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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求你别走

    算算时间,自己的那些邮件,应该已经送到每个人邮箱里了吧?

    唐誉用一夜的时间来处理他死后的安抚工作,生怕漏过一个人,生怕安慰不到。他一落地就没了气息,是现代医学和家人的爱让他活过来,这25年就是他赚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赚的。

    家人、朋友,甚至是他体院关系亲密的人,没有一个人落下,安抚他们是自己应该做的。

    只是到最后的最后,唐誉唯独没有给白洋写。他把私心藏得那么深,不敢挖出来,因为一旦挖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再也堵不上这个缺口。他无暇的外壳会碎掉,软肋也有软肋,成为一个陶瓷品。

    那一晚,天都要亮了,唐誉也没能在给白洋的邮件里写出一个字。他没法和白洋告别,他没法和这个人说抱歉,他没法面对他们走不下去的可能性。唯独在白洋面前,唐誉不想离开,他希望他们有以后。

    轻松的,普通的,像大学时期的那种以后。他的手指放在电脑键盘上,手腕沉重,手指酸疼。

    最起码……不管出不出事,白洋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了。自己会安排好他以后的工作、生活、财务、人脉、背景……一直到老。不会没人管他,这是自己最后的遗愿,所有人都会尽心尽力完成,然后尽善尽美。

    白洋会活得好好的,他会活到白发苍苍。只要他还能回忆起自己,那自己在他记忆里永远都是25岁的模样,永远不会随着他一起老去。

    可现实又如当头一棒,打得唐誉头晕目眩。他眼前的那些白洋凝聚成一个人,轻轻地耳语着。

    “下辈子见吧。”

    “下辈子见。”

    助听器的电量已经告急,早就开始闪烁红灯,好似宣告着生命值的见底,已经蓄力不足。唐誉听什么都断断续续,即将回到他没有声音的世界里,他不知道白洋会不会怪他,自己给那么多人都留了邮件,唯独,唯独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一字一词。

    真的不知道怎么和爱人告别。唐誉一个连告别都学不会的人,更没法接受白洋会做傻事!他要干什么?他打算干什么?

    “来!张嘴!”陈念国用力一扯,左手稳稳地拿着百草枯的瓶子。

    他太享受虐杀的细节了,终于出了一口气。就算唐家关键时刻把唐誉救回去又能怎么样?他们会后悔,会发现还不如不救!

    百草枯从来不给人活命的机会,但是会给人活下去的假象。一次一次反复,唐誉会感觉到他好了,又能活着出院了。但是关键时刻就会急转直下,只要吸收了农药,他的肺部就会出现不可逆的纤维化,他的肺泡都会变成干枯的标本!

    哈哈哈,唐家神通广大,你们倒是让他的肺重新活过来啊!你们能吗?你们不能!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唐誉在你们面前窒息而亡!

    你们会看到他最后求助、求救的目光,会看到他呼吸不上来的肺部剧烈起伏,会看到他的脸憋成紫色。他的手会在空气里乱抓,试图抓住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性,他会哭着求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像小时候那样,救救我吧。

    我要你们全部绝望,我要你们感受一次我感受过的!陈念国的手再次发力,左手高高举起,只差最后一步。他改变主意了,让唐誉死在自己手里不好玩儿,就要唐家给他救回去,让他死在家人的环绕下,死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变成一具尸体!

    药水已经溢出瓶口,朝着唐誉被迫张开的嘴巴而去。

    陈念国的手出奇得稳,眼睛精准地比对着,不愿意漏掉一滴。

    关键时刻,他右手揪住的唐誉却突然暴起,脑袋往后一撞,毫无征兆地撞在了陈念国的胸口上。肋骨的硬度和头骨的硬度相碰,没有一点胜算,陈念国像被一辆快速驶过的机动车撞了一下,不受控地往后踉跄。

    就是这踉跄的两步,他手里的农药瓶掉在了唐誉的肩膀上,一整瓶百草枯淋淋洒洒地倒在唐誉的领口、胸口、大腿上。刚才是刺鼻,如此近距离之下唐誉的眼睛都被刺得睁不开,他来不及屏住呼吸,却严严实实地抿着嘴唇。

    药水顺着他的唇线流过,覆盖了一层皮肤,垂在他下巴上,和鲜血融在一起。唐誉的嘴唇上全是农药,他紧紧地盯着掉在脚边的瓶子,劫后余生之后又不敢张开嘴,刚才明明已经决定了赴死,现在又那么惜命,不敢放松警惕。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不能刺激他分毫,可是心理上的疼痛让唐誉体验到了活生生的生离死别。得撑下去,他不确定人到底有没有下辈子,他给白洋计划了无数种以后,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百密又一疏。原来拿自尊当命的人,也会有奋不顾身不要命的一天。

    天台山,李新博猜再过几分钟,那扇门就会被警察和追捕他的人踹开。

    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所以根本没有锁门。他走到这个天台上,就根本没想顺着楼梯走下去!

    他和陈念国里应外合,配合无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算不出唐誉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已经接受了他即将发生的命运。不止这样,唐誉还提前给他写好了遗书。

    李新博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拇指点在手机屏幕上,点开了那封邮件。

    [新博哥,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是出事了,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出事之后,李叔肯定万分自责,拜托你,一定要安慰好他,让李叔能够早日走出阴霾,不要沉溺在痛苦当中。

    还有,麻烦你帮我安慰一下玉宸,他肯定哭得不像话。帮帮我吧,别让我在天上急得团团转。

    至于我们……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一直以来承蒙你家的照顾,李叔为我家付出得太多,以至于忽视了你。虽然你后来也进入了安保部门,但我能看出来,你和李叔之间的隔阂仍旧没有消失,而造成这一道隔阂的人,是我。虽然你总是不说,对我也非常好,但有时候你的眼神流露出不一样的东西,我觉得……你是怪我的。

    对不起,我好像占用了李叔太多的时间。不过以后,我就占用不了了,所以新博哥,你可以原谅我么?

    等我走后,我希望你和李叔好好谈谈,把多年的积怨说清楚,这样你也不会那么痛苦。人生短暂,如果只沉浸在恨里面,这一辈子真的,太亏了。

    虽然我和你的关系没有我和玉宸那么亲密,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新博哥啊。

    哦对了,这段日子我可能要关禁闭,所以你的乔迁之喜只能等有时间再补上。我知道……换大房子住一直都是阿姨的心愿,阿姨在天上一定非常欣慰。如果你和李叔能把话说开,那我在天上也会非常开心。

    你不怎么喜欢的弟弟,唐誉。]

    “啊!啊!啊啊!”李新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嘶吼,一拳一拳砸向水泥铸成的粗糙地面。地面开出血花,血花点点滴滴落在他的回忆里。

    在母亲的病床前,枯瘦的手,苍白的脸,无奈地重复着的那些话。“你爸爸总是不记得,不记得我过生日,不记得你过生日,他永远都那么忙,永远都不着家。”

    年幼的孩子牢固地记住了妈妈每一句抱怨,抱怨中是无尽无奈的等候。即便在最后,妈妈还是看着病房的门,没等到“下班”的丈夫。太多的情绪没法处理,没来得及处理,李新博长大后理解了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但从情感上,他仍旧会被打回那个孩子的时间段。

    连母亲死后,爸爸都没闲下来。他好像更忙了。

    年幼的李新博站在校门口,等着坐公交车自己回家。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一个陌生的男人支着黑色雨伞走到他旁边,帮他遮住了头顶的倾盆大雨。

    “你是谁?”李新博抬头问。

    “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我叫陈斌。我来替她照顾你。”陌生男人说。

    什么陈斌,李新博根本没听说过,也没有相信过。他只是太恨了,他并不期望自己能从李成平那里讨来什么温暖,他只想替妈妈要回来。不记得她喜欢什么,不记得她生日,不记得你们结婚时候的誓言!那你这种人干脆一辈子工作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娶老婆!

    李新博的头快要裂开了,好似他不断拉扯的情绪。他继续撞击着围栏,将额头撞破,但疼痛无法缓解他的痛苦,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和唐誉无关?他知道啊!他知道!

    但是他控制不住!

    怎么会不知道陈斌靠近自己的目的,可那时候的李新博无法拒绝一个“理解”母亲的人站在身边。陈斌喂养了他的仇恨,十年如一日,直到他暴露真实身份就是陈念国,李新博想的还是报仇。

    报仇的快感是真,但痛苦也是真。他会痛苦地替唐誉这个弟弟烦恼白洋,也会毫不留情地告知定位器的位置。他用最怯懦最大胆的方式宣告复仇的成功,拖延时间就为了替妈妈问问李成平,你还记不记得那些事!

    哈哈哈……讽刺。

    讽刺的是,李成平都不记得他娶那个女人时说过什么,唐誉还记得。

    唐誉他居然记得自己小时候说过的事情,他还记得妈妈想要住个大房子。

    “哈哈哈……”李新博抱着围栏嘶吼,嘶吼之后是大笑。唐誉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埋怨,这种笨人,为什么能长到这么大?他居然还要恭喜自己乔迁之喜?你难道不知道,我妈妈没住上大房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吗?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你记住了!你到底是怎么记住的!

    咣当一声,通往天台的门被人踹开,季邵和警察一起冲上来。原本不会定位这么快,要挨着楼层检查,但李新博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

    “不许动!”特大绑架案出动的警察停在李新博几米之外,“你已经被包围了!就地正法!坦白从宽!”

    “唐誉在哪儿呢!”季邵第一次亲自抓人,被警察拉住才没往前冲。

    李新博站在边缘处,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到最后一条信息发送完毕,李新博把手机扔在了脚边。

    他面向警察和季邵,伸直双臂,然后义无反顾地倒了下去。

    此时此刻,刚刚被医生抢救回来的李成平手边手机震动,收到了来信人[儿子]的消息。

    唐誉的脸又一次被按在了木桌上,面对气急败坏的陈念国,他这次一言不发。

    “原来你也怕死啊!我还以为你真有那么胆大,一声不吭就跟着我喝农药!原来你也怕死!”没了百草枯,陈念国的计划落空了一大块,他想要用力地拔出钉住唐誉左手的那把刀,然而尝试了几次均已失败告终。

    “我……我挖了你的耳朵!我看你还能怎么办!”他放开唐誉,满地寻找能用的利器。

    而他这些话,唐誉已经来不及看他的唇语,所以也没能看懂全部。助听器连红灯都不闪了,彻底失去了作用。现在没有人的声音能被唐誉识别,没有人能冲进唐誉的耳朵里。

    世界好安静。

    唐誉看着陈念国踩碎了农药瓶,也看到了百草枯瓶子上的警示。

    [本品无特效解毒药,误服危险,病程漫长痛苦,可能危及生命。]

    瓶子踩碎变成了尖片,陈念国拿起一片冲着唐誉过来,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他现在就要唐誉死!就要他家人看着他死!

    所以这一次,陈念国点开了视频通话的申请。

    当申请亮起在投屏上时,警方和谈判专家第一反应都是不太好。太多案例都是如此,这是绑架犯准备撕票了!

    “现在怎么办?我现在可以接吗?我现在怎么办!”唐禹急忙询问,可不管警方怎么说,他和爱茉的第一反应都是接通。

    “我们先靠边,我们不能入镜,你们不要透露消息。”警方紧急撤退,确定离开了摄像头的范围才对着唐禹点点头。唐禹颤抖着按下了接通……

    画面一亮,他没有认出他自己的孩子。

    白洋也没有认出来,这是唐誉吗?这是他的唐誉吗?

    唐禹没控制住,身子往后摇动,坐进了沙发里。他和爱茉的孩子什么时候这样过?那真的是唐誉?

    “哈哈哈哈……看到你这副摸样,我就知足了,唐禹,唐尧,水生!想不到吧,你们的孩子落在我手里了!”陈念国单手压住唐誉,“咱们这笔账,应该好好算算了吧……”

    唐誉看着手机屏幕,这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家人的痛苦比起身体痛苦,让他难受百倍。

    “妈妈……”唐誉情不自禁地呼唤。

    “陈念国,你放了唐誉,只要你同意放了孩子,我什么都答应你。”唐爱茉被一声“妈妈”彻底击碎,原本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人,又一次为孩子鼓足了勇气,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你记恨我,我愿意一换一,我代他去死。”

    “不需要,不需要了。”陈念国拿着碎片比划,“我现在就当着你们的面挖了他的耳蜗!拽住他的脑浆子给你们看看!”

    “陈念国!”唐禹和唐尧异口同声。

    “让我想想……这不是唐二吗?唐尧,你当初弄死我儿子的时候,想过这一天吗?”陈念国笑着问,“你们怕了?好,好啊,所有唐家人都给我跪下!跪下给我磕头!我就考虑饶了他!”

    水生在谭刀搀扶下走上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血人。小宝穿的衣服全变了颜色,他的世界也鲜血淋淋。

    “好,我给你跪下,你放了他。”水生这就要弯腰。

    “不许!不许跪!”已经不再激怒陈念国的唐誉突然开口,没了动静的助听器成为了摆设。他听不到陈念国和家人提了什么要求,但是看着二大妈的姿势,他就猜出要下跪。

    唐爱茉看着唐誉耳朵上没有闪光的助听器,就知道这时候说话没用了。她连忙打着手语,全唐家人都会的手语:[儿子你不要开口说话,别说话。]

    “不许跪,谁也不许跪下!”唐誉看得懂母亲的哀求,但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如果……如果你们有谁跪下,我就……不如让他杀了我!”

    [你不要说话了。]唐爱茉焦急地打着手语。

    “谁也不许,谁也……”唐誉勉强地睁着右眼,忽然间,一道身影走进了屏幕里,走进了他无声的世界。

    白洋连走这几步都十分费劲,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一半。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抱唐誉太用力,唐誉都嘀咕着说疼。陈念国你真有本事,把他弄成这样。

    隔着屏幕和距离,两人遥遥相对。唐誉想要看白洋的唇语,但屏幕太小,他注定“听不到”白洋的话了。

    “……能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么?”唐誉看着他的脸,第一次发觉自己真的是一个残疾人。可能是从小佩戴耳蜗和助听器,又学了唇语,唐誉从来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他的家人朋友,全部因为自己学了手语,沟通从来不是难事。

    但现在,打回现实,自己听不到。

    站在投屏前的白洋又是那么倔强,一脸不甘,他一字不说,又用行动和表情“说”得足够明白。我是肯定不会和你说“生日快乐”的,你做梦。我说了,你就要走了。我就不说,我让你不舍得走。

    唐誉也无奈地笑了一下,讨厌死了。

    紧接着,白洋的手伸向了旁边的沙发。在扶住之后,他的腰弯了下去,笔直的腿也没了骄傲和倔强,拼凑不出他维持的高自尊。

    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失去了妈妈,失去了跳高,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攥着彩票无法兑换,但如果还有机会,白洋还是愿意和命运讨价还价,把自己本人放在赌桌上,再和命运求一次。

    你总说我高自尊,把尊严看得比你还重,那我不要了。

    因为我……真的没招了。

    白洋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来,跪在他爱人面前,求他别走。

    还不够的话,我还有这个。我再和命运求一次,你不要走。

    白洋摸向裤兜,拽出了一串金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太爷爷:开始发力!

    第122章 我撑不住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求人。

    但是我求你,好吗?

    往下跪的几秒里白洋毫无知觉,只剩下脑子里在过电影,好似他童年的走马灯。有一年白晖偷了东西,让人抓了个正着,失主要报警,妈妈求着人家,担心一报警就完了,影响自己的前程。可小时候的白洋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和“前程”二字无关,白晖迟早要出大事。

    失主很生气,让他们给他跪下。当时屈南还在旁边,帮着一起想办法,白洋直截了当的,不带任何犹豫就跪下了。

    只要不报警,他抽自己嘴巴都行,让他干什么都行。但是,白洋也对自己下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跪下求谁,今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他都要站得光明正大,他都要顶天立地。

    后来他站上了,无数的领奖台在闪光灯的衬托下变成了人生巅峰,他在台上站得比任何人都高,比亚军、季军都高,那就足够了。

    他再也不要求谁,再也不要跪下,再也不要失魂落魄,再也不要屈居人下。

    但那些支撑着他走下去的自尊成分,他不要了。人生总有一个人,让他认命服软。你不让唐家的人跪下,我不姓唐,我来跪,你回来。

    唐誉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这不是真的。白洋怎么会这样?白洋绝对不会这样。

    屏幕里面那个是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是真的,那唐誉只会太难过。

    “起来。”唐誉看得影影绰绰,右眼窝用力地睁开。上大学的时候,白洋打个篮球被人撞倒都不甘心躺着等校医,扭伤了脚腕也要站在线外等。唐誉还记得那天他膝盖擦伤的位置,层层血珠从他没佩戴护膝的膝盖上冒出,滚过。

    他一甩头,甩掉了发梢上的汗,又笑着擦掉膝盖的血,行云流水,漫不经心,仿佛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打球打累了。后来,当校医带着复健科的学生抬着担架过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篮球比赛的唐誉才知道他已经不能移动了。

    水灵灵的白洋学长,是大部分学弟、学妹心中的温存。

    “起来!”唐誉再次怒吼,不管那个是真是假,他都要白洋起来。那么多人让他跪下去,自己要让他站起来。这不止是折磨白洋,也是折磨他。

    稀碎清脆的铃声作为回应,代替了白洋的嗓音。

    铃声很微弱,若隐若现,时断时续,但是唐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是什么。家里人能认出它的不多,小辈们应该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也就是他们这一辈还保留着清晰的印象。

    现在唐禹像看着一样珍贵的文物,看着爷爷留给他儿子的思念。那是爷爷当年给金慈寺的铃铛,是专门为了保佑唐誉一生平安而订做的铃铛!

    所有铃铛都送出去了,家里一个没留下,想要找一个作为纪念都难。可白洋……居然有6个……

    被串成一串的金铃铛成为了白洋的声音,叮叮作响,伴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始终不停。金色撞在他苍白僵硬又麻木的指节上,变成了链接他们生命的同声翻译器,要把每个字从有声世界传递到无声世界中去。

    助听器终于没电了,从闪烁的绿灯变成了红灯,最后连红色都消失匿迹,象征着唐誉的“耳朵”进入休眠。

    助听器终于没电了,白洋姗姗来迟,走进了唐誉的“听力范围”之内。

    你听不见,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白洋用恳求的姿态盯着状况不明的爱人,像观音台下的信徒,求上面的人往人世间多走一步。在发现自己爱意的时候他还能哭出来,现在泪腺已经脱离了白洋的控制,身体机能已经停掉了一大半,不给他活路,不再生机勃勃。

    只有少量的泪水,聚集在白洋的眼角处。人在害怕的时候,下眼睑会紧张,泪水不会从眼中和眼尾往下流。

    唐誉并未看清楚他手里是什么东西,但冥冥当中有所预感,好像,大概,认识那个东西。他曾经靠在白洋肩膀上,将自己对太爷爷的思念全盘托出,白洋那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却瞒住这么久,一字都不说。如果早一点知道,唐誉都不敢想象他会高兴成什么样。

    你居然有我家的金铃铛,真是太好了,这样看来,你小时候拿了金慈寺的补给,就能少吃点苦了。

    听家里人说,太爷爷敲钟那天自己也在现场,只不过自己太小了,被妈妈和爸爸抱着、保护着。那天下了雪,妈妈忙着给自己挡雪,爸爸忙着给妈妈挡雪,而漫天的鹅毛大雪里站着一位固执的老人,冻红了双手也不肯换人,执意、执拗地要撞完钟声。

    风雪盖满头,钟声传四方。唐兴言,唐誉,这辈子要平安无事,一生顺遂。

    现在唐禹好像又听到了钟声,太爷爷祈的福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兜兜转转来到了自己身边。白洋是太爷爷亲自选的人,在他们还尚未说话的年龄就拴好了这条红线,生怕他们分开啊。

    唐誉听不见,真的听不见一点,泪水又滚滚而下。

    讨厌死了,学了手语却从来不告诉自己,长着一张薄情脸,做尽了深情事。

    白洋你真的笨死了,你这辈子死就死在一个“笨”字上!

    白洋也觉得自己笨,大脑都忘了手语怎么比划。可是他的手记得住,就算他反应慢了半拍,习惯和意识会带领手指杀出重围。指尖指向屏幕,又指向自己,又指向嘴唇。指节弯曲,又伸开,再弯曲,顶出直角或锐角的形状,那都是他要说的话,他求唐誉的事。

    [你别再说话了,好吗?]

    [就当我求求你,别再激怒他。保持原状,你不要动,你家人会救你,你不要动,我求求你不要动。]

    [我求求你不要再动了,千万别死,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好好说,你以后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就要你回来,我求求你别放弃。]

    [我撑不住,我真的撑不住,会有人去救你,你别死,你回来,生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我会给你补生日,我求求你别放弃,我没有办法了,我又不知道怎么救你。]

    泪水在眼角凝聚,要成为悬挂的咸水湖,却迟迟不泄洪。白洋高高地昂着头,在等,等命运愿意点头的那一刻,等命运都拿他没办法的那一刻,等运气终于肯低头,往他身边靠一靠的那一刻。

    在白洋的恳求下,唐誉像一个逐渐恢复了清醒的疯子,满腔怒意逐渐归于平静。他能闻到许多气味,血腥味,农药味,还有水泥散发的土腥气。他脑筋里甚至转起了自救的法子,还动了动左手的手指。

    还好,左手的手指还能动,还没有废掉。

    求生的感知开始复苏,唐誉尝试和他的左手联系上。疼痛并没有因为他想活下去而消失,相反,更为深刻了,但也更加警醒。他不再说话,白洋都跪下求他了,自己怎么能让他失望而归?

    白洋这辈子最痛恨低头求人,自己怎么能不答应?

    唐誉的安静给救援留出了黄金期,一时间,陈念国也没有再采取行动,胜券在握的他开始折磨唐家人的心理:“你们不知道吧……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给他灌了百草枯!”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忘记了呼吸。

    白洋的双手骤然下垂,又迅速地抹了把脸。没关系,救回来再说,先把人弄回来再说。就算真出事,他唐誉,也只能在自己面前走!他不能让唐誉孤零零在找不到的地方离开,不管如何人得回来!

    也是在这时候,一直隐藏在摄像头外面的警察突然有了大动静,但专业素质过硬的他们并没有发出响声,没有打草惊蛇。简短的短讯在他们的手下回转,水生方才心跳都跳停了一拍,现在他寄望于警方和安保部门的合作。

    警方迅速走到电脑后面,在投屏的正前方举起了一张纸。

    [确定位置!拖延时间!]

    刚刚死过去的心脏又跳活了,白洋看到了曙光。他就知道这些人不可能那么慢,每个家族背后都有自己的力量,唐誉不可能失踪这么久。正因为这个好消息的到来,在场每个人才像打了强心针。入镜的人保持冷静和目视方向,不让陈念国起疑心,而镜头之外的……

    傅乘歌、顾拥川和陆卫琢,已经纷纷开始联系最好的医院和专家,想方设法和明知道不可战胜的百草枯拼一把!

    一直没说话的唐尧,缓缓地走向前来。“陈念国,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承认……我唐二对不起你!我输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唐誉咬着牙,看着屏幕里的二大爷。二大爷在说什么?是不是在求陈念国?

    沾着百草枯药水的尖锐碎片就压在唐誉的耳后,唐誉一动不动保持着安静,脑海里重复着白洋朝他打过的手语。

    “你现在才承认,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啊?”陈念国可是第一次看到唐尧和别人低头,“你们啊,也不用给我又磕头又下跪,我也不需要。就算是磕头下跪,宗岱也回不来了。所以你们今天也得认命,唐誉也回不来了。”

    “如果……如果你放了我儿子,我唐爱茉,整个唐家,愿意不追究你任何责任。我们……”唐爱茉什么都不要,陈念国可以不死,甚至可以逃,“我们让你走!你出国,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走得远远的,你走了我就当你死了,不追也不追究。只要你把唐誉放了。”

    母亲的心思只有这些,唐爱茉曾经拿起过大义,但她也做不到让儿子死在面前。已经毫无力量的她完全靠着一口气支撑,刚刚唐誉情不自禁的那声呼唤能击倒她,也能让她再次挺身而出。只有当了妈妈的人才知道那句话的分量,孩子可以当大英雄,但最无助的时候一定会叫“妈妈”。

    妈妈,救我。

    唐爱茉听得到孩子的求助,哪怕别人都听不到,妈妈一定可以听得懂。所以她要救,她会奋不顾身地救。

    “我在此立誓,只要你放了唐誉,唐家永不追究!”唐爱茉以一人代表全家,全家只要唐誉。

    然而这些话此时此刻已经没法打动陈念国:“你们永不追究?咱们这场恩恩怨怨已经过了25年,你能不追究?就算你不追究,你那个大哥唐景和呢?还有你当年那个小不点儿弟弟……唐弈戈,他们都不追究?”

    事已至此,唐誉仍旧看着屏幕,每次他想要开口说话,都会被白洋的神情挡回去。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回转,可能是幻听,也可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自己可以死在25岁,白洋绝对不可以。

    唐爱茉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如果母亲能有穿墙术,那就让她可以穿进屏幕,把孩子带回来:“他们也不追究!”

    “可是警方不会不追究啊?警方不止要追究我,还会追究我的好帮手……李新博。千算万算,棋差一着,水生,你想过李成平的儿子会背叛你们吗?你想过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我想到过!在他妈妈死了的那一年,我就暗中跟上了他,他真是一颗好用的棋子!”陈念国忽然心平气和起来,“所以啊,一切都是因果定数。”

    不好,有变!警方马上用手势稳住家属,按住耳机,时时监控着营救的细节。绑匪的激动并不是最可怕的事,但绑匪的平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撕票。

    营救组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因为陈念国非常老道,找了一间没有窗口的房子,是地下室。狙击手到位,但用不上!

    季邵带着他的人和警方一起赶到,他们从李新博留下的手机里拿到了地址,李新博最后把地址发给了李成平。位置不远,赶过来也不需要多久,季邵刚刚赶到就看到了警车……以及陆卫琢爷爷方面的车。

    果然,陆卫琢那边还是快一些!

    营救组通过传递过来的文字和图片分析人质状况,现在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生死就在陈念国转念当中。这种状况只有一条路……强行攻破!

    他们要和陈念国比拼手速,但掌握的消息太少,不知道那扇门的细节。一旦不能瞬间攻入,人质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累了。”陈念国果不其然要动手,他没有那么长久的体力去打消耗战,也不愿意再磨嘴皮子。唐家人的痛苦他看到了,唐誉也跑不掉,李新博之后爱怎么样怎么样,她也毫不留恋。

    “陈念国你不要冲动!咱们好好谈谈!”唐禹冲到前面。

    “不谈了。”陈念国阴险地笑了笑,“而且我知道,你们那边一定有警察。现在北京都快被你们翻一遍了,不出几个小时,你们驭盐兀肯定找得到我。”

    “你放了唐誉,我们什么都可以谈!”唐禹顾不上别的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死在你面前都可以!”

    陈念国又摇摇头,这次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下手了,如快刀斩乱麻摸向唐誉左手的那把尖刀。警方看出他的动作有变,所有迹象都朝着最不利的情况冲去,马上给营救组发送了命令!

    营救组的人员已经到位,唐誉没再激怒陈念国,就给他们争取了最大的机会!

    原本尖刀已经深深嵌入木板,但陈念国爆发出了他最后的力气和果断,摇动两下之后居然顺利拔起!刀尖再次穿过唐誉掌心的伤口,寒光闪现,门口传来巨大的响动,好似一座山崩裂坍塌,炸起一米多高的灰尘。

    有人来!陈念国想过他们会很快,没想到这么快!居然一直等在外头!要不是自己准备下手,那些人还会潜伏不动研究策略!

    八成是李新博那臭小子反水!但这并没有让陈念国太过惊讶,水生下属的儿子能背叛他们,也能背叛自己!

    时间还来得及,陈念国再次高高举起尖刀,用力地刺入了唐誉的左胸口。

    唐誉的身体一震,还未来得及感觉疼痛,先是一阵凉意。

    尖刀麻利地拔出,连带着温热的鲜血。陈念国还嫌不够,接连再次两刀,唐誉的身体也接连两震,胸口鲜血如注。

    直到一声枪声响起,彻底粉碎了复仇的局面。

    轮到持刀的陈念国身体一震,再也不能有所行动,只能朝着后方仰倒。一个枪眼出现在他的额头上,他被死神锁定。

    而镜头里只剩下喷血的唐誉,以及如鱼贯入的营救组成员,医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染着一头银发的季邵。

    白洋还没站起来,坐在皮鞋的鞋跟上,像是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完全不觉得喷血的人就是唐誉。那怎么会是他?

    所有的情绪都暂停了,堵死了白洋的思考能力。直到屈向北冲过来,用力地捂住他的双眼,抱住他的头,不让他再看一眼。

    “医生!救人!给我救人啊!”季邵跟疯狗一样喊着。

    投屏外,白洋无声的嘶吼压在屈向北的怀里,抖得骨头都要碎了。那是唐誉,是他跪在地上苦苦求回来的人啊,那真的是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回收,前文提过恐惧的泪水。

    太爷爷:我咣咣凿钟,谁与争锋!

    第123章 太爷爷

    唐誉在倒下的一瞬间,好像听见姥姥在叫他的大名。

    唐兴言,唐兴言。

    从小唐誉就有一个认知,这个没有出现在户口本的名字好似一个按钮,一旦有人这样叫他,问题一定很严重。但是自己的人生,能有什么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呢?应该是没有的。从落地到长大,唐誉的人生写满了顺风顺水,最不顺的时期就是高中的迷茫,以及大一开学前那几个月的叛逆期。

    所谓叛逆期,也是他自己和自己较劲。

    他回忆起了疼痛的感觉,当陈念国的尖刀穿透他掌心时,唐誉怀疑自己晕过去几秒钟。太疼了,太疼了,筋骨寸断大概就是那样,还能听到刀刃往下扎的动静,嘎吱嘎吱响。刀刃切割了他的皮肤,热血流了满手,极致的生理疼痛不能用文字形容。

    无休无止的殴打让唐誉疼到想死,但他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所以当时一直硬撑着。强大的意志力可以骗过大脑和身体,他坚信可以。

    事实可不怎么样,没骗过,还是疼得想死。持续疼痛让他整条左臂开始颤抖,供血不足,冷到指尖感受不到,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左胳膊。他也感受不到左眼的视力,眼眶肿起来,肿得他无法睁开一条缝。

    好像全身都在流血,不知道应该先堵住哪一处。这会儿他不用硬撑了,他可以承认好疼好疼了,意识一旦开闸就无法抑制,每一处都疼得要命。

    唐兴言,唐兴言,唐兴言。

    谁在叫自己呢?唐誉分不清现实,身体里充满了深刻的冰凉。他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却认不清谁是谁。好奇怪,他能明显感觉到时光和意识的流逝,但是又停不下来,真的好奇怪。

    全部的疼痛就在此时此刻消亡。

    时间在他身上抵达了永恒,变成了虚空,不再流动。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他。他随着时光开始拉远,像从万花筒里看自己的人生。退后一步,是他和白洋在一起吃饭,再退后一步,是他刚刚回国,迫不及待冲去壹唐。

    再退后一步,他看到了读研时候的自己,玉宸抱着被子哇哇大哭说吃不下白人饭,要二大妈寄火锅调料。再退后一步,他和白洋在国贸说分手,中国尊亮起来了,白洋不带犹豫地走了,自己不带犹豫地踩了油门。

    每次退后一步,他都像从另外一颗星星看着地球上的自己,他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观察者。他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四年,看到他和白洋因为体院总是吵架,看到高中三年,温焕一个人在隔壁班写作业,偷偷在企鹅号上说好想陆卫琢哦。他看到初中,竹马团开始大展拳脚,成为学校一个又一个传奇,他看到小学,爸爸妈妈每天都要测量他的身高,生怕早产拖累了他的发育。

    幼儿园时期,拥川哥和季邵就开始偷偷带他出去玩,叫他“小妹妹”,再买些家里不让吃的小零食。

    他自己变成了时光的雕刻,时间的载体,他变成了光年。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圆满,他没有任何不满足。

    生活如此美妙,真的。

    唐誉睁着眼睛倒向后方,看到了一切。出门前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彻底散开,盖住了他半张面孔,黏在皮肤上成为了血丝。

    “唐誉!唐誉!”季邵抓得满手是血,又不顾阻挠地一脚踹在陈念国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尸体上。操!不可能!他和拥川的“小妹妹”怎么了!慌忙中季邵又抓了一把头发,高调的银发瞬间染出了几道鲜红。

    现场乱成一团又井然有序,现场所有的人都在行动,只有两个没有了动静。陈念国躺在他的血泊里,唐誉躺在了他的血泊里。

    唐爱茉也“躺在了”她精神上的血泊里,甚至都没意识到唐誉已经不动了。她的思维被定格在那一刻,身体也定了格,连呼吸都那么艰难。而在她恢复意识之前,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个功能,完全忘记了喘气。

    唐弈戈的世界也完全暗下来了。

    姐姐怀孕的时候,他还很小很小。那时候他天天打姐夫,觉得是姐夫抢走了他唯一的姐姐。每次姐姐孕吐难受,唐弈戈就把唐禹挤开,晚上陪着姐姐睡觉。他还学着大人写日记,把姐姐产检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产检前他都和幼儿园老师请教,一定要陪着。

    但是那本日记没有写完,戛然而止在姐姐怀胎7月中。8个月、9个月和足月的注意事项全部空置。那一场车祸不仅催熟了当年还不够老练的唐禹,也催熟了幼年时期的他。

    处于发展鼎盛时期的唐家以为这是被上天警告了,凡事不能太满。

    但是,为什么要警告在唐誉身上?我唐弈戈凡事都做满了,上天怎么没警告我!欺什么软!怕什么硬!老天也知道专门挑唐家的软柿子是不是!

    唐禹双手垂下,掌心在空气里抓了抓,不知道在抓什么。他短暂地失去了听力,不是真听不到了,而是彻底切断了反应的能力。他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接唐誉回家的场景,但马上,他就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进入回忆,他害怕……这是身为父母的走马灯,是留不住孩子的前兆!

    只要他不去想,唐誉就不会离开!

    唐誉不会离开的。唐禹强迫性地灌输着唯一的概念,一转身,将爱茉拉了过来:“走,去医院,去医院。”

    唐爱茉看着他,就好像这几个字那么难以理解。

    “还有很多病危通知书要签,我们得去签字!走!”唐禹只能这样想,时间打回了25年前,他关闭了全部的悲痛,只允许理智。

    白洋第一次感受到了“目空一切”,他看得见一切,却又把一切都看了个空,扑了个空。傅乘歌体力不支晕倒了,陆卫琢横抱着他,叫着谁的名字,顾拥川和唐尧一起扶着水生,梁忞和纪雨石一起扶稳梁语柔。这些都是唐誉的家人和朋友,他最亲密的人,他不舍得的人。

    那你把我带进你家,又为了什么?为了让他们认识我这张脸,然后在你走之后,安慰我、帮我努力地活下去?

    白洋很疼,说不上哪里疼,包括皮肤都疼,单单和空气接触就触发了疼痛开关。耳鸣嗡嗡作响,无休无止,一刻不停。

    屈向北紧紧地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任何动静都不让他看。白洋深知北哥是为了他好,可事到如今什么都掩饰不住,投屏的每个细节都刻在了白洋的视网膜上,不知死活地按下了“重播”和“慢放”。

    什么叫“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白洋又看到了一回。

    那可是唐誉啊,陈念国怎么能下得去手?白洋恍惚着,他觉得世界上是不会有人能对唐誉下得去手,他坚信,他时时刻刻坚信。思想开始排空一切,让他拒绝和现实连接,他本能地抗拒着现实的推进,要把真相分裂,抽离,隔离。

    其实唐誉什么事都没有。

    看错了,只是自己看错了而已。这一场营救最终以“人质安全”而告终,警方的人强攻破门非常顺利,根本没有误差。陈念国来不及反应就头部中枪,他手里的尖刀悬在半空,其实根本没有扎下去。

    对吧?对吧?白洋开始自欺欺人。

    可是当他回到现实,自欺欺人的假象不攻自破,每一秒钟都让他那么痛苦。现在该怎么办?白洋也不知道了。

    “起来,先起来。”关键时刻,屈向北力挽狂澜,两只手穿过白洋的腋下将人捞起来。

    白洋尝试着站起来,身体重重地朝下坠去,刹不住车似的。好在屈向北站得稳,大声地靠近了白洋的耳边:“去医院!听见了吗!去医院!给我起来去医院!”

    医院?白洋六神无主,目光中的涣散集中在北哥的脸上,慢慢才清晰过来。

    屈向北当然要捞住白洋,他见过各种各样坚毅的白洋,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事能把这个人打穿。这么多人里面,他最放心的也是白洋,人生经历给白洋铸造了金钟罩,只要他自己不迈出去,他就永远屹立不动。

    只是屈向北没想到白洋迈出去之后毫无自保的能力,现在他唯一的祈愿就是唐誉别死!不管怎么救!都必须把人救回来!救一个就是救两个!

    在去医院的一路上,白洋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好似睡着了一样,也像死过去一样。屈向北触目惊心,甚至在他气息太过平稳的时候用手指去试探白洋的鼻息,怕摸不到任何气体的流动。作为一个副人格,他饱览全书,看过各种各样的案例,人……

    人真的很脆弱,人是可以伤心致死的。心脏并没有那么强韧。

    屈向北着急地观测着路况,担心唐誉那颗心脏的状况,也担心着白洋胸腔里的状况。如果唐誉心口的伤口止不住,那心脏破裂这种事也很有可能发生在白洋的身上。

    运送唐誉的救护车比他们要快,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抢救室里了。白洋跌跌撞撞地跟着北哥一路跑,兜里的铃铛也跟着跑了一路,响了一路。他时不时揉揉眼睛,看谁都像看死神,他觉得死神就在这个走廊里,等着最后时刻给他们最后一击,收割唐誉的人头。

    抢救室的灯大亮,他们只能在这里。

    白洋不敢凑过去听唐誉的状况,唐誉就像照妖镜,总能反射出他藏匿的胆怯,剔骨刀一样把他剃干净。但是医生的声音太刺耳,不讲道理地让他听到了,什么“心跳停止”,什么“微弱”,什么“呼吸暂停”,什么“急需输血”。

    唐誉是什么血型?白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我们会尽力抢救,家属请跟我过来。”医生这时候说。

    唐禹捏了捏爱茉冰冷的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25年前他就在抢救室外签过,儿子的病危通知单比雪花还快,现在他仍旧可以签,没关系,和死神讨价还价这种事他熟。他曾经以为自己为儿子签下的第一份文件是出生纪念册,但事与愿违,没关系,他可以签,给多少都可以。他宁愿签数不清的病危通知,也不可能在死亡通知单上落笔。唐誉不能走在自己的前头。

    他整了整领口,朝着爱茉点了下头,紧随其后跟住了医生。

    唐爱茉已经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都是唐誉那声“妈妈”。唐弈戈扶着她坐下,她坐立不安,刚沾了一下椅子又站起来,执意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口。

    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等候,借着惨白的灯光,白洋把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看了一个遍,每个人脸上都有唐誉的影子,他看谁都挺像。几分钟之后他走向了唐爱茉。

    唐爱茉怔怔地回看着他。

    白洋拿出了那串金猪铃铛,放在了唐爱茉的手里。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现在我给唐誉的妈妈。

    唐爱茉一路上都没落泪,这一刻攥紧了掌心,靠在抢救室的门框上泪如雨下。

    白洋看不得这场面,他得出去喘一口气了,他本能地怀疑着医生的判断,唐誉不可能心脏停跳,也不可能没了呼吸。开玩笑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啊。你现在和我说唐誉的心跳图是一条直线,我就把你打成一条直线。

    屈向北不放心,默默地跟在白洋身后。白洋变成了游魂,从医院的急诊部游荡到门诊部,穿梭在人间,可是对人间又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去了一趟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烟,又回到医院的中心花园,找了个横椅就坐下,开始卷打火机。

    蹭,火苗卷出来,点燃了他的烟。

    白洋的手哆哆嗦嗦,无意间抖掉的烟灰比刻意掸掉落的还多,右手一口一口往唇边送,一根接一根,没有要停的意思。左手拿着手机,反复搜索着一句话……

    [喝了百草枯能活多久?]

    最快1到4天,中度2到3周,死于呼吸衰竭。

    白洋又吸了一口烟,这次没再拿走烟。他紧紧地抿着烟嘴,看着中心花园的人工湖想了想,平静又平淡。目光开始悠远,又在他的意志下拉回来,白洋再次拿起手机,给房屋中介发了个消息。

    [那套房子你帮我租出去吧,价格还按照以前的,永久出租。我给你一个新联系人,她是我妹妹,以后房租给她,以后有事找她。]

    冥冥当中,唐誉又感觉到了冷。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光亮而雪白,就是很冷。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朝着唯一的那条路而去。路没有尽头,却有影子,他无知无觉地走,看到了人才停下来。

    路的尽头,站着他熟悉的太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太爷爷:你咋来了?!

    第124章 回去

    太爷爷么?唐誉好想他。

    他朝着老人的方向奔跑,可是又怎么都无法靠近,总有一段路程他赶不上。脚步从一开始的沉重变成了轻巧,身体没有重量,他朝着朝思暮想的家人过去,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也就是在这里,唐誉发觉他的耳朵好了。

    他很肯定没有戴助听器,也没有戴人工耳蜗。耳朵上挂东西已经成为唐誉最熟悉的感觉,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耳朵就没有空着过。

    如果空着,世界就变得很无聊。可是不空着,他仍旧听不到许多动静。

    太爷爷是个大嗓门,每次说话都超级大声,接自己下幼儿园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喊,生怕自己听不到似的,喊得铿锵有力,喊得掷地有声。唐誉就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往家人的方向跑,跑啊,跑啊,就跑到他们身边去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跑不过去呢?

    唐誉很是疑惑,所以他更想过去了。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和太爷爷说了,估计一说就能说好久,说到嘴皮子发酸。太爷爷您知道么,我二年级的时候身高和发育就赶上正常水平了。这是您最担心的事情,对吧?我都知道。因为自己早产,您最担心的就是我跟不上同龄人,毕竟幼儿园时期的我就比同班要瘦小。

    您不知道吧,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还是优秀毕业生呢,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您能在就太好了。

    我和小舅舅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他们都比我年级高,我一直都是这一堆孩子里面最小的那个弟弟。那个小时候就爱搞机械比赛的陆卫琢啊,他从初中起就带着他自己的站队出国比赛了,一直到高中,拿下了国际大奖。顾老爷爷是不是还生气您不给他撞88下?拥川哥说那是他装的,其实他根本就不生气。鸽子还是不爱吃饭,石头哥闯祸了,去国外读研才回来,梁忞陪着他姐姐呢,柔柔姐……

    反正,我们都挺好的,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唐誉迫不及待地赶路,生怕赶不上。太爷爷是在他刚刚上小学的时候离世,他没能看到重孙的毕业和升学,所以唐誉要一一讲给他听。

    还有,爸爸妈妈,二大爷二大妈,这些人的事情,太爷爷一定也很想知道。

    最重要的是,唐誉想要让太爷爷放心,在陈念国的面前自己撑住了,没给唐家丢人。家里人都很好,没有一人出国,出去读书的也全部回国发展了,没有一个人忤逆您的话。您说建设新中国,中国的发展太快了,您走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中国发展成什么样。

    有互联网,有各种战略项目,有高铁,有登月……您曾经畅享憧憬过的都在视线的路上,您亲历过的战争没有重燃,国土完整,列强不侵。新中国已经建设得……很好了。

    没关系,现在我来了,我有太多太多的时间,我都讲给您听!

    唐誉朝着光亮中的太爷爷奔赴,奔赴这一段不知尽头的路程。他呼喊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边喊着“太爷爷”一边跑,他觉得自己在缩小,一步步一步步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今天没什么不一样,幼儿园放学了,刚好要回家。

    看到太爷爷抬起手的那一刹那,唐誉笑了,太爷爷来接他。他只需要再一步就能投入到长辈的怀抱里,他已经什么都看见了,那年金慈寺山顶上撞钟的老人,每撞一下都祈愿一次,望重孙唐誉今生平安。

    还不知道何为“平安”的自己,已经得到了家里的庇护。

    只是太爷爷的手臂没有像从前那般展开,没有作出要拥抱他的姿势来。唐誉有些疑惑,而后就看到那高高抬升的手往外摆,无声却有力地摆动着,一下是一下,和当年撞钟一样的果断。

    回去,回去。唐誉看懂了手势的含义。

    每个声音都在他脑海里,他仿佛站在一扇门之外。而太爷爷是唯一的阻力,全神贯注地拒绝他再次往前,哪怕半步都不行。他从来没有轰赶过自己,哪怕唐誉小时候不懂事,爬到他肩膀上去闹,太爷爷也只是笑着站起来转圈圈,把他逗得咯咯笑。

    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了,唐誉第一次察觉到……太爷爷不高兴。

    他生气了,手臂挥舞得幅度很大,好似费尽心思要让唐誉看懂。老一辈和重孙代没有交流,处于通讯全无的真空,但老一辈的姿态就是那么坚决,不让他再走,要让他停下脚步,再掉头。隔着那一道门,他牢牢地守住了门框,他成为了一道生与死的屏障,要把唐誉推出去。

    安静无声,唐誉被他的动作往反方向推。每一次的挥臂都让唐誉感觉双耳更宁静了。

    太爷爷一直挥手,手背向外,掌心向内。回去吧,回去吧。

    唐誉慢慢地停下了。回去吧,回去吧。他听到了,这一回他听到了。

    白洋也在这时候抽完了所有的烟,他刚刚给小凡的卡里打了钱,把他所有的钱都给她了。一个女孩子将来自己过,屈南家会管她,就像当年他们管着自己。

    屈向北看了白洋好一会儿才走过来。人有的时候不怕死,但是怕爱。说矫情一点,爱让白洋怕了,也让他不怕了。所以现在最害怕的人是屈向北,他生怕白洋出事,也不知道如果他出了事自己怎么和屈南解释。

    屈南那个性格,也会碎得七零八落。他和白洋身上都有彼此的曾经。

    “你肚子饿不饿?”屈向北缓缓坐下,怕吓着惊弓之鸟。

    白洋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学了手语?”屈向北找些话题和他聊。

    白洋目光发直,半晌才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了备忘录。他打字,每个拼音都按很慢。

    [上大学的时候。]

    屈向北心疼地搓了搓他的脑瓜,傻瓜,上大学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学了手语,非要到生死关头才让唐誉知晓。你啊,给别人服个软就和要了命似的。

    确实是上大学的时候,那一次他和唐誉吵架,唐誉又开始玩冷暴力,好几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在学校走廊里见一面就转身。白洋哪儿见过别人和他冷暴力,情急之下将人拦在楼梯上,吵的什么内容都记不清了,但是他记得唐誉和他说,祝杰那个傻子都知道为了薛业学手语,你怎么不行?

    他们大二追过的那个男生薛业会手语,祝杰明面上再嫌弃薛业,仍旧没法抵抗心底的那份爱意,让薛业教会了他。

    是啊,祝杰那种傻子都行,自己怎么就不行?

    手语有多难?手语根本没有多难。白洋莫名其妙地偷偷学上了,从一开始的缓慢笨拙到自然流利,也就是半年吧。他偷偷观察着唐誉比划手语的顺序,再调整自己学来的官方手语动作,尽量让两个人步调一致。那时候白洋总是偷偷看着唐誉的指尖。

    真是一种奇妙的手势,让人把字幕打在了透明的空气里。白洋后来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唐誉用手语也不会骂人,最多就是比划个“笨蛋”。

    “医生现在还没下定论,你也不要过度消极,咱们都等消息,知道吗?”屈向北偷偷摸摸地收了白洋的打火机。一方面他怕白洋抽烟太多导致尼古丁中毒,一方面他怕白洋自焚。

    这点举动怎么逃得过白洋的目光,他对着北哥笑了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也怕疼,人生有那么多自我了断的方式,我绝对不会烧了自己。

    “走吧,咱们回去等,等医生的好消息。”屈向北抱住白洋拍了拍,他怕真实的屈向北的悲剧再次上演。

    等候的时间就是凌迟,对每个人都是。唐禹签单子签得手指麻木,医生递过来什么,他拿过来就签字,生怕犹豫一秒钟都会耽误治疗。血库里的B型血告急,O型血顶上,傅乘歌是B型血,又拉了两个B型血的保镖去抽血。

    水生这会儿倒是理智了许多,小宝要用血,他立即让谭刀通知兄弟们,求求B型血都帮帮忙。

    谭星海的嘴动了动,玉宸就是B,可弟弟还没醒呢。

    0型血的白洋也去排队,又被屈向北拉回来。唐家那么多人,用不上你,抽200cc你就站不住了。

    整个抢救过程就像一场开盲盒,没人知道唐誉的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但是每个人都能猜到一点,奔着最关键的地方去猜。白洋时不时就要靠一下北哥,再看看手表。

    “没关系,晚点出来就是好消息。”屈向北时时刻刻关注着白洋。

    这种时候,时间越长,消息越好的可能性越大。因为受那么严重的伤如果抢救失败也就是一下子的事,生命体征消失很快,不会消耗到现在。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救回来了,只不过很艰难。只要能救回来就行,屈向北最坏的打算就是……

    留给白洋一个植物人唐誉,就算是植物人,白洋也就不敢死了。

    等着等着,唐禹已经回来了。他大哥正在安抚老人,二哥在安抚二嫂和其余的家人,他能做的就是安抚好爱人。但这个任务格外艰巨,作为一个母亲,爱茉经受的苦痛比其他人都要高过百倍。

    唐爱茉一直牢牢地攥着那串铃铛,好似攥住它就有了和催命符抢人的号令。叮铃铃的声音就是引路灯,希望能把唐誉引回家。

    天慢慢黑了,抢救室外的灯光终于灭掉,所有人的世界却亮了一瞬。白洋双腿坐得发麻,站起来重心不稳,踉跄着走过去。医生摘下口罩,首先询问的就是谁是家属,他只负责手术,并不知晓外界的状况。

    “是我。”唐禹搀着唐爱茉,“我们。”

    “我们到那边去谈。”这里人多,医生怕说不清楚。白洋眼看着医生来了又走,到安静的地方对着唐誉的爸妈解释。他推测着医生的话语,从唐爱茉的表情来猜。

    唐爱茉一只手捂着下半张脸,泪水轻而易举地淌过了她的手指。紧跟着双肩开始发颤,憋住的哭声藏在胸口里,引发了一场身体共振。最后忽然将脸压在唐禹的肩膀上,一只手攥着爱人的小臂。

    唐禹的泪水是直接悬落到地面上,连面颊的皮肤都没沾到。等到他双手握住医生的双手,说不出话语,只剩下点头的时候,白洋跌宕起伏的心跳才开始规律。

    “谢谢您,谢谢您。”唐禹立即咬住下嘴唇,藏好嘴唇的颤动。他的话语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希望的曙光,可是仍旧有危机尚存。

    “目前,没有在病人的血液检查中检测到百草枯的成分,上消化道和口腔黏膜也没有出现腐蚀。但是病人的唇周和下巴有被百草枯灼烧的痕迹,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人工耳蜗的内体机又被撬动的痕迹,好在没有伤及机体,我们已经缝过针了。他很幸运,也很顽强,接下来就是危险期,你们尽快办理一下转病房手续,需要ICU加护。”医生并不认识唐家的人,他只知道他又一次用手中的柳叶刀从死神的手里抢回了一条生命,这一局,是现代医学赢了。

    转病房手续是唐弈戈亲自操办,白洋一路紧跟着,但是当唐誉被推出抢救室的时候,他没认出来他。

    唐誉的脸是这样吗?好陌生。白得吓人,又非常浮肿。眼眶、耳朵、唇周和下巴都开始发黄,可能是涂了碘酒的缘故。他重量级的双眼紧紧闭着,离得这么远,白洋仍旧数得清他的眼睫毛。

    鼻梁骨也肿起来了,高得不像话。

    左手被包扎着,右手背挂着点滴,脖子被一个U型枕头固定,鼻子上压着吸氧的装置。因为是抢救室往特护ICU转移,许许多多的仪器也是跟着一起转移,唐誉像一个庞然大物,劳师动众地进了电梯。

    白洋没等到这一趟电梯,人已经挤不进去了。等到下一趟电梯再来,白洋第一个迈进去。

    特护ICU不在普通ICU那一层,是专门的楼层。每一间小病房只负责一个病人,一次只允许进去一个家属。但是病房外有一道封闭的走廊,其余的家属可以通过大玻璃时时观察到病人的状况。

    等全部都安排妥当,就是真正的危险期了。白洋隔着玻璃,看着穿上了无菌衣的唐爱茉走到了床边。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屈向北现在就是白洋的发声器,周围这么多人,白洋怎么表达?

    “你如果想进去看看他,我帮你去说,怎么样?”屈向北又问。

    白洋摇了摇头,他怕自己把细菌带进去。这时候越干净越好,唐誉那个肉盾基因最好能好好发挥作用,帮他挺过危险期。再说了,这玻璃外面都是想进去看他的人,就算是大排队,自己也排不上。

    大家都这样想,越少人进去越好,所以就把机会给了爱茉。唐爱茉只是坐在椅子上,用戴手套的手抚摸着糖糖的手指。手指都浮肿了,糖糖哪里这么胖过?

    她不肯松手,这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她带来他,如果真有最后一刻,也应该她陪着他走。

    “加油啊,糖糖,加油。”唐爱茉小声地说,“快醒来,快醒醒,爸爸妈妈都在呢,快醒醒……”

    白洋看着唐爱茉的嘴唇动,他不会唇语,没法推测她在说什么。这时候,屈向北看了一眼手机,悄声将白洋拉到一旁:“兄弟们来了。”

    啊?白洋疑惑地皱起眉头。

    “唐誉肯定给他体院的好朋友发……”屈向北忽略了“遗书”两个字,“发邮件了,刚才他们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唐誉住院了,他们就问在哪儿……我过去和他们说说,你去吗?”

    我也去吧。白洋点了下脑袋。

    再看到白队,姚冬和陶文昌都傻眼了。这……这还是白队吗?还好北哥在。

    第一批来的兄弟只有4个,都是唐誉在体院关系很好的人。陶文昌犹豫了一下,对着北哥比口型:“怎么了?”

    “咳。”屈向北组织了一下语言,“唐誉他……出了一些意外,刚才在抢救,现在在ICU里面,还没度过危险期。”

    “怎怎怎么会这样呢?怎怎怎……”姚冬本身就结巴,急得说不出来,最后冲到白洋面前对眼神。怎么回事?怎么就抢救了?

    他们都接到了邮件,越看越不对劲,大家一对邮件都觉得那是……弥留之言。要他们好好比赛,为国争光,要他们注意身体,小心受伤。要他们以后叮嘱白洋别太难过,多抽出时间陪陪他。

    一个叫江言的男生站在陶文昌身后,红着眼睛一句不说。白洋也不说,这些人明明都是他熟悉的,但他们和唐誉接触过之后,都成为了唐誉的好朋友。可能……唐誉天生就有让每个人喜欢的本事。

    “还有一件事……白队,你知不知道学校动工了?”陶文昌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不知道。

    什么动工?白洋摇摇头。

    “名人墙还差你一个,你最好今明两天赶紧去留手印,不然就彻底弄完了。”陶文昌知道那是白洋的遗憾,“学校这几天在紧急动工,名人墙的花园中间要起一座雕塑,已经能看出轮廓了……是……”

    白洋猛然看向陶文昌。

    “是背越式跳高的纪念碑,纪念首体大这些年守住了中国跳高成绩,守住了中国的防线。”陶文昌的热泪瞬间涌出来,“捐赠人是……”

    唐誉。白洋轰然一棒。

    “体育教育系学生,唐誉。”陶文昌说。唐誉不是体院的,更不是运动员,他没法和白洋一起留在学校的名人墙上。这是他唯一和他名字并列出现的机会,以后凡是走过花园,所有学生都能铭记住首体大在跳高项目上的努力和牺牲。

    唐誉不要白洋泯然众人,他要将他高高挂起。他要所有人都记住他的腿为了什么受伤,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付出和血泪。如果发生不测,这就是他给白洋最后的一份礼物。

    狗东西,真舍得花钱。白洋苦笑,弄个雕塑不算贵,但肯定要给学校捐钱,唐誉到处做慈善。

    好,我回去。白洋从来不敢面对他陨落的辉煌,直到这一刻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醒来之后,我的波折才正式开始。

    所有人:唐誉,解释一下遗书!

    第125章 从此之后在一起

    黄俊得知白洋已经回来了的那一刻,正在食堂吃饭。

    教练都是大号幼儿园老师,每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带孩子,三餐不规律。他盯着队里的孩子吃完晚饭才自己开吃,结果刚叼了一口牛肉,这筷子就放下来了。

    “人在哪儿呢?”黄俊已经站了起来。

    白洋啊白洋,你人给我跑哪儿去了!小兔崽子,臭王八蛋的,带了你6年的训练,你小丫挺的说没就没,兄弟姐妹和教练说扔就扔了!黄俊心里气得慌,平时电话里骂骂他根本不解气,骂重了又怕骂不回来!

    但是平心而论,他更想揍白洋!体院最不让人担心的人偏偏最不省心!

    “算了,我自己去找!”黄俊把饭盒一扔,放在食堂桌上就不管了。白洋回来他高兴,可是心里憋得那股子邪火,实在压抑不住。退役就退役,那么多运动员都能退役,怎么你一退役就消失。

    死孩子,知不知道让人多着急!知不知道!

    黄俊骂骂咧咧地冲出东食堂,顺着熟悉的那条路奔向了东校门。他有预感,白洋要是回来肯定从东校门走,因为那里离训练场最近。就像血液顺着大动脉一溜儿跑,白洋他是从东校门拎着包走的,他还是得回来!

    走着走着,黄俊的骂骂咧咧开始降低音量,也只有他才注意到的细节开始浮上记忆表层,不断加深着印象。

    白洋离开那天谁都没告诉,他很多兄弟都不知道,那些学弟学妹们就更不知道了。他可能只告诉了自己这个主教练和屈南,在学校公告栏的十字路口和他们短暂地见上了一面。

    第一次见白洋那天,还是军训。黄俊作为首体大随行教练要在军训期间对全体运动员进行体测,以便开学时就列出一队、二队。他对屈南太熟悉了,直接就扔进了一队的名单里。为什么?因为屈南是向北的弟弟!

    黄俊是向北的老朋友,老同学,整个体院都知道屈南是屈向北的亲弟弟,所以看见屈南他们就心里软,谁都不舍得说重话。但是屈南身边又带着一个嚣张的臭小子,戴着军训迷彩帽,作风比屈南高调很多,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样子。

    但一说他的名字,大家心里就有谱儿了。白洋,只要参加过几次田径大赛,这个名字就不陌生。

    体测的时候他也没让教练们失望,上来就叫了最高高度,右侧起跳,快如闪电。过横竿之后那个得意的笑容呦,黄俊至今难忘,水灵灵的脸蛋上写满了野心,一开口就是“我想当田赛一队的队长”。

    真就是天生为了竞技体育而生,腰部以下一把好腿。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临走那天是一个人撤的。他也没说什么,没说毕业之后去哪里,没说今后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老师们,背着首体大统一标配黑色横跨运动包,顺着他走过千遍万遍的小路走东校门,去另外的人生。

    黄俊默默地看着他,太早了,退役得太早了。

    可是他不能叫回他,因为他看得出……白洋离开的步子都是微微瘸了的。他一走了之,石沉大海,非要和他的过去划清界限。

    “臭小子,一会儿你们看我不抽他!”黄俊跟随行的队员说。

    “白队?白队!白队!”随行的队员是大一新生,白队这个词只在他们耳朵里听过,白洋已经成为了首体大跳高神话里的名字。但浩浩荡荡的人群过来了,其中走在前面的人,应该就是他!

    “小兔崽子……”黄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白洋也没想到这么多兄弟来接他,大家叽叽喳喳聚在东校门的门口,一切都没怎么变。但是看到气势汹汹带着人直面而来的总教练时,白洋又有点不敢过去。是他回来的太晚了,他知道。

    “臭小子你别跑!”黄俊指着他吼,“给我站住!”

    白洋立马就站住了,虽然他已经退役,但多年训练的身体记忆在这一刻唤醒,教练的话就是口令。

    “一天天瞎跑!穿得人模狗样!做多大生意!赚多少钱!连学校都不回来了?瞧给你能耐的,瞧不上学校了是不是!”黄俊边吼边大步流星,几步就杀到白洋面前,“白洋!”

    白洋喉头一紧,忽然间站直了些。

    他立正站好,等着总教练的口令,像从前的早训晚训,根本没有反驳和质疑的余地。在那个拼命的赛场上,教练的话就是圣旨,今天要跑5000,那爬也要爬完5000,一步都不能少。

    这种服从命令的精神一直贯彻其中,白洋心甘情愿地等待主教练的怒火。黄俊有个外号叫“黄世仁”,因为只要是个人,在他手里训练两天都要扒一层皮,堪比雁过拔毛。

    然而“黄世仁”的口令迟迟不下,迟迟不下。

    黄俊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他一手训练出的新秀到名将,千言万语都忘了怎么吼。还是那个白洋,但怎么会瘦这么多?其实黄俊有这个心理准备,从小封闭训练的孩子不太圆滑,离开队里的保护,在外头容易吃亏。就算白洋在学校里风生水起,真到了社会面还是新兵蛋子一个。

    瘦得脸都凹了,成天戴着个破眼镜装多深沉。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黄俊的后槽牙咬了又咬,但凡白洋精气神好,他不仅要抽他几巴掌,还要踹上几脚。现在只能是忍住所有,嘴里的词换了又换。

    半分钟后,黄俊终于开口,恶狠狠地问:“吃饭了没有?”

    白洋小鸡仔似的点了点头。

    “说话!哑巴了啊!让你回来你不回来,在外头让人欺负了才知道往回跑是不是?你当首体大是旅馆呢?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你……”黄俊骂不下去,有多生气就有多难受。这是他的爱将啊,首体大背越式跳高纪录保持者。

    屈向北往黄俊身边凑了凑:“他嗓子哑了。”

    “哑了?”黄俊狐疑地瞄了一眼屈南。

    第一眼觉得没什么事,第二眼就看出来了,屈南那小子也是不省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又把北哥给叫了出来。

    “怎么哑了?”黄俊问屈向北。

    “他……公司那边发生了大事,所以有点上火,所以就……暂时说不出话来。”屈向北肯定是帮忙瞒住教练,但唐誉发了邮件的那些兄弟指定是瞒不住。兄弟们当年多多少少都被唐誉照顾过,白洋明面上是体育生的保护者,而唐誉才是幕后的那把保护伞。

    “一会儿去校医楼拿点儿去火的药,挂你学生卡下头。”黄俊吩咐屈向北,啪一下,抽了下白洋的脑袋。

    白洋被抽得脖子一缩。

    “名人墙就差你,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保留到现在,早就完工了。赶紧的吧,趁着工人还在。”黄俊心心念念就是这件事。生怕白洋一狠心真不来了,生怕体院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白洋还没来得及和体院的朋友叙旧,就被黄教练押到了小广场上。他离校的时候这里刚刚开始建设,如今已经有模有样,只等待校庆那日的辉煌。

    把白洋押到地方,黄俊就去找正在加班加点弄雕塑的师傅帮忙,只为了最后一面指印。来了好多人,大多数都是新生,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但是脑筋一动,八成又来了一个“名人”。

    在这个用成绩说话的地方,只有著名运动员,只有走到了金字塔顶尖的运动员才是名人。

    白洋在他不熟悉的小广场走走停停,曾经这里是小公园,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是他和唐誉从来没来过。因为这里太过明显,太过心照不宣,只要两个人往横椅上一坐,好似就坐实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他们无数次并肩走过,却从未驻足。但他们又在这里永久驻足了,白洋看向已经初见规模的雕塑。

    一个正在进行背越式跳高的人,为了纪念什么项目不言而喻。雕塑上的人身体反向弯弓,双腿还在弯曲,显然就是得分滞空的那一秒。他身下的横杆纹丝未动,像是被地心引力牢牢地钉在了地球上,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洋觉得那个跳高的人有些像自己的侧影。整座雕塑高约4米,任谁都无法忽视。

    雕塑下方的底座留着一面金色,镀金的字变成了烙印,成就了纪念碑,也成就了捐赠人。

    傻子。白洋摸着那一行字,好似摸到了ICU里昏迷不醒的唐誉的侧脸。

    捐赠人——首都体育大学体育教育系社会体育指导与管理毕业生,唐誉。

    白洋不光是皱紧了眉心,连同鼻梁骨的皮肤都紧绷起来。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一起留在广场的方式,从此之后他们的名字都将成为学弟学妹口中的传说。他们的大学时代完美落幕,不曾留下、也不愿留下亏欠和遗憾,要一直一直、一起一起。

    “白洋!过来!快点儿!”黄俊催着工人师傅,生怕白洋一溜烟儿又跑。

    白洋反复擦拭着“唐誉”两个字,不愿意它们蒙尘,心口比深扎了几刀还要酸痛,真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一辈子拿不出来。如果硬要从心底拿出来,只能将整颗心挖出来才算数。

    名人墙很长,像看不到头。

    白洋一直抗拒着它,却又愿意从头打量。整面名人墙就是首体大的建设历史,从无人问津的体育学院到名震天下的冠军摇篮,这一条路也是十足坎坷艰难,犹如中国运动员在国际上的记录。

    手指尖在那些封存的老照片上滑过,白洋和历史中的校友正面接触,在时空中打了个照面。从第一代运动员到第N代,无人放弃。

    走着走着,白洋停下了,面前是一张年轻灿烂的笑脸,下面的名字是——荣誉校友,屈向北。

    真正的屈向北,和屈南像,和屈南一个项目。母校没有忘记过他。

    走走停停看看,白洋终于走到了自己那一面。水泥已经刮平,就等着他把手压下去。上头已经封好了自己的照片,就是研究生时期的参赛证件照,没戴眼镜。

    “快点儿,这样我就放心了。”黄俊再次催促。

    白洋摸了摸他曾经的参赛照,这回是真正要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了。哪怕他不愿意,但该放下的一切都要成为过去。以后他要奔向另外一条路上,体院的兄弟们自然有新的队长,新的学生会会长,新的保护人。

    我要去保护另外一个人了。

    白洋把自己的照片擦干净,低头看了看双手。黄俊期待他赶紧按,然而白洋又像犹豫了,迟迟不动。不一会儿,只见白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儿。

    戒指盒打开来,这是白洋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白洋取出自己那一枚,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再取出唐誉那枚,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全部戴好之后,白洋才伸直了十指,朝着平整的水泥,用力地按压下去。

    从此之后,他的手印要留在名人墙的一角,只要学校不拆掉这面墙,他的手印就要在这里承受风吹雨打,接受时间考验,成为永不流逝的佳话,保持着学校的跳高记录,直到有学弟打破它。

    从此之后,他手掌的轮廓被牢牢记录,所有人走过这里都可以伸出手,满怀着好奇心和他的手掌比一比大小。这里还会留下他的指纹,模模糊糊的指纹也是他曾经奋斗过的痕迹。

    从此之后,只要路过的人驻足打量,稍微细心一点,就会看出这双手戴着两枚戒指。无名指的指根处明显凸起一圈,藏着他和唐誉大学时光,藏着他们不为人知又天下皆知的秘密。

    白洋的手用力按下,缓缓抬起,从此之后,他和唐誉在一起。

    “好了好了,好了!太好了!”黄俊高声笑着,豪迈地朝着工人师傅挥手,“封墙!”

    从此之后,名人墙正式落实,变成了首体大的必经之路,经久不衰。

    这一晚上白洋率先回了医院,屈向北则留在了学校,有太多的人要解释。回到医院之后白洋冲向特护ICU的家属走廊,不少人都被唐禹和爱茉轰走休息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白洋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唐禹也在这时候看到了他,沉默地走了过来。

    他过来干什么?白洋不禁想起那个吃兔子的悲惨故事。他借着灯光好好观察着这个封建大家长的面庞,一直到唐禹双手举起,在他面前比起了手语。

    和唐誉一模一样的自然手语,连主谓宾定状补的顺序都一模一样,不出差错。白洋看着他的手势,就想起唐誉的动作。

    [你好,我是唐誉的父亲,很抱歉在这种状况下和你做自我介绍。谢谢你。]

    唐禹还担心白洋犯迷糊,手语速度不快。

    居然只是谢谢我?没有让我和他儿子分手?白洋试探性地看向唐爱茉,再回以一个[不用谢]。

    就算逼着他们分手,也等唐誉醒来再说吧,最起码我得看着他睁眼。白洋算是彻底在医院住下,全天几乎什么都不干,醒着就在走廊椅子上等着,偶尔站起来到玻璃前看看。

    唐誉的左眼被包扎过,只露出一只右眼。鼻梁骨好像开始消肿了,没有刚出急诊室那么高。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8月15日,但仍旧还在危险期内。白洋从一睁眼就有点兴奋,他觉得唐誉一定会赴约,说话算话,说要一起过生日就肯定不会错过。所以一大早白洋就来了,还精心打扮了一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兴奋被时间逼退了,从高涨变成舒缓,最后奔向了低沉。

    天凉了又天黑了,唐誉还是没醒。

    再有几分钟就要过了,唐誉,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你说要我陪你过8月15,我来了,你呢?

    白洋看着手表上的指针,算着还有几分钟。曾经这个时间他都要封闭夏训了,唐誉也没认真要他陪着过生日,所以总是在错过。

    这回你别跟我搞阴差阳错那一套,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滴滴答答撞着白洋的心口。5分钟,4分钟,3分钟……白洋的心热了又凉,凉了又温,无奈地一笑。

    差点忘了唐誉有多能睡觉。有时候自己早训完都回去开始做早饭了,唐誉还在睡呢,把屋子睡得蓬荜生辉,活色生香。

    所以……这个生日注定要错过了,那就让他睡吧。白洋转过了身,叹了一口气,再过1分钟就是8月16日了,明年再和你说生日快乐。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躺在ICU病床上的唐誉开始抖动睫毛,像经历了一个寒冬开始复苏的蝴蝶翅膀,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右眼睛。

    扩张许久的瞳孔开始收缩,光线进入了唐誉的右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我没有食言哦!

    第126章 拉我的手

    好亮。

    光不止是侵入了唐誉的瞳孔,也开始侵入他的大脑。他暂时想不起什么来,只觉得好亮。亮得他睁不开眼睛,可是又忘记如何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不属于他,找不到操控肌肉的方向感,他只是本能觉得眼皮睁开了,又本能察觉很累。

    从来没有这么累,眼皮这么沉。

    唐誉盯着那光亮,失去了对周遭的观察能力。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身在何处,唯一剩下的感官就是刺眼的光以及安静。

    他的世界一向非常安静,从一出生,耳朵就沉睡了,从来没睡醒过。嘴巴里很干燥,喉咙里疼,想要咳嗽又用不上力气。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点力气,身体反应快于意识,唐誉闷声咳了一下,但这一下带来的后果又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好疼!

    比起亮,他接收到了第二种感官刺激。胸口和肋骨里的疼突如其来降临,像有人在里面扎了一根刺。疼痛往皮肤上蔓延,顺着血管开始扩散,唐誉在疼痛的刺激下忍不住又咳了一下。

    玻璃外背向病床的白洋却没能听到。隔音病房不止能隔绝声音,还能隔绝里面各种各样机器的工作音。他只是在心里倒数,要把今年8月15日的最后1分钟过去,每一秒钟都要记住怎么过。

    他又想起,两人当年办理小左奶茶店那张情侣卡时,唐誉曾经自豪地宣布他是狮子座,英文名叫作Leo。白洋当时笑得肚子都疼,因为这个英文名和唐誉太不搭了,唐誉哪里是Leo。按照霸总电影里的设定,他一直觉得唐誉的英文名应该叫“尼古拉斯”、“奥尔德里克”或者“菲尼亚斯”。

    谁家霸总叫Leo啊,怎么想怎么好笑。紧接着,唐誉就高调地宣布他生日是8月15日。当时的白洋并不知晓唐誉是早产儿,满打满算如果他足月落地,应该是天蝎座。而且比自己更小了。

    白羊座和狮子座,两个动物星座,怪不得他俩见面就想吵架,吵架谁也不服。一个不甘心当食草动物,一个想要当狮子王。

    今年的生日就要这样过去了,明年再说吧,狮子王。白洋摸了下表盘,手表还是唐誉送的呢。但冥冥中他的不甘心又来了,脑海里有人抻着他,让他回头再看一眼。

    鬼使神差下,白洋又一次回过了头。

    唐誉的脸就在这一刻转向了他。

    睁开的右眼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对视,目光变成了太阳系的轨道。海王星将冥王星拉到身边,在引力干扰的作用下,终于达成了轨道的交汇。

    可能是完全没料到,甚至脑海里没有“唐誉会突然睁眼”这个意识,白洋愣愣和他对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等到唐誉的右眼睛开始眨动,白洋脑海里又过于丰富,被那只眼睛抓了进去,抓进了唐誉的视角。不断有光挡在他的眼前,白洋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流逝里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丁达尔效应。

    在唐誉身上,光都是温柔的,温柔地罩在他的眼窝里,让他的睫毛成为根根射线,包围着灿烂又恢弘的深邃。他始终相信唐誉的眼窝可以聚光,和骨骼深刻这四个字反向生长,光线进入他的眼睛就走不动道,然后成为那双眼睛的一部分重量。

    那双眼睛压在他心里,真就是沉甸甸,时时刻刻回忆都足够震撼。

    光芒再次避开了他的眼睫毛,犹如通了人性,生怕弄疼他,所以愿意丝丝缕缕拆分,绕道而行,最后投射在唐誉的下睫毛末梢,无形中又无限延长了他浓密下睫毛的长度。白洋和这样的眼睛对视着,整个人都被这只眼睛抓住了。

    时间滴滴答答往最后半分钟走。

    白洋如梦初醒,唐誉是不是醒了!

    没错,唐誉醒了!他不醒怎么能睁眼?他就是醒了!白洋的心猛然悬空,一下子忘记了身在何处。他想要看得更清楚,看得更近,脑袋往前一伸,耳边只听砰蹬一声就震耳欲聋。

    额头撞在玻璃上了也不知道疼,只留下惊鸿一瞥。白洋顾不上揉脑门儿,抬手就在玻璃上敲了两下,砰!砰!唐誉!

    一个说不出话,一个听不见声。但空气里可能产生了某种特殊的量子纠缠,唐誉茫然地偏了偏脑袋,这一次恢复了一些清晰的意识。刚刚他只是看向一侧,并不明白看什么,要看什么,这会儿他开始明白自己在看,看的是一个人。

    白洋砰砰地敲着玻璃。玻璃震动,成为了他们的链接。

    醒了!白洋不仅看到他眨眼睛,还看到他转脑袋!这几天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开始动!赶在过生日的最后一分钟里!

    手上的手表滴滴答答往零点奔去,在玻璃的敲击声里成功跨过了这一天的凌晨,满载着等待和希望的重量。白洋退后一步,目光集中在旁边的病房门上,他三步并两步地赶到面前,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牢牢地攥住了它!

    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想现在就冲进去。但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给他的掌心降温,提醒他里面还是无菌环境,连温度都必须控制。

    白洋将手收回,转身就跑,在冲出急转弯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还好扶了一把墙。迎面而来的是唐誉的父母,唐爱茉和唐禹刚刚听到医生的传讯,说病房里的病人动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从走廊的另外一面奔来。

    [醒了!他醒了!我看见了!]

    情急之下白洋朝着医生和护士比划手语,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明白。他得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全世界都要庆祝这个好消息。医生和护士看得云里雾里,但大概能猜出他什么意思。

    “是醒过来了吗?你看见了?”可唐爱茉看得懂,刚才医生通知她的时候她也没反应过来,更不敢确定。

    [他醒了!]白洋一个劲儿地对唐爱茉打手语。

    医生和护士们进病房也要套无菌,现在情况未定,三人只能站在玻璃外等待。白洋急得忘记了时间,现在他就想揪住医生问问唐誉算不算脱离了危险期!

    如果真的脱离了危险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看看他?他的眼睛还能恢复正常视力吗?有后遗症吗?左手还能动吗?

    连串的问题将白洋打懵,木呆呆地看着医生对唐誉进行检查。当医生伸出手,唐誉的手动了动,试探性地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时,白洋余光中的唐禹飞快地转过了身,明明比唐爱茉高那么多,又把脸完全埋在了太太的肩膀上。

    看着那微微抖动的肩膀,白洋觉得他肯定偷偷哭了。现在唐禹应该不会再铁石心肠逼唐誉吃兔子了吧?

    唐爱茉也是眼中含泪,一下一下地顺着先生的后脖子,看向白洋时无奈地点点头。见笑了,唐誉他爸爸年龄比我小,爱哭鼻子这毛病改不掉。

    而病房里的唐誉也在恢复意识的加载中。随着检查的细节越来越多,恢复的不止是痛感和光感,还有那一部分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式的回想让他记不住全部,只能断断续续,但唐誉还是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他开始复盘。

    自己落在陈念国手里的那十几个小时,有没有丢了家族的颜面?

    有哪几句话没说好?当时应该怎么说更好?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是不是还有更有力的方式去表现唐家的家教和风范?

    唐誉开始走神,进行着这一场漂浮的复盘。但思路总是被疼痛打断,他又想起陈念国刺向胸口的尖刀以及鲜血。还有他昏倒之前……那一头非常好认的白毛。

    记忆仓库一旦开闸就收不回去,唐誉陆陆续续想起了所有人,从妈妈爸爸到李新博,所有人都在他面前转。想着想着,他太累了,就把眼睛闭上了,开始复盘下一个问题……

    白洋,他什么时候学会手语的?

    眼前多了一面屏幕,白洋熟练的手语进入了唐誉的视网膜,又印在了眼角膜上。曾经他也羡慕过薛业,手语虽然入门容易但是精通难,祝杰却因为喜欢他的缘故完全学会了。当祝杰站在跑道上,对着等待他的薛业第一次比划出手语的那一瞬间,唐誉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难以割舍的情感流动,这份爱情是插不进去任何人的,谁也分不开他们。

    那么自己呢?除了竹马团和家人们,将来会不会遇上一个陌生人,仅仅因为喜欢自己,就把手语学会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唐誉心里,只是他不说罢了。他不愿意强行要求别人干什么,学不学都是别人的自由。横跨了7年,这个问题等来了它应有的答案。

    想着想着,唐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医生和护士走出特护ICU,唐爱茉第一个迎上去:“医生,请问……”

    “确实是醒过来了。”医生先说,“但是他目前太过虚弱,还不算完全脱离了危险期。”

    “醒过来就好。”唐爱茉松了一口气,母亲的世界开始变亮,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黑夜。只要能醒过来,她相信糖糖一定可以脱离危险期,这个活儿他熟悉,他从小就和危险期作斗争。

    “那他的眼睛……”唐禹转了过来,刚才那模样已经不见。

    “对光线反应良好,眼球没有破裂,这是万幸啊。”医生都感慨万幸,这么多的伤口,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走了。但该说不说,有的人就是被命运和生机偏爱,能够死里逃生。

    “现在就是让他好好修养,争取顺利地进入平稳期。至于视力和左手的行动能力,都要等以后的检查。视线恢复起来可能有些慢,但那都是正常的,毕竟他受了伤。”医生摘下口罩,也是一个年轻人。

    “好,好,我们不急,先让他安全了再说。”唐禹握着医生的手不住地握,哪怕糖糖的眼睛和手都失去功能他也无所谓,只求能平安地从ICU出来。

    “我们会尽力,病人也很顽强。不过他太虚弱,受伤太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在这里站着也帮不到他什么,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医生一向如此都是劝家属休息,特别是那个年轻人,在玻璃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又睡着了?白洋连忙看向病房内。可能是因为唐誉醒过来了,病房的色调都被染上了暖色的光晕,以前怎么看都是冰冷,现在有了几丝温暖。

    没关系,那就睡吧,本身你就爱睡觉。白洋只是遗憾没来得及说上话,忽然间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字,把消息发送出去。

    屈向北手机一震:[唐誉醒了。虽然还没脱离危险期,但是醒了。]

    “来,咱们喝点儿。”黄俊今晚和屈向北彻夜畅聊,屈南是他的队员,但屈向北就是他能聊天的人。教练宿舍的桌上放着一听啤酒,一听苏打水,黄俊喝了一口冰啤,摇了摇头:“白洋真是让我操心啊。”

    “可不是嘛,我也没想到操了个大的心,就在他身上。”屈向北抓了一颗花生米,把手机屏幕亮给陶文昌看,再发给其他人。

    陶文昌也跟着聊聊吃吃,抓着花生米说:“放心吧,白队他能调整好。”

    可不是嘛,唐誉醒了,白队也就没事了。陶文昌松了一口气,要不是他们封闭夏训,一队人早冲医院去了!

    “对了,有个事我得问问。”黄俊前几天是太高兴,没反应过来,现在开始翻旧账,“那天白洋按手印……他是不是戴戒指来着?”

    “嚯,您这反应能力赶上霸王龙了啊。”陶文昌笑笑,这都几天了,您刚发觉?

    “他戴戒指干嘛啊?”黄俊确实迟钝了一下,他一开始还以为白洋臭美呢。毕竟,是吧,白洋可是水灵灵的小白菜,平时没事就弄发蜡抓个头发,体院最瞩目的爱打扮就是他和陶文昌了,一个是花孔雀,一个是花蝴蝶。

    “他还戴俩,现在流行啊?”黄俊又喝了一口冰啤。

    陶文昌呵呵一乐:“您就没想过,他谈恋爱了?”

    噗嗤——一口啤酒喷了出来,黄俊瞪着陶文昌:“白洋?”

    “多新鲜啊,白队那张脸……您觉得他能是单身嘛?我们这些人就是洗脑包吃多了,知道他在外头租房子金屋藏娇,但是都不问。他那个硬件条件……我说句话糙理不糙的,白队一看就是没有空屌期的那种。”陶文昌点了点头,“我们这种类型都不空窗。”

    屈向北拍了下陶文昌的后脑勺:“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不是不是,你们的意思是……白洋他一直有对象?你们都猜出来了?”轮到黄俊懵了,“谁?校内的校外的?”

    陶文昌看向北哥,北哥你来揭幕吧,摘掉教练的joker面具!

    屈向北磕了个花生米,对着黄俊说:“你认识。”

    “校内的?那就是……不好猜啊。那小子喜欢什么类型?他……他挺慕强的,一般人他真看不上。”黄俊挠挠头发,他也不确定白洋到底喜欢男的女的,总之……这人肯定特别厉害才行。

    “他是慕强,而且他喜欢大高个儿。比他矮的他看不上,他就喜欢大长腿。”屈向北引导,“你想想,学校哪个大高个儿和他天天凑一起?”

    “大长腿啊……他自己都那么高了,除了游泳队和篮联部的,也就是他们学生会那个唐誉了吧……”黄俊说着说着就不说了,目光滋溜滑到屈向北那边。

    屈向北深沉地点了点头。

    “这……真是啊?不是,怎么可能啊!他……唐誉……他俩……不是……”黄俊被现实轰击到了,他的心头爱将,极度慕强的白洋,骗他们好几年?

    “他俩都好了好久了,您记得白队在外头有个出租房吧……啧啧,俩人同居。您看我,业内标杆,天天都住宿舍,白队他多过分啊。”陶文昌添油加醋。

    “不行,我得亲自问问他去!”黄俊一拍大腿,这哪儿行啊!背着教练谈恋爱,还谈唐誉!

    这一晚上白洋的眼皮总是跳,感觉像是有人偷偷骂他。第二天一早他冲去病房,唐誉还没醒,但是根据特护的小护士说,唐誉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短暂醒来了一次。

    等到唐誉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医生检查过之后允许一位家属进去看看他,白洋什么都没说,人家爸妈都在呢,轮不上自己。

    “要不……今天你进去吧。”没想到唐爱茉主动说。

    我?白洋指指自己。

    “对,昨天我们都进去过了,今天你去看看他。”唐禹也说。

    就这样,白洋做梦似的穿上了无菌衣,按部就班地进行手套和鞋套的消毒。等到他拧开那扇门,走进特护ICU病房时,终于听到了心跳检测仪的滴滴滴声。

    那是唐誉的心跳声!

    他慢慢走近那张床,唐誉的鼻子和眼眶都消肿了,但淤青很明显。左眼蒙着纱布,右眼微微睁开,右手背打着点滴。

    两人再次对视,唐誉的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朝着白洋笑了笑。

    “你怎么……才进来?”

    声音又小又微弱,还沙哑,特别不好听。但白洋听到了天籁。

    白洋将椅子拉过来,就坐在唐誉的床右侧。他看到唐誉的左手指在动,猜测一定是唐誉在偷偷做测试,检查他的手有没有残废。

    [你的手别动了。]白洋对着他比划。

    这回倒是好了,一个彻底听不见,一个彻底说不出,两个人谁也别说谁。

    唐誉看着他的手,缓缓地说:“你什么……时候,学的?”

    白洋闪开这个话题:[你妈妈和你爸爸在外面,他们今天让我进来。你妈妈很勇敢,你爸爸,不像你说的那样。]

    “我爸爸……”唐誉转过头去,其实那面玻璃刚好反光,他看不清楚外面的人脸,而后又转回来,“我爸爸……很爱我妈妈的。”

    白洋皱了皱眉头,他要说什么?

    “你死心吧……看上我爸……你没戏。”唐誉艰难地说,别以为我家一张建模脸你就能发散爱心啊。

    白洋的安静在此时此刻震耳欲聋。

    “真过分。”唐誉逗完他,又死里逃生地笑了笑,右手手指点着病床的床垫,“讨厌死了,还不来拉我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打死我也想不到,苏醒之后唐誉说的第一件事是别看上他爸。

    公主:噘嘴。

    第127章 小猪蹄

    指尖像发电报一样,在床上点点点着,好像有什么只有两人相关的摩斯密码在传递。

    这不太像唐誉的手,最起码在白洋的印象里,不像。

    唐誉全身都没疤,每一处他都看过了,手指连个茧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他生下来就这样,瑕疵这种字眼和他终生无关。可现在两双手完全不一样了,包扎的左手暂时看不出模样,右手也肿得厉害。

    唐誉的甲床很长,一长就长到了指尖,有巧妙的弧度,还有10个非常健康的月牙。现在指尖还是碘伏的颜色,手背上一眼找不到血管。

    白洋回头看了一眼大玻璃,唐誉的爸妈都在外头。

    他没有生长在一个擅于表达感情的家庭里,对于爱意这些,白洋是不说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人都在这儿了,不就行了。

    但唐誉不是,唐誉从小就看着爸爸趴在妈妈怀里哭鼻子,在外头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回家还“姐姐姐姐”叫唤。他跟着爸爸给妈妈买花,给妈妈挑化妆品和大衣,爱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全家都说,全家都爱来爱去。

    所以现在他也要。

    白洋看着他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转过来的时候打手语:[你现在还没度过危险期,最好别碰。]

    “碰碰手,又不是……碰我伤口。”唐誉又不傻,你穿着无菌衣消完毒进来,还能传染我什么?再说了,真正要他命的伤口在左胸口,他又没逼着白洋摸他胸。

    白洋低头看了看医用手套,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挡住身体后,缓缓地伸手过去。

    握住唐誉的手一刹那,白洋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体温。他都快忘了唐誉的手多热,夜里睡着了掌心都滚烫。白洋顺着他的手指往上握,薄薄的手套成为了他们的阻碍,也是他们的桥梁,体温相互传递,皮肤只差一层。

    唐誉还没什么力气,说说话就累了。他反手握住了白洋的掌心,累得闭上眼睛,好似一个精通算命的瞎子在摸骨,要把白洋这一生摸得明明白白,淋漓尽致。

    各种监控仪还在按部就班工作,把病人的身体数据化。唐誉平稳呼吸着,手掌带有抚平伤口作用似的,依次滑过了白洋的拳峰凸起。

    “瘦了。”半晌他摸出了门道。

    瘦了不少。白洋虽然是运动员但是算不上粗犷骨骼,手脚都细长,偏向于秀气,就是日积月累的训练让他掌心粗糙些。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狐狸相,手却能泄露他的秘密。只不过白洋的手总是不热,偶尔冰凉。

    现在掌心都没什么肉了,掐不动。可唐誉已经心满意足,他差点就……

    白洋在他抚摸的轨迹里沦陷,唐誉就是一张大网,把他牢牢地抓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忽然间唐誉想到了什么,睁眼的时候脸朝着爱人那边偏,“我想……听你说话。”

    白洋愣了愣。

    “我看得懂那个……唇语,你知道的,没事。”唐誉听不到白洋的声音,同理,他也听不到这些仪器的工作音。

    白洋咬了下舌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忘记了怎么说。这感觉太奇怪了,无形当中竖起了一道墙,阻碍他发声。

    “你怎么了?”唐誉微微皱眉,白洋这个反应好奇怪。

    白洋看他有要坐起来的趋势,连忙给他抻了下棉被。8月中旬盖棉被,也只有ICU病房这样吧。

    [我现在说不出来,嗓子出问题了,过几天可能就会康复。]

    无奈之下白洋只能全盘托出。唐誉将他熟练的手语看了又看,眉心的疑惑浓了又浓,怎么回事?白洋说不出来了?

    白洋只好再比:[过几天就好。]

    “好吧。”唐誉看着他完全没反应的喉结,又问,“生日礼物,你给我买了么?”

    [买了,等你好了我就给你,所以你赶紧好。]白洋摸了摸他肿成小猪蹄的右手。

    “那……现在你愿意和我办婚礼么?”唐誉抓紧机会再问。虽然精神不好,但脑筋转得快,必须稳准狠地操纵白洋的心疼心理,一招拿下,不然等白洋过了劲儿他肯定不愿意弄大排场。

    白洋好像都没有办婚礼的概念,但面对着这样子的唐誉,全天下谁忍心摇头?

    [好,等你好了咱们就办。]白洋比划完又点了点头,婚礼无非就是两家人吃饭,自己是个男人,又不是唐誉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应该不会弄很大。如果是两家人吃饭就简单许多,自己家这边……妹妹算一个,北哥和屈南算一个,也就没什么长辈了。

    “一言为定,谁反悔……谁这辈子当狗。”唐誉弯起了小拇指。

    白洋真想不到自己都这个年龄了,居然还要和对象搞手指拉钩这一套。但就像他以前对唐誉的理解,全世界最幼稚的事情发生在唐誉身上都不违和。

    手指勾住,唐誉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无数的问题要问,只是体力撑不住所以说不了太多。等到他好了一定要问问金猪铃铛的事,再问问警察是怎么找到自己,大家都忙坏了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会有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到时候提前给白洋“囚禁”几天,免得他婚前焦虑跑了。

    等婚礼办完,他就带着白洋去看太爷爷,谢谢太爷爷给他们牵上的红线。从此之后白洋也算是自己“素未谋面”的青梅竹马吧?只是他们前18年一直异地来着,时间一到就见上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白洋都不想走,但不能耽误唐誉休息,给唐誉掖了掖被子之后走向了病房门。就在他转身的功夫,唐誉看向玻璃外的唐爱茉,吃力地抬起包扎的左手,打出了一串手语。

    [妈妈,妈妈,带他去检查。]

    唐爱茉点了点头,又用手语叮嘱他赶紧闭眼休息。这几天全家都乱了套,顾着长辈,顾着唐誉,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都没给白洋好好检查一下。对于失语症她了解不多,只能寄望于医生。

    白洋云里雾里,唐爱茉让他跟着医生走,他就跟着走,结果等来的是一系列的大检查,比体检还精细。最后连心理科都去了,医生给他一张纸,让他照着上面的字念,白洋找着说话的感觉,心里知道自己能说,但一张嘴就是不行。

    他的嘴唇和舌头都太紧张,忘了怎么发声。

    “是心理障碍,我们曾经见过许许多多的相同病例。”最后医生下结论,生理上没有问题,问题就在病人的精神状况上,“失语症也分作很多种,有些人受到重大打击会忘记怎么说话,有些人是因为严重焦虑、抑郁而失去说话能力。”

    白洋在纸上写:[我不抑郁,也不焦虑。]

    “你现在需要调整心态,慢慢来,不要给自己上压力。”医生说。

    “对了。”唐爱茉一直跟着,“唐誉的状况……”

    “他的状况我也在跟进,目前他的第一要务是进入平稳期,其余的问题我们慢慢来,不要急。”医生知道她急,但用药还要等唐誉身体恢复。

    “我不着急,我都听你们医生的。”唐爱茉不了解医学,所以这时候就当个听话的家属,医生什么时候给药就什么时候给。唉,这两个孩子可真是……她看着说不出话的白洋也是一阵叹息。

    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行,白洋已经被命运捶得没辙了,愿意随缘,等待自己能说话那天到来就好。现在唐誉朝着平稳的大方向去,他下午吃了饭,连忙赶回去看唐誉,没想到在唐誉病房门口撞上了……黄教练和北哥。

    你们怎么来了!白洋急忙求助北哥。

    “你别看他了,你小子一有事就找他。”黄俊板着面孔,“过来,有事问你。”

    白洋再次化身小鸡仔,跟着到角落。黄俊先把手上的大果篮给他:“这个是给唐誉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差点闹出人命。”

    白洋拿手机打备注:[我没想好怎么告诉大家。]

    “你啊你啊,你平时不是挺利索的吗?结果什么事都不说,嗓子也不说,和唐誉……那个什么了也不说,气死我了。”黄俊也不敢揍他。

    白洋再次看北哥,北哥你是不是出卖我?

    “你别看了,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谁没事戴着戒指按手印啊?怎么着,你俩一起在名人墙上留结婚证书是不是?”串起来了,现在一切都串起来了,黄俊一开始就不明白唐誉干嘛总往田径场跑。

    敢情是看白洋训练来了,酸不溜秋的,俩人形影不离还搞同居。怪不得唐誉给学校捐了300万当作体院设施维护费,还自费弄了个4米半的大雕塑,刚好就是跳高项目。黄俊还以为他是怀念母校在跳高事业上的付出呢!

    闹来闹去,人家小两口表白呢。整个首体大都是他们play的一环!

    “你说你……”见白洋不开口,黄俊又问,“你不是慕强吗?你怎么找唐誉了?”

    白洋挠了挠鼻梁骨,他……他好啊,又打字:[他挺强的。]

    “别睁眼说瞎话了,你看看他1500和3000米的体测成绩,再看看你的。你从来没拿过非满分,跳远直接顶破格,唐誉的体测成绩每次都是擦边飞过,你好歹盯一盯他的进度啊。”黄俊是纯血教练思维,体测成绩不成就是不成啊。

    白洋无话可说,他不是没盯过,但唐誉就是搞不出成绩来,他能怎么办?自己跳远轻轻松松过2米8,唐誉跳不过2米能怎么办……

    此时此刻,水生和唐尧就在大玻璃外头,一面忧心,一面放心。

    “小宝应该没事了吧?”水生这几天也不好过,派出所、医院、回家来回跑。

    “小宝他命硬,随我!”唐尧摸着水生又瘦了的后背,“你别担心了。”

    “唉。”水生摇摇头,当年的事情差点酿成大祸,“二哥,你说陈念国怎么就变成了陈斌呢?当年谁给他改头换面?”

    “当年陈宗岱的爪牙也多,那些人估计也想替他报仇,只是没那个能耐。刚好陈念国要鱼死网破,他们顺水推舟。”唐尧又安抚,“不过都过去了,陈念国已经死了。小宝这一关算是闯了过来,从今以后,他什么事都没了。倒是你……”

    唐誉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不代表明面上的风云都安定下来。安保部门直面大洗牌,因为李新博的事情,李成平已经递交了辞职书。

    谭刀虽然是水生的左膀右臂,但这些年来,李成平负责面在深处。如今少了一员大将,不少局外人也在盯着水生,这么大一个公司就是一块肥肉。水生为了稳定局面也要赶紧好起来,否则群龙无首,公司内部先不稳定,外忧内患。

    “二哥你放心吧,我没事。”水生重新打起精神来,只要唐誉没事,他就能好。

    而病房里的唐誉也在这一刻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朝二大妈和二大爷打了招呼。

    二大妈又瘦了,唐誉心里发酸。小时候爸爸妈妈忙起来顾不上自己,很多时候他都是群养的,大家一起带他。其中二大妈最尽心,完全把自己当作他自己的孩子在带,连夜奶都没让妈妈起来过。

    后来自己到了上幼儿园的时间,二大妈更是一有时间就看监控。唐誉到现在都记得第一天上幼儿园,中午午休,他摘了助听器睡觉,睡醒后坐在小床上发呆,听不到小朋友的说笑。

    这一幕刚好被二大妈看到了,当时二大妈正在公司开会,下一刻泪眼汪汪地冲出会议室,直接开车到幼儿园,把正在吃午睡之后小点心的自己抱回了公司,一点委屈都看不下去。

    唐誉那天刚好觉得小点心很好吃,还偷偷往小吃包里塞了两块,准备回家给妈妈一个,给二大妈一个。结果他拿出小点心,二大妈又哭了。

    现在看到自己受伤,他得多难过啊……唐誉睁大眼睛,希望他的一举一动能安慰到家人。忽然间,两道身影出现在玻璃外头,死死地盯着他看,像要冲进来生吃了他!

    已经醒了好几天的谭玉宸终于被批准下床,第一时间冲到这里,瞪着发红的眼睛要找唐誉讨个说法!你没事给我留什么遗书!你明面上需要我们保护,结果背地里准备赴死是吧!

    还偷偷准备遗像!你……你!气死我了!谭玉宸也穿着病号服,铛铛铛地敲着玻璃,唐誉你给我出来!

    站在谭玉宸后头的,就是一脸坏笑的唐麟。唉,小宝啊小宝,珍惜你这几天的好日子吧,等你缓过来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拿着遗书找你要说法呢。

    唐誉只能假装没看到玉宸,缓缓地闭上眼,装作悄声无息地睡了过去。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但是完蛋了啊!过几天自己的病房门口全是要说法的!自己给多少人发了邮件?唐誉冥思苦想,完全数不过来!

    而唯一没有发的就是白洋!这个发脾气最不好哄!

    希望白洋永远都反应不过来吧……唐誉默默祈祷,悄悄地眯眼睛看看玻璃。

    “唐誉!我看见你睁眼了!你别装!”谭玉宸不仅没走,还指了指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希望白洋反应不过来。

    咩咩:瞧不起谁呢?

    第128章 白西装

    唐誉觉得自己算得上新生了吧?

    从一落地就被下了虐杀令,没想到家里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命悬一线。但是,这不都过去了么?

    在25岁生日当天醒来,命运不言而喻,从此只有一片坦途,光明无限。

    唯一要善后的就是……唐誉抿了下嘴唇,那些收到邮件的人,不会一个一个真找自己算账吧?

    谭玉宸拿着秋后算账的号码牌,指着玻璃说:“他醒了!我看见了!”

    “是,小宝是醒了,但是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他不能出来。”水生哭笑不得,“你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啊!他干嘛什么都瞒着我!我的知情权和优先级又在哪里呢!”谭玉宸可算学会俩词,放在自己身上刚刚好。

    正推门而入的白洋一阵恍惚,奇怪,这词好耳熟啊。

    “他干嘛写了遗书又留遗像,他是不是故意气我?”谭玉宸也知道现在叫不出唐誉来,只不过无名火烧上头。原来昏迷那几天,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大事,唐誉被陈念国虐杀到心跳呼吸全无,送进医院的时候一路喷血!一路抢救!

    他偷偷摸摸地准备着自己的后事,把每个人都想到了。凡是他在意的,每个人都安慰到了。可是谭玉宸就是难受,唐誉他凭什么……

    他以为自己看到邮件上的安慰会高兴?看到那段遗留视频会心里好受?谭玉宸宁愿唐誉天天喊着“怕死”再躲到自己身后!

    “好了好了,不生气不生气。”水生连忙搂着老六呼噜呼噜脑袋,“你这回也受伤了,不要太激动。”

    “我受伤那不是因为……”谭玉宸嗓子眼卡了壳,一时之间说不出。他受伤还不是因为……新博哥。现在他既不敢问李新博怎么样了,也不敢问李叔怎么样了,更不敢问李新博到底为什么。

    “好了,我不闹了。”索性谭玉宸安生下来,现在安保部门一定大乱,就别给水总找麻烦了。

    “乖,先好好休息,等小宝过了危险期就出来了,到时候你们再好好聊。”水生看了唐麟一眼,“小麟你送玉宸回去,这边有我们呢。”

    “小舅舅说了一会儿要过来。”唐麟老老实实地汇报。

    “我知道。”水生刚才已经通过电话。

    唐麟这才带着老六离开,途径白洋的时候打了个招呼。谭玉宸倒是热情,上去就是一个生扑给白洋搂了,捏着白洋的嗓子看了看:“听他们说你说不出来了?真的假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白洋打手语:[真的。]

    哇塞,手语!谭玉宸立即跟上:[我也会手语,以后咱俩聊,你把我昏迷这几天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我听啊!]

    怎么老六的手语也这么好?白洋有些酸不溜丢的,唐誉小时候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啊?不止是他家人竹马为了他学,连六儿都会?

    六儿也是他竹马,唐誉还看过他的作文。白洋一把捏回去:[快回去休息吧。]

    “那我回去了啊,你们辛苦辛苦。等唐誉离开ICU我就盯着他,你们就可以放松了!”谭玉宸都计划好了,等唐誉换了病房他就当24小时贴身护工,到时候一个一个人放进来,亲眼看着唐誉怎么和大家解释!

    回到走廊里,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谭玉宸瞬间又安静下来,脑瓜子乱转。唐麟插着兜跟着,问:“想什么呢?不会又要喝AD吧?”

    “不是,我是烦。”谭玉宸心里事多,“这事可是伤了水总和安保部门的元气了,是元气大伤!”

    唐麟倒是同意,一直没出过事的维护系统忽然间崩塌,多少人看笑话。况且还不是外人破功,是自己人反水。

    “水总心里也不好受,真的,我知道。”谭玉宸大大咧咧也敏感,“李叔是他从小认识的兄弟,新博哥……”说着话,他停下来调整呼吸,这不只是水总心里不能言说的痛处,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李新博他也是水总看着长大的人……现在李叔辞职,位置悬空,再有,除了和唐家交好的家族,其他家族还愿意相信水总一手创立的公司吗?”

    说来说去,谭玉宸还是没勇气问唐麟少爷,新博哥他到底为什么。他宁愿永远不知道答案。

    “所以啊,你就别添乱了,大人的事你少操心。”唐麟把他看得透透的。

    “能不操心吗?我记得……明天是不是湛家宴请?是吧是吧?”只要和工作有关系,谭玉宸什么都记得住,“糟了,水总这一去要被人看不起了……”

    “你担心担心自己吧。”唐麟打断了他,二大妈纵横多年,就算有人看不起他,谁敢放在明面上说?

    病房里,唐誉再次眯起眼睛,玻璃外已经没了老六的身影,太好了,逃过一劫。白洋在外面比划手语,唐誉看着他,一句一句读出信息。

    [刚才黄俊教练和北哥来了,给你送了一个大果篮。希望你早日康复。]白洋比。

    唐誉点了点头,黄教练和北哥真好。不,不对,黄教练也有不好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一去田径场,他就一脸严肃地问:“你体侧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贴地飞行而过也是过,算着分数过。唐誉快要被体测折磨疯了,谁知道那些标准都怎么来的。只要身体健健康康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达标呢?

    最噩梦的就是立定跳远,唐誉每天晚上都被白洋拎过去单独训练,从摇臂到下蹲,每一个细节都是全国冠军给他指导,每个小动作都纠正得刚刚好,结果就是跳出去一米八。

    绝望的长度。唐誉看得出白洋眼里的不解和疑惑,随后白洋告诉他,他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跳一米八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跳的,讨厌。唐誉现在再想起黄俊教练,脑海里全是被体测支配的恐惧。

    白洋当然看不出唐誉在思索什么,又比:[你给学校捐钱了?]

    要不是黄教练说,白洋当然不知晓这件事。等到他问完,唐誉的右手缓缓抬起,手指也缓缓伸直。就在白洋以为唐誉要比划数字3的时候,毕竟他捐了300万,唐誉的右手比出了一个……V字。

    耶!唐誉朝着白洋笑了笑,现在感受到找有钱人的快乐了么?以后可不许再骂我了啊。

    白洋的表情那是相当复杂,嘴角抽动,眉梢也抖动,不知道以后自己是被唐誉笑死还是被他气死。

    由于唐誉的状况并不稳定,再加上他要加上急性分裂的药物,所以总是犯困。白洋把笔记本电脑拿到病房外办公,一上线就被唐基德逮了个正着。

    小基德:[白队你实话实说,唐组长是不是出大事了?]

    白洋:[你怎么知道?]

    小基德:[他……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没头没尾的。一上来又是鼓励我好好工作,不要胆怯,又是感谢我在他读研时候帮忙。我都哭了好几天了,你告诉我吧,他是不是出大事了!]

    好家伙,还给基德发邮件了。白洋回复:[这件事线上说不明白,等见面再细谈。那个客户温焕的进度怎么样了?]

    小基德:[那你们赶紧回来啊,我等着。温先生在14号来过公司,不过没有选到心仪的藏品,约了下个月底他再来看看。]

    白洋:[继续跟进,辛苦。]

    最后一个标点打出去,白洋对这个温焕越来越好奇。他和唐誉到底什么关系?是唐誉和老六那种关系?从小认识?可温焕不像是认出了唐誉的样子。

    唐誉到底有多少朋友!

    白洋脑海里徒留一个大大的问号,外廊的门开了。白洋抬起头,流水般的唐家建模脸走进来,还都差不多高。每个人都有和唐誉像的地方,细看之下又不像。

    “你还在啊?”唐麟算是这里面和白洋最熟悉的,“我以为你回去休息了呢。”

    白洋有些局促,站起来比:[唐誉刚睡着,下午还不错。]

    “没事,我们来看看他。”唐麟说完开始给白洋介绍,“这是我双胞胎哥哥,唐麒。”

    一个和唐麟长相差不多的人和白洋握了握手,看着沉稳许多:“你好。”

    白洋心里一个闷响,这几个人不会就是……唐誉的6个哥哥吧!

    “这是我大哥,唐泽。”唐麟把他和唐麟的大哥拉过来。白洋一听,好家伙,又是麒麟又是泽,这仨果然是一辈人。

    “你好,久闻了。”唐泽那天没顾得上和白洋打招呼,但是这个人愿意跪着求唐誉,自然是情谊深厚。

    紧接着,唐麟又给白洋引荐:“这位和你们壹唐拍卖行的关系深厚,唐砚修,唐誉的二表哥。”

    唐砚修打量着白洋,一边握手一边微微点头。白洋终于明白为什么邵弘拼命想认识唐砚修了,确实是收藏家的气质。

    “这是帮你们找玉石工匠的,唐玺润。”唐麟感觉自己像个楼盘销售,没办法,唐家人太多了。

    白洋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握手。但能感觉到唐玺润比唐砚修更老谋深算一些,唐砚修比较冷淡。等到这两位都握完手,不等唐麟介绍,最后一位主动站近,用力地捏了一把白洋的手。

    “你好,我叫唐锦炫,小宝的三表哥。”唐锦炫高调地笑了笑,性格最为外放,“以后你可不能欺负小宝啊。”

    幸好白洋不怯场,外交属性从小拉满,不然一口气见这么多人真不知道怎么点头。唐誉姥姥家这边起名字显然复杂得多,玺、砚、锦,玉石、文房、锦绣,对润、修、炫,唐誉的姥姥真是个文化人,怪不得能给老六起出“玉宸”这种名。

    “那就好,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哦。”唐锦炫半开玩笑地笑着,松开了白洋的手。还行吧,小宝审美倒是挺好,就是这个脾气看着有点烈。

    刚迷糊没多久的唐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慢慢腾腾地睁开眼睛。他尝试着用左眼去看,已经取掉了纱布,但视线非常模糊。右眼倒是没问题,和以前的视力没有差别。脑袋往右偏一偏,不知道绵绵在干嘛啊……

    看看他。唐誉看向了玻璃。

    玻璃外,6个哥哥站成一排,正看着他。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唐誉又把眼睛闭上了,绵绵救我。好在首体大和北体大都在封闭夏训,他那些体育生朋友不会冲到医院来要说法。

    “你们说,小宝醒了没有啊?我现在冲进去把他抱出来怎么样?”唐锦炫看着唐誉那不断抖动的眼睫毛,明知故问。

    “他醒了,他小时候装睡就这样。”唐玺润可太了解他。

    “呵,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唐砚修静观其变。

    唐泽站在两个弟弟当中,生怕唐麒和唐麟一会儿再打闹起来:“这件事一定要找他要个说法,真是长大了,都敢背着咱们留遗书。”

    “想想就来气啊,翅膀硬了,孩子都不好管了。”唐麒咬牙切齿的。唐麟则伸手敲了敲玻璃,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唐誉你赶紧做好准备吧。

    等等,等等……白洋看着这一排骨相卓绝的侧脸,和他们侧看成峰的鼻梁骨,忽然回味过来,唐誉是不是……给他们每个人都发邮件了?连体院的兄弟们都有,连唐基德都有,老六他们更是不用说。想着,白洋翻出兜里的手机,点开邮件箱,工作邮箱和私人邮箱一个劲儿地翻腾。

    老子的邮件呢!

    老子的邮件被垃圾箱屏蔽了吗?

    白洋到垃圾箱里去找,还以为唐誉的信件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机制,被当作垃圾邮件拐弯进了这里。然而他翻了又翻,居然没有?

    真没有!唐誉一个字都没给他写!怎么别人都有就自己没有?白洋不知不觉也加入了侧看成峰的那一排,唐誉你赶紧好,给我解释清楚。

    但是事情总有阴云,唐誉到了晚上就开始发低烧,不仅没有赶紧好,还有些反复。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白洋这才发觉一个真相,那就是医生说的“尚未脱离危险期”有多危险。

    只要医生没点头,谁也不敢说唐誉好了。

    晚上白洋睡不着,心里不踏实,辗转反侧发着慌。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六儿发给他的新消息,是好几个视频。

    医院都是唐家投资,调取监控录像自然不在话下。白洋把手机架在桌面上,点着烟,花了好一阵功夫做心理建设才点开。第一个视频是救护车抵达医院门口,等到救护车的后门一打开,第一个蹦下来的人是个白毛。

    全世界的医生和护士就在这一刻围了上去,根本看不出他们围着什么。隐约中,白洋看到一只垂向地面的手。手背有一个贯穿伤,鲜血顺着手背裹满了手指,整个手臂自然垂向地面,晃动着,像无根的浮萍。

    一根烟抽完,白洋点开了第二个视频。急诊的病床上躺着刚刚被卸下来的唐誉,医生的白大褂上都是血。鲜红的血变成了免费的颜料,往每个人的身上沾,再也留不住一样,洋洋洒洒弄了一地。

    车推过的地方都有血。鲜血被轱辘碾成了车辙。

    再一个视频,各方面的专家都在往急诊室奔,有的医生甚至在走廊里跑到摔倒。但广播里已经响起最高指令,不容他们有所闪失。摔倒的医生龇牙咧嘴不顾疼痛地站起来,继续往前奔。

    再一个视频,睁着眼睛的唐誉已经被推到了急诊手术室的门口。白洋很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面孔,还有那一双没有瞑目的眼睛。也是直到这一刻,白洋才对“死人”有真实的感触。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视频里有人喊,有人堵着伤口,有人跑,唯独没有人乱了阵脚。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做好了一切准备,决意要胜天半子。

    白洋手里的烟抖了一下,烟灰烫了他的大腿。那天,这个时刻的自己正坐车往医院赶,如果自己亲眼看到唐誉当着面没了气息,恐怕是百倍的心惊肉跳。什么叫“死里逃生”,那是先死,才能逃生。唐誉是已经死过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陈念国成功了。

    他已经杀死了唐誉,他杀了。

    但是他的大计划里,没有唐誉死里逃生的部分,没有现代医学发展的这部分。他把他能掌控的主观意识全部做到,剩下他没法操控的,让唐誉钻了空子。他确确实实给他儿子陈宗岱报了仇。

    看着屏幕里浑身都是红色的唐誉,白洋知道六儿发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他抽完了所有的烟,重新戴上了唐誉送给他的那一副金丝边眼镜。

    第二天早上,唐誉感觉身体还有点热,仍旧没能退烧。只不过没那么疼了。

    奇怪,烧起来就没那么疼。唐誉迷迷糊糊再睡,印象里家里人应该进来看过他,不是妈妈就是爸爸。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快到中午了,玻璃外站着的人是玉宸。

    谭玉宸看到他醒了,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你感觉怎么样?]

    唐誉看着墙上的电子表,慢慢地比:[给我拿手机,和电脑。]

    [你好好休息,不要乱看。]谭玉宸肯定不给。

    唐誉再比:[我看看二大妈。]

    他担心的事情太多,今天湛家宴请,现场是他们的人维护,二大妈也会出席。唐誉真怕他们当着面给二大妈脸色,哪怕是阴阳怪气也不行。

    谭玉宸没辙了,他受不了唐誉着急,只好拜托护士小姐姐把消毒过的手机和iPad送进去。唐誉请护士调整床面高度,躺起一个15度的角度,再点开久违的手机,用一指禅联系谭星海。

    [星海哥,你去了吗?]

    谭星海正在大厅入口,这种外派工作他平时不来,但今天不一样,他这种级别属于镇住场面。看到唐誉的消息他先暗暗骂了两句弟弟,玉宸就是心软,干嘛给唐誉手机玩儿?

    [星海哥,让我看看。别让人欺负家里人。]

    谭星海戴着耳麦,正前方是一整排的觥筹交错。湛家今天宴请是因为商业结构变动,小儿子正式分股了,所以来的人也都是有头有脸。他干脆给唐誉开了直播,也算是安抚一下唐誉,不然他会一直不停地问。

    唐誉用右眼辨认着视频里的面孔,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他努力寻找着二大妈的身影,但显然还没出现。

    圆桌上的话题永远逃不开两样,政策和家庭私事。这回最热闹的谈资无非就是唐家的绑架和李成平儿子的反水。一群人精装外表,私下也是看热闹,同样在寻找着水生的身影。

    “湛老他可真是胆大,要是我,今天的安保一定换人了。”

    “没办法,给唐二一个面子吧,毕竟水生是唐二的那个。”说话的人伸出小拇指。

    “也就是给个面子,谁让水生他爸心计长远呢,孩子还没长大就塞进唐家,不仅当了养子还把唐二给拿下了。”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现在他还能怎么风光?自家兄弟都不服他,李成平一走他又少了帮手,继承人又找不到,风光不了多久。”

    “来了啊,少说几句,省得他和唐二说,唐二可不好惹。”

    众人纷纷闭嘴,面上还是礼貌客套的笑,将刚才的揶揄一带而过。侧门连接休息室,水生从侧面入场,也是今天的邀请宾客之一。他负责全场安全,重大场合从来都是一身白西装,和下属的黑西装区分开。

    一抹消瘦不少的身影晃得不少人内心浮生乱象,不愧是能魅惑唐二的姿色。

    紧跟着,另一抹消瘦的身影紧随其后,跟着水生的步伐走出侧门。众人一开始以为他也是下属,但看到他的衣着和精明不凡的面相,才明白今天事情不一般。

    白洋推了下鼻梁骨上的眼镜框,同样一身全白西装,跟着水生迈入了湛家的宴会厅。

    唐誉还戴着吸氧管,心口莫名地酸楚起来。他是想把白洋拉进自己的生命当中,但没想过……让他走那么一条不好走的路。

    这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白洋:光是记人名就好难。

    6个哥哥:加油。

    白洋:都没唐誉名字好听。

    第129章 唐誉贺

    屏幕里的白洋不是很清晰,但唐誉却看得清他每一个细节。

    包括他早生的白发。

    唐誉没问过那根白头发怎么来的,问出来就太伤人。但是在他的印象里,白洋并不是少白头。一头浓黑的清爽发丝,洗完澡随便甩一甩都好看。现在那根白发明晃晃地藏在乌黑当中,时不时刺一下唐誉的视线。

    自己的爸爸妈妈长出白头发时已经过了40岁,可白洋他……他才25岁啊。

    自己是想过和他白头到老,并不愿在他正值壮年时就实现这个愿望。

    手指摸着iPad屏幕,唐誉又在心里骂他傻了。二大妈那边的状况确实尴尬,但又不是不能解围,没人敢当着面说什么。他把白洋拉到身边,还等着将来给白洋弄个壹唐的高管当当,或者两个人一起干点什么事业,都行。

    他没想要白洋一脚迈进另外一个深水坑里。

    傻子,保护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现在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去那种地方干嘛?别人骂你了你都没法骂回去。唐誉目不转睛,屏幕里的两道白色身影已经走到了湛家的主桌前,所有的信息都在他们的穿着打扮上,不言而喻又昭告天下。

    在最动荡的一天里,水生定下了他的接班人,亲手带白洋走了他的老路,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一条别人眼里可能无法理解的路。走在人前,水生偶尔还能看出他们目光里的风言风语,好像自从水生到了唐家,这股风言风语就没有停息过。

    “水生啊,不过是唐家的一条狗!”

    年龄和时间让水生的心沉淀下来,已经可以充耳不闻。唐家从来没把他当成下人,正相反,当年他和二哥的事情闹出来,唐誉太爷爷拿皮带抽得皮开肉绽的人反而是二哥。二哥以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的恶名,那自己听到几句不好听的话又怎么了?

    只是他没想到,白洋居然会在这个最具冲突的节骨眼找上他。他找过白洋两次,都被白洋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水生已经不再抱有希望,没想到就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他来了。

    白洋也在感受周围人的目光,老实讲,比他熟悉的赛场复杂太多,哪怕把壹唐算上都不够看。白色的正装并不是特意为他订做,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完全贴合他的腰身和手臂,连裤长都那么一致。仿佛它早早就预测好之后的发展,已经站在白洋的生命里等候多时。

    当水生给他打上白色领带的时候,水生的犹豫溢于言表。

    “你真的想好了吗?白洋,我现在再问你一次。”

    一直希望自己能迈出这一步的水生在最后时刻居然犹豫了。白洋其实也不太清楚他这一步意味着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迷糊过。运动员是世界上目标最为清晰强烈的一群人,项目视觉化,训练数据化,比赛生活化,这就是他们的标杆,也是他们的轨迹。

    后来他考虑退役,积极考虑转业,再到壹唐。可以说白洋的每一步都走在他计划之内,预测之内,他还没做成就已经想象到做成了什么样。

    唯独这一回,不是。他不了解之后的自己要做什么,不了解唐誉的生存环境,连他那几个哥哥的名字都是眼花缭乱记住。对于其他世家更谈何了解?他一个人站到了不可撼动的巨兽面前,巨兽永远都不会对他亮血条。

    唯独清楚的就是自己必须这么做。白洋朝着水生点了点头,这一秒里,他看到了水生眼里的泪花。

    走在人群面前,水生能品味出众人眼中的打量,不得不说这身西服太适合白洋,是精心为他打造的装备。白洋比他高,两人一前一后,只差着半步,就这样到了主桌前。

    “湛总,您好。”水生第一时间和湛震天握手,“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车,来得有些晚。花篮已经送到了,恭喜恭喜。”

    “你啊,太客气了,这事送什么花篮,是时候放臭小子出来闯了,咱们这些人就是找个机会吃顿饭。”湛震天大腹便便,宽厚的大手朝后一挥,“什么时候叫你二哥出来,咱们喝两顿。小宇,过来!”

    水生直接和湛震天交谈,已经成为了众人目光聚集之处,白洋就是那个聚集高光。每个人都在琢磨一个事……这人谁啊?水生从哪儿拎出一个接班人?可靠吗?不会是权宜之计吧?

    白洋迎着暗藏腥风血雨的注视,终于明白为什么唐誉不喜欢参加这种社交。每个人说话都带着分量,你压不动我,我也压不动你,相互试探,各不相让。湛震天虽然看似友好,可是拐弯又提唐尧,转口就是“唐二”,意思太明显,相当于告诉水生,我和你握手是卖唐尧一个面子。如果不是因为唐尧,你和我握不上。

    水生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他们这些人出场都自带背景,一句话的分量要衡量好。就如同坐下后要喝的酒,多一杯、少一杯都不能喝错。

    “小宇,来和你水叔打个招呼。”湛震天揽着湛天宇的肩膀,“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水总,年轻人就是要多问好学。”

    “是,我凡事肯定多问,水叔以后可别嫌我烦。”湛天宇是湛震天第二个老婆的小儿子,长得秀秀气气,抬臂就要和水生握手。

    水生不露声色地偏了下肩膀,将局面引到了白洋面前:“今天是小宇的好日子,白洋,往后你也多学学些,你们年轻人有话聊。”

    一招隔山打牛,湛震天不给水生面子,水生为了立住唐家的威严也不会给他面子,京城四小龙又不是没脾气。言外之意,我和你爸是一辈,你是小辈,轮不上咱俩攀交情,和你握手算是低了我。

    湛天宇深谙其道,水生的动作不快,他尽收眼底立即收手,总之不能不明不白和别人打了招呼。意外就在这时候出现,白洋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了他的右腕口。

    握手的这一幕自然也被屏幕外的唐誉尽收眼底,额头还贴着退热贴的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湛震天的小儿子……他记得叫……湛天宇。

    谭玉宸在玻璃外头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冲进去把iPad抢回来。等大哥回来肯定又要骂人,干嘛让唐誉玩儿手机啊!现在唐誉光是躺平这一个动作就足够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被重创的胸口还在快速起伏。

    睁开眼睛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攒攒力气,唐誉缓好之后看向大玻璃,朝着玉宸勾了勾食指。

    “你叫我进去干嘛啊?你好好睡觉行不行?”谭玉宸一边嘀咕一边去找护士,不一会儿就换上无菌衣进去了。活爹啊,唐誉少爷你真是我的活爹。

    唐誉颧骨烧得出汗,虚弱地说:“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你快说,我帮你办完你可就要睡觉了哦!”谭玉宸哄哄他,“你也不想下午挨骂吧,咩咩现在虽然不能说话,我看他手语攻击性也挺高的,到时候打着手语骂你我可不帮你。”

    唐誉点着头笑起来。

    “骂了你可就不能再骂我了……快说吧,什么事?”谭玉宸见他笑了,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唐誉这不养个一年半载哪儿行?

    “你离近点儿,我跟你说。”唐誉又朝他勾了勾手指,不愿意大声说话。

    宴会厅里,湛天宇的那只右手已经收得非常快了,如果白洋要是奔着抓手肯定来不及,索性动态视觉捕捉到腕口,一把攥住他。湛天宇的身体机能没有白洋调动快,手臂在惯性作用下往后退,结果就这样一退,手掌好死不死和白洋对上了。

    感受到虎口滑过,白洋当机立断,攥了个严丝合缝。

    湛天宇一愣,惊讶稍纵即逝,立即换上了笑容:“你好,初次见面,以后咱们就是熟人了。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白洋。”水生替白洋说,对白洋的反应力和判断力相当满意,就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他最近嗓子不好,说话有些困难。湛公子见谅。”

    “没关系,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幸会。”湛天宇短暂地握了一下,算是完成了一套标准流程的见面握手。等到松手之后他才纳闷儿,白洋……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白洋也在同一时间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湛家父子。金边眼镜配上一丝不苟的发型,眉宇间比水生更精明,只是缺乏时间历练。但没关系,白洋不着急,水生也不是一朝一夕到了今日,只要给他时间。

    非善意的注视再次落在他脸上,白洋已经不去计较目光的源头。他眼前只有唐誉被推进抢救室之前的画面,只有当时唐誉“死不瞑目”的大眼睛。

    “那湛总您先忙,我先带白洋过去了,还有一些老朋友要打打招呼,不然不合适。”水生把控着谈话的火候,带白洋及时抽身而退。湛天宇微笑着回了桌,一坐下就问助理:“什么来头的?莫名其妙出来个白洋,不会是水生没人了,揪了个亲戚来?”

    这种人脉关系就是助理的精通领域,他在湛天宇耳边俯身说了几句。

    “唐誉?”湛天宇就觉得这名字耳熟,原来就是唐誉宁愿和联婚翻脸也要保下的那个白洋!

    “应该就是他。”助理点点头。

    “那可真是水生嫡系传人了……给我拿个湿纸巾,我擦擦手。”湛天宇不屑于地接了纸巾,擦着和白洋握过的那只手,“水生当年靠爬床才有了今天的一切,我估计……这个白洋就是他找的人,专门对唐誉下手。唐誉那个人……好说话,没脾气,容易得手。”

    助理点了点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啊。水生背靠唐尧,刚好他找了个继承人,偏偏就是唐誉的人。说水生和白洋没点儿关系都没人信服。“那你一会儿还去那桌敬酒吗?”

    “当然不去。”湛天宇扔掉湿纸巾,握手已经是最大的面子。

    宴会厅按部就班地热闹起来,谭星海早就关了手机,让唐誉先好好休息。他出面代表的人就是唐弈戈,在场不少人都和他攀关系,希望能搭上唐弈戈的一点资源。谭星海已经见怪不怪,唯一让他操心的就是玉宸别再给唐誉开绿灯。

    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波诡云谲,窜涌异常。白洋的出现让每桌都聊几句,但更多的是对水生的猜忌。

    “看吧,水生这是如法炮制,打算再拿下一个唐家人。”

    “要不怎么说凑巧呢,唐誉刚出事,他的自己人就上位了。恐怕早就放长线、钓大鱼。”

    “你们说这唐家也挺厉害,祖上是不是有什么基因啊,算上唐尧,这可是第二个好男色的。”

    “那也得是男色够色啊,你瞧白洋那本事,我还以为是京城哪家商K的模子哥出台了呢。没那种皮囊,怎么迷得住唐誉?”

    “我刚才听别人说,白洋可能是水生的私生子……你们觉得他俩像吗?”

    这话就是在湛天宇桌上说的,湛天宇像听笑话,巴不得越说越难听。这种连出身都摸不清的人,还想让他过去敬酒,简直开玩笑。

    嗡嗡嗡,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湛天宇已经调了静音,但也有些意外。他们这样的人谁都是两部手机起步,工作、娱乐、私人分得清清楚楚,互不干扰。能直接找到他家庭号,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喂,请问哪位?”湛天宇站起来去接电话。

    “我!谭玉宸!”谭玉宸一肚子气。

    “谁?”湛天宇怔住了。

    “你别管我是谁!反正老子是谭玉宸!我跟你说,我家少爷现在让你到隔壁桌敬两杯白的,赶紧去,听见没有?”谭玉宸和他说话都晦气,小兔崽子你再摆谱儿我让我哥过去揍你!

    “你家少爷?你家谁啊?”湛天宇半知半解云里雾里,这谁啊!口气这么大?还想命令自己去敬酒?没门儿!

    隔壁桌上,水生像带着当初20岁初出茅庐的自己一样,按部就班地介绍着:“湛家以后也会打交道,湛震天现在不放权,家里还是他说了算。他第一任妻子去世,守孝3年之后才娶第二个,湛天宇就是第二任的儿子。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已经占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白洋点点头,看来这些家族多多少少都有明争暗斗的事,唐家算是太干净了。

    “湛天宇你不用放在心上,以后有机会带你认识湛天翔,他大哥才是正经继承人。”水生给白洋夹了一块马蹄,“尝尝,菜不错。就当咱们来吃饭的。”

    白洋一直没动筷,主要是真没胃口。唐誉今早状况不好,他一口都吃不下去,心思根本不在饭局上。这时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白洋忍住先给后头那人来一个下意识背摔的本能,回身瞧了一眼。

    “刚才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们这一桌,算我的。”湛天宇端着酒杯过来,一把拿起白洋面前的分酒器。

    他不能去动水生的分酒器,低辈分就是低一辈。但只有喝了白洋桌上的才算他赔罪,这是规矩。分酒器在他的酒杯上倾斜,湛天宇先敬水生:“水叔,刚才是我太忙,您别和小辈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太对了啊,水生站起来碰杯,“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忙你的。”

    这就是动了气,不然会直接说“没关系”,但水生话里话外还是给台阶了。湛天宇将杯子放低,几乎是在水生酒杯的杯底碰了下。

    水生原本这杯酒都不想喝,但看在这个明显放低的碰杯,算了,给小孩儿一个面子。

    第一杯湛天宇一饮而尽,转而又续满,对着白洋笑意盈盈:“以后有什么事咱们直接沟通,都是自家兄弟。”

    白洋自然不信他的诚意,但该做的细节一样不差,点头,微笑,平行碰杯,两人一饮而尽,直接喝白的。在这种地方,白酒高于红酒,红酒高于啤酒,啤酒高于饮料。

    但最高的,白洋发现湛震天和别人喝的其实是茶。

    喝完这两杯,湛天宇也没有久留,白洋疑惑地看向水生,水生却毫不意外地摇摇头:“有时候,很多改变都在瞬息之间,别人衡量你,你也可以衡量他们。坐吧。”

    白洋听从吩咐坐下,眼前的盘子很快被水生夹过来的菜塞满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塞。

    等宴会结束已经是下午3点,不管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觥筹交错已经结束了。白洋跟着水生一起来,当然也是跟着他走,只是他一直没想明白湛天宇为什么突然间改变看法,找自己敬酒来了?

    等到宴会厅的正门一开,所有人都看出不一样的变化,和他们进入会场时差别巨大。

    两排高大的站立式花篮从一楼签到处一直顶到二楼宴会厅的门口,以大红牡丹、富贵子和蝴蝶兰为主,火鹤为辅。金色的篮尾裙边宽大波澜,从花篮腰部一直裹到地面,看不到支撑的三脚架。

    每个花篮上都有祝贺词,无一例外全是——恭祝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唐誉贺。

    花篮不算什么,排场也不算什么,祝贺词更是排不上。最大的含金量在后头,就是“唐誉贺”这3个字。谁都知道唐誉从来不掺和这种局面,唯一能让他大刀阔斧出手的理由也不是结交湛天宇。

    他只是为了给白洋做排场。他太知道社会规矩怎么玩得转。当年他亲眼看着二大爷怎么给二大妈铺路,如今他也学成一二,哪怕他身在病榻,动不了身。

    此时此刻唐誉还在吸氧,看着老六发回来的照片,笑容里塞满了虚弱和疲惫。圈子里有点什么事,其实瞒不住太多人,湛天宇私下养了个小明星,唐誉早就听人说过。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他肯定不希望这件事在他得到父亲湛震天肯定的这天捅破。唐誉像个背后的权谋家,走一步看一步,算着宴会厅会发生的意外,操纵着他能利用的关系。

    玉宸动作倒是快,3个小时,够他把花篮买好。没关系,哪怕我不在场,也不会让你再任人践踏。

    别人都说你们是唐家的鹰犬,那我也要让人知道你欺负不起。

    今天的最后一点精力用光,唐誉给白洋发了一条消息,脑袋一歪沉沉睡去。检测仪上蹦着他明显偏快的心跳,以及高于常温的体温,他希望等到自己再次睡醒时,床边已经有人等着他了。

    白洋的手机收到了唐誉昏睡前的最后一条:[湛天宇下个月生日,他要是邀请你,你就说你能去。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走!跟老公混,玩转京圈!

    咩咩:你先退烧再说!

    第130章 都当我死了么

    白洋哪有心思去想那什么湛天宇的生日,现在他满脑子就是一件事……

    谁把手机给唐誉了?

    他不是该好好休息吗?怎么还能发信息,还能让人摆花篮?还没脱离危险期的人这是干嘛呢!

    都不用多想,白洋短时间内就确定了他的首要怀疑目标——谭玉宸。

    所有的保镖里只有他对唐誉纵容没底线,唐誉呢,也是专门找这个软柿子捏,别人不让干的事情他偷偷摸摸求老六,老六肯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

    呵,真是一对儿勾肩搭背不畏艰难的好竹马呢。

    白洋收好手机,再次看向那两排花篮。短短一顿饭,无形中扑面而来的除了人际关系还是数不清的门道,白洋的世界为了唐誉开始重新洗牌。

    而唐誉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谁坐庄。

    “咱们走吧。”水生也没想到小宝会来这一出,肯定是玉宸给他手机。有时候他也担忧过,玉宸是陪着小宝长大的哥哥,但关系太好就容易狠不下心。

    [走吧。]白洋比了手语。

    他走在水生后一步,顺着铺了红地毯的台阶缓缓而下,白色的大理石和红地毯都那么陌生,和他熟悉的绿荫场地天差地别。唯一相同的就是陪着的那个人没变。

    曾经唐誉陪着他在操场上绕圈,用散步的方式排解肌肉里的乳酸堆积,为第二天的训练做足准备。晚风吹过来,白洋把跳高背心脱掉搭在肩上,任由汗水风干。他转身问唐誉:“我好像没见过你光膀子,你家里是不让吗?”

    唐誉毫不客气地说:“我家没人光膀子,不像你们体育生。”

    “行行行,我们体育生就是爱脱衣服,光着走来走去。”白洋一边点头一边笑。他何止没见过唐誉在外头光膀子,连砍袖背心都没穿过,永远板板正正的,穿个衬衫都只解开第一颗扣子。

    那时候他陪着唐誉练长跑,每次1500都是唐誉跑内圈,他跑外圈,时不时拉爆唐誉的配速,尽可能让他快点儿,再快点儿。最后一圈冲刺白洋都会套他一圈,不费劲儿地到终点等他。

    他曾经陪着唐誉跑了十几万米吧,唐誉进步一点他们就去喝奶茶,退步了就拉去更衣间强吻。

    现在唐誉用“唐誉贺”这几个字,陪着他走下几十节的台阶,分列两侧,用花团锦簇一路护送。

    签到处就在大堂入口处,花篮到这里还不够,走到这里才发现已经延伸到外侧,从旋转门摆到了正对面的上车地点。花篮的尽头早有车等待,车门还没开,打眼望去一辆红旗。

    白洋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车牌“京”字头后面的那个字母,有来头。

    “二哥的车。”水生低声说。人没来,车到了。

    白洋点点头。车门被门童打开,握方向盘的人是唐尧的专属司机,水生一个眼神,意思是白洋和他一起坐后排,白洋刚要跟着他上车,又被身后的脚步声叫住。

    “怎么走这么快?差点儿没碰上。”湛天宇就是专门来找白洋的,一方面是谢唐誉今天帮他保密的事,不然自己和大哥更比不上,另一方面……唐誉给这么大的面子,他顺水人情,也想着认识认识。

    白洋回身,指了指嗓子。不能说话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想搭理的人可以不理。

    “我知道你嗓子上火了,改天我给你弄点儿补品,兄弟家有的是。”湛天宇拍了拍白洋的肩膀,“你今天多大?”

    白洋看了一眼水生。水生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白洋才比了下手指,先是一个2,再是一个5。

    “25啊?那和我一样啊!咱俩同龄人,有话聊。”湛天宇眼里,白洋身上就是唐誉的标签,“我大哥比我大10岁呢,在家都不怎么搭理我……下个月我生日你一定来啊!我做东!”

    白洋只是笑着点了下头,没说去不去。谁去啊,我和你又不认识,又不是看不出你想巴结谁。

    “就这么定了啊,回头见!”湛天宇把住车门,“水叔您先上车,今天招待不周是小辈没有经验,您见谅。”

    “快回去吧,以后跟着你大哥好好干。”水生还是技巧性地绕开他的台阶,不接话但是也不冷场,人情世故都在他眼里看破不说破。湛天宇自然不再多话,目送两人上车,谭星海的车跟着他们走,一路绕上了二环。

    等到湛天宇再回宴会厅,只剩下他爸和几个熟悉的叔叔。湛震天今天滴酒不沾,其实从他上一任妻子去世,他就在有意戒酒。名声在外,他们最讲究家庭和睦,夫妻就是同林鸟,轻易不能动。

    守孝三年戒烟戒酒,杜绝娱乐,外人眼里挑不出湛震天一点毛病。实际上都是衡量权宜,社交层没有人会和家庭闹得乌烟瘴气的人深交。温家老五那就是最大的丑闻了。

    有外室别闹出来,大家就能相安无事。温家老五不仅被闹出来了,私生子还带了回来。但也是那私生子命大,温焕居然在他哥哥姐姐手里磋磨多年顺顺利利长大。

    “爸,我把他们送走了。”湛天宇看不出他爸的脸色。

    “送走就好。”湛震天放下了茶杯,“谁接的他们?”

    “看着是唐尧叔叔的车。”湛天宇念了一遍车牌号。

    “是不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看着是’?”湛震天纠正他,“你邀请他过生日了吗?”

    湛天宇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湛天宇只好说:“是,想认识认识唐誉。”

    “唐誉可是好孩子,人家和你不在一起玩儿。”湛震天和其余的人都差不多,对唐誉有着极高的赞誉,所以也就更不理解他和白洋怎么回事儿。整件事扑朔迷离,更像是水生插了一手。

    “还有,今天你怎么突然过去敬酒了?”湛震天又问,虽然他不在那两桌,但每个细节都没逃过他。

    “接了谭玉宸一个电话,哦,谭玉宸就是唐誉的贴身保镖,谭刀的儿子,谭星海的弟弟。”湛天宇对谭刀和谭星海这两个名字熟悉,唯独谭玉宸没听过几次。大概是因为谭玉宸跟着唐誉出国留学了,这两年在国内时间不多。

    “他给你打的?你没听见唐誉的声儿?”湛震天忽然问。

    湛天宇摇摇头。“没有。”

    “奇怪,不应该啊。”湛震天脑筋一转,“唐家家风一向雷烈风行,亲力亲为,唐誉都给你打电话了,没理由让旁边人和你谈……他到底现在什么情况?”

    湛天宇也知道得不多:“听说住院了,到现在消息都封得死死的,没人见着他。”

    “不会是……人已经没了吧?”湛震天本身疑心就重,“唐誉要是没了,就是水生工作上的巨大漏洞。他要是真没了,水生就倒了,水生倒了,唐尧的名誉也得受损。要是真没了……这消息估计要捂上大半年才发丧。”

    湛天宇连连点头,自己还是想得浅,只考虑到要不要攀上唐誉,没想到他人到底在不在。

    车里面,水生给白洋拧了一瓶水:“别太紧张,我18岁跟着二哥出来办事,一开始也觉得搞不定。”

    [是有点复杂,但是我会很快适应。]白洋接过水,比手语。

    “你比我反应快,慢慢来。不过你记住了,对于咱们来说,能力不是第一位,忠诚才是。”水生也是看中了白洋这一点,“如果你不想干了,可以直接找我说,待遇这方面都可以谈,压力可以一起分担。以后你面临的诱惑也多,这都是我经历过的事情。”

    水生比谁都清楚,白洋选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自己吃过的苦,他都会尝一遍。

    [我没事,我最不怕的就是压力。]白洋也是这样想,运动员是和压力最为亲密的几种人之一,从5岁就开始接触压力。

    “那好,以后你在壹唐挂名,但跟着我学办事。工资这方面……我从安保系统给你发,属于加密等级,除了我没人能查到你的收入。”水生也是想要保护白洋的隐私,白洋和自己不一样。他在二哥面前没有任何隐私,但白洋不一定能习惯。

    [谢谢。]白洋没想到水生想得这么周全,连薪资都想好了。这时候他那颗打工人的脑袋忽然出现了一个想法,以后给唐誉上个基数最高的社保吧。

    在回到医院,ICU外等候的人是唐弈戈和唐爱茉。两个人看了一眼白洋的衣服,姐弟同一时间爆发出极为短暂的震惊,目光中闪烁一刹那就隐去了。

    “恭喜二嫂。”唐弈戈虽然震惊,但心里也算是有点安慰。这也算是把白洋拴住了,世间最牢固的关系就是利益共同体。谭星海这小子也是,他今天去了现场肯定都知道,居然没和自己说?

    “恭喜二嫂。”唐爱茉也说,随即对着白洋笑了笑,“慢慢来,不用太着急。”

    [唐誉他怎么样了?]白洋急急忙忙地问。

    “已经睡着了,医生说看看明天。”唐爱茉刚从里面出来,对于危险期的反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受这么严重的伤,我估计小宝要养一年半载。等他能出院,都不一定能站起来走路。”唐弈戈甚至不奢求唐誉马上行走,只要能好,哪怕坐轮椅都可以。

    “我让玉宸给他准备轮椅吧,总归能慢慢恢复,不着急。”水生也有心理预备,“你们先陪着他,我出去一趟。”

    唐爱茉只是拍拍二嫂肩膀,没多问。作为“妯娌”,她大概能猜出水生要去干嘛。他要去看看李成平,告诉他李新博从15楼跳下来捡回了一条命。

    等水生走后,唐爱茉先让白洋坐下休息,转头时发现弟弟的表情特别不对劲:“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现在唐弈戈开始琢磨,“出事那天,为什么季邵是第一个冲进现场的?我叫他了吗?”

    “唉,都是亲戚,我估计他听说了糖糖的事,帮了一把。”唐爱茉说。季邵的姑姑是她的大嫂季行溪,各个家族盘根错节,算算都有自己人。

    “是吗?”唐弈戈拧起眉头,就只有这么巧?季邵那小王八蛋居然那么好心?

    等到唐誉再次睁开双眼,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睁开之后他先摸了摸额头,自己摘下了退热贴。

    退热贴比他昨天用的医院退热贴小很多,唐誉一瞧就认了出来,这是儿童型的宝宝退热贴。

    一定是二大妈买的。小时候发高烧,二大妈就买宝宝退热贴,现在我都25岁了,怎么还用宝宝款啊?

    铛铛铛,翘玻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唐誉看过去,对着白洋又比了个V字手。看我厉害吧,又闯过一关,退烧了。

    [你感觉怎么样?]白洋等了一个上午,终于瞧见他动了。

    [感觉很好,不热了。]唐誉觉得手指也有劲儿了,[你进来,进来陪我。]

    白洋看看时间,今天上午还没人进去过,那现在他进去也不算频繁。换了衣服又消了毒,白洋坐到唐誉边上。

    “我不烧了,真的。”唐誉指了指额头。

    白洋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下,好像是退烧了。昨天夜里唐誉昏睡,烧到了39度8,他爸爸妈妈一步不离地守在外头。

    “我觉得我明后天就度过危险期了,真的,我有预感。”唐誉的手伸向了白洋。

    白洋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昨天湛天宇犯浑了吧?”唐誉也乖,不让动就不动。

    白洋伪装成铁捅的防御力在唐誉面前毫无胜算,松开了紧握他腕口的手指。唐誉得寸进尺,伸手要摸白洋的脸,白洋将前胸折下来,戴着口罩的脸送到唐誉手中。

    终于摸到了。唐誉用手背碰碰他的颧骨,翻掌之后捧住了白洋的右半张脸。他本身皮肤就白,手指关节都烧得发粉红。

    “我觉得你又瘦了。”唐誉的头发全散在枕头上,只能往右靠。左耳朵附近的头皮缝了针,过两天还要拆线。

    [没有,我这两天吃得挺多。]白洋比。

    “瞎说,你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我一摸就知道。”唐誉每次呼吸,明显的锁骨都往上顶一下,“别不好好吃饭,知道么?”

    白洋快速地点了下脑袋,用颧骨蹭了下他的手指。

    “傻子。”唐誉深吸了一口气,不行啊,自己得赶紧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爷爷的铃铛保佑,之后几天唐誉都没再烧起来。过了一周,医生终于宣布他过了危险期,可以离开特护ICU到普通加护病房。换病房这天按理说可以不用换床,直接推过去就好。可唐誉躺不住了,他从入院到现在都没洗过澡,病床上真是什么都有,有汗有血。

    “那就换一下床吧,动作快点儿就行。”唐禹憔悴了不少。

    “我来我来,这是我的分内工作!”谭玉宸冲在前头,“可算好了,不然外头说什么都有,真想抽死他们……”

    “说什么了?”唐誉重新戴上了助听器,一耳朵就听到了玉宸的唠叨。

    “啊?没有没有,我瞎说的!”谭玉宸立即换话题,“等过阵子你就能坐轮椅了,我推你下楼晒太阳去。我现在先抱你换张床吧……”

    他刚要动,白洋已经撸起了袖口。谭玉宸马上刹车,看着白洋熟练地弯腰抄起了唐誉的双腿,另外一条手臂穿过了他的背后。唐誉也是熟练,顺其自然地搂住了白洋的脖子,穿着病号服被打横抱起。

    “你现在……还能单手公主抱我么?”唐誉靠在白洋胸口咳嗽了两声。

    白洋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你爸在,我再给你露两手?

    “真凶。”唐誉笑了笑。

    进ICU的时候昏迷不醒,离开这里就是被人抱出去,唐誉像个树懒一样窝在白洋身上,他这个身高体重能被轻松抱起来,也就是白洋搞得定他。白洋两只手掂量着唐誉的体重,瘦了。

    瘦了不少,没有以前重。以前唐誉总试探性地问能不能单手抱,永远对他自己的身型没有准确概念。

    “玉宸,你刚才说什么呢?”唐誉还是虚弱,说话都是气音,“别瞒着我,不然……我去问你哥。”

    谭玉宸挠挠后脑勺,有时候这张嘴就是太快了惹事。“就是……诶呀,你也不用在意,外头传言,你没了。”

    白洋脚步一顿,谁他妈传的?

    唐誉披着头发,侧脸粘着汗和头发,孱弱地抬着眼皮:“这些人,是都当我死了么?”

    “你别往心里去,等你一好,这破传言就不攻自破!”谭玉宸真想掐死传瞎话的人。

    “等我好了……”再出面就太晚了,唐誉倚在白洋左胸口,一只手勾着他的肩膀。忽然间他的手拍了拍白洋的脖子,白洋充满疑问地看向他。

    “等湛天宇生日,一起去,坐轮椅也去。”唐誉额头冒着汗,“我要你,推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孱弱美人要公主抱。

    咩咩:你189好长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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