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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因为我爱你啊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唐誉像是不曾预料,又像是早有预料。

    救护车的声音、说话声、搬动声,所有的声音混成一个平面,模模糊糊地砸向唐誉的助听器,让他很难区分哪个声音离自己最近,哪个声音离自己最远。

    但是他敢肯定,这一刻,肯定是白洋离他最远。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唐誉急急忙忙下车,又一步不想前进,浓稠的情绪变成了一道永不消失的分割线,划开了他和白洋的世界。老旧的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救护车歪七扭八地停着,呼应着唐誉心里不曾释怀的情绪,如同野草,歪七扭八、参差不齐地冲出土壤,怪石嶙峋崎岖转折。

    阴天压住了小区的领空视野,同时压在唐誉的睫毛根部,让他的抬眸、垂眸都那么不自然。视野中有白洋,有屈南,还有忙前忙后的陶文昌,可是他仿佛还看到了好多个人,一些影影绰绰不停晃动的透明影子,横插在他和白洋的沟壑当中。

    在体院兄弟和我之间,我永远没有优先级,对不对?

    白洋也愣住了,分身乏术的他多想分出几个人来。他动动嘴唇,抬着裹尸袋的医护人员就这样从他们的当中走过去,将唐誉充满决绝的脸挡住一瞬间,又放了出来。

    “我靠……”谭玉宸下车就傻眼,他虽然是保镖,但是真没见过凶案现场,那些人抬着的白色口袋里是尸体?

    唐誉还在看着,这一次他是一步都迈不动了。

    “咱们……不过去?”谭玉宸停在唐誉的身后,虽然他也想帮忙,但自己的第一要务是听从唐誉的安排。他不动,自己就得请示请示。

    唐誉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肋骨里有东西在撞:“不去了。”

    “真不去?”谭玉宸还得再请示,毕竟他也看到白洋抱着个别的男人。

    “你去吧。”唐誉偏了下头,“你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先回去了。”

    “哦……好吧。”谭玉宸点点头,可是却一步不挪。唐誉要回去,自己肯定贴身保护,这里有警察、有救护车,自己过去没用武之地。

    眼前还是那片忙碌慌乱,白洋还以为唐誉又要再次冲过来质问,没想到他连一个苦笑的表情都没有,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白洋听不到唐誉和老六说了什么,老六原本也跟着转过去了,结果又转回来,朝着他这边跑来。

    跑到面前,谭玉宸苦笑着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白洋喉咙哑掉,从未有过的干涩,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他的声带,让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唐誉离开的背影,像是要从他的生命里全面退出,越走越远,可是让他把这边全部放下……

    “白队你愣着干嘛啊?”陶文昌刚安排好王笑凡,三两步跑过来,“追啊!”

    “啊?”白洋的声音都变了。

    “你赶紧去,这边有我呢!”陶文昌分开他和屈南,把白洋僵硬的身体一再而再往那边推,快过去,快过去,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要分开!白队你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嘛,怎么到了自己感情里就变傻了!

    “可是……”白洋的身体真的不够用了,他看着唐誉快要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回不过神的屈南,再看看躺在救护车上的妹妹。

    “你去你的,这边有我的,一会儿我把他送回去,再去医院看看你妹妹!快去!”陶文昌这一推,把白洋推出了三四米。

    白洋又环视四周,哪边都想顾及,哪边都分不了身。他从没在这种时候离开过屈南,没有把他丢下过,从前每次选择他都是选择了兄弟。自己不能丢下他,他们说好了相依为命要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大学他们都没放弃过。

    外套还在屈南的身上披着,白洋的喉咙里一片腥甜,不知道是后槽牙咬出血还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声带真的不见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居然发不出声,短暂的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他的一部分长在屈南身上,转身时,是剥离开皮肉的疼痛。

    “帮我,帮我送他回去。”白洋每走一步,都像褪去了一层皮肤,最后看了屈南几秒,又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后方。

    唉……陶文昌看着白队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今天这事,从白队叫他过来帮忙的那一刻,聪明的他就猜到会爆雷,这事办得不对。看来白队和唐部长这几年积压的遗留问题是要彻底解决了,不解决的话,他俩迟早要分道扬镳。

    唐誉关上了助听器,只是和李新博说了个地址,而后闭上了眼睛。手机震动,他直接关机了,每次都是这样,但这次格外不一样。在刚刚那一刹那,唐誉真的怀疑自己到底在干嘛呢,永远心怀期待希望白洋有所改变,但他每次都会重蹈覆辙。

    上学的时候姑且不论,那时候他们是炮友,体院是他家,屈南是他竹马。白洋对他们好,自己连眼红和争辩的资格和身份都没有。但到了这时候还是这样……

    唐誉感觉到好累啊。

    李新博也不敢吵他,原本他们这些保镖还以为跟过来要帮大忙,没想到唐誉撤了。他不像玉宸,不了解唐誉和白洋大学时候的经过,但能让唐誉这样沮丧的人……除了那个白洋,李新博目前还没看到第二位。

    这恋爱,真是不合适,两个人就完全不合适。

    车子开到了来广营,唐誉让李新博停在了楼下,他下了车。他刚刚下车,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后头,白洋飞速下车,一脚迈下来:“唐誉!”

    唐誉听不见,径直走进了单元门,大步迈台阶,一次回头都没有。白洋追着他跑上来,唐誉已经掏出钥匙开门了。

    在医院住的时候,唐誉把白洋那串钥匙拿走了。白洋没了钥匙,生怕他把自己给锁在外头,就在唐誉用力撞门的一刹那把手伸进了门缝:“唐誉!你听我说!”

    咔啪。白洋听到自己一枚指甲盖被门掀翻了。

    唐誉并没有看到,如果放在以前,白洋追上他解释他一定就听了。他曾经多么希望白洋亲口和他解释什么,但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

    客厅里还是上回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唐誉站在窗前往下望,刚站稳几秒又被白洋扳着肩膀转回去。助听器有电量但是没开,白洋一点都没感觉到手指疼,只想让他把“耳朵”打开。

    “你听我解释,今天不是你想的那样。”白洋伸手想打开他的助听器。

    “好,你解释。”唐誉拨开他的手。

    白洋看着如此冷静淡定的唐誉,情愿他还是像以前,和自己大吵大闹。

    拨开白洋后,唐誉亲手打开了助听器:“你说吧。”

    白洋缓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要不然我替你说?”唐誉率先开口,“你家出了事,应该就是你那个妹妹的事,你觉得状况不对,所以叫上了屈南和陶文昌,叫上了你体院的好兄弟。事情结局了,你抱着屈南休息,然后我来了。就是这样,对吧?”

    “不是……愈w宴我抱着屈南是有原因的,他不稳定。”白洋说。

    “他不稳定,难道我就很稳定么?还是说,我一直这么从容所以给你造成了什么假象,让你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控制自如?”唐誉深深喘气。

    “你别吃醋,不是那么回事。今天我家死人了,我爸死了,我不想让屈南看到尸体。”白洋艰难地说,“你也知道……屈南的哥哥屈向北,当年是全国跳高奇才,因为腿伤比赛失误被全国网暴,最后抑郁自杀。屈南他亲眼看过他哥哥的尸体,所以我才……”

    “我知道!”唐誉的情绪终于迸发,声音都像崩裂的石头,“我今天是吃醋么?你还以为我是吃醋?我知道屈南精神不稳定,不能看尸体,如果今天是我在他面前,我也会为他挡住尸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生气什么?”

    白洋低下了头,说:“你生气我瞒着你家事,我是想处理之后再告诉你。好,我说,我家状况……我爸当年想要杀了我妈,后来因为赌博参与了杀人,蹲了监狱。我妈死了,我爸他刚出狱,结果就被那年受害者的儿子找上门,要了他的命。就,就这样,我什么都说,我家就是这样。”

    唐誉的脸上有几秒的痛苦和动容,要是换成平时,他早就欣喜若狂。他高兴,因为白洋终于袒露心声,完全属于了他,完全不瞒着他。他也庆幸,庆幸自己能量大,能为他挡住家庭的苦难。可现在他只是听到了偏离的主题,积压了许多年的困境终成命运,还是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带到了未曾解决的课题面前,逼着他们面对。

    “我是因为你瞒着我这么多而生气么?我是么?我早就知道你瞒着我,我和你说过什么?我不着急,我不查你,我等着你愿意说才说,是不是?”唐誉反问,“我生气的是……为什么,凭什么,每次你都把我的优先级放在你兄弟的后面,放在整个体院的后面!”

    白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还没找到关键:“我是怕你出事,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么?你以为仇家不想杀你,你活着是因为你聪明?”在来的路上,唐誉已经从评论区分析出七七八八的经过,“你能活着全靠运气!不是靠什么……足智多谋的大脑和你英勇无畏的兄弟!你怕我出事,没问题,但你为什么不第一个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找我?”

    白洋被问得哑口无言,今天确确实实是他托大了。他想得还是简单,以为最多就是分手威胁或者要钱,没往杀人偿命上想。

    “从事发到结束,你是不是有时间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一下?我也不至于翻评论翻到底找你到底在哪儿。他们说杀人犯手里有匕首,如果你一进屋就被他抹了脖子,你猜现在你是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还是躺在法医面前解剖啊!”

    唐誉往后捋了一把头发:“你怕我出事,那我身边有没有保镖?玉宸是干嘛的?老大他们是干嘛的?你完全可以求助我。”

    白洋茫然地抬起头。

    “没想过我,是吧?你的大计划里从来没有我。”唐誉往后退了一步,疲惫地说,“我不是吃醋,我是发现我在你这里从来没有优先级,更轮不到什么知情权。你哪怕考虑过我一次呢?”

    “我不是……”白洋徒劳地辩解,而事实上,他心虚。

    他真的没有第一时间考虑通知唐誉。他的大脑回路没有这个选项,总是一拐弯就拐回体院。

    “你总说我在你面前没完没了提屈南,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咱们从来没有处理好这个矛盾。”唐誉看他又要开口,立马说,“你别和我吵架,你吵不过我,每次你吵架都是情绪发泄,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

    “那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不是非要瞒着你。现在我都说了,我没有瞒着你的了。”白洋身上还有体育生的莽撞,争论起来从来赢不了唐誉。

    “那你那些兄弟出事的时候,为什么第一个想到我,可自己出事就永远想不起来?”唐誉尖锐地问。

    白洋再次哑口无言。

    “说到底,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爱人之间不是这样,你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委屈,应该第一时间就找我啊,我不想永永远远当最后知道的那个人了!我当够了!”唐誉把积压的情绪一并发泄,音量也不知不觉变大,“而且你为什么总不相信我,总觉得我会害了你兄弟?当年屈南精神不稳定,我建议他不要参赛,你是怎么做的?你为了屈南,回身打了我一拳。”

    白洋安安静静的脸突然抬了起来。

    “我唐誉长这么大,挨过谁的打啊?也就是你了。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能处理好一切,你知不知道一次一次消耗人会累?”唐誉摇了摇头。

    “当年……我不是因为屈南打你,我知道……动手是我冲动,是我的错,但那不是……我当时是想起小时候的悠悠球比赛……”白洋抓了抓头发。

    “你又有理由,那我现在告诉你,当年抢了你悠悠球金牌的人还是我,你能怎么样?”唐誉口不择言,不想听他再找理由。

    白洋方才还茫然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凝固了,好像凭空出现了无数根针,扎在他瞳孔里。

    “是我,是我抢的,主办方把金牌给我了。所以你之后就打我一拳,算咱俩扯平?”唐誉的胸口剧烈起伏,刹那间一个东西扔向他。

    沙发上的抱枕砸在他的脸上。

    唐誉捡起抱枕,愤怒之下砸向了白洋,结果因为两个人距离过近,胳膊又长,一不小心一拳抡到了白洋的下巴。白洋下巴一酸,钝痛震得他牙床也跟着酸了,继而一拳回到唐誉的下巴上。

    雄性荷尔蒙占领了理智的高地,也不甘示弱。白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唐誉动手,但杀红眼的状况就这样降临。唐誉也是,他的人生计划里绝对没有“和白洋打架”这一项,但真发生的时候又刹不住。

    一拳又一拳,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个人气喘吁吁,白洋舔了下嘴角的血,瞪着唐誉:“真是你?”

    “对啊,是我!”唐誉擦了下开裂的嘴唇。

    “好,我让你知道你为什么挨打!那年你不允许屈南参赛,你和我说,金牌有那么重要吗?”白洋痛彻心扉,回忆被淋漓尽致地切碎,“那年悠悠球比赛结束,我回家了不服气,晚上吵着闹着要回去讨个说法。我爸抽了我一个嘴巴,问我‘金牌有那么重要吗’?我问你,你说重不重要!”

    宿命的齿轮在他们面前完成了闭环,当年唐誉无意间拿走的,又被白洋一拳砸中!

    “那是主办方办错事,我又不知道!”唐誉揪住白洋的领口,“我给你殚精竭虑考虑一切,你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现在没有瞒着你的了!我都说了!你呢?”白洋也攥着他的领口,两人都挂彩,“你敢说你和你的兄弟之间没有秘密?你当我傻吗?你们之间也瞒着我什么,就我不知道!”

    唐誉的瞳仁皱缩,凝聚成一个小点儿。

    “也有瞒着我的事,对吧?我既然都不是你的第一位,你凭什么当我的第一位!”白洋质问。

    “废话!不就是因为我爱你啊!”唐誉说完,将白洋一推。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白洋忽然卸了力道,所有的执迷不悟都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强硬的手臂开始软化,凸棱的青筋从皮肤表面消失了,重新潜回了里层,找回了弹性和张力。白洋歪了歪脑袋,金丝边眼镜也跟着歪了歪,可是玻璃片后面的眼睛却出现了纯粹的放空,只映着唐誉一个人。

    爱?唐誉说什么?唐誉在说什么呢?

    唐誉也没了力气,肾上腺素留给他们的空白期如此强烈,好似能震撼整层地表。他觉得他好像流鼻血了,但是擦了一把,鼻子下面又什么都没有,最后他整了整领带,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门。

    这一次,他要先走。

    “我觉得,咱们应该冷静一下,想想这个问题怎么办。”唐誉打开了门。

    白洋还站着,还琢磨着唐誉的话。

    “不是冷战,是冷静,都冷静一下。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因为这个吵架。”唐誉看了白洋一眼,反正该说的话自己都说了,然后轻轻地走出去,带上了门。关门之后,唐誉靠在了楼梯扶手上,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

    门关上,白洋缓缓地靠住了沙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我觉得都有一定道理,感情当中就是磨合,但是他俩对彼此的爱都是真的,真的都特别爱对方。

    公主:打架了,我长大了。

    咩咩:被唐誉打了,我退步了。

    第102章 不要当陌生人

    唐誉都想不起来自己如何下的楼。

    只知道,等到他神智恢复,人已经坐在车里了。

    李新博默默无言地看着他,看着他裂开的下嘴唇,像是冬天太过干燥不小心出现的细纹。几番犹豫之后,李新博还是说:“唐誉,要是实在人不合适,就……”

    “就怎么样?”唐誉舔了下嘴唇,抽出一张纸巾压了压。

    “就算了吧。”李新博劝道。

    摆明了哪哪都不合适,唐誉这个身份,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唐誉都可以找到顶尖的,甚至情投意合。圈子不一样,融不进去,家庭不一样,性格也冲突。李新博矛盾地看着唐誉,不由地捏紧了方向盘。

    “真的,要是不行就算了吧,爱情里要及时止损。我知道你俩好了挺久,但是,沉没成本不参与重要决策,对吧?”李新博给唐誉拧开一瓶矿泉水,再退一步讲,时间成本那是针对于普通人,花费时间久、金钱投入多,换人确实需要考量。

    但在唐誉身上,沉没成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就算到了五六十岁,仍旧不影响择偶。他给白洋花钱,远远不至于动摇他的经济根本。

    所以李新博就不明白唐誉在耗什么劲儿呢。

    “不合适非要硬凑,多累啊。你找个圈子里的人,最起码能省掉好多麻烦。家里人不管你喜欢谁都会支持,你这开局找谁不行?首体大本身和你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环境,你只是在那里上了四年大学,短暂偶然地认识了一群人,一毕业,你和那里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们本身就不该有交集。”李新博也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唐誉接过纸巾,然而只是攥在手里。

    “听我一句劝,人要选择对的路,而不是难走的那条路。”李新博拍了拍他的肩。

    “我懂,我都懂。谢谢新博哥……”唐誉揉了下太阳穴,回头看看车,“你帮我把玉宸叫过来。”

    李新博先看了一眼他助听器的灯,快没电了,然后用耳麦把玉宸叫了过来。谭玉宸就在后头的车上,下车跑向路虎的副驾驶,等唐誉放下了车窗,他开口就是:“你助听器快没电了啊!”

    “我知道。”唐誉根本没注意,“我跟着新博哥回去,老大他们也跟着我回去,你留下。”

    “干嘛?”谭玉宸看向楼上。

    “他一会儿……肯定还要去公安局,你过去看看有什么忙能帮。还有……”唐誉刚才是吵架吵急了,他再次换位思考,忽略了一个大事。

    白洋现在已经没什么瞒着他的了,白洋把他家里事说清楚了。

    “那边出了命案,他父亲死了,你跟一趟医院或者太平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唐誉静下心来,从小,家里人就教他如何有效沟通,不要做情绪的奴隶,“他家里人都不在了,最近这两天,公司那边先给他请假,你告诉他不用着急回来。”

    “哦,好。”谭玉宸点点头,看来唐誉这回是真生气了,他自己不联系咩咩,要别人当这个传话筒。

    等到安排好一切,唐誉才让李新博开车。他们的车从首体大的东校门开过去,唐誉看着熟悉的校门,确实没错,这里的4年就像一个分支任务,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应该回到主线去。

    可是,可是。

    可是人的一生,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分支,什么是主线?他当年赌气选的大学和专业,变成了命运里的扳手,注定会改变生命的轨迹。唐誉时常觉得他和白洋就是两块同级的磁铁,很多地方很像,可是一靠近就往外弹。离得越近,内推力就越大。

    最不应该互相吸引的同极磁铁偏执于靠近彼此,最后只有一条路,就是必须拥有不可破灭的意志力把彼此捆上。

    “在一起”的意志力稍稍瓦解一点,他们就会被推离更远。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唐誉也不愿意抱怨和埋怨。人是自己看上的,偏偏爱上的,任何人的劝告都只能当做参考,不能变成主旨。在黑暗中,唐誉翻开挡风板,拉开镜子,光线亮起的一瞬间他就看到了下唇中间的那道口子。

    血液已经凝固,舔上去也不疼。

    “新博哥,咱们先别直接回去,找个商场停一下。”唐誉又改变了主意。

    “好,听你的。”李新博将车拐了个弯,开向最近的商圈。

    今晚金舆东华可热闹,水生和唐弈戈一起回来的,唐麒和唐麟也来吃饭,所以徐姨使出浑身招数,霸占着厨房不许其他人进入,势必要端出一桌大餐。开餐前,唐弈戈看了看手表:“奇怪,唐誉今天怎么这么慢?”

    “小宝刚才说还有半小时才回来,再等等吧,现在路况不好。”水生悄悄把他的黑咖啡换成了果汁。

    “二嫂,我又不是小孩儿。”唐弈戈又给换回来,“我也不是小宝。”

    “那也要少喝。”水生担心他再胃疼,“你喝咖啡这事啊,说来说去都怪二哥。”

    那年,水生和唐尧带着大宝小宝出去玩儿,大宝8岁,小宝才3岁,两个小孩儿在车里看到外面的人喝奶茶,就想喝,指着路边的奶茶店要进去消费。水生哪里敢,又不想让大宝小宝失望,就进去和奶茶店的店长商量,他愿意出原价购买两杯,但是麻烦把奶茶换成蜂蜜水或者白开水。

    结果就在他商议的这么会儿功夫,唐尧大咧咧地让司机买了两杯冰美式回来,他养孩子比较粗糙,让小孩儿尝一回苦的,下回他们就不闹了。还是小孩儿的唐弈戈和唐誉就这样被他骗了,以为冰美式是奶茶,每个人喝了一小口。

    等到水生端着蜂蜜水回来,小宝都给苦哭了,大眼睛水汪汪,眼瞧着要落泪。大宝倒是挺精神,还抿嘴品味,好似8岁成功激活了霸总基因。

    最后这痛骂还是落在了唐尧身上,就因为这一口冰美式,唐弈戈和唐誉精神了一夜,彻夜未眠,第二天等咖啡因消耗殆尽才“断电关机”。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门开了。唐誉拎着路上买的点心进屋:“我回来啦!”

    “饿了吧?”徐姨在厨房探出脑袋,“再有半小时开饭!”

    “我不着急,您慢慢弄。”唐誉换了鞋先去洗手,脑海里还反复翻滚着白洋的那番话。怪不得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原来妈妈早就不在了啊。她是怎么走的?在白洋几岁时候走的?临走的时候一定是百般不舍、千般不放心吧?

    怪不得白洋春节都不回家,每年都留在体院。唐誉宛如没事人一般,笑容依旧,不愿意让家人看出他的难过和伤心。从洗手间出来,他首先看到沙发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唐麒和唐麟。

    “二哥哥,三哥哥。”唐誉乖乖叫人。

    “你嘴怎么破了?”唐麒比唐麟细心,一眼看出那道裂口。

    “哦,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所以我有点上火,再加上喝水少,一不小心就裂了个口子。”唐誉解释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盒lamer唇膏,“不碍事,我涂润唇膏就好。”

    “真的吗?”唐麟悄声无息来到他身后,“我看看。”

    “你看啊,真的。”唐誉别过脸去,兄弟之间仍旧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唐麒也走过来,唐誉的半点不对都牵连着全家的心,和唐麟两个人一起凑近研究唐誉嘴上的伤口,最后同步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我看看?”水生也走过来,垫着脚看着小宝的脸。

    “没事,嘴干,裂了口子。”唐誉稍稍低下头。

    “徐姨今天熬了清火的汤,你多喝两碗。润唇膏买了吗?”水生不放心,就要拿手机下单。

    “买了买了,你瞧。”唐誉拿出lamer,笑着解释。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巨大的悲凉还是笼罩了他,把他罩得严严实实。他回家了,家里有这么多亲人,只是嘴上这么一个小伤口就劳师动众。

    但是白洋……今天刚经历了一场仇杀,死了父亲,妹妹受伤,还和自己吵了一架。他晚上肯定不会回医院了,他会去哪儿?他哪儿有家啊?

    “小宝?”水生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唐誉没有隐瞒,只是摇了摇头,家里人对他越好,他就越难受。水生连忙给唐麒、唐麟眼神,让他俩先去沙发坐坐,自己则拉着唐誉的手进了书房。等到站在书柜前,他还未问一个字,泪水比任何语言都先来,早就挂在唐誉的鼻尖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水生摸着他马上就要没电的助听器。

    唐誉无法直说,但也没有说“没事”。他只是牢牢地攥着新买的润唇膏,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他没见过白洋的父亲,可是已经恨上了这个人,为什么要毁了白洋的人生呢?让他在25岁这年家破人亡?

    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为什么白洋也是这样的命运?

    水生去桌边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唐誉的面颊。在唐家,哭泣从来不是软弱的表现,只是一种情感流露。特别是对唐誉来说,在他听不到又不会说话的阶段,哭泣是他表达情绪的重要方式。

    这也是他习惯的方式,他只能用哭告诉外界,他不舒服了,哪里难受。到现在也是,唐誉好似在水生面前发生了一场退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只是,我只是。”唐誉用力地擦着眼泪,“爱一个人真的很难,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累。可是我不想分开,我愿意累,也不想和他变成陌生人。”

    很多人都这样劝,劝唐誉就这样放手吧,不合适。可是唐誉只要稍稍想象一下,从此和白洋互不联系,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视如无物,他真的受不了。他不愿意从此之后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白洋的名字,了解白洋的动向和消息。

    在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没法说出“我和他不太熟”。

    “好了,好了。”水生就猜肯定是感情的问题,顺着唐誉的后背安抚。他是过来人,也理解,所以先让唐誉哭一哭。

    这一场落泪憋了好久,唐誉无从计算倒计时的年限。他只知道上大学时白洋就总这样,不止是屈南,白洋和体院的兄弟们谈论事情,会习惯性把自己排在外面,因为自己不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可是唐誉也能感觉到白洋对自己的爱不假,除了训练,白洋把所有的生活和剩余时间都给了他。

    但是这不够啊。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水生心疼地问,“是不是……吵架了?”

    “嗯。”唐誉哽咽。

    “唉,感情的事……其实都是当局者迷,我们也没法插手。不管你做任何决定,家里都支持你。但是你们不能只吵架,还要吵出一个解决的方法来,这样才能走更远。”水生又给他塞纸巾,“白洋那孩子,我觉得他人不坏。他要是只图你的家庭条件就不会吵架了,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

    “嗯。”唐誉擦擦鼻子。

    “那……周末,咱家和杨家的饭局,还订吗?”水生原本都要发请帖了,小宝说要当面说清楚那年的指腹为婚。两家人都去,还包括唐誉的那些好朋友。

    “订,到时候我会去。”唐誉抹了下眼睛,当然要去,他和白洋只是冷静,又不是冷战。

    另外一边,谭玉宸始终跟着忙前忙后。白晖是仇杀案的被害人,白洋作为直系亲属,第一时间回到派出所做笔录,一录就录了两三个小时。起初谭玉宸还没觉得什么,等到下午快要落日时,白洋从派出所出来,他才惊愕。

    白洋在局子里让人打了啊?屈打成招了啊?

    “嘶……”白洋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嘴角裂了一道伤口,已经结痂。刚才在公安局的仪容仪表全身镜前他就注意到了,这张脸像是从楼梯滚了20层。

    眉骨一处淤青,鼻梁骨肿起来,颧骨擦伤。整张脸红红蓝蓝紫紫,做笔录的警察还以为他让严昊给打了。

    “你……咋回事啊?”谭玉宸连忙摸电话,“谁打的?你等着,我给你约个验伤!”

    “没事没事。”白洋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验出是你家少爷打的你就老实了。

    “怎么没事啊?”谭玉宸摸了下他的眉骨,“疼不疼?”

    “知道我疼你还摸?”白洋笑了笑,“有烟吗?”

    谭玉宸拿出烟盒磕了两根,两人在公安局外抽了一会儿。等到烟抽完,白洋说:“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自己能行?”

    “不行不行,我陪你一会儿。他们要是逼供你就说啊,咱们有的是人,不怕。”谭玉宸怎么能放心。白洋轰不走他,没辙,只好带着谭玉宸去医院,白晖的尸体目前是证据,他无权处理,所以先去看看王笑凡。

    肋骨断了两根,已经睡着了。白洋买了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刚准备给她请护工,护士长告诉他,陪着病人来的年轻人已经请好了,还冲了饭卡。

    是陶文昌。白洋吸了吸鼻子,自己这些兄弟真是没话说。

    妹妹昏昏沉沉地睡,白洋也不能带着谭玉宸一直等,只好先走。谭玉宸把他送回现代城才算任务结束,白洋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居然不适应了。

    人一旦静下来,发生过的事情就会春笋般往外窜。严昊的脸、白晖的脸不断闪回,还有唐誉质问的目光。

    白洋先去洗了手,硬生生地拔掉了翻掉的指甲,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有点沉迷。

    嗡嗡嗡,嗡嗡嗡,就在这时,丢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哦,对了,还没问问屈南怎么样了。白洋把这事忘记了,拿起手机一瞧。可是紧跟着脸色大变,来不及找个创口贴,直接夺门而出。

    他没开车,打了车赶往目的地,就是屈南和陈双在外面同居的出租房。到了楼下白洋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奔,还没站稳就开始敲门。几声敲门响过,门打开,屈南站在里面。

    沉默的他看着白洋。

    白洋气喘吁吁:“北哥。”

    “谁打你了?”虽然还是屈南开口,可是声音低沉,像变了个人。

    “北哥!”白洋顾不上解释,一把抱住了“屈向北”。

    怎么进屋的,白洋也不知道,他的心非常乱,再精密的人脑也处理不了这么多消息。他看向屈南,可是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现在他是屈向北。

    不是真正的屈向北,屈南的亲生哥哥已经走了。屈南是跳高世家出身,从小和哥哥感情要好,但是自从他亲眼目睹了哥哥的去世就开始不稳定,年幼的他迫切地希望哥哥回来,在他心智还不成熟的时期,屈南患上了人格分裂。

    他分裂出了一个完全强大、成熟、富有保护欲的副人格,名字就叫屈向北。屈南和屈向北交替出现,也是白洋早就习惯的事实。

    屈南是白洋的竹马,两个人报团取暖,可屈向北是白洋的大哥。

    两个人格互相支持,已经趋向稳定,但每次屈南受到刺激,屈向北就会顶号上线,帮屈南处理一切他无法面对的状况。

    “先吃饭。”屈向北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面条。

    屈南不会做饭,可是屈向北却会,两个人格不共享记忆,不仅说话声音和年龄不一样,连兴趣爱好和生活技能都不一样。白洋饿了好久,鼻青脸肿地狼吞虎咽,屈向北一头雾水,因为他这次出现太奇怪了。

    两个人格都有给对方写备注的习惯,方便转换之后更快适应。可是屈向北看了屈南的记录,最近非常平静,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击垮了屈南的承受能力?

    “谁动手了?”屈向北猜,答案就在白洋身上。

    “没谁。”白洋笑了笑。

    “别骗我。”屈向北揉了揉白洋的头发,他的年龄应该是三四十岁了,无论是屈南、陈双,还是白洋,都是他眼里的弟弟。

    “没骗。”白洋是真想骗,可是他却做不出刚才的笑容。嘴角牵拉肌肉,很疼,眨眼的时候眼尾也疼。就是这一丝苦笑,让屈向北捕捉到,心头像遭遇了重击,咚咚两声。

    屈向北有点不可置信:“别告诉我,你这是谈恋爱谈的?”

    他确实不可置信,屈向北担心白洋的一切,唯独不担心他搞对象。白洋是天生的薄情种,精明市侩嘴又不饶人,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爱上谁都不会吃亏。可是看白洋现在这个惨状……

    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屈向北摸了下白洋眼尾的青紫:“谁?”

    白洋放下了筷子。

    “谁?我认识吗?体院的?”屈向北在脑海里搜捕对象,可是体院的男生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搜不明白。

    “认识。”可白洋却点点头。

    这下又轮到屈向北不开口了,不管是谁,能把白洋打成这样,他都不会罢休!

    “就是……就是那个……”白洋吞吞吐吐的,“屈南没给你写备注?”

    “没有。”屈向北催促,“到底是谁?”

    还真没说。白洋紧张地咬着舌头:“学生会那个。”

    “江言?厉桀?尾生?陶文昌?”屈向北把他知道的学生会干事说了个遍。

    一连串的名字之后,白洋吸了下鼻子:“唐誉……”

    “什么?他?”屈向北都快把体院的人名念完了,愣是没想到唐誉的身上!

    “是,是他,我和他,一直都在一起。”白洋点了点头,又说,“但脸上不是他打的,是一个叫严昊的人。”

    话音未落,白洋收到了谭玉宸的消息。

    六儿:[唐誉让我告诉你,周末他要和指腹为婚那家吃饭,你如果决定好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屈向北就是屈南的副人格,是一个非常沉稳可靠的大哥。

    公主:我不喝苦咖啡。

    唐弈戈:是是是,你就吃爱情的苦。

    第103章 他说他爱我

    白洋读了两遍这条v fable v消息,终于弄懂了老六的意思。

    唐誉以前说过,他会请杨家的父母和他的家人正式见面,把曾经开玩笑订下的婚约讲清楚,两边家族也不至于闹翻。他也希望自己能陪着他一起去,把自己正式地介绍给家人。

    在没发生这些事之前,白洋也确实答应了,会陪着他回去。

    “谁给你发信息?”屈向北第一反应就是唐誉。

    可是……怎么会是唐誉呢?屈向北都能想到陶文昌的身上,都没想过会是他。白洋和唐誉两人不合已经是学校公开的事实,结果偏偏是他。

    “哦,没谁。”白洋连忙把手机放回兜里,准备迎接北哥的“审问”。说老实话,白洋太知道怎么对付屈南,但真不敢随随便便对付北哥。北哥就是他唯一能信赖的大家长,曾经在训练低谷期指点迷津,就连自己的退役计划,白洋在没告诉屈南的情况下,先和北哥说过。

    屈向北何尝不是如此,他宁愿面对屈南失恋过情关,也不想面对白洋栽在爱情里。

    “你先吃,别着急,先把面慢慢吃了。”事已至此,屈向北只好先劝劝这个弟弟。从前他都是直接捏白洋的脸,现在这脸……已经没法捏了,只能改成揉揉脑袋。而后屈向北拿起烟盒,独自一人走到了阳台。

    擦!打火机卷起火苗,屈向北点了一支烟。

    他从诞生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格,并不是自然人,和屈南共享身体,甚至代替过屈南比赛。两人的项目都是背越式跳高,为了延长屈南的运动生涯屈向北已经尽量少抽烟,几乎到了戒烟的程度。

    只不过,现在这状况他得缓缓。

    人格转换就像毫无征兆的睡觉,睡过去再醒过来,记忆和时间就会缺失一块儿。他翻遍了屈南的备注,屈南从没提过白洋谈恋爱了,更没说是和唐誉谈。唉,屈向北掸了掸烟灰,每次都是他眼睛一闭一睁,一个弟弟就开始过情关。

    只是,怎么回事唐誉呢?屈向北默默抽完烟,沉默大山一样在厨房收拾,顺手就快速打了个鸡蛋,又给白洋蒸了个鸡蛋羹。他端着鸡蛋羹出去,白洋摘了眼镜,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发呆似的盯着桌面。

    “没吃饱吧?”屈向北清楚他的饭量。

    白洋干巴巴地挖了一口鸡蛋羹,低着头说:“北哥,我爸死了。”

    屈向北眼皮子乍然一跳!

    “他们当年那案子,受害者叫严量。他儿子严昊找回来了,把他捅死了。还捅伤了王健运,踹断小凡两根肋骨,现在他们在医院。”白洋吞咽着鸡蛋羹。

    屈向北点了点头,消化着事实。上一次他出现,白洋还在说白晖再过1年就出狱了,结果这次他回来,人都死了。

    “你不用劝我什么,我不难过,从他拿刀捅我妈的那天开始,我心里已经没他这个爸了。”白洋摇摇头,毁掉妈妈和他人生的男人死了,他真的没有一丝难过。白晖不光是毁掉了他们的家,还毁掉了小凡的家。

    “我就是……特震惊,没反应过来呢,人的仇恨真能大到这种程度,让严昊宁愿不活了也要杀了白晖。”白洋抽了下鼻子,“今天是我不对,我让屈南看到了尸体,他受刺激了,所以才……”

    “别这么想,屈南他不会怪你,他只会觉得没帮上你的忙。还有,你爸的事……人都走了,你就不要再想了。”屈向北拍着白洋的后背,看来自己这次顶号上线,是屈南受到了白洋家里事的刺激,“我只希望你不要受你爸的影响,不要被仇恨蒙蔽。你得好好走你的路。”

    “嗯,我知道。”白洋坚定地说,又问,“你回来了,陈双知道吗?”

    “在你来之前,我给陈双打过电话了。”每次屈向北出现,他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屈南的男朋友,“他说,今天是休息日,他去北体看弟弟,所以没陪着屈南。”

    “如果陈双陪着他,屈南可能就没事了。”白洋又抽了下鼻子,“北哥,我今晚能在这儿住吗?”

    “住吧,陈双说他跟着他弟弟住几天,你就在这里休息。”屈向北擦了下他嘴角凝固的血珠,这个严昊,居然能把白洋打成这样。

    白洋没力气折腾,吃完饭就去洗澡。洗完澡之后他随便找了一件T恤套上,一屁股坐在卧室的书桌前,一动都不想动了。左侧有两个书架,一个码放着屈南的专业课书籍,大部分都和运动有关。一个书架放满了北哥的书。

    作为一个稳定的保护者人格,北哥会花大量时间看书,研究心理学、人类历史、宇宙,试图搞清楚他从哪里来,以后又要去哪里。白洋随意地抽出一本星体书籍,摊开面前,然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唐誉已经占满了他的脑海。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能量如此巨大,能远距离控制另外一个人的思维。

    屈向北站在悬挂式的西洋棋棋盘面前,思考着这一次的残局怎么破。屈南对下棋一窍不通,他已经下成了大师,可是就算他能研究明白再多的残局,也不敢说……能搞懂白洋和唐誉这一场恋爱何时开始,现在又进行到何处。

    看白洋这个状况,估计进行得不怎么样,到瓶颈了。

    “咳。”屈向北叹气,缓缓走到他旁边坐下。

    “啊?”白洋看过来,在别人面前他是忙着镶金的白组长,在北哥面前他永远是弟弟。眼镜不戴了,头发清爽地放下来,搭在眉毛上、太阳穴上,一脸伤痕累累,一下子就让屈向北想起白洋高中打架的模样。

    在他眼里,白洋从来都是一个清爽的小不点儿,小狗似的。

    “没什么,你看你的书。”屈向北不知如何开口,这事真棘手。天呐,白洋谈恋爱能谈成这样,真没想到。原本还以为他最不用操心,结果他最惨烈。

    “哦。”白洋继续看回书籍,眼神在星体表面留恋。可是每一颗星球都会变成唐誉的眼睛,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屈向北才找到开口的契机:“你和唐誉……怎么好上的?你不是最讨厌他吗?什么叫‘你俩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就说明他俩上大学的时候就好了?后来一个出国一个读研,他俩也联系着?屈向北完全没看出当时白洋心里有人,这弟弟什么都藏得太深。他能表现出一丁点,那心里必然是装不下了。

    “你了解他吗?他家知道你家的状况吗?”屈向北从现实出发,白洋的家境可以说是“天坑”。而且之前他和唐誉接触过,屈向北能察觉出唐誉与生俱来的教养和品质,判断出他绝不是普通家庭。所以他一再而再地劝白洋,不要和唐誉硬碰硬,没想到他俩换成了另外一种方式的“硬碰硬”。

    白洋只是点头,一言不发,看得出心事重重。

    “你不是说你俩性格不合吗?一起工作挺合适,可是私下总有矛盾,这不都是你说的吗?”屈向北也没辙了,他不想让白洋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就……这么喜欢他?”

    “嗯。”白洋轻声说。

    “为什么?”屈向北又问。

    比白洋的回应先来的,是一声“啪嗒”。

    “他说……”白洋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捏着拳头像捏着他人生唯一一张能兑换的彩票,生怕一说出去就不作数了。

    “他说他爱我。”白洋闭上眼睛,进入了爱的画地为牢。

    毫无预兆的巨大泪珠砸在星体图上,直接砸湿了一层纸张。液体洇入干燥的纸面,奋不顾身地渗到下一层,试图把一整本书都活生生洇透。背面的字体在液体蔓延中渐渐显现,在第二声“啪嗒”之后……

    正反两面永不相见的字迹得以接触,让人一眼看透。

    白洋伸手,想要接住掉下的眼泪,试图挽回这一场并不坚强的落泪。他都快忘记怎么哭,曾经还和兄弟们开玩笑,做膝盖手术的时候大概率同时把泪腺割掉了,所以从来都不知道哭。他也不懂屈南为什么那么容易落泪,笑话他泪腺发达。

    但现在他居然来不及接。

    眼泪不听他的,只听从地心引力的安排,垂直往下滴落,滴得白洋都有点怕了。他好像能预见每一滴的动向,感受到液体快速在眼眶聚集,再冲出去,杀个痛快!他两只手越接,就越慌,最后弄得一塌糊涂,眼睁睁看着泪珠从指缝当中穿过去,把星体图弄花。

    一声“嗯”,让屈向北心惊肉跳。白洋就是一辈子不能认爱的那种命,一旦他认了,这条命就豁出去了,他就不要了。

    “为什么?”屈向北下意识地问,他总得问问……这个唐誉究竟怎么能让白洋搭上一条命。

    白洋摇了摇头,他也解释不清楚,如果爱情能解释清楚,他也不至于迷糊。他只知道,当唐誉喊出那句话的一刻,全世界的震动都砸在了他的身上。原来这就是爱情,白洋曾经一直以为自己不懂,所以他在他们炮友时期反复挣扎,不知道哪里不对。

    原来就是这点不对,他早就爱上了唐誉。所以他想给唐誉一些什么,然而又给不出什么。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爱一直攥在他手里,只不过朝花夕拾,七年之后才明白,才相信。

    “好了好了,不问了。”屈向北受不了白洋掉眼泪,他的脾脏被人踹破了都没哭,可爱情却能给他捅个对穿。他搂住白洋,像搂一个小孩儿,白洋坚持不肯哭出声,又哽咽难断。

    “那你爱不爱他?”屈向北顺着他倒不过气的背。

    “嗯。”白洋点了下头。

    “好了,这就好办,没事了,没事了。”屈向北心里堵得慌,白洋这个状态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得问问别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屈向北也承认唐誉真有本事。

    夜深了,唐誉忽然间惊醒。

    他没做梦,可是醒得那么突然,一睁眼不带丝毫困意。他马上翻下床,戴上充好电的助听器就离开了卧室,放轻脚步走向另外一个卧室。

    谭玉宸在床上睡得歪七扭八,游戏机掉在地上,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排AD。唐誉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晃了晃他。

    “啊?谁!”谭玉宸转瞬弹起,“唐麟少爷!”

    “我。”唐誉拧开床头灯,兄弟之间长得像,认错也难免。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又半夜装鬼吓我。”谭玉宸摸摸心口,赶忙给唐誉戴正了助听器,“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做噩梦……我问你,你觉得白洋离开公安局的时候,情绪怎么样?他回你信息了么?”唐誉问。

    “情绪……那肯定不是特别高兴啊。”谭玉宸打了个哈欠,“信息没回,没说他到时候来不来。其实……我觉得他不来也行吧,要是来了像不像抢婚的?”

    “他有没有觉得,父亲死了,特别难受啊?他说他妈妈的事了么?”唐誉还在琢磨这个,抢不抢婚另说。

    谭玉宸拍拍唐誉,哄哄他说:“我劝他来着。我说‘节哀顺变’,结果他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他不会为了白晖难过,让我别担心。还反复强调了好几次。”

    这些话,谭玉宸已经和唐誉说过了,而且根据他对这两位的了解,白洋就是专门说给唐誉听,肯定不是说给自己。白洋太了解唐誉,知道唐誉肯定会琢磨。他俩说着“冷静冷静”,实际上都担心冷过了,直接给对方冷跑了。

    放心吧,跑不了。谭玉宸又拍了拍唐誉:“快睡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唐誉这才放心一些,干脆没走,在玉宸这屋睡了。第二天他准时上班,影视剧里总裁和经理因为爱情放下工作,现实世界里夜里再哭也要打卡。况且,白洋那组的任务重,他让杨宇文分过来一些,也是潜移默化将两组合并。

    “小唐总。”刘若菲又来敲门了。

    “请进。”唐誉说。

    刘若菲来这一趟无非就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拍走《灵山》那幅画的收藏家想和唐誉见个面,或者电话沟通。第二件事就是要不要换办公室。

    “见面可能没时间了,你和拍主说,我可以腾出时间进行两小时的电话沟通。”唐誉给嘴唇涂了些润唇膏,“办公室……”

    他看了看白洋空着的工位。

    “先不换了,等之后再说吧。”唐誉答复。

    这一切看在杨宇文眼里,等到刘若菲离开,他站在办公桌前观察了一下:“吵架了?”

    唐誉警觉:“这么明显?”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我看着特别明显。”杨宇文推了下眼镜,“按照狗血剧情的剧本,这时候我这个男二应该上位吧?”

    唐誉没心情笑,不过和杨宇文开诚布公,沟通倒是方便得多:“怎么说?”

    “上回我找过他,在洗手间。我故意问,我能不能追求唐组长,你猜白洋怎么说?”杨宇文问。

    “他肯定说,你随便追。”唐誉说,他就知道白洋肯定这么说。

    “是,他说我想追就追,他不会阻拦,不过……我不觉得他不爱你,因为我从他眼里看出了荣耀。别人如果追你,他只觉得太正常了。”杨宇文坐回自己的工位,“但是,我也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喜欢的可能也是某个人奋不顾身爱我吧。”

    “可是我看你俩这样,我觉得很累,我能想象如果是我和你谈恋爱,摩擦一定也少不了。所以啊,这个活儿还是留给白洋吧。”杨宇文看向唐誉,“有机会我想听听你们都吵什么,然后作为范本,以后我谈恋爱了就直接避雷。”

    “那可太多了。”唐誉揉了揉眉头。

    “你知道,其实白洋最适合谁吗?”杨宇文又问。

    “不会是你吧?可别。”唐誉顿时看向他。

    “还真是我,但你放心,我只是分析,我不喜欢他。”杨宇文只是把一切当作了他精算的数据,“我和他太像了,在一起的话都知道对方能给到什么程度,会成为最强奋斗组。一旦我俩创业,变成利益共同体,那就是所向披靡,为了利益也不会允许别人搞破坏,拒绝犯错成本。这点我相信白洋也知道,所以……我很佩服你们的感情,有些人磨着磨着就分手了,能磨到最后的不多,你俩加油。”

    “谢谢。”唐誉点点头,是,他和白洋磨到现在,只能说他俩活该,谁让他们分不开。

    白洋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仍旧鼻青脸肿。

    一夜过去,淤青和淤血更明显,本身眼皮就哭肿了,现在更是一言难尽。他看了看表,先给护工打了电话,和小凡通话,又把护工钱和饭卡钱转给了陶文昌。

    陶文昌一瞬间就收了,回信息:[你怎么样了?]

    白洋拍了张自拍照,发了过去。

    “你醒了?”屈向北听见声音,从客厅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出来吃饭吗?还是在床上吃?”

    “北哥,我有点事想问你。”白洋却没动,昨天是自己懵了,好多细节都没说。然而屈向北就像什么都知道了,笃定地坐到了床边:“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不是你和唐誉吵架?”

    “你怎么知道……”白洋垂头丧气。

    “昌子都和我说了,说得非常客观。”屈向北一上午都在了解情况,算是摸清了脉络,“虽然唐誉不是咱们体院的人,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你确实习惯性把他丢在外面了。这不对。”

    “可是……”白洋要解释。

    “你就是太把体院当家了,所以你从来没想过再和唐誉成立一个小家。你有什么事都和兄弟们说,那作为你的恋人,一次两次能接受,几年下来肯定不好受。”屈向北能理解,因为体院是第一个完整接纳了白洋的地方,所以他把首体大当成了“娘家”。

    他脑回路就这样产生了,从来没有选择过第二种可能——和唐誉倾诉。

    “你就像一个身无分文的人,突然手里多了一把钻石,不会抓紧,然后钻石就慢慢从指缝掉下去。”屈向北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说,“连昌子都说,唐誉为了咱们体院做得够多。”

    “我知道。”白洋也认,就是有时候放不下。

    “唐誉就是给了你一把糖,但是你饿惯了,肚子一饿就回体院找东西吃,从来没意识到那把糖就是吃的。”屈向北越看他脸上的伤越心痛,真想硬闯,把严昊拎出来揍一顿。

    是,是这样。白洋什么都认,唯独一件事:“可他总觉得我对屈南是过度保护。”

    “因为就是过度保护啊,如果唐誉过度保护他的朋友,你比唐誉翻脸还快呢。”屈向北最知道问题所在,这个心结必须解开,“来,把手给我。”

    白洋伸出两只手,其中一根手指裹着创口贴。屈向北抓住他两只手:“你闭上眼,深呼吸,把我想象成屈南,然后试图放手。”

    深呼吸……白洋跟着照做,几十次的呼气吐气,他手里拉着的不再是屈向北,而是屈南。是小时候的屈南。

    屈向北自学过催眠,白洋在接触屈南时,就很容易退回到他们小时候的孤岛状态。“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小时候,好多人要打我们。”白洋深皱眉头。

    好多好多人欺负他们,因为屈南死了哥哥,自己家破人亡。那些人把他们的书包扔到厕所里,剪坏他们的校服,在他们的跳高鞋里放刀片。鲜血如注,屈南的脚破了,白洋站在远处,想要冲过去。

    “他们说,我们是扫把星。”白洋痛苦地回忆,“没关系,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等我们长大了就好。”

    “所以,现在你们已经长大了。”屈向北稍稍松了松手。

    白洋一把将他的手抓回来。不行,不行!

    两人一起上下学,躲过埋伏的同学,互相检查对方的鞋里有没有钉子。就连上洗手间,都是一个人在里面,另外一个人在外面盯着,单独一人就会被锁在隔间里!他们的作业必须直接交给老师,不能交给课代表,否则就会被抽出来扔掉!

    “白洋,你和屈南已经长大了,已经长到够大了。你们已经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你们以后会有自己的恋人和家庭,没有人再敢动你们一下。”屈向北再次松松手指,放白洋的手往外走。

    长大了吗?白洋感觉到那双手再远离。

    不行,他又给抓了回来。体测的时候他们一起盯着成绩,发誓要冲到全国第一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杀出一条血路。

    “放手吧,屈南已经长大了,你也大了,白洋,你得认清事实。”屈向北缓缓说,“屈南的病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保护不周。而且你也安慰不了他。他受到刺激,需要的人是陈双,你陪着他没用,除了陈双谁也不能。”

    白洋脑海里的他和屈南开始长大,开始长高。屈南的身边多了另外一个男生,脸上有一块胎记,叫陈双。

    “你身边也有了另外一个人,叫唐誉。你不能困在过去,让身边的人一直失望。体院永远是你的家,可是你不会一辈子拴在这里,你转过身,走到唐誉身边去,用你这双手拉住他。”屈向北这回完全松开了白洋。

    手里空了,白洋还想再抓一把,手心里只有空气。唐誉来了,那样沉甸甸的目光。

    “放手吧,去找唐誉。”屈向北摸了下白洋湿润的眼尾。

    白洋如梦初醒,大喘着气睁开眼睛。

    下一秒,他拿起手机,回复了谭玉宸:[我去,你到时候来接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咩咩和公主的最后一次吵架,俩人彻底吵明白了。

    北哥:想不到啊,白洋谈恋爱是这样。

    公主:为我上头了!

    第104章 我来抢婚

    唐誉正准备进行电话沟通,谭玉宸推门而入:“回了回了!”

    杨宇文转过头去,好家伙,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你和唐誉是一点都不见外。

    “回什么了?”唐誉忐忑。

    “他说让我到时候去接他,他说会给我发地址。”谭玉宸高兴得都顾不上杨宇文了,冲过来抱住唐誉耳语,“这是真要抢婚?”

    唐誉有几秒的恍惚,在玉宸的摇晃中置身事外。可是他拿过玉宸的手机,白洋的回复又清清楚楚。

    “好,那你到时候去接他。”唐誉用抿嘴唇来压嘴角,“别开你的车,开我的车。”

    “你不去啊?”谭玉宸松开他,这……这明摆是两个人说开了,想明白了,他还以为唐誉会一起去呢。

    “我不去,我在酒庄等着你们。”唐誉还拿捏了一下姿态,白洋要是早早想明白,自己也不至于憋这么久的委屈。台阶给他了,他自己走下来。

    大不了……等到他下车,我第一时间过去接。

    唐誉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旁观者清,这种改变在杨宇文眼里格外明显,就是两个人吵架突然吵好了的放松。等到谭玉宸笑嘻嘻地离开SVIP办公室,杨宇文通知《灵山》的拍主可以拨号,半分钟后,唐誉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

    咳咳。唐誉清了清嗓子,尾调上扬:“你好,我是唐誉。”

    “唐组长,您好。”那边是一个浑厚的女中音,“我是《灵山》的拥有者,谈山灵。”

    “谈女士,你好。”唐誉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原本以为《灵山》会流拍,没想到让“山灵”拍走。

    “我给您打这个电话,是不是过于唐突了?”谈山灵在那边娓娓道来,“其实我关注这幅画很久了,那时候这幅画还属于山海经系列。我很喜欢山水系列,可能和我本人的名字有关系吧,一直在搞这方面的收藏,就想着这次春拍会将它收入囊中。”

    唐誉并不觉得她唐突,只是奇怪:“但是这幅画后来发生了不少波折。”

    “是,确实是不少的波折。”谈山灵表示认同,“新闻发布会那天,我去了现场。”

    “你去了?”唐誉对那日的来宾没什么印象。那天他的关注点在发言,后来白洋还出了事。

    “我在现场,赶在展拍会之前见到了这幅画的真容,同时,也见到了这幅画的真正创作者。”谈山灵回忆,“属实令我异常震撼,我万万没想到如此巍峨的山石出自于一位纤弱的女孩儿之手。那天您的表现也令我记忆犹新,非常精彩。”

    “过奖,过奖,那都是我分内之事。”唐誉转了个弯儿,又问,“不过,发布会之后,谈女士不担心这幅画的价格跌落么?因为很多人都是冲着‘林雾’这个名牌效应去的,而不是田佳佳。”

    “名牌效应赋予价值,这是亘古不变的长线,但我欣赏的,偏偏是这幅画的一路坎坷。”谈山灵掷地有声。

    唐誉不知不觉坐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幅画应该算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我手里有一所收藏馆,希望能和壹唐拍卖行合作,成立一个基金会,为画作保值垫底,同时也为世界上更多的田佳佳发声。她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您觉得呢?”谈山灵问。

    唐誉考虑了两三秒,一个新的项目开始成型,画出了一片蓝图。“这件事我们可以面谈,我代表个人非常有兴趣合作。”

    “我预料到了,那天在发布会上看到您一片热忱,我就知道您是这种人。”谈山灵给出条件,“《灵山》将会是基金会的启动钥匙,我会把它放在收藏馆的进门处。”

    “好,我会让我的秘书确定面谈时间,希望咱们沟通愉快。”唐誉站了起来,从窗口眺望出去,心情难以自控地波动着。从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家里人就走在了先驱的道路上,斩断荆棘,将“没路”变成了“路”。

    自己的力量虽然微小,无法和家人相比,但也想做类似的事情,不负家族荣光。

    傍晚时分,唐誉自己加了个班,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他回了金舆东华,却在这时候收到了陶文昌的消息。

    陶文昌:[唐部长你在公司吗?我去找你,聊聊白队的事。]

    聊这个……唐誉就不含糊了,把坐标发给了陶文昌。他和陶文昌一起在学生会合作多年,都是非常信得过的人,没什么可瞒着。

    然而直到陶文昌进了那道门,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多么贫瘠。

    “我天。”陶文昌看看天花板,“知道你家不一般,没想到这么不一般。”

    “别开玩笑了,这不是我的房子。”唐誉招呼他赶紧坐下,“喝可乐还是柠檬水?”

    “随便吧!”陶文昌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顶层,还是一环路段,番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那我给你拿柠檬水吧,你们跳高都控糖。一会儿留下吃饭,我家阿姨知道我朋友要来,特别高兴,准备大展厨艺。”唐誉给陶文昌端了一杯冰柠檬水,两人坐在沙发上,同时沉默了一下。

    “他……他还好么?”唐誉意有所指。

    “不怎么好。”陶文昌喝了一口水,“你那个太阳系……挺新颖。”

    唐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我买着玩儿的,每一颗星星都有独特的位置和意义。唉,他是不是心情特差?”

    “不止是心情差,你俩是不是打架了?”陶文昌单刀直入。

    直接给唐誉问哑了。他早就看出陶文昌是体院最聪明的体育生之一,精明得仿佛脑回路开了8倍速。如果说其他的体院男大是各种犬科,陶文昌就是和他们画风不同的边境牧羊犬。

    “你怎么知道的?”唐誉问。

    “白队给我拍了个照片,脸上都挂彩了。我想着怎么也不可能是严昊动的手,全世界只有你办得到。”陶文昌嚼着冰块儿说,“以前啊,我总是为了那些脑子比较笨的弯崽操心,我总觉得唯一一个不需要操心的就是白队。没想到你俩让我战绩挂零,不仅没识别出你俩的地下情,还操了个大心。”

    “怎么说?”唐誉揉了揉下嘴唇,“唉,我俩是打架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别人打架,他也打我了呢。”

    陶文昌摇摇头:“昨天他说他家里出事,让我和屈南陪他一趟,我当时就觉得这事不妥。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唐誉,他说解决完之后再告诉。”

    “你瞧,连你都明白,他就不明白。他就跟不爱我似的……”唐誉嘟哝。

    “那就错了,他不爱你,能把你打得这么……毫发无损?你是不是没见过他和别人怎么打啊?屈南说他高三那年一个人单挑十,骨头都断了。”陶文昌苦笑,当局者迷,首体大两位最强大脑原来都是恋爱脑,“我估计白队每次落拳都在心里计算角度和力道。他是没跟你说过爱不爱你,但是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拳都在说‘我爱你’。我都听见了。”

    唐誉又揉了揉嘴唇,如坐针毡。“你是想劝我俩赶紧和好么?”

    “错,我不仅不劝你俩赶紧和好,我还想劝你俩想明白之前别见面。还有,我想把白洋的家事都告诉你,昨天我送屈南回去,路上我问出来的。”陶文昌就像下凡工作的月老红娘,亲手给他们一个一个牵红线。

    他把白洋的家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光是唐誉,陶文昌也很惊奇,这种家庭居然能歹竹出好笋。随着陶文昌的嘴巴一张一合,唐誉也拼凑出了白洋的前十几年,他不曾知晓的那18年。

    颠沛流离的18年,寄人篱下的18年。

    怪不得,怪不得他看到刘琮没钱治病那么难受,因为他经历过一回。钱对于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切都解释通了。怪不得,他会保留他们的老破小,因为他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屈南家对他再好,也是别人的。

    唐誉静静地听,起初他以为自己听完之后会很震动,很气愤,然而全听完之后,唐誉一动未动,只是静静凝视着太阳系那副艺术品。

    他的冥王星,原来在别的星系过得那么不好。

    “他家里就是这样,就……唉。”陶文昌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了,“但是,你俩千万不要再没解决好问题,就急着见面。”

    “为什么?”唐誉现在就想见白洋,现在就想。

    “因为你俩一见面就会立刻奋不顾身重归于好,该解决的都没解决。两个人在一起,争吵是磨损,当然是越少越好,一次性解决最好。”陶文昌也很佩服他俩,别人吵一年就受不了了,他俩纯属高能量、爱折腾人群,“如果磨损太多,以后你们遇上不磨损的外人……”

    “不会。”唐誉当机立断,“我们唐家不出渣男。”

    “对,专门出你这样的犟种,挺好的。”陶文昌点点头,该说的他都说完了,接下来就靠他们自己了。

    时间一转,白洋都没觉得怎么休息,就到了见面这天。

    老六约在下午3点半来接,可是他从凌晨3点半就开始紧张,翻来覆去的,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确定日期有没有记错。屈向北睡他旁边,每隔一会儿就会被他吵醒,最后只好用被子完全盖住白洋的脑袋,抢走他的手机。

    “北哥,北哥。”白洋忍不住往外探头,“你说他家里人会不会觉得我这脸……”

    “睡觉,睡觉。”屈向北将他强行压在怀里,“大不了你就说你这脸是唐誉打的。”

    “可是,我穿那身衣服行吗?是不是太普通了?”白洋闷闷的声音穿透被子。

    “那身是你上班穿的衣服,我觉得挺好,咱们就普普通通地去,他们看不上就是他们的损失。快睡觉吧。”屈向北拍拍他,以前体考都没让白洋这样辗转反侧。

    白洋哪里睡得着,心事一大就吃不下睡不着。迷迷糊糊磨蹭到中午才下床,现在他的眉梢、眼尾、嘴角、鼻梁……仍旧有淤青的痕迹,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

    衣服被送去干洗,屈向北取回来,盯着白洋吃过午饭就催促他赶紧穿上,千万别耽误。白洋动作很快,心思却沉,动作粘稠地穿好衣服,却怎么都打不好领带。

    没事,没事。白洋自我安慰。

    “我来吧。”屈向北看不过去,拨开他发抖的手,亲手给白洋打了个标准的领带结。

    谭玉宸也怕耽误,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但是没有通知白洋。他靠着车门等待,没想到等来了两个人,一个白洋,一个屈南。

    “咦?”谭玉宸敏感地观察着屈南,好像不太一样。但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这两天他俩住一起啊?

    “北哥,要不然,你陪我去吧?”都快上车了,白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北哥?北哥谁啊?谭玉宸只负责运送咩咩,这俩人到底说什么呢?

    “好吧,我陪你过去,但是我不能陪你进去。”屈向北对白洋的反应十分惊讶。有的人不怕吃苦不怕困难,却怕爱。

    白洋这才放心,他朝着谭玉宸点了下头,拉开了唐誉这辆车的后车门。

    唐誉时不时看看手表,却不敢给玉宸打电话,问问他们到哪里了。路上估计有些堵车,他又想问,又怕打扰了玉宸开车,万一发生剐蹭事故就不好了。

    地点就订在自家的酒庄里,现在人都到齐,环视一周真是不少人。唐尧作为当年的“始作俑者”,今天必然出席,水生和唐弈戈挨着唐爱茉坐,哥哥们倒是没来,可竹马团全部到位。

    顾拥川、傅乘歌、陆卫琢、梁语柔……竹马团仿佛坐了半壁江山,来给唐誉当靠山。

    杨家来了两个人,唐誉的“指腹为婚”杨依明,和杨依明的父亲杨睿安。

    “睿安,来,咱们哥儿俩先喝一杯。”唐尧和杨睿安相邻,“今天咱们不喝白的,喝红的。你尝尝这瓶,已经醒好了,那一批里面就剩下这一瓶了!”

    杨睿安看了这一圈,心里已经明白得七七八八:“二哥,你这是……”

    “咱们先叙叙旧,不着急。”唐尧喝了一口红葡萄,但喝法还是和他年轻时候干白酒一样猛烈,“你说咱们相识多少年了?”

    杨依明坐在父亲身边,也清楚今天这趟意图如何。他看向唐誉,唐誉的心思根本不在圆形大桌上,而是在手机上。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表,时不时看一眼木雕的大门,应该是在等人。

    竹马团们则纷纷交换着眼神里的信息,白洋今天会不会到?

    应该会的。梁语柔作为竹马团的大姐大,朝着一群弟弟们点点头,一会儿你们老老实实的,说话像个人。

    杨睿安和唐尧碰了碰杯子,回忆道:“三十多年了吧?我记得我刚认识二哥的时候,爱茉还是个小姑娘呢。”

    “哪有,我那时候就挺大的了。”唐爱茉也举杯,“我和二哥一样大,上学的时候我俩同年级。”

    “对对对,你俩是一个班,唐禹比你俩都小。”杨睿安想起来了,唐爱茉和唐禹是姐弟恋,“结婚没多久就有了唐誉。”

    话题到了唐誉身上,水生在桌下踹了下二哥的小腿。

    “是。”唐尧被水儿不轻不重一踹,马上进入正题,“当年,唐誉的事是我说嗨了,我当时喝了酒,太高兴了,所以……”

    “二哥,你是想……取消这件事?”杨睿安马上问。

    他当然不希望取消,先不说唐家有没有钱,杨睿安看上的,是世家的底蕴。能成为如此规模的大家,不止是钱堆出来,更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和富足,这可比拥有多少多少亿难得多。

    唐尧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是,孩子们的婚姻怎么能听我一句玩笑话?你说是吧?”

    “杨叔叔,这件事,我亲自说吧。”唐誉从不是躲在家人背后的性格,他愿意站出来,“这杯酒,我先敬您。”

    他走到杨睿安旁边,微微弯腰和杨睿安碰杯,玻璃杯接触瞬间他靠下:“当年的约定确实不能作数,如果您要是作数,几天之后王家回来了,我岂不是还要再娶一个?”

    王家?王经纶家也要回来了?杨睿安和唐誉碰了这杯:“小唐,你和你父亲真的特别像。”

    “家父今日有事,等他回来,我让他陪您好好喝几杯。”唐誉饮下杯中的全部酒水,“我是这样想,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特别是对于我家和您家来说。”

    “那你怎么知道咱们俩发展不成呢?”杨依明心有不甘,他倒不是多么多么深爱着唐誉,而是……唐誉确确实实是一个太过完美的联姻人选。

    无论是人品、相貌、家世,再加上唐家的教育,哪怕是没有感情结婚,杨依明也知道唐誉不会对不起自己。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婚姻都是圈子内的资源共享,爱情已经不是首选。

    “因为,我已经有了发展成的人,他一会儿会来接我。”唐誉也知道杨依明对自己没有感情,充其量就是好感,“我祝愿你也能找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不管是不是联姻,自己的感受首先是最重要的,不能每天面对一个排斥的人。等王叔叔的女儿回国,我也会和她这样说。”

    竹马团们纷纷欣慰地点点头,唐誉说得真好。

    “那如果你和我先试试呢?”杨依明的语气就有点变了。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已经决定好了。所以我不是不想和你试试,我是不想和他之外的任何人试试。”唐誉又倒了一杯红酒,和杨依明碰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履行咱们的婚约。我也希望这不会影响两家之后的接触。”

    “你喜欢的人?那个白洋吗?”杨依明将自己的酒水一饮而尽,“那你有没有告诉你家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不好的预感横扫桌面,好似一阵风,依次吹过每一位竹马的面庞。他们再次互相交换视线,眉心惊讶地皱起,因为太过了解对方,所以彼此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明白。

    你知道?你也知道?

    原来大家全都查过白洋啊!

    这句话在每个人心里响彻云霄,原来他们都知道白洋的家庭背景了。只不过因为不愿意打扰唐誉的恋情,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守口如瓶。只要唐誉不说,他们就当这件事不知道,可以隐藏一辈子!

    酒庄餐厅的正门,谭玉宸把车停稳,下来给白洋开了门。

    到了。白洋站在唐家的酒庄面前,准备踏入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唐誉的世界。

    “去吧,去找他。”屈向北也跟着下了车,重新给白洋整了下领带。

    “好。”白洋点了点头,“北哥,你觉得我这样见他家里人,行吗?”

    “行,特别好。”屈向北安慰了他一路,白洋这一路看手机路况都快把手机看没电了。他面前的白洋还是那个倔强的人,因为小时候和别人下跪求饶过,所以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跪、不求。但白洋也是一个傻乎乎的人,兜兜转转才到唐誉的身边。

    “好,那我进去了。”白洋紧张地笑了笑,深呼吸当作打气,转过身,跟上了谭玉宸的带领。

    包间里鸦雀无声。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傅乘歌。

    “有些话,不要乱说。”傅乘歌用餐布压了压嘴角,眼神递给身后的保镖。如果杨依明再说一句,请他出去。

    “我乱说什么?”杨依明反而笑了。

    顾拥川再次提醒:“杨依明。”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以公开来谈,而不是蒙在鼓里。”杨依明自然也不怕他们的威胁。

    安静的陆卫琢将座椅往后挪了挪,轻声说了句:“抱歉,我失陪一下。”

    他起身,走向了杨依明,卷起杨依明搭在膝盖上的餐布,隔着餐布攥住了他的手臂,一把将人拽了起来,快步走向包间的双开扇木雕门。杨依明跌跌撞撞,心里的不甘心更盛,在陆卫琢要捂他嘴之前咆哮:“怎么,你们都要保护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他爸爸杀了他妈妈,欠了一屁股的债!又杀了别人蹲了大牢刚出狱,你们怎么不说啊!”

    话音未落,木雕门外的侍者将门推开,白洋站在门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顾拥川也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凑巧?他立马看向唐誉,唐誉也是吃惊,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吃惊!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只不过他的吃惊立即被别的情绪代替,心情变成了一双手,想要牢牢地抓住白洋。别走,你别走。

    真的,你别走,只要有我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白洋,我已经朝你走了这么多步,你今天不用朝我过来,只要你愿意停在原地不动,不退缩不回头,我就当你朝我走完了100步,好么?

    杨依明的话还在白洋的耳道里起回声,晃晃荡荡连绵不绝。

    真是的,偏偏是这时候。

    白洋攥着他的彩票,站在兑换处的门口。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目光落在了唐誉的脸上。

    最后他朝着唐誉点了下头。

    我来了,我来抢婚。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我果然是公主,在城堡里等男人来抢。

    咩咩:鼻青脸肿见家长。

    第105章 见家长

    在这一刻里,最紧张的人绝对不是白洋。

    正相反,每个人都比他还要紧张。身世的曝光,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此时此刻的白洋有细微的退缩和不坚定,那么他对唐誉的感情能否撑得起他们的以后?无论是唐爱茉还是水生,或者唐尧和唐弈戈,他们希望看到的,都是白洋这个人对唐誉的在意。

    有时候,人的一个下意识的微表情就能反应一切。

    顾拥川都站起来了,他真怕白洋掉头就走。竹马团里,他和白洋的接触恐怕是最多的一位。凭借着他看人的阅历,顾拥川并不怀疑白洋对唐誉的真,只是不够。在广州艺术村的一个照面,顾拥川看透了白洋身体下面支棱的脊梁骨,那被叫做“自尊心”的骨架。如今杨依明的话进行了一次精准的抓取,透过他的外表,抽走了中轴线的那根“骨头”。

    如果这时候白洋走了,唐誉该多伤心。

    所以顾拥川急,其他人也急。

    他们都能调查出这个秘密,二大妈自然也知道,只会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更全面。没错,水生以一己之力罩住了白洋的身后,只要他点头,唐家不会再调查什么,只要他认同白洋的人品合格,唐家就会通过。

    整个家族的门槛儿看似高不可攀,实际上真实又简单,就是全心全意对唐誉。世家积累,不缺其他。

    可是水生心里也一直打鼓,他和白洋接触下来,能感觉出两个孩子没走完最后一步。进度条加载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差着关键的东西。可能是勇气,可能是坦然。他很喜欢白洋,但也不满意这点,这是白洋身上他唯一需要掂量的细节。

    假如白洋这时候一掉头走了,先不说水生的心情,唐誉的其他家人恐怕也会打个问号。今天的主题本身就不是退婚,杨睿安是个老道商人,他只是抱有一丝可能性,不会穷追猛打。

    今天的真正主题是白洋,他要是走了,小宝就被晾在这里,不上不下。第一面的关键印象额外重要,白洋转身一走,水生以后和家人再补充他的优点,也会大打折扣。

    时间卡住了一样,就卡在这一秒里。直到每个人都看到白洋用无比确定的表情朝着唐誉点了下头,才有了尘埃落定。

    水生的内心也在这一刻安定下来,虽然他不了解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白洋已经决定好了。只是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唐誉看着白洋冲他点头的一刹那,视线开始辽远,整个范围被他们两个人无限拉长,冲突都变得温情。点头这个动作迟到了很多年,但唐誉仍旧为它的迟来而高兴。他忽然有些着急,迫不及待,想要告诉白洋关于自己的一切。

    自己在大院里的童年,拥川帮他系鞋带,鸽子带着他摘草莓,卫琢陪着他观察小蚂蚁。柔柔姐眼睛里泛着闪光的笑,从小忞和石头的手里抢可乐给他喝,玉宸用零花钱买AD给自己尝。年龄最大的小舅舅是第一个拥有电话手表的大孩子,他会带着他们和6个哥哥去凯宾斯基吃黑森林蛋糕,再带着一串小孩儿去爱马仕挑选配货的马具……

    这些这些,那些那些,唐誉要把白洋带回去,让白洋在自己的回忆里温热地寄生,把他带回自己的世界,在太阳系发光。

    就在唐誉还在为这个确定性的点头而欢喜时,就在他以为今天的欢喜已经抵达了巅峰,他看到白洋的腿朝着自己这边动了一下。

    他要过来。

    他要过来了。唐誉等不及了,白洋的姿态太过确定,就和他无数次准备起跳,那眼神错不了。唐誉看过他那么多场比赛,起跳前的白洋已经将目标深重于心,盯着金牌的目光犹如淬炼金属。那是他想要什么时候才会有的神情。

    唐誉放下酒杯朝他走过去,原本他计划白洋到了就第一时间去接,但错过了这一段路程。没关系,我们还有以后的路程。

    白洋在开门之前还是紧张的,真走进来,反而什么都不顾了,只要唐誉在这儿,那他就哪里都不去了。唐誉将他一把抱住,浑身上下都挂着白洋的名字。他手腕上是他们的初吻,肩膀上是他们一起喝过的汽水,腰上是他们彼此惦念的忐忑。他压在白洋的颈窝里,将自己的名字压入白洋衣服上的褶皱内,呼吸时唐誉再次吸入白洋鲜活的气息。

    他用感情割开了白洋的颈动脉,只为了吞掉薄情种最后一口凉气,此后全是痴情的赤红。

    承诺不在他们的唇齿之间,而是在眨眼中噙着。

    时间好像从来不在他们当中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打卷儿。7年前和7年后产生了虫洞,将他们从最初送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在他们耳边说“又是一年好时光”。

    桌上,唐弈戈推了下面前的酒杯。

    刚才他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他的辈分特殊。从上面算,他上头有二哥和姐姐,二哥和姐姐交涉,从小的家教不允许他插嘴。从下面算,他比杨依明大一个辈分,和杨依明的父亲杨睿安是一辈。

    “睿安,这事就不对了。”而他现在又开口,直接对标杨睿安,只因为他是这个辈分里唯一一个可以和杨睿安掀桌的人。

    杨睿安其实今天还真没想怎么样,不能联姻,关系还在呢,他从前和唐尧一起共事,这才是他上桌的资本,不是凭着什么“父凭子贵”。但是儿子这一番言论,到底是下了唐家的面子。

    “他们小孩儿打打闹闹,没关系,咱们不能这么办事。对吧?”唐弈戈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浓烈的愤怒仅仅勾了一下眉梢。在他眼里,陆卫琢的行为全部归纳到“小孩儿打闹”,哪怕卫琢只比他小一岁,辈分也镇着呢。

    同时也是告诉杨睿安,他们之间的行为,你也不要追究,都是孩子。

    这话已经说得不客气了,杨睿安立马看向了唐尧。而刚才还和他碰杯的唐尧,已经一个字都不说了。

    对于唐尧这样的人,他一个字都不说的时候,就相当说了很多很多。有时候人的沉淀可以改变处事方式,可仍旧无法掩盖底色。杨睿安年轻时候就跟着二哥打拼,他不是不清楚唐尧发怒是什么后果。

    “二哥,这杯我敬你。”杨睿安主动站了起来。

    唐尧不笑也不恼,只是看着眼前的酒杯。

    到了这地步,水生也做不了什么。他陪着二少爷长大,二哥真气了谁也拦不住,也就是家里的大长辈来了能压住三分。当年二哥执意要娶自己,太爷爷和太奶奶都没法子压他。

    现在老虎只是微微睁开一眼,百兽消音。

    “是我杨睿安教子无方。”杨睿安痛快地喝光一杯,和唐家的关系要是断了,那才是最大的得不偿失。

    唐尧还是方才那般,事情的轻重交给杨睿安自己想。

    杨睿安想得明白,杨依明也想明白了。其实他哪里是太喜欢唐誉才破防,主要还是因为……白洋的身份差太多,完全没有背景。杨依明就算不能和唐誉平起平坐,那也只是往下降了一级,今天唐誉公布的爱人哪怕和自己差不多,杨依明都不会多说什么。

    乱就乱在,白洋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杨依明肯定气恼,再加上陆卫琢的行为激怒了他,一怒之下口不择言。这可不是不给白洋面子,是当着唐家的面,不给唐誉面子了。

    “二哥你放心,今天是我办事不对,孩子我带回去教育,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还请二哥大人大量。”杨睿安赶紧再自己倒上,自己喝光。唐誉刚刚那番话已经很给他们杨家台阶了,面子里子都给,这时候说白洋什么,都和说唐家什么没区别。

    唐爱茉也不开口了,家教不允许她吵架,一切态度都在表情上。

    杨睿安赶紧又敬她一杯:“三嫂,是我教子无方,还请你多多包涵。等三哥回来,我做东,亲自拎着儿子当面致歉。”

    话已至此,杨睿安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等着唐家下逐客令。他径直走向杨依明,脸色铁青的:“看看你干得好事!”

    “我……”杨依明从来没这样失态,半晌都找不回理智。可是关键时刻,他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不等父亲给他提示,他主动转向了白洋。

    “抱歉,刚刚是我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为我的无礼表示歉意,希望你和唐誉……能够原谅我。”杨依明心里真悔,给家里闯大祸了。

    “还有,我和唐誉的那个婚约本身也不作数,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杨依明开始查漏补缺,“我祝你和唐誉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此时此刻杨睿安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尽快带儿子离开。快速转移唐家的目标,降低怒火才是正经事。两家人世代交好,可这事也可大可小,所以杨睿安再次致歉,还亲自和白洋说了声,便带着杨依明离开了酒庄。

    等杨依明一走,白洋还沉浸在他和唐誉的拥抱余韵里。在爱面前他确实会怕,但最怕的是不爱了。陶文昌说得没错,他和唐誉都是恋爱脑。

    “先入座吧,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陆卫琢穿着高领黑色短袖,又看了一眼送白洋进来的谭玉宸,“你也进来。”

    “我不了,我车里还有人。”谭玉宸刚才也是提心吊胆一路,生怕咩咩半路夺门而逃。他可太了解唐誉的家人,今天咩咩要是逃了,那就完大蛋了啊!现在人已经成功送达,谭玉宸满脑子都是车上的屈南,既然少爷那么介意屈南的存在,他打算去探探虚实!

    “随你吧,你自己在酒庄里玩儿也行。”陆卫琢说完对侍者点了下头,双开木雕门再次关上,这次都是自己人。

    “来,你坐我旁边。”既然是公布关系,唐誉肯定把白洋安排在邻座。他拉着白洋的手一路走来,还以为白洋会因为紧张而放开他,可这一回,白洋带有薄茧的手并没有松开。

    存在感极强地反握着他,像可燃冰。

    从酒庄外走到里面,白洋已经做了几百次的深呼吸,再走到唐誉给他安排的座位,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比赛那天。参赛年龄太小,身边都是比他高的大孩子,白洋看着不断调整、上下浮动的横竿,脑海里一片空白。

    现在他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但他不能再逃避。

    坐下去那一刻,白洋的呼吸和反应又回来了,开始平稳地呼吸。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唐誉摸了下他的右膝盖。

    “嗯。”白洋就朝着他点点头。但又一想,糟糕,自己没带礼物。第一次见对象的家长,空着手,自己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怎么会把这个忘记?

    “这是我妈妈,唐爱茉。”唐誉首先就介绍妈妈,“我爸爸赶不回来,半个月之后他才能回京,到时候再给你介绍。”

    唐爱茉对白洋并不陌生,笑着点了点头。白洋站起来说:“阿姨您好,我这一趟来得太着急,没带礼物……”

    “带什么礼物啊,快坐快坐。”唐爱茉用手势让他坐下,在医院她看过白洋的病历,那膝盖伤的……和报废了似的。

    白洋便乖乖坐下了,但心里打了个问号。这种场合,唐誉的爸爸没来,看来唐誉没骗人,他爸爸就是不喜欢他,还逼迫小时候的唐誉吃掉亲手养大的兔子。豪门当中总有一两个不好接触的人,电影里都这么演,唐誉爸爸一定就是那种。说不定,他都不会同意自己和唐誉的恋情。

    唐誉哪里看得到白洋心里的百转千回,只顾得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二大爷,唐尧,我经常和你提起的二大爷就是他!”

    “唐叔叔您好。”白洋还没坐稳又站起来,怎么这家人的脸部建构都这么像啊,唐誉二大爷虽然上了年龄,也能看出年轻时候风华绝代,有种让女人一见就误终身的本事。

    “坐。”唐尧给了个笑容,小宝还经常和白洋提起自己呢,没白疼。

    “谢谢唐叔叔。”白洋从小就慕强,像这种大佬,和他沾沾边就能学到不少。看来唐家是真不养闲人。

    “我二大妈和小舅舅你就更熟啦,不用紧张。我的朋友们你也见过。”唐誉起身给白洋倒红酒,“刚才那是个小插曲,已经解决了。”

    这么容易就解决了?白洋现在已经不怕身世曝光,既然他决定和唐誉在一起,那么就必须面对他的家庭,也就是坦白一切。只是……真不问吗?你家人就这么不好奇?

    白洋对着唐誉看了又看,直到唐尧开始说话,他才相信他们是真不问。

    “听糖糖说,你以前是跳高运动员?”唐尧暖场,主要还是水儿又踹他一下。没办法,他这张脸就这样,很容易不怒自威,如果不主动调动一下,很容易让白洋误会他在施压。

    糖糖?白洋看向唐誉,你……你真是甜妹。

    “我小名。”唐誉怪不好意思。

    “我起的。”唐爱茉给包间内的侍者一个眼神,可以上菜了。

    “挺……挺意外的。”白洋擦了下鬓角的汗珠,一只手压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对,我是背越式跳高运动员。”

    话音刚落,唐誉的眼神就投递到各个竹马身上。说话啊说话啊。

    梁语柔刚才一直压制着石头,不然石头那个暴脾气,杨依明早被他踹出去了。“是,我以前看过比赛,我看见过他,还拿了金牌呢。”

    “这项运动,能拿金牌,含金量非常高啊。”顾拥川点了点头。

    傅乘歌刚吃了个开胃菜,结果胃口全被杨依明搞没了。“能拿到全国第一,确实不易。”

    “有机会你教教我们啊,我们都特爱运动。”梁忞看了看姐姐的脸,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哼。唐弈戈看着他们装作不认识白洋就想冷笑,一个个的,恐怕白洋的族谱都被他们翻出来了。

    “那为什么又不跳了?”唐尧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刚问完,唐誉的嘴又要像小时候那样噘起来。二大爷你问这么正式干嘛?揭他伤疤干嘛?

    “不跳是因伤退役,我的腿跳不了了。”想不到白洋却淡然地回答,“现在我在壹唐拍卖行工作。”

    唐尧即刻看向了唐弈戈,唐弈戈耸了耸肩膀:“和我没关系,我都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是凭借自身能力过关,走正式流程,进入了壹唐。”唐誉赶紧说,生怕家里以为白洋走了自己的关系。

    “那很不错啊,据我所知,壹唐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唐爱茉看向弟弟,“对吧?”

    “也不对啊,小宝弄了个小东西进去,小手办似的。”唐弈戈回答。

    “那是我的得力部下,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带着他工作,他上任之后也没有偷懒,一直努力工作,已经能独当一面。”唐誉解释。

    唐弈戈笑而不语,那是你的得力部下还是你俩的爱情见证啊?

    “白洋,你转过来一些。”水生一直在观察,实在忍不住问,“你的脸……”

    “不会是你打的吧?”唐弈戈转向唐誉,一码归一码,咱们家可不出家暴男啊。

    “我……”唐誉解释不出来,因为还真是他打的。他第一次下手就没轻没重,而且白洋也打他了,所以没估量到后果。时隔几天白洋的脸还这样呢,当天晚上一定成猪头了啊!

    “不是,不是他。”白洋偷偷地掐了下唐誉的大腿,“是……是另外一个人,叫严昊。刚才……杨依明的话,都是真的,每个字都不假。”

    他们可以不问,但自己不能不说,白洋鼓起勇气:“我父亲当年因为赌钱,逼我妈妈拿存折,捅了我妈妈好几刀。后来他卷入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他是从犯,数罪并罚蹲了监狱,前不久才出来。”

    桌上安安静静,连侍者都不敢上菜了。

    “那起杀人案的被害人叫严量,严昊是他的儿子。他找到我爸爸,要报仇雪恨,想要杀了我给他父亲报仇。我父亲死在他的刀下,我这伤……是他动手。”白洋在实话实说的结尾撒了个谎,总归先把唐誉摘清楚再说。

    只不过没想到,他说完,桌上仿佛进入了奇异的凝固。

    十几秒后,唐爱茉低了下头,笑得很勉强:“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去补个妆。”

    “我陪你去。”水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扶着唐爱茉的手臂。在唐爱茉转头之际,亮光从她尖尖的眼角一闪而过。

    白洋连忙看向唐誉,你妈妈怎么哭了?

    酒庄外面,谭玉宸上了车,通过后视镜观察在后面闭眼冥想的屈南,实在憋不住才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冥想。”

    屈向北疑惑地睁开眼睛。他哪里是装,他是昨晚被白洋闹得没睡好,刚才都要睡着了。

    谭玉宸看他醒来了,便气势汹汹地靠近:“虽然你这几天都和白洋住一起,但是你不要想别的啊。屈南,我看得透你在想什么。”

    屈向北默默将视线挪到窗外,你问屈南,和我屈向北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唐家真的很好的。

    老六:屈南你不要装傻。

    北哥:Zzzzz……

    第106章 跟我回家

    谭玉宸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他装作松懈的样子,看着面前的挡风玻璃。时间一转眼到了8月,他的心也被日历表一脚一脚地踹着。屈南又在看窗外了,好似已经抽离了灵魂,正在进行冥想的洗涤。谭玉宸抓紧机会,再次一个猛然回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一回头,动作太大,脖子咔嚓一声!

    屈向北叹了一口气,转过来问:“你想和我聊聊‘陈天华’吗?”

    “陈天华?我不认识。”谭玉宸揉着脖子,装模作样再转回去,再屈南再次看向窗外时又扭转回来,“你和白洋到底什么关系?”

    “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屈向北困死了,但仍旧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曾经看过一本心理学书籍,谭玉宸这种方式偏向于审讯技术。在平静中冷不丁打断思路,抛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只不过现在的他没心思和谭玉宸玩心理战术,因为……

    屈向北真的快要困死了。

    从他第一次出现,屈向北就认清了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奶孩子”。不管是屈南还是谁,这些弟弟们多多少少需要安慰。只不过他万万没料到,有一天还会“奶”陷入爱情的白洋,熬得他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当然想听真话,上次在奶茶店我就想过去问问,只不过咱俩没机会单独相处。”谭玉宸那次就看出屈南对白洋和唐誉的这段感情揪住不放,所有人里就专属屈南吃惊。这回两人有机会当面聊,谭玉宸必须为少爷铲除爱情路的一切坎坷。

    “我和白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希望他和唐誉能长长久久。”屈向北打了个哈欠,心里又忍不住地担忧。也不知道白洋那边进行得如何了,更不知道他家里人能不能接受他的家庭背景。

    其实一想到白晖已经身亡,屈向北的第一反应是替白洋感到轻松。白晖出来没工作、没房住,他不可能永永远远住在王健运家里,他现在不给白洋找麻烦,不代表他以后也不找。而这种完全豁出去的人,一旦要和白洋闹,绝对是鱼死网破。

    “对了,这本书……你拿好,记得亲手交给唐誉。”屈向北打开双肩背,拿出一本精装版的硬皮书,递给了谭玉宸,“小心,别弄坏。”

    “什么书啊,还别弄坏?这么金贵?限量的?”谭玉宸接过来,顺手翻开看看。

    内容倒是好懂,大部分配图都是各种星云和星体,瞄几眼就明白是宇宙相关。只是翻着翻着,谭玉宸看到一页纸张上有不自然的褶皱,摸上去后有凸起和凹陷,显然是打湿之后又自然风干,没来得及精心护理。

    什么嘛。谭玉宸将书合上:“我不确定唐誉喜欢这种书哦。”

    “我确定就足够了。你只需要把书给他,他会懂。”屈向北又想闭眼睛了。

    谭玉宸见他不愿意说话,也闭上了嘴巴,总不能嘚嘚嘚地老缠着人家说话,多没礼貌啊。于是他回头再看一眼,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就这样转了过来。

    “啊!”刚转过来,谭玉宸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叫!

    闭着眼睛的屈向北一个激灵,立马睁开了眼睛!

    把双手搭在眉骨上的唐麟正贴着驾驶座旁边的玻璃往里看:“玉宸,你怎么开小宝的车啊?车上谁啊?”

    “三少爷您干嘛总吓唬我……”谭玉宸连忙推门下车,“唐誉带着白洋回来吃饭,您不进去?”

    “是吗?”唐麟想了想,“算了,不进。小宝没告诉我们,应该是怕人多了白洋紧张。等那位熟悉了我们再见面也不迟,总归他们是要回家的。车上谁啊?”

    “白洋的朋友,送他过来的。”谭玉宸心有余悸,吓得心脏怦怦跳。

    “哦,行,我上车聊聊。”唐麟笑着拉开后座的车门,以不请自来的架势坐了上去。屈向北捏了捏眉心,怎么睡个觉就这么难?

    而餐桌上,唐弈戈也站了起来,对着大家点了下头:“失陪。”

    来不及多说,唐弈戈追着水生和唐爱茉的背景而去,最终停在了贵宾休息室。唐爱茉靠在窗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水生递过来的餐巾纸,轮廓感极强的眼窝里藏着一双极力忍耐的眼睛。眼球像通了微电流,不停地颤动。

    “姐姐。”唐弈戈连忙搂住唐爱茉。

    “没事,没事的。”唐爱茉用按压式的方式,让眼泪毫无破绽地被干燥纸巾吸收。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一闭上眼睛就是唐誉出生时的画面,医生紧急抢救,接生,然后宣布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是一个死胎。

    淡紫色的身体,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她还没来得及抱抱,就被医生抱走抢走,3斤的体重,在保温箱里努力求生。

    唐弈戈很想劝点什么,但一切安慰都变得苍白无力。他也在纳闷儿,怎么会这么巧?白洋也是一个被仇家选中的人?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非要扯到下一代的身上?

    如果陈念国非要发疯,他多希望陈念国的报复对象是他,而不是姐姐唯一的孩子。

    可陈念国没疯,他看似疯了,以卵击石的方式,实际上却非常理智。那段时间唐家每个孩子都有保镖,就是为了防止陈念国随意报复,无目标残杀。陈念国没有这样做,他不动唐誉之外的任何一个。

    “没关系,等到再过几天,咱们就让小宝回家,先让他在家住半年。”唐弈戈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让白洋也跟着他回去。”

    “好。”唐爱茉拼命往天花板上看,尽量不让泪水晕掉下眼睫毛,“白洋那孩子也是可怜。”

    “那……小宝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水生的一只手搭在爱茉肩上,“陈念国和陈宗岱的事情,要告诉他吗?”

    “让糖糖自己决定吧,这是他的感情。”唐爱茉把决定权交给儿子。

    餐桌上,白洋始终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宁静,像酷暑午后一场大雨将至,无风的天骤然黑了,蝉鸣也了无踪迹。尽管唐弈戈离开之后大家就开始热场,梁语柔还带着竹马团过来和他碰杯,可白洋的疑惑并没有减轻。

    “唐叔叔,这杯我敬您。”竹马团都和他碰了杯,白洋也有样学样,端着红酒杯走到唐尧旁边。人情世故这方面,他无师自通。

    甚至可以说,他如鱼得水。

    刚才站在门口,白洋不止是看着杨依明离开,他的脑海也在快速分析着桌上的局面。唐尧和唐爱茉一字不说,那是因为杨睿安下了唐家的面子,他们一开口就无法转圜。唐弈戈一开口就叫“睿安”,先是摆明他和杨睿安平辈,再然后就是定性只是“小孩儿打闹”。

    小孩儿打闹你要是追究,那我就要追究你了。

    而陆卫琢之所以能够直接拎走杨依明,也是深谙此道。竹马团都是人中龙凤,背后都有家族,从小耳濡目染不会乱了规则,哪怕杨睿安今天说出难听的话,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理。但是对上杨依明,他们绰绰有余。

    如果闹大了,还有唐弈戈给他们圆场。一环扣一环,逻辑闭环,自成一体。

    而逻辑之所以能够订制规则,归根结底,还是唐尧在桌上的分量够大。白洋并不觉得累,反而进入了他的舒适区,只要他摸得透规则就行。

    “你能不能喝白的?”唐尧和他碰了个杯,但酒杯远远高于白洋的杯壁。这是个会来事儿的小孩,胆子大。

    “能。”白洋点了下头。

    “他不能。”唐誉插话,同时注意着木雕门,等着妈妈回来。

    “改天喝两杯吧,现在你有伤,少喝点儿。”唐尧招手叫来侍者。

    侍者也非常懂得察言观色,把提前准备好的甘蔗汁换给了白洋。在换玻璃杯的一刹那,白洋才看到他有一只手是假的。

    “谢谢唐叔叔。”白洋承这个情,反正自己就是半斤到一斤白酒的量,就算喝,唐尧也不像拼命喝的那一类。

    “喝豆汁儿吗?”没想到唐尧又问。

    白洋笑了笑:“也能喝,小时候总喝。”

    “那就太好了。”唐尧挨个儿看着桌上的孩子们,手指头点兵点将似的,“这几个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陪着我喝。”

    “二大爷你别让他喝那个。”唐誉拍拍旁边的座椅,快回来快回来,可不能让白洋跟着二大爷喝豆汁儿。不然白洋一定犯坏,喝完了不刷牙就舌吻!

    等白洋坐回来,唐爱茉三人也回来了,桌面上再次恢复了方才的温情。只是白洋时不时看一眼唐誉,好像这里有一件事就自己不知道,而且这件事还挺严重。

    “咳。”他轻轻碰碰唐誉,“阿姨怎么哭了?”

    唐誉刚把妈妈爱吃的菜转到她的面前,身体偏过来说:“我妈妈听你挨了打,心里难受。她共情能力很强,我随她。”

    “真的?”白洋再问。

    “真的。”唐誉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今天这么喜气就先不说了吧。总不能让白洋刚刚全心全意跟自己回家就晴天霹雳,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陈念国吧。

    天渐渐黑了,屈向北一直在车上看书,唐麟在旁边看他。屈向北不解,唐家人都这么奇怪?那白洋以后还怎么融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可算看到了白洋的身影。进入酒庄时,白洋形单影只,一转身就走了,孤零零跟着谭玉宸进去,出来倒是陪着不少人。唐誉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白洋也没有松手。

    “那好,妈妈,我先送他回去,改天我们一起回家。”唐誉打定了主意,等到他们住进家里再说。那时候就算白洋再生气紧张,他们也安全了。

    “好,你提前说啊。”唐爱茉平复了心情。

    可白洋的心情没有那么平静,不是“不好”的不平静,是“好”的不平静。他惊讶于唐家的接受,惊讶于他们真的不追究自己的过往,更震惊于……唐誉要带自己回家住的速度。

    也太快了吧?10天之后,跟着唐誉回家?

    白洋对即将面临的一大家人表示未知,而且他能理解唐誉是一定会带他进入家族,让他和家族分割不现实。等到两人走到车边,白洋才说:“咱俩是不是太快了?”

    “什么快?”唐誉瞥了他一眼。

    和前阵子的可怜劲儿完全不一样了,完全拿捏白洋的劲儿呼之欲出。白洋回瞥了一眼:“回家住啊,我连你家人都没见全,然后就……住进去了?”

    “住进去就见全了嘛,再说又不是一大家人住一起,不是每天都见那么多。住完这阵子,咱俩就出来自己住,就是房子没装修……”唐誉计划得很好,“那个楼盘还是纪雨石强烈推荐,我当时一看就买下了。”

    “所以和他是一个小区?”白洋又问。

    “是……对门,一梯两户。”唐誉笑着走向他的车,结果车窗一放下来,他笑容就僵住了,“屈南?你怎么也来了!”

    虽然白洋已经在他和自己当中明确了优先级,但唐誉还是额外震惊。

    车里的人沉默地看着他。

    唐誉眨了眨眼,震惊稍纵即逝:“咳咳,北哥你好。”

    “嗯。”屈向北点了下头。

    我天,北哥出来了。唐誉虽然和北哥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但屈向北的存在无异于这些体育生心里的长辈,换言之,他就是白洋的大家长。

    “北哥来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唐誉回身拽了拽白洋,“让北哥在车里坐着,多失礼。”

    白洋也是无语,今天太紧张了,好多事情都被自己遗忘,丢三落四。唐麟这时从车里下来,靠着车门朝白洋伸出一只手:“恭喜,以后好好的啊。”

    白洋也和他握了握手,但是一想到还有5个唐誉的哥哥没见,手心就不住地冒汗。他孤单的时候也想过,那些大家庭的孩子生活都是什么样,但也没想到找了个这么大——家族的人,大得有些招架不住。

    回家的路上都是谭玉宸开车,关于屈南的改变他也是路上琢磨出来的,哇塞,和拍电影似的,双重人格啊!等到快到目的地,白洋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说:“北哥,我不能和你回去了,我得回老房子看看。”

    “怎么了?”屈向北问。

    “中介说,当年我寄存在楼下自行车库的东西要拿,建筑改建。我也好久没回去了,收拾收拾。”白洋说完就扭头到唐誉这边,他刚好坐在两人中间,“是我二姥爷留给我的一个小屋子,又小又破,你别跟着我回去。”

    嗯,主动告知,表现不错,加分。唐誉捏着白洋的脸啵啵两下:“我偏要跟着。”

    当着北哥的面被亲,白洋的脸红得像葡萄酒,但还是说:“比咱们那个老破小还小,还破,这车都开不进小区。而且你去不了那种地方。”

    “那我走进去。”唐誉把白洋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可是最终,唐誉还是没跟着一起进去,因为小区真的……超出他想象得破旧。不光是白洋拦住他,谭玉宸第一个不同意:“不行不行,少爷你就乖乖坐车吧。”

    “我进去看看。”唐誉没想到老六成了爱情的绊脚石。

    “那我……打电话问问水总?”谭玉宸搬出自己的大佛!

    “等等,唉,好吧好吧,我不去了。”唐誉永远会把家人的感受放在心上,回身用手指戳了戳白洋的领带,“你住几天啊?”

    “我收拾一下屋子,不长住,三四天吧。”白洋很久没回来,楼里都是老邻居,他们恐怕都认不出自己是张怜云的儿子。

    “那好,到时候我来接你。你警告你啊,你现在已经是在我家挂名的人,你要是想跑,我就让你过不了海关。”唐誉威胁。

    “大少爷,我们普通人要是跑路,第一时间不会考虑出国。”白洋笑着说。

    也对。唐誉改口:“我让你过不了安检。”

    “我真害怕啊。”白洋象征性地配合了一下,又假装不经意地说,“对了,吃饭的时候,你二大爷提了个王经纶,你是不是还有一个指腹为婚没搞定呢?先说好,你不把你的花边桃花运解决干净,我就不跟你回去。”

    “我会当面说清楚,又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简单,唐誉点点头,又看向屈向北,“北哥,这几天辛苦你,照顾他一下。”

    “嗯。”屈向北这颗心算是彻底放下,还好他俩过情关倒是快,不费事。但仔细一想,也不对,他俩过了7年,最费事就是这一对。

    俩人难舍难分的,说了好几次“上车吧”都没走,最后还是车辆差点违规停放才上去。上车后,唐誉翻开屈向北留给他的那本书,谭玉宸开着车说:“他是不是知道你喜欢研究星星啊?诶呦喂,这路真窄,还是单行!设计师你怎么想的!”

    光是错车就等了一刻钟,唐誉也足足看了一刻钟的书。只不过他没有翻页,始终停留在那特殊的一页上,手指摸过凹凸不平的纸张,感受它并未来得及干燥的潮湿。他没有见过白洋哭泣,很羡慕也很嫉妒,但如果非要争夺这个名额,唐誉还是不争了。他并不想见到白洋的泪水,除非是某天喜极而泣。

    白洋的眼泪只能在他们婚礼上流淌,他们会穿着情侣式的正装,交换戒指。

    没错,就是那时候。唐誉下定决心,他只能见到那种泪珠。

    小区自行车库里,白洋在一堆箱子里找到了自家的那个塑料箱,一个角已经磕碎了。当年存东西的人还是二姥爷,他都没看过里面有什么。厚厚的尘土压制着它,仿佛一个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故人。

    “我帮你拎着吧。”屈向北弯下腰。

    “我自己来吧。”白洋一用力,早已脆化的箱体顿时分裂成两半,猝不及防地散落一地。

    一大团白色布料抖落出来,白得发黄发旧。白洋一眼认出来,那是妈妈当年的婚纱。妈妈就是穿着它,自以为奔赴圆满,没想到奔赴了她始料未及的疾苦。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唐家这么大,感觉不好融入。

    也是咩咩:如鱼得水!

    第107章 精神压力

    白洋的手顿时伸不过去了。

    箱子里不知道放了多少樟脑球,光是这样一闻,何止是刺鼻,还很刺眼睛。二十多年前的旧衣服,又在这里存放了五六年,大概一触即碎。

    “算了,还是不拿了。”白洋真的不想看它,在他眼里这不是妈妈的婚纱,而是她的寿衣。一条裙子就让她嫁了,一场婚礼骗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白洋真替张怜云不值得。

    妈,你当年要是没穿上这身裙子,该有多好?

    “随你,不拿就不拿了,先堆在这里吧。”屈向北不想再刺激白洋,“这些箱子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完,你先放放,明后天万一改了主意再拿。”

    “我这主意改不了。”白洋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离开自行车库,两人一起往回走,没多久就走到那栋楼下。让白洋没想到的是,居然真有老邻居认识他!

    “回来了?”有个爷爷在楼下晒衣服,“嗯,快认不出了!”

    “回来看看房子,好久没收拾了。”白洋笑着点点头。

    “现在老人都不多咯,年轻人更不回来……”老头嘀嘀咕咕地转回去,看着白洋和另外一个人进楼洞。上次见他,好像还是三四年前,长得真快。

    老楼只有6层,小屋非常小,比白洋和唐誉的老破小还小。租房的人流动性很大,出租阶段半年必定换人,所以白洋一直把房子挂中介,从来没精力打理。屈向北以前陪他回来过一次,那次还是租客搞不正当活动,让警察给按了。

    进屋之后,屈向北就帮忙擦地。白洋先给妹妹打了电话,而后就坐在木凳子上发呆。

    “又怎么了?”屈向北能猜出他的顾虑。

    “北哥,你说……唐家真不介意我家的事吗?”到现在,白洋都如梦初醒,大梦一场。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家事会成为他和唐誉最大的阻碍,一旦曝光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还有很多狗血情节。要么是唐誉家里人反对,要么是自己家人闹腾,总之不可能平平安安过去。

    结果……白洋一直害怕的,反而成了最不要紧的。那自己之前焦虑什么劲儿呢?

    “他家人真的特随和,不像豪门,他二大爷还问我喝不喝豆汁儿呢。”白洋回忆那顿饭当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他妈妈共情能力很强,还一直加菜,怕我运动员出身一顿饭吃不饱。他那些朋友看上去挺难接触,但是人家也没反对……真奇怪。”

    “不反对你还不高兴了?”屈向北揉揉他脑袋。

    “不反对我当然高兴,就是太顺利了,怎么可能啊……想不明白。”白洋马上看向屈向北,“北哥,你说他家人会不会根本没当真啊。要是当真的话肯定会在意,如果唐誉只是随便谈个朋友,这些就无所谓了。”

    “你别患得患失,唐誉的人品你还不了解?他既然敢和他家里提结婚,就不会开你玩笑。”屈向北搬了椅子,坐在白洋面前,“你别瞎想了,我知道你担忧什么。”

    白洋闭了闭眼睛:“你都知道?”

    “你这是婚前焦虑。”真奇怪,自己一个弟弟突然要结婚了,屈向北都没转过弯儿,“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家?”

    “是啊,好多人呢,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白洋单独惯了,大家族对他而言是个笼统的概念,“我有点犯怵。特别是我妈妈死前和我说过,千万千万不要轻易结婚,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嫁人。我一看到那身婚纱……”

    弥留之际,张怜云已经晕糊涂了,将她自己的遭遇移情到儿子身上,所以让白洋别嫁人。屈向北忽然意识到白洋和唐誉的爱情进入了新阶段,可能见过家长之后,才是真正互相踏入对方人生的开始。

    金舆东华的落地窗前,唐誉叼着冰棍,正在给黄俊教练打电话。

    “你小子……”黄俊身为田径队总教练,对唐誉可是太过熟悉了,“回国了?还走不走?”

    “不走了,我以后就留在国内发展。”唐誉听到老熟人的声音,也倍感欣喜。

    “前两天我还和新一批新瓜蛋子说呢,我们队员好不容易出去比赛一回,那通稿和那照片,简直没眼看。当年你毕业了,基德发育起来了,撑住大半个新闻部。这回又完蛋,还得重头教。”黄俊拍了下大腿。

    “基德……咳咳,他和我一起工作呢。”唐誉调皮地笑了一下。

    “什么?你把人带走了?”黄俊惊讶。

    “嗯,他工作认真,态度好,再发展几年,绝对能当小组顶梁柱。这种孩子好在他踏实,虽然不是冲锋陷阵型,可是我只要把工作任务交给他,我就不用再过问。应届毕业生有这种水平,已经很难得了。”唐誉又说,“今天突然给您打电话,您还记得我,我真惊喜。”

    “我当然记得你了!你又不是体育生,但是又没完没了往我们田径部跑,我那时候看你的身体硬件还以为你爱上运动了呢,琢磨着要不发展发展,别可惜了你的比例。结果我看完你们院的体测成绩就死心了,1500米能跑成那种水平,你是真不舍得用腿啊。”黄俊当年有些惜才,“说吧,找我什么事?”

    唐誉放下冰棍,正经起来:“确实有正事,母校快要校庆了,我有个计划想和您商量。”

    当谭玉宸端着果盘进屋时,唐誉刚刚结束通话。“吃不吃草莓?”

    “吃。”唐誉拍拍旁边,“过来过来,我和你说点事儿。”

    “什么啊?”谭玉宸马上坐过去,等唐誉和他耳语完毕,他瞪大双眼,“真的?你校庆玩儿这么大?”

    “也不大啊,我又没放几十万羽和平鸽。要是放和平鸽还要提前在五环内征集鸽子,时间来不及。”唐誉咬了个草莓,就吃了一口草莓尖,“今天好险啊……差一点就露馅儿。当时桌上只有二大爷一个长辈,我还担心他一难受就什么都说了。”

    谭玉宸当时不在场,所以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可是你总得告诉咩咩吧?哦,你和他吵架要知情权,结果他知情权呢?”

    “我不是不给,我是等他回家再说。而且……我俩的婚姻才迈了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唐誉忽然停下来,也不吃了。谭玉宸一看他不吃东西就着急,特意挑了个心形的草莓给他玩儿,可是唐誉只是握在手里。

    “我能感觉到,他……没做好进入大家庭的心理准备,也不想办婚礼。”唐誉说。

    “那他为什么同意和你回去?”谭玉宸又不明白了。

    “因为他爱我啊。他在妥协。”唐誉又高兴又担忧,“那天陶文昌来,他说得很对。白洋对任何家庭都没有归属感,体院是第一个无条件接纳他的地方,所以那是他心灵上的‘娘家’。因为他爱我,他开始剥离,而我呢,我没有剥离家庭这个过程,所以我是很顺畅接纳他,他是要进入一个陌生环境。”

    “哦,我懂了,所以现在结婚都提倡男女双方成立小家,不和公婆住一起。”谭玉宸自以为懂了。

    “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俩单独住是没问题,但永远不可能剥离家族。还有,我一和他说到办婚礼,他就不活跃了,应该是他爸妈的婚姻破裂给他留下了阴影。”唐誉由己及人,“这不能怪他。”

    “但是你要坚信,他爱你,他也从0步走了100步,坚定地走到你身边了。对吧?”谭玉宸没谈过恋爱,所以也没考虑过这么现实的问题。在他眼里只要有爱情,万事大吉!

    “对,我知道,所以我会等,等他彻底放松下来,愿意办婚礼再办。不然他真有可能婚前焦虑,在现场逃走了。”唐誉一想到那场景,简直恐怖如斯。

    谭玉宸当然也不懂什么婚前焦虑,在他心里,唐誉的事情才是最大:“你先别想这么远,刚才我问我哥,姥爷和姥姥说让你提前回家。”

    “他们说的?”唐誉算着时间,已经8月1日了。

    “对啊,你可要听姥姥的话,我名字还是姥姥取的呢,我不允许世界上有任何人忤逆她……”谭玉宸还没说完,唐誉赶紧挑了个大草莓塞他嘴里。

    “你就听姥姥……”谭玉宸嚼嚼嚼,“的话吧,10号之前提前回家,带着白洋,皆大欢喜。”

    白洋那边也是夜不能寐,收拾完屋子已经快10点,北哥肯定是留在这里住了。双人床铺着竹编凉席,老空调吱吱呀呀吹了半小时,完全没有出冷气的意思。白洋躺在床的左边,闻着老房子特有的尘土味,回忆着那顿饭的点点滴滴。

    唐誉的共情能力,完全遗传了唐阿姨。长相也是,笑起来真像。只不过唐阿姨有酒窝,年轻时候一定是明媚闺秀。

    不知道唐誉爸爸什么样……不会是不苟言笑的虎爸吧?他会不会直接丢出一张支票:“给你5000万,离开我儿子!”

    想着,手机震动,白洋怕吵醒了北哥,好在睡在右边的北哥没动静。他转过去,点开手机之前先调低了明暗度,发送消息的人是唐誉。

    唐部长:[你瞧。]

    发送了一张照片,是一颗心形的大草莓。白洋把脸藏在枕头里,顾不上眉梢的酸疼开始偷笑,不是,俩人都老夫老妻当了几年炮友了,突然变这么纯情,谁他妈受得了啊!

    真受不了!白洋发现自己还真吃这套!

    唐部长:[王经纶家提前回国,明早我去接。等解决完我去找你。]

    啊?人家提前回来了?白洋对那素未谋面的王家大小姐有些好奇,千里迢迢回国,结果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弯了……

    唐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和妈妈一起去机场。王经纶的夫人曾经是妈妈初高中的好闺蜜,时隔多年回国,唐爱茉自然要接,顺带唐誉也去,安顿下来就把事情说了。吃早饭时,唐誉能看出妈妈眼下的乌青,以及小舅舅眉眼中的愁云,他们越是什么都不说,唐誉越是什么都明白。

    “糖糖,昨天……”唐爱茉先开口了,“我和你姥姥打了电话……”

    “我都懂,我提前回去。”唐誉不等妈妈说完,给出了他的答复。

    唐爱茉很欣慰,糖糖从小就懂事,越懂事越让人心疼。所以他们也希望尽最大限度给他自由,让他体验一个年轻人本应享受的生活和快乐。但现在这份自由要画上暂时的句号,把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才好。

    “我这边还有一个客户,6月份开始一直是我对接,在8号之前我把他的事情敲定,然后就带着白洋回姥姥家。”唐誉说。

    “好,你尽快。”唐弈戈撕了片面包,看了一眼同桌吃饭的谭星海。谭星海给弟弟剥着鸡蛋,同样眉心不展,北京就这么大,怎么就找不到一个陈念国呢?唐家和各大家族都在找,居然人间蒸发?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谭星海不确定,但他希望陈念国已经老死了。

    吃过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去往首都机场。天上有些飘雨,不大,谭星海开车,玉宸坐副驾驶,他坐在谭星海后头,右侧是妈妈。烟雨没有罩住路况,却轻而易举罩住了唐誉的心,他发现自己其实没准备好,根本就没准备好。

    倒计时走得越快,他便发觉这点没准备、那点也没准备。而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一切无事,用轻松和微笑安抚爱他的人,尽最大能力地说“我不怕”。

    还有白洋。对白洋的思念每天都能抵达一个峰值,那个人见过自己所有的不堪和脆弱,坏脾气和缺点。在自己没有头绪到处乱撞的那几年,白洋从来不觉得他没用没出息,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却从未责怪过自己的茫然。

    人生真的很奇妙。唐誉看向窗外,看着刚刚超车的奔驰,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怎么了?”谭玉宸余光一直关注着唐誉,立即给哥哥打了个手势,旁边过去一辆车是不是不对劲?

    “白洋也来了。”唐誉像说梦话一样,“我刚刚看到他在开车。”

    下雨了?白洋听着雨声醒来,第一时间开始检查机场高速的路况。还好还好,路况是黄色,没有堵车。

    屈向北勉强补好了睡眠,听着白洋闹腾的动静醒来:“是不是又下雨了?”

    “是,今年雨水多。”白洋翻下床去拉开窗帘,眉梢的青紫色仍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第几……第……”

    屈向北起初没在意,直到白洋吞吞吐吐开始蹦字:“咬着舌头了?”

    白洋连摇头都没有,抓起手机开始打字,也不知道要发给谁。屈向北察觉到事情不妙,一把夺过了白洋的手机,屏幕上是白洋几秒钟前的搜索记录……

    [雨的量词是什么]

    “怎么了?”屈向北连忙问。

    白洋目光发直,舌头麻木,硬着上牙膛说:“我好像……我不记得怎么说了?”

    “你说清楚,什么叫不记得怎么说?”屈向北摸了下他的额头。

    白洋吓得嘴唇有些颤抖,毕竟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口才。可是他真的忘记了,他刚才想不起来雨的量词。屈向北马上拍拍他的脸,问道:“手机怎么说?”

    “一……一……”白洋咬牙。

    这事情严重了。屈向北拿起一瓶矿泉水:“这个呢?”

    白洋直接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矿泉水,也知道数量,但是数量和物品当中的那个关键量词,他给忘了!

    “你别急,我想想……”屈向北镇定下来,“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心理障碍会引起‘失语症’,人的大脑会忘记说话的技能。你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压力太大,所以暂时忘记了。”

    “失语症?我怎么能……”白洋揉了揉嘴唇。

    “别紧张,休息两天就好,心情要放松。”屈向北拍拍他,“这不是不可逆的症状,休息几天就好。”

    “嗯,好,好。”白洋只能点头,现实摆在眼前,大概率是白晖的事情闹的。刚刚这样想完,门被人敲响,这时候能有谁啊?白洋赶快去开门。

    透过猫眼看一眼,一看吓一跳!六儿怎么来了!

    白洋刷地拉开门,不止是谭玉宸,外头站着好几个保镖:“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不是保护唐誉吗?唐誉呢!”

    “家里人说,让他现在就来接你,不能让他再受刺激了。”谭玉宸指了指老大身后的唐誉,轻声说,“刚才在高速路上,他非说看到你了,他说看谁都像你。家里人怕他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白洋轻轻地叫了一声:“唐誉?”

    正在和老大说话的唐誉转了过来,无奈地抱怨:“唉,我真的看见你了,是他们太紧张。”

    没骗人,他真的看到了,而且看到了好多个。只不过现在这个,他知道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就是一直积压的精神压力太大,终于找了个发泄口爆发了。

    咩咩:啊对对对,咱俩一起压力大。

    第108章 抗衡

    谭玉宸再次开口之前,下眼睫毛已经湿润。

    他昨天要是能提前发现就好了,或者说,提前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发现唐誉的不对劲。唐誉的情绪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雪崩,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他说他看见你了。”谭玉宸已经哽咽。

    白洋扶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手指宛如被不经意间刺出的铁丝划了个口子。唐誉的笑容成为了一把刀,太会切割他的肌理和筋膜,能把他活生生剥成骨肉分离。

    唐誉将他们看了又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小题大做。他只是无意间看见了白洋,又没有非要如何,现在闹得劳师动众,直接堵住了白洋的门。他再次笑了笑,走到白洋面前,对着屈向北点了下脑袋:“北哥好。”

    屈向北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但有时候这沉默藏着惊心动魄。他刚刚勉强接受了白洋的失语症,结果唐誉就上门了,怎么还出现了幻觉?

    能够引起幻觉的情况有很多种,可轻可重,有病理性也有心理性,发病原因也十分复杂……屈向北从未想过唐誉会出这种问题,这震撼远超于白洋忘记了量词。

    白洋他从小承受了太多的心理压力,白晖的死给了他最后一击,而他和唐誉最后一次争吵可能就是催化剂,加速了白洋的问题。可唐誉呢?唐誉万万不该吧?

    “早上好。”屈向北看着他被雨淋湿的发尾,捉摸不透。现在屈向北的心情和昨晚的白洋有了相似之处,他们都以为这段恋情最大的门槛儿是身份之差,是家庭磨难,会有唐誉的家人和朋友跳出来阻止,逼迫他们给这段爱情画上句号。

    然而这一切都没发生。开明的家人,和谐的氛围,团结的发小……唐家虽然身在高处,却没有低看别人的姿态。可以说他们所有的困境都走过去了,却在最该平静、最该幸福的时刻爆发了最大的危机。

    “你们是不是刚刚睡醒啊?”唐誉握住了白洋的手,只是一夜没见,他就迫不及待,“我就知道北哥一定陪你住了。”

    白洋还在刺痛,他曾经被唐誉刺痛了很多年,然而最大的刺痛戛然而止后是密密麻麻的心酸。“你……你怎么就看见我了?你说清楚。”

    “我能不能进屋说啊?外头好冷。”唐誉不好意思说楼道有些脏乱差,他爱干净。

    “对,让他们进来再说吧。”屈向北替白洋答应了,让这么多大高个儿堵着门也不像话。本身白晖和张怜云就是老街坊眼里的异类,他们的胡编乱造会越传越离谱,到时候别再说白洋被债主找上门。

    唐誉倒是高兴了,仿佛这小破屋子是他的地盘,拉着白洋就往里走。白洋没骗他,好小好小的地方,连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厨房门还没了,挂着最廉价的那种塑料假水晶吊链当作帘子,一眼就能看到灶台和小窗户。

    小窗户上还有一个换气扇,因为没有抽油烟机。

    “还好嘛,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好,要是装修装修一定很温馨。”唐誉又去卧室看了一圈。白洋趁机一把抓住了老六,失魂落魄地问:“你们怎么带他来这里?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唉,是爱茉阿姨吩咐,她吓坏了。”谭玉宸也吓坏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出幻觉了?

    “吓坏了也不能让他来这里,这里条件太差。”白洋一想到唐誉带人浩浩荡荡地爬楼梯,眉梢就急得抽动,“看医生了吗?”

    “爱茉阿姨说回家就联系家庭医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提前准备一下,跟着唐誉回家吧。”谭玉宸不敢想要是严重了该怎么办,现在也是瞒着家里的老人呢,“少爷既然只看到你的幻觉,就说明你在他心里特别重要,就当是为了救救他……”

    “如果这样,我肯定可以啊。”昨晚还犹豫,现在白洋毫不犹豫,“但是……他怎么就……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谭玉宸摇了摇头,他不敢说。而且这事也不是他能说的,他就是个保镖。

    屈向北先去厨房烧了热水,给坐满客厅的保镖们倒水。他时时刻刻看着唐誉,生怕他有异常行为。不一会儿,屈向北就发现唐誉的动作停下了,他连忙叫了下白洋。

    正准备审问老六的白洋三两步跑到阳台上,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啊?我只是看看楼下。”唐誉的眼神再次以不明所以的状态凝固在白洋的脸上,“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紧张?”

    他真的不太明白,但是又不愿意让身边人难过着急,所以唐誉往后退了一步:“你吃饭了么?”

    白洋动动嘴唇,他多希望唐誉还和从前一样,有事没事和他吵吵架。他怀疑自己已经被水生洗脑了,最起码受到了水生大脑波动的干扰。水生说他看着唐誉有时候就想哭,现在他看着唐誉,鼻梁骨蹭地发酸。

    “你……你到底怎么了?你和我好好说,别吓唬我。”白洋才发现失语症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我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壹唐的事情一直都很忙,最近我和一位谈女士还在沟通基金会的细节。”唐誉摸了下白洋消瘦的面颊,短短这么几天白洋又瘦了。

    “你干嘛这么大压力啊?没有人逼着你完成多大的事业,你好好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白洋这一着急,居然卡了壳。

    没事,慢慢来,白洋活动了一下舌头,重新定位说话的位置。只是他的声音被阻断了,声带明明没问题,声音止步在牙齿上,说不出来。

    “你别急,我可能是最近睡得太少,只要你陪我好好补几天的觉就好了。”唐誉看他着急,连忙抱住他拍一拍。好奇怪啊,白洋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看不到其他的白洋了。

    正版和赝品的区别可太大了。这才是他的羊。

    唐家已经乱了一些人,但唐弈戈还要稳住局面。姐姐脸色一直不佳,他也坐不住了,时不时看看手表:“星海,医生什么时候会来?”

    “新博已经去接了,还有一刻钟。”谭星海站在一旁,“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唐禹叔叔……”

    “先别说,他马上就回来了,如果让他知道糖糖出了问题,山东那边的事情又放不下,他只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帮不上忙。”唐爱茉斜靠在沙发背上,“虞韵安顿好了吧?”

    唐爱茉原本也应该在山东,和先生一起,但这几个月她再也不敢离京。家族事业,儿女情长,她作为一个母亲无法衡量。

    “安顿好了,和王小姐一起,您放心。”谭星海说。

    “接待她们的事情这几天我就顾不上了,家里出一个人过去,别失了礼节。”事到如今,唐爱茉仍旧要考虑得面面俱到,“小戈……”

    “姐姐我在。”唐弈戈站了起来。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嫂和二哥?”唐爱茉上头还有一个疼爱她的亲生大哥,最近都在陪着父母。现在她问的是唐尧和水生。

    “依我看,先不要。”唐弈戈摇摇头,坐到姐姐身边来,曾经那个把姐姐的床跳塌的弟弟已经学会为她遮风挡雨,“陈宗岱当年是针对二哥和二嫂,陈念国是为他报仇,他们心里已经很痛苦了。小宝长这么大,不曾怪过他们一句,还说过如果再来一次,他希望家人还是选择同样的坚持。”

    “这孩子……”唐爱茉欲哭无泪,“我真是笨,他开开心心装了太久,我居然没看出来。”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徐桂兰箭步冲去开门,率先进来的人是李新博:“赵医生来了!”

    唐爱茉像看到了救星:“赵医生……唐誉他……”

    “新博都和我说了,差不多我都了解。”赵医生最先稳住的人是唐爱茉,“先不要慌,状况可能没有那么严重。”

    身为唐家的心理医生,赵医生每年都会对唐家人进行心理评估,唐誉少爷的心理状态一直处于稳定状态。但他也深知,越是这样的孩子,出事偏偏没有前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唐弈戈独断地说,“先把他带回来?”

    “先不要。”赵医生却拒绝了。

    唐弈戈被他的拒绝震了一下:“放任他在外面?”

    “回家可能会增加他的心理压力,反而触发他的创伤根源。如果他长期自我压抑,那么他熟悉的环境反而是高压。”赵医生一边安慰,一边给出自己的方案,“幻觉产生不一定是精神疾病,有时候人太累,也会有。但如果唐誉像你们分析得那样,是因为太过懂事而吞噬了压力,那么他回来之后就会再次变回原状态。不是放任他在外头,而是缓缓告知。”

    “能缓多少天?”唐爱茉脸色苍白。

    “先听听他的意思,缓个一两天,然后我要和他正面接触,该怎么检查怎么检查,才能确诊。在正式专业的确诊之前,我不能武断地说他是不是病了,但他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赵医生擦了把汗,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让人放心的孩子终于扛不住了。

    “好,好,我们慢慢和他说。”唐爱茉再次坐回沙发,用纸巾压了压眼角。

    唐弈戈站在姐姐身边,对一切脱离掌控的遭遇都失去了安全感。一方面他巴不得立即开车把唐誉接回来,一方面他也不敢刺激唐誉。而且唐誉一旦回家,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半年一年的半自由生活。

    “好,我也同意。”唐弈戈是下了大决心才点头,“星海,新博,你们也去。如果唐誉这几天不想回来,我要你们保证,时时刻刻地护着他,不允许出任何纰漏。”

    “明白。”谭星海点了点头,“我会把他带回家。”

    “放心吧,有我们俩在,不会出问题。”李新博也说。

    白洋的小破屋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特别是中午的时候,谭星海和李新博也来了。家里哪里坐得下,好在谭星海开了公司的房车,晚上轮班休息,这才放松一些。屈向北原本计划今天下午就走的,但是看这个样子……走不开。

    唐誉已经垮了一半,白洋也岌岌可危。

    “刚刚唐誉和家里通了电话,他说住几天就回去。”谭玉宸小声告诉白洋。他心里明镜一样,唐誉就是跑这里躲着来了,他需要一个暂时可以呼吸的地方,不然就要憋死。

    “可是……”白洋揉了揉头发。

    “别可是了,总归我们都在,你别怕。”谭玉宸刚刚劝过唐誉,现在又劝咩咩,“听北哥说,你说话还成问题了?你也得放松。”

    白洋叹着气,快速地低了低头:“其实,有件事我也很不明白,唐誉家人这不介意我的身世?他们就不怕……我继承了那种……狂暴的无情的基因?万一我以后……伤害唐誉怎么办?”

    谭玉宸喝了一口水,难得沉默了。

    他一沉默,白洋就知道有内情。难道唐誉家人没把自己当真?

    “你觉得我爸怎么样?你见过吧?”谭玉宸声音也低了,“你觉得他在水总面前,是干什么的?”

    “你爸很厉害,看着像见过血的人,是水总的左膀右臂,是安保系统的二把手。”白洋不懂他提这个干嘛。

    “我爷爷,也就是我爸爸的爸爸,亲手杀了我奶奶,和我奶奶的妈妈。”谭玉宸惨笑,“在我爸特别小的时候,我奶奶要带他走,我爷爷不干,那时候农村哪有离婚的,女人一辈子受苦就像应该的。我奶奶抱着我爸跑回娘家,我爷爷拎着锄头追过去,就……”

    “后来,我爷爷跳河,我爸吃百家饭,在村里孤苦伶仃长大,只有我妈偷偷接济他,还省下布料给他缝衣服,教他认字。等我妈14岁那年,家里拿她换了两头牛,逼她嫁人,我妈心一横,夜里跑去找我爸,我爸就带着她跑了,到现在都没回去过一次。你说,我爷爷是那种基因,可是我爸就没有啊,我和我哥也没有啊。”谭玉宸安抚性地拍拍白洋肩膀,“你觉得咱俩谁背景恶劣?”

    轮到白洋不开口了。

    “那必然是我啊。”谭玉宸给他吃定心丸,“连我爸那种身世都能让水总重用,甚至超过了唐家的老人李叔,也就是新博哥的爸爸,你觉得唐家在意出身吗?如果他们真怕遗传恶劣基因,压根不会让我保护唐誉,不会让我哥辅助唐弈戈。放心吧。”

    原来是这样,居然还有这种事?白洋这回全明白了,和谭刀一家相比,自己还算是小巫见大巫。

    刚松了一口气,白洋起身去看唐誉,刚刚走了两步,白洋的鼻梁骨又一层酸涩。

    唐誉乖乖地坐在阳台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攥着一个陶瓷茶杯。光线落在他柔软的发丝上,给他的助听器加温,白洋回过头按了下眼角,一个听不见的人到现在都不给别人找麻烦。

    唐誉闭着眼睛,感受着脸上的温度。

    空气里有干燥的泥土味,这在家里闻不到,在金舆东华也闻不到,只有很老很老的城区才有。这让唐誉想到他小时候摘草莓,因为身体太瘦弱,站不稳,最后一个大马趴摔在土里,闻到了泥土的清香。

    在听不到的世界里,嗅觉就是他的耳朵。

    后来他闻到了许许多多的气味,家里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香气,但唐誉总是能看到他们眼里隐藏的泪水和担忧,以及他们快速背过身去,擦去的泪珠。

    好像自己的存在就是这个家族的软肋,每个人都变得爱哭了。他还见过爸爸妈妈抱头痛哭,不一会儿两个人又装作没事人,继续陪着自己说笑。

    还有二大爷和二大妈的表情,饱含着浓烈的心痛。

    我不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不要为我哭啊,我没有怪过你们,我爱你们……

    不能让家人再哭了,唐誉睁开眼睛,余光里坐着一个人。

    白洋又出来了。唐誉往左边搭了一把手,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穿过白洋的身体,只是抓了一把空气。强烈的内疚和挫败变成了灼烧的烈日,扫到他的视网膜上,唐誉又把这情绪转换成了恨意。

    对陈念国的恨意。他伤害了我的家人,他让我的家人难过。

    陶瓷茶杯最终被唐誉砸碎,他砸中的应该是陈念国的身影。他巴不得陈念国马上就把自己抓走,然后当着面和他对峙,我有家族的颜面,你又有什么?你只有一己私欲!

    清脆的炸响惊动了屋里所有人,白洋吓得一激灵,马上冲向了唐誉。

    “你算什么!”唐誉对着空气说话,用白洋从未见过的狠厉目光直视着面前的浮沉。

    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陶瓷碎片,已经刺破了他的掌心。

    刚才消失的白洋又在面前出现,陈念国又消失了,唐誉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间,背后压来了滚滚热意,以及一个成年男人沉甸甸的重量。

    白洋从背后抱住他,手已经攥住了他掌心里的碎片,用足以抗衡的力量,和唐誉幻觉里的那个自己开始抢夺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我现在看到唐誉就鼻酸。

    水生:上道。

    第109章 婚纱

    温热的血让白洋想起他们在艺术村的那个晚上,也是有血从唐誉的手掌流出来。

    “放开手,给我。”白洋不愿意看到他这样,也受不了他这样。这不是唐誉的结果,好人应该有好报。

    他要看到唐誉身在高处,不染尘埃,他要他不懂人世沧桑,三分疾苦。

    “给我。”白洋将那块碎片压在自己的掌心里,不在意疼还是不疼。

    唐誉真的不疼,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抽离了他的身体。他只是……很难过。

    他的胸口有一团愤怒,一团呼不出去的浊气。有时候他又非常疲惫,但只是身体疲惫,头脑里非常清晰。他不敢放松,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要争分夺秒,把他能够安排好的一切搞定。

    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白洋也跟着他见了家长。他放松了,心里撑住这口气的防线却崩塌粉碎,给了他最后一击。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完全不懂,他没有想要扔掉茶杯,可眨眼间就已经完成。

    他的头脑和身体都在朝着失控的边缘滑动。

    “给我。”白洋被尖锐的边缘划破皮肤,然而这点疼痛算不上什么,他宁愿用再多的伤痕换取唐誉的清醒。

    “我刚才又看见你了,我看见你坐在我旁边,和我说话。”唐誉紧紧地攥住,像一个终于找到玩具的孩子,狂热地渴求着,不肯放手着。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半张脸被阳光照射,干净得近乎透明。

    饱和度在光影中下降,给他上了几千层的灰色图层。唐誉的失重感在白洋的重压下重新找回,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连温度都直达了眼底。

    他还是那个唐誉,不能让任何人担心的唐誉。疼痛也密密麻麻来袭,满世界昭告着他的伤口,唐誉浑身冷汗,迟钝地松开了他的手。

    三角形的碎片一角扎着他,一角扎着白洋,把他们用血液连成了命运共同体,写成了红色的不分离。

    “给我。”白洋小声地说,恨不得马上就把危险碎片拿走,又怕惊吓了唐誉。

    但实际上,吓坏的人正相反,是白洋自己。他见过屈南和北哥的转换,当北哥第一次出现时,白洋就体验过一次。可唐誉的突然发作比北哥的出现更让他害怕,一向以冷静自持的白洋没了主意,甚至慌手慌脚。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唐誉要是心情不好,我就让他心情好起来。唐誉要是难过了,我就让他不难过。

    唐誉要是病了,我就陪他好起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难事,我奉陪到底。

    碎片从唐誉的手里到了白洋手里,白洋马上把它丢掉,从背后牢牢地抱住了唐誉。唐誉一向挺直的身体微微含胸,用他很少见的疲态和白洋对话。两只受伤的手掌紧紧相握,唐誉摸着他的骨节,声如蚊呐。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白洋反握住他的手指。

    唐誉的手很完美,任何伤口、疤痕和这双手都不应该沾边。白洋摸过他柔软细腻的指腹,像是在摸索他隐忍不发的心跳,希望从稳定的跳动里听懂唐誉的求救。现在他听到了,在家人面前完美无缺、在职场上没有弱点的那个唐誉,一直在用静音的方式,发出谁也听不到的哀嚎。

    全方位的压力压垮了一个人,压出了一道裂缝。

    “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情绪。”唐誉转了过来,用额头相抵的姿势和白洋面对面拥抱,“我知道现在这个你是真的。我能摸得到。”

    “我是真的。”白洋点了点头,在他的指腹上掐了掐。

    他不清楚唐誉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唐誉为什么这么能藏事?屈南好歹还有个低落期,唐誉为什么没有?他拼命回忆,从自己和唐誉的相识开始回忆,一直搜索到他们的重逢,唐誉始终都是一颗完美照耀别人的太阳,他不曾有过阴影。

    “你记住,会掐你的这个,才是真的。”白洋再次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你别忘了。”

    “好,我记住了。会掐我的这个才是真的。”唐誉整个人瘫在白洋的肩膀上,刚刚的急迫、焦虑和困境一扫而空,他现在只觉得晒太阳真舒服。

    真想和白洋这样无休无止地晒下去。

    一个茶杯的摔碎,彻底改变了屋里的气氛。谭玉宸先把细节汇报给唐爱茉,然后出门买了塑料杯子和碗筷。小破屋里的玻璃制品换成了危险度极低的质地,连厨房的刀具都让李新博给收了。

    唐爱茉马上和赵医生反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愣神。尽管现在糖糖已经足够高大,然而在母亲眼中,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开始反思,可能就是唐誉的太过懂事,让人忽略了他可以不懂事。其实,如果他不懂事了,家里也不会怪他。

    坏就坏在,这孩子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姐姐。”唐弈戈很少如此一筹莫展,“咱们先别慌乱,现在还没确诊。”

    “如果确诊了呢?”唐爱茉想要勇敢直面这个问题,但没有任何一个家长能迅速直面。

    “那也有治疗的办法,现在医学发达,治愈病例数不胜数。”唐弈戈虽然没有应对的方案,但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病了,就治,遵医嘱,一定能好。”

    唐爱茉这时候只能点头,对,就是这样,他们不能垮掉。

    到了下午,唐誉终于困了。

    他上午不正常的亢奋终于结束,对这间小破屋的好奇也画上了句号。谭玉宸紧急买来了新的床上用品给他换上,要是平时,他一定建议唐誉换个地方吧,你想和白洋在一起待着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去瑰丽也行,去老破小也行……

    但是在看到唐誉平静的睡姿时,谭玉宸什么都不敢说了。就这里吧,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谁也不要再给他出主意。哪怕唐誉想在这个小破屋里住几个月,他也可以打地铺陪着!

    多亏了还有咩咩……谭玉宸看向床边的白洋,现在白洋就是牵着唐誉精神的那根绳子,可千万别松手。

    白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失语症,一言不发地看着北哥手里的书。

    “北哥,他是不是……”白洋不敢问。

    “有可能,我只能说有可能。”毕竟屈向北不是专业医生,“但是,他确实不太对劲。”

    从唐誉一进屋,屈向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亢奋。那种深陷于自我情绪漩涡的表现太过突出,让屈向北一眼认出了“同类”的特质。在屋里人都没有这个意识时,他就开始担心唐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白洋气馁地捂住眼睛:“唉,怎么会这样?”

    “长期处于高压,忽然放松,就会这样。”屈向北明面上说唐誉,实际上也在说白洋,“你瞧瞧,你不也是?”

    从小因为家庭背负压力,白洋一路走来,内心早就不堪重负。只不过他还能扛,扛着扛着就走到了现在,也习惯了。唯独没习惯忽然间被人爱了,卸下防备的一瞬间压力成吨袭来,一夜之间夺走了他好好说话的能力。

    “唐誉家里是不是给他压力太大了?”屈向北又问。

    “我没觉得啊。”白洋困惑地摇头,“他家人和他朋友,是真心把他放在了第一位。”

    “难道是自我实现出了问题?”屈向北翻了翻书,“有一些一生顺遂的二代确实会这样,别人眼里他们衣食无忧、钱财不缺,但他们患抑郁症的几率也不低。在真正的痛苦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分。”

    “我改天问问水总吧,他肯定了解。”白洋用包扎好的那只手握住了同样包扎过的唐誉的手。

    唐誉睡到天黑才醒,实际上是肚子饿了。

    睡醒之后,他第一眼看到了床边的白洋。白洋正弯着腰,在床头柜上写东西,一个小本子翻来覆去地写着。灯光映得他的脸非常青涩,没戴金丝边眼镜的样子,让唐誉想到他高中时候。

    一个人,究竟要经过多少的努力,才能走到白洋这一步?

    唐誉开始思索,脑子又停不下来了。察觉到意识过于兴奋之后,唐誉马上抓了下白洋的后腰:“我醒了。”

    白洋被他抓得一激灵,放下笔就转过来:“肚子饿不饿?”

    “饿了。”唐誉点着头坐起来,“你做饭了?”

    “北哥,北哥做饭比我好吃。”白洋指指厨房,又拍拍肩膀,睡美人睡醒了就该下一个流程了。

    唐誉心满意足地靠上去,搂着白洋的腰长叹了几下,开始他的醒盹流程。他很好奇白洋的一切,哪怕是小小薄薄的耳垂,都那么那么有意思。唐誉揉着他的耳朵,思路又开始翩然起飞,他整个人也飞起来,用观察者的姿态看着他目前活过的25年。

    其实唐誉知道问题在哪里,只是没有办法。太多人的爱也造成了负担,但说出去实在太过欠揍了。

    他吸收着所有人的情绪,唯独没有出口。唐誉太想让每个人都满意了,所以无论面对谁,他都有完美的应对措施。他怎么能抗议呢?因为那都是爱啊。

    那都是……白洋渴求了一辈子的疼爱。别人毕生追求不得,自己生下来就有了一切。

    百天宴那天,自己盖着百家被,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唯独陈念国不希望。唐誉也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不说,直到和白洋第一次吵架,他被白洋惊人的攻击性惊呆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为了自身利益据理力争的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很多时候,唐誉都觉得自己是幕后那个掌控一切的大手,牵扯着透明的丝线,纵容白洋一次又一次地爆发。他在幕后,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欲.望都有白洋代言,白洋身上的攻击性就是他隐性的杀伤力。

    大学那几年,真的过得太痛快了。唐誉吸着白洋身上的气味,他能闻出淡淡的烟味,大概是趁着自己睡觉的功夫,白洋又偷偷去阳台抽烟了。他怎么劝都没用,白洋就是要抽,还总是“你别管”。听听,这种脸皮薄的高自尊,在社会上要吃多少亏。

    还好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唐誉睁开眼睛笑了笑,其实他不记得以前有没有看到白洋的幻影,好像有过,好像看不清楚。他精神上的这道裂缝一直在持续蔓延,时时刻刻发出咔嚓咔嚓的警钟。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看着自己一路往下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但是我要确定你有一个很好的来日。

    唐誉又朝着白洋笑了笑:“我肚子好饿啊。”

    白洋现在看到他的笑容就胆战心惊,立即掐了掐他的手腕:“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你是真的。”唐誉也掐了掐他。

    刚好,屈向北做好了晚饭,端着两个塑料餐盘走进小小的客厅。而客厅的地上已经打好了地铺,连迈腿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天,唐誉和白洋的工作完全停摆,暂时放下了一切。

    唐誉罕见地睡到了中午,以前他就算再能睡,也没有一睁眼就可以吃午饭的时候。醒来后他没着急下床,压着枕头听窗外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层低,他听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未有过的细节。

    有人在楼下说话,他居然都能听到了!

    他实在懒得起床,就一直在床上耗时间,看着白洋忙忙碌碌地收拾,还把玻璃给擦了。

    “你累不累?”唐誉像个大号洋娃娃,趴在床上看他擦玻璃。自己不做家务,家务活儿还真的挺繁琐呢。同居那些年,老破小的旧洗衣机经常罢工,唐誉斥资买了个特别贵、特别复杂的,结果白洋不会用,怎么都研究不明白,一怒之下踹开房门,就看到烤着红光美容仪的自己。

    两个人一边骂一边捧腹大笑。

    “累啊,要不你替我干?”白洋也不含糊。

    “我不干,我不会啊。”唐誉勇于承认自己的技能短板,“你也别干了,手上有伤口,容易发炎。”

    “这点儿就发炎?你也太小看我了吧?”白洋尽量把他当做普通人,“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唐誉警觉地坐起来:“你干嘛去?”

    “去菜市场,晚上给你做饭。”白洋把他按回去,“那地方脏乱差,你去不了。”

    话音未落,屈向北拿着擦玻璃纸进来,纸上是一层灰,顺口说:“绵绵你也别干了,太脏。”

    “嗯?嗯?”刚躺下的唐誉又鲤鱼打挺,“绵绵……”

    屈向北灵活地看了一眼白洋,你还没告诉他?

    “绵绵是什么呢?你小名儿啊?”唐誉猜出来了。

    白洋也没料到北哥会突然这样叫他,简直没法解释!这可是他藏了很久的秘密!在外头恨不得让别人叫自己“丧彪”,谁能想到他小时候叫这个!

    “绵绵,软绵绵。”唐誉抱着被子,又在白洋身上挖到了新宝藏,“白绵绵,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啊?”

    “你闭嘴。”白洋臊着脸说,你一个叫“糖糖”的,有什么立场笑话我?

    唐誉真没想笑话,一颗心全是喜悦。天啊,白洋小名居然叫这个,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呢。还好这是北哥说的,要是屈南哪天直接喊出来,唐誉就算知道自己优先级在屈南之前也得喝一壶醋。

    “绵绵,我想吃鱼。”最终唐誉还是纠缠着一起来了菜市场,被一堆小商小贩包围了。同时包围他的还有保镖,只不过大家都穿便装,没那么明显。

    “你拉紧我,别乱跑。”白洋伸手过去,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拽着唐誉的手,时不时掐他一下。

    “那绵绵给我买鱼吃。”唐誉跟着他穿行在湿漉漉的走道中,走过白洋经历的人世。

    “买买买,吃吃吃。”白洋在周围或惊讶或鄙夷的眼神中拉着唐誉,走到卖鱼的商贩面前。他一只手拉住唐誉,一只手翻着笔记本,查询着接下来需要使用的量词。

    “两斤西红柿,两斤土豆,一斤鸡蛋……”白洋看着量词就能念出来,像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园小班,“老板,帮我拿一条……鲈鱼。”

    买了菜,两人在保镖的陪同下往回走,白洋还顺便接了个电话,基德带着同事来看看他们,已经到楼下了。

    好家伙,今晚真热闹。白洋继续寸步不离地牵着唐誉,在这种地方,两个男人牵着手招摇过市,绝对会成为邻里街坊茶余饭后的下饭菜,别人嚼了又嚼。现在白洋就看出来了,不少人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那是什么地方啊?”唐誉拎着一条鲈鱼,看向一个方向。

    白洋看过去,说:“自行车库,准备要重建了,外头的箱子还有我没拿的东西呢。”

    “怎么不往回拿?走,我陪你拿。”唐誉看什么都充满好奇,执意要拉着白洋进去取箱子,不愿意白洋扔掉什么。然而打开碎裂的箱子,唐誉又不解地看向白洋:“这是……”

    白洋哭笑不得,蹲下说:“我妈妈的婚纱。”

    “哦……那你不要了?”唐誉摸了摸那布料,有点扎手。

    “我拿回去干嘛?我又不能穿着结婚……”白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说话的时候,发黄的纱帘挡在了他和唐誉的对视中间,一刹那给他们带回了老黄历。

    唐誉只是想看看,他清楚白洋的婚姻恐惧,所以看看就行了。头纱笼在白洋头顶,不伦不类,但因为它是婚纱,再不伦不类也是美的,多了几分隆重神圣。眼神里的渴望就这么不自觉地倾泻而出,变成了亮闪闪的水银,唐誉拨弄着白洋的刘海儿,无限向往地说:“等咱们结婚,咱们穿一样的。新郎叫唐糖糖,新郎叫白绵绵。”

    白洋和他对视,听到了大脑烧开的声音。

    算了,跟他疯一回。

    他抱起婚纱,把长长的裙子塞到唐誉怀中,笑容满足地拉着唐誉往外走,毫不顾忌脑袋上的头纱。在无数充满不解和偏见的目光中,白洋坚定地拉着唐誉,穿行在老街坊的指指点点中。

    两人另类地缓缓而行,白洋回头看着一脸幸福的唐誉,对不起妈妈,我还是找个人“嫁了”,但唐誉他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想同时和8个白洋结婚。

    咩咩:只有1个!

    第110章 第一次婚礼

    脚步声就是他们的婚礼进行曲。

    唐誉再次听到了。

    怀里的婚纱裙轻飘飘又沉甸甸,压住他的臂弯。这是白洋妈妈的裙子,现在在自己手上。她长什么样子?

    在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中,唐誉忍不住去想她的模样。白洋哪里和她像呢?眼睛?嘴巴?鼻子?还是一生要强的性格?不要人可怜的脾气?有她在的那段日子,白洋就是绵绵,一定也是被妈妈好好疼爱过的小孩儿。

    从白羊,到白洋,到绵绵,一个母亲的心,可见一斑,有迹可循。

    唐誉疑惑了,手指抚摸着婚纱的蕾丝。她那场婚礼什么样?但最终又以什么作为结尾?她失败的婚姻让白洋不敢承认感情,也拦住了他走向婚姻的步伐。可是白洋妥协的声音又那么大,即便自己不戴助听器了,唐誉都相信能听得到。

    谭玉宸和谭星海跟在他们后头,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和酸楚。

    眼睛又不知不觉红了一圈,谭玉宸从小受爸爸教育,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淘气挨打也不能哭。但他实在忍不住,只因为唐誉少爷的婚礼不该是这样的啊,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有明亮的酒店大堂,提前一年就要开始准备。会有一整条的红毯,鲜花铺满两边。唐家人多,两个唐家就更多,数不清的亲朋好友座上宾,还会特意准备出几桌给白洋的兄弟们,每个都是国家级运动员。

    钟声敲响,他们两个人应该走那条路,而不是这条路。而不是一个说不清楚话,一个认不清楚人。谭玉宸真想问问高人,他俩到底做错什么了?

    风声吹起,白洋迎着落日的光芒,第一次走得这么顺畅。从前他不喜欢走这条路,因为身上背着屈辱的骂名。赌鬼的儿子,再到杀人犯的儿子,几乎压弯了他的脊梁骨。为了不让脊梁折下去,他要挺得笔直才行,要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要直。

    但现在他发现,其实直不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放松下来,再次回头看向唐誉。蕾丝纱帘像和他们开着荒诞的玩笑,在风的吹拂下分别抚摸他们的脸。唐誉第一次发现还能用“美丽”两个字来形容白洋,就是眼前的这个白洋,真实的这一个。

    尽管周围有很多个,但只有这一个会掐他的手。

    怀抱的婚纱裙摆在风中飘起,变成波浪弧度,越来越多的注视落在他们身上,看着他们疯疯癫癫的这一路。狭窄的过道、偏见的目光、鄙夷的嫌弃,都不能成为割开他们双手的刀。他们意外地看着两个男人的脸,看着他们沉浸在幸福里的笑容,看着他们交叉的五指。还有那象征着“结婚连理”的白纱。

    明明是新娘身上的物件,却在他们当中抵达了永恒的和谐。

    破旧老楼终究无法理解和接纳,他们的白眼和两人的笑容越来越矛盾,两种意识开始发生剧烈的冲突,争据分寸之地,并且寸步不让。路过的小孩儿被家长捂住了眼睛,留下一句不经意又刻意让他们听到的“神经病”。

    神经病?唐誉也看回去,我们不是神经病,我们只是结婚了。

    双人成影被拉成细长条,楼上的窗口终于按耐不住,纷纷探出头来。有些人用早有预料的表情砸下去,看吧,白晖和张怜云的儿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伤风化,居然搞玻璃了!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真是恶心!

    居然还敢手拉手走出来,也不怕带坏了别人!

    唐誉抬头看去,第一次发现走个路会有这么多人注视。你们在看什么呢?不应该恭喜我们么?

    这些市井的目光自然不是唐誉所能理解的范畴,但已经是白洋的家常便饭。他能读得懂目光里的每个字,然而这些字眼只是让他更紧地拉住了唐誉的手,再紧一些,再紧一些。

    一个生鸡蛋不知道从哪个角度丢下来,被白洋的余光精准捕捉。在即将落在唐誉肩膀上的前一秒,白洋挥手过去,一把挡到了外侧。蛋壳破碎,蛋黄和蛋清混在一起,在空气里飞溅,仿佛他们犯了弥天的大错,这一次他们天地不容。

    谭玉宸第一时间看向楼上,指着窗口,红着眼要往楼上冲。楼上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谭星海拉住弟弟,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每次都接这么准?”唐誉平静喜悦地摸了摸白洋的手,“以前在篮球场上,每次有篮球砸向我,你好像都能预测方向,每次都帮我把篮球拨开。”

    “因为我老看你。”白洋叹了一声,不就是因为这个?

    我不看着你,万一球砸到你怎么办?你又不是我们体院的人,对着球又不会躲。那帮篮联部的人打球又猛,一个爆冲就把你冲倒了,真让人不省心。

    “我就知道,其实我猜到了。”唐誉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说,“但是我喜欢听你直接和我说。你总是不说,以后和我多说点儿话。”

    “说多了你又嫌我烦?”白洋的刘海儿在头纱里飘动。

    “不嫌你烦,以后你每天最起码和我说一万句话。”唐誉说完了又想,一万句的话……万一助听器没电了怎么办?白洋要是会手语就好了,他打手语的样子,应该又认真又好看。

    注视他们的除了老街坊,还有公司几位同事。白洋把家事告诉了基德,基德急着要来看他,顺带就把白洋小组的人都带来了。在来之前,唐基德当然询问了白洋的意见,白洋现在真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来吧。

    还没走近,余婉君就看出了不对劲,唐誉的视线有些飘忽,脸上还挂着淡淡的亢奋。而白洋的改变更是让她胆战心惊,让她怀疑这两人是同时间出了什么大事。

    这还是白洋吗?她都快不认识了。那个为了夜景甘愿住全阴房、为了看看纸醉金迷的地段愿意合租的白洋,正一点点的褪去。连买杯咖啡都要特意去带R标的甄选店,车挂要带上“招财进宝”,别人求难得有情郎,他求今生黄金万两,曾经的痕迹开始变淡,融化成一张糖纸。

    一个智者入爱河,一个屁事多,结果就是这样。

    不光是余婉君,汤萤和陈小奇也察觉出了不对。这画面太像电影的ending,像是要写一个“剧终”。随着他们越来越近,唐基德已经哽咽,一开口就是颤音:“白队。”

    “哭什么啊?”白洋平静地说,“今天我和唐誉大喜,不许哭。”

    唐基德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去,偷偷摸摸地擦着眼泪。应该是大喜,但是他就是想哭。

    “别哭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同意我办婚礼,说不定就这一次。”唐誉不懂他们难过什么,“就是太着急了,没准备戒指。以后咱俩再补一对儿戒指就够了。”

    “成,等你过生日给你补上。”白洋招招手,“走吧,大家都上楼吧。楼上地方很小,可能椅子都不够,大家担待担待。”

    再次回了小破房,唐誉立即变成了特级保护动作,坐在床边什么都不用干。屈向北带着白洋做饭,也是说不出什么来,事到如今他最怕的就是唐誉真出什么事,唐誉要是垮了,白洋这个性子……也就跟着完了。

    “明后天,你还是劝劝唐誉回家吧。”屈向北思索片刻,“如果是生病还是要医生确诊,赶紧治疗,别耽误。”

    “我知道,我明天就跟着他回去。”白洋切着姜丝,打算给唐誉做个清蒸鲈鱼。

    “有什么事别着急,和医生仔细沟通。”屈向北再劝,生怕白洋钻牛角尖。

    “嗯。”白洋撑着笑,有些摇摇欲坠。不光是看病,他还得问问唐誉家人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唐基德也没闲着,又去买饮料,又去买一次性的水杯。剩下的组员跟着一起忙碌,连塑料椅子都临时买,一边收拾一边搭餐桌。唐誉几次三番想要帮忙,笑着走来走去,他听到了好多声音,从来没听到过得声音。

    有祝福,有细碎的低语,还有白洋给他形容过的鸟叫。

    等到一切妥当,唐誉已经数不清眼前有几个白洋,大概是四五个。这么多的白洋环绕着他,眼里只有他,倒是也不错。但是真正的白洋一来,虚假的就消失了,在大家伙的祝福下唐誉跟着白洋举杯,庆祝他们共同迈入新的生活。

    “谢谢大家,谢谢。”白洋举杯敬了一圈,“今天是我和唐誉结婚的日子,谢谢大家过来。”

    “祝福白队和唐誉哥,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唐基德红着鼻头说漂亮话。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屈向北和唐誉碰了个杯。

    “谢谢北哥。”唐誉赶紧和屈向北碰杯,“以后请你放心,白洋就交给我了。”

    “我放心。”屈向北真不放心。

    谭玉宸和其他保镖肯定不能喝酒,为了保证思维敏捷,他们连茶水都不喝,现在只认准矿泉水。等吃到一半的时候,唐誉的注意力像蝴蝶一样,飘忽忽地落到窗口。他不知不觉地放下了筷子,让人看不透他的目的。

    “看什么呢?”白洋又给他夹了一块鲈鱼肉。

    “我想看看落日,好像挺好看的。”唐誉指了下厨房的窗,“就是楼层太低了……”

    “等以后吧,以后我找顶楼陪你看。”白洋实在不敢让他上高层,生怕他看到哪个自己,再一脚踏空。

    “可是我今天很想看,就看一次?”唐誉难得任性一回。结婚了啊,仗着白洋什么都愿意,可不就要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白洋拿着筷子,低头不知道思索什么,半晌才把老六叫过来耳语。

    等到谭玉宸点了点头,白洋才对唐誉说:“好,咱们上去。”

    他说的“上去”,就是上顶楼。6层的那道门根本拦不住谁,总有人破门而出,在顶楼晾晒。白洋把其他人安顿好,带着几个保镖上去,当然也有唐誉。唐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居然真有楼顶可以上?实在太稀奇了!

    更稀奇的是,他手上多了一副手铐。

    保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用在了他身上。手铐一边是他,另一边是白洋。当他踏上顶楼这一刻,迎面而来的刚好是落日最为辉煌的时刻。白洋欣赏着他从来不曾驻足的金色,觉得那些穿透楼层的光线就像唐誉的眼睫毛,根根分明。

    冰冷的手铐又提醒着他,不能掉以轻心。唐誉要是动了,他要把他拽回来,唐誉要是控制不住跳了,他也跟着下去好了。

    “真好看啊。”唐誉被照得眯起眼睛,“以前在学校里,咱俩看过落日没有?”

    “偶尔吧,忙完的时候路过操场,就这样。”白洋回答。

    “哦,那时候没觉得多好看,可能因为你对我不够在意。”唐誉抓紧时间控诉,“现在合格了。”他捧着白洋的脸蛋啵啵两下,气氛沉淀下来,像一首歌进入了结尾桥段,“明天,我就得回去了,我不能在外头太久,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知道,我陪你回去。”白洋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心头的巨斧也在往下落。

    落日很温柔,给他们的手铐镶边,从冰冷的银色变成了柔软的淡金色。

    第二天,唐誉听着鸟鸣声醒来,要准备回去了。其实他知道自己病了,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白洋,所以回去是唯一的路。接他们的车由唐弈戈亲自开,直接将两人送回了医院,赵医生等在医院门口,一见到唐誉就心凉半载。

    这精神状态,唉。

    “赵医生早上好啊。”唐誉笑着下了车。

    “吃饭没有?”赵医生聊别的,“走,我带你吃饭去。”

    什么吃饭啊,肯定是检查。唐誉并不抗拒,回头对白洋说:“我先去一趟,你回病房等我吧。公司的事情别太着急。”

    “嗯,你去吧。”白洋对着赵医生点了下头,交给您了。

    唐誉跟着医生离开,白洋跟着唐弈戈走向休息室。一路鸦雀无声,气压逼近临点,两人紧缩眉头不言语,刚走进休息室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撞门而入的人是水生,头发乱了,语气也乱了:“你说清楚,小宝他怎么了?”

    他几乎是撞进了唐弈戈怀里,唐弈戈一把将人接住,不忍又沉痛。“他只是心情不太好。”

    有些事情瞒不住太久,所以唐弈戈提前给水生打过预防针。可水生不好糊弄,能让大宝这样劳师动众,事情绝非如此。

    “白洋你告诉我,小宝他到底怎么了?”水生转向别人求助。

    白洋木木地看着他,开口却是:“唐誉,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二嫂问你话,你先回答。”唐弈戈给白洋眼神沟通,最起码编个谎话。

    “他说,他想要干出……事业,太累了。”白洋被心头的巨斧砸得体无完肤。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自己无疑也是帮凶。唐誉来到壹唐,所有的大事都是自己无意间推向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刺激。

    水生茫然地重复:“太累了?”

    “他说他压力很大。”白洋恨不得时间倒流,什么《灵山》什么林雾什么发布会,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圈内人想怎么作价都行,不要让唐誉知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水生只想知道。

    “他说他能听到很多听不到的声音,还说能看到好多……我。他有时候分不清楚幻觉。”白洋说完,看到水生明显双腿一软。

    水生紧紧地扶住唐弈戈的手臂,唐弈戈原地不动,不允许自己倒下。

    “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情,他有的时候对着幻觉会骂人,会砸杯子。”白洋也只想要真相,“能不能告诉我?”

    水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按住唐弈戈的手背不停颤抖。“好,我告诉你。”

    十几分钟后,白洋一脸木然地走出休息室,准备去楼上看看唐誉。

    他站在台阶面前,医院的楼梯什么时候这么高了?迈上去都那么艰难。他抬起腿,踩在台阶边缘上,拽着扶手才能往上爬,一点点挪到了6层vip通道。唐誉刚好从病房出来,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白洋凝视着他的后背,想开口叫他的名字。

    开口后,他只是吐出了一口气,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瞒着我这么大,呵呵。

    公主:我病了哦,不许骂我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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