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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风声

    五月最后一周, 程鸢回到京大校园,把毕业论文的最终稿装订好,交给邢老师。

    “接下来什么打算?”邢老师顺口问她, “上次你说在翻译公司实习,我最近太忙没来得及问, 有不少收获吧?”

    邢老师语气温和, 对自己的亲学生照顾有加, 不光学业方面, 未来的路怎么走, 什么规划, 都想替她铺好路子。

    程鸢心里泛起温暖, “对, 毕业之后我就能转正, 公司各方面都很不错。”

    听她这么说,老师认可地点点头, “主要还是你能力过关,放哪儿都得是公司抢着要。”

    她喝了口咖啡,“不过说实话, 当老师的还是觉得你不走学术这条路子太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但每个人都有选择, 老师也尊重你的决定。”

    “今后要是有升学的打算, 还能联系我,不论国内还是国外,老师都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邢老师一席话让她感激不尽,程鸢双手合十, 语气谦逊,“太谢谢老师了, 我肯定常回校看您。”

    “你们这些学生啊,毕业之前一个个的都这么说,我教了半辈子书了,真正能回来的学生少之又少。”

    “不过确实,工作后压力大时间少,还有的学生啊,毕业了直接消失,我一问,才知道毕业后结婚生孩子去了。”

    瞒着老师结婚的程鸢心里一咯噔,心虚地低了头。

    邢老师语气严肃几分,“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可不能一毕业就回去生孩子啊!”

    她赶紧点头,义正言辞,“老师您放心,我未来几年还没这个打算。”

    大概是怕她心里芥蒂,介意别人插手终身大事。

    邢老师解释说:“我倒不是说结婚生孩子不好,但你这么年轻,老师希望你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培养自己上,多出去旅游也行,拼命工作也行,趁年轻多历练,挣出点东西来。”

    办公室内绿植生意盎然,老师娓娓道来,临近毕业她也不再是那副严肃的模样,而是作为一名温柔的女性长辈,努力给她灌输思想。

    程鸢边听着边点头,她早就听说过,邢老师教书育人多年,溪下桃李无数,但至今却仍旧没有结婚,她把毕生奉献给学术,是圈子里名声响当当的女性专家,到这里,程鸢不由得再一次对老师独立的思想产生敬佩。

    老师话锋一转,轻松道:“行,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最近累得不轻吧?”

    “还行,公司里在忙一个AI翻译项目,加班多了点,没休息好。”

    这话一说出口,程鸢顿了下,忽然意识到,邢老师是一名坚定的反AI翻译人,她正想解释,却没想到老师点头表示了解。

    “对,这是咱们翻译的大趋势,好好跟着学,以后肯定用得上。”

    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就严肃说过,所有作业和论文决不允许使用AI。

    之前班长偷懒,借鉴了AI的翻译语句,当场被邢老师揪出来,那次作业直接给判定零分,为此班长伤心了很久。

    惊讶于老师思想的转变,她脸上明显写满错愕。

    老师看她藏不住事,笑了下说:“不用紧张,老师还没到老顽固的地步。”

    程鸢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跟着笑笑。

    “AI也只能是工具,合理利用起来肯定会事半功倍,我之前不让你们用也是怕养成依赖性,基础还不牢固就敢贪小便宜犯懒,那以后咱们这个专业还怎么开?直接都交给AI好了。”

    程鸢接过话,“但现在AI还不太成熟。”

    老师同意点头,“是啊,所以需要你们这代年轻人来推进嘛。”

    ……

    和邢老师聊完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她今天自己开车出来,按照和池砚珩说好的,去一家港式餐厅吃饭。

    他今天有个会议,忙完两人在餐厅碰头。

    程鸢到的时候他还没结束,给他发了消息也还没回,大概还在开会,不方便看手机。

    她到达约好的餐厅包厢,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了。

    “嫂子快来我旁边坐!”

    池逸然激动地和她招手,又特意把旁边的椅子挪出来给她腾地方。

    除了池逸然和柯远嘉两位小辈,柯旭阳也来了,正背对着他们,在阳台上打电话。

    程鸢坐过去,“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最近没出来玩啊?”

    “别提了,我最近忙着准备考试呢。”

    “我记得你上次说不需要留在国内参加高考,是打算出国留学吗?”

    池逸然叹了口气,小眼神幽怨,“要是能出国就好了,我哥不让我去。”

    柯远嘉过来插话,“砚珩哥那是为你好,跑那么远谁来照顾你?”

    程鸢不清楚其中的缘由,还鼓励她,“如果想去的话可以再和你哥商量一下,他肯定能理解的。”

    池逸然把头摇成拨浪鼓,托着腮无奈道:“我哥肯定不会同意,不过也没事,在哪都一样!”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又高高兴兴跟柯远嘉一块去大厅挑甜点去了。

    柯旭阳打完电话,听了一嘴他们聊天,过来跟程鸢解释道。

    “小糖心脏不太好,她哥不放心把她送出国。”

    程鸢愣了下,“心脏?”

    这下轮到柯旭阳震惊了,“他没跟你说吗?”

    她没出声,怔怔看着柯旭阳。

    他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糖有心脏病,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说话的时候,池逸然抱着大盘子甜品从外面回来,嘴里还塞了几个樱桃,瞧着眉飞色舞,活活一个乐观向上小太阳。

    但程鸢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心脏病不是小事,吃药住院是常态,而且,生病哪有不疼的?

    但池逸然依然乐观开朗,她懂事,有教养,是个惹人怜爱的可爱女孩。

    想想刚才还郑重其事地鼓励她出国,程鸢一时间又羞又愧,恨不得当场钻个地缝回家睡觉。

    接下来几分钟,她看池逸然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心疼,平时只知道她性格大大咧咧,却没想到还有这层过往。

    池逸然这才知道她的担心,反而过来安慰程鸢。

    “你别担心嫂子,我的心脏病不是遗传的,我哥身体没问题,你们以后的孩子肯定也是健康的。”

    怎么会有这么懂事乖巧的小孩。

    程鸢心软到一塌糊涂。

    她甚至都忘了反驳说我们最近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男人声线。

    “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鸢转头,池砚珩刚好走进包厢,勾起唇角看着她俩。

    她什么也没说,起身先给了他一个拥抱。

    柯旭阳大声嚷嚷,“哎哎!还有外人呢,等不及回家再抱了?”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他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上沾了凉意,清冷松柏香气混在一起,程鸢非常喜欢这种冷冷的味道。

    他摸摸头发,“怎么了?”

    程鸢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想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顾虑,他一直瞒着池逸然生病的事,想来他早几年接连失去父母,忙公司的同时还得把妹妹养大,其中的艰辛她简直不敢想。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把人拥到桌前,拿起菜单放到她面前,宠溺地说:“是我不对,今天回来晚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几个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后,池砚珩见她精神恹恹,就提前开车回家了。

    他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程鸢的确有点头疼,“没事,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了。”

    回家后她简单洗了个澡,翻开床头的书,才看了两页困意就袭来,捧着书就不小心睡着了。

    池砚珩洗完澡出来后,就看到书盖在她脸上,眼镜被扔在旁边,她半仰着头,已经睡了。

    他轻轻替她把书收起来,又把人揽进怀里,以胸贴背,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时,程鸢状态好多了,昨晚睡得很饱,她头疼轻了不少。

    还没进办公室,就看到几个同事围在一起,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程鸢走过去问旁边的Nora,“怎么了?”

    Nora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是刚到。

    正巧这时候晓晓端着咖啡过来,“我们正说一个惊天大新闻呢,你赶紧来给他们辟谣!”

    她一头雾水,“什么辟谣?”

    同事说:“看你这样多半是假的了,今天好几个人都说,咱们翻译部要解散了!”

    程鸢惊讶道:“怎么可能啊?从来没听说过呀。”

    同事:“我就说吧,人家yara都不知道,你这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可别祸害人了啊!”

    同事:“但好几个人都看到林主管和池总开会了啊,又不光我一个人,肯定是上面传出来风声才轮到我们八卦。”

    “开会又不一定是为了这事,这么大一个部门能说散就散?”

    “怎么不能啊?优化重组没听过吗?AI项目进展顺利,还要我们人工翻译干吗?”

    程鸢听着同事们一口一个“解散”一口一个“辞职”,不由得心惊肉跳,但这事过于离谱,她也没放在心上。

    她放下包之后就打开电脑,晓晓滑过来跟她搭话,“其实我早就想辞职了。”

    程鸢愕然回头,“啊?”

    “我上大学时候就开始接一些翻译公司私活,攒了不少老客户,现在兼职收入也挺稳定,感觉辞了工作当个自由译者也不错。”

    程鸢笑了下,“有个稳定工作外加兼职那很棒啊,干嘛要辞掉?再说了这些谣言都是空穴来风,可信程度也不高。”

    “确实是这样,但我还挺想头脑一热裸辞然后出去玩一阵子,工作之后好久都没去旅游了。”

    从早到晚盯着电脑,精神气都被吸走了,谁不想辞职?

    程鸢凑近,悄悄对她说:“要不先观望一下?如果我听到什么风声第一个告诉你。”

    晓晓挑了下眉,“就等你这句话了!以后你可是我的独家小道消息开发者,千万别忘啦!”

    “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下班刚回到家,程鸢就去敲了书房的门。

    池砚珩回过头来,“过来吧,我没在忙。”

    她穿一身白色修身长裙,倚着门框,凸显出纤细腰身,眸中带水,温柔漂亮。

    “我要跟你悄悄打听个事。”

    男人走过来,故意捏了把她的腰窝,勾唇问道:“悄悄?”

    程鸢笑着躲开,胳膊挡着他,“别碰这儿。”

    她当即跑得远远的,声音里还带着笑。

    “我今天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说我们翻译部要散伙了。”

    但池砚珩没笑,他神色认真地盯着她。

    “确实有这个打算。”

    程鸢一下子敛了笑容,怔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什么?”

    第42章 忙碌

    卧室内点燃茉莉当归的香薰, 后调是雪松的清冽香,这是程鸢带来的小习惯,清淡茉莉香气与泥土混合, 夹杂微微中药的清苦,有安神静心的作用。

    但此时此刻, 她却没感受到香薰散发的静心。

    池砚珩大概是刚抽了烟, 身上烟草味盖过了茉莉香气, 她有点喘不过气。

    程鸢眉头皱着, 始终没散开, 她脸上先是尴尬, 又有点错愕, 欲言又止。

    “……我还以为是谣传。”

    就在白天, 她还跟同事开玩笑, 这么大一个部门怎么可能说砍就砍,散播谣言的人还真是不切实际。

    却没想到真正不切实际的人是她自己。

    池砚珩说:“的确有人提案, 不过公司的高层们都没打算考虑。”

    没打算考虑。

    程鸢微微松了口气。

    “以后再看吧,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他简单提了两句,就没打算再多说。

    看着他沉默的背影, 程鸢又想起今晚饭局的事,她心里塞了块大石头, 堵的难受。

    “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开口。

    池砚珩偏过头来, 疑问道:“什么?”

    她说:“小糖有心脏病的事,我昨天才知道。”

    池砚珩没有任何惊讶,也没问她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他拉上窗帘走回卧室,程鸢坐在床上, 两人隔着虚无的空气对视几秒。

    她把被子盖过头,裹了全身, 只露出巴掌小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池砚珩被她看得心软,加班应酬的疲惫瞬间灰飞烟灭。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操心,”他十分虔诚地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诚恳,“我来解决就好,这不是大事。”

    池砚珩的确有解决任何事情的底气。

    他年轻轻轻就凭一己之力从好几个老狐狸手中夺权,这么多年掌管池家产业从未曝出负面消息,公司事业蒸蒸日上,他的手段和能力都是实打实的。

    但程鸢说:“我当然相信你,但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听听。”

    她的手覆上男人粗糙的大手,“我们不是夫妻吗?”

    池砚珩低下头,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明白了,我只是想让你远离烦恼,过得轻松单纯一点。”

    “但你的事不能算烦恼。”

    她着急解释,很想告诉他。

    她没觉得烦恼,这些事她愿意参与,如果能帮得上忙,她也会全力以赴,而不是一直作为旁观者毫不知情,这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但程鸢还没来得及开始长篇大论,他亲了下她的额头,“嗯,我以后注意。”

    她眉头还拧着,一副迟疑的样子。

    你真的明白吗?

    我们是家人而我却插不进去你的私事,不知道如何开口,无从了解,这种无奈的和尴尬你都了解吗?

    明明已经有了多次亲密关系,但阳光一出来,程鸢还是会有种被打回原形的自卑感。

    周围没人能给她建议,也没有案例可以参考,生活不像做题,也不像翻译,它没有标准答案,并且阴晴不定。

    程鸢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那快睡吧。”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的却是今后工作上的事。

    身份已经公开了,同事表面上不说什么,是因为她从未主动用过总裁夫人的特权。

    但之后会有进退两难的情况吗。

    平时他们是恩爱和谐的夫妻,但工作上程鸢就心里没底了。

    她不知道池砚珩会不会介意她掺和他的事业,两人在同一公司,立场不同,利益相冲突也是常有的事。

    池砚珩会主动伸手拉她一把,还是希望避嫌呢?

    程鸢照例早起去上班,但最近她已经不再蹭池砚珩的车,一是因为他太忙,两人在家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二是她也下定决心要好好练车,总不能一辈子指望池砚珩顺路捎她。

    最近办公室里气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自从那天部门解散的谣言传开之后,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浮躁起来了。

    像晓晓这种早早打算好了退路的还好,但也有几个同事是真的忐忑不安。

    之后晓晓问过她一回,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但程鸢只能抱歉,说自己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天池砚珩说的也很模棱两可,她更倾向于他的话语里安慰的成分居多。

    至于公司高管们是不是真的不认可,提案有没有被否决,他没提,程鸢自然也没好意思问。

    这种没有尘埃落定的事她是不敢贸然跟别人说的,万一虚惊一场,岂不是影响了同事们的选择?

    项目第一阶段结束之后,她稍微有了喘口气的机会,趁着空闲把之前没学会的工具都过了一遍。

    之后面临转正,工作量可能是现在的一倍,如果再跟不上进度,很容易被人说闲话。

    刚好手机震动,她打开看了下,是奶奶发来短信问她最近忙不忙,周末要不要回老宅吃顿饭。

    奶奶年轻的时候读了不少书,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打字发消息很快。

    【小鸢,砚珩最近是不是很忙啊?给他发了消息也不回复,看来是把爷爷奶奶给忘干净了。】

    程鸢看着消息,浮想出奶奶抱怨的情形,微微勾唇,赶紧给她回了消息。

    【奶奶您别着急,他最近会议多,我这就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刚好五分钟前,林主管过来给她递了文件,说整理完之后帮忙送到总裁办公室,程鸢抓住机会,熟练地进了电梯,打算找他说说周末回老宅的事。

    秘书小姐已经认识她了,程鸢刚出了电梯,秘书就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程小姐,十分钟前总裁约了人谈事,需要帮您催促一下吗?”

    程鸢本来也不忙,寻思要不就等会吧,她说:“不用,我坐这等一下吧。”

    秘书点头后就去处理自己的事了,她在外面的沙发上边等边看一些材料,都是接下来翻译要用到的文件。

    之所以过来等一会,程鸢也是抱了点私心。

    公司最近不太安稳,他每天早出晚归,常常是等她睡熟了才回来,她起床后发现身边的人又早走了。

    连好好坐下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几天不碰面,她心里想念得很,所以想都没想就直接来找他了。

    但二十分钟过去了,总裁办公室还是没动静。

    上班时间,她一直耗在这里太浪费了,但手里的文件还没交上,于是程鸢又走到前台秘书处。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文件交给池总吗?”

    秘书双手接过来,贴心地问道:“您不再等一下了吗?总裁预约的见面时间是半小时,可能很快就结束了。”

    这么说,程鸢又有点犹豫了,她问:“里面是在谈合作的客户吗?”

    如果是生意上的事,半小时肯定不够。

    秘书小姐一脸歉意,“抱歉程小姐,我不太清楚。”

    她没说什么,看了眼手机,决定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如果还见不到人,那就回家再说。

    但池砚珩没让她等五分钟,两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听到响动,程鸢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里面一看,门推开,走出来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

    接着,池砚珩也走到门口送她,最后分别时,女人主动伸手,两人浅浅握了下,以示礼貌。

    程鸢在公司里没见过这位女高管。

    其实细想,她身上也没有领导人威严的气质。

    程鸢默默看了一会,感觉他们之间比起合作谈生意,更像是朋友的聊天。

    女人穿一袭藏青色长旗袍,银色竹纹烫金印花,胸前挂一串朴素的珍珠项链,身姿婀娜,瞧着贵气又优雅。

    她刚出门就瞥见了等在一旁的程鸢,但只顾着和池砚珩说话,估计也只是把她当普通员工,匆匆迈着高跟鞋就走了。

    倒是池砚珩见她来了还有些惊讶,把人拥进办公室里,问道:“等很久了吗?”

    程鸢摇摇头,“我就是来送个文件,顺便想问你周末……”

    他主动解释说:“刚刚那位是找来帮忙的朋友,她家主要做医疗器械,认识一个不错的美国医生,她跟柯旭阳的女朋友是大学同学,打算找她牵个线,看能不能约上医生给小糖做手术。”

    见他这样积极撇清关系,程鸢也没多想,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去手术?”

    “看医生的时间安排吧,半年之内最好。”他揉了揉眉心,“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程鸢手低下头,睫毛无精打采地垂下,“感觉好久不见你了。”

    她第一眼看到池砚珩,就觉得他好像瘦了,明明每天都有回家,他们却见不上面。

    池砚珩心疼地抱住她,把人按到肩膀处。

    “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忽略你了。”

    她摇摇头,靠在他身上多待了会,这一靠就发现了不对劲,他身上烟味有点重。

    程鸢皱了皱眉,他平时烟瘾不大,偶尔和朋友一起玩才会抽,但这几天吸烟频率变高了不少。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是压力很大吗?”

    池砚珩轻轻一笑带过,“没事,熬夜熬多了。”

    他不由分说就吻了上来,又急又用力,不知不觉就把她逼到了墙角,来一趟总裁办公室,也没聊上两句,光顾着亲热。

    刚想开口问他这周末有没有空去和爷爷奶奶吃饭,他手机又响了。

    “好,我知道了。”

    “那就周六上午。”

    “周末不行,周末有别的安排。”

    程鸢在旁边安静听着他的时间规划,没出声。

    整个周末又排满了。

    等一通电话打完,池砚珩忽然想起她没说完的话,“你刚刚要说什么?”

    程鸢回神,“嗯?没什么,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出来半个多小时了。”

    她手头的工作还没完成。

    “好,那晚上回家见。”

    “嗯。”

    虽说如此,他晚上还是没回来,而是给程鸢发了消息,说有个饭局,让她先睡。

    程鸢洗完澡出来后打开手机,看到他的消息后很平静地回复了【好,你注意休息】。

    随后她又给奶奶发去消息,告诉她这周回不去了。

    程鸢想了想,跟老人家好久不打电话了,爷爷在的时候就喜欢和人发语音,说只要听到声音就觉得安心。

    她把编辑好的消息一点点删掉,给奶奶发了条语音,说这周末要加班,实在是抽不出空回去,池砚珩最近忙着出差,不是故意不接电话,让老人家放心。

    做完这些,程鸢也没继续玩手机,而是直接关了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睡去。

    第43章 帮助

    夏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她早上给孟淼淼回了消息, 这周五下班之后约她喝咖啡,周五之前都要忙一个翻译材料,主管催得很紧, 她连续几天都抱着电脑回家。

    程鸢想过部门可能会发生变动,但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和往常一样开车去公司, 买了杯热咖啡, 然后上楼, 扎好头发掀开电脑, 开始做那个紧急翻译。

    办公室门口忽然来了一位不认识的男领导, 身材微胖, 表情有些严肃。

    “翻译部的人都齐了吧, 咱们去3号会议室和大家说点事情。”

    同事们纷纷抬头, 觉得很奇怪, 今天不是周一,也不需要总结工作, 全员都去开会有点莫名其妙。

    程鸢没多想,搬着电脑就起身了,打算边开会边完成手头的工作。

    所有人都坐好之后, 男领导把门关上。

    “有些突然,但还是选择在今天告诉大家, 几位领导一致决定, 公司的组织架构会发生点变化,具体来说……今后决定不再单独开设翻译部门了。”

    程鸢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闻言微微愣了下,手头动作忽然停滞。

    猝不及防的消息像是一道夏季惊雷猛然劈下来, 把所有人砸了个晕头转向。

    她原本正低头看着屏幕,听懂了男人的话后, 下意识看向晓晓,发现晓晓也正皱着眉看她,其他人纷纷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会议室宽敞空旷,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间可能无法消化,但公司也要正常运转,咱们下周一之前就要处理好后续问题……”

    会议只开了不到四十分钟,期间都是男人在讲,同事们仿佛一尊尊定住的人形雕像,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直到男人关门离开,大家起身,神游似地回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掀开电脑的下一秒发现不对劲了。

    部门都没了,还工作有个屁用!

    吴大嘴率先爆发出灵魂一问:“卧槽!一整个部门说没就没啊?”

    “太快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原本还着急做项目,结果突然跟我说项目中止了?一个月白干!”

    办公室里像是蒙了一层乌云,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没有想象中的炸开锅叽叽喳喳讨论,只有三两声拖凳子的声音,还有几位女同事夹着叹气说悄悄话。

    程鸢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魂不守舍的打开手机,翻开消息列表,却不知道该给谁发消息。

    上面给了翻译部的人两个选择。

    如果有想去的部门可以申请调岗,但这也就意味着需要重新参加面试,重新考核,考核通过后才能继续待在蓝译。

    如果打算辞职,公司会提供n+3的补偿。

    她没再继续敲键盘,而是沉默坐在那里,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她为之奋斗半年的翻译部就此解散了。

    林主管被调任去别的部门当领导,就算同事们都选择留下来,大家也聚不到一起了,上次经历这种拆家似的别离还是在文理分科的高中时代。

    她义无反顾选择了文科,和几位同学从理科班里搬出来,像个插班生一样,无助地等在新班级门口。

    但那时候的分别是带着欣喜和希望的,她有值得骄傲的优秀成绩,无论在哪都有独处的底气。

    现在,程鸢听着周围传来的轻声安慰与叹息,脑子里乱成一团。

    要调岗吗?但她没有想去的部门,而且除了翻译,她什么也不会。

    那要辞职吗?可这是她喜欢的公司,已经是第二次了,马上要转正又出差错,就这样走了她不甘心。

    距离下班还有整整一个下午,程鸢都处于神游的状态,她在逃避选择,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抗拒现实,抗拒部门解散的现实。

    所有的申请调岗和辞职工作都要在这周之内完成,下周一开始恢复正常工作。

    晓晓算是情况比较好的,她有明确的目标和退路,但也没有一丝兴奋表现在脸上,而是机械性地打开官网,下载了一份辞职申请。

    空气都是静悄悄的。

    程鸢把手机消息刷新好几遍,没人联系,像皇帝翻牌子似的所有软件挨个点一遍,又觉得没劲,不过两三秒退出,继续下一个。

    直到临近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位大姐找到了她。

    “Yara,我想请你喝杯咖啡,可以陪我去楼下咖啡厅聊聊吗?”

    程鸢本来就无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

    请喝咖啡的大姐叫Emma,是部门里的老人了,至于中文名叫什么,程鸢没什么印象,大家在公司里一般不会称呼中文名,她和Emma私交也不多。

    但程鸢对她印象很好,不单单是因为她面相和善,而是源于一件很小的事。

    刚实习那阵子,莽莽撞撞什么也不懂,她在方芸手底下很不好过,因为业务不熟练经常要加班,整个部门的人都走了她还留在办公室看电脑。

    但一个人硬琢磨半天,该不会的还是不会,就是在她急得掉眼泪的时候,Emma忽然回了办公室。

    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程鸢有种难堪被人窥见的小尴尬,低着头没主动说话,反倒是Emma主动过来拍了下她肩膀。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她点点头。

    Emma说:“你能帮我个忙吗?我这有一份交接文档需要检查一下错字,之后要传给主管的,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担心还有遗漏,想找个人帮我再过一遍。”

    部门里所有正式员工都能给她派活儿,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Emma挺开心,“那谢谢你啊!我等会把文件传给你,这个不着急,你一周之后给我就可以了。”

    她说完就走了,程鸢打开那份文档看了眼,当时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整份文件清晰标注好了目录大纲,七八十页,是部门里所有基础工作的详细指示,具体到每一个网站的网址、公用账号、密码,甚至每一步操作都附加有屏幕截图说明。

    正是她当下最需要的东西。

    这种东西本来应该在实习生入职第一天就发到她手里,但主管根本没把实习生的小事放在心上,以至于一步步操作她都得自己摸索,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不说,一直出错还被人骂。

    至于Emma口中的找错别字,那更是借口,文档有自动识别修改错字功能,哪轮得到两个人肉眼去查。

    程鸢在聊天框里给她发了好几句谢谢,心里默默记住了她的善意之举。

    但两人在日后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最多见面会微笑打招呼,所以,在咖啡端上来之前的时间里,两人坐着面面相觑还有点尴尬。

    Emma估计也是内向那一挂的,双手交叉,来回搓着大腿,显而易见地局促。

    好在咖啡上来很快,程鸢主动开了口,“Emma姐找我是要聊聊部门解散的事吗?”

    她点点头,被人猜中了心思一般,犹豫半天才开口“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程鸢有点惊讶,没想到有什么是她能帮得上忙的,但她安抚道:“没事,你可以直说,只要我能帮得上肯定尽力。”

    Emma喝了口咖啡,缓缓道:“我上个月请假去了趟医院,检查出来怀孕了。”

    程鸢微微惊喜,继而说:“那太好了,恭喜你呀。”

    “谢谢,”她先是笑了笑,“医生说已经三个多月了,我都三十多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家里人也都挺高兴。”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一直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在蓝译待了十多年,直到前两年稳定下来才敢怀孕,但是……”

    程鸢抬眸,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但是现在部门解散了,她甚至要面临失业的风险。

    “我也想过辞职在家养胎,但现在才三个月,我还得继续在家待一年,这期间花销太重,实在是不敢冒险。”

    “但如果调岗的话,对方主管肯定也会介意我怀孕的事,刚入职几个月就要请产假,况且我都三十多了,除了翻译,别的技术一窍不通,要是再年轻个四五岁,也能有时间和精力重新学……”

    “上午开完会之后我就开始找附近可以跳槽的公司了,但小公司的薪资和这里没法比,大公司又介意我的年龄,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

    程鸢握着咖啡甚至忘了喝,几句话听得她心情沉重,泛起阵阵苦涩。

    对一名怀孕的妈妈来说,生活稳定,事业顺利,在刚刚好的年纪迎来新生命,这本该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然而工作说没就没,短短四十分钟的会议之后,她的生活就截然不同了。

    Emma性格沉默寡言,在部门里能自己动手就绝不给人添麻烦,是所有人公认的好大姐。

    但此刻,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拉下脸来,和大学都没毕业的年轻小姑娘推心置腹,什么自尊,什么老大姐架子通通不顾,把自己的苦难剖开,赤裸裸展示在程鸢面前。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但如果,如果你能有办法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在项目部门那边说句话。”

    她声音很小,纠结万分才开口:“听说项目经理也需要翻译的人过去,我老公就是做项目的,所以我稍微懂点皮毛,这几天再好好准备转岗面试,希望能顺利通过,但我就是担心怀孕和年龄的事,主管可能不愿意要我……”

    Emma也进退两难,她不确定程鸢懂不懂她的难处,比如怀孕后工作的不便,家里房贷车贷,孩子出生后还需要请假坐月子等等。

    但她猜测应该是不懂的,因为程鸢结婚对象就是老板,只要池砚珩说句话,她想去哪个公司就去哪个公司,普通人的一地鸡毛她大概永远也体会不到。

    于是,Emma紧张地说了半天,最后她带了点哽咽,“就是……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天色渐渐晚了,她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

    两人点的热咖啡已经冷却,然而没人能有心情喝一口。

    程鸢心底颤了下,拉住了她的手,Emma只穿一件单薄的羊绒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冷,手指冰凉。

    在公开和池砚珩的关系后,的确有不少人来找她,无非是想加薪升职这种好事,带着厚重礼品,上来嘘寒问暖,拍完马屁后不疾不徐地抛出目的。

    但程鸢早就摆明态度,工作上她只是个实习生,要说自己找池砚珩说去,既然没胆量找他,那就乖乖待着。

    可Emma这事确实不同,她没有搬出来同部门的情谊,没有搬出来那份值得感激的交接文档,甚至也没给她施加压力。

    行就行,不行我再想办法。

    虽然我找你帮忙,但自己的部分我也会做好,不会让你为难。

    同是腼腆不会求人的女生,她深知其中的不易,换位思考,她觉得Emma值得这个工作机会,于是立刻就心软了。

    程鸢握住她的手,眼神诚恳又温柔,“Emma姐,我知道,你的难处我都明白。”

    但她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我会尽全力试试,你放心。”

    Emma连连感谢,语气激动起来,“太谢谢你了,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就算不成也没关系的,真的,你能帮我说句话就很好了,谢谢!”

    程鸢浅浅笑了下,“别客气,我应该提前恭喜你要做妈妈了。”

    两人简单坐了会就分开,临走前Emma再次和她说了谢谢,并表示之后肯定要请她吃饭。

    程鸢没回绝,她没急着上楼,算了下时间,这时候他应该不忙,于是就给池砚珩打去了一个电话。

    握着手机等了将近一分钟,没有接通。

    但过了一会儿,她正要起身离开咖啡厅,池砚珩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程鸢瞬间眼眸变亮,满怀期待接起。

    “喂?你现在忙吗?”

    对面顿了下,语气礼貌,“程小姐,总裁在开会,他的电话在我这里。”

    程鸢沉默两秒,“好,我知道了。”

    秘书语气正式,被训练得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程小姐是有事要找池总吗,需不需要帮您预约一下时间?”

    失落感布满心脏,她握着手机,闭了下眼睛。

    “没事,不用了。”

    挂断电话后,她一个人上楼,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一阶一阶踩在楼梯上,边翻着手机,看到之前池砚珩发的消息。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随时给我电话。】

    【早点回家,等你吃饭。】

    他总喜欢让程鸢多打电话,但此时此刻她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时候就连联系他也变成需要预约的事了。

    第44章 选择

    太阳一天比一天更毒了。

    池砚珩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他生活的圈子充斥着狼性文化, 优胜劣汰是最高准则,作为最年轻的总裁,他接手公司没几年, 地位尚不稳固。

    而池砚珩的两个叔叔最近有所动作,前阵子的竞拍活动中, 原本志在必得的几块地皮被亲叔抢走了。

    为此池砚珩忙的焦头烂额。

    然而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都是一家人, 给谁都一样, 这种小事不要计较。”

    这些话是程鸢从秘书和池逸然嘴里听来的。

    池家父母已经去世多年, 但遗产的事却还没结束。

    程鸢觉得, 这大概就是富贵人家独有的烦恼。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 争夺家产这种事只在狗血韩国电视剧里见过。

    现在家里开了厂子, 经济稍微好转, 但爸妈只会把东西全部留给弟弟, 这点毋庸置疑。

    理智告诉她,你不能既要又要。

    池砚珩忙是因为正常工作, 身在其职,既然选择了他,选择了他的总裁身份, 那就应该有他会忙得不顾家这种觉悟。

    但理智归理智,心情免不了会失落。

    最近关于他的消息, 她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热风席卷黑暗, 空调嗡嗡奋力运作,程鸢一个人回家吃完饭,照例玩手机,看书, 睡觉。

    凌晨时分,听到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翻了个身, 迷糊地睁开眼,看到一抹高大的黑色身影渐渐走近。

    程鸢霎时间清醒。

    卧室里没开灯,男人停住脚步,低声问道:“吵到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缓缓睁眼,在被窝里蠕动了下,头发还乱糟糟的。

    “你……刚回来吗?”

    床体微微塌陷,池砚珩坐到床位,把她糊在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

    “嗯,快睡吧,不早了。”

    她没摸到手机,闭上眼,嗓音惺忪:“几点了?”

    池砚珩说:“三点十五。”

    程鸢拽了下他衣服下摆,慢吞吞地坐起来,强撑着精神。

    现在还不能睡,一旦睡了,下次再见到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我有事要跟你说。”

    池砚珩嗯地疑问了声。

    “躺下,坐着不冷吗?”他轻轻掀开被子,把人搂到怀里,“说吧。”

    程鸢久违地窝在他怀里,头顶着他下巴,安分得像袋鼠妈妈和它的孩子。

    “就是,你知道我们部门要解散的事吗?”

    头顶传来嗓音低沉的回应,“嗯。”

    程鸢语气顿了下,看吧,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主动问:“有想去的部门吗?”

    “我暂时还没有。”

    Emma的事藏在心里,不给人解决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程鸢想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提出来。

    “我之前听说,好像项目经理缺人,翻译部的人去面试应该没问题吧。”

    “对这个有兴趣?”

    “不是我,是我有个朋友想去……”

    黑暗中,他炙热的体温紧贴着她的皮肤,大概是刚洗完澡,沐浴露的香味传来。

    她自认为两人还没熟络到开诚布公说出“我有个朋友想去做项目经理,老公你安排下”这类请求。

    奈何她也使不惯撒娇讨好这招,那显得算计太重,况且她那点小心思在池砚珩这里一秒都伪装不下去。

    在他没有回应的时间里,程鸢只能这样无助地等待,等他回一句“还是按规定来吧”或者——

    男人风轻云淡:“我明天给你推个微信,是项目那边的主管,你直接联系他,报上你朋友的名字。”

    “真的吗?”

    程鸢瞬间欣喜,原本还觉得麻烦他很不好意思,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我替朋友谢谢你,这次你算是帮了她大忙了!”

    相比于她欢欣雀跃的心情,池砚珩反应淡淡,大概是真的很累了,他手臂收紧,把人搂的更紧了。

    第二天,池砚珩果然给她推过来一张名片。

    程鸢美滋滋地去了办公室,挑眉看了Emma一眼,后者会意,跟着她去了茶水间。

    “真的吗?池总同意了?”

    程鸢笑着说:“对,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告诉那位宋主管了,等会你发我一份简历,我给他传过去。”

    Emma双手捂着嘴不敢相信,“Yara真的太谢谢你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好了,请你一定要帮我好好谢谢池总!”

    程鸢还有点骄傲,“没事没事!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两人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连带着多说了几句,Emma看她也纠结转岗的事,还顺便贴心解释。

    “不如你也转去做PM吧?那边也需要大量翻译工作,我看你挺喜欢翻译,说不定很适合。”

    Emma说的PM正是项目经理,但程鸢就有些纠结,“我没有相关的经历,不知道上手会不会很困难……”

    “不管去哪个岗位都一样,做PM能学到挺多东西,你才这么年轻,以后发展路子很长,当然也看你自己的兴趣。”

    她说:“我回去再了解一下,最近也得赶紧决定了。”

    Emma赞同道:“是啊,得赶紧决定了。”——

    迷雾酒吧内。

    红绿交织灯光映照在男人脸上,周围几个身材姣好的美女贴过来好几轮,他依旧不为所动,端起酒杯,仰头喝了口酒。

    身后,柯旭阳肩膀上搭了件外套,脚步懒散溜达过来。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正在喝酒的池砚珩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连打八个电话非叫我出来?”

    柯旭阳把外套一甩,坐在旁侧沙发上,顺手拿了个杯子,“我这不是有正事要跟你说吗?”

    “谁家在酒吧说正事?”

    “……家里酒吧刚开业,请池总过来捧场行了吧!”

    “医生联系得怎么样了?”池砚珩问。

    柯旭阳正色,“哦对,那个医生八月后就飞去德国度假,所有手术都必须安排在八月之前,不然就得等到明年四月,看你怎么决定了,八月之前手术还是?”

    闻言,池砚珩思忖了下,他端着酒杯没说话。

    柯旭阳知道他为难,最开始拜托他找一位靠谱的心脏外科医生,池砚珩的计划是等年末,小糖情况稳定之后再开刀,他也有时间处理好国内公司的事。

    八月实在太早了,但现在这情况,给他们的选择很有限。

    池砚珩没再拖泥带水,“那就八月之前。”

    柯旭阳皱了下眉,“八月之前你忙得完?”

    “忙得完,医生那边能排得上吗?”

    他拍拍池砚珩肩膀,“这个你放心,梁思雯那朋友挺靠谱,况且小糖身体情况比其他病人好很多,手术风险很小。”

    他又想起什么来,“哦对了,你见过那个林妍了吧?搞医疗器械那个。”

    池砚珩这几天作息严重混乱,还回忆了下,“上周见过了。”

    “这事算是欠人家一个大人情了,回头可得好好补上。”

    “我知道,记着呢。”池砚珩又喝了口酒。

    柯旭阳清脆跟他碰杯,“行,那到时候你们两口子都跟着去美国啊?”

    池砚珩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么大的事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我那天听小糖说了,手术之后她还想着跟程鸢去加州的迪士尼玩。”

    池砚珩拒绝地很干脆,“都想别想,不可能。”

    柯旭阳一听,拍着肩膀跟他讲道理。

    “你这样也不行啊!俩人不得商量着来,有什么事你自己担着了,她倒好,从头到尾啥也不知情,你这样肯定伤人心了。”

    池砚珩似乎不赞同,“我忙完之后再告诉她,别把她牵扯进来,免得她担心。”

    “不是,那你也不能全自己扛着啊,”他话锋一转,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什么,“你真把公司那整个翻译部全砍了?”

    “不盈利的部门留着干什么,当我开公司是做慈善呢?”

    “但你老婆不是在那儿吗,你随随便便就关停项目,她没跟你急?”

    池砚珩说:“我会跟她好好解释的。”

    柯旭阳头疼,“哎你这——”

    他放下空杯子,起身,“走了。”

    “这就走了?”

    身后的人还一个劲地邀请,池砚珩头也没回,唇角勾起。

    “回家陪老婆去了。”——

    下午,翻译部几个关系比较好女生组了个party,出去吃饭唱歌,算是最后一次团建。

    程鸢闲来无事,就跟着去玩了一下午。

    唱累了开始聊八卦,她们的一贯流程。

    于是,程鸢眼睁睁看着晓晓掏出手机,打开公司联系人列表,从上往下,排队挨个开始八卦。

    “最后孟蔓怎么处理的来着?”

    问这话的时候,她看向当事人程鸢,然而程鸢却迷茫地摇了摇头。

    几个人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Nora接话:“开除,全行业封杀,看朋友圈应该是辞职回老家了。”

    晓晓感叹:“啧啧,不愧是池总,一点活口都不留。”

    “她没找你道歉吗?”

    程鸢:“没有,我之后就没见过她。”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需要一个道歉,如果这事让她自己来处理,道个歉说不定心软就轻轻揭过了。

    池砚珩估计就是抓住她太仁慈这点,不让她插手。

    “那方芸呢?”

    程鸢诚实地摇头,“不清楚。”

    几个人又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到这里她已经略微尴尬了,身为当事人,但她一问三不知,还没有两个看热闹的了解多。

    说不失落是假的,上午就听到有同事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程鸢背对着她们,却把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

    “……也不知道公司领导怎么想的。”

    “应该是没钱了吧,”同事捂着嘴小声说,“你们不知道吗?在池总来之前,蓝译就一直在亏损,他接手之后才开始盈利,再这么下去,这公司开不开还不一定呢!”

    但消极的心情很快又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压下去,晓晓看她坐在角落,主动把她拉到圈子中心。

    “来来来!最后一次了都唱起来!”

    音乐沸腾要冲上天花板,程鸢很快就被拉进火热的气氛中,暂时忘了不轻不重的心事。

    Emma的事顺利解决,她也基本上定好了转岗方向,和同事多玩了会儿才回家。

    回到家后,发现书房里亮着灯。

    程鸢推开门,微微惊讶。

    “今天回来这么早?”

    池砚珩靠在椅背上,“下午把工作处理完了,想着早点回来陪你吃饭。”

    他问:“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回来的路上程鸢才发现,在KTV里他打过好几个电话,可惜当时里面太吵,她手机扔在一边没听到。

    池砚珩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就有点着急了,又直接打给前台,调出来监控才发现一伙人去KTV团建去了。

    她解释道:“部门马上就解散了,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对不起啊……”

    池砚珩倒是不介意,“没事,快去洗澡吧。”

    “行,我这就去。”

    洗完澡之后,程鸢又来了兴致。

    “上次我们看的那部法国电影你还记得吗?”

    池砚珩还认真思索半天,“整容脸那个?”

    “……你怎么光记得整容啊。”

    她说:“前段时间出了第二部,要不要一起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腻在一起看电影说说话了,程鸢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一看他有空就赶紧提出来。

    池砚珩答应地痛快,“行,我去开瓶酒,你到音影房等我。”

    程鸢赶紧起来收拾,殷勤地把葡萄和芒果洗干净,装到白色瓷盘里,又拿了两瓶可乐,几包薯片,高高兴兴地抱着去了楼下。

    她调试好设备,关灯,屋内立刻陷入黑暗,观影氛围扑面而来。

    目光落在柔软的黄色沙发上,程鸢不自觉怔了下。

    曾几何时,也是在黄色沙发上,洗干净端来的葡萄,浪漫法语背景音,昏暗音影房,他们就在这里亲吻。

    和那晚一模一样。

    一声轻响,门推开,光亮随之挤了进来,照亮音影室地板的一块三角。

    池砚珩走了进来。

    她坐在沙发上,抬眼是他迈进来的长腿。

    “开始吧。”池砚珩说。

    温柔缓慢的法语片头曲响起,程鸢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心思却分散在旁侧男人身上。

    他换了舒服宽松的睡衣,清爽又好闻。

    第一部影片中,年轻男女在去威尼斯途中萍水相逢,结伴旅行,从而一步步坠入爱河。

    可惜最后结局时,导演故意留了个悬念,两人在抵达威尼斯后,第三者从中作梗,被迫分开。

    程鸢说:“第二部应该是他们重归于好的剧情。”

    她看得津津有味,还伸手抓了几个葡萄,递到他嘴边。

    她转头看向池砚珩,他头微微斜仰在沙发上,脖子弯曲成不太舒服的姿势。

    已经睡着了。

    第45章 录用

    接下来几天, 艳阳高照,天空澄澈湛蓝,雨后空气清新, 万物清晰透亮,是夏天独有的好光景。

    也是程鸢没有工作, 也没有未来的迷茫日子。

    自从确定了要和Emma一起去做项目经理的小目标, 她就窝在家里书房准备面试。

    常常是熬到凌晨, 她还带着平板看讲解。

    但即使是凌晨, 也还没到池砚珩回家的点。

    只有第二天醒来时床单的褶皱痕迹告诉她, 昨晚他回来过了。

    偶尔打通电话回来, 池砚珩会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想不想出门逛街?缺不缺钱?

    她也一一回答, 在好好吃饭, 不想出门, 也不缺钱。

    她问工作怎么样?什么时候忙完?

    池砚珩还是那句话,“你不用管, 我来解决就好。”

    短短几天,程鸢过出了度日如年的缓慢感。

    她的生活变得麻木而枯燥,每天一个人吃饭, 学习,睡觉。

    心里空落落的, 她就更努力用学习来填满。

    她帮Emma联系了部门的宋主管, 但轮到自己的面试时,却没有找人打招呼。

    可这并不会影响最终的面试结果。

    她一边兢兢业业准备资料,不敢有半分懈怠,但一边在心里自嘲, 都是池砚珩打了招呼的人,哪怕她面试的时候一言不发, 面试官也得夸她性格沉稳,耐得住性子。

    是啊,谁敢拒绝她?

    不出门社交容易让人变得呆滞,程鸢这几天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好在转岗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在心里说,换个部门,换个新环境,就能有劲儿生活了。

    等过了这阵子,池砚珩忙完之后,俩人一起出去旅游,找个地方散散心吧。

    大街上穿短袖的人越来越多了,夏天带着热风袭来,程鸢和孟淼淼的聚餐地点从火锅店改为西餐厅。

    服务生把牛排切成整齐的小份,外焦里嫩,肉质鲜美,餐厅内飘着悠扬大提琴曲。

    “项目经理?”孟淼淼带着疑惑问道,“你一个大学生能干这个?”

    程鸢和她解释,“项目经理就是个普通岗位,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呼风唤雨的经理。”

    孟淼淼噢了一声,“那你主要做什么?”

    “听说主要是做一些沟通工作吧。”

    “但你不是一直想做翻译吗?”

    程鸢低着头,眼睫垂下,“这不是部门没了吗。”

    孟淼淼叉了一块牛肉,语气有点不满,“要我说,这事你老公就是太过分了,解散部门都没告诉你,现在弄得好,失业人员一个!”

    程鸢叹了口气,“没办法的事,他是老板,肯定得为公司利益考虑。”

    “那就算结果不能改变,起码提前跟你说一句吧?商量一下都不会吗?”

    孟淼淼的话让她一时无法反驳,甚至没敢直视她批判性的目光,只能低头喝了口果汁。

    池砚珩从来都不是个爱商量的人,他性格温和,君子有度,骨子里却强势、不容拒绝。

    也许是上位者做久了,他总习惯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然后通知她。

    只是最近太忙,连最后的一步通知也省略掉了。

    但此时程鸢心里还是偏袒他的,她善解人意又听话,况且——

    强势和爱并不冲突。

    铛铛两声清脆声响,孟淼淼拿叉子敲了两下杯壁,程鸢蓦然回神。

    “嗯?”

    孟淼淼无奈:“咱俩这顿饭吃了不到半小时,你已经走神三次了。”

    程鸢肩膀瘫下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嘛。”

    “要不我看这样吧,你也跟我一样,做个自由职业者得了,每天接点翻译的单子,办公时间地点都很灵活,多自由啊。”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程鸢摇摇头说,“我大学还没毕业,人脉都没有,上哪找客户资源?一个月都够呛能接下来一个单子。”

    “那你做什么项目经理,你老公知道?”

    “知道啊。”程鸢把沙拉拌在一起,平静地说:“但他不同意。”

    上午她已经给池砚珩发过消息,征求他的意见。

    【你觉得我去做项目经理怎么样?】

    几分钟后就收到了回信。

    池砚珩:【项目经理太忙,不适合你。】

    不过程鸢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不想再借着他的权力在公司走,同事们的流言蜚语能把她压死,准备几天之后,还是提交了那份转岗申请。

    到底是闺蜜十几年,孟淼淼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

    “最近心情不好吗?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程鸢慢吞吞吃薯条,盯着那抹鲜红的番茄酱,说:“也不是,就是很迷茫。”

    “这有什么迷茫的?你想去什么部门,想做什么工作,直接问你老公不就好了?”

    程鸢表示头疼,“我就是愁着跟他打交道。”

    孟淼淼坐直了,嘴里的饭都不嚼了,“你们俩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程鸢没抬头,专注用刀子把牛肉切成小块,声音很小,“说不上来,可能是我没了工作闲的吧,老胡思乱想。”

    孟淼淼皱着眉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把她俩都吓了一跳。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点了接通。

    “喂,您好?”

    孟淼淼看她在接电话,很自觉地噤声。

    程鸢总共没说几句话。

    “好的,谢谢您,嗯,再见。”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孟淼淼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她语气依然波澜不惊,端起果汁喝完最后一口,“没事,主管跟我说周一去上班。”

    “被录用啦?这是好事儿,开心点,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老憋在心里谁有功夫猜啊?”

    程鸢点点头,“我知道。”

    她百无聊赖划着手机,又想起了Emma的事,随便给她发了个消息。

    【Emma姐,你收到录用通知了吗?】

    她发完之后就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打算用一个崭新的姿态来迎接新事业。

    周一天气不错,没有阴天没有雨,她会和Emma一起去报道。

    因为还没毕业,刚刚电话里的hr提到,她依旧是实习生的身份,下个月拿到毕业证之后就能转正。

    薪资,福利待遇比之前的部门都要好很多,还有专人带她,不用担心跟不上进度。

    程鸢都回答好。

    然而还没等她的规划落地成型,Emma的消息就过来了。

    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亮起,她甚至没解锁就看到了那条弹出来的消息。

    【抱歉Yara,我没通过面试。】——

    天色开始朦胧变黑,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亮起一排红灯,程鸢站在风里,面无表情拨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Emma在电话里控制住失落,反而温和地安慰了她。

    “那天去面试的时候我没看到那个宋主管,是另一个女主管过来的。”

    “她盯着我肚子看了挺长时间,肯定也猜到了。”

    “这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儿,Yara你别太往心里去,我挺能理解部门领导的决定。”

    程鸢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她现在完全没了刚才的迷茫和平静,只有满腔愤懑。

    幸亏约吃饭的人是孟淼淼,如果换做别人,她还得强撑着假笑跟人寒暄一番才告别。

    不过是看了几眼手机,孟淼淼眼睁睁看着她脸色变了,匆匆说了两句有事之后,抓起包拿着手机大步走了出去。

    程鸢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明明答应了的事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她想都没想回拨了那位hr的电话。

    时间已经接近下班了,hr大概不了解内情,语气很烦躁,马上就下班了还得应付她。

    “程小姐对吗?您有什么疑问吗?”

    “前几天宋主管说,项目经理是有两个名额对吗?”

    hr说:“对的,是两个名额。”

    那就是了,翻译部只有她和Emma申请,又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人,被录用是板上钉钉的事!

    程鸢直接问:“那请问除了我之外,另一名被录用的员工是哪位?”

    hr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拿她当普通小职员,听到这种没常识的话就觉得可笑。

    态度傲慢,“抱歉女士,名单您无权知道,周一报道就能见到新同事了。”

    无权。

    几个小时之前,她还在为借着池砚珩的权力走后门而羞愧,几个小时后,她就被自己鄙视的权力拒之门外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真可悲。

    程鸢头一回体会到,原来有特权真能畅通无阻。

    “麻烦让你们宋主管接一下电话。”她冷冰冰地说,“就说我是程鸢,有事找他。”

    不知是嘲讽还是愣怔,对面hr被她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沉默了挺久,说:“您稍等。”

    主管很快就接了电话,语气恭敬,丝毫没有被人打扰下班的愠怒。

    “程小姐,您说。”

    程鸢开门见山:“除了我之外,另一个项目经理名额给了谁?”

    主管一听就知道她为这事来的,听得出十分为难,“程小姐,您之前拜托我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但我也没办法……”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

    手机里传来哗哗纸张翻页的声音,hr在旁边小声提示,主管赶紧回答。

    “也是之前翻译部的,姓名是……徐耀言。”

    打出这通电话之前,她有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是不是因为她也申请了项目经理,把Emma挤下去了?

    或者,难道说主管忙忘了,没把人报上去?

    如果另一个人是公司花重金挖来的专家,她也认了,大不了辞职,把自己的岗位空出来让Emma去就好了。

    Emma比自己更需要这份工作。

    但当真的听到主管说“徐耀言”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猜想被打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答案直冲过来,程鸢愣了两秒,然后笑了。

    她愣住是因为已经好久没听过这名字了,以至于花了几秒思考。

    耳熟,但这人是谁来着?

    想出答案的下一刻,程鸢轻笑了声,因为愤怒,她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有些颤抖。

    就知道他没那么简单。

    憋了那么久,忍辱负重,在这儿等着对吗?

    时光回溯,几个月前的会议室里。

    林主管大方抬手介绍:“这是咱们的美女实习生Yara,也是你的前辈。”

    当时程鸢还觉得这人嘴甜,他上来就友好地笑了笑。

    “Yara姐好,我是徐耀言,英文名叫Ian,以后就请多关照了。”——

    她打了个车回到别墅,客厅内智能空调早就打开,房间温度26℃,从热烘烘的室外进门,程鸢打了个寒战。

    明亮白炽灯光刺眼,她像是走进冰屋。

    工作尘埃落定,她今晚不需要熬夜学习了。

    但程鸢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大脑放空,直到门铃响起。

    凌晨时分,池砚珩风尘仆仆回到家,一眼看到沙发上孤独落寞的身影,语气温和一如既往。

    “几点了还不睡?”

    程鸢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车钥匙放在柜台,换了鞋走过来,举止从容冷静,身上有微弱的烟草气息,和以往别无二般。

    她脑海中却回想起宋主管的那通电话。

    “实在不好意思程小姐,我们拟定的名单只是初步筛选,最终录用结果是由池总决定……”

    她表情很淡,语气平静。

    “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第46章 真假

    客厅的灯开着, 投下淡淡的灰色阴影,程鸢就坐在这片阴影中,大脑放空, 像极了那块海边等待丈夫归家的望夫石。

    可惜塑造她的并非水泥砂砾,而是满腔怒火。

    池砚珩何其精明, 只看了一眼, 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照例要换衣服洗澡, 客厅里冷气不足, 沙发坐久了会腰疼, 他弯下腰劝诱:

    “去卧室说吧。”

    程鸢不答应, “就在这说。”

    一旦进了卧室, 那就没法说正事了, 永远都是一本正经坐着开始, 混混沌沌躺着结束。

    他和她面对面坐着,像是针锋相对的谈判双方。

    “先前我跟你说, 有个朋友想去做项目经理,你也答应了,把宋主管微信推给我, 但是……”

    池砚珩替她补充完整,“但是最终没有录用她。”

    前几天在茶水间内, 她兴致冲冲地告诉Emma, 面试没问题,池砚珩说了会帮忙。

    两人在茶水间一个比一个高兴,她那时候多骄傲啊。

    两三句话就解了朋友燃眉之急,恰到好处地雪中送炭。

    可同样是两三句话, 她的付出全部化为泡沫了。

    池砚珩第一次见她露出严肃的表情,绷着下巴, 嘴唇抿起来,那表情分明在说,今晚不给我个交代你就别想睡了。

    她仍旧穿着面料柔软的宽松睡衣裙,头发温柔垂落在肩上,却摆了张最冷漠的表情。

    男人盯着她两秒,而后认栽似的展开眉眼,笑了。

    “我说今晚气氛怎么不对劲,原来是来找我讨说法?”

    程鸢这边正高冷着呢,却看他莫名其妙笑起来,细细的眉头拧起,她不满道:“你笑什么?”

    “我跟你解释,”他坐到她身旁,挤在沙发上,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这都能解释。”

    程鸢说:“你根本不知道,这工作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池砚珩和她讲道理:“可公司也很重要,项目经理这个职位不是吃干饭的,工作强度大,不适合她。”

    “那为什么能让我通过面试,她就不行?”

    池砚珩挑了下眉,说:“程小姐是凭借自己的能力面试成功的。”

    程鸢偏过头,冷冷道:“你不用故意这样说,我又不是傻子。”

    谁不知道项目部主管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放她进去的。

    程鸢脾气再好,再善解人意,也该被这几天的糟心事惹烦了。

    池砚珩把她的脾气看在眼里,十分耐心地给她倒了杯水,“我已经安排了人事部的经理,会替你朋友重新安排一个岗位,更适合她的岗位。”

    她还没说什么,男人主动道歉。

    “最近确实是我忽略你了,我给你道歉,等忙完眼前的事,咱们出去度个假怎么样?”

    程鸢还生着气,“可面试之前我都告诉你了,我们说好的帮她这个忙,忽然变卦,这让我真的很难做。”

    池砚珩沉默了两秒,说:“我也告诉你不要去做项目经理了,可你还是去了。”

    她张了张嘴,没想过他拿出这事来反驳她。

    去做项目经理是她综合考虑的结果,不会随便因为他的一句话就退缩。

    程鸢觉得委屈,她明明有自己的想法,他把一切安排好了,倒显得她像个掌中金丝雀。

    她想问问,你做这些决定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但池砚珩软下性子和她道歉,就让她发作不起来了。

    “别不开心了,我承认错了,事前没有和你商量,下次肯定不会了,好不好?”

    她的不满和愤怒又被浇灭了。

    他都承认错误了,也道歉了,她如果再斤斤计较,那就太小心眼了吧。

    最终,池砚珩还是把她抱去了卧室。

    “好了,睡觉。”

    关掉灯光后,他很快就睡熟了。

    程鸢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思绪惊涛骇浪般在脑海中涌动。

    就这样解决啦?

    轻轻两句话就揭过啦?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哪怕大吵一架也好,起码把最近积压的矛盾全部摊开,一件件说明白了才能睡吧?

    她攒下来的那些委屈算什么?

    她轻轻把搭在她身上的胳膊挪开,离他远一点。

    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比如这不单单是因为岗位被抢的问题,她难过的是他根本没有和她商量,哪怕有难处,那也应该早早告诉她。

    比如录用的人偏偏是她最讨厌的同事,这让她以后怎么相处?

    但凡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都该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吧。

    他最近早出晚归,两人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她的事了,同样,他在做什么,和什么人打交道,她一无所知。

    第一次,她明确意识到两人之间隔了层透明纱。

    池砚珩不单单是指着绿叶和她讨论live one day at a time的知心伴侣,他更是掌管整个公司的总裁,是能一句话定人生死的上位者。

    平时怎么撒娇怎么作都行,但生意就是生意,他决定的事没得商量——

    第二天刚起床,程鸢就给Emma发了消息,诚恳地和她道歉。

    板上钉钉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敢想Emma会有多么失望。

    程鸢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昨晚池砚珩已经说了,会给Emma安排新的岗位,但她已经没底气再掺和Emma的事了。

    她收拾好东西之后,发现池砚珩还站在客厅没出发。

    他扭头看她一眼,“今天坐我的车走吧。”

    程鸢走到他身边,错过身去拿车钥匙,“不用了,我下午回来得早,不跟你一起了。”

    池砚珩拉住她的手,“下午我争取早点下班,或者让杨浩送你回来。”

    知道她心情不好,男人特意把时间空出来等她,一起去公司上班。

    她往上提了下包,最终还是心软,浅浅点了下头。

    临下车时,程鸢解开安全带,听到驾驶座上的人照例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还是那句话,程鸢反应平平,应了句好就下车了。

    新部门在大楼顶层,她跟着hr去报道,连路过翻译部的机会都没有。

    听人说,牌子早就被摘下来了,同事们也是各有各的去处。

    晓晓离职后真的做起了自由译者,从朋友圈看,墨镜冲锋衣加氧气瓶,人已经飞到了西藏看雪山,看布达拉宫。

    和她关系好的一共就两个人,Nora也选择离职,跳槽到京市另一家小而美的翻译公司,仍旧专耕翻译领域。

    她对于入职引导的流程再熟悉不过。

    hr把她领到部门办公室后就离开了,程鸢一个人站在门口,里面四五十人,没有一个注意到门口的她。

    她像是闯进陌生领域兔子,惴惴不安在门口张望,抱着电脑包迟迟没敢进去。

    “麻烦让一下可以吗?”

    声音冷不丁地响起,程鸢下意识偏身避开,她站定后倏地抬头。

    Ian正一言不发站在她对面。

    他长了一双很容易骗人的无辜狗狗眼,笑起来的时候眸中含光,谁见了都想夸一句可爱。

    但此时此刻,他盯着程鸢,皮笑肉不笑,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须臾,他又恢复了那副“我何罪之有”的表情,礼貌又不失风度开口:

    “早上好,Yara姐,咱们又能继续做同事了。”

    转变之快,让程鸢觉得刚才他脸上那副嘲讽是她的错觉。

    她没回应,转头快步走进了陌生的办公室——

    新的环境并没有给她心态带来太多转变,程鸢决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以防胡思乱想。

    项目部要比之前忙碌许多,她初来乍到,又没有经验,很多工作开展起来十分吃力。

    好在她目前不缺时间,也愿意上进。

    换了部门,但之前的AI翻译app项目她还是继续参与。

    每天早早起床就开始看数据,看翻译,下午走得很早,但回到家还是要加班。

    为了跟上进度,程鸢还主动在网上报了学习班,每天到点就去听课,把日程排的满满当当。

    同事们全都忙到飞起,没空管她是谁的老婆是谁的女儿,来了干活就对了。

    这点让程鸢很惊喜,她现在最怕“格外关照”,哪怕领导一两句嘘寒问暖,明里暗里都是在劝她:要不换个轻松点的岗位吧?

    她知道这是授了谁的意,次次笑着打圆场马虎过去,然后埋头更加努力。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怀疑,当初是不是真的选错了?

    无心插柳做了项目经理,却还没有成长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池砚珩说的没错,项目经理事情多,而且杂,通常一个会议开一上午,下午就得出报告,几个项目同时推进,程鸢忙得晕头转向。

    只有投入app项目的时候,久违接触到翻译,能让她找回一点快乐。

    app研发需要懂外语的人才,程鸢就成了核心小组成员。

    她把白天时间压缩又压缩,像榨干海绵里最后一点水分,全都奉献给app项目。

    程鸢心说,果然还是翻译适合自己吧。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

    起因是刚来的时候听到几句闲言碎语。

    翻译部熟悉的同事都走了,在新的部门她暂时还没交到好朋友,于是吃饭喝咖啡都是一个人。

    时间久了,她就不愿意去公司食堂挤人,在工位上点个外卖对付,也省的一个人对着桌子吃饭尴尬。

    电脑屏幕高,几个新同事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电脑前蒙头午休的程鸢。

    “……又不是光我一个人抱怨,她自己能力不够耽误我们的进度,还不让人说了?”

    “你小点声,这都有摄像头,人家一个关系户,你能怎么办?”

    同事不满,“谁知道她走谁的关系啊?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收拾东西滚,占着坑又做不出成果,到头来让我们给她背锅?”

    几个人回来拿了衣服就又出门了,殊不知程鸢低着头把所有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不让主管对她有任何优待,只想做个老实本分的打工人。

    大家默认她是个只会坐在电脑前摸鱼的空花瓶,默认核心工作都不需要她。

    关系户就是来养老享福的嘛,过来打招呼,万一她转头告状怎么办?

    在翻译部不是没经历过,她对此早就漠然,只等着最后app上架,项目结束时,能拿出点成果让人刮目相看。

    偶尔池砚珩提前下班,会亲自开车带她去吃喜欢的西餐。

    只是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俩各忙各的,和以前一样相敬如宾,却又止步于相敬如宾。

    接到池逸然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工位上吃饭,随便点了份外卖凉皮,扒拉两口一抹嘴继续工作,这几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喂?小糖,怎么了?”

    “嫂子,我最近在住院了,你有空过来看我吗?”

    ……

    程鸢当天就提交了请假申请。

    组长瞟她一眼,表情很不屑,阴阳怪气不松口,“最近这么忙,你专挑这时候请假啊?怎么想的,还有点集体责任感吗?”

    她低着头也没辩解,“抱歉组长,我妹妹生病住院了,我就请一个下午,明天早上会照常过来上班的。”

    最终,程鸢以周末加班为条件,争取到半天假期。

    她买了点补品和零食直奔医院,在顶层病房见到了生龙活虎的池逸然。

    小姑娘看她着急慌忙的,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嫂子,我没说明白。”

    手术在即,池逸然上周开始住院调养,把身体各项指标都调理好才能做手术。

    程鸢松了口气,心落定下来,“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有急事呢。”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程鸢还是陪了她一个下午。

    池逸然坐在病床上,面前是巨大的投影屏幕,正播放热门动漫。

    “嫂子,你知道我哥最近在忙什么吗?整天也不见人影,把我扔这儿就走了。”

    程鸢摇了摇头,“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

    “唉!”她托着腮,重重叹气,“希望我哥能早点把公司全部收回来,要是真让几个叔叔赢了官司,估计我就得滚蛋了。”

    程鸢把买来的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安慰她,“放心吧,近期公司运转情况很不错,你好好养病,等手术结束说不定就能听到好消息。”

    池逸然下床和她帮忙,顶着未成年稚嫩的面庞,深沉地叹了口气,“嫂子,你是不知道官场水深,公司每个项目都要谨慎再谨慎的。”

    程鸢笑了下,“小糖也对公司管理有兴趣吗?想好大学要学什么专业了吗?”

    “还没有呢,我可不打算学什么公司管理,太累了太累了,一点都做不了。”

    池逸然说,“之前我哥就因为嫌利润太低,直接砍掉一整个部门,我听了都觉得吓人。”

    程鸢吃粥的手顿了下,低头吹了下滚烫的白粥,表面上看不出波澜。

    “你哥确实很懂商战,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

    池逸然兴奋地说:“对啊!他可厉害了,之前还会用假项目来混淆视听,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程鸢察觉不对劲,却佯装疑惑,“假项目?”

    妹妹年纪小,心思单纯,能为喜欢的嫂子提供有效信息而洋洋自得。

    她扬起小脸十分骄傲,笑嘻嘻和程鸢讲。

    “是啊!不过我都是偷听来的。”

    接着,池逸然又说了第二句。

    “AI翻译app研发什么的,都是我哥用来骗叔叔们打的幌子,实际上app根本不会上架。”

    第47章 毕业

    从医院回到家后, 程鸢点了份米线,香葱香菜冒着红油,加两个鱼丸, 热气腾腾,她找出平板支在桌子上, 边看电影边吃。

    米线是大学城附近的苍蝇小馆煮的, 她上大学时经常和舍友去吃, 又辣又香, 吃得鼻尖冒汗。

    她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垫在外卖盒底下, 怕溅出红油。

    但十块钱一份的米线和五万的卡芬迪白大理石桌面还是很不搭。

    就像她再怎么努力也不适合做项目经理一样。

    吃米线还能垫上纸巾, 真蹦出油点子也能擦掉, 可公司里却没人能给她兜底。

    半小时后, 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她收起平板, 按部就班卸妆,洗澡, 回卧室睡觉,平静得像是一具空壳。

    池砚珩回来得早,却发现家漆黑一片。

    平常她总会把玄关处的小灯打开, 为他留一盏灯。

    他放轻了步子来到卧室,程鸢果然已经进了被窝。

    池砚珩俯下身, 把她滑落肩头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然后摸了下她额头。

    温度正常,没发烧。

    先是闻到一股酒精味,而后被子掀开,凉风吹进来, 有人躺了进来。

    程鸢没睡,但也没睁眼, 背对着他,任由他搂着腰睡了一夜。

    早上,程鸢走下楼梯,看到了餐桌前的池砚珩。

    他面前摆了一杯咖啡,正低头看电脑上的文件。

    她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听到脚步声,男人回头看了眼。

    “昨晚睡那么早,身体不舒服吗?”

    程鸢坐到他对面,餐桌上摆着烤好的牛奶吐司,边缘微黄,散发出香甜浓郁的奶香。

    她接过池砚珩递过来的蓝莓果酱,“没有,白天太累了,就早睡会。”

    池砚珩三两口吃完了早餐,“我上午有个会议,要早点过去,你想现在和我一起过去还是等会?”

    “我等会自己去吧。”

    男人点点头,喝光最后一口咖啡,“好,那你叫个车吧。”

    程鸢说:“我自己开车去。”

    “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注意安全。”他起身,披上西装外套,“想好旅游去哪了吗?”

    她没说话。

    “之前柯旭阳说的瑞士怎么样?或者罗马、希腊?非洲这个季节也不错。”

    程鸢低着头,专注涂抹果酱,“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行,那我走了。”

    门打开又关上,别墅内又剩她一个人。

    但池砚珩不记得,她今天要开车不是去公司,而是去参加毕业典礼。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但上午却晴空万里,没有往常六月份的暴晒,碧空如洗。

    校门口车多得塞不下,她绕了个圈子去附近商场停下,步行到正门口。

    已经有很多穿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拍照,家长或朋友捧着花束,在门口的校牌前合影留念,然后三五个人摆出各种奇葩有趣造型,嘻哈笑作一团。

    程鸢是一个人来的。

    她化了淡妆,在外面小摊上买了束新鲜的向日葵,刷脸走进学校。

    大部分人止步在门外拍照发朋友圈,一门之隔,里面才是真正的学术乌托邦。

    大学生还是游客,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校园里很多人在跑,黑紫色学士服飘起来,程鸢满眼羡慕,她们身上的青春气息满得溢出来,围成一个圈把她排斥在外。

    程鸢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像是猛然才发现,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呢。

    起码今天是。

    “鸢鸢!快来拍照!”

    刚走进校园的林荫大道,舍友远远瞧见她,热情地打招呼。

    “快来草坪上,这边光线好,咱们多拍几张!”

    惆怅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她本能性回应:“来了。”

    三个舍友都卷了头发,化了精致的妆,还带着亮闪闪项链和耳坠,跟程鸢玩笑。

    “你脸小,在前面举着手机,我们往后面站,我弄个延时拍摄啊!”

    程鸢跑过去,加入她们的阵营。

    四个人站着拍,坐着拍,一会儿又歪着头拍,举着花拍,领完学士服之后,又戴着帽子穿好学士服拍。

    最后累的摊在草坪上,四条咸鱼摆在案板上似的,整整齐齐,仰头看天。

    舍友一骨碌坐起来,“你们还记得张莉不?”

    “啊——张莉?是不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来着?咱们宿舍对面的隔壁的隔壁?”

    “我记得她,之前我们小组作业我跟她一组来着,但她结课之后就没在学校了吧?”

    “对啊,很久不见她了。”

    程鸢对这个叫张莉的同学印象不深,她认识好几个张莉还有王莉,只记得那女生个子小小的,喜欢独来独往,大一刚开学有语音课,她永远是声音最小的。

    几个同学还在背后说过,她发音很奇怪,带着一股子方言味儿。

    舍友接过话,“我那天听人说,她现在好像在纽约一家翻译公司上班了,你们猜她干什么的?”

    几个人期待地看着她。

    舍友神秘兮兮:“法庭口译!”

    几个人齐刷刷:“哇!”

    “普通学生能做到口译就很牛了,她还跨了个专业啊!”

    舍友打开手机翻照片,“我记得之前还刷到她微博来着,给你们找找……”

    程鸢最后一年几乎不在学校,很多消息也是后知后觉,也探过头去看了眼。

    美国西海岸阳光普照,红杉树挺拔,女生穿着最简单的吊带和牛仔裤,带着墨镜对着镜头大方微笑。

    舍友纷纷羡慕。

    “真看不出来啊。”

    “闷声干大事,真的太牛了。”

    程鸢收回目光,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张莉同学。

    曾几何时,照片上的光景正是她追逐的目标。

    于是,她放弃纯洁美好的校园生活,主动投身职场,结果是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等她想清楚,却已经到了毕业典礼这一天。

    “你呢鸢鸢?”舍友扭过头来,“之后就留在大公司当翻译了?”

    程鸢想了想:“我可能不会做翻译了。”

    同学疑问,“为什么啊?你能力这么强,不做翻译太可惜了吧?”

    她没法解释,如今她面对的是毫无生机的报表、数据,还有糟糕的人际关系,和大学这个象牙塔相比,她身处地狱,时刻水深火热。

    舍友还在劝她,“对啊,再说你不都要转正了吗,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啊!”

    程鸢看了眼她们,云淡风轻,笑了下说:“没有转正,我打算辞职了。”——

    她沿着校园的大道走,看两旁摇曳的绿叶,看树林中的小亭,看未名湖。

    从南到北,再看一遍。

    等到进了熙熙攘攘的大礼堂,校长拨穗,她鞠躬致谢,回到座位之后,恍然发觉,大学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而她仿佛只认真过了一天。

    下午回家的路上,果然下起了小雨。

    北方的雨和北方人性格一样,豪爽、直接,不是斜斜的雨丝,也不是温柔的毛毛雨,噼里啪啦砸下来,落到车玻璃上,留下圆圆的小脚印。

    向日葵躺在副驾驶座位上,外面包着牛皮纸,程鸢小心地打着方向盘,跟随前车,缓缓挪动。

    适时在红灯前停下,她踩下刹车,偏头看了眼副驾驶的向日葵。

    不过几小时,黄色花瓣边缘微微发黑,有枯萎的趋势。

    她皱了下眉,红灯倒计时,准备起步。

    嘭——突如其来的声响,程鸢吓了一跳。

    巨大的冲击力霎时间袭来,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栽倒在方向盘上。

    额头磕碰到坚硬的方向盘,程鸢下意识闭上眼,疼得倒吸一口气。

    她慌张解开安全带下车。

    “没事吧小姑娘?”

    后车追尾了。

    值得庆幸的是后车主是位慈祥的大爷,没骂骂咧咧,赶紧下车过来问她怎么样。

    程鸢头一回碰到这种事,吓得心脏突突跳,大爷问了两句她才听懂似的反应过来,茫然道:“没事,头碰了下。”

    “唉哟真不好意思啊,我拿油门当刹车踩了。”

    往后看,车尾果然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

    后面车主一看她这普通SUV,也不是贵车,打了几个电话摇人。

    下着雨本来就容易堵车,车子停在路中间,已经有车堵在后面,疯狂按喇叭,后面车主扯着嗓门找拖车。

    “……对,就一SUV,好好好,有保险!”

    外面乱哄哄,她摸了下额头,果然鼓起一个大包,一碰就疼。

    交警骑着车过来,大声喊:“怎么回事?”

    程鸢六神无主,见大爷打电话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拂去屏幕上的雨点,哆嗦着手给池砚珩打电话。

    雨比刚才大了点,她车上没放伞,站在雨里,抬手虚掩着雨丝。

    可还是被淋了满脸雨水。

    五秒之后,电话很快接通了。

    程鸢一开口哭腔就要出来了,“我把车撞了……”

    对面很快打断她,“抱歉程小姐,池总正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后我帮您转达可以吗?”

    她张着嘴,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雨点砸到脸上很沉,额头嘶嘶叫嚣着疼,她心里一凉,刚才还忍着的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平静下来之后,孟淼淼已经带她去了医院。

    额头的擦伤问题不大,路上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没扯皮,干脆利索处理完之后就叫了拖车过来。

    她们距离医院就500米,孟淼淼拉着她,看了眼她额头的磕碰,留下的红印已经变成淤青,说什么也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孟淼淼开车,把她塞进副驾驶,一路上程鸢没怎么开口,攥着纸巾一点一点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短短五百米,走走停停,孟淼淼气得骂人。

    “看看你自己找的男人,出车祸了连个电话都接不上!有钱有个屁用?”

    程鸢靠在椅背上,太阳穴突突地疼,一言不发听着她数落。

    “你就开这么个SUV?几万块钱的东西,怪不得人家敢往上撞!下回出门开他的车,看谁还不长眼!”

    到了医院,她鞋上已经沾满泥水。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挂号。”孟淼淼走出两步,又回头,“手机还有电没?”

    程鸢说:“还有。”

    “行,那你玩会手机,我看着队伍挺长,别玩没电啊,排到了我给你发消息。”

    孟淼淼三两步跑过去排队。

    程鸢坐在大厅的铁皮椅子上,满天乌云全压在她头顶,整个人疲惫无比,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公司推送一条新消息。

    【今日快讯】:总裁于今日下午成功签署合作协议,与林氏集团携手开启长期友好合作新篇章

    她随手翻了翻内容,里面附上一张高清大图,庄重严肃的会议室,池砚珩一身名贵黑色西装,站在人群中心,周围企业高层簇拥,每个人脸上写着胜利的喜悦。

    程鸢多看了眼照片上的人。

    明明每天都见面,却又像是隔了万丈远。

    他总有他的难处,所以她永远是排最末端,属于第四象限的不紧急也不重要事件。

    回过神来,又觉得太矫情了。

    哪有那么亲密的关系,还得兴师动众让他撇下一屋子主管跑来给她贴个创可贴吗?

    算了,孟淼淼说的也没错,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下午六点多,组长在群里发消息@全体成员。

    “今晚部门需要加班,AI项目已经到最后的测试阶段,所有人必须到位,各位辛苦。”

    程鸢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冒出来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冲动。

    目光挪到医院窗口,孟淼淼正踮着脚,奋力挤在一堆缴费的人中间。

    她打开邮件,翻出草稿箱里早就写好的辞职信,干脆利落地发了出去。

    第48章 回家

    “真辞职了?”孟淼淼拿完药回来, 一脸惊讶。

    “嗯嗯,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工作。”程鸢垂下眼眸,“打算先休息一阵, 最近太累了。”

    “但你突然离职,领导肯定得阴阳怪气你几句。”

    程鸢轻眨了下眼, 笑着说:“没事, 反正我是关系户, 大家都知道的事嘛。”

    看她强颜欢笑的神情, 孟淼淼撇撇嘴, 没再劝。

    天色不早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 黑夜很快降临。孟淼淼把车倒出来, “我送你回去?”

    程鸢坐在副驾驶上, 手里抓着小包,里面装着消炎活血化瘀的药, “先去你那儿吧。”

    孟淼淼说好,车子调了个头朝着她的公寓驶去。

    路上,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事不打算跟他好好聊聊?”

    程鸢低着头,脸上尽是疲惫, “打算啊, 但不是现在。”

    “不管咋样有误会还是得说开,不然以后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程鸢笑笑,“说得好像你挺懂似的。”

    孟淼淼熟练打着方向盘,和她争辩, “我起码还谈过几段恋爱,谁像你啊稀里糊涂就跟人领证结婚了, 想跑都跑不了。”

    车子很快抵达旧城区,这里远离繁华的市中心,路灯变得稀疏,光线渐渐暗下来,路上车辆也变少,噪音降下来。

    地价便宜,所以孟淼淼租的公寓面积挺大,缺点是六楼顶层,冬冷夏热,还没有电梯。

    但那也比回别墅一个人待着强。

    “冰箱里有可乐你自己拿啊!我收拾一下卧室,咱俩今晚睡一个屋。”

    “行,我睡哪都行。”程鸢又说:“充电线有吗?我手机没电了。”

    她给人拉出充电线,指了指外面,“沙发那儿有插座。”

    孟淼淼屋里堆满了各类白色石膏,乱七八糟散在地上,还有很多巨大画板,留给人活动的空间很有限。

    除此之外,还有几面墙直接让她做了涂鸦。

    上大学的时候程鸢经常过来,她很喜欢满屋子色彩,红的绿的杂乱无章,但比单调清冷的黑白色有生命力。

    孟淼淼刚铺好床单,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从床上跳下来,朝门口走去,“可能是外卖到了,我去开门。”

    程鸢喝了口可乐,“好。”

    厚重的铁门拉开,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孟淼淼当场愣在原地。

    池砚珩还穿着会议上的西装,但淋了小雨,奢华考究的布料微微浸湿,里面的白色衬衫变得透明。

    他杵在门口,不笑的时候神色严肃,很容易把人吓住。

    “我来接她回家。”

    屋外安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家养的宠物狗叫了两声,激出两声空旷回音。

    孟淼淼手扶着门,身体挡在门缝,他看不到里面。

    原本欣喜的脸瞬间冷下来,她嘲讽道:“她答应跟你回家了吗?池先生,私闯民宅我可就报警了啊。”

    迎面被怼,池砚珩噎了下,张口欲言又止,“抱歉。”

    孟淼淼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果断回绝:“她压根不想见你,你回去吧,她今晚在我这儿睡。”

    说完就要关门,却被一股力道挡住。

    池砚珩反应迅速,把手挡在门框上,“等等!”

    孟淼淼又生怕挤着他手,不敢使劲,这么一犹豫,反而让他抓住机会推开了门。

    “哎——干什么呢你!”

    他用力扒着门不放,手背上青筋暴起,语气却和缓,“我跟她说句话再走,可以吗?”

    孟淼淼用力堵着门,怒道:“孩子死了来奶了车撞树了知道了拐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磨蹭半天程鸢终于察觉不对,她放下杯子就要朝着门口走过去。

    “淼淼?还没好吗?”

    孟淼淼回头大声说:“没事!我能拿得了!”

    大概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池砚珩忽然发力,直接把门推开。

    一股大力袭来,孟淼淼不受控制被抻了下,后退两步。

    她刚想发火,一回头,发现程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和池砚珩来了个面对面。

    她语气还算平静,像是早有预感,“你怎么来了?”

    见这阵仗,孟淼淼也不推门了,说:“你俩聊,我去卧室待会。”

    刚转身就被程鸢按住了肩膀。

    “不用,他马上就走。”

    池砚珩站在门口,没敢贸然进门,他听出来了,摆明是不想让他在这儿多待。

    但孟淼淼还是给两人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回了卧室。

    池砚珩手还扶在门框上,怕她突然关门。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程鸢说:“手机没电关机了。”

    楼道里光线昏暗,没有照明灯,他迟钝地发觉她额头上出现一片青紫。

    池砚珩问:“额头怎么了?”

    她语气淡淡,“下午出车祸了,撞的。”

    池砚珩皱了眉,“出车祸这么大的事你——”

    程鸢打断他,“给你打过电话了,秘书接的,说你在开会。”

    他脸色不太好看,刚才还是质问的语气,现在却立马变得柔和。

    “现在没事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他抬手想撩开她额头前的碎发,仔细看看伤口,程鸢却本能性地偏头,朝后退了一步。

    手臂悬在空中,他抓了个空。

    池砚珩讷讷地收回手,“对不起,是我太忙忽略你了,连受伤都不知道……”

    程鸢说:“没事,我又没说怪你。”

    她平静不起波澜的语气让池砚珩更加心里没底。

    车祸,撞伤。

    先前他去国外出差,她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见他回来都要掉眼泪。

    可出了车祸他却没能第一时间陪在身边。

    她说:“还有事吗?”

    他本就不善于表达,生意场上侃侃而谈,可面对感情就开始手足无措了。

    池砚珩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没事就不能跟我回家吗?”

    程鸢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回去,可以吗?”

    池砚珩说:“心情不好所以才要回家。”

    “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池砚珩说好。

    “对了,我把工作辞了,之后就不去蓝译上班了。”

    池砚珩说:“没问题,你不想工作那就不工作,我一个人挣钱就够了。”

    出乎意料地,他没问为什么。

    但即使他问了,程鸢也不想回答。

    说什么?

    说我知道了AI翻译项目的事,你忙于争权拿所有人当工具使,努力半年弄出来个假项目就为了掩人耳目。

    而我作为你最亲近的人,却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

    程鸢挺想问问他,每当她欢欣雀跃在他面前提起那个项目,提起自己多么努力付出,他有过一瞬间想要坦白吗?

    还是只想冷眼瞧着,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看看她失落困惑的表情是不是很精彩?

    但等到大半夜他真的站到面前,程鸢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不管是作为总裁还是作为哥哥。”

    公司业绩顺利增长,在京市屡屡登上头条,都知道池家那个年轻的总裁,早年父母双亡,业界内不少人看热闹,等着池家倒台,但他却抛下学业果断回国,硬是咬着牙把公司撑起来。

    这几年谁听了都夸精明能干,有勇有谋。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能理解你,真的。”

    你只是在做决定时,不习惯考虑我的感受。

    善解人意是她与生俱来的好品质。池砚珩能力再怎么强,他也是长了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拿不出多余的分身来陪她。

    这点程鸢明白,也理解。

    但她的懂事就决定了她永远是被牺牲的那个。

    池砚珩说:“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程鸢原本已经转过身去了,她回头,目光朝下,低头看了眼他手上,问道:“戒指,你怎么不戴了?”

    池砚珩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不光是现在,昨天,前天,他都没戴。

    程鸢看见了,她只是没说。

    对比她的无名指上,依然戴着那枚素圈银戒指,是她花了大半积蓄买来的,也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

    池砚珩这次不说话了。

    如果说先前是温柔的回绝,而池砚珩的沉默,却让程鸢神色也变了。

    眼睛很快就蒙上一层雾气。

    池砚珩愣了两秒,“不是的……”

    他张着嘴要解释,却被程鸢掉下来的眼泪砸到心里。

    “我一直戴着。”

    她忍着哭腔,“你弄丢了?”

    他越解释越乱,“你别哭,没弄丢,还在那里。”

    程鸢摇摇头,说:“没事,不想戴就算了,本来也是我非要让你戴的。”

    他用手扒住门,“不是,什么非让我戴的,你听我解释,戒指好好地放家里,没弄丢,我一直戴着。”

    他掏出一包纸巾,赶紧递过去。

    “别哭了,我都能解释。”

    程鸢盯着他,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戴。

    像是被人攥住心脏,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心里更难受了。

    良久,她缓缓开口:“总裁应该不需要营造单身人设吧?”

    道听途说,上流社会的精英人士联姻也是靠着门当户对,单身人设更容易行走。

    池砚珩赶紧说:“你别乱想,我没那个意思。”

    她低头擦了下眼泪,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大门毫不留情地在池砚珩面前关上,他眼前只剩漆黑的门板——

    孟淼淼在窗边写字台上捣鼓石膏,不是探身看看窗外。

    “半个多小时了,楼底下那迈巴赫还停着呢。”

    床上坐着的是哭得双眼红红的程鸢,她把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闭上眼。

    “不用管他,等会肯定就走了。”

    两人在床上又聊了会儿天,等困得眼皮打架才双双睡过去。

    池砚珩独自坐在车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划着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

    “喂,池总?”杨秘书半夜接到电话还有点心虚,他早就回了家,最害怕一个电话又被叫回去加班。

    “下午我手机一直在你那儿?”

    杨秘书如实说:“对,是我拿着,不过中间几分钟我去了趟卫生间,小陈助理主动过来说帮我拿,就交给她了。”

    “哪个小陈?”

    “就是新来的那个总裁办前台陈晴,长头发,眼睛挺大那女孩。”

    杨秘书心说,人家都在您眼前晃悠一个月了,连个正眼都不瞧啊。

    池砚珩冰冷地说:“告诉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杨秘书还一脸懵,这又怎么了?

    但他一想,刚才电话里总裁语气冷得要死,这时候还是别往枪口撞了。

    果然第二天上班,那位小陈就被hr带去谈话,没过几分钟,就哭着出来了。

    她眼泪珠子不断往下滑,“杨哥,那电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一忙就忘了跟你说。”

    杨浩还忙着交文件,瞧都没瞧她,“总裁太太的电话你都敢不传达,这让我怎么帮你?”

    小陈满脸委屈,“那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啊,上来就跟我哭,手机里也没备注是太太啊?”

    杨浩摆摆手,“哎,你好自为之吧。”

    医院的VIP病房内。

    池砚珩一大早开车过来,风尘仆仆直奔顶楼。

    病房内出奇安静,池逸然没看电视,躺在洁白的被子里睡得正香。

    几天前,程鸢来到医院看池逸然的当晚,小姑娘正看着日漫就突然开始咳嗽,没过半个小时,突发心衰。

    等池砚珩急匆匆赶到时,留给他的是一沓病危通知书和冰冷紧闭着的抢救室门。

    他抿着唇,眼里结了一层霜,手里没停,签完所有单子后,坐在门外沙发上等。

    手术结束后,几个医师主任简单开了会,出来跟池砚珩报告。

    “患者情况有恶化的趋势,建议还是尽快移植。”医生戴着口罩,用尽量通俗的话和他解释。

    “正常人左心室心脏射血量,通常在55%到65%之间,但她只有29%,已经到了随时可能会衰竭的程度。”

    池砚珩自始至终拧着眉。

    等待抢救的过程中,一群护士推着救护病床飞快跑过来,他帮着推过拐角,手背磕到尖锐的消防栓,从手背到手指,划了道很长的口子,把戒指磕得凹进去。

    池砚珩抹了把手背上的血口子,把戒指取下来,银质的金属质地太软,已经变形。

    他当时就找了人,要求复原到和之前一模一样。

    “三天之内,要尽快,我很着急。”

    第49章 分歧

    也许是前一天淋了雨, 早上起来程鸢就发烧了。

    孟淼淼去画室工作前,把她送回别墅。

    昨晚大哭一场之后,她嗓子干枯得像一口旱井, 眼睛又酸又痛,第二天果然充血, 肿成高高的山丘。

    接连几天, 程鸢都精神恹恹。

    反复发烧, 白天还是正常体温, 一到晚上就逼近39度, 脸色苍白, 浑身带着病气。

    她就不再出门, 待在家里养病。

    白天不发烧却也浑身没有力气, 睡了又醒, 醒来喝完药又睡过去。

    阿姨熬了玉米椰子鸡汤,清热去火的银耳莲子汤, 配合降温的绿豆熬成汁,换着花样煮给她喝。

    她躺在床上,空调开着, 却盖着厚厚的蚕丝棉被,经常出一身虚汗, 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年。

    偶尔白天状态好的时候, 就窝在被子里看两页书,她床头放着基本厚厚的英文原著,不过看书也看不久,就又闭上眼睛养神。

    手机更是不怎么看。

    她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消息提示的红点。

    不需要工作, 没有难缠的同事关系,和家人早就断了联系, 除了孟淼淼有事会直接给她打电话之外,不需要任何社交。

    借着生病传染的由头,程鸢一言不发便搬去了客卧,一个人睡在小床上,黑色双层遮光窗帘拉上,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活在井底不问世事的小青蛙。

    池砚珩每晚都回家,回到卧室却发现她早就睡熟了。

    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整日不起,那晚之后,她和池砚珩就没怎么说过话。

    午夜梦回,她察觉额头上盖了湿巾,清爽冰凉,发烧带来的燥热被压下来,舒服多了。

    她下意识要把被子挣开,想抽出胳膊,却被人按住。

    漆黑的夜里,程鸢迷糊地睁开眼,看到男人高大清瘦的轮廓。

    他俯下身,于是他们离得更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池砚珩帮她塞了被角,说:

    “温度才降下去,不准蹬被子。”

    她没反抗,任由男人搂住她,把她紧紧裹在被子里,两人在客卧的小床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他应该不只是今晚过来,也许每天回来都过来看她,但她毫无察觉。

    最开始几天,她和池砚珩有过几次推心置腹的坦诚聊天,次次都是不欢而散。

    面对程鸢提出的不满,他诧异又疑惑。

    “可我瞒着你是不想把你卷进纷争,你只需要等我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

    程鸢打断他,“可我连最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

    “如果事情顺利解决,还有必要回头再去讨论吗?既然和没发生过没有区别,你又为什么要执着于知情呢?”

    程鸢皱着眉,“你瞒着我越多,我们之间隔阂只会越深。”

    池砚珩不同意,“我并不是盲目瞒着你,很多事都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程鸢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说:“对,你考量的结果就是小糖进了ICU也不让我知道,AI翻译APP是个空壳子也不让我知道,你根据什么考量?经济利益?亲疏关系?”

    争吵绝不会出现获胜的一方,AI翻译几个词出来之后,池砚珩明显变了脸色,不言而喻,他立马处于下风。

    池砚珩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他总习惯把所有人撇清在外,大包大揽扛下一切。

    这正是程鸢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她并不是只会躺在温床上娇滴滴的豌豆公主。

    她毕业于最高学府,生于思想开放的社会,她读夏洛蒂勃朗特,读她笔下的女性身处地狱却追求自由追求爱,她自认为有能力和他共同面对疾风暴雨。

    可每次被抛下的都是她。

    他们争吵过几次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对方,反而加剧矛盾,关系变得岌岌可危。

    索性不再谈论类似话题。

    恍惚过了一周,程鸢才觉得精神好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在书房看书,一待就是一下午。

    阿姨做完饭后就会自觉离开,大多数时间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别墅,上楼下楼。

    直到某天吃饭的时候,池砚珩伸手把牛奶推到她面前,手背向上,他手上又出现了那枚戒指。

    程鸢低眸,安静地喝完牛奶,但也没跟他说什么。

    其实前几天池砚珩已经又找她道过歉,最开始无非就是两句“对不起”,“我下次注意”,干巴巴地要死。

    程鸢最初还会给他面子,摇摇头说没关系,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连理都不想理了。

    后来他不知道去进修了什么霸总培训班,憋出来大串雷人名句。

    【从前有一颗菠萝去理发,它在椅子上做了很久也没有理发师过来,菠萝会说什么呢?

    程鸢回复:【我对菠萝过敏,看到这两个字就头疼。】

    对面果然沉默了。

    几分钟之后,又过来一句。

    【对不起,我忘了你过敏,下次肯定注意。】

    他们变成了疏离客气的夫妻,每天准时一起坐到餐桌旁,低头各自吃饭,池砚珩依然给她夹菜,她也依然欣然接受,然后吃完了回各自房间。

    程鸢不用出去工作,每天却也过得很充实,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还能听到她用英文在参加会议或者是打电话,但具体在做什么,池砚珩不得而知。

    上次的事虽然没能帮得上Emma,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把她俩促成了好朋友。

    Emma时不时会发消息问她近况,跟她讲讲最近公司里发生的事。

    大多数时间,程鸢心不在焉地听听,转眼就忘了。

    据说,AI翻译app那个项目上周刚结束,圆满完成,和之前预估的一样,所有小组成员都拿了不少奖金,办公室里人人夸赞老板大方。

    Emma说,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架,真想看看它投入使用。

    能在市面上看到自己参与制作的APP,成就感肯定拉满了。

    就像父母含辛茹苦培养孩子十几年,当然想看到孩子未来成龙成凤,大展宏图。

    程鸢没说太多,她不能告诉Emma,APP上市简直是做春秋大梦,老板把我们全卖了还都殷勤地给他数钱呐!

    她劝Emma,拿到奖金就不错了,后续如何就不是我们该介入的范围,孩子也得有长大脱离父母臂弯的那天,让它自己飞去吧。

    最后Emma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前两天Ian好像被公司的人带走调查了。

    这在项目部早就不是秘密了,底下人传疯了,说他可能犯了什么事,惹了很大的麻烦,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她也只是听项目部的朋友说了两嘴。

    程鸢喝着咖啡,时不时会回应一两句,表示自己在听,但语气平平,完全没有惊讶。

    Emma以为她早就得知内情,放低了声音问她:“池总就没跟你透露什么吗?”

    程鸢听完就笑了:“这都是公司机密,不能跟外人透露的。”

    Emma好像还说了一句:“但你也不是外人呀……”——

    医院这边。

    天价医疗用品也发挥了该有的作用,池逸然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进口药不要钱似的砸进去,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挪过来,在ICU里待着就像烧钱,但池家的财力这些也只是洒洒水,她从ICU顺利转出,开始常规治疗,等待最后的移植。

    池砚珩去医院的次数明显变多,但每次都待不久,好不容易趁着她清醒的时候,兄妹俩才能说上几句话。

    他坐在沙发上,学着之前程鸢照顾他的样子,握着小刀把苹果皮削成花。

    “想看电视?”

    池逸然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不看,我想和嫂子聊天,她说给我讲讲大学怎么选专业。”

    她只露出个小脑袋,埋在雪白的被子里,“你为什么不让她过来看我?”

    “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池逸然睁大眼睛,“她怀孕了吗?”

    好不容易连贯起来的苹果皮断了,池砚珩没好气地说:“你别说话了,躺着吧。”——

    上次那部法国电影,他们只看了一半。

    程鸢心血来潮,去了音影室,又找出那部电影,关掉灯光等待片头。

    她端了盘葡萄放在桌子上,穿着宽松的睡裙,和前两次一模一样。

    电影刚开始几分钟,门打开,池砚珩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沉默地坐到她身旁,两人共享一个沙发。

    前面部分她早就看过,心思也不在屏幕上,一颗一颗葡萄机械性地往嘴里送,仿佛以此来遮盖两人独处的尴尬

    他洗过澡,身上缭绕着沐浴露的清爽香气,坐在沙发上看得很认真。

    但没几分钟,就撑不下去了。

    池砚珩说:“要不,你帮我翻译一下?”

    他盯了几分钟才发现不对劲,这是一部纯法语片子,没带中文字幕。

    文艺爱情电影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大部分都是男女主两人在对话,不看翻译字幕很难猜内容。

    他知道,程鸢大学主攻英语,法语也是必修科目。

    她没抗拒,像个机器人一样尽职尽责,盯着屏幕缓缓开口。

    “我会努力打工,攒到足够的钱离开贝济埃,我们也许会搬去梅康图尔,那里距离意大利很近,有漂亮的小岛和碧海蓝天。”

    开头就是年轻的男女在破旧火车站相拥而泣,少年衣着华丽,要出海工作,少女穿着破旧带了洞的棉衣,泪水糊满脸。

    “艾丽西亚,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听我说,我会解决好一切,你也不需要去面包店打工,如果能顺利回来,我一定会带着玫瑰和戒指,给你一场盛大的求婚典礼,我向你保证。”

    “可以给你写信对吗?我会每个月、不,每周都给你寄一封信。”

    “当然,我会非常乐意收到你的来信,然后把它们放进你送我的小匣子里,完整保存。”

    配合伤感的背景音乐,年轻男女分别时催人泪下,然程鸢表情平平,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我们还是分开吧。”

    池砚珩说:“这句翻译得不好。”

    火车向远方驶去,少年拉开窗子,探出头,看着远处送行的少女,用力地挥舞胳膊和她告别。

    风吹乱了女孩的丝巾,她漂亮水灵的蓝色眼眸里流出泪水。

    池砚珩说:“他们情投意合,十分恩爱,不会分开。”

    程鸢偏头看向他,轻轻地说:“嗯,可这句不是翻译。”

    第50章 小猫

    音影室的百叶窗拉下来, 房间犹如沉入海底,寂静与晦暗的潮水扑面而至,淹没整个世界。

    随着男女主分离, 电影基调瞬间坠入悲凉。

    “分开?”池砚珩问:“什么意思?”

    程鸢不相信以他的理解能力会听不懂,但她依然耐心解释:“就是字面意思。”

    出于保持最后的体面, 她没有用冷冰冰的“离婚”两个字。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他侧过头来, 语气里像夹了枪药, 强硬又不容拒绝开口。

    “我不同意。”

    程鸢觉得, 他大概是把婚姻也过成了公司经营, 以为还能高高在上地决定一切。

    她拿起遥控, 轻轻按下, 电影声音戛然而止。

    “你知道的,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说,“就像你早就决定好了一切一样, 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有另外的安排。”

    她声音依旧很小,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自信的人往往很难大声说出需求。就像刚见面那阵, 连和他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生怕引起他的不满。

    但程鸢语气坚定, 已经没了当初的摇摆不定。

    池砚珩说:“我承认, 最近我们有一些思想上的分歧,但这还不足以成为分开的理由,只要及时解决——”

    “可这不是能不能解决的问题,”程鸢说:“既然都不肯退让, 又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那还有什么好解决的?”

    “前几天Emma告诉我, 项目部的Ian被带走调查了,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池砚珩没否认。

    程鸢看着他,说:“他应该早就被盯上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他不说话,程鸢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两个人仿佛就这样等着、耗着,看谁先撑不下去。

    气氛僵持不下,池砚珩终于开口。

    “几个月前,AI项目刚开始运作,公司就查到有人把保密数据传到对家公司,对方根据我们的数据基础,做出了一模一样的盗版。”

    程鸢抱着双膝,靠在沙发上说:“数据丢失,那应该是信息安全部门的责任,直接查出这个人是谁然后移交法务,不是最简单的吗?”

    但显然池砚珩没有这样做。

    他一开始就查出了这个人是谁,但没急着把人揪出来,项目还是要推进的,数据虽然不可避免被抄走,但总体研究情况很顺利。

    知情人不多,池砚珩于是锁住消息,放手让对方公司抄个够。

    但有一点,几个高层商量之后,在数据里面加了点别的东西。

    一旦对方的APP完成,迫不及待就要抢在蓝译之前上架,而蓝译也会将计就计故意让他们先上架。

    等到那个时候,数据里面的bug显露出来,所有用户都能见证他们如何抄袭,如何挪用别人成果的全过程,这对公司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不出意外的话,消息曝出后的几分钟之内,池砚珩公司的公关部立刻就会将提前准备好的声讨文案发布。

    媒体煽风点火,只需几篇新闻稿就能把他们公司打得再也抬不起头。

    听到这些后,程鸢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诧异。

    “所以,那个偷数据的人,就是Ian。”她说,“你是故意把他调去项目部,好有机会接近核心项目,又不用惹人怀疑。”

    她又思考几秒,问道:“翻译部解散,也是为这件事让步吗?”

    池砚珩否定,“不是,翻译部解散是早就决定好的计划。”

    程鸢哦了一声,“但如果这样做,蓝译自己的AI翻译app就算研发失败了。”

    为了照顾对方抄袭,APP的数据被改得一塌糊涂,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能用了。

    池砚珩点头,“这个项目的提案最初就没有通过,利润太低,投入和产出悬殊太大,只是暂时被拿来用一下。”

    程鸢笑了下,“难怪,我还疑惑为什么APP都完成了还不上架。”

    她自顾自叹了口气,“他们居然找个实习生混进来,我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会,是个空花瓶呢。”

    “我就是觉得有点失落,你早就知道了一切。”

    她偏过头,在黑暗里注视着他的眼睛,问:“既然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空旷的音影房让她的声音更加空灵。

    “你是怕我得知真相后迁怒你,还是觉得,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很好笑?”

    他们不再是无话不谈的恋人,更像是将语言刺向对方的矛盾者。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淌下,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只有一句僵硬的抱歉。

    直到过了很久,程鸢脸上的泪痕干了,沾了泪的脸颊微微发干,她抿了抿唇,说:“不用抱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公司。”

    如果这次不把人揪出来,以后让他混入公司,偷数据成习惯,到时候任何一个核心项目都有丢失数据的风险,带来的损失只会更严重。

    况且,他接手蓝译不久,在业界的内的威望还远远不够,急需靠这件事杀鸡儆猴,树立威信。

    至于她的工作。

    她工作没了还可以找下一份,大不了辞职在家闲着,反正池砚珩也不缺她这点工资。

    恍然想起最初加入项目组时,程鸢以为凭着一腔热爱,就能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

    殊不知热爱和执念绝不在利益的考虑范围内,从价值来说,它们分文不值。

    她自己擦了擦眼泪,说:“可能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恋爱到确定关系,两个人互相了解,互相磨合,再按部就班求婚、结婚,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吧,但我们跳过了几个步骤,直接跃到结婚,才出现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池砚珩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她的说法。

    “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程鸢摇摇头,“感情又不是万能的,我想要的只是普通情侣之间的信任。”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把你卷进这趟浑水。”池砚珩极力解释,“如果你还想继续做翻译的工作,可以考虑京市其他的翻译公司,选一个我无法插手的公司怎么样?”

    程鸢问:“有什么区别呢?”

    她觉得两个人沟通还是不在同一维度。

    “这不是哪个公司的问题,你无论考虑风险还是收益,都没有和我站到同一条线上,我们结婚这么久,我却还不足以成为你关心的对象,如果是这样,我实在想不通我们的婚姻还有什么用处。”

    “你大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对你生意还能有所帮助,而不是一边独自奋斗,一边还要忙着顾忌我。”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池砚珩努力克制着情绪,事实上他从不喜欢将喜怒表现在脸上,但程鸢还是从他尾音的颤抖中感受到了怒意。

    “我们结婚已经是事实,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心思去找别的女人?结婚是这么随便的事吗?没有感情基础,随便找个人都能结婚的吗?”

    程鸢沉默几秒。

    “婚姻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必要的话可以离婚。”

    池砚珩愣了下,“这件事是我错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以提,不管是换工作还是要买衣服、买包,我都答应你,但以后别再说这种让人难过的话了。”

    他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池砚珩起身,大步走了出去,背影都带着低气压。

    她的电影又没看完,这次被人打断,她也没了兴致,桌上洗干净的葡萄还剩了大半,水分被空调蒸发干净,干巴巴地暴露在空气里,最新鲜的劲已经过去,不酸也不甜,味同嚼蜡——

    酒吧内。

    柯旭阳的大嗓门混着外面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

    “小两口吵架很正常!我跟梁思雯也吵,勇于承认错误,买几个礼物一送,百分百管用!”

    池砚珩不说话,一口又一口闷头喝酒。

    “该低头低头,该认错认错,赶紧带着礼物去哄人,这还用兄弟我教你吗?”柯旭阳拍着他肩膀,像个情感分析大师授课。

    池砚珩打掉他的手,忍不住道:“我他妈现在头是抬着的吗?”

    柯旭阳不满道:“那你还喝个屁!老婆都快气跑了还坐着呢?赶紧去追啊,在这跟我摆什么架子!”

    酒杯重重一放,池砚珩摔门走了,身后柯旭阳还大声嚷嚷,“一生气就来糟蹋我的好酒,畜生!”

    早上吃过饭后,程鸢就开始收拾行李。

    她给孟淼淼打了电话,约定好先去她那里凑活两周。

    孟淼淼的房子有个次卧,原本是用来摆她那些雕塑作品,挤一挤也能放下一张小床。

    等程鸢找到了新的房子再搬走。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之前他送的饰品都没带走,包括奶奶送她的手镯,还有他送的蓝宝石项链。

    都好好地留在抽屉里。

    生活用品可以再买新的,所以收拾了半天行李箱也才铺满一个面。

    她蹲在地上正在叠衣服,卧室门忽然打开了。

    程鸢闻声回过头,一只毛茸茸的银渐层小猫探出脑袋。

    它晃着小步,悠悠朝着程鸢走过来,非常有目的性地奔向她,然后趴在她脚上,不动了。

    脚背上一沉,突如其来的小猫把程鸢弄懵了,它通体银色,四个爪子却雪白,小巧的耳朵竖起,睁着大眼睛盯着她。

    可怜又可爱。

    程鸢小心地抚上脚背的一团。

    “这是什么情况,谁把你送来的?”

    它安静乖巧地趴着,低下头不吭声。

    门打开一点,池砚珩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程鸢的行李箱开着,摊在地上,听到池砚珩说:“这个月我要去趟纽约。”

    她抬头看向他。

    “小糖要做手术,我跟柯旭阳要跟着过去。”

    程鸢回答:“哦,好。”

    见她还在摸着小猫,池砚珩抓住机会。

    “小猫是上午我去挑的,这段时间我不在,能不能麻烦你照顾几天?”

    她想都没想,“我要搬去孟淼淼的房子,房间很小,没空养小猫。”

    “我最近都不在,你可以住在这里。”池砚珩试探性地说:“你如果不喜欢,等我回来就把它接走,可以吗?”

    她低头看了眼那团银色,它像听得懂人话似的,适时仰头。

    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两个字——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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