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誉就跟听到了似的,忽然间回过了身,应该有人叫他。
白洋站在走廊的另外一端,变成了一个人形立牌,五官凝固在脸上,任何微表情都没有。唐誉加快脚步,像之前无数次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洋的身体忽悠了一下。
不是颤动,是真正的忽悠了一下,带有惯性的摇摆。之前说过的话通通变成了冷枪,将他打成了筛子。
“你等我一下,我要去做个检查。”唐誉还当他是着急,毕竟他自己还保有一定的理智,明确地知道现在生病了。唐誉生来就看不得身边人着急,哪怕到了这个程度,他还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安慰别人。
“赵医生能力很强,信得过,等我确诊之后就好办了,不会有太大的事。”唐誉捏了捏白洋的手,“你先去休息室等我。”
他的手刚要抽走,白洋一个健步上前,又将他拉回来。唐誉这个人怎么能和病号服扯上关系呢?这太不对了。
唐誉显然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在他记忆里,白洋可不是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人啊。“你别害怕,我只是去做检查,然后按照流程治病就好了。等我好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了,一会儿谈山灵要是打电话找我,你帮我接一下。”
“基金会要成立,正规流程这方面咱们可以咨询法务部。”唐誉在此时此刻比白洋更像一个正常人,他从不虎头蛇尾,“我还有一个客户要对接,对接之前你帮我对一下细节,好么?”
白洋喉头里只有干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唐誉身上?
陈宗岱和陈念国,为什么选唐誉?唐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就选唐誉!
“对我一下啊,我很快回来。”唐誉给他指了下本层休息室的方向。
他原本不想走,但是医生和护士那边催得紧,只能先把白洋带到休息室再去。走向诊疗室的这一路,唐誉一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白洋用注视送了他一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确诊这么沉重,生病了好好看病就好。
所以坐到赵医生面前时,唐誉也格外配合。
打心里话来说,赵医生也不愿意看到唐誉穿上这身病号服。哪怕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会让唐誉这样快就换衣服。但是从一位专业医生的经验来看,他们有能力分辨患者和普通人。
“赵医生,我应该是生病了。”不等主治医生问,唐誉主动开口。
赵医生沉重地点了下头,拿出笔来记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些兴奋,但是没有到亢奋的程度,最起码我还能控制。”唐誉说着切身感受,“目前还没出现情绪低落和抑郁。但是我有幻听了,也有一些幻觉,有时候……会有点愤怒。”
幻听、幻觉,赵医生着重记下这两点,用鼓励的语气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如果想不起来也可以不使劲儿想……”
“在回国那天。”唐誉冷不丁地说。他看着太正常了,仿佛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好了。
“回国那天吗?”赵医生又问。
“不是那天,是那一天,我刚好要回来,但是有人朝我开枪。”唐誉纠正了自己的叙事方式,他不能颠三倒四,如果不能流利准确地表达,那么很可能造成医生的误诊,“我看到眼镜店里有个人,很像我的爱人,所以回头去找。”
这么早就出现幻觉了?赵医生画了个星号:“当时有听到幻听吗?”
唐誉摇摇头:“没有,我很确定这当中没有。但是……现在有了,我能感觉到。”
表达流利清晰。赵医生在病历上标注。
“在那次之后,隔了很久,很久我都没见过了。回国之后我抓紧时间,生怕来不及,就去壹唐工作了……”唐誉说到这里被赵医生打断。
“怕什么来不及?”赵医生深问。
唐誉低下头,像小时候紧张的模样,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怕来不及解决很多事情,您为我家尽心尽力这些年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赵医生才深以为然,根源就在这里。“那么……现在你觉得来得及了吗?”
“现在……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唐誉点了点头,“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赵医生有着医生的敏感度:“你先说。”
“如果我出了事,您能不能……想法设法,用尽全力,安抚好我的家人?”唐誉慢条斯理地说,兴奋正在从他的世界里褪去,“如果我出了意外,那么对于我的家人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希望您能够替我做好最后的一切。”
到这里,赵医生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也是看着唐誉长大的长辈之一,第一次见到唐誉的时候,孩子还是个小学生。一转眼都工作了,最该生命力蓬勃的阶段,他却在准备他的后事。然而赵医生又不敢表现出情绪上的低潮,一来那太不专业了,他现在的行为就非常不专业。
他抽离了医生的身份,用长辈的视角审视,于心不忍。
二来,一旦唐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就会下意识地关怀别人。那么又会加重他的负担。
“这些事情咱们先不细谈,咱们现在先把病治疗好。”赵医生稳住声线,再次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您刚才……是在难过么?”可唐誉还是看出了他的变化。
“我和你这么熟,听你说这些肯定会有难过,这是我的情绪,是我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赵医生坦然面对,“你……”
“我是不是该去检查了?做那种脑部的扫描?”唐誉看了一眼时间,“确诊之后,您不要太着急告诉我家人,要慢慢地说。”
赵医生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从来都不怪他们。”唐誉也在缓缓释放他的情绪,深呼吸着,“我崇拜我的家人,我以我的家族为荣。”
赵医生再次点点头:“我相信你。”
“如果当年我家人不阻止陈宗岱,很多无辜的人会受牵连,说不定还会有人死去。他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并不是无意义的举措。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惨,比我惨的人非常多,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字。如果……”唐誉停顿了几秒,“如果时间倒流,我只希望我家人能做一样的选择,以大局为重。这就是我的想法。”
“好,我知道。”赵医生从不怀疑唐誉这些话的真假,世家培育出的孩子天生如此,肩上扛得住时代的代价。
唐誉看到护士进来了,便站起来和赵医生道谢,转身跟着护士去往下一个地点。赵医生则从电脑里调取了唐家的世代病史,综合分析唐誉目前的症状。更为具体的他还需要等待脑电图和影像学。
休息室里已经快要坐满,唐爱茉和唐尧也来了,同时还有谭刀和李成平。水生靠在沙发背上,面色和纸一样,攥着的拳头青筋暴起,额头冷汗密布。唐尧刚刚安抚好唐爱茉,走过来压住了他的手:“先别太着急。”
“二哥,我时常想,当年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水生眼神很慢地看过去。
唐尧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
唐弈戈站在窗边,看似是屋里唯一稳定的那个。“唯一错的,就是心太软,没有赶尽杀绝。”
唐尧闭了下眼,当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做事不要太满,做人留一线。
“什么不能太满,做事就要圆满。”唐弈戈也不知道该怪谁,但是他得到的教训就是去他的留一线。
“找到陈念国。”水生不去想从前的沉沉浮浮,“找到之后,交给我。”
唐尧摇了摇头,水儿自从重伤就不能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们那个时代完全是血腥中大浪淘沙。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赵医生推开,唐爱茉第一个迎上去,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准备,但开口还是迟疑。
“是吗?”唐爱茉问。
“是。”赵医生并没有慢慢说,他不绕弯子。
唐爱茉拼尽全力站稳了,看似很着急想问:“严……严重吗?”
“他是急性精神分裂症,这种病发病较急,但是病程较短,在临床表现上分为前驱症状和显症期症状。他之前有没有出现过情绪上的不稳定,比如暴力、激越?”
唐爱茉摇摇头,唐誉就是太稳定了,家人都被他骗过去。
“有。”然而白洋从门口传递的声音不是这样说,有的,唐誉有的。
花了好久,白洋才找回说话的感觉,回到了出声的世界。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唐誉早就和自己说过,但是都被他忽略过去。
为什么这么不细心?白洋懊恼地垂着头,唐誉明明和他求救过,他说过的。自己为了屈南和他吵架,他说,屈南不稳定,难道我就很稳定吗?
是不是因为我太从容,给你造成了什么假象,让你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控制?
白洋无言以对也无法面对,包括唐誉和自己动手,看似互殴,实际上就是唐誉的不稳定。他唯一的泄露都在自己身上,在亲人面前瞒了个滴水不漏。可是白洋你为什么这么迟钝?你不是自诩聪明吗?
唐誉不敢和家人发的脾气,不敢流露的恐惧,你都他妈没听到!
白洋干咳了几声,把声音重新注入声带:“他能治好吗?”
“这种急性发作的预后较好,是一种以幻觉、妄想、行为障碍等阳性症状为主的精神分裂症。阳性症状中,幻听最为常见,这一点唐誉也说过了,他很清楚他在生病,而且配合良好。只要病人肯配合,就是最大的帮助。”赵医生说,“他第一次看到幻觉,就是国外枪击那一天,他说他看到你了。”
白洋捏住门把手,想到在艺术村那日,唐誉将他压在身下,喊出了一句“狙击手”。原来他真的遇到过。
也是在那一回,白洋觉得唐誉好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什么。但是他太浅薄了,见过的世面太少,怎么能想到……唐誉一落地就伴随着追杀令。
“幻视也很常见,这一点是唐誉的主要症状。他总是能看到你。”赵医生面对白洋,又给他们吃定心丸,“目前唐誉没有出现幻嗅、幻味,可以排除器质性因素。他也没有出现思维逻辑和形式上的障碍,也没有刻板言语。”
“能治好吗?”唐爱茉像看着菩萨。
“唐家没有家族精神病史,这一点非常重要。”赵医生解释,“急性通常指短时间内明显加重病情,一般都是数天,或者数周,他发病这么急,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才能区分他是不是急性短暂性精神病性障碍。不过请大家先放心,唐誉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甚至要了电脑和手机,还准备继续工作。”
“病因呢?”水生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坐着问。
“在我的诊断下……一方面是来自于陈念国的压力,但另一方面更为沉重,是来自于他从不缓解的负面情绪。唐誉把家人看得太重,他并不是想要讨好你们,而是他真心爱着家人,愿意倾听、消化大家的悲伤,久而久之,这种爱就变成了压力。”赵医生也知道这样说很残酷,“唐誉他太懂事了。”
是我们的爱?水生有些茫然。
“可是……我们很少和他倾诉这些事,也不会和他提太多尘年往事,怎么会?”唐尧问。
“他很敏感,非常容易共情别人,哪怕你们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而且在我们的沟通当中,唐誉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说……如果回到当年,他希望家人做一样的决定。他从不认为这是他的牺牲,他认为……这是他身为家族一员的使命。”赵医生说。
白洋倒退着,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对不起,我没有你们唐家人那么高尚的情操,我只想要唐誉的平安。我们还有以后,陈念国是你们没解决的问题,别丢给唐誉!
你一个刚开始工作的普通人,你有什么使命?你的使命就是给我好好活着,快快乐乐活到长命百岁!
他快步离开休息室,冲着病人休息区跑去,不管是急性慢性能好不能好,都无所谓了。
跑到病房门口,白洋已经气喘吁吁,不等他推开门,唐誉已经拉开了门。
“你怎么跑这么急?你的腿行么?”唐誉拿着手机,还想要给白洋擦擦汗,“医生和你说了么?”
白洋夺过他的手机,居然还在看工作群?
“医生说可能是急性发作,预后很好,放心吧。”唐誉又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位联系人的页面,“你瞧,咱俩得车挂做好了,看着还行吧?”
一块长条形的祖母绿车挂,金包玉,下面垂着朱红色的平安扣和檀香珠。一面招财进宝,一面出入平安。
“送你的,算彩礼。”唐誉很怕白洋受穷,一想到绵绵一穷二白他就难受,“你喜欢么?”
白洋卡了卡嗓子,用尽全力地说:“你给我……回去躺着,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人要为了自己活着。
公主:我为了我的家族……
咩咩:闭嘴!
第112章 万无一失
唐誉还没吃药,一会儿护士就会把药送过来,但是他也能察觉到情绪上的变化。
人只有生病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痛苦。
他在白洋的“命令”下回到床上,轻轻地问:“我家人都知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白洋斟酌着说话的语气,回忆里的刀片已经雁过留痕,杀得他片甲不留。
“看你的表情,我猜的。”唐誉乖乖地要他的手。
白洋拿床头柜的酒精消毒液喷了一下,再把手伸过去让唐誉枕着。两个人太过了解就是这种状况,谁也瞒不了谁,有点风吹草动就是自己心尖的力拔山河。
“他们……很难过吧?”唐誉闻着白洋手心里的酒精味,开始和上蹿下跳的消极不安做抵抗。
“难过,肯定难过。”白洋原本想骗他几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你妈妈是硬撑,但是她很坚强。但是……”
唐誉猛地看向他。“二大妈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这个,你什么时候能别太在意别人?要是以前,说破大天去白洋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唐誉这种人格,真是靠燃烧自己去照亮别人。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开的最大玩笑,专门为了惩罚他。
你不是不在意别人吗?你不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吗?你不是永远记仇永远市侩吗?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和你完全相反的人。我把这个人放在你身边,让你亲眼看着他受尽苦楚,让你无能为力,怀疑自己的一身本事全然空无一物。
“他……”白洋动了动嘴唇,“你二大妈,很难过。他和你家人毕竟不一样,有些事情,他明显不一样。”
这也是白洋观察出来的,唐爱茉哪怕再难过,都没有后悔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唐弈戈只是痛恨当年没有赶尽杀绝,唐尧也是如此。可水生的难过已经足以动摇他的意志力,这点白洋深有感触,水生在怀疑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做错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洋摸着他的额头,感受他的眼睫毛和浓眉毛。两人命运颠倒相反,却又莫名其妙地交汇到一起。
“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着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消沉说来就来,唐誉的脸好像开始发烫,“我告诉你,你只会和我家里人一样着急。”
“那你就没想过……我的知情权和优先级吗?如果你出事之后我才搞清楚一切,你让我怎么办?”白洋怀疑嘴皮子在机械动作,他明明不该苛责一个病人,却怕得要命只能追问,“你在国外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誉看着天花板,他猜到家人已经和白洋说了陈念国的事,但没想到其他也说了。他抓住白洋的手,捏住他的手就像捏住了一个锚点,暂时躲进了风平浪静里。
“因为……我不害怕,我说了,你会害怕。”唐誉拍着白洋的手,“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们吵架,我说你易刚易折,结果把你给骂急了?”
白洋痛苦地笑了一声,吵不吵架他早就忘了,也可能是他们吵太多次,早就变成了家常便饭:“你赶紧好,好起来之后我还得继续和你吵架呢。我只有一个竹马你就唠叨这么多年,你得给我讲明白你和顾拥川、陆卫琢、傅乘歌、纪雨石、梁忞这些人的关系。一个都跑不掉,一个都不能少。”
“呦,现在和我结婚了开始管这管那?开始翻我旧账?”唐誉没想到还有“清算之日”,“唉,你脾气就是这样,看着比谁都厉害,但我真怕你垮了。”
“对,所以你瞒着我,瞒到最后我就垮不了,瞒到我死就行了。”白洋吸了吸鼻子。
“别提死不死的,咱们都不死。”唐誉向他伸出手,“你这人真没意思,结婚了连个戒指都不给我买。我可是唐家小公子,最起码……你得给我一个素圈吧?”
“你先好,好了我给你买。”白洋听到了护士的脚步声。
“那我明天就好了。”唐誉话音刚落,推着小推车的护士长和护士一起进来,准备按照医嘱给唐誉用药了。
白洋连忙让位置,看着那些小药片进入唐誉的口中。不一会儿,应该是药劲儿上来了,唐誉不停思考的大脑终于得以休息,缓缓进入睡眠。在他睡着的时候,唐家人陆陆续续来看过他,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到了晚饭时间,医生说不用这么多家属在,他们才在医生的劝慰下离开。
白洋说什么都不肯走,走到厨房里看了看。而后他打开手机,下单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厨房用品,等着送过来。
唐誉睡醒的时候,刚好就闻到了青椒虾滑的香气。天刚好暗下去,一时间唐誉还以为他们还在大学同居呢。
自己下午没课,回来睡美容觉,睡醒之后白洋下练回来做饭。只不过他那时候总嫌弃青椒虾滑麻烦,老不好好做饭,从来不给弄八菜一汤。
唐誉戴好助听器,现在屋里搜索一圈有没有更多的白洋,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副作用的缘故,他确实挺平和了,但总觉得没睡醒,躺下还能再睡一天一夜似的。趁着清醒,唐誉先把电脑打开,确定了他回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客户工作,然后披着小毯子去厨房找人。
“绵绵你在哪儿呢?”唐誉咕哝着就过去了,又愣在厨房门口,暂时没过去。
厨房里站着两个,他不知道哪个是他那个。
白洋正给他熬奶油蘑菇汤,看向门口:“你别进来,这边有锅。”
嗯,这个和自己说话了,这个是。唐誉抬腿就进去了,也不管白洋正在干什么,直接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你掐我一下吧。”
白洋正拿着一颗蘑菇,连忙放下掐他一下。不是已经吃药了吗?怎么还没好?这个药什么时候见效!
“嗯,你是真的。”唐誉闭着眼睛,充分感受着白洋的真实,“你以前都说这几道菜麻烦……”
青椒切开,洗干净掏干净,把虾滑塞满了才能入锅。话梅小排骨每一块都差不多大,还要挑带脆骨的,炖到脱骨再端上来。唐誉爱吃甜,就喜欢喝奶油蘑菇汤或者玉米甜汤,这都是西餐里的汤,白洋一开始也做不习惯。
唐誉总是说他不在意自己,但有时候也是睁眼说瞎话。
“你是不是藏刀呢?”唐誉睁开眼睛又问,“别藏了,我看见了。”
“你不是刚睡醒吗?这么精神干什么?”白洋为了安全起见就买了一把刀,还是小号的,正往抽屉里塞。
“我刚刚都处理好工作了,壹唐的事情我不想落下。谈女士说要保护收藏品原创价值,我觉得我应该帮得上忙。唐砚修的事业太大了,他主要放眼国际,那国内我就帮帮忙,总不能半途而废。”唐誉一边醒盹儿一边说话,声音也朦朦胧胧。他的痛苦在药物作用下消散,人很平静。
“工作没那么重要。”白洋用手掰开蘑菇。
“这可不像你白洋说出来的话,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说……唐誉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个工作付出了多少努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唐誉学着白洋的口吻,连咬字发音都那么像。
“你别瞎说,我只卷我自己,什么时候卷过你?”白洋的锁骨窝刚好成了置物器,满当当放着唐誉的下巴尖,“我和基德联系了,你那个客户我去。”
“我去。”唐誉却异常坚持。
“你别跟我犟。”白洋也坚持,都这样了,谁放心让他工作?大少爷就有个少爷样子,沾一身班味儿干什么?还想和我这个打工人抢业绩?
“我没有犟,我说真的。”唐誉先捧着白洋的侧脸啵啵几下,眼皮子发沉,闭着眼睛说,“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
重要?白洋那眉梢顿时抽动两下:“这客户……是个男的,和你差不多大,挺好看的。所以你想干嘛?日子不想过了?”
“绵绵你真凶,不过我喜欢。”唐誉笑声缓缓,“等见面之后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说服我家人让我做个收尾,我怕他们……不同意。”
“不是‘你怕’,是肯定不会同意。”白洋停顿,“我也不同意。”
“你帮帮我吧,我就这么一个要求,然后你们让我怎么治疗、在哪里治疗,我都严格遵从。”唐誉也是吃准了白洋会心软。这件事他不敢求妈妈,也不敢求二大妈,二大爷和小舅舅更别说了,一个字他们都不要听。
也只有白洋,那颗软化的心拿自己没辙。
小孩子最知道谁好说话,现在的唐誉也是如此。他见白洋开始动摇,便说:“到时候你陪着我去,咱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周围都是保镖。让星海哥、新博哥和玉宸都来,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怎么样?”
“这我不能做主,我得汇报。”白洋再心软也不敢私下答应,“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那你喂我。”唐誉有些无法无天了。
“喂喂喂,吃什么都喂,赶紧洗手去。”白洋供着这尊小佛爷,生怕有点闪失。
吃过饭没多久唐誉就开始犯困,白洋拉着他在走廊散步一刻钟,眼瞧着唐誉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这才带他回去。而唐誉刚刚睡着,水生和唐爱茉就来了,手里拎着将近10个餐盒,显然是给他们买了晚餐。
“咦?”唐爱茉先闻了闻,“你做饭了?”
“嗯,我看那厨房挺大,空着也是空着。”白洋指了指厨房。
“要不……请徐姨过来吧,徐姨能一下子照顾你们两个的三餐。”水生说。话音刚落,唐弈戈拎着水果和冰淇淋推门而入,一进屋就问:“徐姨来了?”
“没有,我在说,让徐姨过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而且徐姨也会药膳。”水生看向唐弈戈,“你觉得呢?”
“行,让她来吧。”唐弈戈把冰淇淋塞冰箱里,“下午唐誉一直睡?”
“睡了好久,吃完饭没多会儿又困了。”白洋先汇报,“有件事,是唐誉他的心事。他说他想去见见最后一个客户,然后就……”
“我拒绝。”唐弈戈当仁不让,“都什么时候了还见客户?”
白洋也这样想,心揪起来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他仍旧要把唐誉的话说完:“他说这个客户对他很重要,他愿意听从安排,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见面,周围都是自己人,见完之后他完全听从家里安排,完全配合治疗。”
唐弈戈原本正在洗水果,洗着洗着动作也开始变慢了。
“是什么客户你知道吗?”水生坐在床边,给唐誉掖了掖被子。
“大概了解他本人信息,具体我不清楚。这个人一直都是唐誉接触。”白洋又看向了唐爱茉,“您说呢?”
唐爱茉用摇头来表达心情,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实在没有两全之法。一个孩子乖乖地说“办完这件事我就乖乖治病”,这不是剜一个母亲的心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们坚决地不同意,唐誉也不会逆着干。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让人疼。
“其实……我不放心。”白洋见他们都不开口,“陈念国能请一次狙击手,说不定就能再请一次……”
“国情不一样,这不现实。”水生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如果一个人能在北京,首都,凭空弄出一把自由的狙击枪来,你猜上头多少人要掉帽子?能在这里开一枪,那震撼的何止是百姓。”
“可是你当年……”白洋心有余悸。
“时代不一样。在这个地方,比起开枪,我更害怕车祸。”水生摸着唐誉的手,“岩公馆怎么样?”
那是唐弈戈的地方。唐弈戈一惊:“二嫂你?”
“岩公馆其实也可以,只需要提前清场,把所有服务员都换成自己人。”白洋想帮唐誉完成这个“任性”的心愿,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要住多久的禁闭,“地下车库的话……”
“清空车辆,只允许当天进入的车离开,每一辆车都是咱们的,不允许陌生车辆靠近。连那位客户都由咱们接送,进行安检。”水生掐了掐眉心,“菜品的采购也换成自己人操作,从原材料开始筛选。安排100人在岩公馆外,对外暂停营业。”
“那……你们有枪吗?”白洋冷不丁地问。
水生、唐爱茉和唐弈戈同时看向白洋,像看着一个怪物。
“你们唐家这么厉害……我以为你们能搞来那东西呢。其实你们是有的吧?对吧?只是不能对外公布,不能明面上和我说,其实所有的保镖都能配枪,真枪实弹。你们可以偷偷运作这方面,等陈念国出现就枪毙他。你们能培养这么多保镖,应该也培养了自己的狙击手。”白洋用求证的眼神看过去。
唐弈戈用看疯子的目光瞪过去:“你是想让我们唐家灭九族吗?运动员的大脑皮质都这么光滑?”
“那定位器呢?这总有吧?”白洋很失望,“藏在身体里那种?”
“那不行。”水生不是没想过,但科级无法超越,“GPS植入体内技术还不够合格,而且存在健康风险。现有技术的RFID标签功能有限,一般用来身份识别。”
“而且GPS依赖卫星信号,人体会严重遮挡信号,还需要大电量支撑,行不通。”唐爱茉也说,定位器并不是那么神通,植入式要求足够小,材料也要安全,还要不引起排异。她没有那个胆量在儿子的身上做实验。
“那就全换成便携式的。”白洋再次开口,“手机、手表、助听器、皮带、鞋底……全部藏好你们安保系统的定位器,而且只有你们自己人知道,连唐誉自己都未必那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这时候的咩咩好温柔啊。
咩咩:等你好了再算账。
第113章 想看你白头
“其实……这个有的。”唐爱茉作证。
“啊……几个?”白洋原本以为没有,充其量就是一个手机监控。
“两个。”唐爱茉走到床边,把儿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得多准备几个,只有咱们内部自己人知道。”
万无一失,他们能想到的,全部都替唐誉想到了。白洋动动脑子都能想象到那天的岩公馆会是什么场景,一定护成了铁捅,连空气都恨不得过一遍安检。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心让唐誉见完最后一个客户。
至于谈山灵的基金会,这些都可以后续线上运作。
“就这样决定吧,到时候我也去。”水生的心脏一阵阵绞痛,时代进程就像车轮碾过,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个难关。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白洋倒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唯一的困境就是陪着唐誉治病,既然赵医生说预后良好,他相信唐誉可以好。能坚持这么多年、心里藏这么多事、消化了这么多人的情绪,25岁才爆发,这不是因为唐誉精神脆弱,正相反,他有着无比坚强的防御力。
早知道会这样,上学的时候就不给唐誉找那么多事了。白洋坐在床上彻夜未眠,根本没法入睡。他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横插进唐誉生命的陈念国,睁开眼睛就想到唐誉的病。醒着也不行,睡觉也不行,白洋反反复复翻身,打开手机查资料,寄希望于现代医学,又希望陈念国突然暴毙。
但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唐家在找,唐誉那些好朋友不可能坐视不理,每人都在出力。可这死老头儿消失匿迹,唯一的答案就是……
白洋猜这个答案,水生必定早就猜到。
陈念国已经改头换面,早早更改了身份背景。在那个还没有身份联网的时代,他不知道找了什么门路,钻了空子。现在的他一定不叫陈念国,出入海关也查不到他任何消息,他成为了一抹幽灵,每时每刻萦绕在阴影里。
第二天一早,唐誉一睁眼就摸身边,左侧空荡荡。他赶紧戴助听器,在有声世界里寻找白洋的动向,果不其然听出厨房的响动。时间还早,唐誉下床去找,只见白洋站在锅前,菜板上堆着小搓的面粉。
“起了?”白洋余光里,一个超大号的洋娃娃朝他靠近。
“你是不是没睡?”唐誉又一次趴在他后背上醒盹儿。
“睡了,早晨起来没事做,给你做疙瘩汤。”白洋手上有面粉,所以也不敢碰他,“你感觉怎么样?”
“困……”唐誉也不隐瞒,那些药片虽然阻隔了他的幻觉和幻听,但也加重了他的嗜睡,“好困。”
白洋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打算和唐爱茉商量商量,问问赵医生要不要换个药。“跟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你要当着屈南的面,再和我求一次婚么?”唐誉用呼吸和睫毛扫着他的脖子,以前提起来是生气,现在提起来是情趣。现在他精神不错,赶快找机会和绵绵开玩笑。
骗谁呢,唐誉只需要一眼就知道白洋睡没睡,必定又是熬了个通宵。白洋这个性子……唐誉之前不告诉他真相也有这一份顾虑。自己可以扛得住压力,不影响正常生活,但白洋就是另外一个极端。
老天在对着干,你禁得住磨难,我就把一个禁不住看你受苦的人放在你身边。哪怕你平安无事,这个人也会因为你的命运而日渐憔悴,直至枯萎。要是陈念国的事情不解决,唐誉真怕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白洋的身体率先出现大问题。
白洋也是无奈:“你就不能不提人家屈南吗?人家招你惹你了?”
“我敢当着我的竹马团求婚,你敢么?”唐誉啵啵他两口。
“这……有什么不敢的。”白洋脸上一阵温热,“先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你家人同意你见最后一个客户了。”
唐誉的大眼睛瞬间发亮:“他们同意了?你也同意?”
我同不同意有意义吗?您心心念念这么想去,我不同意岂不是显得太无情。白洋擦了下手,说:“当然也是在他们的安排下才能同意。地点定在岩公馆……”
“哦,我们和客户打麻将,你被富婆勾脚的那个地方。”唐誉笑了又笑。
“对,就是我差点傍富婆的那个地方。”白洋懒得和他计较,“到时候玉宸和李新博贴身保护你,谭星海和你二大妈坐镇后方,整个岩公馆都封闭起来,只有你们自己人的车能出入。你的客户也要先搜身安检,饭菜由特殊渠道供应。”
“没问题,我听家里安排,见完客户我就回家。”唐誉已经心满意足,这是家里给他的最大让步。老实讲,如果他们坚决反对,自己也不会抗议,他天生就不舍得让家人难做,让家人受苦。
“不过……你有那个心思傍富婆,还不如花点巧思来傍我,我要什么没有?坏绵绵,以前对我真不好。”唐誉半开玩笑,半真抱怨,“等我好了,我带你去马场,其实我还有一匹马想介绍给你认识……”
“等等,你家还养了马?”白洋脑筋一转。他家连马都能养,为什么不能养狙击手?
“有啊,马会俱乐部……是我家投资的。我朋友的马也都在那边养着,对外还公开教学,用教学马,我们的马有专人照顾。”唐誉好想把白洋拉入自己的世界,不光是被家人认可、被朋友接受,连自己的小马都要爱他。
这么牛逼?自己这是傍上大款了。白洋问大款:“那你的马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破云’、‘赤霄’、‘奔雷’、‘踏血’那种?”
唐誉的目光明显闪躲。“我的小马……是外国名字。”
“安德鲁?查尔斯?”白洋又问。
唐誉只好承认:“叫‘宝莉’。”
白洋一阵沉默。
行吧。甜妹的马叫宝莉,确实没什么问题。
“你不要小瞧宝莉,11岁那年我在香港参赛,有人破坏马会比赛,在障碍物上做手脚,结果宝莉受到惊吓。还好它性格稳定,是我二大妈从血统库里特意给我挑选的祖上十八代无伤人记录的马,当时要不是它稳住了,我肯定坠马。”唐誉越说越小声,“不过,我后来没事。”
白洋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你家人为什么这么放心让你骑马?要是我,毛驴都不让你沾!”
“好霸道哦你。真可怕。”唐誉都没说家里其他人都养了汗血,只有自己是温和型小马。他的手伸向菜板,白洋下意识以为他要找刀具,用侧腰压着抽屉,生怕他打开。然而他的手只是伸向了那一撮白白的面粉,沾着粉末的手的目的地,还是面前这个人。
漂亮的手已经结痂,白洋不忍细看。
手指在白洋的左侧鬓角上蜻蜓点水一涂,染上几根雪白。白洋不解地看过去,唐誉孩子气地解答:“提前看看你白头什么样。”
白洋顿时哑口无言。
“头发白了也好看,头发白了也可以傍大款,不愧是金宝街第一捞男。”唐誉边看边幻想,白洋以后会不会长皱纹?
“那你不如几十年后自己亲自看,要想让我年轻,你就让我少操点心。”白洋在空中攥了一把空气,攥着的拳头放在嘴边,往拳心“呼”地一吹,然后把拳头伸向唐誉的头顶。
唐誉笑而不语,他明白,他都明白,哪怕白洋一个字都不说,他也能读得懂这个人。那一回在瑰丽套房里,白洋亲手戳破了他头顶的理想泡泡,这是他重新给自己续上了。
“把你的理想泡还你。”白洋拍了拍唐誉的头顶,这辈子可别再被人戳破了。
一转眼,唐誉就在医院住了5天,日渐稳定的同时也学着接受药物的副作用。到了8月9日,就是他和客户见面这天,晚饭一结束他就跟着新博哥和玉宸回家,一秒都不耽误。
一早唐誉早早醒来,和发沉的眼皮子作斗争,并且把昨天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绵绵你帮我选选,米色外套好看还是白色的这件?”
这5天,白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消瘦,仿佛屋里病入膏肓的人是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见客户不是黑色套装吗?你穿这么休闲?”
“这个客户……他是第一次购买艺术品,而且他赚钱挺不容易的,平时不怎么接触拍行,我怕咱们排场太大了,他害怕。”唐誉贴心地考虑着每一个细节,主要是因为……这个客户太特殊了。
特殊到,唐誉都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不敢让客户本人知道。
温焕,大院里的私生子,一个从小就暗中接受唐誉保护的私生子。
第一次遇到温焕的时候,唐誉才5岁,偶然间在大院里溜溜达达看到了被家里人苛待的温焕。小小的唐誉正义感爆棚,立马回家告诉了大人,二大爷替他出面,和温家的大人说了一下,从此之后温焕才有了正常的待遇。
到了两人上小学,唐誉在学前夏令营里没见到温暖,又回家告诉了大人。二大爷再次替他出面,温焕才上了同一所小学。从此之后,唐誉就把他的正义感发扬光大,明里暗里帮助一把,在10岁的时候两人成功加上了企鹅好友,至此展开了15年的友情。
如果说,顾拥川他们是自己的公开竹马,那么温焕就是唐誉的盲盒隐藏款竹马。在企鹅号里,他叫温焕“仓鼠”,温焕叫他“小猪”。
“你笑这么开心干什么?见客户这么高兴?日子到底过不过了?”白洋霸气地扳过唐誉的脸,那个温焕的资料自己已经看了好几遍,长得嘛……确实可圈可点,又娇小玲珑的。
怎么着,唐誉要干嘛?
“你想哪里去了?对我有点自信心好不好?我这人在爱情里口味独特,就喜欢会顶人的。”唐誉对着镜子看了看头发,“你等我一下,我去弄个造型。”
还弄个造型?相亲吗?白洋跟着他进了洗手间,斜倚着门,看着唐誉捯饬他的头发。原本他是想阻止,没想到看着看着……看入迷了。
这种脸,怎么弄都好看,完全没有不好看的余地。白洋就在这样鬼迷心窍的入迷中看着唐誉捯饬好造型,刘海儿卷得很华丽,但后面还是一个微卷的低马尾。
“还是这样吧。”唐誉放下卷发棒,喷上定型喷雾。温焕他胆子不大,千万别吓着他。要是高马尾的话,先不考虑会不会有过强的视觉冲击力,单单是白洋那一关就不好过。
唐誉都记不清多少次被他拆了高马尾。现在调整着刘海儿的卷度,唐誉对这个造型非常满意。
“我今天脸色怎么样?”他又不放心地问白洋。温焕不知道网上的小猪就是自己,唐誉怕生病脸色不好看。
“你和那个温焕,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白洋揉了揉他的面颊,这么兴奋,难不成是药劲儿没压住?
“我这是第一次见他,我只是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唐誉给白洋整了下领口,“你穿什么?要不要穿情侣装?”
“不了,我穿正装。今天咱们代表壹唐拍卖行,你身为SVIP组长和小唐总可以随便穿,其他在职员工还是低调些吧。”白洋摸了一把唐誉的额头,没发烧啊,那这么兴奋大概率是没压住。
下午3点,一行人准时从医院出发,前往唐弈戈名下的岩公馆。车子刚刚开进地下停车场,白洋就被这么大的阵仗吓了一跳,估计也就是电影大片里能看到,太罕见。
整个岩公馆停止对外营业,只招待这一桌。停车场入口、出口有专门设置的关卡,非认可车牌号不允通过。
“那个是隐藏地刺。”唐誉给白洋指了指。
“干什么的?”白洋问。
“有识别不出的车牌号硬闯,就会弹出带倒钩的金属地刺,扎破车胎。”唐誉对安保部门的设施较为熟悉,随着车子继续往下行驶,他又问前面的谭玉宸,“玉宸,今天咱们怎么走?”
“你跟着我和新博哥,咱们走B通道。”谭玉宸万分戒备,哪怕放眼望去都是自己人,“老大他们开你的车,从A通道和C通道走。”
“这样啊,我懂了。”白洋点点头,这样的话,如果外头真有人要跟车,根本分不出唐誉在哪一辆车上。
半分钟后,李新博的车停在规定位置上,刚一下车,水生和谭星海就来接人。他们不走岩公馆的大厅电梯,反而从员工电梯上去,期间水生的耳麦一直在闪动,时时刻刻听着公馆周围的状况。
“温焕已经快到了,你们进了贵宾室先等一下,我们那边要检查。”谭星海对唐誉解释。
“我没问题。”唐誉还特意交待,“别吓着客户。”
“我们尽量。”谭星海只能这样说,但一定会吓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今晚无论谁来见唐誉,都是一样的流程。
贵宾室里也早早有人等待,老大他们换上了服务生的衣服,一会儿主要负责传菜。唐誉有些过意不去,唉,要不是自己非要任性一把,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所有人都要配合自己的行动,动静还这么大。
“二大妈,今晚辛苦了。”唐誉很抱歉地看过去。
水生受不了他的目光,特别是现在。“没关系,不辛苦。你二大妈就是干这一行的,保护你们本来就是我的天职。”
“可是……”唐誉都有些犯困了,“这么多人为我忙碌。”
“傻孩子,这是我应该做的。”水生揉着他的脑袋,遵从医嘱给他减压,“你知道吗,二大妈小时候,第一天到唐家,家里是什么样子?”
唐誉来了精神,摇摇头说:“不知道。”
“当时啊,你的大爷唐舜在背英语单词,你爸爸在写大字,你那个无法无天的二大爷……正在写检查,一边写一边不服气。然后我父亲就把我拉到少东家面前,叮嘱我,以后要好好伺候小东家,要保护东家周全。”明明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水生却历历在目,“你今晚就好好吃饭,好好聊天,其余的都不用想。吃完饭就回家,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好。”唐誉深吸了一口气,“我爸今天回来么?”
“回来。”水生点头。
白洋原本紧张板正地坐着,一听到这个就竖起耳朵。怎么回事?唐誉那个逼迫他吃兔子的恐怖封建大家长父亲今晚要回来了?糟了,他会不会棒打鸳鸯?
水生又安慰了几句唐誉就去忙碌了,白洋趁机问:“咳咳……你爸爸回来了?”
“嗯。”唐誉又靠在白洋肩膀上,“我耳朵痒痒,你能不能帮我掏掏耳朵?”
“有耳挖勺吗?”白洋问老大,老大走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小手电,和一个木质的耳挖勺。唐誉干脆躺在沙发上,枕着白洋的大腿,将安装过人工耳蜗的那只耳朵露给他,信任地闭上了眼睛。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白洋动作小心翼翼,“那天咱俩吵架,你说悠悠球那事……真的还是假的?”
在白洋看来,那事八成是假,根本没有那么凑巧的。大概率就是唐誉吵架吵上头,口不择言。
唐誉心虚地睁开眼睛,坏事了,白洋翻旧账的本事他差点忘个干净。“假的……我那天就想气气你。”
“我就说呢,怎么可能这么凑巧。”白洋放心地点点头,“闭眼吧,我给你掏。”
水生在贵宾室外看监控,监控里的温焕正在过安检,小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他已经调查好温焕的背景,居然是姓温那一家的孩子,只是身份尴尬,温家老五的私生子。
应该没什么错漏了。水生在心里反复复盘,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
“新博,你再去检查一下你们回去的车。”水生碰了下跟在他旁边的李新博,“车胎、胎压、油,这些都检查一遍。”
“好,我这就去。”李新博已经检查了好几遍,但水生让他去办,他就去。
应该万无一失了。水生重新走进贵宾室,一进去就停下脚步,怕惊扰到什么。从小到大,唐誉这孩子只允许他和爱茉给他掏耳朵,特别是他动了两次手术的那一边。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可见唐誉真心信任白洋。
白洋……可惜他不肯加入安保部门。水生一阵遗憾。
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呢?白洋用耳挖勺刮着唐誉的外耳廓,与其说掏耳朵,不如说是按摩,因为耳朵里面很干净。只是他左眼皮总是跳,不知道是睡得太少还是太紧张。
他看向唐誉全身,身上一共藏了8个定位器,其中有5个连唐誉都不知道在哪里,还安装了反屏蔽插件。
助听器的灯光闪动,目前是绿色,电量充足。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把你的理想泡还给你。
也是咩咩:去!给我干个霸总!
第114章 黑暗将至
掏耳朵的时候,唐誉总是很紧张。
毕竟左耳朵开了两次刀,骨头都磨下去一块。别说是让人碰一下里面,就连外耳廓抻动都能引起唐誉极大的不安全感。所以他小时候只让妈妈和二大妈掏耳朵、擦耳朵,每年检查耳道都紧张兮兮,恨不得躲在大人身后,永远不要被医生找到。
但是总有人那么意外,打破他所有的求生之道。大二下半学期白洋第一次擅自摘下他的人工耳蜗外体机时,唐誉简直忘记了怎么说话。
全家谁敢乱动他的人工耳蜗?没有!
但白洋就这么敢,平时装得人模狗样,伪装成精明的狐狸,人设之下还是一个莽撞热血的体院男大,糊里糊涂就冲进了他的雷区。
紧接着,白洋就亲了他的内体机位置。
那一天下午,唐誉完全忘记上课的时候听了什么、记了什么笔记,晕乎乎、茫茫然地坐在教室第一排,机械地写字,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他脑袋里都是白洋在胡来,手指顺着线路要去找他的内体机,就仿佛……隔着皮肤,他真的摸到了。
他顺着竖长的粉色疤痕滑动舌尖,从耳垂下方一直滑上去,顶到耳廓上方。要把人撕裂了,又把人黏上了。
当他咬住自己的发丝,全神贯注猛攻人工耳蜗的一刹那,也击穿了唐誉的心理防线。唐誉揉着左耳朵,一下午心神不宁,后来一想到这件事就耳朵发热,恼羞成怒之下又冷了白洋好几天。
白洋总说他冷暴力,一生气就不理人、不回消息,主要是因为唐誉真的没招了。
现在他闭着眼睛,享受着白洋细心周到的服务,一不小心就陷在回忆里睡下去。当白洋把他摇醒时,李新博也在面前,看样子是可以见客户了。
“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李新博将唐誉身上的毛毯拿下来。
“哈……”唐誉打了个哈欠,心情大好,走,去见见他的赛博闺蜜仓鼠。
白洋的心情就没那么好,首先他搞不懂唐誉为什么这么在意温焕,其次……他真怕这个温焕有问题。水生说查清了温焕的底细,是温家老五的私生子,父母都查得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这么凑巧,偏偏这个时候他要来壹唐?
这个温焕绝对有问题,就是今天的第一嫌疑人。等唐誉起身,两人走过监控屏幕,屏幕里的温焕正在带包过最后一次安检,包里的东西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身上查了吗?”白洋问旁边的水生。
水生点了下头,看了一眼走廊,显然有事情要和白洋私下谈。白洋见唐誉身边有李新博和老六,才跟着水生到了走廊里,一开口就是:“那个温焕是不是有问题?”
“你怎么想?”水生喝了一口黑咖啡。
“怎么会这么巧,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壹唐?他既然是那个什么……温家的孩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吧?他是私生子,会不会父母都是假信息,会不会是陈念国派人假扮?”白洋迫不及待说出他的顾虑。
水生原本还想给白洋一杯黑咖啡,但瞧着他眼白里的红血丝,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如果他是,那我求之不得,今晚刚好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他身上已经查干净了,没有违禁品危险物,就算有备而来也不构成威胁。倒是你……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考虑怎么样?”白洋还是咬死,那个温焕绝对有问题。
“要不要加入我们?”水生再次递出橄榄枝,“上一次我和你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陈念国的事。现在你都知道了,愿不愿意重新考虑考虑?”
白洋想都不想,很果断地摇了头:“知道陈念国的事,我更不敢了。你们安保部这么多人才能护住一个唐誉,我凭什么相信自己一个人护得住他?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来干,我在壹唐挺好。”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水生再次失望,但是没法子,这种事情不能强迫。看来接班人的人选要重新考虑,实在不成……还得是谭星海。
这边着急,唐誉那边也着急,恨不得马上就和温焕见面。伪装成服务生的谭玉宸带他进入贵宾包间,刚好,另外一边的门也开了,传说中的温焕站在人高马大的“服务生”堆里,显得格外局促。
怎么壹唐的服务生都这么高啊?每个都快190了?温焕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种世面……他还真没见过。
“温总,有失远迎。”唐誉迎过去,披着壹唐SVIP组长的名号,和他素未相认的20年好友打了个招呼。
温焕定睛驻足,昨天对接的人说,今天招待他的人会是公司的贵宾组组长,那就是他吧?
“您好。”唐誉朝着他伸出手去,白洋进包间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笑这么温和无害?至于吗?白洋悄声无息走到唐誉身边,帮他拉开了椅子,同时充满警戒心地打量温焕。不高,清瘦,大眼睛,看着没有任何武力值。可白洋才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在体院又不是没见过轻量级、草量级的格斗运动员,170的身高,照样能给他抡一个过肩摔。
“您好,请问您贵姓?”温焕莫名其妙地看向眼前人,长这么好看,居然不是电影明星?
“我姓唐,您叫我小唐就好。”唐誉笑着点了点头,话音刚落,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拉,暗示他赶紧入座。
“温总好,这位就是我们唐组长。我叫白洋,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白洋才不管什么商务礼仪,恨不得唐誉和温焕全程零接触。他主动上前和温焕握手,用一个微妙的借位姿势把唐誉往后藏,谭玉宸配合默契,将唐誉拉到椅子上,按住。
唉,你们别这么紧张,这只仓鼠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唐誉哭笑不得,又理解大家,又没时间解释。
“温总请坐。”白洋做出“入座”的手势,回身和老大他们打眼色,赶紧上菜,早吃完早回家。
“谢谢。”温焕被安排坐在唐誉两米开外,中间还插着一个随时随地给他们倒水、换盘子的谭玉宸。这样即便温焕突然发动袭击,谭玉宸也有把握第一时间将他按住。
“温总比我想象中瘦一些,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没想到,唐誉一开口,直接拉近了他和温焕的关系。要不是时间不合适,他真想现在就承认,我就是那个“小猪”。
白洋低沉地咳了一声,出门前穿衣打扮做造型,现在又嘘寒问暖,日子不想过了?
温焕先喝了一口热水:“还,还成,最近公司忙。怎么,唐组长以为我很瘦?”
因为你从小就很瘦很小,要不是我吩咐学校超市给你留餐点,你小时候可没有零花钱。唐誉通过他的视线和温焕接触,他想,之所以温焕的意义这么重要,大概就是因为……这是唐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生俱来拥有的东西,可以帮助别人改变命运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以为你很瘦,不好意思,是我先入为主了。”唐誉用公筷夹了一块樱桃鹅肝,放在小盘子里,再由玉宸转到温焕面前,“温总尝尝,这是这里的拿手菜。”
“谢谢唐组长,您太客气了。”温焕还未动筷,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眼睛,为什么吃个饭……屋里这么多服务生?
“您是我们的贵宾客户,照顾您的需求就是我们应当做的。”白洋一开口就把他们的性质往本职工作上拉,盖棺定性,“不知道温总这次有什么需求?”
温焕原本不想动筷,但那位唐组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很期待他尝尝,搞得他骑虎难下,不吃不行。但最终还好,菜品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温焕又喝了一口红酒,这才慢慢说道:“我想买一幅画。”
买画?买画就至于让唐誉非要见他?白洋笑容满面地问:“画作藏品这方面,我们壹唐确实很丰富,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您的心理预期和出价预期。”
“屋里很热么?”话题刚刚进入正题,唐誉又冷不丁地开口。他从来没有在现实里和温焕说过话,却知道温焕所有的秘密和喜好,包括他暗恋陆卫琢十几年的大事。卫琢哥就是他的月亮,温焕作为人尽皆知的私生子,到现在也没敢和陆卫琢那块木头说一句话。
笨蛋啊,爱要勇敢说出来。你瞧我,对着白洋喊了一次,直接把白洋给喊醒了。唐誉又看了一眼白洋,悄悄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还好,是我有些紧张。”温焕又擦了擦汗,不止是现在紧张,从他进入岩公馆就开始紧张。他知道壹唐是唐弈戈的产业,没想到唐家的安保这样严密,只是谈个生意,从进门开始就要检查,过安检门的时候连皮鞋都脱了。
“你不用紧张,要什么,大胆地说。”唐誉鼓励他,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和温焕的最后一次见面,好在温焕现在已经独当一面,有事业有能力。
白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已经没心思考虑唐誉到底怎么想。他也想搞清楚温焕到底来干嘛。
“那我就直说吧,让你们见笑。”在唐组长的鼓励下,温焕也安宁下来,好奇怪,虽然和唐组长素未谋面,却不陌生,倒是旁边那位白洋凶巴巴的,“我有一个弟弟,他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想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
果然,果然。唐誉不露痕迹地笑了笑,从他第一次接触温焕就猜到会是这个原因。
“一个非常要好的弟弟,我希望能送给他一幅有收藏价值和升值空间的画,几年之后如果他不喜欢了还能变现,或者直接在壹唐回流。”温焕算着小猪的生日,过几天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回流的话要看市场,我们不能当下保证。”唐誉心里一软,“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您的弟弟会长期持有,用不到回流。”
“不管用不用得到,我都希望能保值升值。”温焕说,“我弟弟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而且……他刚刚开始工作,经常和我吐槽公司的同事,说有人欺负他,故意不给他好脸色,团建和下午茶也很难吃。”
有点惨啊。白洋莫名地震动了一下,唐誉的生日也快到了,自己订购的生日礼物正在派送中呢。
“咳咳,那真是可怜。”唐誉没少在企鹅号里诉苦,当然主要是吐槽白洋的恶劣行径,“请问您的价位估算是多少呢?”
“50万到100万,实不相瞒,我事业也是刚刚起步,超过100万我就拿不出来了。”温焕坚定地说,人生中很多至暗时刻都是小猪陪伴,这份礼物不重,“而且我希望……壹唐的法务部能提供一条龙赠与合同公正,赠与人明确。”
“为什么?”唐誉问。
“因为我弟弟说,他有一个对他不好的……恋人,我怕这个恋人到时候占他便宜,把画据为己有!”温焕一阵动气,小猪那个男朋友真是不怎么样,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对小猪不冷不热。他也劝过赶紧分手,但小猪偏偏不分,一提到分手就说“其实他对我也有挺好的时候”。
唐誉笑着干咳了两声:“确实,这种恋人一定要有防备之心。白组长,你说是不是?”
“我说?”白洋还在想派送消息,冷不丁被唐誉提问。
“温总的弟弟有一个对他不好的恋人,这种情况你怎么说?”唐誉看好戏地问。
“感情的事咱们外人不好给建议,但是……我们壹唐可以提供赠与公正服务,温总放心。”白洋看向温焕。
“那就好。”温焕也没别的诉求了,“那种恋人,就应该分手,好气。”
“对他不好那肯定不对,爱情是相互往来。”白洋忽然对温总的弟弟又多了几分同情,上班被同事欺负,恋人也不咋地。
唐誉偷偷地看向白洋,这可是你说的啊,今天你的每句话都会成为证据!
几个人越聊越放松,倒是给谭玉宸和老大聊得云里雾里,就这么一个温焕,闹得全公司大费周章,风雨欲来,结果人家还真是要买画,当下就订了选藏品的日期,在8月14日。
唐誉笑着点头同意,心里却混杂着淡淡的酸楚,那天自己肯定出不来,不能陪着仓鼠选画了。不知道他要送给自己哪一幅?
一顿饭吃得不快不慢,在晚上8点正式结束,唐誉目送温焕离开包间,依依不舍的表情挂在脸上,不清楚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白洋倒是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原来温焕和陈念国没有关系。
“好啦,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咯。”谭玉宸可算完成了服务生的任务,把领结摘下来,“走吧!”
“嗯,咱们走吧。”最后一位客户已经见完,唐誉没有任何的遗憾了,回头对白洋说,“你瞧瞧人家温总,都知道给他弟弟买礼物……我的呢?”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白洋暂时体验不到风花雪月,满脑子都是唐誉吃药的时间表,“礼物……我这次不会忘记的。”
“真的啊?”唐誉故意点醒他,“欠我好几年呢,一次‘生日快乐’都没和我说过。”
“我肯定给你过生日,你再消化消化别忘记吃药。”白洋话音刚落,手机接到了北哥的信息。
北哥:[你的包裹到了,我签收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签收了!白洋看了看手表,现代城没人住、医院又不方便接快递,所以他直接选了北哥的地址。
“你们要不然先回去,我去取一趟东西,取完我马上跟上。”白洋也紧张了,他第一次给唐誉买生日礼物,怕不够隆重。
“啊?我也去吧。”唐誉勾住他的小拇指。但不等白洋拒绝,谭玉宸先给拒绝了:“那可不行,我和新博哥现在就得把你运走。”
“对,你先跟他们回去,我这边都好说。”白洋也不放心他。
“好吧……不过你取什么去?”唐誉恋恋不舍,跃跃欲试地问,“是不是给我买的?”
“保密,晚上你就知道了。”白洋把手机揣回兜里。
送唐誉来是劳师动众,送唐誉回家更甚。水生不放心白洋单走,从公司抽出一个人单独开车护送他,取完东西就立即送回唐家。唐誉看着白洋上车,自己也跟上了李新博和谭玉宸,大家一起走员工通道,从后门进入停车场。
停车场每个拐弯处都有自家的兄弟。
到了B2,大家兵分三路,水生在监控里看着唐誉上了新博的车。谭星海跟他开他们的专车,非常好认,四路车子陆陆续续离开岩公馆,开上了华灯初上的夜路。
水生车里的大屏幕上,8个定位器的红点同时移动着。
唐誉坐在后排车座上,看着手机的消息,再过20分钟就要吃药。“玉宸,刚才我在吃饭的时候,没表现出不对劲吧?”
“没有啊,特别好。”谭玉宸看着后视镜。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我幻觉发作,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吓着温焕。”唐誉点开白洋的页面,问到“到了么”。
白绵绵爱顶人:[马上。]
“你说,白洋回去是不是给我拿礼物?”唐誉低着头,笑着看手机。肯定是,自己马上就要收到来自白洋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副驾驶却没有出声,玉宸暂时没回应他。
“他会不会送我奖牌啊?”唐誉笑着抬起头,看向谭玉宸。
谭玉宸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地靠在座椅上。脖子上扎着一支注射器,已经推到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仓鼠:我们小猪值得最好的,白洋你不合格!分手!
咩咩:好啊,原来你吐槽的人是我?
第115章 节节败退
谭玉宸昏迷的脸朝着左侧,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只是看着开车的人,但并未来得及做任何动作。
眼神里连惊恐和愤怒都没有,一切发生太快,连疑问都没有,更别说怨恨。他的刀、警报器都在右手方,除了他天生右利手的缘故,还有他从未想过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左边,来自于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来自于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防备的人。
谭玉宸到死也不会怀疑自己人。
车还在行驶当中,唐誉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他的下意识已经抽离了这具身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去摸兜里的警报器。不知生死的玉宸和迷雾一般的新博哥都不是他的潜意识动作。
车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一切都让人摸不透。
黑暗中居然有人在环路上开门上车。
原本车门都落了内锁,没有司机的指令,任何一扇门都不可能被人用外力扯开。但显然万无一失的内锁也已经打通,左侧后车门的开启迅雷不及掩耳。
就像经历了一百万次的演练,每个细节都那么卡点。一上车就按住了唐誉的手,防止他触碰警报器和手机。车辆还在行驶当中,看不出任何漏洞,然而车内正在瓦解,安保系统的防护网正在节节败退。天网般的防护,数百人的心血,上千次的预案,数不清的特训,在阴谋之后空无一物,无法抵御黑暗将至。仿若一杯清澈的水被滴入了黑色的墨汁,卷起的黑纹逐渐蔓延扩散。
透明的水顽强抵抗,浓黑直抵杯中。只因为安保系统每一道防护网的细节,都被提前摸清。
环路的路灯将车里晃得明明暗暗,形成竖条型的阴影。从发现玉宸生死不明,到有人上车,再到双手被人控制,最后脖颈刺痛,全部过程只用了唐誉两秒钟。随着刺痛停止,脖颈的麻痹开始渲染全身,伴随着冰冷和寒意。
“新博哥。”唐誉还没说出第3个字,脖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软在车座上。如同全麻手术,在还没有昏迷的意识之前就昏过去。
车还在开,没有刹车的痕迹,卡点配合无间。李新博都没有往后看,目视前方,两只手死死地捏住方向盘,筋骨血管爆起。他调整后视镜,最后说:“定位器一共有8个,鞋、皮带、手表、内侧兜、领带结、袖口、领口、第3颗纽扣。都拆下来。”
车内昏暗,后车厢唯一的光源就是唐誉掉在脚边的手机。
白绵绵爱顶人:[我到了,放心。]
发完了消息,白洋看着“唐部长”那几个字,迟迟没有收手机。
“看什么呢?”屈向北把一个中号快递箱递给他,“买的什么?箱子挺大个儿,掂量着挺沉。”
白洋也不知道看什么呢,反正就是久久不愿意收手机,想要一直一直看下去,永永远远地看着他和唐誉的聊天页面,哪怕就是看着唐誉发过来的表情包发呆。他见过屈南就这德性,捧着陈双的聊天页面傻笑,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糟糕,自己不会也那样了吧?
白洋又揉着跳来跳去的眼皮,一整顿饭都被跳得心神不宁。
“哦,没看什么。”白洋话上这样说,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死活不愿意关。他又看向“唐部长”,这个备注已经用了太多年,确实应该改改了。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改什么……白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天赋。
他再次看了看手机,这才放回裤兜里。“北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屈向北时间很多。
“陪我回现代城一趟吧,我收拾些东西。”白洋下定了决心。
“那走吧。”屈向北看了一眼陪着白洋一起来的那哥们儿,应该也是保镖,长得高大强壮,孔武有力。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屈向北也不知道白洋这条路到底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他希望白洋和唐誉的感情要好,但归根结底,这其实是一段失权的爱情。白洋根本没有决定的权力,决定权都在唐誉手里。他要开始,就开始,他要结束,就结束,白洋以后的生活完全依仗在唐誉的爱情深度上。
唉,操心。屈向北跟着白洋上了唐家的车:“唐誉先回家吗?”
“嗯,他先回去。”白洋还没告诉北哥一切,“他……他家里人都回来了,先回去。”
“他家里人应该挺多的吧?”屈向北猜都不用猜,白洋以后正经八百的亲人就剩下一个王笑凡,唐誉的亲人乌央乌央,“你给他买的什么?打开看看?”
白洋怀抱着快递盒,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他摸着快递盒的边缘,想打开,又抱有怀疑态度:“北哥……你说,生日礼物都应该怎么选?”
“送他最想要的。”屈向北摸了摸白洋的左眼尾,唐誉打出来的淤青终于消散。
“可是……他没什么最想要的,他什么都有,他没什么物欲。不像我,我什么都想要。”白洋真心发愁,第一次送礼物万一送不到心里去,岂不是更加失望。
“而且他见惯了好东西,从小接触的都是顶级。我就算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也买不到顶级货。”白洋又气馁地摇摇头,“拿不出手。”
屈向北笑了:“他见惯了顶级货,有没有可能也意味着另外一面,那就是无论什么他都能接受?再说唐誉不是挑剔的人,你别太紧张。到底给他买什么了?”
白洋的手抠着快递盒,尴尬地笑了笑:“买的……特别俗套的东西。”
“到底什么啊?别卖关子了。”屈向北一瞧,白洋这算是坠入爱河了,又谈傻了一个。
深呼吸几次之后白洋才拆开快递盒,率先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气泡纸。连续拆了五六层气泡纸才看到中间的正主,就一个小小的盒子,显然过度包装,搞得声势浩大。小盒子还被缎带系了个纯白色的蝴蝶结,精致又隆重。
打开之后,果不其然就是戒指。
“特别俗套吧?”白洋攥着戒指盒,“他手指比我细一点,我圈口被他大一码。”
低调又清冷的白金戒指,白洋第一次看到白金这个材质就觉得非常适合唐誉。两枚戒指不是一对儿,不是情侣戒,是白洋单独挑出来的款式。他那枚戒指上只有一颗小钻石,唐誉那枚戒指是镶了满圈的小钻,比他那枚华丽璀璨数倍。
但如果仔细看戒圈的纹路和工艺,又能发现它们是同一系列。
“有点寒酸了吧?”白洋忍不住又问,“他随便买个玉石都几千万了。”
屈向北头一次发现白洋会犯这种傻。“不寒酸,挺好的。”
“真的?”白洋追问,“这戒指戴手上会不会显得很小气?”
“你再这么问我可不搭理你了。”屈向北揉了下他的脑袋,还好唐誉是一片真心,要是个爱情恶棍,用爱情把白洋算计到死、利用到死也是手拿把掐的事,“你回现代城干什么?拿行李?”
“不拿行李。唐誉说我什么都不用拿,用他的。”白洋把红丝绒戒指盒塞进兜里,估摸着唐誉这个时间应该快到家了。
现代城的落地窗外是全北京最有钱的夜景,白洋站在窗边,头一次发觉这景色也没有那么好看。他开始思考自己当初是怎么对唐誉动了心,当然首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直接被美翻了,再有……就是唐誉的灵魂吧。
说灵魂有些玄乎,但白洋越接触越发现,唐誉身上每个细节都侧面反映了稀缺资源教育下的集大成,他的每个优点,背后都是家族成本极高的投资。可偏偏这样飘在上层空气里的人,却愿意低下头,习惯性地向下兼容,还有一身迷之社会责任感。
理解不了。
但白洋开始后悔戒指买便宜了。
“这屋里的都装上?”屈向北在衣帽间收拾,地上放了个大箱子。
“先装奖牌吧。奖杯那些可能装不下去。”白洋走进衣帽间,伸手触碰他灵魂的向往,摘下一枚金牌放在箱子里。
“所有的,都送他了?”屈向北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运动员,据他所知,白洋可没送过屈南。要是让屈南知道了,估计又得哭鼻子。
“我不送的话他得唠叨死我,可烦人了。”白洋揉了揉鼻子,赶紧送出去吧,省得唐誉叨叨。屈向北一笑,行,赶紧帮忙收拾,一把一把的奖牌往箱子里放。
白洋跳出名气的时候年龄还很小,收获奖牌就像进货一样,等到他身型固定之后,除了受伤缺席的那些比赛,其余的凡是参赛必定拿牌,金银铜肯定挂上一块。他曾经把这些当命根子守着,像盘踞在往日荣耀上的巨龙,不允许任何人踏足。
没想到,全部送给唐誉那小子了。屈向北一边收拾一边感叹,抬头一瞧,白洋摸着一座1米多高的金色奖杯正在发呆。
“北哥……”白洋回过头来,正经地商量着,“你说,我复出的可能性有多少?”
“什么!”屈向北站了起来,复出?
“嗯。”白洋完全转过来,揣着兜,揉着兜里的戒指盒,“其实我停止训练的时间也不长,身体机能方面……还跟得上。如果我复出,重回赛场,重新训练一年,打着封闭还能上场吧?按照我的巅峰水平折算,就算我参加不了顶级赛事,普通赛事也能斩获金牌。”
你还想再训练一年,再打着封闭上场?你是打算比赛完毕之后下半辈子坐轮椅吗?屈向北走到白洋面前,两只手按住白洋的耳朵,开始快速地摇晃。
“干嘛啊……北哥。”白洋被摇晕了。
“你听到了吗?变成恋爱脑之后脑子都进水了,一晃都是水声。”屈向北太不习惯这个白洋,“赶紧收拾吧,收拾完……”
话音未落,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怎么回事?白洋连忙跑去开门,一开门就瞧出保镖的脸色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未知,水总只说让我立即送你回去。”保镖看了看白洋身后,“他……”
眼皮子猛然再跳,跳得白洋眼前一晕,精神上的落差让他产生了低血糖的错觉,幸亏扶稳了身后的北哥。屈向北不明所以地看着白洋,抓紧了他的小臂:“我陪他一起回去。”
什么都没拿,白洋马不停蹄地上了车,一路上试图从保镖的口中问出细节。但问来问去他就发现其实保镖也不知道。
他开始给唐誉发信息,结果都是无人回应。
白洋给唐誉打过去,期待着那边能有一个接通的声音。一开始他还能自我安慰,水生这么着急让他回去,大概率是家里人都回来了,他作为一个小辈最后出场不合适。然而现实狠狠地甩他耳光,每一通电话都石沉大海。
越打,白洋的手越是哆嗦,最后他的手大幅度地颤抖起来,手机放在耳边居然放不住。
“别打了,先别慌。”屈向北攥住白洋的手背,攥住他的手机。虽然他并不知晓唐家在保守什么秘密,但显然是唐誉出了大事。
回去的这一路,白洋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这几天也很紧张,毕竟要跟着唐誉回家了。还是回他姥姥家,一下子就见全了长辈。他姥姥家住在哪里?家里都有谁?自己该怎么叫人?是跟着唐誉一起喊“姥姥”还是喊别的?
在强烈的恐惧和疑问下,所有的困惑都被抛之脑后。白洋顾不上看窗外,顾不上看路况,连车子怎么进院都不知情。下车后他跟着保镖一路往前,一道一道站了安保人员的大门向他开启,他不知道怎么进了房子,再缓过神来,水生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但是好像换了个人,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水生。
“保护现场,叫专业的人去!”水生暂时摒除了情绪,雷厉风行地下达一个又一个步骤,“鉴定科的人过来没有?”
“在路上。”谭星海点头,同时扶住水生的大臂,看样子是防止他猝然倒下。
然而水生怎么能在这时候倒下,杀伐果断的他经历了太多惨痛的悲剧,如今不能再次上演。
保护现场?鉴定科?唐誉怎么了?白洋的神志开始凝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唐家的客厅里了。二层老楼吊顶极高,看着像苏联建筑,每个人都在忙碌。
“唐誉呢?”白洋开口,声音非常小了。
水生的鼻翼在明显扩张,不断调整呼吸,心房的扩张却有一股子胀痛。
不等他回答,门开了,白洋茫然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张和唐誉有相似之处的面孔。他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对不上号,只知道这几个应该是唐誉的堂哥们和表哥们。
一屋子姓唐的,没有他的唐誉。他们都忙出了残影,在白洋身边来来回回、闪闪现现。
“唐誉呢?”白洋再次看向水生,“唐誉呢?”
水生想要开口,却无法完成这件极难之事。苦心积虑,一朝完败。玉宸还在抢救,唐誉下落不明。
他该怎么解释?水生稳了稳脚步和心神,急促的脚步声再次让他抬起头,看向了大门。
“糖糖呢!”一个男人推门而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和白洋擦肩而过。
白洋只看了一眼,就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这是唐誉的父亲,不苟言笑的时候太像了。
“小禹,二嫂对不住你。”水生的身体晃动两三下,全身只靠精神撑住。这个家,是要彻底乱了。
听到这句话,白洋的世界轰然倒塌,手指再也承受不住力量,红丝绒戒指盒掉出掌心,滚落地上。
外面的世界乱了,有一间屋子里却很安静。
悬挂的灯泡在无风的环境下摇晃,一个人走进来,脚步声沉重有力。桌子面前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捆着一个人,脑袋上套着麻袋。
他一把掀掉麻袋,唐誉在麻药的作用下还没醒来。
唐家的孩子,都有着差不多的脸。那人捏着唐誉的脸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愤怒。
紧接着他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唐誉的左耳,顺着伤疤滑动了两下。
当年安排了医生都没能破坏掉这小子的耳朵,现在还得自己亲自动手。刀尖顺着头皮滑动,最终停在了内体机的位置,只要再往下扎几厘米,就能活生生撬起头骨上的内体机,扯断连接着耳蜗深处的线路。
就在这时候,唐誉沉重的眼睫毛动了动,眼皮快速地抖动了两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唐誉那个封建大家长爹回来了。
唐禹:你哪位?
第116章 血腥时代
头目晕眩,唐誉如在梦中。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了家里的所有人,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他回到了长大的地方,顺着姥姥家的楼梯往下走,而他的家人都留在了楼上。
唐誉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禁抬头回看。
冰凉感从双脚往上爬升,蔓延速度超出了唐誉的想象。明明走在他走过无数次的楼梯上,这个楼梯不止是他走过,大舅舅、妈妈、小舅舅也走过无数次。唐家的人在这里从蹦蹦跳跳的小孩儿变成了成年的大人,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分一寸。
唐誉摸着楼梯扶手,像是和无数个自己擦肩而过,和家人的曾经擦肩而过。他们的身影交织于一起,成为了命运洪流中的共同体,不分彼此,不分轻重。他再次看向家人的面孔,每个人都凝重异常,有着浓墨重彩刀刻一般的沉重和凝重。
这些人里面,唯一两个不太一样的五官,就是二大妈和白洋。和家人的面貌相比,他们未免衬得清秀清淡。
别这样。你们别这样。
唐誉想和他们说说话,但冥冥当中又知道来不及了。你们别这样,我已经快快乐乐活了25年,没有任何的遗憾。我爱你们,所以你们别为了我难过。
好么?别为了我难过。
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再次爬升,卷起他全身的麻痹。他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抽走,像吸入了真空,再也不能返航。家人在远离,他退出了熟悉的家,只身来到黑暗当中。黑暗当中有莫名的冷,坠入断断续续的深寒,唐誉只能听到自身的呼吸,伴随着陆陆续续跳动的心震。
一次,两次。
砰咚,砰咚。
一次,两次。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唐誉终于睁开了眼睛。
虚无缥缈的寒冷变成了现实,麻醉褪去后的冷袭击了唐誉的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在一个温层当中。眼前明明只有一点光亮,却激活了人类的强光应激,再多看两眼就要吐出来。
唐誉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瞳孔在无意识地进行光线反应,从麻药下的扩散状态骤然缩成黑点,用尽全力地抵御外界光亮。唐誉缓慢眨动眼睛,适应这一切,手指也在轻微地抽动,好似一台机器人正在复苏。
这一切,都被陈念国看在了眼里。
唐誉,唐誉!终于落到我手里了!陈念国暂时放下了刀,改变了主意。现在药劲儿还没褪去,就算挖了他的人工耳蜗,也不一定有多疼。他要等到唐誉完全失去麻药的作用再动手,要在他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活生生地虐杀他,肢解他。
唐家人在神通又能怎么样?他们能起死回生吗!他们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念国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退后几步,欣赏着他心尖上的战果。25年了啊,唐尧,水生,25年!
陈宗岱死了25年,唐誉活了25年,这叫什么?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儿子死了,你们最宝贝的这个孩子也别想活!
养25年的孩子,没了,心情怎么样啊?陈念国看着唐誉慢慢清醒的过程,把他所有的不适都尽收眼底。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和养小猫小狗不一样,要操多少心、受多少累?一针一线穿衣,一勺勺吃饭喂大,从看他嗷嗷待哺到牙牙学语,到磕磕绊绊学步。
看着他上托儿所,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看着他走入社会,成家立业。
哈哈哈哈,没了!没了!陈念国咬得牙龈出血,痛快地大笑着。
笑声?唐誉听到了。而且是非常吵闹的笑声。眼前的光晕开始变淡,一切都从朦胧变成有棱有角,唐誉短暂错乱的记忆也开始正确排列,让他想起了光影交错的路灯和陷入昏迷的玉宸。
玉宸苍白的侧颈上,一支注射器横断了全部。
“……新博哥。”回忆接上了,唐誉迷茫地叫出一句来,将他呼之欲出的话完整地吐干净。可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对玉宸下那么重的手?你和玉宸一起长大,你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和我相处长太多,你们一起参加安保部工作,几乎形影不离,为什么?
头疼欲裂,眼眶眦裂,唐誉沉溺在麻药复苏的艰难过程里,除了浑身发冷还有困意。但是他的大脑开始工作,非常明白自己身处何种境地。昏昏沉沉之中他努力辨认周遭的细节。
一张木桌子,一个吊灯。深灰色的水泥墙,旁边站着一个人。
陈念国。唐誉揭晓带有宿命底色的答案,肯定是他,不会再有别人。
“陈念国。”脖子终于能用上力气,唐誉动了动嘴唇,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疑问。
“你还知道我是谁?”陈念国笑够了,开始欣赏他的复仇对象,“谁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你爸爸?你妈妈?还是唐尧,唐舜!还是唐景和!唐弈戈!”
每每说到一个“唐”字,陈念国的恨意就更加一分。他痛恨,仇恨,恨透了这个姓氏!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每每听到有人叫唐某某,他都要多看几眼,眼神换成刀尖剜过去,能挖掉无辜的人几块肉才好。
两个原本就处于鼎盛的唐家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无法动摇的大家族。现在好了,两个唐家的链接就在他手里!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唐誉抬头很慢,太快了他想吐。
“那你一定也知道,我儿子陈宗岱是什么人吧?”陈念国冲上前去,一拳抡上唐誉的左耳,攻击他最脆弱的弱点。
唐誉的脑袋猛然朝右偏过去,但麻药劲儿还没消净,所以钝痛并未袭来。他只是眩晕,半张脸还是麻的。
为什么?新博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唐誉的心一阵抽痛,嘴角腥甜。你背叛了李叔和全体同事,还有二大妈和唐家,你让他们怎么办?你知道二大妈会有多自责么?他只会痛恨自己选错了人,太过信任你,让你送我回家。他只要一想到他亲自选出来的人送我上了不归路,下半生都不会好过。
我很难过。新博哥。
唐誉舔了舔打裂的嘴角。
“我知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儿子……陈宗岱是什么人。”唐誉再次努力地睁开眼睛,轻视地看向了陈念国。
对,就是这种眼神,这种目光。陈念国怀疑唐家的人都长着同一双眼睛,他在唐誉的目光里看到了唐爱茉和唐禹,甚至看到了唐尧,许多许多的人。即使死到临头,这家人的目光也不会变。
刚刚的茫然只是暂时,一旦药不管用了,唐誉重新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没穿鞋,全身上下的定位器都被拆掉了。今天为了保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上装了多少个,装在哪里。但是新博哥全部都知道。
“咳咳。”唐誉咽下口中的鲜血,开始调整他的坐姿,从落魄的歪扭往直了坐,尽管手臂被捆在椅背上,他还是坐直起来。
像一棵摇摇欲坠的树,在风暴中选择挺立,无畏地迎着风力,不做任何闪躲。
“我儿子是什么人?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认识宗岱!他是一个优秀的!聪明的!卓越的年轻人!他死的时候就和你一样年轻,大好年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苦你家也得尝尝!”陈念国揪住唐誉的领口,“你不会以为,我不敢杀你吧?”
唐誉在剧烈的晃动中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光线重新打开了他的瞳孔,在意志力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坚定,也变得无坚不摧。
“如果他真的那么优秀,聪明,卓越,为什么那么年轻就被枪毙了?是国家开的枪。”唐誉冷冷地笑了。
陈念国脸上的笑容被冻住。
“偷卖祖国情报,非法引入外资,试图瓦解国企股份,哪件事能证明他大好年华?”唐誉冷静地质问他。这是他第一次见陈念国,和想象中的陈念国差很多。一头白发,一脸狰狞。
“我母亲父亲,在他解散企业工人协会后顶住重压注入大量资金,重振旗鼓,收拾你儿子留下的烂摊子,这才维持住几千工人的生活保障和园区生产。这就是你儿子的大好年华?他好在哪儿了?”唐誉反问。
陈念国眼白血红,左手松开了唐誉的领口,死死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
“我唐家世代先驱,以前打仗又不是没死过人,现在再死一个我,不亏!”唐誉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因为他已经预见了结局。
他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一旦落入陈念国手中,绝没有侥幸生还的可能性。这是一条必死的路,现在他只希望……
速死。
死得越快越好,最好没有痛苦。陈念国敢动手,就说明他已经露头曝光,最迟最迟,48小时之内北京城就会被翻个天翻地覆。他的落网是必然,自己的死也是必然,他是奔着杀自己来,也没有后路。
唯一让唐誉不舍得,就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他爱的人。他马上就要回家了,家里人该多着急。白洋去拿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说“生日快乐”。温焕还等着8月14日去挑生日礼物,看来仓鼠的这份礼物是永远送不到小猪手上。
但是,不亏。
如果时光倒流,唐誉仍旧要让家人选择一样的路。时代的尘埃可以落在他的肩膀上。
“你找死!你找死!”陈念国被唐誉的几番话彻底激怒,本就怒火攻心的他失去了理智,按住唐誉的后颈往木桌上猛砸!一次一次,接连不断,他要让唐家的后代给他的儿子磕头!认错!
告慰宗岱的在天之灵!
木桌上很快就有了鲜红的血液,最后一下他揪起唐誉的脑袋,人中已经布满鼻血。但是这还不够,这还不够!陈念国从桌上拿起尖刀,再次对准唐誉的左耳,因为太过激动,他的手一直在颤。
“求饶啊,哈哈哈哈,求饶啊!你要是求饶,说不定我就放了你!”陈念国怎么可能放过他!
北京就这么大,到处都是眼睛,48小时之内,唐家一定能找到这里。自己已经死路一条,拉唐誉陪葬就是初衷。一想到即将听到唐家人的痛哭哀嚎,陈念国就觉得这二十多年的辛苦都值得了!
唐誉的嘴唇从未有过得鲜红,全部沾上了血珠。他喉结滚动,朝着陈念国吐出一口血痰。
“有本事就挖了我的耳蜗,挖不出来我真看不起你。”唐誉不带犹豫地说。
两人再次对视,陈念国的刀尖已经刺入唐誉的头皮。唐誉吃痛,坚持着不肯皱眉,但不断抽动的眼尾还是泄露了忍痛。这是他给陈念国的陷阱,也是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
挖出内体机,那样自己死得更快,就不用经历48小时的折磨。
然而刀尖就在这一刻退了出去,陈念国收手了。他对着唐誉狂笑,笑得眼尾的皱纹像炸开的烟花。
“你小子,哈哈哈,你给我下套!是不是!”陈念国不傻,差点儿就上了这小子的当。那东西挖出来,连着脑子,这不是直接死了吗?
“你求速死,我偏偏不让你死那么快!我要慢慢折磨你,折磨到你家人找到这里为止,折磨到他们破门而入的前一秒!我要让他们看着你死!我要让他们看着你断气!让他们永远后悔为什么不早来几秒,再早几分钟就能救你!我……我……”陈念国越说越疯癫,用尖刀割开了捆绑唐誉左手的麻绳。
他把唐誉的左手按在木桌上,刀尖对准完美无瑕的手背。
多么年轻的一只手,骨节都是粉的,连纹路都没有多少。和他自己的手相比,陈念国的手更加尽显老态,布满了老人斑不说,皮肤皱起的地方像是痉挛的疙瘩。
“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不然我就把你这只手钉死在桌上。”陈念国不仅要虐杀他的身体,还要摧毁唐誉的灵魂,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你说‘我错了’,快说!快说!”
唐誉目光清澈地看向他。
“说!说你们唐家错了!”陈念国催促。
“杀了我。”唐誉开口。
陈念国咬牙。
“杀了我。”唐誉再次开口,对面怎么多了一张椅子,他看到白洋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我的母亲是唐爱茉,我的父亲是唐禹。你不知道我名字的由来,也永远不懂它的意义。你可以杀了我,却不能羞辱我。”唐誉看着面前的白洋。
对不起,我可能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但是我相信你撑得住,对吧?你会好好活下去,活到白发苍苍。等到生命最后那天,我去接你。
唐誉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在陈念国发疯的怒吼中,他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白洋的心脏就在这时候停顿了两三秒。
像是心律不齐,整颗心都失去了活力,又发疯一样狂跳。白洋用力地压住心口,在杂乱的声音中寻找着能安慰他的细节。
刚刚水生带他上了二楼,北哥一直陪着他。现在白洋没有精力去区分眼前哪个是堂哥,那个是表哥,他们6个都在打电话。不止是打出去,但凡手机消停两秒钟,就会有新来电打进来。
白洋也很想打电话,很想很想。可是他没有能打出去的人,他连救唐誉都做不到。
水生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额头。推门而入的唐爱茉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仔细看,都能够看出她的嘴角和唇色已经发了青。
唐爱茉也不知道她如何撑住的,但现在身体里有一股熟悉的力量操纵着她,让这具身体开始超负荷、超压力的行动。她俯身问:“老人怎么办?”
“能瞒住吗?”水生如坐针毡。
唐爱茉摇了摇头。她当然希望能瞒住,但这回……实在无能为力。
“缓缓说,缓缓说。”水生站了起来,和唐爱茉攥着手,两人给彼此鼓励,“监控呢?”
“马上。鉴定那边的人早就到了,在追踪。”事已至此,行动的不止是安保系统,更有专业人员,唐爱茉都不敢想糖糖面对的是什么。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推开,谭刀连医院抢救的儿子都顾不上了,进来说:“成平来了。”
“我亲自下去。”水生对着唐爱茉点了点头。
李成平?白洋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玉宸和李新博一辆车,他们作为心腹的儿子,负责护送唐誉回家。那李新博呢!
李成平会不会也知道什么!白洋猛地一起,恨不得冲下楼杀了他!
“有情况了!”谭星海说着话冲进来,手里握着唐誉的手机。这也是他们在车里发现的。
等到他们赶到时,车里只有一个昏迷的谭玉宸,8个卸掉的定位器,还有唐誉的手机。
“什么情况!”白洋一个箭步冲过去。
微信的联系人冒出一个添加申请,头像是纯黑色打底,一个白色的“奠”字。添加备注是:我是陈念国。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启动隐藏大招:家族的颜面。
咩咩:……
第117章 我撑得住
“先别动。”
水生现在怕一步错步步错,他们已经没有容错率了。唐誉在陈念国手里,他们没有任何的主动性,只能被动地苦寻。现在陈念国主动联系他们,是真是假、是好是坏都不好确定。
“告诉楼下的人,陈念国主动联系我们了,让追踪的人上来。”水生吩咐谭星海。
白洋的心在这一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如果说水生和唐家还能抓住希望的浮萍,那么现在他连一根浮萍都摸不到。
“微信能定位吗?”他现在谁都相信,又谁都不信。
“在警方介入之后,可以通过运营商,配合调查获取IP地址和大致位置。但这里面……”水生停了停,“你们在楼上等着,我下楼去见成平。”
白洋哪里等得住,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唐誉是怎么没的!谁也没告诉他!
一屋子乱糟糟的人,数不清的关系网在启动!唯独没人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白洋就知道老六在抢救,其余的一概不知!李新博那个畜生失踪了,跑得无影无踪!
他跟上水生的脚步,屈向北不放心地跟着他,一起下了楼。唐家的大门一直开着,就没有关上的时候,白洋的脚踩在一层的木地板上,率先看到的不是李成平,而是唐誉的朋友们。
只不过,这些人全部换了模样。
傅乘歌的眼圈红得跟兔子差不多,鼻梁骨都是通红的。他牢牢地盯着陆卫琢的眼睛:“你爷爷那边的人能动吗?”
陆卫琢夹着手机,对着傅乘歌点了下头,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阳台,慌乱中却没拉开阳台的门。紧接着顾拥川从门外冲进来,扶住门框的一刹那明显踉跄。傅乘歌走过去扶住他,自己却率先腿软,倒在顾拥川的怀抱里。
顾拥川搂住傅乘歌,求救一样的目光四处乱看,寻找着唐弈戈的身影。
曾经这些人多风光,滴水不露,稳如泰山。白洋多希望这些人还维持着世家子弟的气度,多希望从他们眼中看出稳操胜券的意味,多希望他们仍旧不可一世,动动手腕就翻云覆雨。
连他们都慌了,可见唐誉是真的不好找。
“李成平!今天你给我死!”纪雨石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暴起冲向了李成平本人,把李成平按在了玄关的墙上。梁忞和梁语柔两个人拉住他,无济于事,纪雨石的两只手死死扼住李成平的喉咙。
“石头!松手!”梁语柔抠着他的手指头。
“松手啊!石头你松手!现在还没弄清楚……”梁忞也帮着姐姐一起抠。
精致的贴片甲一片片剥落,在纪雨石的手部关节上翘起来,又掉在地上,留下道道抓痕。纪雨石的手却没能松开,他怎么能松开!
要不是你儿子!纪雨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是水生的左膀右臂,你儿子知道所有的布置!结果呢?他把唐誉送给了陈念国!他知道唐誉在陈念国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全都知道!
“松手。”唐弈戈从暗影里走出来,攥住了纪雨石的腕口。
纪雨石不甘心,也不动。
“松手!”唐弈戈又说了一次。如果要杀李成平,轮不到这些小不点儿。
纪雨石这才喘上这口气,在理智彻底失控前松开了李成平的脖子。李成平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扶着墙大喘气,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水生一步步走向李成平,脸部肌肉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好像身体里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正在不可逆地消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生命的透明度也在降低,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成平。”水生闭上眼。
李成平抬起头,和水生对视。
水生闭着眼睛说话,他没法面对新博那孩子的背叛,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李新博,居然……同样的,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李成平,他们一起长大,情分比谭刀都深。认识谭刀那年都20岁了。
可咱们是从小相伴的人,为什么?
“成平。”水生面对过无数大风大浪,不是没被人背叛、出卖过,唐家不能随随便便去别人家这道家规就是因为自己立的,那就是自己付出过的代价。只是李成平不一样。
李成平却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不能相信,坚决不信,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只言片语,句句扎心,推翻了他整个人生。他的爷爷就跟着唐家打天下,两家人的关系并非雇佣,而是情意深重!现在他们说,唐誉是在新博车上出了事,李成平直接推翻了一切。
“不可能。”他再次摇头。他宁愿新博和玉宸一样在医院抢救!也不能这么模模糊糊的失踪!
“可是……8个定位器,8个,他知道在哪儿,全部拆下来了。”水生一字一顿,一字一泪,哪怕李新博给自己留下1个,也算是留了一个活口,一个希望。
“我们查过监控,他里应外合,放人上车。”水生不敢回忆他看到的一切。
监控中,新博前面的车下来了人,等在了车流暗影中。等新博的车到位,那人就上去了。然后车子照常开,在一次停车中,快速转移了唐誉。
那人拖着昏迷的唐誉下车,路边有车队接应。黑暗中十几辆车一起开走,监控要一条一条地查。
“他们把唐誉转移,新博开着车继续走,拖延了黄金时间。随后他把车停在路边,又上了别人的车。”水生走到了李成平的面前,就是这样的世代交情让他没有提防,让李新博开着车,送小宝回家。
等到水生察觉到不对劲,发现8个定位器都不动了,那一刻天崩地裂。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李成平捂了捂胸口。
“我也不想相信,成平,我真的……”水生再次哽咽,“我真的不想怀疑你,我现在问你,你到底知不知情。”
白洋也跟着往前一步,眼睛就盯着李成平的嘴巴,等着他说话。只要他开口,或者一点头,白洋就想杀了他。原来唐誉身上有8个定位器,居然有8个。为了这次见面,水生真是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如果不出内鬼,天王老子也弄不走唐誉。
如果不出内鬼,唐誉此时此刻应该坐在这个客厅里,被家人环绕。
“他还没吃药呢。”白洋没头没尾地自言自语一句。
时间都过了,唐誉还没吃药。可是白洋又不敢深想,他怕此时此刻的唐誉已经再也不用吃药了。
他怕,不知道陈念国联系他们是干什么。他怕,那个大喊着“我爱你”的人,已经不能再开口。
屈向北一把拽住了白洋,这时候谁都不够冷静,大家不要乱。不然白洋乱起来提刀杀了李成平。
所有的人都看着李成平,水生也是没有法子了,说:“成平,你给新博打个电话。我们打他都不接,你是他父亲,说不定他会接。你问问他……就说我求求他了,告诉我们小宝在哪儿呢。如果,如果他愿意自首,我们愿意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好陌生的词啊。白洋的眼皮还在跳动。你们可以既往不咎,我做不到。我会杀了他。
李成平也是乱了,好不容易摸到了兜里的手机,却拿不出来。拿出来了,又掉在地上。他把手机捡起来,在满屋的注视下拨通了李新博的手机号。等待音是那么漫长又惊心动魄,震得白洋心脏都疼了。
那种经历了极限运动之后的撕裂感,再一次在白洋身体里出现。心房开了个大窟窿。
水生给李新博打过,唐弈戈打过,唐爱茉打过……这么多人都打过了,但是那边既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用平静的冷淡逼疯了所有人的架势。唯独这一次,那边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通话接通了,李新博接了。
李成平呼哧呼哧地喘气:“你……”
“是我,是我干的。”李新博打断他。
李成平的身体从僵硬到发软,靠在了墙上。真的是,居然真的是。李成平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情绪和反应,连说话的功能都消失了,前胸后背集体冰冷,后背很沉,很疼。
见李成平不再开口,水生想要抓住手机,继续说下去。可是电话就在这一刻挂断了,显然是有反追踪侦查意识。他们再次失去了李新博的音讯。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呢?水生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李新博身上,因为陈念国是不可能放人。不等他再次求助李成平,李成平顺着墙壁笔直地往下滑,痛苦地捶了几下心口。
“快!”水生马上喊人,“成平他有心梗,快!”
患有心梗的李成平陷入昏迷,然后被抬上了担架。白洋像个透明的幽灵,像飘在半空中,眼瞧着人间发生一桩桩惨剧。如果这些惨剧都没发生,现在他和唐誉应该已经见过了全部的家人。
“白洋,你来,先跟我上楼吧。”唐爱茉压了压眼角,叫白洋跟着她先上楼。唐禹现在陪在家里老人的身边,可是她也明白,如果唐誉回不来,老人们恐怕不好。
白洋先看了看墙边的老式挂钟,这个时间,唐誉该饿了。
他没吃药,也没有吃宵夜。
跟着唐爱茉上了楼,这次换了个房间。白洋一进屋就一阵眩晕,不是身体上的眩晕,而是精神方面再次被击穿了。
墙上,挂着他曾经见过的那幅画。用珍珠和宝石构成的太阳系在墙上闪闪发光,鲜活夺目,一如初见。
“原来是你啊。”白洋对着画说。太可笑了,太凄惨了,原来他和唐誉在同一时间看上了同一幅作品,嘉宾络绎不绝的艺术展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为这幅画驻足。他们的手摸过同一张出价,他们的指纹曾经叠在一起。
原来是唐誉买下了。白洋走到那幅熟悉又陌生的画作面前,居然在这里又遇见你。
“这是他昨天让人送过来的,昨天晚上。”短短几个小时,已经临近午夜,唐爱茉的嗓子彻底嘶哑了。她明明没说太多的话,却掩饰不过身体里发生的距离负面发应。
这幅画是太阳系。白洋又低下头,看到桌上有一本熟悉的书籍,怎么那么像北哥家里的那一本?他快速地翻开,结果就看到了皱巴巴的星体图。
书上的星体和墙上的星体交相呼应,闪着只有它们才能懂的微光。
“糖糖小时候是早产,7个月就落地了。我出了车祸,直接把他给撞了出来。”唐爱茉颤抖着坐在床边,她不应该这时候说这些,可是她太想说什么,要告诉全世界她关于儿子的事。
她有个儿子,叫唐誉。
“一落地,他就没有生命。”唐爱茉觉得自己很自私,很残忍,这时候了,她居然告诉白洋这一切。
白洋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撑在那里。他不能倒,唐誉没回来,自己绝对不能倒下。更何况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已经练就了足以抵抗千钧的抗压力。白洋永远都不会倒。
“医生带他去抢救,在保温箱住了3个月,他爸爸签了无数张病危通知书,才把他接回来。他第一次动手术,做那个人工耳蜗,我们在紧要关头才知晓医生已经被陈念国买通,他要彻底毁掉唐誉的脑神经。等我们冲进手术室,唐誉头骨上的凹陷已经打磨好了。”唐爱茉在自我惩罚。
白洋仍旧笔直。
屈向北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他的耳朵做了两次手术才好,他第一次听见我叫他名字,立马就不哭了。”唐爱茉笑了笑,“后来,陈念国还安排了下毒……”
白洋保持着原本的站姿,目视着那颗名为海王星的珍珠。那颗珍珠一定经常被唐誉抚摸,比其他的珍珠要亮。唐誉的人生就像这一颗颗珍珠,都串起来了。
“下毒失败后,陈念国就消失了,销声匿迹。”唐爱茉战战兢兢这么多年,原本以为的平淡被一声枪击击碎,“读研的那两年,他遇上了一次车祸。”
白洋才开始摇晃,自己和唐誉是不是说过什么话?
你怎么没被车撞死?
“还有狙击手,但每次都被糖糖躲过去了。他福大命大,小时候家里老人为他敲钟祈福,所以这次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不会出事。”唐爱茉摸着床上新换的被子,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但是她一暂停思考,就会想起糖糖小时候的样子,“糖糖很坚强,他会撑得住。”
白洋眨了下眼睛。
是,他撑得住。
但是,他不会撑了。
自己太了解唐誉,唐誉那个人,那个傻瓜,那个把家族颜面和尊严放在生命之上的狗东西,他落到陈念国手里会撑着吗?不会。他会想方设法激怒陈念国,他那么怕疼,会求一个速死。
那家伙,对外人温柔,对自己毫不留情。他一旦断了活下去的念头,就会走得最快。他一旦放下了所有的人,就会不声不响的离开。
自己太了解他了。自己太了解他。
白洋多希望自己不那么了解唐誉。
唐誉缓缓地睁开右眼睛,他应该是……昏过去了。
桌上多了一部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01:35分。
已经是午夜了,家里人肯定都没睡,肯定闹得人仰马翻。
费劲儿地抬起头,唐誉又被疼得冷汗密布。因为要见温焕,唐誉特意挑选了浅色的衣服来穿,所以飞溅的鲜血印上去格外明显,点点滴滴,大片小片。
他的左手被尖刀扎穿了掌心,钉在了木桌上。左眼被陈念国肘击得血肉模糊,像一个血洞,睁不开也看不见。
但他现在疑惑的是,自己怎么还没死?
面前再次出现了白洋的身影,唐誉距离他时远时近。最后白洋停在了他的身边,再也不走了。
“醒了?”陈念国欣赏着胜利的果实,“唉,真想让你家里人看看现在你什么样。”
唐誉流血的嘴角牵强地动了动,扯出一个蔑视的笑容来。“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看见他们伤心难过,我就高兴了。”陈念国承认自己年龄大了,打了这么一会儿,自己居然觉得累得慌。
“他们再伤心难过,陈宗岱也已经被枪毙了,又活不过来。”
不等陈念国休息好,唐誉冷冰冰一句话刺过来,将陈念国扎得浑身清醒。他瞪过去,唐誉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边,就算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仍旧是唐家人的目光。
“他早就死了,就算你杀了我,他也不能活过来。我已经开开心心活了25年,我比他赚得多。”唐誉调整好坐姿,不允许身姿含胸驼背。随着他的坐直,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只是声线不再稳定如初。
两个白洋在屋里,唐誉的心情说不上亢奋还是低沉。助听器的绿灯变成了黄色,提示着还有一半电量。
“你放心,有我杀你的时候!”陈念国来回来去地走着,“你要下去陪宗岱!你们全家都要下去陪着宗岱!”
“哈哈……”唐誉笑了笑,居然是放松的笑容。
陈念国停下脚步:“你笑什么?”
“如果真有阴间,你以为……我太爷爷是干嘛的?我太爷爷早就帮我打点好一切,说不定,陈宗岱已经被我太爷爷打得魂飞魄散,做鬼都做不成。”唐誉笑出一行血泪,左面颊淌着一条长长的红线。
“我太爷爷,绝不让你儿子好过。就算我下去,我太爷爷也只会为了我骄傲,我也能抬头挺胸地见他,没有丢家里的脸面。”唐誉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是他唯一的任性。
“你就不怕你爸妈哭死?你就不怕家里人伤心?我不信!”陈念国非要刺痛他,要在唐誉最舍不得死的时候杀了他,“听说你快要结婚了,你不怕他撑不住?”
唐誉侧过脸去,看向了左侧的白洋。
白洋干干净净地坐着,穿着体院的训练服。
“他撑得住,我了解他,他撑得住。他会好好活着,比任何人都活得用力。”唐誉对着白洋说,不用怕,再过几小时,你未来的人生就有更好的安排。
白洋好像站着就睡着了,又被北哥叫醒。他看向挂钟,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有消息了吗?”他抓着北哥问。
“警察说,现在按照步骤和陈念国取得联系,尽量稳住陈念国。”屈向北也没合眼。白洋一听,连忙冲出房间,刚才还在2楼的人都没了,全部集中在楼下。在专业人员的布置下,电脑投屏在墙上清晰无比,客厅走着一大堆穿制服的陌生人。
白洋下楼的时候,刚好,陈念国的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按照计划,发信息给他。”警察对水生说。
水生开始打字,差点忘了拼音:[陈念国,你放了孩子,有事好好商量。]
陈念国完全是秒回,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还没有完全打开,白洋就认出了那是唐誉的手。
一把刀刺穿了那只手,穿得透透的。
水生马上将脸转向了唐尧,做不到点开大图。唐尧捂住水生的眼睛,两腮的肌肉在用力地抽动。
屈向北已经料到了,陈念国肯定要把行刑的过程发过来,刺激唐家人。他马上问白洋:“你撑得住吗?要不然上楼吧。”
“我撑得住。”白洋镇定地点了点头,再次迈出右腿,朝着台阶下方走去。
紧接着他两腿一软,带有他全部骄傲的膝盖砸在了地板上,谁也不能将他捞起,只能坠跪下去。
他跪在地上,开了开口,想要和北哥说“不用扶我”,可这一次再也没有声音,也找不到气流的震动,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他撑得住。
咩咩:真撑不住。
第118章 早生白发
屈向北也没能把白洋扶起来。
一只手攥紧扶手,白洋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屏上的照片,要把那些血都吞下去。他怎么会认错唐誉的手,就算认错了自己的,也不会混淆。
当一个人远离,人类的记忆就会开始加深修正一切。当两人读研分手,白洋才开始频繁地、不受控地梦见唐誉。他记得唐誉的一切,扎根在回忆的深处,吞噬空间挤压着白洋的大脑库存。他会详细地想出唐誉身上每处细节,甚至包括他的每一个发圈什么颜色。
滞后性在白洋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又绝情绝义。
声音出奇得大,像一座石头山塌成了一地碎石,滚了满地的狼狈。
然而屋里动摇的人又何止白洋一个,唐禹刚刚安抚好母亲,现在将爱茉护在怀中,可他却明显地动摇了一下站姿,紧闭的嘴唇开始明显颤抖。他单手捂住爱茉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扣住爱茉的肩膀,明显往后退半步后又果断站稳,撑住了爱人的身体。
他们的儿子在陈念国手里。唐禹目视投屏,强迫自己不转移目光。
屋里看似平静,每个人都成为了静态,但滚滚痛苦的动态情绪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从这个人串到那个人。唐誉的兄弟们纷纷转过身,没法接受也没法面对。屈向北也及时地弯下腰,两只手伸向了白洋。
咣当一声,他的两条腿几乎是砸向了地面。
然而白洋只是伸手摇了摇,不用,不用扶我。
我自己能起来。
让我自己来。
白洋像是怀有某种执念,坚定果断地拒绝任何人的帮助。攥住楼梯扶手的左手开始往上摸,如同盲人摸象,摸不到物体的边界。白洋尝试着站起来,他那么多次都能站起来,做完手术能站,做康复训练能站,意志力始终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斗争和胜负永远占据着他的内心。
他缓缓地站起来,触手可及全部都是唐誉生活过的痕迹。小时候的唐誉是不是也这样摔倒过,在下楼梯的一刹那没站稳,磕磕绊绊地歪在这节台阶上。老房子带着一个人的过去就能杀死他,1岁、2岁、3岁……一直长到18岁,他不曾见过的各年龄唐誉都在屋子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在他身边,只是抓不住。
轰一下,就像双腿的骨头被人无情地拆掉了一样,刚刚站起来一半的白洋再次没有征兆地跪倒。就如同地面失去了所有摩擦力,任谁也不能站住。
白洋完了。屈向北已经有了预感,而且比任何人都清楚。
空气里充满了宁静的痛哭和哀嚎,水生的身体状况已经撑不住了。他还想再去触碰笔记本电脑,又被唐禹拦了下来。
“二嫂,让我来吧。”唐禹还记得陈宗岱的脸,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他看向警方:“我要怎么做?请你们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上个世纪末,80年代到90年代,北京上方飞起了四条“大龙”,其中四大龙之一就是打通港商入资的唐舜。但别人也说,唐家出了三位少爷,唐舜、唐尧、唐禹,也就是唐尧和唐禹的年龄小,没赶上趟,要不然四大龙里头得占三条。
现在的警察年龄小,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不然怎么能想象出……唐禹会慌张到不知如何是好。
“稳住嫌疑人的情绪,拖延时间。”这都是最基本的,哪怕警察不说,家属们也不会笨到刺激陈念国。况且现在陈念国已经动手,出现了伤害人质的极端行为,一旦刹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要想方设法和人质产生联系,要确定人质安全,最好能通话!”警方说。
“好,好。”唐禹低下了头,现在能和陈念国联系的只有这部电脑。是自己回来晚了,家里人什么都没说过,他到了家才知道糖糖生了病,居然一点都没透露。
[陈念国,我是唐禹,不要伤害唐誉,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不等唐禹思考完毕,他的手指已经提前开动,打出了一行字。
陈念国看着这行字,勉强地品味到了复仇的快感。“哈哈,臭小子,想不到你爸也有这一天!”
唐誉用余光瞄去,眼尾挂着十足的看不起,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要杀我就赶紧动手,我家里的人快到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陈念国被刺激得一跃而起,他当然清楚唐家的人快到了。
何止是唐家的人,和唐家交好的世家一个不差,想必已经快把北京掀翻一半。这就多亏李新博了,李成平家的那个臭小子……要不是他,唐誉一回京,自己怎么能动他?
现在唐禹居然还有低三下四的这一天?真是稀奇。陈念国捏住刀把,试着往外拔,但因为钉得太紧居然没有拔动。
唐誉这才拧了下眉心。
“你说,我如果把你全身扎个遍,你家人还会不会这么疼你?”陈念国弯下腰问。
唐誉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洁白牙齿染了一半的鲜红。“你就算把我扎死,我也是他们心里的最爱。我不像你,也不像陈宗岱,死得那么可怜,那么没有意义!”
陈念国现在已经摸清了这小子的套路,激怒自己杀了他?没那么容易!
“陈宗岱行刑前,是不是和你见过一面?”唐誉的声音却无法压住,现在他已经放下了一切,大不了就是去找太爷爷。除了太爷爷,他还有很多家人在那边,这一路上不会孤单。
该安排的,他也都安排好了,没什么不放心。
“我听说,死刑犯临死前都有最后一顿,你儿子吃得什么?”陈念国吞噬着唐家的痛苦,唐誉也反过来享受他的愤恨,“我估计……他怕得要命吧!”
“闭嘴!”陈念国放开了唐誉,双目瞪得如同老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死刑犯行刑前会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对吧?”到了这个时候,唐誉可一点都没迷糊,越疼,越清醒得要命,“陈宗岱有没有和你哭?”
陈念国猛地踹了一脚唐誉身下的椅子。
“爸我不想死,爸我真的不想死……你救救我!你快去找人救我!爸……爸!我想出去!我要回家!我不想死!”
陈宗岱的声音和面孔杀进了陈念国的心头,隔着一道铁栏杆,他只能牢牢地抓住儿子的手指。冰冷的手铐和死刑犯的衣服成为了最后一面,在狱警的强制武力下他才松开手。
“陈宗岱最后……有没有吓哭?”唐誉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听说,不少死刑犯最后都吓得屁滚尿流,哭喊着不想死。”
陈念国抬起苍老的薄薄的眼皮,看眼中钉似的,喷火似的,瞪着唐誉。
“不会让我说中了吧?”唐誉笑得胸口隐隐作痛,“最后一顿饭,大部分死刑犯都吃不下,所以……陈宗岱是饿着肚子走的。死了也是个饿死鬼。不像我,我可是吃饱了来的。”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陈念国勃颈上的青筋鼓鼓跳动着,传递着他快要爆开的心跳。现在他给宗岱烧再多的纸钱都没有用了,宗岱就是饿着肚子走的。听别人说,饿死鬼不好投胎。
“你知道一颗子弹多少钱么?”唐誉巴不得他立即动手,这样既不用折磨自己,也不用折磨家人了。
“枪决的时候,是直接打后脑勺,还是直接打后心?”他肆意触发着陈念国的情绪开关,好像他就是一个杀不死的人,不止是血肉之躯,“行刑官还会检查,如果第一枪没打死,就会补开第二枪。但是第二枪的子弹钱要和死刑犯家里收,国家杀人可不是免费的。更何况是……死不足惜的人。”
“可我和陈宗岱不一样,我就算死了,也会有人记得我一辈子。你以为我家里人会嫌弃我残疾么?”唐誉已经找到了陈念国眼里的明显杀意。
“……你放心,唐誉,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陈念国不得不承认唐誉有两下子,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还能用语言对着自己捅上几刀。唐家的人都这么烈,死也要拉上垫背。
天都快亮了,唐禹迟迟没等来陈念国的答复。
他攥着爱茉冰凉的手,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唐爱茉不停地按压着太阳穴,他们又变成了二十年前抱头痛哭的小夫妻,只能互相扶持。
“怎么还没回复?”唐爱茉坐不住了,“是不是……”
“不会,你别瞎想,不会。”唐禹已经控制不住开始瞎想。他们是糖糖的父母,自然最了解孩子的性格。他们都不敢直面那个可能性,那就是糖糖在陈念国面前,一定不会低头。
“怎么还没回复?”唐爱茉又机械性地问了一次。
“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出事的,你相信我。糖糖从小就命大,他闯过那么多关,他从小就命大。”唐禹紧紧地搂住爱茉,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他们的痛苦。
天黑了又亮,已经到了早上6点。度日如年在每个人身上体现,屋里没有人合眼,也没有人说话,只有警方和安保系统的人在交涉。
水生暂时退居二线,谭刀扛起了安保的大旗。“星海,你弟弟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谭星海也没离开过,这时候医院那边全靠妈妈了。
如释重负的神情在谭刀眼里一闪而过,好像玉宸每次出事,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能陪在身边。但谭刀没心思去感伤,又接着和警方沟通:“你们刚才问我什么?”
“李新博的父亲李成平,现在情况稳定了吗?”警方问。
“稳定了,但人没有醒。”谭刀也知道李成平有心梗。
“如果他清醒,又愿意配合,你们一定要说动他和李新博尽快联系上。李新博他目前没有离京,他和陈念国之间的事情可能就是突破口。总之,一定要争取到李新博的配合!”警方和谈判专家都是专业人士,这种情况,李新博显然有最大的漏洞。
“好,我们安保部积极配合,一旦李成平醒来,立马通知您!”谭刀恨不得让星海现在就去医院,把李成平爆捶起来。你儿子不仅要害死我儿子还要害死唐誉,李新博到底怎么和陈念国联系上的!
屈向北从厨房出来,拿着一杯热牛奶。没人有胃口,屋里进食的也就是那几个主心骨,进食理由也只是保存体力。他来到白洋身边,白洋木偶一样坐在楼梯上,攥着他那个戒指盒。
“先喝一口吧。”屈向北怕劝也是白劝。
没想到白洋木然地抬起小臂,接过了他手里的玻璃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在他低头瞬间,光线转动,屈向北眼中闪过一种异样,最初还以为是金丝边眼镜框反射的光,毕竟那不常见,也不可能在白洋身上。
然而,当他定睛看清,只剩下触目惊心了。
白洋的左侧鬓角,顺向耳后的发丝里,有一根头发的发根变白了。
原来一夜白头并不是传说,在白洋25岁这一年里,他死掉了一根黑发,出现了第一根雪白。
唐弈戈给睡在沙发上的傅乘歌盖上被子,拿起不知道第几杯黑咖啡。陆卫琢从外面接了电话过来,坐在他身边:“我爷爷的人已经动了,最迟今晚就能摸清所有车辆的运行轨迹。”
“最迟……”唐弈戈点了点头,“好。拥川,你那边怎么样?”
“确定了李新博的大概地区,但是他一直在动,而且具有反侦察意识。目前锁定了密云。”顾拥川说。
“密云,好,继续查。”唐弈戈脸色煞白,像一尊冷面阎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年就是有人怕唐家办事太绝,留下了后患。当年也就是自己年龄小,才4岁,不然依着他的脾气,不绝的后果就是自讨苦吃。
顾拥川的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马上起身去外头接电话。唐弈戈在咖啡因的作用下保持思考,像是对着陆卫琢说,但只是对着空气倾诉。
“卫琢,你知道吧,从唐誉一出生,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护住他。如果他有点事情,我姐姐肯定受不了。我……我想过唐誉有无数种未来,他想干什么都可以。但是唯独没有这一种……”唐弈戈只想把陈念国生吞活剥,没有唐誉死在自己前头这一种。
“咱们现在不要盲目悲观。”陆卫琢都觉得此刻任何话语都非常无力。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投屏动了!
像给平静的水面砸了几吨重的巨石,砸醒了所有人!唐禹第一个站起来,只差一步冲进投屏。
[好,我可以谈条件,你能接受多少?]
“先不要说条件!先确定人质的安全!”警方当下提醒唐禹,“要见人!”
不等唐禹坐下,唐爱茉已经开始打字,母子连心,她必须立即确定唐誉活着。
[可以,但我们要先看唐誉。]
“或者打电话,声音也可以!”警方明显更有经验,给绑匪选择的余地。
[或者打电话。]
不等唐爱茉打完字,白洋已经站到了沙发后面,他要听唐誉的声音,谁也别想作假,哪怕一个字,他也能听出是不是唐誉。
陈念国坐在唐誉的旁边,面前放着一瓶毒药。
百草枯。
“一会儿打完电话,咱俩就干一杯,反正我也没打算活。我真怕啊,真怕你太爷爷给你积德,你福大命大,我杀不死你,让你家人捡回你一条命。喝了这个就好了,捡回去也是看着你死。”陈念国都计划好了,不就是死嘛。可唐誉太难杀了,早产没死,肺炎没死,下毒没死,车祸也没事。就连狙击手都打偏了!
反正他这些年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为了今天。
语音通话的声音在唐家人听来就是天籁,震动着他们的神经细胞。唐禹在谈判专家的同意下才接通,小心翼翼地开口:“陈念国,是我。”
“你是哪位啊?姓唐的。”陈念国听不出来,早就忘了那些人的声音。
“唐禹,我是唐禹。”唐禹压着强烈的情绪,“我要听唐誉的声音。我们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我无条件答应一切!”
“是吗?那你们现在……先把庄园和酒庄的员工解散,单方面毁约全部订单,先试试,让我看看。”陈念国狞笑,他不止要让唐誉死,还要毁掉唐家的信誉。
白洋看向唐禹,唐誉曾经说过,庄园和酒庄的职工都是残疾人。
唐禹压着喉咙里的挣扎,最后重重地说:“好!我同意!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想让我听到唐誉的声音!”
“现在你打开手机,对着你所有的工作群发送反动话语,让我听听。说啊!”陈念国对着唐禹下令。
连警方都看向了唐禹。
“好,我可以说!只要你让我听到唐誉的声音!”唐禹豁出去了。
陈念国看着旁边刚刚苏醒的唐誉,把手机送到他的嘴边:“来,说句话,让你爸爸妈妈听听你最后的心愿。”
所有人都捏紧一把汗,等着听他们期盼的声音。只要活着就好。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希望!
“我……”然而唐誉的希望又是那么现实,“我,我不允许,家里任何一个人……同意陈念国的要求。”
“我不允许,你们……听见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金牌四辩,在线骂人。
第119章 公开的遗像
说完之后,唐誉干咳了一声,咳出飞溅的血沫。
血沫飘飘洒洒落在他的浅驼色裤子上,像完成了一幅绝美的画,要给他炫丽短暂又丰富饱满的人生落在一个落笔。他自认为得到的太多,所以从不敢浪费,更不敢和别人声张,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他之前得到过的,家里人也能给白洋一些。
你们不用像爱我那样去爱他,因为我知道太过强人所难。只要一些些,家人的安抚和能力的覆盖,就足以让白洋过好接下来的半辈子。他会带着我那份继续活下去,回壹唐也好,离开壹唐也好,他都能活下去。
他会成为职场上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他不敢倒下,他知道他在代替我活。他的口才,他的生命力,他的胜负欲,将会支撑接下来的日日夜夜。
而他现在更清楚的,是陈念国想要干什么。
“我不允许,你们听到了没有!”唐誉生怕家人听不清楚,生怕他们动摇根本。因为他了解,家人一定会动摇!
陈念国他要瓦解家族的社会信誉,这不是自己一条人命相关的事,更关乎到家族的根本和基础。一旦作出单方面的毁约或者破格的违规,就算将来能解释清楚只是为了救人,只是缓兵之计,但落字生根、出手为真,还有多少人愿意全心全意回以信任?
唐家,不能有这个污点!
更何况,一旦答应了第一步,陈念国就会狮子大开口。他会要求家里人无故中止各种各样的工作、战略合作、经济项目,尽管中止并不是一句话就能落实,可带来的后患无穷。唐誉太了解家人,就如同他们了解自己。
他们,一定也能明白自己的决定。
唐禹始终不想相信,刚才那句话是唐誉说的。他的痛苦带有矛盾的成分,束手无策地听着,站着,无能为力,又觉得果真如此。这确确实实是唐誉能说出来的话,就算一只手被陈念国刺穿,唐誉一定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他是已经放弃了。
唐禹和唐爱茉默契地颤抖了一下,他们心有灵犀,这次,恐怕谁也留不住这个孩子了。是他自己执意要走。
“如果你们同意,我就算死,也不会原谅你们。”
唐誉这句话说完,通话就结束了,陈念国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再次用毫无回应的冰冷凌迟这屋里的每个人。唐禹一屁股坐回沙发,他看向双臂,第一个抱唐誉离开保温箱的人是自己,裹着厚厚的襁褓,胳膊只有自己一根手指粗。
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他没法怨恨,不能怨家里人把唐誉教育得太好,也不能恨家里人与生俱来的骨气。如果今天被陈念国当做人质的人是自己,唐禹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楼梯上,正往下走的水生牢牢地攥着唐尧的手,没有了任何的希望。唐誉想在虽然活着,可是却传递了一个他们无法挽救的信号。
他在求死。只要他死了,陈念国手里就没有唐家的软肋,再也没法威胁一丝一毫!
“我要……我要和陈念国通话。”在唐尧的搀扶下,水生一步一停地走下楼梯,“当年陈宗岱的落网和我有关联,我来交换,让陈念国杀了我。我来一命换一命。”
警方这时候站了起来,关键时刻,他们比家属稳得住:“大家稍安勿躁,人质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咱们还有希望。”
唐弈戈想要走过去安慰姐姐,可最终也只是捏紧了手机。“卫琢,李新博找到没有?”
“拥川那边在行动呢。”陆卫琢拍着顶不住的傅乘歌。
“找到就给我杀了他。”唐弈戈已经不管了,如果唐誉出事,他不要任何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人还活在世上。
陆卫琢只是点点头,也清楚这是小舅舅说疯话了。“先找小宝,爷爷的人动作快。拥川在外头打电话,那边肯定快了。”
院外的车上,顾拥川连一根烟都点不上:“你能不能闭嘴!”
“我闭嘴?我早说过什么?”季邵也是一夜未眠,青白的脸上凶相毕露,“我早说过,水生他本来就是外人,还有那什么谭刀!李成平!全都是他兄弟!安全问题交给外人,本身就有隐患!现在好了吧,唐誉呢!”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狗嘴!”顾拥川本身就够乱了。
“如果今天跳反的人是水生,唐誉早就没了!真不知道你们脑子转什么呢!水生他到底是外头抱回来养的,他兄弟能可靠吗!”季邵扯了扯领带,右侧忽然呼来一阵拳风,顾拥川的拳头严严实实打在他的嘴角上。
季邵闭上眼睛等了等,等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换成别人,这一拳的代价就太大了。
“成,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大度,我不跟你计较。”缓完了,季邵狞笑着露出森白尖锐的虎牙,一把拧住顾拥川的脖子,“等我亲手把李新博挖出来,顾拥川你就等死吧!”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唐誉却觉得时光凝滞不动。
陈念国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的头上。然而每一次落下来,唐誉都没打算作出闪避和胆怯的反应,他甚至看着陈念国落拳,用视线迎击。陈念国也气疯了,他要杀唐誉,要杀唐家的锐气,要毁了这么多年唐家的努力,结果唐誉几句话就让他白费功夫!
唐誉这小子,真的有点儿邪门!
连杀他都那么难!
又一拳砸下去,唐誉的脸又被打歪,但冥冥当中就像有一股力量,扶着他,板正了他的脸,连坐姿都严丝合缝地卡在椅子上,连上半身都没能打弯。尽管血迹斑斑,却又干干净净。
再过一会儿,太爷爷就要来接自己了。
唐誉看着陈念国,欣赏他的气急败坏,你休想毁掉我家。
陈念国打得呼哧带喘,他确实老了,体力已经严重不足。他没能看到唐禹的痛哭流涕和跪下求饶,这辈子都不会满足。坐下后,陈念国揉着打酸的拳头,忽然间笑了出来。
“想不到,想不到,最后我拉的垫背鬼居然是你……水生,唐尧,你爸爸,你妈妈,我都没碰上。但是没关系,杀了你,他们也就活得差不多了。”陈念国一把揪住唐誉的头发,“呸!我不甘心啊,你明明是你家最没用的一个!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做了好大的跨国贸易!”
唐誉的牙周只剩下钝痛,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争取最为清晰的发音。“你儿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是都死了么?”
陈念国抬手就是一巴掌。
唐誉将打偏的脸转回来,眼前怎么这么多的白洋?走来走去,看得他眼睛都花了。他像数绵羊那样数着白洋的数量,但又发现自己已经数不清楚。
但有些事情,他就算意识不清也不会忘记。
“我确实……是我家最没用的一个人,但是你不知道我名字的意义。”唐誉连眼睫毛上都挂着血珠,摇摇欲坠,一眨眼就落到裤子上。
“我妈妈家,取名三个字。我爸爸家,取名两个字。我的名字是姥姥和爷爷一起取的,哪怕我一事无成,爷爷说我也是家里的荣誉,永不会改。”唐誉越说话,身板越直,“誉字拆开,是‘兴言’,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也叫做‘唐兴言’?”
“兴为旺盛,言为开口,我生下来……就听不见,姥姥早就想好这个名字,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够流利地说话,不要被耳朵影响。”唐誉含着一口血,笑得灿烂,“再有,兴字的甲骨文……是四手托圆盘,同心协力才能举起。我就是那个圆盘,凭举家之力托举,长辈早就把爱藏在我的名字里,太爷爷还为我敲钟祈福。你儿子有什么?”
“如果我出事,家族里的每个人,都会想办法救我。这就是……我和你儿子不一样的地方,明白了么?”
说完之后,唐誉淡淡地转了过去,准备迎接下一轮暴风骤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快到9点钟,可白洋不喜欢窗外的蓝天。他曾经很喜欢好天气,好天气意味着很多,可以好好训练,可以舒服地吹吹风,现在唐誉找不到,凭什么还有好天气?
“水先生,请您过来一下。”谈判专家不得已才惊动水生。
水生到了面前,话已经脱口而出:“不管做什么事,我们都配合。”
“现在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我们推测人质已经失去了求生欲,这才是最关键的。”谈判专家是来求证,“在我们处理过的绑架案件里,这种状况最为危险,我们可以通过谈判技巧让绑匪冷静,但最能刺激绑匪的人,往往都是人质。”
“一旦人质开始刺激绑匪,我们再多工作都是无用功。我们得想法设法激活人质的求生欲……”
不等谈判专家说完,水生的手机古怪地“叮咚”一声。
这个声音水生再熟悉不过,是安保系统里的发件音,但是现在怎么回事?他看向谭刀,谭刀心领神会,去一旁拎着水生的电脑包过来。开机之后水生进入了公司系统,点开内部收件箱,发现了一封很奇怪的新邮件。
是内部发给自己的。
谁干的?水生点开新邮件,第一行就让他泪流满面。
[我是小宝吖。]
“是唐誉发的。”水生偏头痛哭,唐誉上幼儿园之前,总是记不住他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他就是叫小宝。上幼儿园第一天,老师让孩子们在作业本上写名字,唐誉就写了“小宝”。
这一行下面是一个视频附件,谭刀帮水生点开,视频播放器弹出了解压好的影像。电脑屏幕的正中心就是唐誉,端正地笑着,朝着摄像头摆了摆手。
“大家好,我是小宝。”
家人朋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纷纷冲向电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奇怪的是唐誉明明在和他们摆手打招呼,可看上去却像在和他们说再见,在进行一场再也不回家的告别。
“如果大家能看到这个视频,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对吧?真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逃过命运,但是这不是大家的错,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为我难过。“
镜头前的唐誉明显还在组织语言,看起来他并没有准备好告别。白洋的目光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才看到唐誉,居然这时候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狗东西,背着我留遗言是不是?
“对不起,我……我不希望大家难过,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首先,我希望家人不要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任何人,更不怨恨你们当年做的任何决定。如果你们不出手,会有很多人走上家破人亡的道路,你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是对的事。”
“二大妈,对不起,我用安保系统的内部软件做了定时发送,你不会怪我吧?你肯定不会的。如果我早上不取消发送,这个视频就会发到你的邮箱里,然后……每个人,都会陆陆续续收到我给你们写的……信。”
信?信个狗屁。遗言就遗言,你骗谁呢?白洋真想揍唐誉一顿啊,为什么以前不舍得动手?
“每个人都有啦,我不会落下一个的,会陆陆续续从系统发出去,大家记得检查邮箱。在这里,我有些话想要和玉宸说……作为我的贴身保镖,如果真到了这一天,玉宸你一定非常自责。千万别这样,以后要好好的,别让你哥和你妈妈着急。”
“再有就是……关于白洋。”
“白洋他……现在还不是家里人,我也不知道出事的时候来不来得及带他回去。所以我提前安排,我想……我想白洋被接纳,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能够给他提供一点庇护,提供往后生活的保障。接下来几个月,我可能会买点东西吧,凡是我的,都准备无条件赠予白洋本人,为他往后的生活提供物质基础。”
物质基础?全世界最没用的东西。白洋看着屏幕里轻松说笑的唐誉,目光简直要洞穿电脑。
我要物质基础干什么?啊?你说,你给我说清楚。白洋很想骂人,但失去说话功能的喉咙已经彻底安静,变成了寂静的活死人,宣布他这辈子都不用开口。你小子,拍视频的时候是几月份?那么早就开始计划了,你是不是找死?
你背着我,真是一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我在学校旁边曾经买过一套房子,以及我后来购置作为婚房的那套,也留给白洋,享有永久使用权。不过……我最希望的,是大家能够给他多一些的照顾,就当是帮帮我吧,别让他难过。我知道……他一定能撑下去,只要给他几年时间,他就可以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世界。”
屈向北不知不觉地看向白洋的侧脸,唐誉是低估了白洋的情感。
“爸爸妈妈,别太难过,我从来不后悔成为你们的孩子,从来不后悔生在唐家。我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不是家里的错。你们要好好的,替我照顾好老人,我先去找太爷爷他们,他们会照顾好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
屏幕里的唐誉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照片。
白洋的身体往后动了动,靠在了屈向北的肩膀上。他在极端的痛苦当中失去了流泪的能力,物极必反,只剩下说不出道不明的笑。笑容震颤着白洋的双肩,要把他的回忆沉下去又颠上来,直到他所有的感知全部震飞。曾经坚固无比的肩峰撑起了首体大的光芒,已然成为了一触即碎的冰墙,照片里的唐誉印在白洋淡色的瞳孔里,留下最为浓重的一抹刻痕。
那张照片,还是他帮唐誉选的。
他亲手,给自己的爱人选择了遗像。他抽中了生命里唯一的一张彩票,但是花了太多时间才去兑换,他被时间拦在门口,用讽刺的语气告诉他,彩票已经过期。
“我不想……太严肃,如果用得上,就用这一张吧。照片原件在小舅舅家,书房的抽屉里。最后……我爱你们,真的,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你们,即便,即便我们不在一起。大家别太难过,好么?”
视频影像到此为止。
每个人都像被捅了一刀,缓不过神。
谈判专家第一个抽离,人质果不其然已经丧失求生欲,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刺激到唐誉,让他愿意活下去。专家把谭刀拉到旁边:“不能耽误,要尝试给陈念国发语音,不能坐以待毙,用家人的名义让他活下去!”
谭刀摇了摇头,人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唐誉少爷早就计划好一切。他哪里会为了家人活下去,在大情大爱面前,他已经放下了家人。
“刚刚他说,希望家里人帮他照顾好白洋,如果你们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会不会有帮助?”专家在搜索机会。
谭刀又摇了摇头。“唐誉他知道……他的家人,朋友,不会不同意。”
“那……”专家一筹莫展,家人不行,换别的!
“让白洋直接和他通话,这就联系陈念国,争取第二次沟通!”专家马上锁定目标,既然家人不行,只能寄望白洋留住他!让他停止激怒陈念国!
事不宜迟,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拖延时间越久,唐誉那边越是危险。也就在这时候,谭星海接了个电话,边接边喊:“水总!李成平醒了!他要联系李新博!”
“让他尽快!快!”专家按部就班地下令,现在就是化被动为主动的最好时刻!两个突破口必须抓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直都问唐誉这个名字的来历,其实我几年前就构思好了,埋线小能手!
专家:让白洋和他说话。
咩咩:说不出来。
第120章 唯一的私心
特大绑架案的转机终于等来了。
每一起案件都有一个特殊的节点,关乎着之后的走向。在尚不能确定位置的情况下,保证人质安全就是第一要务!
像眼下这种状况,人质已经彻底放弃求生,主动求死的状况,实属罕见!
一般状况下,人质都会激活强烈的生存欲,尽可能地满足绑匪一切要求,只为了能够撑到营救的那一秒。人质的社会关联、家庭关系也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动力,名声、权力、父母、宠物……等等一切,凡是能挂钩的,都能起到一定作用。
然而唐誉只留给专家们一片一筹莫展。他所有的社会关联和家庭关系都是奔着反作用去,就是因为深度挂钩,反而让他活不成。
千钧一发之际,唐誉的视频录像又打开了一道生门,让专家们抓住了一线生机。摒弃私心的人最难活,唐誉的私心终于浮出水面。这一缕私心就是链接他的一根丝线,拽住风筝一样拽住唐誉。
这风险很大,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唐家已经乱了,专家们要快速行动,双管齐下,不能错过黄金时间!
“我们要立刻和李成平联系上,让他稳住李新博。”专家看向谭刀,“立即打电话!”
打电话的人打电话,剩下的彼此安慰,互为心理支柱。唐誉的视频完全就是死亡宣告,每个字都在告别,可每个字都在不舍。白洋开始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帮他选照片,好端端的,选什么啊?
还以为他要拿着那张照片去相亲呢。
照片里唐誉就像不是这个世界配得上的人,在人间惊鸿一瞥就回去了,还有雪白的鸽子陪着他。白洋百思不得其解,唐誉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给每个人都留了遗书。怪不得他最后会精神分裂,他清醒地走了一回倒计时。更可怕的是,这是他完全自愿的,出于爱,出于什么……
狗屁的责任,去你大爷的荣耀。
傻逼。
白洋擦了一把脸,这才发觉太久没有做表情,所以整张脸都木了,摸上去硬邦邦的,完全没有柔软,活像木乃伊。他不理解曾经的风云搅动,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阻止一切发生。
你们的事业你们自己担着,关唐誉什么事?他生下来就听不见,你们还要他那么辛苦干什么?
还“所有房屋都留给白洋,享有永久居住权”,这就是你说的“殚精竭虑”?傻逼!你是真敢说!你有本事留给我一副棺材板!我他妈今天才看得起你!
白洋又恶狠狠地抹了把脸,朝着北哥望过去。
屈向北接到他这个眼神,心里只觉得不秒,非常不秒。家族和家人留不住唐誉,这个世界也快要留不住白洋了。白洋这个眼神,就是在和他告别,和屈南告别。唐誉尚且有这么多家人朋友,他都能说不要就不要,白洋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妹妹。他知道如果他出事,自己和屈南一定能照顾好王笑凡,绝对不会不管她。所以他走得更快,更不带犹豫,更是一身轻,他说走就能走了。
自己不清楚时间线,所以屈向北不确定唐誉是什么时候录了视频,但显然录视频的时候,唐誉并未预料到他和白洋接下来的发展,白洋也吝啬于流露情感。时间给他们打了一个残酷的时间差,剁开他们彼此交织的人生。
他以为他能活下去,留下了一切,他却宁愿不要一切,只要他活下去。阴差阳错,殊途同归。
而唐誉留给大家的“遗言”信件,也开始陆陆续续地送达,第一个收到的就是唐爱茉。
唐爱茉拒绝打开,邮件通过安保系统内部传送,只要她不点开,她就永远不用面对儿子的“牺牲”。她没有勇气去看,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拥有这份勇气。陈念国的目的达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在唐家上演,推向无可挽回。
紧接着,就是唐禹。
手机响,唐禹也没有拿起。他这双手拿起过太多,婚礼的时候牵过爱人的手,车祸时掰断了撞歪的车门,又亲手推着爱茉进了抢救室。他签了无数……数不清的病危通知单,好像比他签过的工作都要多。
犹如凌迟,一个一个人的手机响了,开始收邮件。这一个,那一个,全部都是唐誉放不下的人。
唐弈戈在嘴唇在颤抖,他已经用尽全力咬紧后槽牙,他真的用尽全力了,但仍旧无法控制。这不是他给唐誉计划的未来,唐誉比他小5岁,无论如何,不能走在自己的前头。唐誉才25岁,他懂什么?他刚读完书,只参加了几个月的正经工作,小屁孩似的,却懂得怎么给家人留遗像。
唐弈戈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地摇头,用下意识的微动作抗拒着命运送达的最后时刻。
傅乘歌也没有勇气打开,原本就清瘦的他失去了傲气凌人的姿态,只能靠在陆卫琢的肩上。陆卫琢同样不敢,但跌跌撞撞冲进来的顾拥川已经点开了,他没有看到视频,他还以为是普通邮件。
[拥川哥,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提前去那边找家人。
从小到大,哥哥姐姐都这么照顾我,我很开心,一点苦都没有吃。我会永远记得咱们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能带着我那份好好生活。工作不要太拼,记得提醒鸽子好好吃饭,还有,提醒卫琢多看看身边人。你不要总是和季家对着干,季家叔叔也不怎么好惹呢。小时候你们总是偷偷带我出去玩儿,给我买跳跳糖冰淇淋,我已经享受了太多的幸福,所以没有遗憾。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陪着你们一起变成熟了,我在你们记忆里永远是一个年轻的弟弟,对吧?你们会越来越成熟,变成可靠的顶梁柱,再想起我,我永远都是小孩儿。但这不要紧,时间永恒,只要你们感觉得到,我永远都在。我没有离开,换了个方式而已嘛。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我,但你见到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我。
当你呼吸的时候,就是代替我,幸福地活到了最后,好么?
拥川哥,我爱你。要幸福。
帮我照顾白洋。]
啪,手机掉在了地上,顾拥川的金丝眼镜也掉在了地上。他刚才看了什么?这是什么?
来不及捡眼镜和手机,平时呼风唤雨的顾拥川也只剩下找唐弈戈这一招。不管发生什么事,唐弈戈总是他们这帮人的精神领袖,总能带他们杀出重围。然而这次唐弈戈却没能给他任何帮助。
无望的目色已经沉到了眼底,唐弈戈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联系上李成平没有?”唐禹打破屋里的死寂,还没到最后,谁说他的儿子救不回来!
“已经联系上,那边马上就和李新博联系,谈话重点已经传达。”专家一直没有休息。
医院里,李成平的身边也有不少人,刚刚苏醒没多久的他还压着氧气罩。他朝着护士抬抬手指,意思是把他的床升起来些,又朝着旁边的护工伸手,再次要他的手机。
谈判专家的意思已经传递到了,他儿子惹出来的祸,现在还不能放弃。李成平在护士和同事的帮助下坐直,氧气罩换成了吸氧管,时隔几个小时,再次拨通了李新博的手机号。
这个手机号,现在只有他能打过去。李新博拉黑了其他的人,只留下他这一个号码。
风很大,李新博站在15楼的顶层,专门等着这一刻。
电话拨通的一刹那,医院的检测仪器上,李成平的心跳直线飙升。
李新博的心跳也在飙升,笑着问:“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现在才知道骂我?”
“唐誉在哪儿呢……”李成平用力地问,已经过去这么久,唐誉还活着吗?
“你怎么不问我在哪儿啊?”李新博深吸了一口气。
“唐誉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李成平呼呼地喘气,“如果我问你,你在哪儿,你说吗?”
“我说啊,我怎么不说?我干嘛不说?我现在就在密云,警察应该能找着我了吧?他们是十几辆车一起打掩护,我只有一辆车。”李新博想得可明白,也决绝得很明白,“我好像都看见警车了。”
不止是警车,还有几辆黑色的轿车一起往这边开,宣告着这一场追捕即将落下帷幕,生命也到此为止。李新博暂时没认出那几辆黑色轿车是哪一家的,但肯定不是唐家的车。安保部门的车他都认识。
唐誉出了事,行动的不止是一家人。真是声势浩大,众星捧月。
“新博,你有什么情绪,有什么不满……你和爸爸发泄,你杀了爸爸都可以。但是……”李成平默默地掉眼泪,不止是为了唐誉,“你有什么情绪,不能报复在唐誉身上。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唐誉落在陈念国手里是什么下场。
李成平心如刀绞:“你……你为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陈念国?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什么时候认识陈念国啊……我想想。”李新博挠了挠头发,“哦,就是妈妈去世那年,就是那时候。”
刚刚稳定的心跳再次疯狂飙升,突破了150,李成平气息微弱,却好似惜字如金。
“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了?不记得了吧?也是,时间太远了,你哪儿记得这种事。”李新博蹲了下来,“8岁,我8岁那年,对吧?你还记得吧?”
“你妈妈的死……和唐誉没有关系。”李成平再次出现了心律不齐的症状。
“是,咱家的事情从来都和唐誉没关系,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还记得我妈当年的心愿吗?你们结婚的时候你答应过她什么?”李新博大声地质问。
李成平却说不出来。
“你忘了吧?你记得唐誉的一切,连你老婆的一点点小事都记不住,你姓唐吗?”李新博问。
李成平压着咚咚咚不停跳动的心口,吐字艰难:“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你不能……”
“妈妈死的那天,你在干嘛呢?”李新博的语气居然出现了哭腔,“我问你,你当时在干嘛?我问你啊!说话!”
李成平泪如雨下:“是我……做父亲不合格,做丈夫不合格,你有什么怨气可以冲着我来。唐誉是你弟弟,也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你不能……这么对他。”
“要不是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早就下手了!你以为我不痛苦?你以为我不想死吗!要不是我们一起长大,你以为玉宸能活着!我凭什么不能!”李新博看到车子停在了楼下,痛苦是真,恨也是真,“妈妈死的那天,你是不是在唐誉幼儿园保护他的汇演现场?我问你,是不是?”
李成平大喘一声:“是。”
“你为什么不回来?他一个幼儿园汇演,至于那么多人吗?公司有那么多人,你让别人替你一下,很难吗?凭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他有妈妈,凭什么?”李新博跪在围栏下方,用脑袋撞击着金属,“我妈到死你都没来!你保护他!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她什么!你记不记得她想要什么!你什么都不记得!”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告诉我们唐誉在哪儿,然后回来杀了我,杀了爸爸。”李成平看到医生在对他摇头,让他停止这场对话。
“我杀了你干什么?反正我都要死了。如果不是为了等你的电话,我也不用拖延这么久,你好好活着吧,别管我。”
说完,李新博该说的都说了,果断地结束了通话,也该结束他罪孽的一生。就在他准备抬腿往下跳的前一秒,手机叮咚响起,他的邮箱来了一封新邮件,来信人是……唐誉。
白洋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他终于和唐誉感同身受,原来生命倒计时是这个感觉。当谈判专家到他面前时,白洋平静地抬眸,生命只剩下一片灰败。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唐誉需要你的帮助。”谈判专家说,“现在我们要主动和陈念国建立联系,我们需要你对唐誉说话。”
专家的词汇非常专业,一直在使用肯定句,增加家属的正向情绪。现在最是需要白洋的时候,白洋作为当事人,却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他这样一摇头,倒是让其他人不明白了。顾拥川刚要上前,唐弈戈拦住他,转身走向白洋,把白洋怼在了墙角里。他真的不想这时候发脾气,所以唐弈戈努力地调整好表情,用他这辈子最平易近人的语气说:“唐誉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现在只要你说几句话。”
白洋第一次觉得唐弈戈也不过如此,他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而后白洋指了指喉结,又摇摇头。
“怎么了?你哑巴了?”唐弈戈反问。
“等等……”刚去厨房给白洋拿口吃的,屈向北一出来就这场面了,他拦住唐弈戈,“他……他说不出来话了。”
“什么?”唐弈戈脑筋没转过来。白洋说不出话?
“他前阵子……患上了失语症,已经有症状了。”屈向北全靠推测,白洋几个小时连个字都没说出来,情况肯定不好。
岂是不好,是超出于专家判断的不好。目前他们只能和陈念国单方面语音或者文字联系,白洋怎么在这个万分紧急的节骨眼上说不出来?
“不管了,先联系吧。”唐弈戈耽误不起,“重新和陈念国谈判。”
“等等!”专家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性,“白洋,你如果给唐誉发消息,他能认出你的语言吗?他认得出来你们的话吧?”
白洋的五官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微表情,他比任何人都平静,他只等着最后的时刻。最后他点头的一刹那,专家和唐弈戈同时升起了最后的希望!
而另外一边,难得睡个懒觉的温焕,也收到了一封企鹅邮件,来信人居然是小猪。奇怪,小猪不是都留言吗?为什么突然发了个邮件?
他懵懵地点开,却看了个半知半懂的开头。
[仓鼠,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正在出差的路上。新公司派给我很重要的项目,必须要去一个地方,工作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用不了手机,所以你要习惯一下自己生活啦。没有我的陪伴,你也要开开心心地工作生活,千万别把家里事放在心上。你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你的未来,你就是你自己,并不是他们命运的累赘。好好做自己吧,我相信你能应对任何困难!
还有,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你的男神,那就勇敢表白吧。你都暗恋他这么多年了,可以试试,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失败了也无怨无悔。人生很短暂,千万别错过美好的风景,也别错过爱你和准备爱你的人,好吗?
当然,我也爱你。拜拜啦,我去工作啦。
爱你的小猪。]
“这什么破公司啊……”温焕看完就莫名一阵心慌,大概是因为从加上小猪的企鹅号之后他们还没失联过。怎么派小猪去那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工作?连手机都用不了?
明明都要过生日的人,却出去工作,那生日礼物还能准时送达吗?温焕越来越不满意小猪的工作环境了,等他自己的事业立住脚,就和小猪面基,然后让他来自己身边当生活助理,跟着自己吃香喝辣!
至于那个男神……温焕从来不敢打陆卫琢的主意。小猪是他生命里的太阳,照亮他阴暗苦涩小老鼠一样的童年,陆卫琢就是高高在上的清冷月亮,不能靠近。再有,同为一个大院长大的孩子,那些孩子早就知道自己是温家老五的私生子。陆卫琢有他自己的圈子,他的好朋友那么多,自己怎么比得上。
唉,赶紧回来吧,回来我给你过生日。温焕又看看手机,在心里继续痛骂小猪的公司,和他那个对他一般的男朋友。
咣当,百草枯的瓶子已经被拧开,就放在唐誉面前。同时放在唐誉面前的,还有那部手机。他闭上眼睛,不愿意看着家里人对陈念国说低三下四的话,不愿意他们妥协半步。
“你看看,你爸爸连给我下跪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瞧瞧。”陈念国特意支起手机,就是为了刺激唐誉。他已经被唐誉刺激得够够的,轮到唐誉了。
唐誉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爸爸何时这样卑微过?家里人都说爸爸年轻时候是玉面书生,心气儿又高,人中龙凤。
“来吧,这瓶咱俩干了。你先喝半瓶,剩下半瓶给我。”陈念国还想打,但唯一阻止他的原因是他打不动了。他捏起百草枯的瓶子,一只手揪起唐誉的头发,要把他的脸朝上,把药水灌下去。
灌下去之后,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慢性死亡还不如现在就死。
唐誉也没有挣扎,因为他也没力气了。他真的不愿意家人这么讨好,讨好一个……卖国贼的父亲。
在他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闻到了百草枯刺鼻的气味。听说这种农药杀伤力巨大,为了怕人误服,所以弄得气味特别刺鼻,也特别难以下咽。一般人喝第一口就会苦得反胃。一旦被吸收,人的肺部就会出现不可逆的纤维化,慢慢窒息而亡。
还确实不如死得快。唐誉这样想着。
手机就在这时候震了一下。
[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生日祝福,唐誉。]
唐誉一直维持着平静的心,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抽动。他用力地抬起右眼皮,试图看清楚这行字的由来,看出细微末节,看出冰山一角。目光扫来扫去,最后集中在“这辈子”三个字上头,唐誉忽然觉得呼吸很是困难,心口有了灼烧的痛苦。
白洋他要干嘛!
灼烧感附着在神经和皮肤表面,好似一场野火席卷全身。唐誉像沉入湖底又顶破冰层的人,从呼吸微弱到大口喘气,在肺叶的扩张下胸口大幅度起伏。白洋他要干什么?
他说的是“这辈子”,但唐誉了解他,他是要“下辈子”。
一直没有流泪的右眼凝聚了闪亮的微光,唐誉在惊恐之际,痛苦边缘,反复挣扎之后,终于直面到他唯一的私心!
不行,自己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几天都是吃着倍他乐克在码字,写得我心绞痛。是he!he!大家放心!
新读者也不用害怕,我不是所有文都这个调调!我也有甜文!
咩咩:别人挨骂不活了,唐誉挨骂就死不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