来。”
亓妙连忙摇头:“没有,方师兄你来的时机恰好!”
她背后胡乱的蛐蛐被医修师兄抓到,又顶着对方怨气满满的目光,多少也有点底气不足的。
方肖禹对亓妙的话不置可否。
亓妙沿着河岸边走了一段路,好奇道:“方师兄你现在有事做,我跟着不会耽误吗?”
“不算什么大事,你也可以顺道看一看。”
亓妙一头雾水地看向方肖禹。
方肖禹抬起下颚:“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走了一刻钟,最后在一个客栈前停下,亓妙望向写着‘灵溪客栈’的牌匾,眼神依旧迷茫。
这客栈同样在中朝的偏僻地带,但这里的人却异常多,直接把这儿围得水泄不通。
亓妙收回望牌匾的目光,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不解道:“方师兄,你来这里到底是办什么事?”
方肖禹带着亓妙排进一条长龙队里,闻声看向亓妙:“你不知道这里住的谁?”
亓妙摇摇头。
方肖禹有些惊讶,但旋即想到和亓妙待的这几日,亓妙一直忙忙碌碌,鲜少有歇息的时间,连大比上的事儿都从他这里打听,不知道灵溪客栈住着谁也合理。
于是,方肖禹顿了一下后,低声说:“东极卜命宫的弟子在这。”
亓妙微微睁大眼睛,本能地向客栈看去一眼。
“喏,这些人都是大比的参赛者,他们来这儿,都是找卜命师讨个彩头。”
卜命师所批之命,自带福兆。
谁都希望从卜命师口里听到几句好话。
“比武斗法一完事,就轮到炼器比赛了,咱们炼器坊很多弟子都来这边凑过热闹,我觉得你应当没来过,便想着带你一道来瞅瞅。”方肖禹指向客栈,“在这里请卜命师算大比的事,都不会落得太差的批命。”
亓妙听着方肖禹的话,确实有点心动。
她之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和邱屠他们去见卜命师,是不舍得花几万灵石得几句话,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荷包即将有一大笔灵石入账,区区小几万灵石……花了!
亓妙瞬间做出了决定,向方肖禹谢过后,才想起问对方:“方师兄,你也是为炼器比赛来找卜命师批命?”
方肖禹闻言,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向旁边空处一瞟,然后小声说:“凤仙师妹还在比武斗法,我来给她求个好兆头。”
亓妙:“……”
她就不该问这多余的问题。
他们排了半晌,终于摸到了灵溪客栈的门槛。
亓妙扶着门框,探进脑袋,发现队伍的龙头集中在客栈前堂的角落。
卜命师弟子们竟是当众批命,亓妙尝试着集中精力,灵气覆于双耳,发现里面并没有设置隔音的法阵,她可以清晰地听见每个人所求以及卜命师的批命。
来的修士皆意在大比,为自己求批命,卜命师观之面相即可断言。
而要是给他人求批命,则需要提供对方的生辰八字或是有渊源之物。
亓妙想到什么,转身骚扰炼器师兄:“方师兄,情修不是有一改面的幻容术,那他们要是用幻容术来找卜命师,卜命师的卦盘会受干扰吗?”
方肖禹摇头:“不会,卜命师的观神天克幻容术,或者说,这世间大部分幻术都拿卜命师没辙。”
亓妙若有所思,双一在耳边吵嚷着要她把观神这一术添到她的勘测眼镜上。
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玄幻,双一之前没认出纳兰堇,一度感到挫败。
这会儿听到有破解之术,当即为自己争取起来。
亓妙扣住不安分守己的双一,轻点两下,示意晚一些再说,双一才听话的安静下来。
亓妙又问了几个卜命师的问题,方肖禹默两秒,给出亓妙一个耳熟的回答:“亓师妹,我不是卜命师……”
“……”
亓妙一派无辜地眨了眨眼眸,没有再刁难炼器师兄。
等着也是无聊,她便又窥听起卜命师对其他人的批命。
正如方肖禹所说,这些卜命师的批命,都是些吉祥话。
“观君面相,天庭圆满,地阁方圆,此番参赛可获佳绩。”
“道友面如冠玉,唇若丹砂,周身贵气萦绕,此番比赛必会收获不菲。”
而哪怕批命的结论一般,内容听着也很顺耳。什么即使无太大建树,也可从此难中磨砺心志。
真的都在赐福。
亓妙听了没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
她坐在一个半束发的少年对面,后者温声道,“道友有什么所求之事?”
亓妙老实道:“我是为大比的炼器比赛而来。”
半束发少年借烛光看向亓妙,下一秒他怔了一下,下意识道:“道友此番炼器比赛的命途坎坷多舛,霉运伴行,争议缠身……”
坎坷多舛,霉运伴行,争议缠身。
这三个词听得亓妙眼前一黑又一黑。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这人对别人都是好话连篇,怎么到她说的全是恶毒的诅咒。
半束发少年亦很快察觉出他所言不妥,他尴尬的停了一秒,硬着头皮道:“然祸兮福所倚,道友,此次炼器比赛有您,场面定会波澜壮阔。”
亓妙的命途看起来就是跌宕起伏,所以他一时之间忘了修饰。
人群之中,有几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借着夜色潜伏,一路到了皇甫戬的府上。
皇甫戬正在对姐姐发牢骚。
“之前几个世家商量好的,比武斗法进行到后半程,该由万俟家和纳兰家家主镇场。”
“快到这节骨点了,纳兰权说族中有事无法脱身,他们家里受伤寻求医令的人不是纳兰仇吗?现在不给任何解释,随便敷衍一句就要我们皇甫家顶上……”
他正埋怨着,看到影子般出现在屋中的侍从,稍微顿了顿:“姐姐,你先休息,我有点事要处理。”
皇甫格听了一刻钟的牢骚话,这会儿也不关心皇甫戬有什么事,直接把人赶出去。
皇甫戬走到后院,黑雾般鬼气逐渐浓郁,下一刻,侍从现身。
“查到什么了?”
皇甫戬看向侍从。
侍从低声说:“从纳兰家出来的那两个修士身份已查明,他们是苍梧宗的炼器弟子。”
“其中一个是衣钧尊者的大徒弟,另一个是不久前刚进入苍梧宗的弟子。”
皇甫戬派人出去,是想查这被请进纳兰主家的两个人和纳兰家有什么关系,但这会儿,他的关注点先落在了苍梧宗上面。
苍梧宗……
这三个字让皇甫戬不禁想起前段日子,皇甫主家遭遇到的耻辱。
两边讨厌的人凑在了一起,他咬牙问:“他们去纳兰家所为何事?”
侍从摇头:“纳兰堇把他们带进了主家,主家戒备森严,我们探不到消息。”
“但是,”侍从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发现纳兰家其他炼器师,这两日也勤于去主家。”
皇甫戬皱起眉头,纳兰主家最近一直在招待接求医令的医修,如今突然请两个炼器师在主家待着,到底是在做什么?
直觉告诉他,纳兰家遇上了难事。
偏偏现在又逢大比,他也抽不出太多精力去探查。
皇甫戬思忖片刻:“那苍梧宗这两个炼器弟子在城中都做了些什么?”
侍从如实回答,亓妙和邱屠说话的时候,后者隔绝了窥听的耳朵,而方肖禹则是和同门弟子聊了一阵,亦没透露纳兰家的消息。
而他们两个现在,正在灵溪客栈找卜命师批命。
侍从顿了一下,把卜命师对亓妙的批命复述了一遍。
皇甫戬本身还在想亓妙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纳兰堇才会将她也喊入主家。
但听到卜命师对亓妙的十二字箴言后,他也震惊得沉默两秒。
能从卜命师嘴里听到这么差的批命,也是罕见。
半晌,皇甫戬吩咐手下:“那个叫亓妙的,应当只是被顺手带着进去的人,你们把重点放在衣钧尊者的徒弟身上。”
第69章
“师兄, 不好了。”
徐瑾辰正在参悟心法,耳边传来同门破门而入后慌乱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浅色的眼瞳,目光落在一众让人不省心的师弟师妹身上, 眉间红痣在光影下更添几分妖冶:“何事慌慌张张的?”
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发现他们打扰了徐瑾辰修炼,眨巴着眼睛, 悻悻道:“丛桦给一名女修批命,话讲得直白了些。”
徐瑾辰似有所察,稍一掐算, 眼皮轻掀,直击灵魂问:“那女修的命途不佳?”
少女点了点头, 把丛桦的批命原封不动的转述,然后言简意赅的评价亓妙:“是个倒霉蛋。”
徐瑾辰闻言挑起眉梢, 能让卜命师给出这种评价的人也是罕见,他思忖几秒,站起身来,决定去给丛师弟收拾烂摊子。
在一群师弟师妹的注视中, 徐瑾辰沉稳走下楼,踱步往丛桦的方向。
他的视线也穿过昏黄烛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丛桦对面的女修身上。
少女肤色皙白, 面容姣好,看起来温和又无害, 秋水盈盈的黑眸此刻却幽幽注视着丛桦。
只一眼看去, 对方充满曲折离奇的诡谲命途就映入了眼底, 徐瑾辰微微怔住。
很快,徐瑾辰垂下眼,压下心中那一股探知对方命盘的念头,朝前一步, 插入他们之间。
“我师弟命数之道尚显稚嫩,刚刚出言唐突,对您多有得罪,还望道友宽宏大量,莫要与他介怀。”
徐瑾辰的口吻温和又疏离,“这次之事,我愿代为推算,不知道友可否给我等一个弥补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亓妙和丛桦的僵持,亓妙抬起眼眸,看到了徐瑾辰。
她眨了一下眼,略微茫然道:“您是?”
原本嘈杂的前堂随着她这两个字,刹那间安静下来,而坐在她对面的丛桦看了看她,又看向徐瑾辰,几度张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亓妙察觉到异常,扭头看向方肖禹。
方肖禹干咳一声,声音压得极轻,给亓妙提示:“这位是卜命宫玄灵子尊者的徒弟,徐瑾辰。”
“……”
这就是在公共场所找卜命师的坏处了。
亓妙知道开口与她说话的人是卜命宫大师兄后,默了一秒,倏然扬起有些夸张的笑脸:“哎呀,徐道友愿意亲自帮我推算是我的荣幸。”
目睹亓妙超绝变脸的徐瑾辰:“……”
方肖禹固然是小声提醒,但架不住修士听力佳,这会儿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刚刚绝对没认出来吧。”
“她哪个地方来的啊,怎么会不认识徐瑾辰?”
徐瑾辰无视这些声音,轻点两下桌面,丛桦连忙把位子让出来。
徐瑾辰在亓妙对面坐下,轻声道:“道友贵姓?”
“免贵,姓亓。”
亓妙还惦记着让她眼前发黑的十二字批命,也想着赶紧转移前面的尴尬,于是问道,“我要参加不久后的炼器比赛,到时真的会像您师弟刚说的那样倒霉?”
退到一旁的丛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徐瑾辰没有在大庭广众指责同门师弟,而是温声和亓妙解释:“我们卜命宫其实有规定,在学成前不允我们深入尘世间过多干预命数走向。此次给诸位道友测算大比所求,也是诸位道友听了卜命师批命有赐福之效,才慕名前来,实际上我们也只是粗略观察你们的命途,给出让你我满意的批命,所言信不得几分真。”
“而亓道友,你的命途不同寻常,对卜命师来说,你是一个变数,难以定义,乍一看命途,似是经历坎坷之人,想要精准回答你所问,还需看命盘。”
亓妙听到‘变数’二字,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好奇道:“通过命盘就可以知他人所问?这与你们卜命师心法有关?”
徐瑾辰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意外。
亓妙见到他的神情,颇为不好意思道:“我不太懂卜命之道,若是问得不妥,不必理会我刚的问题。”
亓妙自从发现可以把情修的基础心法运用在二代光剑后,便对其他几家的修行也产生了兴趣。
这些天她闲下来的功夫,不是在学习炼器的书,就是在研读从医修师兄师姐那儿薅来的医书。
现在头一次接触卜命师,听徐瑾辰所讲,自然生出了好奇。
徐瑾辰摇了摇头,耐心向她解答:“看一个人的命数,主要是通过神思界。”
他看出亓妙对卜命之道一窍不通,便也说得细致,“所谓神思界,是指一人的神思、意念所构造的心景。这心景连接世间万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思界,但非卜命师的人不懂如何从神思界里梳理命数,集成命盘。亓道友说这与卜命师的心法有关,倒也不算全错。”
亓妙吸收着全新的事物,半晌才慢慢开口:“那依徐道友所讲,你需要通过命盘给我答复?”
徐瑾辰颔首:“这样更精准一些。”
亓妙看着他,思索了几秒,摇摇头:“不必了。”
这要是私下找卜命师看命盘,她说不定还会同意,但现在有无数双陌生的眼睛盯着,亓妙有点担心自己背债的事一并被对方看出来,然后落个全修仙界皆知的下场。
再加上最近光剑的风波还未淡去,亓妙不想在这件事上引人注意。
徐瑾辰看了亓妙几眼,并未再说什么。
在亓妙后面的方肖禹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求个福兆都会出意外,他就不带亓妙过来了。
灵溪客栈里的修士并未太在意说完这些话就离开的方肖禹二人,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徐瑾辰身上。
“难得一见便是缘分,徐道友,你也给我批命吧。”有人大着胆子开口。
玄灵子徒弟的卜命之术高深,这是皆知的事,而现在哪怕心知赐福只是逗人开心的话,一众人还是更希望得到徐瑾辰的批命。
徐瑾辰转向七嘴八舌的修士,对他们温声致以歉意,而后背身离去。
刚一回楼上,同门弟子便围了上来,问起亓妙的事。
“已经解决了,”徐瑾辰揉了揉耳朵,心里惦记起卜命宫的清静。
他没有提亓妙命途的古怪之处,正欲赶走这群小鸡崽时,蓦地瞥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徐瑾辰顿了一下,走上前,手指压住信封:“谁送来的?”
“司空家的幕客刚来了,我们说师兄你有事要忙,他出去看了一眼就走了,可能是他留下的信?”梳着双环髻的少女也是现在才看到信,和别人对视一眼后,不确定地开口。
徐瑾辰皱起眉头。
跟着他上来的丛桦好奇道:“司空家给师兄信做什么?”
“肯定是问他们司空家的转机啊。”
不用徐瑾辰回答,旁边的一个师妹接过话茬。
丛桦摸了摸后脑勺:“可那次不是已经与司空家子弟说清楚了吗?”
旁边的人继续接道,“世家人多,送信过来的人不一定是他俩。”
徐瑾辰拆开信,扫过上面的内容,然后一言不发地拎着信搁在烛火上方,将这封没有意义的信焚毁,紧接着,他淡淡看向同门:“就是因为你们平日不认真修炼,早早地在比武斗法中淘汰,才沦到待客栈给旁人批命的境地,怎么现在还有空好奇别人的事。”
知道自家大师兄看着温和,但实际一点不好说话的卜命宫弟子纷纷噤声,又在对方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认错,乖乖出屋,修炼的去修炼,批命的继续去批命。
*
天幕沉寂又复明,无数修士赶往灵寂台,延续之前的比斗。
唐鸣钦走在路上,不解地看向邱屠:“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大用,”邱屠肃然道,“你先回答我不行吗?”
唐鸣钦莫名道:“我不知道其他人何时会用光剑。”
君照玲掏出光剑已经过了一日,昨日的比斗尚算风平浪静。
邱屠思忖几秒,又问:“那要是光剑的存在暴露在世人面前,对你们的影响大吗?”
唐鸣钦实话实说:“光剑再出现一次,其他人应该也会知晓它的威力,不会再傻到硬碰硬了。”
之后再拿出光剑,要和君照玲一样瞬间结束战局是不可能的事。
不会有对手傻到等着他们拎光剑上去。但只是光剑的威慑存在,对手也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不敢再近身。
唐鸣钦看着若有所思的医修,皱眉:“你问这作甚?”
邱屠也不隐瞒:“今日比斗我准备用光剑。”
唐鸣钦面露疑惑,想用就用,为何还要打听其他剑修何时用光剑。
邱屠压低声音:“我想借这一战给亓妙的光剑扬名,让别人对光剑感兴趣。”
“这样亓师妹可以把光剑卖出去一些。”
听到卖光剑,唐鸣钦抿了下唇,有些心动但又迟疑道:“亓师妹不是要我们隐瞒她炼制光剑的事吗?”
邱屠点头:“她不用出面,我问过她匿名卖光剑的事,她也同意了。”
唐鸣钦这两天忙着和别处的剑修争论‘佩戴光剑到底还算不算好剑修’这个事,不知道邱屠和楚婵她们发生了什么。
听到此话,顿时来了精神。
——亓妙可以挣钱,他们比亓妙都高兴。
“要不让我来吧,”唐鸣钦思考了一阵说,“我们剑峰的弟子都有光剑,我拿上台,他们一时间难以联想到亓师妹身上。”
不像邱屠,有心人查一查的话,就可以发现他身边相熟的只有亓妙一个炼器弟子。
邱屠一琢磨,觉得唐鸣钦所言有道理。
但……
他看了看平日寡言的剑修,默了两秒,委婉建议:“你要不,去找牧永菁取取经吧。”
第70章
康庄大道上, 唐鸣钦停下脚步,目光凛冽如刃,无言凝视着邱屠。
话已出口, 邱屠浑然不畏了:“你看,你连想骂我都做不到。”
唐鸣钦:“……”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噬魄剑的剑柄, 须臾冷峻道:“找牧永菁讨教的话,她可能会猜到亓妙身上。”
邱屠垂眸思索片刻,遂取出灵牒, 向亓妙发了一道传讯,几秒后, 他将灵牒翻转过去给唐鸣钦看,同时开口:“亓师妹言及, 牧永菁她们知晓无妨,她防的是他方剑修。”
邱屠一顿,矜持地明示道:“怎样?”
“……”
唐鸣钦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他独自挣扎了一会, 在邱屠的催促下,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牧永菁走去。
*
亓妙答应匿名卖光剑的事, 便也不管邱屠怎么折腾。
——反正不管怎样,她的安危在债主们那边都是头等大事。
她回过消息, 照常备课和练习器文, 忽地听到院外传来骚乱声。
亓妙抬起头,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院门,想了想,没有出门去凑这个热闹。
不多时,亓妙的灵牒一响, 收到了纳兰堇的消息。
纳兰堇向她解释骚动之事:“适才有几位医修酒醉,误闯至澜波院附近,亓道友不必忧虑,院外有纳兰家幕客会保你无虞。”
亓妙琢磨着怎么回她的财神客户,双一不客气地说:“酒醉?误闯?肯定是假的。”
她们去过纳兰家招待医修的院子,知道那里离澜波院有多远,能一下子‘误闯’到这,未免太巧合。
亓妙心里认同双一的话,但她并不在意这事背后的真相,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来赚一笔钱,世家的事能不沾身便不沾身。
这一点,纳兰堇和亓妙的想法一致。
纳兰堇也不想把亓妙牵扯进来,她听着幕客已经将闹事的医修擒住的汇报,眸色渐渐暗沉。
“查,”纳兰堇一向温柔的声音冷了下去,“把他们背后的人找出来。”
从发布求医令的那天,纳兰堇就知道会有人打探纳兰家的情况,她不想太早结束求医令。
一方面是她还抱有期望,另一方面是倘若现在没有了求医令的掩护,纳兰家炼器师的动向便会变得醒目。
可回绝纳兰家去往灵寂坛主持比武斗法一事,还是让暗中的人们按捺不住了。
然而坏消息总是一个接一个。
纳兰堇吩咐幕客时,侍女匆匆走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待领命的几位幕客感觉到沉压在心头的那道气息消失了,他们无声地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瞳仁里看到紧绷的神色。
堇小姐只会在起杀心的时候完全隐藏情绪。
纳兰堇并未对幕客说什么,她转身带侍女走出屋子,步伐匆匆,行至主院,看到了满脸彷徨的纳兰行芳。
纳兰堇抿了下唇,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纳兰行芳垂下头,闷闷道:“我应当事先找段姑娘了解一番冰鳞蝶,不然刚那医修拿冰鳞蝶试探我时……”
纳兰堇打断他:“别太担心。”
她好言几句,把纳兰行芳送回去休息后,才皱起眉头。
试探纳兰家的人越来越多了,侍女刚告诉她,上一个进院子的医修诊过脉后,趁段筱潇不备,猝不及防地取出了囚封着的冰鳞蝶,对纳兰行芳一阵讲。
纳兰行芳根本不认识冰鳞蝶。
那医修自称怀光,纳兰行芳是在怀光走后,向段筱潇描述了冰鳞蝶的模样,才意识到他被试探了,而叫怀光的医修诊治结束就离开了纳兰家,已经不见踪影。
只要对方是有心之人,必定会从中发现端倪——躺在床上的人是纳兰仇,是纳兰行芳的父亲,纳兰行芳怎么会表现得一点认不出冰鳞蝶?
纳兰堇掐紧手心,清晰的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怀光离开纳兰家,径直去了如今城中最热闹的灵寂坛,在那边溜了一圈。
在确保没人尾随后,他脚步一转,朝城南而行,最后驻足在一座府邸前。
一刻钟后,皇甫戬从怀光口里听到了这事。
这与他原本的计划不同,皇甫戬本来是想利用死透的冰鳞蝶在纳兰家制造骚乱,再趁机让其他人潜入澜波院,对那里的炼器师所做之事一探究竟。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未如他所料。
纳兰家对炼器师所待的那处院子看守极其严苛,他的人根本钻不进去,反倒是怀光这里,得到了意外之喜。
“也就是说,真正被冰鳞蝶所伤,保不住手臂之人不是纳兰仇?”
皇甫戬面露兴奋,探查这么多日,终于有了进展。
怀光回得谨慎:“只是有这个可能。”
毕竟他所见到的伤者,确实是一名武修,且容貌与纳兰仇别无二致。
皇甫戬飞快冷静下来,他压下想把这事禀报皇甫兆的想法,沉思片刻,召来幕客,决定先对外放出风声,试探纳兰家一二。
*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前堂。
邱屠挥开空中飘浮的微尘,看一眼唐鸣钦,难得絮叨:“牧永菁教你的话,都背熟了吧?”
牧永菁走在唐鸣钦另一侧,闻言轻轻掩面,唇角勾出一丝浅笑,声音柔和道:“你对唐鸣钦多一点信任吧,我相信他可以的。”
唐鸣钦先是冷冷地瞥了邱屠一眼,随后转向牧永菁,臭脸道:“别拿我当你的灵兽糊弄。”
这两人在他心里都不是好人。
一个昨天总嫌他语气像木头人,逼他学怎么情感丰富地讲话。
一个昨天不停地称他有进步,但始终说还差那么一点,让他反反复复的练习,说的话比这一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邱屠和牧永菁适时合上嘴巴,感觉再说两句,这剑修就要挥剑嚯同门了。
他们三个到灵寂坛坐下后,发现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纳兰家。
“要是受伤的是纳兰权,纳兰家这般大张旗鼓地发求医令,倒也能理解。”
“我听去过的医修说,纳兰仇中的毒种极强,可能保不住手臂。而纳兰仇又是武修,纳兰家为他发求医令也不奇怪吧。”
“可纳兰权也是武修啊。”
“如果真是给纳兰权治伤,纳兰家也不必藏着掖着吧。”
“怎么不会?纳兰权是纳兰家家主,他一个武修要是断了手臂,就再也别想着追求武道巅峰了。这对纳兰家的打击肯定巨大,纳兰家隐瞒也合理。”
牧永菁越过唐鸣钦,问邱屠:“这什么情况?”
她问邱屠,是因为邱屠去过纳兰家。
邱屠摇头,他同样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间传出这种事:“我们去纳兰家的时候,治疗的人确实是纳兰仇。”
牧永菁挑了下眉:“这传言从哪儿来的?”
柳如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懒洋洋响起:“去过纳兰家的医修说的。”
柳如真把纳兰行芳没认出冰鳞蝶的传闻告诉他们。
邱屠摸了摸鼻尖,咕哝一句:“谁啊,真不守医德。”
怎么把伤者的事随便往外讲。
牧永菁还想问两句的时候,身侧亮起一道光,她偏过头。
唐鸣钦的玉牌亮了。
光芒大绽,牧永菁趁着唐鸣钦被拉入幻境前,连忙说:“注意说话的节奏。”
邱屠也不关心纳兰家的事,紧张地附和:“对,还有语气也要注意,别用要杀人的口吻说。”
唐鸣钦:“……”
他第一次觉得拉入幻境的过程这么漫长。
托这二位的福,唐鸣钦踏入幻境,才有空去看自己的对手是谁。
看清对面的人后,唐鸣钦一顿。
柳如真他们本来是想要问问邱屠和牧永菁在搞什么,这会儿看到唐鸣钦的对手,瞬间忘记了这茬。
“终于!”
闰义握起拳头,紧盯着幻境里的投影画面,“终于让我们逮到皇甫家的人了。”
他们在地下武斗场被阴,说着要报仇,但这次比武斗法,气运不够好,连着好些天,他们没遇到皇甫家的子弟。
楚婵伸出手,拿起唐鸣钦的玉牌,即使知道对方听不见,也还是大声喊:“揍他,狠狠揍他。”
唐鸣钦看着皇甫帆,手腕一压,噬魄剑闪过一抹寒光。
“苍梧宗唐鸣钦,”皇甫帆同样兴奋地望着对手,“终于让我碰到苍梧宗的人了,你们苍梧宗之前给我皇甫家的耻辱,我今日会全部奉还。”
唐鸣神色冷峻:“恶人先告状。”
“哼。”
二人话不投机,下一秒便动起手来。
皇甫帆是法修,他召来群雨,御起天上水,回击扫荡而来的剑气。
柳如真面无表情地看着皇甫帆,心里遗憾上场的不是自己,不然直接毁了他这道法,狠挫他的锐气。
皇甫帆的攻势迅猛无比,凝气结印,数道法阵铺满幻境。
“看来他之前也一直藏着,”邱屠嗤了一声,“留着这招给我们用啊。”
不详的业火红莲于唐鸣钦足下浮现,唐鸣钦淡扫一眼,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挥动间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剑气如狂风,残暴地撕扯开法阵的破绽。
皇甫帆眸色一暗,他知道唐鸣钦,这苍梧宗的剑峰天才,即使中数道法阵也解决不了对方。
还好他早有准备。
这些法阵只要拖住唐鸣钦就可以了。
皇甫帆猛然抬手,雷云镜悬于掌心,镜面泛起幽幽紫光,他口中低吟,法诀催动。
刹那间,幻境天穹的云层翻滚如墨,阴雷在云中隐隐闪烁,万千雷蛇蓄势待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唐鸣钦却只是微微抬眸,神情淡然。
就在第一道阴雷即将劈下的瞬间,他的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残影,手中的剑也不知道何时换了一把。
剑身通体流转着幽蓝色的光芒,犹如深海里冷冽的寒光。
光剑出刃,带起一抹璀璨的弧线,雨水穿过光刃,悄无声息地蒸腾成炽热的雾气,萦绕在光刃周围。
皇甫帆瞳孔骤缩,心头猛然一紧,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蓝色幽光堪堪擦过他的心口,直逼他手中的雷云镜。
皇甫帆耳边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咔嚓——”
光刃与雷云镜相触的瞬间,这圣品九阶的铜镜如薄纸般被轻易撕碎。
镜面紫光骤然熄灭,铜镜被整齐地切分成了两半,划出凄凉的弧度,清脆摔落在地。
皇甫帆僵住,随后看到那抹光收回了唐鸣钦身边。
这一幕出乎场外所有人的意料。
“这剑修怎么不乘胜追击?”
“为何突然停了?”
“你不觉得他手里那光刃有点眼熟吗?与前两天君照玲用的剑好像。”
“它这个剑身还挺好看的。”
“嘘,你说这么大声不要命了,前面坐着的那几个人都是剑修。”
楚婵看了看周围,扭回头,压低声音道:“他不想用光剑早点结束,趁机冲着皇甫帆的脸打两拳也行啊。”
邱屠等人:“……”
幻境内,皇甫帆怔怔地看着唐鸣钦,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你……”
唐鸣钦身着一袭与光剑相近颜色的长袍,袖口与衣襟间绣着银色云纹,细腻的纹路在幽蓝光芒的照映下若隐若现。
长袍随风轻扬,勾勒出剑修修长挺拔的身形,唐鸣钦并未收起光剑,光刃照映在他冷峻的脸上。
看起来诡异又自然。
皇甫帆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为何不动手,又比如他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只是太过震惊,一时间忘记如何开口。
不过不需要问,唐鸣钦也会解答这两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皇甫帆:“你还有法器吗?”
都掏出来,让光剑砍砍。
皇甫帆直觉这剑修是在羞辱他,当即咬起牙,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
他低声结印,只是在印成之前,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的光刃如期而至,精准擦过他的指尖,将玉符斩成两半。
皇甫帆手指微微颤抖:“你是不是有病!”
“雷云镜是圣品九阶的法器,”唐鸣钦不紧不慢问,“刚那个呢?”
皇甫帆的脸色愈发暗沉,不回唐鸣钦的话,抽出一件古尺。
唐鸣钦不识货,但看台的人认得出皇甫帆所用灵器。
“都是圣品阶的灵器,世家的底蕴够深的。”
“重点是唐鸣钦直接用那个奇怪的剑将两件圣品阶灵器毁了,我都没看出他用什么剑法,就单纯的劈了过去。”
“是那个剑本身有古怪吧,他用那剑都没怎么动用灵力,等……又、又毁了一件?”
唐鸣钦在众人热议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第三次毁圣品灵器的壮举。
他平静地看向皇甫帆:“还有吗?”
没有的话,光剑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皇甫帆脸色出奇难看,唐鸣钦的姿态好像在宣告,无论他拿出多少灵器,都只会落得一个下场。
他声色俱厉:“你拿的到底是何物!”
唐鸣钦心道皇甫帆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而后道:“光剑。”
他的手指悬在幽蓝光刃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富有激情’:“如你所见,它没有实体,只是一道光集成的剑,无法拿它用剑招,无法流露剑意,但这光刃可以众生平等地斩断万物。”
唐鸣钦微微一顿,扫过之前的灵器碎片,意有所指道:“方才,我已为你演示过了。”
皇甫帆震惊这光剑,也震惊唐鸣钦的有问必答。
唐鸣钦还在继续说:“这把灵剑,出于一位天资卓越的炼器师之手,它的奇异之处在于只需少许灵气就可以激发它,但威能却远超你的想象。”
唐鸣钦陈述起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这只是一把凡品灵剑,即使是初入修炼之人也可用,手持此剑,亦可跨越四个境界,斩杀化神期妖兽。”
皇甫帆听到后面,沉下脸:“你戏弄我?”
唐鸣钦疑惑地看向他。
“初入修炼之人也可用,”皇甫帆双手藏于袖,法阵结印成,漫天流火降下。
“本来是想晚些再处理你的,”唐鸣钦低声说,“牧永菁让我在幻境里介绍光剑……”
一旦结束比斗,会立刻被驱出幻境。
话音落下,他换上噬魄剑,剑气杀气腾腾,劈开流火,又在接近已经乱了阵脚,全凭情绪动手的皇甫帆后,光刃出现,利落地斩断了皇甫帆的双臂。
皇甫帆凄凉的惨叫声响起。
场外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苍梧宗……这么嚣张吗?你看那边皇甫家的人脸都黑了。”
“我现在只关心光剑真像唐鸣钦说的那样厉害?”
唐鸣钦看了一眼倒地的皇甫帆,牧永菁让他先给对手卖光剑,以此吸引别人。
但他的对手是皇甫家的子弟。
唐鸣钦抿唇,又看了看天穹,感觉这幻境撑不了太久,果断地面向空地。
然后轻轻一挥光刃,开口道:“我知光剑有些争议,但还是要澄清一二。光剑并不是背叛本命剑,而是作为一种补充,帮我们扩宽动手时的视野,丰富我们的攻击手段。所以它与本命剑并不相悖。”
上面是唐鸣钦说得最自然的一段了。
剑修的声音在灵寂台上振聋发聩:“还有,因为光剑只是凡品灵剑,它的价格并不高,不过一般普通光剑都是银白的,倘若想如我和君照玲一样,拥有独特的光剑,需要定制……所以,不知诸位可否想拥有这样一把光剑,助你我披荆斩棘。”
“若有意者,可以在灵牒上求购。”
唐鸣钦回想着牧永菁所教,补充道:“所求多者优先。”
差不多说完后,唐鸣钦察觉到幻境开始微微震颤,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他毫不犹豫,快步走到几近昏迷的皇甫帆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方。
唐鸣钦眼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一个邪恶冷酷的反派,没任何迟疑,抬腿,下脚,周而复始。
他没有动用灵力。
这几脚,伤害性有限,但侮辱性极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