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临近十二点半的时候,原徕又去了趟艾尔森的家属院。
她的本意是来嘲讽两句被肉虫病毒折腾到起不来床的
艾尔森,顺便再看看解药的研发进度。
“不愧是艾司令,艺高人胆大。”原徕竖起大拇指,“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感染个肉虫病毒都得躺个一两周才能缓过来,你都快六十了还敢碰这玩意儿,也不怕特效针扎下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服这个老东西,为达目的什么狠手都敢下。
别说是六十了,但凡她今年四十岁,早之前艾尔森给她扎毒针的时候,她压根就不可能会留着一口气硬扛整整106个小时,怕是毒/瘾刚发作的时候她就点头答应合作了。
没办法,谁让身体就是任性的本钱啊,年轻时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休克了都能咔咔两下救回来。
可年纪大了是真的说走就走,半点抢救机会不给,所以多少还是得学会悠着点。
“多谢原司令的关心,”艾尔森坐在轮椅上被陆曼推着出来,整个人虚得走两步就狗喘,“恰好解药研制得有点眉目了,再过一个小时似乎就到你的用药时间了,来都来了,试试看?”
“试完之后我还能活着吗?”
“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哈哈哈。”
“别勉强自己笑了,这气虚的,我是真怕你死了。”
“”
艾尔森惨白的老脸被原徕气得稍微红润了点。
他紧跟在原徕的身后,势必要亲眼看着她将所谓解毒剂注射进去。
“去,把药拿给原司令。”
陆曼闻言走向了冰柜,拿出了色泽橙红的药瓶。
用针将液体仔细抽取出来后,她转身递给了原徕。
原徕静静看了她几秒,最后还是将针管接了过来。
一旁的艾尔森死死盯着,浑浊的眼球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双倍剂量。
一旦确定进入二阶段并固定加药,那么,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还没到惜命年纪的原徕,在某种意义上莽得跟艾尔森很有一拼。
她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将药打进了体内去,眉头皱都没皱一下。
一秒,两秒,三秒。
一股子无名烈火忽然由内而外地燃起来了。
原徕眼前眩晕了一瞬,而后整张脸莫名烫得不像话。
她烦躁得扯了下领口,精气神十足地骂骂咧咧道:“他爹的怎么突然这么热。”
“热就对了,解毒剂用了有点反应是必然的,说不定你体内白细胞正在奋力工作呢。”
艾尔森见她的反应跟过去的二阶段实验体相差无几,当即好脾气地解释道。
“陆曼,给原司令多拿几瓶带走。”
“是。”
艾尔森看着不知所以的原徕,阴沉了几日的心情总算放晴了。
等到下个月六号表彰大会结束后,上面会予以各区军事基地高层几日假期。
届时只要原徕离开军事基地,他就有的是手段将她悄无声息地杀死。
在抓获原徕之前的几次袭击,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若他动起真格来,处于毒/瘾二阶段的原徕必死无疑。
就算她命大又逃过一劫,那么等待她的也只有累积毒素爆发而亡。
若是原徕拿合作秘密做要挟怎么办?
很简单啊,艾尔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吃那么多好处进去,她以为真的都能洗得白?
但凡她敢拉爆雷,那这次为她陪葬的可就不单单是几个人,而是好几家企业,及成千上万个家庭。
她岂敢?
艾尔森看着原徕脚步漂浮地离开,缓缓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从原徕被陷害停职的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要死。
谁都救不了——
“我,我今晚能不能进去伺候你。”
听到余独白这句话,原徕愣了片刻。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的伤好了?”
“好了!我已经可以随便动了,老大你看!”
感受到微弱的同意信号,余独白当即眼睛一亮,傻傻地做起大幅度动作证明自己已然恢复自如。
“行,你跟我进来。”
原徕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带路。
余独白紧张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定都是沐浴露的清香后,才匆匆跟上去。
屋内。
原徕在挂衣架前干站着。
许久后,她低声吩咐道:“余独白,帮我脱衣服。”
余独白:“啊?我我吗?”
“什么你妈你爸,就你。”
“好的”
余独白敏锐地察觉到了原徕的不对劲。
可若是非要说她生病了,这幅模样看着倒也不像。
“我,老大,我动手了哦。”
余独白从未在如此清醒平静的状态下解开过原徕的衣服。
他宽厚的手心没过半分钟就被薄汗濡湿了,指尖红通通一片。
然而怦怦乱跳的心,在闻到原徕身上的酒味后猛地停滞了一下。
是他鼻子出问题了吗?
余独白又猛猛嗅了嗅。
没错,真的是酒味。
简秋明明说过,原徕在军队里从不碰烟酒,私下对此兴趣也不大。
那她身上这酒味怎么回事?她晚上去了艾尔森那里,难道这老匹夫给她灌酒了!?
“诶,等等。”原徕忽然出声打断。
她走到柜子前,随手从兜里掏出了一袋东西来。
那玩意儿砸在木板上叮铃哐当响,跟碎玻璃渣的声音有点像,仔细一瞅似乎还有橙红的液体在袋子内晃荡。
“继续。”原徕又折返回来站定。
这回酒味淡了点。
余独白仍旧无法确定原徕是否真的喝了酒,但这事他一个小副官没资格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很快,原徕赤条条了。
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朝着浴室走去。
临进门前,她又命令道:“来帮我洗澡。”
余独白:“?”
余独白:“好,好的!”
简秋说的对,简秋说的都对!
人一定要配得感高一些才会更快乐啊!
今夜的原徕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整个人懒得连腰都不想挺直。
她背靠在水汽弥漫的贴花瓷砖上,垂眸看着跪在地上干活的余独白,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脑子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干。
好累。
好疲倦。
好想躺平。
好想大摆特摆。
原徕拍了拍余独白的脑袋,示意他差不多行了。
对方听话地站了起来,擦了擦嘴后温柔地给她套上睡衣。
“得了,别穿了,省得一会儿再脱麻烦。”
原徕语出惊人,再度给余独白闹了个大红脸。
他闷闷地嗯了声,浑身湿哒哒地跟着原徕走了出去。
“老大,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余独白站在床边,看着摊平成大字型的原徕,轻声问询。
“嗯?你不是说要伺候我吗?伺候啊。”
原徕拽得跟个大娘似的,语气格外不耐烦。
余独白心底一咯噔,以为她真生气了。
“对,对不起老大,是我不应该主动提要求,你别生气。”他卑微地跪在地上,眼神哀切,“怪我没有发现你今晚兴致不高,你,你惩罚我吧。”
原徕睁眼瞪着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懒到连多说一句话都嫌烦的她,勉强解释道:“努力取悦我,明白吗?”
余独白喉结一滚,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缓缓站直身子,满脸羞赧道:“那,那我就斗胆冒犯了。”
原徕不屑地勾了下唇。
冒犯?他没这个胆子的。
半个小时后,不出原徕所料。
“老大,可以关灯吗?”
“”
“老大,我可以坐着吗?”
“”
“老大,我,我可以发出声音吗?”
“”
“老大”余独白抿着唇,委屈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始终不给任何反馈的原徕,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了悲哀。
他是不是该找简秋问问前男副官的联系方式?
他想知道在简秋口中那么一无是处的人,到底是凭借着什么才能勾得原徕忍无可忍才换人。
摸不着门路的余独白最终只能咬住唇埋头做事。
他眼尾的疤痕泛着淡淡的粉色,隐约映照出了高大身躯后敏感脆弱的心。
原徕忽然闷哼了声。
她看着迷茫又可怜的余独白,不禁笑了:“乖乖。”
余独白一僵。
“你做得很好。”
他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接,眼尾有泪滴落。
“其实我刚刚在想一件事。”原徕声色变得性感低哑,慵懒眼神撩人至极,“之前得知我有伴侣后,你是哭着求着也不肯伺候我,如今你这是想通了?”
这回换余独白沉默了。
他该怎么回答才好?
余独白根本就没想通。
他单纯就是心不干净了,道德低下了。
“我是你的所有物,我只是在履行我应尽的职责。”余独白不敢让原徕等太久,只能找了个牵强的理由,“老大明明好心免去了我这份责任,是我耐不住寂寞非要履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他眉眼温顺,言语卑贱。
看似身处可居高临下的位置,却自愿让尊严被碾进土里。
好得很。
“你真是好得很。”原徕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伸手将人强硬地拽进了怀中。
她几乎是恩赐般地给了余独白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令他激动到流下一颗又一颗炙热的眼泪。
他是被认可了吗?
他是被认可了吧。
否则为什么原徕会在他说完那一番不知廉耻的话后,怜爱地给了他一个热烈的吻。
余独白眼神痴迷地趴在原徕身上,幸福到忘乎所以。
直到原徕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句话,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继续,让我看看你想要履行职责的心有多坚定。”
第162章 痛苦的人
星元498年12月25日,未开发地带。
柳从今没死。
容错研发的小东西救了他一命。
当所有冰冷枪口都对准柳从今的时候,他心率瞬间狂飙到了170以上。
然而仅是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强行冷静了下来,伪装出来的丑陋面庞没有一丝表情。
“杀掉吧。”
B区区长挥了挥手,语气寻常到像是在招呼人吃饭。
莫逆舟唇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眼尾细纹在明媚的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静静注视着柳从今,似乎在期待鲜血从他身上喷溅而出,成为她投诚的又一荣耀勋章。
“你不能杀我。”柳从今终于开口了。
他微微一笑,在性命难保的情况下,看起来可谓是气定神闲。
“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那么这个基地明天就会被政府派人踏平。”
此话一出,B区区长准备往基地内走去的动作止住了。
柳从今身为天海四楼的小赌场负责人,一出声他就认出来了。
“柳从今,你当我蠢吗?”区长苍老肥腻的脸上露出讥讽之色,“先不说你的命值多少钱,这周围五公里以内建多座信号屏蔽塔,你就算是爬到树顶去也连不上网的。”
“传递个讯号而已,我何须连网?”柳从今无所畏惧地摊了摊手,“你怕是没听说过量子纠缠定位芯片吧?这是中星区科研所秘密研发出来的新科技,我身上的芯片拥有着一对纠缠粒子中的一方,只要我改变了它的形态,那么远在政府手中的另一方粒子将无视距离、无视信号阻拦、立刻收到由我这里传递出去的讯号。”
“我听你放屁——”区长第一时间就要反驳。
莫逆舟却突然朝他严肃地摇了摇头。
她了解过量子纠缠的概念,再加上中星区的科研水平,这芯片很可能是真的。
“好得很!”区长脸色刹那间阴沉了下来,两坨青黑的眼袋格外突出,“你身上就算植入了芯片又如何,直接把你杀了,断掉你激活芯片的可能性不就”
“区长,我刚才忘记补充了一点。”柳从今打断他狂妄自大的臆测,抬手轻抚着心口。
他顶着与修长身段完全不匹配的方脸,瞳孔如墨,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
“芯片能否激活,与我的生命体征息息相关,我的心跳会不间断供给芯片微小能量,使它处于休眠状态。”
“那么,当我的心停止跳动将平衡打破,无法再获取新能量的芯片就会快速释放出储蓄在内的能量,以达到完全激活的效果。”
“所以简单来讲呢,若是你不想基地位置暴露,那你就不能杀我。”
话音落下,区长气得脸都扭曲了一瞬。
他无奈地让基地护卫把枪收起来,装出了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转而跟政府同流合污,这些年我和艾尔森也没少栽培你啊。”
“栽培?指的是让我独自去知性一些危险的任务,九死一生回来后就给一句轻飘飘的夸奖,连医药费都是从我自己的账户上划出来的事吗?”柳从今的目光中满是鄙夷,“还是说承诺了要把五楼给我,最后却因为你想要,所以就故意引导我犯些不痛不痒的错,借此剥夺我应得的东西。”
“我如果继续再帮你们这群比猪还贪的畜生办事,怕是很快就要变成六楼的商品被卖出去了。”
莫逆舟站在一旁挑了下眉。
她没想到一向鬼话连篇的柳从今这回会如此硬气。
可怜吗?
一点都不。
主动进天海做事的都是畜生,无一例外。
她也一样。
但是跟政府同流合污,这句话从区长嘴里出来真是让她想笑啊。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了。”
区长不想再跟柳从今废话,直接让护卫将人押送进了基地内。
若是没能从他身上检查到芯片,那就死,若是检查到了
“等等。”缄默良久的莫逆舟突然出声。
她来到柳从今站定过的地方,弯腰在草丛中捡起一样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莫逆舟来到柳从今身旁,将他遗落的银色耳链给他戴上。
她毫无在意对方看死人般的眼神,淡淡笑道:“多漂亮一张脸啊,赶紧把妆卸了吧。”
看着人被带走后,莫逆舟走向了表情探究的区长。
“区长不用担心,柳从今即便真的跟政府合作了,像他这种自私自利且惜命的鼠辈,根本就就找不到理由主动为对方牺牲,他只会想尽办法保住性命等待转机。”
“如果放心不下的话,可以束缚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口舌,每日输送营养液维持一下生命体征就好,等艾司令那边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最快下个月七号,最慢也就是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送他去死。”
“你倒是看的通透。”区长眉心的烦躁仍旧未散去,“刚刚是在做什么?”
莫逆舟轻笑了一声。
她扯了扯身上厚实的皮衣,一向挺直的腰背微微弯着。
“我是在提醒他,别忘了那张他最在意的脸,背叛并触怒了区长,他就算不死那也得脱层皮。”
区长愣了下,而后放声大笑——
星元498年12月29日,未开发地带。
莫逆舟奉区长之命,留在秘密研发基地处理一些琐事。
她自那天戳破柳从今的伪装后,仅吩咐了下属把人照看好,便没再见过他了。
现如今到了该回去一趟的时间,她便动身前往关押着柳从今的监牢。
这研发基地什么都好,就是在信号屏蔽的作用下,着实是与世隔绝得过分。
内部人员一个个像没有七情六欲的苦行僧一般,不娱乐,不上网,不跟家人联系,只顾着埋头工作,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口信需要传达,还得等特定的送货人员来帮忙。
但恰恰就是这种没人性的运转模式,才能瞒住政府一年又一年。
区长并
没有给莫逆舟开放太高的权限,有许多地方她连靠近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比如存放着研究品的地方,又比如基地的地下最后一层。
听说那最后一层,只有艾尔森能进去。
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莫逆舟边想事情边走,很快就到达了监牢。
监牢里关押的大多是些在基地里犯了错的工作人员,要么体罚,要么断水断粮几天。
等对方完完全全悔改了,保证再也不犯了,才会得到人身自由。
莫逆舟站在柳从今的牢房前,身旁的下属利索打开门,弯腰迎她进去。
牢房内的环境看着还可以,就是血腥味稍微浓了些。
莫逆舟堪称是敷衍地哎呀了一声,打开光讯表上前去对准柳从今录了个视频。
“你看看,好赖话不听,非要选择跟我们区长作对,现在落到这个下场你满意了?”
柳从今听见熟悉的声音后,被血糊住的眼睛艰难地睁开。
他双手被分开在两头吊着,堪堪触碰到地面的脚尖磨得血肉模糊,最严重的是——
“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
惋惜声一出,柳从今的瞳孔瑟缩了下。
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被一柄刀锋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刀身布满了棕红锈迹的匕首缓缓切割开脸上嫩肉的恐怖记忆,霎时间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神。
多日未曾进食的柳从今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手腕上的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
他愤恨地瞪着莫逆舟那张温和平静的脸,滚烫的泪水在充满血污的面庞上冲刷出了两条干净的路。
莫逆舟感受到了他滔天的愤怒,猜测他现在一定有很多脏话想骂。
但很遗憾,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的可能性,他的嘴如今被堵得可严实了。
“啊,啊,啊”
柳从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里不断地发出些破碎的声音来。
他想杀掉莫逆舟的意图是那么明显,无奈再怎么拼命挣扎,也只能越发显得像只丑态尽出的罗刹。
他的脸。
他的脸
他的脸!!!!!!!
“好了,别生气了,如果你现在想通了,准备弃暗投明了,我可以找医生来医治你的脸,保管你脸上不会留下任何一道疤。”莫逆舟耸了耸肩,“或者说,你依旧心存侥幸等着有谁来救你,誓死不从。”
柳从今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死死地看着莫逆舟。
“好吧,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莫逆舟结束录制视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这回是真正儿八经地嘱咐了下属,看好人就行,不准再动手——
星元499年1月5日,未开发地带。
莫逆舟向区长申请了再去一趟秘密研发基地许可。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需要亲自盯着身为变数的柳从今,确保艾尔森晋升之路顺利。
区长同意了。
再见到柳从今时,他气若游虚,胸腔起伏弧度微弱到像是已经死去。
而那张他最引以为傲的脸,这几日内反复发炎流脓,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了。
过去那么风情万种的一个美人,成千上万人争着抢着只为了博他一笑。
现今彻底成了一滩腐臭的烂泥,怕是倒贴赠送都没人愿意看一眼,唯恐避之不及。
莫逆舟忍着刺鼻的味道,再一次靠近了柳从今。
“我知道你醒着,”她笃定道,“今天是你最后一次做选择的机会,等明天表彰大会结束,艾司令成功当上副总司,届时就算你死上八百次也没有用了,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柳从今,睁开眼睛看着我,给我你的答案。”
莫逆舟将堵住柳从今口舌的东西拿掉,下属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她制止了。
再堵着也没什么必要了,一个快十天没吃饭的人,根本就没有力气咬舌自尽。
柳从今一动不动。
莫逆舟并不急躁。
她压低了声音,似是怜悯,又似是诱哄道:“你难道不想睁开眼看看她吗?听说她的毒/瘾已经控制不住了,明明是艾司令进入中星区的大功臣,现在却每天只能靠着注射药剂苟活,还傻傻期待着解毒剂能救命。”
“可她不知道的是,解毒剂从始至终都是个幌子,这种毒一旦沾上了就没救了,等明天事情都结束后,她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艾司令也不会再跟她虚与委蛇,而是会直接送她上路。”
“你确定,不想再看她最后一眼吗?看完了,明天我也送你上路去陪她。”
柳从今黏糊的长睫一颤,眼皮抖得很厉害。
迟缓的思绪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咯吱咯吱地转动起来,他想看看那个人的心,还是胜过了麻木与痛苦。
柳从今睁开了眼。
莫逆舟打开光屏,将摄像头前置。
朝思暮想的人没有出现,光屏中只有一张像是被老鼠啃食过一般的狰狞鬼脸。
柳从今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恍然意识到他看见的脸,是他自己的。
“”
柳从今已经没力气哭了。
他这生平最恨的,恐怕就是上了原徕这条贼船。
爱得不到,命也留不住。
临到头了,还怕她已见过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忘了他原本美丽的模样。
“哦对了,我已经给她看过你现在这幅样子了。”
莫逆舟收起光讯表,给予最后一记重锤。
柳从今心脏倏地停止跳动。
他定定地看了莫逆舟一秒、两秒、三秒,而后头一垂落,失去了呼吸。
莫逆舟眉头一挑。
她伸手探了下柳从今的鼻息,脸色突变。
“快!马上将他解开,把基地医生叫过来,快!!!!”
莫逆舟的从容被意外打破,语气焦急又惶恐。
牢房内瞬间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慌了。
疑似休克的柳从今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地面上。
莫逆舟驱散乱成一锅粥的基地人员,蹲下身想要去查看他的情况如何。
未曾料到的是,他忽然猛地睁开了眼。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短短三秒内,柳从今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迅速摘下耳朵上的耳链,按动小巧的机关将它变成一根细长的银针,而后扯下领口的衣服,仿佛练习过千百次般,精准地对着自己的心脏扎了下去——
是的,芯片植入的位置是他的心外膜。
他需要准确无比地用针穿过心外膜去刺中芯片才能将其激活。
即便基地人员在此之前检查到了芯片的位置,也无法强行剖开他的胸腔取出。
因为已经设定好的芯片一旦感受到外力的压制,就会瞬间被激活。
而柳从今说芯片与他的生命体征相关联,并不算说谎。
毕竟心脏一旦被刺,基本无人生还嘛。
“”
柳从今曾经不是没有经历过濒死的时刻,但那时候的他很自信,从未觉得自己真的会死。
可眼下的他却产生了些许即将迎接死亡的恐惧,连走马灯都浮现出来了。
真恶心。
为什么眼前全是那个他拒绝去爱,却还是爱上了的人。
算了。
都快死了,他还有什么必要撒谎。
他明明很想再见她一面。
也不知道原徕听到他死亡的消息后,会不会生出点迟来的爱。
他诅咒她孤独地活到七老八十,隔几天就去他坟前说后悔年轻时没好好对他。
到那个时候,她再聪明,记忆也一定会渐渐模糊。
如此一来,她就只会记得他过去最漂亮时的模样了。
柳从今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他视线落在处于刺眼白炽灯下的莫逆舟,看着她慌忙,看着她紧张。
看着她在无人注意时露出了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的冷漠表情。
被莫逆舟叫住的那一刻起,柳从今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从未与这般狠心无情的政客交过手。
没想到骗了半辈子的人,死前居然反被狠狠坑了一把。
罢了,归根结底受益者都是原徕。
原徕。
原徕啊
【宝贝,我这几天跟你说过的话,若掺杂有半句假,那就让我柳从今失去一切,彻底沦为容貌丑陋的乞丐。】
一切都是报应。
“立刻马上把他给我抢救过来,只要他的生命体征还在,基地位置就不会暴露!”莫逆舟严肃地命令着脸色难看的医生,转头又抓住了差点就要吓跪的下属,“不管怎么样,你现在立刻马上回B区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区长,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快去!”
“好,好的!”
莫逆舟勉强稳住情绪将场面掌控住,面无表情地等待在手术室外。
看着门上那盏红灯长亮不止,她强大心脏也不禁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她希望柳从今能死透。
因为唯有他死得干干净净,才能确保几个小时候后来到基地的,是她想见到的人。
第163章 死去的人
星元499年1月5日,A区军事基地。
凌晨一点半。
原徕靠着床头看些不过脑的杂书,身旁躺着熟睡的艾兰。
见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便轻声起身走向了冰柜。
一针下去,躁动的神经线慢慢恢复平稳状态。
原徕将领口扯松了几分,让逐渐变烫的身体稍微散散热。
她转过身去,冷不丁看见艾兰踹开被子,露出一身细嫩光滑的奶白肌肤。
原徕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但她伸手往鼻子下一摸,再垂头一看,竟见了红。
她这回可没在鼻腔里塞血袋了。
原徕静静站了半分钟,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等她把血处理干净,准备回床上睡觉时,骤然发现艾兰不知何时醒了。
他顶着一头毛茸茸的金发,双眼湿漉漉地望着她。
“徕徕,你,流血了。”
“你怎么知道的?”
“闻到味道了。”
艾兰许是与狼群相处太久,嗅觉敏锐得不似常人。
但他的突然惊醒倒是和血腥味没关系,纯粹就是缺乏安全感罢了。
一个人睡觉可以把被子紧紧地裹起来。
两个人睡觉可以安心地贴紧对方,可只要人一走,另一个就会慌张醒来。
“睡觉吧。”
原徕没什么心情解释,也懒得装好人说自己没事。
她记挂着白天将会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错过了艾兰哀愁的眼神。
“徕徕,你不开心。”
“没有。”
“我闻出来了。”
“你的鼻子是有四个洞吗?什么都能闻出来。”
“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闻得出来。”
“那你真棒,我确实不开心。”
“是因为父亲吗?”
原徕愣住。
她抱住小苦瓜一样的艾兰,意味不明地问道:“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要怎么办?”
他用鼻尖蹭了蹭原徕温热的肩窝,诚实道:“我不知道。”
“那就睡觉吧——”
“但我不想要你不开心。”
艾兰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有些时候他却比普通人更为敏感。
自从来到被第四星民众称为第一安全的军事基地,他比过去变得还患得患失。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冰冷严肃,令人畏惧。
虽然不会再接触到狼群,艾尔森的毒打次数也大幅度减少,但同时他再也不能翻窗了,再也不能在草地上打滚了,再也不能随时随地去见原徕了。
他看似更自由了,却也更不自由了。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所能依赖的,期待的,等待的也只有原徕了。
原徕的快乐是他的快乐,原徕的悲伤是他的悲伤,慢慢的她已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
他只在意她,他也只有她了。
原徕喉结滚了滚,飘忽到云端去的精神状态缓缓落了地。
她揉了揉艾兰的脑袋,低声应道:“好。”——
星元499年1月5日,下午四点。
关于一些重大的升职调动及荣耀表彰,上面一般会提前通知。
艾尔森在表彰大会开启前一天终于收到了讯息。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上面认输了,妥协了。
一想到明天就能拿到自己觊觎了好几年的东西,艾尔森忍不住激动到面色泛红。
他大病初愈,力气只恢复了个五六成左右,却绕着客厅走来走去,美滋滋听着音讯那头大大小小的人物各种换着赞美之词来吹捧他,不仅不觉得辛苦,甚至越逛越精神抖擞。
直到面色苍白的原徕带着没有半点笑脸的艾兰出现。
“恭喜啊艾司令,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原徕难得没有见面就嘲讽,而是平静地给予了祝贺。
艾尔森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想想也挺正常。
毕竟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有些命该认的不该认的,都得老老实实认了。
“客气了,我能达成这个心愿,原司令你可是大功臣啊。”
“是嘛,”原徕勾起没多少血色的唇,直说来意,“既然你都说我是大功臣了,那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将真正的解毒剂交给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
艾尔森的笑容变淡了。
是他天真了,原徕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可能舍得在这关键时刻安分守己不惹事。
为了以防万一,艾尔森不动声色地通知了副官,让对方静悄悄带着护卫上来保护他的周全。
“与其问我什么意思,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先前给我的那所谓解毒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原徕直勾勾地盯着艾尔森,眼神锐利,“第一次的确比之前的感觉更好了,但第二次第三次却越来越奇怪,我的身体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差艾司令,我上次流鼻血真的是因为上火吗?”
艾尔森沉默了片刻。
他料到了原徕会质问此事,却没料到她身体会垮得这么快。
之前那些二阶段的实验体最少的也能撑个一月有余,原徕一周不到就出问题了。
看来她的情况可能的确如陆曼所说,根基已经废了大半了。
“我是不信守承诺的人吗?钱给了你,权给了你,连我的两个儿子也都先后给了你,我怎会在一个小小的解毒剂上做手脚呢——”
“还跟我装呢艾司令,不累吗?”原徕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对方的虚伪说辞。
她似是已经窥探到了绝望的真相,便要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大概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解毒剂吧?”
艾尔森眉心一蹙,而后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脸淡定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也不说话,只是一味注视着原徕。
“看来是默认了。”原徕朝前走了两步,艾兰也跟着她挪了两步贴上来,“你是不是就想着,诶,联合陆曼弄点假药先拖住我,等到把我身体拖垮了,你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了,最后可以悄无声息地把我弄死。”
她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真察觉不到你这卑鄙下贱的手段吗?”
“所以呢?你察觉到了又能怎样?”艾尔森彻底不装了。
“不能怎样,最多就是在你看见胜利曙光的时候,让你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哈。”
艾尔森地哼了声。
他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恐惧,反而轻蔑得很。
“想曝光我们的合作啊?你就不怕你身边的人被牵连?”
“你以为我会怕——”
“你真的不怕吗?原徕。”艾尔森歪了歪头,残酷的语气像极了视凡人为蝼蚁的魔鬼,“你以为你私底下吞的那些东西洗得很干净吗?这遍地都是我的产业,我想做点局还不容易?”
“如果你真的想不开非要与我作对,这一次可不比我们在家谈的那次,这次因你而死的人只会更多。”
“B区的那个商家,有个姓叶的女的,她手下握着个军/火公司吧?还有那个姓容的一家,爹是副区长,儿子是你特聘的什么研究组成员吧?还有A区的释家,也有个军/火公司,同时还经营着什么科技公司,哦对,还有你那个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的妈,有个医药公司是吧?还有你投资过的什么基金会啊,福利院啊”
“以及,喏,你最喜欢的艾兰。”
“只要你敢毁了我的路,我就会重新拿铁链把他栓起来,捆住四肢扔进饿了一周的狼群里,届时我会站在观景台上欣赏着他被饥饿的狼扯断四肢,一边疼得惨烈尖叫,一边哭喊着让你来救救他,救救他——”
艾兰不小心与艾尔森对上了视线,霎时间抖得跟筛子一样。
原徕注意到了他异常的状态,默默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
“别怕,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回到狼院去。”
艾兰扯住了原徕的衣角,含泪点了点头。
“别闹了原徕,现如今你还能护得住谁呢。”艾尔森摇了摇头,看原徕就如同在看笑话般,“既然都把话敞开说了,那我也就直接告诉你了,Y-型神经病毒本身就不可能有什么解毒剂,你只能等死。”
“但是在你死之前,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安安静静地死,大家都相安无事。”
“二是轰轰烈烈地死,大家都给你陪葬。”
“你怎么选?”
能怎么选?
原徕眼底怒火滔天,伸手直指艾尔森,吼道:“我选你爹个死人头——噗!”
她一口血猛地吐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般,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刺目的红在脚下溅开,好似无声却威力惊人的炮弹,瞬间把在场所有人都炸懵了。
原徕怎么选?
她选择立刻马上死在艾尔森的家属院。
“徕徕,徕徕,徕徕,徕徕!!!!!”
听见会被保护而安心不已的艾兰,当场崩溃。
他跪在地上无助地抱住了无生气的原徕,哭声凄惨哀痛。
“陆曼,陆曼马上给我过来!!!!”
艾尔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打死都想不到会迎来如此诡异的局面。
原徕可以横着死竖着死家里死家外死,唯独不能在他升职之前死!!
面色严肃的陆曼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不知所云的副官等人。
那副官见到仿佛已经死透的原徕及白净地面上的鲜血,慌乱无措道:“司,司令,需要我叫军医吗?”
“滚一边去!这件事谁敢传出去我让谁死!”
“好,好的。”
开玩笑,原徕这身体让军医检查还了得?怕是一听诊器下去他的官路就断了。
“二少爷,麻烦你松开原司令,我需要给他做检查,二少爷”
陆曼语气严厉地劝着哭丢了魂的艾兰,奈何对方始终死死抱住原徕不肯松手。
“艾司令,这,怎么办?”
“小畜生,赶紧给老子滚开!!!”
艾
尔森现在可谓是暴躁到了极致,也不管旁边是否有外人在,一巴掌就重重扇到艾兰脸上去。
那张天使般的脸,立刻红肿一片。
最怕疼的艾兰,眼泪糊了满脸,竟愣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拥抱原徕的方式,就像是抱住最后一缕生命的希望般用力,几乎是拼尽了全部。
艾尔森的怒气值持续飙升。
前途可能会被尽毁的担忧,再加上精心雕刻的玩具的反叛,他骤然失去了理智。
众目睽睽下,他开启了一场明面为训子,实则为暴力宣泄的单方面殴打。
“放手,我让你放手听到了没有!你个不听话的小畜生,放手,放手!!!”
艾尔森肆无忌惮地用拳头砸着艾兰的头部,一下又一下。
拳头不够就继续用脚踹,力度之大仿佛要把对方的肋骨都踹断。
陆曼眼角抽搐了下,心有不忍,却只冷眼旁观。
她看着艾兰将一动不动的原徕护在身下,漂亮的脸蛋肿得不成样子。
那双单纯懵懂的湖蓝眼眸,在不间断的捶打下,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原徕身体忽然一颤,又吐出了一口血。
艾尔森大惊,下手越发疯狂:“赶紧松手,再不救原徕就真的要死了!!!”
原徕,死。
艾尔森,狼,红色,咬。
【原徕被狼,咬伤,流出红色,的血?】
【狼咬徕徕,我咬狼,狼死了,徕徕不死!】
保护。
要保护。
要保护她
狼必须死。
艾兰的眼神变了,正式进入疯狂的无差别攻击状态。
作为驯养他多年的人,艾尔森只一眼就察觉到了。
然而艾尔森完全不慌。
正常状态下的艾兰个人感情浓烈,被诱导着叛逆很正常。
但疯狂状态下的艾兰,那就是一条被他驯服的狗,而狗,是绝对不会咬主人的。
“艾兰听话,马上放开原”
艾尔森正要下达命令,却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最得意的作品,这一次的攻击目标怎么感觉好像,变成了他?
等等。
真,真的是他!???
“来人,来人————”
一顿盲目暴打消耗了大量体力的艾尔森,慌不择路地朝后退去。
奈何他才刚挪动没两步,就被动作迅猛的艾兰扑倒在地。
他像野蛮的动物一样嘶吼着,看向艾尔森的眼神里全是恨意。
“艾兰,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的父亲啊艾兰”
艾尔森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大脑空白一片。
他记得艾兰伤过人,却从不杀人,因此他还有机会尽可能地拖延到守卫过来救他。
“艾司令,艾少爷,你冷静一点——”
副官带着守卫冲了进来,但没有立刻轻举妄动。
兴许是艾尔森刚才的残暴行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让他产生了些许犹豫。
可恰恰就是这点犹豫的时间,把艾尔森彻底送上了西天。
被驯化得再凶残,再野蛮,也从未杀过一个人的艾兰,猛地低头咬住了艾尔森的喉咙。
撕拉一声。
惨白的牙,猩红的血,皱巴巴的皮肉。
艾兰用双手摁住了艾尔森的肩膀,用利齿撕裂了他的喉咙。
血水像地下泉一样滚滚冒出,很快就漫得到处都是。
艾兰没停。
他仍旧在不停地低头,抬头,低头,抬头,将他心底最恐惧的梦魇啃咬得血肉模糊。
哪怕艾尔森两颗浑浊的眼球暴突出来,哪怕他早已断了气。
艾兰还在咬。
小妈。
大妈。
徕徕。
这回换兰兰来保护你们。
猎奇又血腥的一幕震撼到了所有人。
陆曼是最先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后,惶恐道:“快,快去找曲司令过来!”
大脑宕机的副官闻言一颤,当即吩咐了下去。
慢慢的,艾兰的动作放缓了。
他的理智似乎正在回笼,身体变得越发僵硬了起来。
饶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守卫,看到他都不禁有点犯怵,根本就不敢上去抓人。
背对着众人的艾兰一点点站直,机械般地转过身来。
他褪去了如暴戾凶兽般的一面,恢复成了天真单纯的模样。
只是那一嘴一身的血,怎么看都很吓人。
“徕徕,徕徕”
艾兰并不在意其他人,他只在意原徕。
他一步步朝着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原徕,像个急于归家的孩童。
“徕徕,抱抱我,兰兰害怕”
艾兰是那样渴望她。
陆曼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对着旁边的守卫厉声道:“还不快拦着他?你们难道想看到原司令也出事吗!”
守卫一惊,立刻上前架住了艾兰。
“徕徕,徕徕,来来救我!来来救我!兰兰害怕,兰兰害怕!!!”
眼见距离原徕仅那么一臂距离,忽然被强制拖拽走,艾兰吓得嚎啕大哭。
他失去了一切攻击力,满心满眼都在期待着他的保护神能将他纳入怀中温柔安慰。
“徕徕,徕徕”
“徕徕,你抱抱我。”
“徕徕,你,不要我了吗?”
艾
兰挣扎着想要扑向原徕,却挣脱不得。
他眼底的希冀像脆弱的瓷器,没两下就被原徕的沉默戳得稀碎。
他聪明地察觉到,现在的原徕不想与他有分毫接触。
于是。
艾兰安静了。
第164章 无罪的人
星元497年某月某日。
原徕私下约见封子絮,与她详细聊了聊有关艾兰的事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让你去哄骗,不对,引导一个心理年龄与孩童无异的人,这比杀了你还难受。”封子絮淡定地喝了两口茶,熟练地开启了劝导模式,“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想要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下取走艾尔森的命,他是你唯一的选择。”
“像艾尔森这种吃绝户的人渣大多都是虚荣,贪心,狂妄的,但同时他也足够耐心,狠厉,谨慎,如果在他发展阶段时不把他摁死,一旦等到他彻底壮大,哇,别提有多难杀的嘞。”
“反正我能想到用来对付他最好的武器,便是一个对他来讲有一定价值但毫无威胁性的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够闯进他的安全范围内,杀他个猝不及防。”
原徕一边听,一边也端起热茶饮用。
她摇摇头否定了封子絮的说法:“我的顾虑并非是我即将要做的事。”
“我对我自己的把控很稳定,绝对不会出错。”
“我担心的是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心理状况不稳定的人身上,关键时刻他可能会掉链子。”
封子絮闻言轻笑了声。
“在你开始谋划杀掉艾尔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是一场胜率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的豪赌。”
“我从不赌博,”原徕目光坚毅地看着她,“但我喜欢当赢家,我也只能是赢家。”
因为不赢她就得死。
“那就努力让胜率无限逼近1,把公平的赌桌变成咱们出老千的作弊器。”封子絮耸了耸肩,笑得格外没心没肺,“你就放宽心吧,你强得过分不代表周围人就很弱,我出师后催眠暗示就没失过手,我还怕你拉不下脸跟‘小朋友’玩过家家,坏了我的一番苦心。”
“更何况,就算你真出差错了,这不是还有原姨在你身边嘛。”
“少诅咒我。”原徕终于也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诶不过想想这艾兰也是怪惨的,从小被虐待着长大,怕艾尔森都怕成了一种病,结果却要被我们强行当成工具弄死他爹。”封子絮中途翻看资料的时候,随口感慨了一句。
“是挺惨的,但好歹还留着条命。”
“这种命怕是没人想要吧?”
“谁知道呢,”原徕毫不关心,“如果事成之后他不想活了,我可以亲手送他解脱。”
“哇你好残忍,人家都这么可怜了。”
“可怜的人太多了,我同情不过来。”
“那要是他不想死呢?”
封子絮的这个问题,原徕没有回答。
她只是举起茶杯和对方碰了碰。
清脆的啪嗒一声。
封子絮怒道:“又不是喝酒你瞎碰什么杯!我这套茶具很贵的啊!”——
星元499年1月5日,艾尔森家属院。
近二十分钟的路程,曲行令六七分钟就赶到了。
他像一阵风般上楼冲进了客厅,在看到现场的惨状后,许久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家属院内部正常都是按照司令的意愿去装监控,艾尔森这里明显没有。
或者说,他可能搞了点仅自己可知的小东西,奈何秘密都随着他的尸体一起凉透了。
庆幸的是,现场目击证人非常之多。
曲行令将这件事情紧急上报之后,通过旁人七零八碎的说辞拼凑起了整件事的过程。
他复杂的目光停留在艾兰身上很久,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后,曲行令看向了背对着他坐在地上的原徕。
原徕擦了擦嘴边的血浆,动作轻松地站了起来。
她转身看着眼神探究的曲行令,没说话,只是淡淡勾起了唇角。
【只要我没死,那他艾尔森就进不了中星区。】
曲行令心脏一紧,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头一次察觉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大很多。
“你身体要紧吗?”
“没事,”原徕语气平静,“刚才鼻血倒灌进嘴里给我呛晕了,现在咳出来舒服多了。”
曲行令无话可说,懒得去拆穿。
他朝着身后随行的督察兵挥了挥手,让他们将艾兰带走。
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凶手逃无可逃。
“等等。”原徕忽然出声阻止。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曲行令,问道:“曲司令,通过刚才目击者的描述,你应该能发现一件事吧?”
“什么?”曲行令疑惑。
“他,也就是艾尔森的小儿子艾兰,患有精神疾病。”
曲行令长睫一颤。
“针对疑似精神病患者,不得用刑,不得逼问,不得直接定罪,需先经过中星区权威精神机构鉴定。”原徕一步步走近他,“若非精神病患者,一切流程按规矩,若是精神病患者,则,无罪释放。”
“曲司令,这些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是,我知道,”曲行令点点头,面容严肃,“但你是从何处判断他可能患有精神疾病?”
“艾司令的死亡方式及艾兰发动攻击的原因。”
“细说。”
“你见过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撕咬喉咙的方式杀人吗?这并非寻常人能办到的事,星球上也未曾出现过此类先例。”原徕有条不紊地说道,声色冷静异常,“再者,你仔细看看艾兰,他身上有多处新添的伤痕,这都是艾司令刚才亲自一拳拳一脚脚留下的,艾兰被逼无奈犯了病,不慎失手杀了人。”
“你也知道我在艾家待过一段时间,艾兰我是熟识的,他平时表现得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唯有在受到严重刺激后才会犯病,艾司令带他来基地兴许也是出于父亲的责任感,可惜他用错了方式,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当然,以上不过都是我的个人说辞,你可以问问常跟在艾司令左右的副官,看我是否有半句假话。”
曲行令扭头看向了六神无主的副官。
他失去了上级正慌乱着,闻言只能胡乱点点头。
曲行令再一一问过其他人。
大家表现一致。
“好,我会向上面说明此事,先送他去鉴定精神疾病。”
曲行令认可了原徕的说法,表情却有些无奈。
他很清楚,刚才的话不过都是为了说给别人听的而已。
艾尔森必须有一个正当的死因,他不能够不明不白地死在基地里。
而恰好,父与子之间的矛盾足以圆上这看似不合理的一切。
所以。
不管这其中是否还有被忽略的疑点,是否另有其人诱导艾兰发病,统统没必要再去深入探查。
因为只要艾尔森死了,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
全都不重要了。
唯一让曲行令感到意外的是,原徕居然在尽可能地保住凶手。
她让那么多人围观了艾尔森逆天的暴行,艾兰脱罪的概率可以说是极高。
“艾兰,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曲行令按规矩问了一句。
艾兰没吭声。
他浑身死气沉沉的,眼眸空洞一片,唇角还残留着些许人体表皮组织,看起来可怜又惊悚。
他似是已经完全陷入了自我的世界中,无法对外界作出任何反应了。
原徕最后看了艾兰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她打开光屏,查看了刚才疯狂弹出来的讯息。
【容错:我,了,柳从,位置】
【容错:我收到柳从今定位芯片的讯号了!!!!】
【容错:(位置)】
【容错
:原司令,快去,快去,定位芯片必须得他自主刺中心脏才能激活,说明这个地点有值得他拿命来换的重大秘密,你一定要赶快过去!!!!!】
【容错:也顺便给他收个尸吧】
原徕脸色瞬间暗沉下来,厉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曲行令。
“曲司令,我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联系总司!”
曲行令愣了下,什么也没问,让下属先带人离开后,马上联系了中星区那边。
音讯通了后,原徕将对方的光讯表接过来。
“总司,我是原徕,未开发地带有紧急情况出现,请允许我调兵前往”
她在脑内一边分析着秘密基地的防守等级,一边迅速提出她需要的士兵、武器、出行工具数量。
总司等她说完后,只问了一句:“我如何信你?”
“天海酒店。”原徕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我能悄无声息搞垮一个,就能再搞垮另一个。”
总司静默了片刻。
这一枚年轻气盛的棋子,真是给了他好大的惊喜。
在得知艾尔森身亡的消息后,他就知道,原徕大抵是摆了所有人一道。
“好,记住你说的话,凡事切莫以星球为主,不得造成任何恶劣影响,否则我要你以命相抵。”
原徕意味不明地呵呵一声后,结束了音讯。
中星区开放特权的速度很快,一则紧急通知闹得整个基地都知道了。
十分钟左右,原徕想要的东西便都给她准备好了。
“原徕,需要我”曲行令情急之下,连名带姓叫了原徕。
“不用,屁大点事,你先把艾尔森的事情处理掉。”
原徕拿余光扫过人憎狗厌的艾尔森,尸体摆地上半天了都没人记得要抬走。
曲行令闻言也只能作罢,另叫一批人来处理现场后,大步转身离去了。
原徕走之前,和始终保持缄默的陆曼对视了一眼。
对方正在无意识摩挲着右手背上的狰狞疤痕,表情看起来有点惆怅。
原徕不经意间地对着制药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陆曼了然地挑了下眉。
“我走了。”
原徕对着空气说了句话。
正在打包尸体的几个士兵听见后,受宠若惊地朝着原徕敬了个军礼。
“原司令慢走!祝您任务顺利!”
原徕笑了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明明是在跟她妈说话。
第165章 研发基地
星元499年1月5日,未开发地带。
晚上八点,研发基地。
手术室依旧亮着红灯,莫逆舟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面容沉静。
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人员每次来往基地使用的都是小型交通工具。
四个小时前她派人去通知区长,对方只要不顾一切将油门踩到底,现在必然是已经将消息传达到了。
基地建设这么多年,艾尔森与区长绝对设有紧急避险方法。
莫逆舟盘算了下,约莫不出五个小时,基地就会迎来一场大变动。
还有一个小时。
就快了。
晚上九点。
手术室的灯终于绿了。
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医生走了出来,朝着莫逆舟叹了口气。
“莫区长,柳从今他——”
嘭一声巨响后,密集的交火声骤然出现。
莫逆舟眸光一闪,知道事情大抵都朝着她预设的方向展开了。
将手无寸铁的医护人员安抚好之后,她乘坐电梯独自上了一楼。
“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就地处决!”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自带有一股肃杀之意。
训练有素的军人持枪分散八方将场面完全控制住,基地残余的护卫个个面如死灰。
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自后方从容步入中央,肩上金色的流苏缓缓晃动着。
原先杀气十足的军人,见到她之后都自发挺直腰背,安静听从下一步指挥。
原徕看着被枪指头还能笑得出来的莫逆舟,眉眼冰寒。
她早在来之前就猜到了此次事变有这家伙参与在其中。
当初莫逆舟发讯息让原徕警告柳从今,怕是早就存了想利用柳从今的心。
她愿意在动手之前好心提醒,左不过是在试探原徕究竟是将柳从今当成情人还是玩物。
若是情人,那得留条命,省得原徕大动肝火。
若是玩物,他能在死前做出点不得了的贡献,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果不其然,原徕没有过多插手。
莫逆舟一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之后便无所顾忌地引导着柳从今踏入陷阱。
有些事她明明能亲自去做,但她这人一向不喜欢脏了自己的手,以防留下把柄,所以
“原司令,太感谢你了,你都不知我被困在这多久了,看到你就如同看到天神般令我感动。”
莫逆舟毫无心理负担地换了副嘴脸,谦卑的态度一如此前面对区长时。
玩政治的,能屈能伸是基本美德。
即便站在莫逆舟面前的不是原徕,而是抢跑成功的区长,她也能立刻变成慌张的模样,将锅都推到生死不明的柳从今身上去:“区长,幸好你来得及时,那狡猾的柳从今装死骗看守解开手铐,以便趁机寻死传讯——”
总之,像她这种押一半留一半的狡猾赌徒,横竖都有退路可走。
是的,赌徒。
原徕看着冲动易怒,却从不赌博。
莫逆舟看着沉稳温润,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两头下注,吃定赢家。
不过怎么说呢,莫逆舟虽自私自利惯了,不求正义只求权力,可这回心中的天平却意外倾斜了一点点。
她跟原路漫那伙人的理念其实自小就不同,然而大家毕竟都几十年的交情了,在不损害太多她个人利益的情况下,她愿意能帮一点是一点。
她多少还是希望朋友能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仅剩不多的温良人性。
“真是委屈莫区长了。”原徕朝着下属挥了挥手,让人把枪放下,“柳从今在哪?”
“在手术台上,他,嗯你要去看看吗?”
原徕闻言眉头一皱,却也仅限于眉头一皱了。
看来还是死了。
原徕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带队深入扫荡基地。
莫逆舟让开了道,没再多说。
她知道原徕不会去找柳从今,也庆幸原徕不去找。
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确定柳从今是死是活。
死了的话就无所谓。
可如果他还活着,那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那副尊容被原徕看见。
莫逆舟还记得,硬生生抗住一切折磨的柳从今,唯独无法接受被原徕看见毁容的自己。
她不打算将可能还活着的人完全得罪个干净,做人多少都得留一线。
原徕进入了地下层,所有基地人员都已经被集中管控起来。
部分场所需要特殊权限,简秋从原徕的身后走出来,语气平和道:“各位,我知道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进入基地里工作的,远在五大区的家人也很可能被始作俑者掌控,当做威胁你们的把柄。”
“但现在我们出现在了这里,代表政府已经知道了一切,同时也代表着你们安全了,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再受到生命的威胁,因为始作俑者已经伏诛!”
“若是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配合我们执行工作,无论你此前在基地做过什么,事后定当可以从宽处理!”
几分钟后,一个满头银丝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是药理学博士,同时也是这个基地除了艾尔森及区长外拥有权限最多的人。
“我可以配合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博士目光慈悲,越过简秋看向了原徕,“如您所言,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是自愿为那个人工作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还请留他们一条命。”
简秋扭头看原徕。
原徕点了点头。
博士松了口气,主动带路去往了深层区的秘密之地。
进入负五层,储物室的大门打开。
博士腿脚不太利索,走得有点慢,背影清瘦得很厉害。
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道:“原司令,我记得基地四周埋了大量炸/药,你”
“放心,都处理好了。”
原徕六点的时候其实就乘坐着高速飞行器来到基地附近了。
她根据容错的猜测和提示,借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让队伍分散开来,一队去找寻信号屏蔽塔并摧毁,一队跟着她靠近基地,把外围的巡逻人员悄悄解决掉。
确定信号恢复后,她立刻让人使用高精探测仪,把基地扫了个底朝天。
在大约四层楼的深度,埋了近一吨的炸/药。
这样的深度显然不可能靠着遥控和红外去引爆,定然有一条关键引线自地底连接到基地内。
原徕以防万一带了两个专业排爆的人来,恰好在此刻排上了用场。
耗费了大量时间后,她们终于合力切断了引线,在反复确定十几次不会爆炸后才敢交差。
而后九点出头,原徕带人杀进去了。
“那就好。”
博士彻底放下心来,带着原徕一个人走了进去。
有些东西可能涉及机密,她独自下来确定比较周全。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原徕扫着一堆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来的材料和五颜六色的药水,眉头拧得死紧。
博士叹了口气,挑几个比较特殊物品解释。
“这个药会大幅度提高人的性快/感,用的越多快感越强烈,很容易就上/瘾。”
原徕:“”
“这个药能根据人心中所想,在一定程度上让人眼前出现逼真的幻觉,仿佛身临其境。”
原徕:“”
博士最后指向一管血红色的药剂,语气变得有些哀愁。
“这个药大概五年前,艾司令,艾尔森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植物,要我们研究出一种新的疾病,最好是让人类维持在不会死却很痛苦的状态,等到社会秩序快崩塌的时候,他再借着手底下的医药公司为幌子,推出解药当救世主。”
原徕:“这个老畜生到底想干什么。”
博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淡淡道:“可能想统治世界吧。”
“他本来还打算研究长生不老药,最后发现这个想法太逆天了,才不得已放弃。”
原徕听不下去了。
她阻止博士想要继续介绍的心,问了个关键问题:“他哪里搞到这些植物的?”
“我不清楚,”博士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每次来都会去负六层。”
“带我去。”
“我没权限。”
“没关系,我有的是
手段。”
原徕信誓旦旦地下了六楼,在看到防护等级最顶格的铜墙铁壁后,略微有点沉默了。
她把简秋喊了下来,侧头吩咐了几句话。
半小时后。
基地主电源及备用电源全部切断。
而埋在负四层周围的炸/药,被分批次安装在了负六层的大门外。
原徕在安全的地方听着一阵又一阵悦耳的爆炸声,不久后在灰色浓烟中看见简秋笑嘻嘻地朝她跑来,就知道这大门终究还是被炸开了。
“老大你小心点,里头指不定有啥鬼东西。”
恢复电源后,原徕执意要一个人进去探查,简秋不由有些担心。
“没事,我最多就进去半个小时,如果你半个小时后联系不到我,那你就见机行动。”
“明白!”
另外交代了一些事项后,原徕握着枪谨慎地进入了负六层。
她在外区域绕了一圈,只发现了一些诡异的室内田地,上面长满了古怪的植物。
她本想蹲下去仔细看看,视线却不受控地被一扇门所吸引去。
原徕感觉不太对劲,但她的好奇心却忽然旺盛到可怕的地步。
于是,她没忍住一步步靠近了更深更暗的地方。
一道机关门缓缓打开。
斑斓虹光恍如一场大雨倾泻而下,瞬间将色彩单调的室内变得梦幻绮丽。
原徕满脸震惊地看着悬浮在透明隔离器中的彩色晶石,三魂顿时丢了七魄。
她仿佛中了邪般不受控地一步步走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刹那间,原徕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66章 女花起源1
星元400年12月13日,A区军事前线。
已经28岁的花自来在战场厮杀六年,立下不少战功,却始终只能坐在连长的位置上,再难进一步。
面对她不甘的问询,男上级永远只会说,你就算做的再多也远不及男人优秀,女人就不适合上战场。
放他爹的烂狗屁。
这种性别歧视的言论,花自来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之所以毅然决然选择了参军打仗,就是认定了生死之前无性别,上升下降全凭个人本事,只要她敢于豁出性命去拼搏,她就一定能打破男性绝对力量的谎言,为女性闯出一条新的大道来。
可花自来没想到的是,即便她把自己练得壮壮的,战争决策创新了一条又一条,几拳就能撂倒一个嘴硬的小男人,她仍旧是举步维艰,孤立无援。
为什么呢?
花自来转头看向背后。
同样费尽了努力才进入军队的女兵们,她们明明清楚看见了她的渴望与不易,却
仅是看着而已。
花自来对此有点失落,却并不怨恨。
因为她知道,站在当下扭曲的社会角度来看,像她这种一头扎进男人堆里又争又抢的女人,既是异类,也是精神病,更是潜在罪犯,谁敢不要命地与她为伍呢?
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人,突然看见同类跟疯了一样大喊着要吃饱,要吃撑,要顿顿大鱼大肉,并真的付诸了行动,免不了会嘲笑,会羡慕,会观望,却是绝不会加入的。
毕竟从饥饿到温饱再到吃撑,这过程光是想想就已经累得够呛了,结果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与其承担不可估量的风险去跟强大的对手作斗争,倒不如安分守己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处处被压一头,难道一点都不委屈吗?
当然委屈,但也不是不能忍,反正以前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花自来放弃去期待同类的团结,只能想方设法再往死里拼一次。
她想,只要她站得够高,成为她人争夺权力的榜样与底气,这个该死的现状终究会改变的!
但。
花自来死了。
在十二月大战中,她被忌恨她多时的男同僚们悄无声息地推向了虫兵的刀尖。
鲜血喷溅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对方脸上狰狞又痛快的笑容。
周围的男人们一拥而上为他打掩护,默契地将这一场谋杀变成她不自量力的意外。
“终于死了,早看她不顺眼了。”
“晒得又黑又丑,把女人陪睡的资本都给弄丢了。”
“年年跟男人争第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争了又有吊用?辛苦这么多年不也只能当个破连长。”
花自来瞪大猩红的双眼,愤怒与痛恨将她一身鲜血烧得滚烫。
她死死地注视着那群泯灭人性的畜生,看着他们在得意之后,满脸惊恐地被虫兵撕成碎片。
她身为连长,本无需过分深入战场。
是他们这群畜生所在的队伍死伤惨重,她特意过来搭把手的。
在她的指挥下,本来大家都不用死的。
花自来笑了。
当仇敌的惨叫声响起,血一滩又一滩地泼在她身上,她终于能够安心地闭上眼了——
等等。
她怎么还没死?
身体素质过分强大的花自来,在不知第几个小时后,忽然恢复了意识。
她不敢随意扯动腹部上的伤口,在反复调整了好几次呼吸节奏后,她才睁开眼睛。
三秒后,花自来又闭上了眼睛。
她咽了咽口水,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再次睁眼。
花自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场景,严格来讲,她其实根本就看不清。
这种看不清不是高度近视的看不清,而是大脑无法对眼前信息作出正确解析的看不清。
四周色调艳丽丰富到像是打翻的颜料盘,入目的一切都是歪曲且诡异的,跟做梦没什么两样。
花自来没看一会儿眼睛就胀疼得难受,只能暂时挪开视线。
结果一转头,她冷不丁看见了头颅被削去一半,黏腻脑浆流了一脸的士兵。
饶是花自来心理素质再强,近距离看到这画面心脏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等一下,这里难道是死人堆?
一个恐怖的猜测油然而生,花自来瞬间头皮发麻。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想要尽可能地将自己藏进去。
糟糕的是,一只熟悉的工虫忽然朝着她的方向快速爬行而来。
花自来心一沉,疯狂祈祷它不要发现自己。
就她现在这个身体情况,最好的下场就是多活几分钟,跑是别想跑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处,应该是虫族的老巢。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工虫靠近了死人堆,努力搜寻着王可能会喜欢的食物。
在它的千挑万选之下,最后成功选中了尸体最完整的花自来。
花自来:“”
在冰冷的虫足覆盖上来的那一刹那,花自来直接屏住了呼吸。
她无法否认,她还心存侥幸,既然都已经进入死地了,她总该拼尽全力再搏一搏。
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工虫凑近确定了一番花自来没有气息后,才开始行动。
它的行进速度不快不慢,搬运的过程长达一分钟左右。
花自来平时最长能憋个五分钟,奈何她现在委实是太过虚弱,只憋了一会儿气脸就有点泛着青紫色了。
所幸在她即将窒息前,工虫将她放在平坦的地面上,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花自来悄悄吸了两口气,还将眼睛眯成缝偷瞄。
她瞄来瞄去,瞄到了身边一座白花花的庞然大物,还瞄到了一个模糊的小金点。
不消片刻,那座庞然大物动了。
它朝着花自来挥舞出一条软绵绵的白色触手,用顶部的吸盘将她吸了起来。
而后,一张臭气熏天的大嘴张开,安静等候着食物的进入。
花自来差点被熏哭了。
她忍着干呕的冲动以及即将迎来死亡的恐惧,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
刚才模模糊糊的小金点,随着花自来不断被触手抬高,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金点是个与弹力球一般大小的圆,在没有任何科技的加持下,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花自来的直觉告诉她,即将吃掉她的庞然大物很可能是虫族的领头羊,而被领头羊守护在跟前的,定然也是一样对于虫族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不管了!
横竖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再死一次也不亏!
说时迟那时快,在花自来马上就要被吞吃入腹的瞬间,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了她的肾上腺素,使得她猛然获得敏捷行动的能力,一个凶狠的蹬腿踢,踩着庞然大物挣脱开触手,反身跃起将半空中的金球拿下。
她知道东西握在手中必然护不住,那么——
花自来直接一口把金球吞下去了。
庞然大物僵住了。
而后。
它悲愤地嘶吼了起来。
随着它的反应,不知在何处的虫兵也接二连三地发出声响,恍如魔音贯耳。
花自来跪在地上,崩溃地捂住缓缓流出鲜血的耳朵。
她看着不远处疯狂疯狂奔来的虫兵队伍,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在了心头。
算了,人终究难逃一死。
认命吧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准伤害人,我的孩子被人吃了】
【抓住人,抓住人】
一道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花自来晃了晃脑子,以为是自己死前出现了幻听。
什么鬼东西,这里到处都是虫子,哪来的孩子。
【刚才你吃下去的,就是我的孩子】
花自来懵了。
她捂住隐隐发烫的胃部,难以置信地看向庞然大物。
她,她这回居然看清了!
那庞然大物纵观首尾,也是一条虫子的形态。
只不过它长得比花自来见过的所有虫子都还要恶心百倍。
那不断蠕动的乳白虫体,上面布满了蓝蓝绿绿的血管,粗的有人类手臂那么粗,细的又细如丝线。
它就像是一栋被横放在地的楼房,身体连接着无数根触手,而头尾都长着一张大嘴,不断流出透明的粘液。
好丑,好恶心。
【你,毫无礼貌】
花自来这下确定了,在脑海中跟自己对话的声音正是来自于眼前的白色大肥虫。
她见周围虫兵迟迟不敢上前来抓她,便晓得自己吞下的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玩意儿。
【孩子还给我,你可以不用死】
【我还可以接纳你当我的部下】
“孩子可以还给你,但是,”花自来挺直腰杆,成功抓住了救命稻草后她眼不花腿也不软了,甚至还生出了跟虫族老大谈判的勇气,“我要你把我安安全全送回第四星去。”
【我答应你】
【孩子还给我】
“现在不行,得等我回到第四星后再还。”
【无耻之徒】
“过誉了。”
花自来扫了一圈蠢蠢欲动的虫兵们,忽然大步朝着它们走过去。
以往在战场上凶残暴力的虫兵,此刻就像见了老鹰的小鸡仔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花自来眼睛一眯,唇角一勾,无所畏惧地走出了虫王的地盘,朝着下方俯视而去——
密密麻麻的虫子,密密麻麻的虫卵,密密麻麻的坑洞,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见尽头。
花自来脸色难看地退了回去。
嚣张之后,她总算是再度想起自己究竟身处在一个多么匪夷所思的地方。
【七天后,我的部下们会再度降临第四星为我捕猎,届时再送你回去】
【无法离开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配合一下,请勿四处走动,以确保我孩子的安全】
“好。”
花自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无意再多求什么。
就算她真的有机会将虫巢逛个遍又有何用,这只会成为百年后陪她一同进入棺材的秘密。
人类应付虫族低频率的进攻就够呛的了,若是花自来将虫巢的经历与见闻全盘托出,先不说她能不能留住一条小命,万一不慎触怒了虫族,人类恐怕真的会直接覆灭。
为什么她会这么说?
因为光是她所能看见的区域,虫巢内部的虫兵数量就远不止外出作战的那些,如果再加上未孵化的虫卵,总数目保守估计得破上千万。
人类对战上百万虫兵都拼尽了全力,如果花自来到达第四星后,出尔反尔拿着虫王孩子来威胁虫王,对方一个勃然大怒让虫兵倾巢而出,那五个A区都不够它们屠杀的。
可倘若虫王这辈子只能产出一颗金色的虫卵,那情况兴许就大不相同了
【我的确只能产出一颗王卵,所以,一旦你敢对我的孩子产生任何不好的念头,我都会倾尽所有去毁灭你和你的族人们,不死不休】
花自来的想法在虫王面前完全透明,一点隐私也没有。
她幽幽叹了口气,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地方坐下休息。
片刻后,有只工虫拿着一颗形如水滴的七彩果实走向她。
“这是什么?”
【无需多问,吃下它】
“没必要吧,我说过我会把孩子还给你,就一定会还,你用不着拿毒来威胁我。”
花自来在充斥着险恶谎言的人类社会待久了,下意识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虫王沉默了许久。
它安安静静吞着七零八碎的人类尸体,半晌后才给出回答。
【你们人,阴险,贪心,我不信你】
【你不吃,那我只能生剖了你的肚子取出孩子】
花自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拿过不知道是由什么成分构成的七彩果实,一脸憋屈地咬了下去。
未曾想到的是,那玩意儿就薄薄一层皮,咬破之后里面的汁水哗啦一下就全涌进了嘴里去。
虽然无法具体形容出是个什么味儿,但是还挺好喝。
【外皮也吃了】
花自来扁了扁嘴,苦哈哈地照做了。
未来的几天内,她每天都要食用一颗七彩果实。
她没感觉到什么副作用,身子反而逐渐变得轻盈了起来。
而本该令她丧命的贯穿伤,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花自来不是傻子,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些果实的奇妙用处。
因此就算虫王要求她食用果实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供养她胃里的虫卵,她也无法否定自己借此占到了便宜。
“诶,你们在学会吃人之前都靠着吃什么东西来生存?”
某天花自来在吃七彩果实的时候,没忍住心中疑惑问了一句。
虫巢存在的痕迹显然早就超过了两三百年,她很好奇虫族突然对着人类发难的原因。
【吃你手中的东西】
虫王的情绪稳定到可怕,从始至终语气波动都不大。
它淡定地吞咽着不断被虫兵搬运过来的尸体,镶嵌在肉/
体里纯黑色眼珠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深红。
“为什么不继续吃这个?长期发动战争明明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虫王的眼珠变得愈来愈红。
它进食的速度加快,尾部缩紧的大嘴忽然溅射出了大量的粘液。
【这个问题,你该问你的族人】
两三分钟时间,大量的工虫聚集在了虫王的身边。
它说完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后便再无回应,而是专心产起了卵。
花自来蹲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像个不受欢迎的外来客般,孤单单地注视着眼前猎奇的场景。
她看着虫王的尾部大口张开,仿佛山羊排出小珍珠一样,不断排出半人高的虫卵。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工虫热火朝天地运输着,双足高高举起虫卵,姿态谨慎到好似举起了明天的希望。
花自来揉了揉发胀的胃部,撇开视线不想再看。
虫族族群构成可能只有君臣之分,而无雌雄、母子的概念,但她作为一个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看到这种场景多少还是有点不适。
生育本该是一种延续生命的神圣之举,奈何拥有生育的人失去权力后,生育就逐渐与痛苦、迷信、继承、单性选择等等杂糅在了一起。
人类社会有部分群体所主张的主流观念,认为是两性婚姻中不得不进行的生育行为拖垮了女人。
那换个角度来想,难道没了生育风险后,女人就能顽强地站起来了?
花自来很迷茫。
她不想再去纠结没有答案的问题,选择眺望远方换换心情。
她打量起了看过无数遍的虫巢环境,看一遍便忍不住惊叹一遍。
那泛着棕灰色泽的巢壁上,爬满了形状巨大的神秘植物。
那植物与人类社会里的花有点相似,却也仅是外表相似,实际生存能力相差甚远。
虫族的花就像霸道的君王,与它相连接的藤蔓与绿叶无论有多粗壮,都会在它有所需要的时候被当成养分吸得一干二净,而花吸得越多,颜色就越艳,花瓣就越坚韧,体型就越庞大,中心的花蕊如一柄柄竖起的尖刀,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浓烈的危险性。
过去女人常常被比作娇嫩脆弱的花,不被允许外出,只能待在男人的庇护下苟活。
花自来本是厌恶极了这种比喻,可如果那花是虫族的花,她想,她会很乐意成为一朵坚如乔木的娇花。
花。
女花。
冷静、强大、自私、理智的女花。
女人若是都能变成像虫族之花一样的女花就好了。
三天三夜后。
虫王还在产卵。
花自来清晰认知到了它与雌性没有半毛钱关系,它单纯就是一个维持族群繁衍之火的王,伟大的王。
她光是看着都看麻了,不敢想象它年复一年做着这种事,心态得有多么不得了。
【伟大,无需多言】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放弃回归人族,成为我的部下】
花自来:“”
花自来:“谢谢,我还是选择回家。”
要不是胃里有个虫质,她这个口粮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她可当不起什么部下。
见虫王有心情唠嗑了,花自来稍微酝酿了一下,希望它能够解答之前说过的话:“虽然有点冒昧,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作为主动发起战争的一方,为什么要让我去找被入侵的人询问原因?”
虫王产下最后一颗卵后,肥硕的身体已经缩水得不成样子。
它蔫蔫地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波澜不惊地给出答案。
【因为,你们是无耻的窃贼】
【我们本身并没有战争的概念,自存在起便在这一方天地中自给自足】
【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偷走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我们才迫不得已去寻找新的食物来源】
【我们也只不过是想要生存,想要延续罢了】
花自来的心脏狠狠一震。
她得到了一个想都不敢想的答案。
“我们,我,不是,人,人类究竟盗走,不,拿走了你们什么东西?”花自来有些语无伦次,莫名其妙生出了点愧疚之情,“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或许我可以——”
【明天你就随我的部下们离去吧,切记将我的孩子完好归还,否则,我会杀死所有人类】
虫王的语气变得冷淡许多,没有正面回答花自来的第二个问题。
它说完这句话后,便合上眼睛陷入了沉眠之中。
花自来的情绪乱成了一锅粥。
她盘腿坐在峭壁边缘,俯视着下方的虫兵们。
它们集体朝向虫王虔诚地拜了拜,而后齐刷刷地抬头看上空。
那些巨大无比的虫花,忽然开始动了。
花朵像张血盆大口般疯狂地吸收着绿叶的养分,不一会儿,花蕊中央就吐出一滴又一滴七彩的水
这不就是她吃的玩意儿吗!?
花自来错愕地看着工虫飞行到半空忙忙碌碌地采摘着果实,而后落回地面,将果实里的汁液都淋在未孵化的虫卵表面,约莫两三分钟后,新生的虫兵便破卵而出。
更让她震撼的是,工虫不断给新生的虫兵喂食,在短短的一至五个小时内,新虫兵便反复经过蜕壳,变成了她所熟悉的完全体。
闻所未闻,惊为天人。
花自来看呆了。
她忽然对人类蟑螂般的生存能力有了个新的认知。
能从这种逆天的物种手里活下来,人类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过奇怪的是,目前来看虫族的食物资源也不像短缺的样子。
那虫花明显是能反复结果的,为什么会不够吃?
人类偷啥了?偷花了吗?
就在花自来开始质疑虫王所言真假之时,在她视线范围内的部分虫花,忽然开始飞速枯萎了。
工虫在喂食完新虫兵后,毅然决然走到了枯萎虫花的根茎旁,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花自来起先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只虫子身上察觉出此等情绪来,下一秒她看见拥有攻击力的新虫兵将工虫无情地砍碎喂花后,大彻大悟了。
枯萎的虫花被浇灌了新鲜的血肉,很快就又恢复成生机勃勃的模样。
花自来看着枯萎了又被救活的虫花,以及从始至终就完好无缺的虫花,终于反应了过来。
根据虫王的话,她推测虫花最开始应该是无需以血肉供养的无限再生资源,虫族也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数量里,直到人类盗取走了某种供养虫花的东西,导致部分虫花失去了营养来源,逐渐变成了需要靠虫族的血肉来供养。
而虫族若是想要七彩果实,那就必须牺牲部分虫兵,为此族群数量便会不断锐减
【你很聪明】
虫王没睁眼,却说话了。
它在悄咪咪偷听花自来的脑中想法。
【既然你如此聪明,那能否告诉我,人类为什么会不知足到去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回轮到花自来无言以对了。
她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后,有只虫兵照例给花自来送来了七彩果实。
在见识到虫族获取食物所要付出的悲惨代价后,她身为人的同理心,让她不禁产生了些许抵触之情。
【吃下去,别饿着我的孩子】
花自来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一直觉得虫族与山林中未开化的野兽别无二致,只懂得厮杀掠夺。
虫王的存在却不断刷新了她的认知,它非但不似想象中的残暴,反而十分坦荡单纯,连欺骗都不会。
花自来在虫巢待得越久,心情便越沉重几分。
不知幸或不幸,虫族二次攻打人类的日子转眼就到来了。
离开前,花自来的身体上再也找不到一点受伤的痕迹,连曾经在战场上留下的陈年疤痕都没了。
她本想和虫王简单告个别,却冷不丁被偷摸凑近的毒虫注射了微量的毒。
在彻底昏倒之前,她似是听到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如果能将东西归还于我们,战争,也不是不能结束】
第167章 女花起源2
星元400年12月21日,A区军事前线。
花自来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躲在重甲虫的壳里。
她与还没她半个拳头大的智虫大眼瞪着小眼,默默听着外头刺耳的警报声。
花自来看着身下已经替她挖好的藏身坑洞,痛快地把手插/进喉咙眼里催吐。
她连着呕了好几下,才把金灿灿的虫卵给呕出来。
智虫小心翼翼地命虫兵保护好它未来的王,看都懒得多看花自来一眼,麻溜指挥着大部队前进。
失去了与虫族产生联系的唯一媒介后,花自来再也无法读懂虫兵的情绪了。
她老老实实躲进坑洞里,不敢动弹,不敢打开关机已久的光讯表,谨慎地躲了一天又一天。
等到第二战结束,等到高精探测仪撤离,她才拖着乏力的身体摸进未开发地带。
作为一个已经死亡的人,花自来决计不能够被军队里的人看到。
她思来想去,决定冒险去找驻守在边境的朋友。
连着饿了三天三夜后,花自来终于在力竭前想法设法蹲到了朋友。
红了眼眶的朋友什么都没问,冷静地带着她躲开了检查,成功跨过边界线进入A区。
在安全的环境下昏睡了整整一天后,花自来才苏醒。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卫生间,一抬头,竟看见了满头白发的自己。
再一低头。
她的右手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青黑花纹。
不对。
这花似乎是虫花的模样。
花自来天塌了。
她都拒绝成为虫王的部下了,怎么还是被偷偷打上标记了?
然而没等她悔恨砸墙,朋友的出现又给予了她新的希望。
“你是说,你的右手背上突然出现了这个奇怪的图案?”
“对啊,队内是不允许纹身的啊!!可恶!!”
“好巧,我也有诶。”花自来伸出右手笑道。
“这到底啥玩意儿啊????还有,自来你头发怎么全给白了???不对不对,我应该从你到底是怎么活着回来问起,明明军队已经通报了你的死亡”
“说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确实感觉自己快死了,但是就在被拖进虫洞的前一秒,我突然回光返照,想着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就迷迷糊糊扯掉了不知道虫兵的啥玩意儿往嘴里一塞。”
花自来很信任她的朋友,但她无法轻易将进入虫巢的事情告知。
这个秘密太过于沉重,无论是处于什么考虑,她都不能够让别人帮她一起背负。
“那虫兵可能是疼得一激灵,猛地就把我往地上一摔,我滚吧滚吧滚进了一个大洞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醒来就是这副鬼样子了。”花自来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现在想想我也是真虎,啥都敢吃,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吧,结果却成了个永远见不得光的死人,哎。”
“你说的什么垃圾话,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大不了以后我养你!”朋友用力地拍了拍胸脯,展现出了超强的女子气概,“诶对了,我有个朋友是医生,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她有空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能行吗?”
“放心,她嘴可牢靠了!”
花自来起初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医生怀抱着警惕之心,但很快她就打消了疑虑。
因为就在检查过后的第二天,那个医生的右手背上也长出了花纹。
她们仨手伸出来一对比,各自的图案虽长得都不一样,却能够明显看出是同一出处。
“完犊子,这不会是什么病毒吧?来一个感染一个。”朋友下意识吐槽道,讲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花自来道歉,“自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身体也没啥不舒服的,就是觉得这情况太奇怪了。”
“我知道,如果真是病毒,那我就得自尽谢罪了。”花自来无所谓地摆摆手。
“这应该不是病毒,我给自己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与其说它是病毒,倒不如说是”医生皱起眉头,表情凝重,“一种迟来的进化,我发现自己的愈合能力变强了,血液里还多了一种未知的物质。”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坚定地看向花自来:“花自来,我可以叫你自来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我妈参与进来研究一下,要是能够搞明白花纹的生成原因及体内新物质的作用,说不定能够帮到不少陷于困境中的女,嗯人。”
“你妈妈是”
“她妈妈是医院副院长,老厉害了!”朋友竖起大拇指。
花自来沉思良久。
目前的她并不清楚花纹的出现代表着什么,也不清楚将此视为进化并不断对外扩散是否为正确行为。
但她既然都拿命赌出一条生路了,最差也不过是再死一次,这世界还有什么能比死还可怕的?
“好。”——
星元400年1月5日。
医生告诉花自来,她妈妈也被感染了。
不仅如此,有一部分与她私交不错的朋友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我觉得该换个词了,与其说是感染,不如说是进化。”
花自来逐渐认可了医生最开始说的话。
她甚至借着进化的规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自来!自来!救命!!!我的蒂蒂她变大了嗷嗷嗷嗷嗷嗷嗷!!!!”
某天朋友跟疯了一样鬼吼鬼叫着闯出房门。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向花自来,诉说着自己的无助。
“淡定,淡定,这是咱们正常的生理现象。”
花自来将医生刚给的研究资料传了一份给朋友。
朋友看完后,人傻了。
“也就是说,咱的蒂蒂以后不再是小蒂蒂,而是大蒂蒂了,甚至还能够缩放自如随取随用”
“不仅如此,我们或许还能够研究出来让男人怀孕的办法。”
“这么厉害!?可是怀孕明明是咱们女人的能力,给了男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是挺怪的,但他们时常以怀孕为由头抢了不少属于女人的东西,在我们没能找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暂时转移生育风险,兴许会是个让女人得以喘息的好机会,至于未来的事,先等咱们上了桌再考虑吧。”
花自来安抚着内心纠结的朋友,脑海内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明晰。
“诶,话说咱们变成这样到底算啥呀?咱还算是个女人吗?”
“算,当然算,但如果我们的群体逐步扩大到再也藏不住,难免会被排挤在外。”
“那咋办?”
“好办,”花自来微微一笑,“直接开创新的第三性别——女花。”——
星元402年。
花自来作为黑户无法自由行动,便安居在后方当起了计划通。
医生那边将女花的生理构造研究了个透,却依然没找出进化的根本原因。
目前为止能够确定的进化人群,仅限于高度认同自我性别,且主体性很强的女性。
花自来明面上没有否认这个结果的正确性,实际上心里拥有着另一个想法。
她想,兴许是她脑海中的想法被虫王听见,它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暗中帮衬了她一把。
花自来希望所有女人都能像虫花一样,坚韧不拔,顽强不屈。
她还希望女人都能够不要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开辟出属于她们的天地。
简单来讲,女花的出现,是她个人意志的外在表现。
而女花群体的壮大,是她感受到了来自于同类身上相同的意志,为此产生了同化现象。
她在虫巢偶尔睡不着时会想,如果她在军队中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是否还会被男人所害?
可若她真的主动去拉拢同性为她站队,对方又是否会愿意?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唯独知道的是,单打独斗是永远赢不了的。
所以,她迫切地需
要能够百分百交付后背的同伴。
于是,女花出现了。
花自来心如明镜,想尽办法加强女花之间的信任度与凝聚力。
或许她将真相告知会事半功倍,但她出于考量,还是决定将秘密永远深藏。
为什么?
因为若是明确告知有女性能进化成女花,是因为她的所想所为一切从女性角度出发,坚决不同性相残,坚决不站队异性,坚决不自我弱化,那未能进化成女花的女性该如何自处?
她们不该被抛弃。
她们只是缺少一个进化成女花的机会罢了。
“自来,想让我们的第三性别被社会认同,这条路恐怕会很难走。”
医生来找花自来约饭的时候,有些惆怅地感慨了一句。
“光是能够让男人怀孕这一点,就足够被那些掌权的老东西打压死了。”
“怕什么,”花自来大口扒饭,“只要我们在各行各业渗透得够全面,且证明自身没有威胁性,上面敢一直压着那就是搞歧视,直接闹起来就完事了。”
“你还是这么虎。”医生摇了摇头,“诶对了,你一直没个身份也不行,咱有个姐妹,嗯哼,可以操作一下帮你搞个新身份出来,怎么说?”
“麻烦吗?”
“她说给你搞就不麻烦。”
“那就先谢谢她了,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
“好啊。”
聊天聊一半,花自来忽然看到有个穿军装的人自餐厅外走过。
她盯着对方出了神,等回过头来后,便见医生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在想,等新身份弄好之后,你还想回军队吗?”
花自来抿了下唇。
“不回了,”她耸了耸肩,“那地儿给我留下的阴影还蛮大的。”
其实并不。
她想回的。
但她早就回不去了。
她无法在受了虫王恩惠,且在明确知晓战争爆发的情况下,重回战场去杀虫族。
可她也仅仅只是限制住她个人,其她选择参军的女花,她都统统当做看不见。
没办法啊。
她真的太想看到有个女人在被男人霸权的地方杀出重围。
所以她只能选择一边愧疚,一边放任私心蔓延。
医生听到花自来的话后,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星元418年。
46岁的花自来,终于等到了女花被承认那一天。
她联合野心勃勃的女花们,拼尽全力挤进了除中星区之外的其余五大区中的每个重要行业。
她们掌握经济,她们参与政治,她们上阵杀敌,她们还创建了专属于第三性别的医院,让男花怀孕生子变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们大部分人虽因为庞大阻力而暂居基层,却仍声势浩荡,不可忽视。
政府没辙了,火速开会之后颁布了新的政策。
星元400年,第一个女花悄悄出现。
星元418年,第一个女花正大光明出现。
外界舆论大爆发。
男性大骂特骂,一部分女性跟着骂,一部分女性持观望态度。
直到星元452年,第一个女副市长出现。
随后不断,不断,不断有更多的女人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头,将压在头上多年的石头掀翻。
星元464年,花自来寿终正寝,享年92岁。
她一直到离世,都没将28岁那年遇到的秘密透露半字。
不仅如此,除了她的朋友及医生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第三性别的开创者。
无所谓,花自来并不在意那些身外名。
她只是很遗憾,遗憾没能在死前看到女人执掌军权。
更遗憾的是,她这个胆小鬼,压根就没勇气去为虫王讨要回它们丢失的宝物。
哎。
也不知道那颗金色的虫卵孵出来了没有——
星元499年1月5日。
原徕醒了。
她捂住剧痛无比的头,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刚才的那些记忆既像先祖托梦,又像她前世的经历,一幕幕都是那么的震撼。
原徕心脏跳动得很激烈,两只手颤抖不止。
她看着眼前散发着耀眼七彩光辉的神秘石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女花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女花斩杀虫兵会受到严重影响?
为什么星元180年第四星忽然可用资源大爆发,为什么星元200年虫洞出现,为什么会将政权集中于中星区且禁止对外开放,为什么政府会那么恐惧艾尔森进入中星,为什么艾尔森会拥有不属于第四星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徕垂眸看了眼时间,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给她的研究团队主负责人拨通了音讯。
“带上所有的虫洞研究数据,立刻到我这里来。”
简秋站在外面紧张地数着时间,眼瞅着半小时就快到了,原徕还迟迟不出现。
就在她准备带人进入室内之时,原徕恰好走了出来。
“老大,你没事吧”
“将一层封锁起来,除了我,谁都不能进去。”
“是!”
第168章 两极反转
星元499年1月6日,上午九点。
军事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首要环节,默哀。
为战死烈士哀悼的钟声渐渐响遍了第四星的每一个角落。
放弃参会的原徕放缓了步伐,抬头望着天。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前路被灿烂金光照得格外亮堂,没能见着一丝阴霾。
除了路尽头站着个一脸阴郁的人。
“瞪着我做什么?不给你爹默哀两分钟吗?”
原徕等钟声消散后,朝着艾因一步步走近。
对方见状紧张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整个人单薄得如同纸片。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又都是什么人!?”
“不对,不对,我父亲怎么可能会死,他明明马上就可以当上副总司了!!”
艾因被原徕早已暗中调遣到B区的护卫包围在中央,慌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借着艾尔森的势一向嚣张惯了,冷不丁听见靠山倒了,浑身的劲儿瞬间就散去了。
“没关系,一会儿你就信了。”
原徕大摇大摆地走进艾尔森的大宅,宅中管事人见死活都联系不上艾尔森,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无视掉周围一圈警惕的艾家护卫,悠闲地落座在大厅沙发上,吩咐下属将表彰大会的直播投影出来。
艾因被强摁着在她身边坐下。
这次表彰大会的含金量很高,连星球统长都亲自来了。
关建拥有着在民众心目中最权威的领导形象,由他来宣布某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在表彰开始之前,我需要先告知诸位一件沉重的事。”
“B区司令艾尔森,于昨日因意外不幸去世了。”
沉稳威严的声音一出,艾因脑袋嗡嗡作响,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原徕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听着中星区那边给出的死亡原因。
她辛苦谱写的剧本被对方采纳了,只不过父子相残多少都有些难听,于是他们便换了种说法。
他们说,艾尔森年事已高,深入展现不幸感染上了对身体损害极大的肉虫病毒。
他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见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伤心到当场发病,哭着闹着要杀虫族为父亲报仇。
本就虚弱的艾尔森,由于爱子心切,便不顾病体拼死阻拦失去理智的儿子,最终在情绪与疾病的双重刺激下心脏骤停而亡。
原徕听到这里直接笑出了声,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
挺讽刺的不是吗?只要坐对了位置,即便这人生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死后也自有人为其遮掩。
此消息一出,恐怕得掀起一段时间“父爱无疆”的热潮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原徕,这是假的对吧,我父亲怎么可能会为了艾兰那贱种而死!不可能!”
艾因失控地扑向原徕,想要从她这里获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奈何手指头还没触及到她一片衣角,就被她的护卫粗暴地钳制住了。
“小心点,他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
原徕瞥了护卫一眼,对方立刻放轻了些许力道。
“他因什么而死重要吗?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已经死透了,骨灰应该也烧出来了。”
她一早就说过了,艾尔森怎么死的并不重要,只要他死了就行。
昨天目睹了现场的人大概率都被分开约谈了,所以艾尔森的死讯才能捂到这个时候再公开。
至于艾兰,政府那边没选择把黑锅全扣他头上,反而将人轻飘飘地保了下来,多少跟原徕沾了点关系。
“”
艾因这下是彻底绝望了。
他低头盯着地板,脑海里全是过去对原徕做过的坏事。
他怕是也难逃一死了。
“原徕,原司令,我,我好歹怀了你的孩子,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艾因不是什么会为父报仇的大孝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在确定局势无法逆转的情况下,他滑跪得比谁都快,完全没了过去阴狠暴躁的模样。
他真的应该庆幸,艾尔森死前
逼迫原徕让他怀了孕。
否则他现在压根就没命跪在这里向原徕求饶。
“我,我还知道父亲,呃,艾尔森给你用的毒是——”
艾因话还没说完,原徕便俯身掐住了他的脖子。
原徕看着惶惶不安的艾因,语气森冷道:“闭嘴,我不会杀你,但如果你再继续讲废话,那就不一定了。”
艾因咽了咽口水,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颤颤巍巍地捂着肚子,脆弱无助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误闯猎人地盘的白兔。
原徕不适地挪开视线,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跟着艾尔森大口大口吃了那么多人血馒头,死到临头用蛇身虚伪地盘成兔子的样子是想示弱给谁看?
太恶心了。
原徕垂眸看了眼光讯表,耐心等待着必然会出现在艾家的人。
见时间差不度了,她示意护卫把艾因摁在椅子上坐好。
她用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艾因的肩膀上,任由他瑟瑟发抖着。
他变了。
之前只要一靠近就发骚的人,变得惜命了啊。
三分钟后,艾家迎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客人。
艾因听到动静后扭过头去,忽然激动地站起来哭喊道:“外公外婆!”
“坐好。”
原徕平静地命令道。
艾因一僵,又缓缓地坐下了。
“原司令好大的威风啊!你这似乎已经算得上是私闯民宅及恶意监禁他人了!”
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的艾老头率先开口,言语中带着明显的怒意。
“哪的话,我这是奉命行事,过来抓几个准备畏罪潜逃的人。”
原徕看着艾老头被戳穿后难堪的神色,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天海昨天就被政府派人暗中包围了,就等着今天艾尔森的死讯一出,一举蹲出最肥的毒虫。
但是大条肥虫哪里是那么好蹲的?就算真蹲到了,也未必能弄到有用的证据将其摁死。
能够放弃底线一年净赚百亿千亿万亿的人,有几个会是善茬?
若是这一次没能稳定胜局,那等艾尔森的死亡风波过后,天海依旧会是屹立不倒的毒瘤。
毕竟如此庞大产业的背后定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在操盘,合作者的危险程度与他不相上下,也正是因为如此,政府才无法轻易攻破天海。
但是明着不好搞,不代表暗着不行。
艾尔森吃绝户的确有一手,只可惜他机关算尽都没能搞死他的岳母岳父,还反而被对方牵制住了。
老两口竭尽全力打拼对抗,都是为了不让艾因这个独苗孙遭到艾尔森的毒手,连死后该怎么立遗嘱才能护住孩子都考虑到了。
万万没想到,艾尔森这坏种居然就那么死了!死了!
定时炸/弹就此消失,老两口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把艾因带走。
只要守好秘密,远离这发烂发臭的圈子,他们一定能够找回遗失多年的幸福——
“我们谈谈吧。”原徕站了起来。
“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艾老太咬牙切齿地说道,沟壑纵横的面容上满是悔恨。
“如果不是我,你们就能带着艾因远离是非过上好日子了?你是想说这个?”原徕嗤笑了一声,“想得还挺美,你们在背后间接帮艾尔森害了那么多人,包括你们的女儿艾蔚妍,就这还妄想过好日子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艾老头瞪大浑浊双眼,“我们怎会害我们的女儿!你乱讲会不怕遭天谴吗!”
“若真有天谴,第一个劈死的就是你们俩。”
原徕冷冷注视着老两口,将他们一直以来的爱女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揭开。
“你们两个有能力白手起家,显然不是什么蠢货,而被你们手把手抚养长大的女儿也绝不可能会是一个为了男人寻死觅活的恋爱脑。”
“在她被艾尔森迷惑的时候,你们明明有机会阻止她,结果只是表面劝告几句,实际上却放任她,甚至是推动她一步步错下去,慢慢将自己变成艾尔森往上爬的垫脚石。”
“胡言乱语!我们是疯了才会为一个外人伤害自己的女儿!”艾老头厉声反驳。
“你们怎么会疯,你们比谁都精明。”原徕语调没有多少起伏,双眸如明镜般将对方照得丑态毕现,“正是因为你们看到了艾尔森的野心,他在军中的地位,以及他能够带来远比艾蔚妍这个正派继承人要多上百倍的利益,于是你们就默许了他的小动作,无视掉受骗的艾蔚妍。”
“可你们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算计到,艾尔森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吃绝户。”
“你们的贪心害死了你们的女儿,养肥了一头恶狼,最后为了活下去,你们不得不跟他上了同一条贼船,但坏事做多了难免良心不安,于是你们便找借口说,你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艾蔚妍的孩子——”
“够了!够了!!!”艾老太崩溃地喊停,脸上布满了泪水。
艾老头还想狡辩,却被艾老太恶狠狠地踹翻了轮椅,趴在地上狼狈得像条狗。
原徕挑了下眉,没想到八旬老太还有此等爆发力。
看来封子絮的确是有两下子,她光靠推测就摸透了老两口的黑心肝,几句话就给人刺激成这样。
当初原徕将调查资料给封子絮看的时候,随口感慨了一句老两口眼盲心瞎,艾蔚妍倒了血霉。
没过多久,封子絮就推翻了她的看法,给出了一个更符合现实逻辑的新版本故事。
封子絮还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就只有艾蔚妍一个孩子吗?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重男轻女,而是因为他们不能生了,且大概率是因为一方先查出不孕,为了以绝后患,把另一方也给”
原徕:“闹呢,你还不如干脆说艾蔚妍不是他们亲生的得了。”
封子絮:“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原徕:“?”
原徕从离谱的回忆中抽身,正儿八经道:“你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不就是想要犯罪证据吗?”艾老太双目猩红,吓人得很,“既然你那么了解我们,也该明白我们基本上都没活路可走了,既然注定了要死,那一起死也算全家团圆了!”
艾因听到这话小脸煞白。
他呆呆看着往日里最是疼爱他的老人家,两行清泪骤然落下。
除了已经死去的妈妈,敢情这个世界上再
没有第二个真正爱他的人了。
也难怪他活得如此失败。
“如果我说,艾因可以不用死呢?”原徕没有被对方的态度唬到,从容抛出交换条件。
艾老太愣了下,随即不屑道:“我不可能信你的鬼话——”
“他怀孕了。”原徕指了指自己,“我的。”
艾老太:“”
她与艾老头齐刷刷看向艾因。
艾因麻木地点头。
“你,你”
“他怀了我的孩子,我能够保证不伤害他,甚至是帮他减轻责罚。”原徕与艾老太对视着,语气坚定,“你若是愿意供出天海内部的核心秘密,他还可以拿到个戴罪立功的名头。”
“更何况,你难道真的对你的女儿艾蔚妍不曾有过一分愧疚吗?”
不曾有过吗?
有的。
有很多很多。
“我”艾老太痛苦地捂住脸,纠结到了顶点。
摔倒在地的艾老头艰难地爬到她脚边,焦急地劝道:“不要被她骗了!我也很心疼我们的女儿,但是如果你真把东西交出来,那死的就不单单是咱俩了啊!!死老太婆你干什么!?”
愤怒的艾老太一脚踹在了艾老头脸上。
她质问道:“既然你心疼女儿,那你就该豁出去救艾因和我未来曾孙的命!”
“你疯了吧你!她都死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要为了她去死!”
“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啊!!!”
“要不是老子伤了根本没办法再生,我根本就不可能只有她这么个女儿!我还会有更多更优秀的儿子!”
“你这个老贱人!!!!”
艾老太要气疯了,逮着艾老头就是一顿狂踩。
她一边踩一边破罐破摔地爆出陈年秘密:“就你这该死的贱货还想要儿子?你个没□□的老东西,老娘告诉你,别说是儿子了,你其实一个亲生孩子都没有!!!!”
“你说什么!!!!!”
“老娘从一开始就不能生,蔚妍是我假怀孕后从别人那里抱来的孩子,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伤了根本吗?哈哈哈哈哈哈,是我,都是我干的!既然老娘生不了,你就休想在外边偷偷生!!!”
“你个贱啊!啊!别打了,啊!!”
艾老头本就体弱,没打几下就有点喘不上气了。
庆幸的是艾老太年纪也大了,暴雨般的架势只能打出细雨般的伤害,否则就要当场闹出人命了。
原徕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对封子絮看人的能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等她回过神来后,艾老太已经淡定地整理好散乱的头发,恢复成了优雅温和的样子。
她的视线在呆傻的艾因身上游走了片刻,眼神说不上是伤感还是愧疚。
最终只余叹息一声。
“遭了一辈子的孽,下地狱怕是都不得安生。”艾老太轻声呢喃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她第一次叫妈妈的事儿过了几十年了我都还记得,所以,即便她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她,怪只怪人一旦贪起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算了,现在啰啰嗦嗦讲这些有什么用呢,原徕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能护着艾因和他的孩子?”
“只要他怀着我的孩子,我就能。”
“好,我信你是个守诺的人。”艾老太转身看向了远方,“走吧,我带你去天海八楼。”
第169章 天海八楼
半小时后。
艾老太带着原徕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飞行器。
眼前是一栋平平无奇的小房子,周围生活气息很浓郁,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开门走进去,穿过一切都很正常的客厅,仅用于军事的地下传送通道赫然出现。
原徕瞥了眼艾老太,起先觉得砍她五个头才能抵罪,现如今看来可能砍十个都不够。
走私军火、拐卖人口、色/情交易、私售禁药、违规建造、贿赂官员、暴力逼债等等五毒大俱全啊。
艾老太注意到了原徕复杂的眼神,却什么都没说。
刚刚在艾家失控暴打臭老头的事就像场幻觉般,现在的她情绪稳定到可怕。
坐上特制的传送舱,两分钟左右,她们到达了距离这栋小房子约十分钟航程的天海酒店。
舱门打开,原徕扫视着眼前的场景,心头不禁狠狠一震。
她此前一直在猜测天海八楼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万万没想到竟是庞大的数据库。
八楼没有一个人,由此可见他们对这里的防守等级有多么自信。
不,应该说不单单是防守等级高,遭到外界破坏后发动的自毁程序怕是也不简单,否则按照政府的尿性,怎么可能会在明知八楼不对劲的情况下却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能上八楼的只有四个人,而恰好,八楼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关于这四个人的信息。”
艾老太转过身来看着原徕,唇角缓缓勾起:“我很好奇,你会用什么办法给我们定罪。”
原徕双手环胸,心跳逐渐恢复到了平稳的状态。
她歪着头漫不经心道:“定罪?有那个必要吗?”
艾老太一愣,忽然想起已经化成灰的艾尔森。
这是他们四个之间最阴险也是最谨慎的人,却也成了死得最早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何种存在。
本以为原徕只不过是个有点军事天赋的年轻人,一旦成为局中人,再聪明也逃不过陨落的结局。
可谁知她从最开始就不是被迫入局,而是暗中筹谋好了一切,主动将自己变成棋子送入旁人手里,等到事态发展到她想要的模样后,直接一举掀翻了整个棋盘。
无论是被陷害停职,被绑架威胁,被注射毒素她始终都在睁眼静静看着。
真够狠的。
“辛苦了半辈子,没想到竟栽在小看了你这件事上。”艾老太失去最后一丝侥幸,彻底认命了,“如果当初蔚妍能与你一般算了,无论如何她横竖都逃不过被我拖累的命。”
“我把这里的权限都转让给你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最后能得了艾老太一句似是而非的劝告,原徕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
对方大概率是猜到了她不是在为政府办事,一切的一切,全都出自于她的主观意愿。
原徕轻笑了声,没回话。
她来到主控台跟前,使用艾老太转让的权限开启了数据库。
堪称史上最厚犯罪档案的资料一行一行跳了出来。
原徕随便挑了个人点开。
【姓名:李四】
【性别:男】
【出生日期:星元462年8月16日/36岁】
【身份ID:XXXXXXXXXXXX】
【职业:XX街道办事处副主任】
【家庭情况:妻子(XXX)、儿子(XXX)】→(进入详情页)
【家庭住址:B区XX市XX庄XX处XX街XX户】
【个人特点:贪财、好色(重点标红)、胆小】
【污点记录:】
那个污点记录,原徕点开细看了一番,没忍住哇喔了一声。
这个档案不仅记录了李四个人的详细信息,还记录了他某月某日收了多少贿赂,某月某日进行了性/交易,性/交易者的详细信息,甚至连高清照片和视频都有。
原徕又另外点开了几个人,与李四别无二致。
她搓了搓头发,突发奇想在搜索框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姓名:原徕】
【】
【个人特点:好色(?)、暴躁易怒(重点标红)、狂妄自负】
【污点记录:(各类桃/色新闻)】
原徕:“”
她又输入了莫逆舟的名字。
【姓名:莫逆舟】
【】
【个人特点:贪财、贪权(重点标红)】
【污点记录:(长期使用禁药)(聚众淫/乱)】
看到那重点总结,原徕点开污点记录的手一抖。
不过照片一加载出来,她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什么聚众淫/乱,单纯就是莫逆舟叫了五个容貌各有千秋的漂亮男人伺候她。
但是禁药
原徕想到了研发基地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开始有选择性地去挑选档案查看。
她根据自己浅薄的印象,找了几个市及市以上的官员,竟有一半的人拥有使用禁药污点记录。
这些人遍布ABCDE五区,手握的权力高低不一,个人特点也迥异不同,却统统都是天海七楼背后的贵客。
所以。
天海一二三楼对普通有钱人正常开放,四楼是小赌场,五楼是针对达官贵人的大赌场,六楼是定制化性服务,七楼是投诚与合作必进的瘾/君子圣地,而八楼,则是可定人生死的“犯罪记录档案室”。
有罪的人,那就查清楚他的罪。
无罪的人,那就让他犯下罪行。
一旦这种数据库建立完善,掌控第四星兴许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原徕掐住眉心,感觉有点头疼。
她意识到自己话放早了,天海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掉的东西。
而且这该死的数据库她是绝对不可能拱手让给政府的。
档案里的渣滓数量多到恐怖,连中星区的人也有,保不齐那群老东西会搞出粉饰太平的操作来。
他们的信誉在她这里本就少得可怜,得到花自来的记忆后,她更不会相信他们所谓的公平公正了。
艾老太不知何时悄悄离去了。
她从房子里走出来后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在周围慢悠悠地晃着。
冬日的太阳莫名暖得让人心安,仿佛不论身上积了多少阴寒,它都能大度地驱散干净。
逛爽了之后,艾老太回到了艾家。
她在原徕护卫的注视中,叫来了私人律师,准备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让给艾因。
艾老头躺在地上怨恨地哼哼唧唧着,艾因则像是被抽了魂般,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你叫再大声也没有,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还守什么财?给老娘签字!”
艾老太凶神恶煞地威胁着还妄图垂死挣扎的艾老头,那气势给周围人都看愣了。
艾老头在地上憋屈地滚了一圈,终是一脸绝望地认命了。
“签吧孩子,这些都是我们欠你的。”艾老太走到艾因跟前,将文件面对面传输了过去。
艾因还是沉默。
艾老太抿了抿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温柔的话来。
她只能抬起皱巴巴的手,摸了摸艾因的头。
“签吧,就算原徕再讲信誉,你也得有一定的底气傍身,日后也才能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
艾因缓缓垂下头,眼泪忽然一颗颗掉了下来。
他打开光讯表在合同上签署了自己名字,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好像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艾老太突然发出了类似解脱般的叹息声。
她转过身一边在手提包里掏东西,一边坚定不移地走向了艾老头。
“签都签了,快点扶我起来坐着,你你这是要干嘛?你要干嘛!???”
艾老头忘了身上的疼,习惯性地命令艾老太。
未曾想到的是,对方竟猛地从包里掏出了崭新的水果刀。
等到护卫冲上前去阻止,艾老太已经一刀扎进了艾老头的喉咙里。
刺目的鲜血很快就流得满地都是,对方却像是不解气般,拼尽全力一刀又一刀地拔出刺下,拔出刺下。
见已经无力回天,护卫冷不丁想起原徕的交待,最终选择了袖手旁观。
艾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阻止艾老太的暴行,结果对方在杀完人之后,竟又掏出了一副毒药吞了进去。
她一直是背对着艾因的。
可她死亡时倾倒的方向意外出现了些许偏差,变成了仰头倒下。
嘭一声。
艾因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艾老太瞪大猩红双眼,七窍流血的恐怖死状。
“”
艾因扑通一声跪下了,脸色惨白如鬼。
他亲眼目睹了这世上最后两个亲人的惨烈的死亡过程,整个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痛。
好痛。
他好痛啊。
“是的原司令,她把人杀了之后就服毒自杀了。”
护卫长事无巨细地通过音讯向原徕汇报了现场的情况,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直接报案,人来了之后该给什么该说什么,你看着处理。”
“好的原司令他怎么突然流了这么多血,你们怎么看人的!!”护卫长忽然慌里慌张地指责起了下属。
“怎么了?”原徕问。
“对不起原司令,那个艾因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突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喊疼,下/体还大量出血,裤子后面全都红了,等等,他,他不会是”
“立刻派人送他去医院。”
原徕结束音讯后,想集中精神继续看档案,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她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那股焦躁感。
她其实很清楚,她的第一个孩子是留不住的。
先不论原徕中了毒,卵子出现了一定问题,再加上男性本身就不如女性,他们并不拥有一套正常的孕育器官,所以男花的出现目前为止完全是超脱科学范畴的,生育的风险也远比女性要高上几个百分点。
若想要安稳生下孩子,除开男花自己身体素质过硬,最优的途径便是让女花不断地给男花供给花源。
可惜人与人的信息茧房各不相同,以为稳操胜券的艾家人,是不可能会费心去查找这些冷门知识的。
因此,从原徕让艾因怀孕,到她给予艾老太承诺,所有的所有,都建立在不会成真的基础上。
奈何原徕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算到自己心里会这么难过。
最可怕的是,她并非是在难过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而是在难过她对一个未成形生命的离去竟毫无感觉。
是的,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个孩子就好像跟她没有丝毫关系般,没了,就是没了。
原徕打从心底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女与男之间绝不可能会有绝对的平等。
当疼痛的代价只聚集在一方身上,另一方就算再爱,也无法完全感同身受。
如若不爱呢?那就会像原徕一样,有了就负起责任,没了则一无所谓。
不可以。
如果她像个畜生一样失去对生育的敬畏之心,还将其当成一种可谋取及捆绑利益的手段,那她曾经喊过的口号都将只会是口号,甚至连精神与灵魂都会慢慢变成男人的模样。
明明女人的未来才是星球的未来,拥有延续生命能力的也只能是女人。
她是女花,同时也是女人,只不过女花可能无法长存,女人却必将万世永恒,因此女花出现的最根本意义,兴许便是成为女人们开创出一个新世界必不可少的中坚力量。
总而言之。
“缔造生命的不是人,而是神”,这个准则必须严格贯彻下去。
原徕搓了把脸,长舒了一口气。
目标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的心,也越来越坚定了。
第170章 兰因絮果
星元499年1月7日。
总司主动联系到了原徕。
“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要见统长。”
“你这是?”
“如果想继续等着B区的虫洞成型,你可以直接拒绝我。”
“”
总司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妥协道:“稍等片刻。”
原徕垂下眼帘看着躺在病床上仿佛死去多时的艾因,也就那么一天
时间,他竟消瘦了许多。
医生说艾因遭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刺激,孩子不仅没留住,身子也坏了大半。
他剩下的半条命但凡能支撑着他活到五十岁,都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简单来说就是,等他清醒后,恐怕随便一场小灾小难就能要了他的命。
艾家的孽根总算是要彻底断干净了。
总司的声音再度传来。
“晚上七点,会有人去接你。”
“好。”
顺利到和最高领导人面对面的机会,原徕不等对方再追问,直接结束音讯。
她收起光讯表,准备去看看另一个艾家的可怜孩子,谁知那门还没出,病床的人便突然醒了。
不,应该说他早就醒了,只是现在才敢出声罢了。
“你,要,去,哪?”
明明是很轻很糊的咬字,却莫名带有一股子倔犟味道。
“好好休息,跟你没关系。”
原徕对艾因的感官多少有点复杂,但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没了,她已不想再与他再产生任何纠缠。
“怎么会没关系?你,不要我和孩子了吗?”艾因艰难地坐正起来,一边抚摸着平坦的腹部,一边目光哀切地望着原徕,“你说过会对我负责的,你不能够丢下我一个人。”
原徕与他静静对视半晌,最终选择了把医生叫来。
“艾先生,你的孩子已经没了”
让权威人士来告知实情,可以有效避免一些无意义的争吵。
但诡异的是,艾因好似耳聋了般,只一个劲地向原徕讨要着负责。
“你不能丢下我,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要对我负责,你要对我负责。”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全都是血,这里全都是血。”
“你说过会保护我和孩子的,原徕你不准走,原徕你不准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因反复捂肚子又捂头,捂肚子又捂头,神情越来越癫狂。
最后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后,他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他这是怎么了?”原徕眉头拧得死紧。
“接连遭受亲人去世的噩耗,再加上流产后身体太过虚弱,精神方面可能出了点问题。”
医生上前检查了一番后,摇着头给出了一个可能性。
原徕闻言内心没起什么波澜。
她嘱咐护工将人照顾好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这个工夫去同情别人,倒不如同情同情自己。
要不是她长了脑子反过去算计人,现在别说是躺病床上闹了,怕是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一个小时后。
原徕到达了封子絮的个人诊所。
“哟大忙人,怎么有空逛到我这里来了。”
“艾兰情况怎么样了。”
“嘁,每次都是为了男人的事才主动来找我。”封子絮撇了撇嘴,给原徕倒了杯茶,“我不太建议你现在就见他,他的情绪还不算完全稳定下来,嗯毕竟是弑父,总要多给他点时间去接受。”
“杀仇人不该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吗?难道他对艾尔森是有感情的???”
“你想什么呢,简单点讲,他其实无法接受的并不是弑父行为,而是他猛然发现原来手刃仇人竟是那么简单一件事,随后想起曾受过的伤害和屈辱,以及被波及的亲近之人,嘛,这比杀了他都难受。”
“懦夫的忏悔一文不值。”
“你讲话好难听。”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话虽如此,却也不该如此。”封子絮耸了耸肩,“你也不想想他是怎么长大的,经过多重暗示后才敢在最后给予最恐惧的存在蓄力一击,已经很勇敢了啦。”
“你讲话好虚伪。”
“谢谢夸奖。”
原徕没脾气地笑了下,将变温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垂头把玩着精致茶杯,语气淡淡道:“所以他这个情况,能治好吗?”
“看他自己吧,愿意接受现实的话,我会努力引导他成为一个普通人,可若是他不愿”
封子絮似笑非笑地看着原徕:“你该怎么办?”
“养着呗,还能怎么办,”原徕将茶杯放下,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他想死我可以送他一程,他想活那我就负担起他的下半辈子,无论他是否痴傻,我总归都利用了他,还让他彻底没了家。”
“哇,原司令好有担当~”
“去死,就现在。”
“好嘛好嘛,反正人放我这你就安心吧,接下来把你身上那些破事解决了才是最紧要的。”封子絮把手搭在原徕的肩膀上,态度变得正经了不少,“话说原姨情况如何?她这三年蛰伏在艾尔森身边,怕是吃了不少苦。”
原徕听到这话嘴角立刻向下耷拉了。
她闷闷嗯了声,表情很难看:“艾尔森为了防止她对我动恻隐之心,也给她用了跟我一样的毒。”
“那她现在”
“正在家里准备解毒剂,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俩就要一起过上坏日子了。”
“辛苦辛苦。”
封子絮开导了那么多病人,临到头来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原徕。
这家伙跟原路漫都是彻头彻尾的狠人,为达目的能够把自己算计得连渣都不剩。
小的那个,一路跟各方势力演到底,装受害者装得炉火纯青,由于暴脾气犟种人设深入人心,硬是被折腾个半死才肯假意服软,硬是忍到了确保万无一失的时刻才动手反杀。
老的那个更是逆天,她五年前帮了个叫陆曼的人,见对方制药天赋高超且容貌与她有六分相似,便花了两年时间在浓妆的遮掩下一点点整容成陆曼的模样,还联合对方搞出一场意外事故让右手留疤,借此削皮去掉花纹。
紧接着她跟陆曼又上演了一场决裂大戏,先是在未开发地带玩失踪,而后悄悄回去把陆曼藏起来,顺利顶替本尊混到了艾尔森的身边,之后不仅把艾尔森查了个透,还借着艾尔森的手弄死了陆曼的人渣丈夫。
面对这样的人,封子絮感觉自己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她只配站旁边给她俩鼓掌。
“行了,既然见不到人,那我就先走了。”
原徕无情地将封子絮一把推开,抬脚就要走。
封子絮难以置信地拽住了人,火气蹭蹭蹭就上来。
“大姐,你就算真的只是为了男人才来,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吧?刚好饭点了,我给你鞍前马后累死累活,你请我吃顿好的会死吗?啊?”
“晚上刚好有点事,为表歉意,治疗费翻倍。”
“哎哟原司令慢走慢走,需要我把你送到门口吗?”
“滚。”
“好嘞。”——
晚上七点。
中星区准时派人来接原徕。
驾驶员是个皮肤细腻白皙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收腰款的皮衣,宽肩窄腰翘臀应有尽有。
他朝着原徕露出一个格外腼腆可爱的笑容,纯情的狗狗眼里全是雀跃之情。
“原司令,我终于见到你了!”
原徕:“?”
“我,我崇拜你好久了,我求了好久他们才肯让我来接你,我,我”
原徕:“”
她还没进中星区,中星区的糖衣炮弹就提前朝她发射来了。
果然男领导多的地方幺蛾子就多,满脑子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闭上嘴,安静开你的飞行器。”
原徕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坐到了后座去。
对方如同听不懂人话一般,屁颠屁颠地也跟了上去。
“原司令,从B区到中星区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你一个人在后面不会无聊吗?我可以陪你聊天,还可以——”
原徕忍无可忍,猛地伸手掐住了驾驶员纤细的脖子。
她像是拖拽什么垃圾般,一把将人弄进了宽敞的后座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开飞行器用的是嘴,那我不介意先替你把没用的手脚卸掉。”
驾驶员那张俊朗帅气的脸蛋因缺氧而憋得青紫,眼底全是恐惧。
他从原徕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后,恼羞成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是”
原徕翘起二郎腿,等着他自报家门。
正巧她要去见的人是统长,她这碎嘴子除了骂人之外,最会的就是告状了。
驾驶员见她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终是把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甘又怨恨地瞪了眼原徕,乖乖地绕到驾驶位启动了飞行器。
原徕眸光一暗。
这没脸没皮的小玩意儿估计是中星区哪个领导家的好大儿。
如此歪曲的下梁,那上梁又能够是什么好东西啊——
“爷爷。”
经过三个小时的航程,外加一层又一层的检查后,原徕终于到达了统长府。
等门口警卫打开待客室的大门后,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全程陪同在侧驾驶员便先开了口。
“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好,你回去你脖子是怎么了?”
关建转过身来,威严的目光在落到驾驶员身上后停滞了一瞬。
那白净修长的脖子上,一圈青紫掐痕明显到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对方不断暗戳戳把领口往下扯的情况下,更难不被看到了。
“没什么,就是跟原司令产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我没事的。”驾驶员佯装坚强道,眼眶却逐渐泛红了。
原徕:“”
她真的要厌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