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杨之简望着他满眼的惊愕,径直说下去,“大局定下之前,触怒君侯并不明智,所以暂时和君侯服软才是上策。”
杨之简深知上位者格外喜好颜面,所以又寻了别的说辞,来让人心里好过些,“欲成大事者,需得便宜行事可曲可伸。”
这话没让齐昀面色有任何的改善,他双目牢牢的钉住杨之简,“这话也是她说的?”
杨之简摇头,齐昀神色才有片刻好转,又听他道,“知善原话不是这个,但是她也要长公子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而坏了大事。”
齐昀听后,面上一片默然,眼里可见的空洞。
“你要拿这种话来骗我吗?”齐昀冷声问,他抓住杨之简的手腕,嗓音冷厉起来,“我待你不薄,为何要用这种话来蒙蔽我!”
齐昀的手劲格外大,杨之简强行忍住手腕的剧痛,“长公子冷静。我和知善是一同长大的兄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那话是她亲自说的。”
说完,握在腕上的力道比方才更大了好些,几乎有手骨都要被齐昀给捏碎的感觉。
杨之简忍下手腕处的疼痛,静静地和齐昀对视。齐昀望着杨之简平静的眼睛,嘴唇颤抖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是轻微的颤抖,而且杨之简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消失,但他躯体上的颤抖清晰的传了过来。
“长公子?”杨之简心下觉得不妙,压低了声量,小心的觑他。
他脸上和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她即使不是你亲生妹妹,但也和你一同长大,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杨之简吃了一惊。
齐昀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你骗我,除非亲耳听到她说,否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杨之简万万没料到,眼下竟然是这幅局面,明明齐昀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番表态。
“长公子?”杨之简靠近了一步。
“让她来,让她亲自来!”齐昀咬着牙,胸腔里气血翻腾,连带着口齿里都已经尝到了腥甜。
“她若是不来,你一个字我也不信!”
杨之简正想要劝说,突然闻到已经浓厚几分的血腥,当即他就变了脸色,去看齐昀的后背。见到原本完好的背部,背后衣物上,竟然已经洇出血来。
他顾不上继续劝说齐昀,当即奔出门外,让门外看守的卫士去叫医者来。
齐侯没有放话说不管长子的死活,所以杨之简一奔出来,卫士们就立即请了医者来。
昨晚上齐侯打完,见着齐昀竟然没有低头,丢下木杖就走了,也没让医者过来上药。
杨之简见着医者把齐昀外袍脱掉之后,内里中衣背上都是血迹。
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杨之简不知道该说齐侯下手之狠,还是该敬佩齐昀的忍耐力。毕竟方才他进门的时候,齐昀脸色除却苍白一些之外,看不出什么别的异样。没想到衣袍之下竟然这么严重。
内袍已经被血给粘黏住了,医者没办法,只能撕下来。要不然接下来根本没办法进行。
杨之简见多了厮杀,在一旁闻着散发出来的血腥,也还是有些不适。
医者的手再怎么轻,把衣料从伤口撕扯下来,依然是痛的。
杨之简见着齐昀的额头上落下豆大汗珠,却依然咬牙不吭一声。现如今先止血治伤要紧,至于痛不痛,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
药童已经抱着捣碎的药草进来,医者看了下就把捣碎了的药草仔细敷在那已经淌血的伤口上。另外有些已经红肿还没有破溃的地方,医者用针把内里的淤血放出来,放任淤血在内,到时候说不定伤口都能溃烂掉。
忙活了好久终于处置伤口完毕。
医者叮嘱尽量静养,不要有过多劳累。
送走医者,齐昀在那儿一言不发,杨之简叹息,“知善也是为了长公子好。”
齐昀闻言,眼眸动了下,转过来勾住他。杨之简被他看的浑身发凉。
“我说的都是真的,长公子应该分辩的出来是不是谎言。”
齐昀心口处像是被捅了一刀,刀子捅进去,拔出来。鲜血从伤口里迸溅而出,带出了躯体的热量。
他只觉得手脚冰冷,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他当然知道杨之简没有说谎,但是他宁可骗自己那不是真的。这便是过于聪慧的悲哀,哪怕想要骗自己,都难以办到。
“我不需要她为我着想,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
杨之简愣了下,摇头说不,“长公子和知善也相处过,应该也明白她的做派,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恐怕连开始都不会有了。她只是真的担心公子罢了。”
齐昀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
“我没有想要放弃,只是一个晚上,她就让我顺从父亲的安排。”
不用一个晚上。杨之简心道。他说完那话,不过是两息的功夫,她已经做出抉择了。
“长公子还请体谅她。我们兄妹人微言轻,在君侯面前,什么都不是。知善也没有什么本钱来助公子对抗君侯。”
齐昀知道杨之简说的都是对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直接对抗父亲。甚至,他都不能将自己的心意清楚明白的和父亲说。他不能去格外责怪她什么。
但是心底里总希翼着,他在对抗的时候。她能陪在身侧,哪怕什么都不说,那么都不做,他都甘之如饴。
“知善希望长公子能好。”杨之简说着,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外袍给他披上,“长公子难道真的不知道?”
“现如今的局势,容不得有差错。一旦真的出差错,不仅仅是长公子,连着我们兄妹也要死无葬身之地。这里头的利弊远比儿女之情重要的多。知善就是知道这个,所以才让我来。”
齐昀扯了下唇角,“除了这个之外,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也不敢多说。”
杨之简言语里有叹息和愧疚,“作为兄长,我不能保全她,哪里来的脸面继续留在那儿。”
“现如今公子虽然身处高位,但是还没有到完全到所有事都能自专的地步。”
杨之简声量压的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长久的缄默之后,齐昀涩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杨之简也不知道适才那话,齐昀听进去了没有。他那话几乎已经是完全挑明了。只要一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那么齐昀就一日不能随心所欲。
而登上那个位置,是要有一定的退让。
“属下告退。”杨之简知道言多必失,所以齐昀那话一说,也没打算继续留下去,立即起身离开。
杨之简离开之后,所有的动静随着门板外离开的脚步,一并全都退去了。只有他一人留在那。
齐昀痛苦的皱眉,身子蜷曲,将脸埋到自己的双手里。
齐侯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齐侯性情暴烈,除非大事上的逼不得已,否则都是立即就要看到结果。
齐侯踏入屋子,就见着已经站在那儿拱手行礼的齐昀。屋子里药味浓厚,他也没想真的把人给弄死,也无所谓了。
“昨日挨了一顿打,清醒点了没有?”
齐侯问。
昨夜他亲自动手,暴怒之下,没有半点手下留情,每杖打一次,他都要问问齐昀到底答应不答应。
直到他打到手掌发麻,手臂都使不上劲,也没有听到齐昀的一声痛呼。
这让他颇有些赞赏。
不过事情他都分得清楚,不会因为这点赞赏,就让他这么躲了过去。
齐昀不言,齐侯见状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了?”
“儿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齐侯笑了一声,“你不傻。”
“婚姻之事,原本就是父亲做主。轮不到你自专。我听说你私下和其他女子有往来。这是你私事,我也不会问什么。”
“不过娶妻之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张。”
齐侯冷笑一声,背手看着他,“我已经和许倏已经定好了,择日纳彩,问名。”
齐昀牙关咬紧,几乎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全都集聚在紧咬的牙齿上。
“不甘心?”齐侯弯腰下来问。
齐昀抬首,双目和齐侯对上,“多谢父亲。”
齐侯突兀大笑,“不甘心就对了。”
说着手掌重重的拍在齐昀的肩上,手指攥紧拿捏他的肩骨。五指收拢的时候,指掌下已经属于成年男人的骨相让齐侯愣了下。
面前的长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副瘦弱模样,在不知不觉里头已经长成了。
甚至已经超过了他。很快齐侯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鼻子里嗤笑一声。他掌心用力,将他的肩骨重重的压下去。
这是父子之间的相争。
他要让长子,对父亲绝对的服从。
手下的骨头越硬,他就越是要压下去。
瞬间,那和他对峙的力道不见了,坚硬的肩骨顺着他的力道下沉。
齐侯一愣之后,脸上多出许多意趣。
“你回去吧。等背后的伤势养好了,亲自去趟许倏家里。”
杨之简的宅邸不小,哪怕比不上齐昀,但也足够他们兄妹安身立命了。
晏南镜的到来,让府邸上下忙乱了好久。府邸上的家仆还有仆妇都不认得她,表明身份之后,好一阵忙乱。
幸好留在府上的奴婢们也没有偷懒过,该打扫的都打扫了。主人来了,马上就能住下。
到了酉时,杨之简回来了。
兄妹之间这么多年下来都有默契,哪怕什么都不说,也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杨之简回来之后,只是道了一句,“齐侯已经将此事定下来了。”
晏南镜点点头,“我早料到了。”
又看他,“他没事吧?”
“说不上好。”杨之简坐到她对面,叹口气,“齐侯下手比我以为的还要狠。”
“我和他说那番话的时候,他过于激动,以至于伤口裂开。”
见到她蹙眉,他赶紧道,“已经让人看过了。”
“到傍晚的时候,人已经放出来了。”
晏南镜低着头,轻轻扯弄衣袖上的茱萸绣纹,绣纹细致,被她扯了两下,茱萸的枝叶都有些变了。
“既然放出来了那就好。”
杨之简颔首,“接下来你不担心?”
晏南镜笑了一声,“我担心什么,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对局势最好。而且现如今都已经出来了,接下来该如何做最好,那是他操心的事了。”
杨之简愣了下,“我还以为你会伤心。现如今看来,最好不过了。”
晏南镜拉了下唇角,“伤心也无用。我就算哭死了,也没有的。”
杨之简不说话了。
晚间用过晚膳之后,有人来禀报,“有位郎君过来,说是旧人,想要拜见郎主。”
杨之简听见,立即去看晏南镜。他们兄妹在邺城能有什么旧人,就算是荆州的旧人到了邺城里,也不该来拜见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当即明白了来者是谁。
“知善,不如我回绝了吧?”
晏南镜站起来,“不用,来都来了。而且阿兄还要在他手下,有些话说了总比回避好。”
杨之简还是不放心,晏南镜看过去,“他是个什么人,阿兄应该比我清楚。”
杨之简见状,点了点头。
晏南镜在会客的堂上等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最后停留在门口。
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齐昀的面庞袒露在夜色的烛火里,惨无人色。
晏南镜见到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明明只是一日没见,但是他似乎变了个人。
他定定望着她小会,堂内点着烛火,烛火照得他那张脸上越发的毫无血色。
晏南镜已经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鲜血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她嘴唇动了下。她早已经知道他被打的不轻,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
齐昀迈进来,径直朝她走来。
“够了!”
在离她的坐榻还有一丈多的距离的时候,她倏然出声,“不要再往前了。”
晏南镜望着他,咬紧牙,“你不该来这的。”
齐昀望着她,神色凄惶,“我很痛,所以不要赶我走。”
第102章 第 102 章
晏南镜咬紧了牙,浓厚的药味也没能遮掩住那浓厚的血腥味。
心口的酸涩几乎弥满整个身心。袖口里的手紧紧握拳,不敢放松片刻,只要放松了,她就要露出破绽。
他站在那儿,举足不前,惨然的望着她。像是知道要面临屠刀的羊羔,明知结果,却只能扬起脖颈承受。
“你来做什么呢?”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晏南镜终于开口,掌心的刺痛不停得提醒她要理智,要清醒。
不等齐昀回应,她笑了一声,笑容客套,虚浮在面颊上,不达眼底。
“听说君侯已经定下长公子和许女郎的婚事,可喜可贺。”
她面上那笑容终于缓缓渡了一层在她的眼上,双手抬起来,慎重其事的对他道贺,“小女虔诚恭贺公子,祝公子与许女郎百年好合,儿女成行。”
齐昀看见她的举动,躯体可见的僵硬,所有的哀戚从面上全数褪去,只剩下满面的不可置信。
待她一拜完毕起身,齐昀那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他笑了一声,然后接着是两声。其后就是他的笑声。他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轻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躯体也随着笑声颤抖不止。
看向她双目血红,内里鲜红一片,几乎要滴血下来。
笑着笑着,他整个人突然跌在地上。原本挺拔的脊背也整个垮塌下去。
晏南镜见他跌在地上,惊得立即起来,就要搀扶他。
几步到他跟前,伸手就要去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惊呼压在喉咙里,还来不得出声,就已经被他拉到了身前。
“你好无情啊。”
靠得近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话语里牙齿的碰撞,还有他眼底里的痛苦。他像是整个的都要碎掉了。
“你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道贺。”
他话语都在发颤,“你怎么能说出要我接受父亲安排的话。”
“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丝眷念和真心吗?”
晏南镜想要抽身离开,然而他的力气更大,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喘息低声质问。
“我又能做什么呢?”
晏南镜反问,原先的挣扎全数停了。和他对视,“你想我说什么?说不管如何,我都心里有你。所以哪怕君侯再催逼,你也要坚持下来。不可退让半步?”
“我如果想要你死的话,那我大可这么说。”
她听到他呼吸一窒,咬着牙牵起一抹笑,“可是我不想你死啊。我想你活下去。”
“我不能帮你什么。”她咬着后槽牙,倒是眼周已经红了,“我能帮你什么呢?君侯杖打你,我不知道消息。君侯把你关了起来,我也没办法劝说君侯把你放出来。”
她语句里漏出那么几声的呜咽,“你知道我在外面,是如何熬的吗?”
齐昀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他的力道很大,双臂环在她的腰间,重力的往他这边压来。那力道似乎是要将两人融合在一起。
“我会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齐昀紧紧贴着她的侧脸,在她耳畔低声道。
“然后呢?”
他面上一凝,听到怀中人嗤笑,“然后你就彻底的触怒了君侯,被他一直关起来?”
“不,君侯应该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办法。就算你一时能犟过去,之后呢?”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齐昀双手扣紧她的腰肢,不让她有一丝一毫逃离开的可能。
“可是你连之前的困境都没有过去。”
她这话出来,感觉到困在她腰上的双臂僵硬的厉害。
“君侯,现如今你还没有绝对的力量对抗他。他是你的父亲,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没有显赫的门庭,可以让君侯改变主意,所以我只能劝你顺从君侯。”
她的下颌被压在他的肩膀上,浓厚的血和药草混合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除了这个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事实也犹如我所想。”
她笑了笑,那笑声听得他只能用力的把她压下去。
“不是没有办法的。”齐昀压住心头翻滚的恨意,“还有办法。”
“算了。”
轻轻两个字落在耳里,让他如遭雷击。
见齐昀没有半点反应,她在他的怀里继续道,“我说,算了。”
原本在腰上的手,扶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推开。随即齐昀的脸已经到了跟前。
“算了?”
“君侯已经下定决心,你既然已经放了出来,事情就已经成定局了。又何必自欺呢。”
晏南镜说着,望着他的面颊,叹了口气,“我们就这么算了吧。我不会和有妇之夫有什么牵扯。从此之后,你我各自欢喜。”
话语说完,眼前的那张面容陷入巨大的空白里,他似乎完全听不懂她方才的话。
眼底里全是迷茫不解。随即她又把那话极其缓慢的说了一遍,半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给他留下。
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看见他的脸上浮现极其古怪的笑容,眸光阴鸷,“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我,哪怕一次。”
“你也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是个聪慧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很多事也瞒不过他,只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想。
“我很想要珍惜和你的这段情。”晏南镜笑着笑着就落泪了,“我不要给人做妾室。也不要被逼无奈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卑躬屈膝。你会喜欢那样的我吗?对着另外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如同奴婢一样的去侍奉她。我也不希望我将来有孩子了,还要称呼另外一个女人做母亲。”
“你想要我遭受这样的屈辱吗?你也不会喜欢对人唯唯诺诺的我。你看见这样的我,只会震惊我竟然也会如此是卑微,然后假以时日,就会习惯。到最后我的面目在你心里会模糊,最后和其他那些女子也完全没有区别。你也不会再想起我到底是谁!”
齐昀的呼吸一顿,随即他双手从两边拥过来。那力道立即将她整个人完全的拥入了怀抱。
“不会,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这样的。”
晏南镜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前的素纱襌衣上,薄如蝉翼的襌衣压在她的面颊上。他身上没有熏香,只有泛苦的药味。
“你信我,”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将她紧紧抱住。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的拥抱,却是在决裂的时候。
“知善,你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这种话。但是你信我一次。”他慌乱的捧起她的脸,她的泪水流淌出来,落到他的指掌间,烫伤了他的心。
“你别哭,别哭。”
齐昀笨拙的牵袖,想要给她把眼泪擦干,然而她垂眼下来,流出两行清泪。
他擦拭泪水的手一顿。重重的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几乎意图将她整个人都镶嵌入自己的躯体里。
“知善,你信我吧。”他垂首在她脖颈耳后。
晏南镜察觉到脖颈有温热的热流滑过。
“我不会将你置于那样难堪境地。我以前从来没有要你做过什么,但是这次,就这一次。你就信我这一回。”
“可是你现如今可以去对抗齐侯的决定吗?只要齐侯下定决心,哪怕他做别的。只要用父父子子,你就没有反抗的可能。这次难道不就是吗?君侯不会在意我的存在,他只是想要你服从于他的决定而已。”
“我只是一介庶人,没有可以让君侯可以入眼的身世。”
“我所有的意愿,不过是和亲人在这世道有个容身之处而已。”
“如果你继续惹怒君侯,君侯不会对你这个长子下手。但是阿兄和我就不一定了。”
晏南镜说着一笑,“当然,君侯知道你我的事,也只是会不屑一顾。并不将我当回事,让我做你的妾室就行了,算不上多大的事。但我要是听到君侯这个命令,那么我坚决不会从命。”
她被他手臂的力道紧紧的贴在他的躯体上,“我可以做的决定不多,但是如何处置我自己,还是可以的。”
他呼吸一窒,然后她察觉到他躯体在轻轻细细的颤抖。
“景约。”她叫了一声,明明应该是更亲近的称谓,但是却满心的陌生。
“你给我留几分颜面好吗?”
“就当是成全我了。”
齐昀几乎整个的将她都覆得严严实实。
她抬手起来,指尖触碰到他的后背的时候,想起他如今的伤势又垂了下去。
“你我都知道,无能为力。既然不能相守,那么就痛快一点,放开彼此吧。即使事后也还能相逢一笑。总比闹得不可开交强。”
他倔强的抱紧了他。
即使受了伤,齐昀也看不出有任何的病弱。
“你早已经想好了今日的局面,所以才会把话全都准备好了是吗?”
晏南镜抿了抿嘴,她被他抱着,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她早已经想好了退路,只是这天来的比她的预期都还要快。即使如此,她也依然能照着当初定下的,劝两人好合好散。
齐昀十分敏锐,很难再骗他。
晏南镜干脆不说话,“你伤势——现在还痛吗?”
他身躯颤动下,过了好些时候,她觉得加在身上的诸多力道松了下来。
她见着他缓缓起身。下意识的,她去看他的脸,他却抢先一步径直回身过去。
“……夜黑风高,长公子回府的路上,还请小心。”
寂静的室内,骨头绷紧的声响起。
他已经背身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脊。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齐昀不发一言,大步直接走出堂外。
过了好会,杨之简从外面跑进来,上下对准晏南镜打量,见到她无碍,这才大松口气。
“都说好了?”
晏南镜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和他说,若是要我真的做妾,那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知善你胡说什么!”
杨之简吓得不轻,出声呵斥。
在他看来,有性命在,不管沦落到何种境地,都有机会反败为胜。可要是连命都没了,那就是再无翻身之日。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重要,你方才那话到底是在胡说什么!”
晏南镜见状连连安抚他,“我不是真的这么想的,我吓他的。”
“我知道,就算齐侯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也不会怎么样。最多不过就是手一挥,把我送到他府上,做个妾室而已。但是我不想,所以我才那么说。”
拿自己性命要挟这种事,除了真正关心她的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
她也是拿定了齐昀,所以才敢说那话。
“我平日里,就算碰一下,都心疼我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寻短见。”
杨之简神色变幻,过了好会他才长长吐出口气,“以后这话也不再说了。言而有灵,不管说什么话,都要思之再三。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晏南镜连连答应。
“阿兄,他怎么说?”
杨之简摇首,在她对面坐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路上,齐昀没有说话,径直一路往外走。
“那我和他这个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任何世间的约定,开始的时候默默开始,结束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句话就行了。
杨之简看着她,“你看开就好。”
说是儿女情长,但他见得多的,还是女子走不出的多些。见晏南镜能看开,而不是黯然神伤,他勉强放心下来。
即使齐昀是不可多得的主君,可若他和知善里头选一个。杨之简还是觉得让齐昀去伤心好了。
“阿兄也知道,我早就料到现如今的局面。所以话也都是老早就想好的。现如今能顺利解决是最好的。”
杨之简闻言不由得想起这一路上,齐昀的沉默不语。
顺利解决?
希望如此吧。
“那之后,知善打算如何?”
晏南镜摇摇头,“还没想好,不过暂时这样也行。”
杨之简颔首,“也好。”
夜色越发的浓厚了,齐昀从马上下来。浓厚的药味随着他行动间弥漫开来。
马才到门前,内里的阍人就已经听到了动静,赶紧开门。
家仆们奔到马前,伸手搀扶下马的齐昀。
齐昀挥开家仆们的手,径直往门内大步走去。
家仆们看出来他的心情不好,不敢出声,只敢跟在后面。
齐昀脚下的速度极快,夜风里,鲜血的味道愈发浓厚,甚至盖过了药。
身后跟着的家仆觉得大事不好,也顾不上齐昀的怒火,连忙追上去。还没等他们开口,就见着齐昀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第103章 第 103 章
家仆们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起来了,纷纷上去,把齐昀搀扶起来。隔着衣物满鼻子都是铁锈的腥味。家仆们一面把他往内寝里送,一面赶紧去把医者给叫过来。
“公子!”家仆的声音都带着哭音。
齐昀听着这动静,嘴角咧出个笑容。
“可惜啊。”他喃喃道。
搀扶他的家仆们模模糊糊的听到,一面急哄哄的把人往内寝里送,一面来问,“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齐昀不答,脸上挂着笑,满身的血腥,面颊上笑容在此刻带着几分诡异,霎时家仆们心里心惊肉跳。
“她若看到了,会如何?”
齐昀突然问道。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脑,完全听不明白,家仆们彼此觑了一眼,见到彼此的脸上都是是=惊悚。
长公子这挨了君侯一顿打,该别是伤到了脑袋,得了什么失心疯了吧?
齐昀称病不出了。
齐侯知道自己下手不轻,也不让他带伤处理公务,叫他在家里养伤。
不过人不到衙署里去,但是有什么事,下面的人还是要亲自到府上禀报,让他拿定主意。
杨之简坐在内寝里,屋子里充斥着药味,他说完自己手头要禀报的事,顿了顿道,“还请长公子多多保重。”
齐昀翻着手里的简牍,听到杨之简这一句,略微抬头笑了笑,“多谢。”
杨之简那句并不是客套,而是真心实意想要齐昀多多保重自己。毕竟这伤势,若是不好好养,说不定会加重伤势。
杨之简见齐昀继续低头下去,也不好多说。
他送来的是关于兵士屯田的事宜,齐昀翻阅之后,和他细谈。正谈着,外面有家仆在外面叩门。然后禀报,“君侯派人过来,说三日后前往许将军家纳彩。”
杨之简见到齐昀面庞上所有的神色霎时间褪尽,冷淡的道了一声知道了。然后接下来和他商量手里的事。对于方才去许倏府上纳彩一事,根本不打算再用上半点精力。
屯田这件事关系到一年的粮食,事情说小不小,所以齐昀问得格外仔细,杨之简也是有备而来。齐昀问的全都答上来了。
齐昀问完之后,手里持着简牍,轻轻的敲在面积的案几上。
“长公子可是觉得还有哪儿不对?”
齐昀摇头“先生都已经准备齐全。到时候记住让人多往下看看。毕竟定下来一回事,下面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齐昀说罢,抬头望着她,“先生只管放开手做,我之下便只有你了。”
这话也不是白说的,齐昀之下的属官,就属于杨之简最高。杨之简处理政务,也可以领兵。
比起当初在荆州的时候,还多出了几分实权。
“如何御下其实也简单,不必花费太多功夫,做得好就赏,做的不好就罚。再做别的,也是无用。”
“若是真的有什么难的,只管放手去做。若是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怕的。”
杨之简面上一凛,俯身称是。
他之前对于那些属下,多是连带打,毕竟相比较他这个外人。下面那些属官多是本地人,在邺城里族人亲属,连成了一片,时常在一些事上给人难堪。
不过杨之简有杨之简的本事,在内里连敲带打,分而治之。也没让那些下属闹出气候。
有了齐昀这话,他更能放开手脚了。
杨之简道了一声是。
说完公务之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齐昀坐在上首,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似乎等着他开口。
“长公子伤势恢复的如何?”杨之简开口问道,他知道齐昀想要他说晏南镜,但是两人已经分开,再提就不妥当了。
“恢复的不好。”齐昀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起来也怪,也不是没有受过伤,甚至有好几次比这次还要凶险。却痊愈艰难。”
他笑了笑,望向杨之简。眸色里有些期望,“也真是奇怪了。”
“那属下替长公子……”
杨之简话语还未说完,齐昀却抢先一步,打断他,“不用。”
“你是我的得力干将,这种事不必让你来。”他靠在那儿,“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若是不好,那也是天意吧。”
杨之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对上齐昀的双眼,他知道齐昀就是想要他把此事全都告诉晏南镜。
“长公子有大志,倘若不能爱惜自己,那么如何实现抱负。”
齐昀听着,他垂眼下来过了小会颔首,“先生说的对。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这话答得体面,一时间室内又陷入静谧里。
“先生去吧。”齐昀开口道,“我现如今养伤,很多事还要依靠先生。”
杨之简依言离开。回身出门前,听到身后的人咳嗽了几声。咳嗽压抑着,却咳在了人心头上。
杨之简脚下的步子顿了下,还是调转方向走了。
杨之简走后,郑玄符从侧厢里出来。
看着外面杨之简的背影都完全消失不见了,才回头过来看向齐昀。
“我不过是跟在阿叔到冀州一段时日。回来就见到你这幅模样。”
郑玄符说着大马金刀的径直往他跟前一坐。
郑玄符的叔父担任冀州刺史,他也跟着一道去。好磨练一番。谁知道等回到邺城之后,齐昀这儿竟然是另外一翻景象了。
“我说你这人爱装模作样,你还不认。你当初若是听我的,直接把人纳了就没事,哪里来的这么多变故?”
说起来,他就忍不住眉头直皱,“明明简单的事,被你弄得这么复杂,现如今更好。君侯给你定下了许倏之女。”
说着他压低声量,“君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许倏虽然功劳不小,但是年纪也已经摆在那儿,说廉颇未老,只是场面话。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那样,说实在的,他的女儿娶进门,用处也不大。”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如你亲自去问问父亲?”
郑玄符当即白眼直翻,“你个亲生儿子都问不出的事,你叫我去问!我才从外面回来,听说你被君侯打了,连休整都顾不上就过来,结果你让我到侯府讨打!”
说完了,郑玄符沉下脸,“君侯此意怕是不太好。”
如今这世道,立长子嫡子那套都已经不适用了。大争之世,自然是挑选诸子中才能最为出众者。
现在齐侯态度暧昧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属意哪个儿子。
齐侯让齐昀做中郎将,但又娶了个助力家世都不太行的妻室。这一来一往,郑玄符也不知道齐侯到底要如何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齐昀笑了一声,“还早呢。”
“还早?照着君侯的年纪,也该考虑此事了。”
齐侯得齐昀这个长子的时候已经将近三十,现如今年岁快要五十。再拖延下去不妥当了。
“父亲觉得早,那就早。”
一番话说的郑玄符没了脾气,的确,齐侯这么觉得了。那么其余的人也没办法说什么。
“你真的要娶许女?”
话语才落下,他就见到齐昀的脸上冷了下来。
“婚姻之事,父母若在,那都是父母做主。儿女不能自专,不然治你个不孝的罪名。你这一生都别想翻身了。”
齐昀缄默不语。郑玄符坐到跟前,“不过君侯也不会管你纳妾,所以你照着我说的,把你心心念念的女子纳了。若是觉得亏欠她,日后再做补偿就是。”
“不过那位的性子烈的厉害。”
郑玄符想起晏南镜的那个性情,“而且心情也高,”
说着见到齐昀的脸色越来越黑,“你该不是……被她抛弃了吧?”
郑玄符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滑稽,当着齐昀的面哈哈大笑。他笑着笑着,突然看到齐昀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郑玄符的笑声不由得僵住,方才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惊恐。
“不会是真的吧?”
他早就知道那女子看上去娇娇柔柔,其实性情可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柔软。但是这一下把齐昀都给抛到一边不要了。简直算得上惊恐。
齐昀脸色可以称得上难看,“你虽然不在邺城里,倒是有本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郑玄符冷汗直流。
“那……不如直接……”
齐昀嗤笑,眼睛依然望着他,“这句话都翻来覆去说好几遍了,你还不觉得厌烦?”
这又有什么好厌烦的,许女眼看着是没办法了,但也不能亏待自己,将喜欢的女子纳了,这不是正好么。对父亲那里能交代,也不亏待自己。
“那——”
齐昀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冰冷,郑玄符不敢再把之前说的话来一遍,彻底把他给惹恼。
最后问,“那就这样了?”
各走各道,一别两宽?
“想多了。”
齐昀嗤笑一声。
晏南镜在庭院里,看着院子里的杏树。
这宅邸她以前没来过,住了几天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阿元拿着府邸里的事来问她,说完了之后,阿元忍不住感叹,“这人多了,事情也跟着多起来。”
“不过住在这儿,总算有自己当家做主的意思了。”
现如今他们一行人算是在邺城里彻底的定下来了。她儿子还有崔缇一道在杨之简的手下,去军中做司马,虽然说司马位置不怎么高,但是大小算是个官。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就算是在这邺城里扎根下来了。
“就是事情多,有些烦人。”
以前住在中郎将府上,府邸上下人不多,因为她们是贵客,所以上下不管是谁,都客客气气。到了这府邸上,就不少事了。
晏南镜听了阿元的抱怨,忍不住笑,“以前是在人家府上做客,当然很多事都不用操心。在自己家里就不一样了。好多都需要自己操心。”
这说的也是,阿元正要点头。外面传来动静。
一个圆脸婢女进来,躬身道,“女郎,中郎将府上来人了。”
阿元已经知道晏南镜和齐昀已经分开,闻言忍不住去看她。
晏南镜脸上的那点笑消弭干净,“是有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说不知,“来的人说是奉命,将女郎之前留在中郎将府上的东西送过来。”
晏南镜忍不住和阿元面面相觑,她临走的时候,只是随意的把一些衣物给带走了,至于其他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原地不动。
“告诉他们,说不用了。原本那些也是中郎将的。不必送来了。”
婢女依言去传话,然而不多时婢女去而复返,满脸都是惊慌。
“女郎,那些人走了!”
还不等晏南镜发话,婢女又道,“那些东西都被留下来了,说是临走的时候,留下话。是中郎将让他们留的。说那些东西女郎必须收下,若是派人送回。明日就令人送翻倍的过来。”
晏南镜气笑了,没想到齐昀竟然还有这样无赖的。知道她不会收下来,干脆就来这么一招。
她起身就去看看。前庭那儿,放着不少箱笼,极其有规矩的摆在那儿……
晏南镜看着眉头直皱,她不知道齐昀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她知道,真的送回去了。明日就真的会让人送更多的来。
到时候,说不定比现在都还要热闹的多。
“女郎,”阿元在后面看了一眼,“这要怎么办?”
晏南镜伫立在那儿拧眉,不一会原本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既然是中郎将让人送过来的,又是我用的旧物。那就留下来。”
说罢,她挥手就让家仆给抬到她院子里去。
送来的那些箱笼,说是她之前留下来的东西。可是家仆们抬起来,看着却十分的吃力。
晏南镜看着不对,等那些箱子送入她院子里,关起门来,和阿元两个人查看。
一打开箱笼,哪里是她留在他府上的东西,里头除掉绢帛之外,就是金灿灿的金饼。
晏南镜望着漆箱里的东西竟然有瞬间的晃花了眼。
那边的阿元,差点手一抖,把拿着的烛火给掉在地上。
“这,女郎,”阿元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中郎将这看上去,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给女子送钱,要么觉得白白耽误女子青春,觉得心下愧疚。要么还是情丝不断,所以巴巴送上钱财。
前头做派的男子不是没有,不过自家女郎和长公子怎么也不像。毕竟才一年不到,也没耽误什么。思来想去,恐怕就后面了。
这话阿元不敢说,只敢瞅着晏南镜,看着她如何处置这些财物。
晏南镜盯着那箱子里的金饼好会,啪的一下盖上,“先留下来。”
“先封存了,谁也不许靠近这里。”
她叮嘱完了,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第104章 第 104 章
阿元连声道是。
又看了一眼那满当当的金饼,“长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要是说把之前留在府上的衣物首饰等物品送过来,还好想些,现在冷不丁的送来这么多财物。看得人心头乱跳之余,根本就分不清他的用意是什么。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晏南镜说着,困兽一样左右踱步。
这金饼是留下来不得。收了他的,怕不是到时候不得安宁。
去寻杨之简,帮忙把这些金饼给退回去是不成的。杨之简是齐昀的属官,要他帮自己办此时,太为难他。
光天白日的,齐昀叫人送来这么些,是生怕邺城里不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
晏南镜脚下一顿,气笑了,“待会寻人,去请郑郎君过来。”
她不能为难杨之简,但是还有另外的人可以帮忙。
她说的郑郎君自然就是郑玄符。郑玄符之前,叔父到也邺城之外做官去了。他也跟着一块去,给他叔父打下手。最近这几日才回来。
两人有交情,郑玄符在齐昀那儿也能说得上话。请他过来最是合适。
阿元立即就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郑玄符来了。
见到伫立在前庭里等待的晏南镜,郑玄符眼里一亮,随即面上也漫上笑容,“怎么亲自来了,让人带路不就好了吗?”
“郑小将军是贵客,当然要亲自过来,不然有怠慢之嫌。”
她笑容满面走来,对郑玄符一礼,“许久不见,郑小将军可还好?”
郑玄符在外听过不少人奉承,不过都比不上此刻她一口一个‘小将军’。
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令人心情愉悦。
“承蒙挂念,在外一切都好。”
郑玄符点点头,“知善还好吗?听说去年年末送贵人入洛阳宫,在宫里出了意外。”
晏南镜摇首,“多亏中郎将搭救及时,所以一切安好。”
说着,她向庭院上的台阶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入内说话。”
郑玄符点头,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她和齐昀之间的纠缠。顺着她的话上台阶入室内。
坐下之后,郑玄符也不和她继续寒暄,“知善让我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晏南镜叫婢女往漆卮里注入热水,听到郑玄符的话,失笑道,“难道在郑小将军看来,我就是这么一个无事不上门的人?”
这会儿已经稍微有点热了,郑玄符体热,在这天里已经想要喝冰水,喝了一口热水老大的不习惯。漆卮里头的热水只是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郑玄符摇摇头,“就是因为我们之前有交情,我才这么说,要不然光是那些客套,我都能和你说上老半天。这样拖到后面,也没有那个机会和我说正事了。”
说着他拍了下膝,“是有什么事想要找我?”
郑玄符其人就是有这点好,真的是有交情,愿意出手相助的,不等对面开口。自己就已经单刀直入,省却了许多麻烦。
晏南镜把刚才齐昀那儿送来几箱子金饼的事说了。
郑玄符听得目瞪口呆,两只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心头除了震惊,就满是复杂,伸手拿起面前案几上的漆卮,喝几口水,好好的压压惊。
齐昀并不是个吝啬的性子,但也是量入为出的人,多余开支在他看来,能免就免。现在一口气给人送了这么多的钱财,郑玄符满心复杂的厉害。
一口水下喉,听到那边晏南镜开口,“这么多金子,实在是受之不恭。所以还请郑小将军帮忙把这些金子送还中郎将。”
郑玄符一口水霎时全呛在嗓子里了。他丢开手里的漆卮,捂住胸口咳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
清俊的面庞上涨红得几乎发紫。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晏南镜就要过去,被郑玄符抬手给制止。
郑玄符紫涨个脸,连连摇头,让她不要过去。随即捶了捶胸口。勉强算是顺下这口气。
“你要把这些都送回去?”
他满面的不可思议,“这就算了吧?送出去的哪里有送回去的道理。而且他送过来有他自己的用意,知善要是送回去了,恐怕他还要不高兴。”
“就是因为有他自己的用意,所以我才要送回去。不然日后恐怕有麻烦。”
郑玄符嘶了一声,他又喝了一口水。晏南镜哪怕在盛夏里也不饮用冰水,漆卮中的水在此时,温热的稍稍有些烫。
他满脸的纠结,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小会抬头起来看她,“我觉得知善你还是收下的好。”
同是男人,哪里不知道齐昀的用意。
男人的情在哪,钱财就在哪。男人嘴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以及那些关怀举动。女子看了如痴如醉,但也不过是男子的手段而已。毕竟不花费什么,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比起将要得到的鱼水之欢,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
若是真的动心动情,那就不是那些山盟海誓,必定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好处。
现如今钱财都送到她这儿了。郑玄符哪里还不明白齐昀的用意,他要是答应帮这个忙,到时候别被齐昀反手整治了。
齐昀动手起来,可别指望他还有任何情分。
“我倒是觉得你收着就是。”
见着她要说什么,郑玄符嗤笑一声,“不要学那些文士口里的所谓德行。说实在的,他们说的这些德行只是拿来与人争吵的时候,好彰显对方道德败坏,好显得自己所言都师出有名而已。如今世道,你也该多为自己好好想想。”
“再说了,这金子给你,你就收着。万一哪日用得上呢?”
“可是这么多,我收下来于心不安。”
郑玄符连连摇头,“给你了,那就是知善你受得起,而且就算是我亲自把这些送回去。你觉得景约他会搭理我?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万一我们俩如此行事,把他给惹恼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添上一些,直接送到杨司马那儿。到那时候,恐怕都收拾不了局面。”
他说完觑着她的脸色,“景约除却与许女定亲之外,还做过什么事没有?”
晏南镜望着他不语,郑玄符笑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弄得彼此老死不相往来。毕竟司马日后还是要在他手下。你们兄妹也要在邺城里待下去。何必给自己断了路。”
郑玄符说的都对,没有一句错处。
“知善,听我一句劝,不要和自己过不去。爽快一时,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留下祸患。即使不成,既然他愿意,那知善就成全他。彼此都好。”
晏南镜呼出口气,看向一边,“我的担忧,郑小将军不能知道。”
“就是担心他会纠缠嘛,至于这个”郑玄符靠在凭几上,支撑着头望她,“此事知善也决定不了。他若是真的想要纠缠,你躲也无用。若是无意,你也没必要花费精力来提防。”
“听我一言,把那些金子好好收起来,该用时候用。别和他客气。至于其他的,事情尚未到跟前,就不要多想。多想无益。”
这话听得晏南镜发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郑小将军不会没有听过吧?”
“这算是什么忧虑,景约难道还会把你和杨司马的性命给要了?还是会让你们兄妹俩赶出邺城?”郑玄符摆摆手,“既然不关系到身家性命,那么不要想太多。”
他手支着下颌,老神在在的望着她,“依我看,知善你就是还在生气呢。至于是气景约还是气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气归气,这明明白白到手的好处,可别被这脾气给弄没了。他送出的金子既然能到你的手上,那么就该是你的。”
见她又要开口,“可别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了。他既然能给,那么知善就有这功,只是不能对外人道而已。”
“人生在世,不要被虚名所累。”
晏南镜笑了,“郑小将军豁达。要不然,这钱送你?”
郑玄符惊吓得差点没从坐榻上跳起来,连连摆手,“我们这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可别害我!”
晏南镜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不是说能送到我手里,就是老天给我的。既然我送给你,收下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郑玄符可没管她这话,连连摇头。
笑话,要是他真的收了。指不定到时候自己就真的要被齐昀给弄了。
“知善你要是这么说话,那我还是走了吧。不过这金子,我还是劝你一句,不要想多,也不要和钱过不去。”
“听说中郎将马上就要亲自前去许将军那儿纳彩了,突然冒出这个事。只怕到时候许将军会误会。”
郑玄符挥挥手,“你管他误会不误会,用的也不是他的钱财。”
他说着,忍不住叹气,“我说了这么多,你这还是在和景约生气呢。”
晏南镜蹙眉,“郑小将军误会了。”
郑玄符也不多说,摇摇头,“你说我误会那就误会吧。”
说着他从坐榻上起身,“反正这事,我是真的做不了。知善要是真的下定决心,那就亲自去和景约说,反正他这会正好在府上养伤,去找他保准在。”
郑玄符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生怕被她留住了。晏南镜见他一溜烟的就往门外跑,穿上放在门口的鞋履,赶紧的跑得连人影都不见。
阿元在她身边见状,也是满脸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往日里见着的威风凛凛的郑郎君,这跑起来,也是小会就不见人了。
“郑郎君跑了!”阿元满面震惊的看向晏南镜,“这要怎么办?”
晏南镜也没想到郑玄符竟然真的能当着她的面,跳起来一跑了之。她原本拿准了郑玄符就算不愿意,但碍于士族讲究脸面的做派,怎么也可以慢慢磨下去。不怕磨得郑玄符不答应。谁知道郑玄符和他的那些叔伯作风完全不一样。只要触及要害,哪怕还不是什么利益,径直就跑了。至于什么脸面不脸面,完全不在意。
“怎么办?”
晏南镜笑笑,“跑了就跑了吧,难不成还能追回来。”
阿元面露难色,“那之前女郎想要拜托郑郎君的事……”
这人都跑了,那还要去找谁呢。
晏南镜道了一句无妨,“到时候我自己去就是。”
阿元吃了一惊,“女郎亲自去?”
晏南镜点头。现如今也只有她亲自去一趟了。总不能挑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这几口箱子全都叫人挑到齐昀府上去。
这么做,恐怕才出门,就要被巡夜的官兵拿下。到时候恐怕就是邺城里头人尽皆知了。
“现如今除了我自己之外,谁还能做这个事?”
阿元沉吟一会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她给晏南镜手边的漆卮里倒水,“女郎到时候见到了长公子,慢慢说。都不要生气。毕竟此事发展到如今这种境地,谁也不想。既然是好聚好散,那么就好好谈。”
晏南镜定定坐在那儿小会,点点头,“我知道了。”
“到时候等他纳彩问名,一切都定下来之后。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过去见他吧。”
齐侯乐见和许倏结亲,所以纳彩的日子定下的也不远。
齐昀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也被齐侯派去许倏府上。
许倏早已经得了消息,到了日子,已经在堂上了。只等家仆们送来消息,他就亲自去迎。
齐昀这个女婿,是他各方斟酌之后定下来的。邺城之内,实在是挑不出比齐昀更适合的人选。
许倏知道,现如今局势变转,不比以前了。娶阿堇,没有太多的好处不说,反而还要接下少安。
拖带着累赘的新妇,他很难寻到既才能品性上佳,又家世出众的儿郎。心底里的希翼在碰了几次壁之后,也逐渐消失了。
邺城里的士族,无利不起早,哪怕是娶妇,也是市侩的厉害,完全没有半点百年簪缨之风。
不得已他只有去看齐昀。齐昀和那个庶人女子的来往,在邺城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了。他原先得知此事之后,很是不忿,断了让齐昀娶自己女儿的念想。现如今形势比人强,许倏不得不再次去看齐昀。
齐昀和那女子的风流韵事,许倏不得不想开。
那些士族子弟几乎没有一个清清白白,家里养着家伎,身边还有不少美妾。出行的时候,让美妾跟在身后,一路招摇。
至少齐昀只有一个,没有和那些世家子一般胡来。
他回来的时候,齐侯问他想要什么。他只说自己年事已高,想儿女有所依仗。
闻弦知雅意,彼此都是聪明人,话语不需要明说。之后的宴会里,齐侯便定下了婚事。
若说里头还有什么不足的,那就是齐昀了。哪怕后面纳彩都定了,但许倏还记得齐昀当时不肯松口,一定要齐侯收回成命。
许倏想到此,如鲠在喉。转头让人把女儿叫来。
许堇过来,叫了一声父亲,“父亲可是有什么叮嘱?”
“阿堇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许堇闻言,不禁有些羞涩,“是中郎将来纳彩的日子。”
许倏点点头,“阿堇可想要中郎将做夫婿?如果阿堇不愿的话,为父立即回绝了君侯。”
第105章 第 105 章
许倏还记得齐昀众目睽睽之下,坚持让齐侯收回成命。即使时候齐侯做主定下此事,但是许倏知道这个婚事,齐昀并不乐意。甚至还被齐侯仗责也未曾妥协。
那个场面,每每想起来,都是让他怒火中烧。
“父亲。”许堇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气性上来,许倏望着许堇,“如果阿堇不愿,那父亲就算是拼着这张老脸,也要回绝了君侯。”
“你兄长如此,父亲实在是不希望再委屈了你。”
许堇连连摇头,“不委屈,长公子长相好,性情也好。不委屈。反正儿迟早都要嫁人的长公子就挺好的。”
这些日子,许堇已经听傅母说了不知道多少次,说长公子已经是现如今父亲能寻到的最好的亲事,要是换了个人,那就没这么好的了。
兄长出事之后,邺城贵妇对她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她能感知到。所以既然如此,那么就长公子了,没什么关系的。
许倏听后,脸色有些古怪,又问了她一次,“这话可是出自真心?”
“这是当然,儿知道父亲为了儿已经操了不少心,而且长公子已经是父亲力所能及寻到最好的,毕竟换了一个人,不会有长公子这般正人君子。何况还有阿兄需要人照顾。”
说到长子,许倏的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和羞愧。
长子那一下伤着,连着传宗接代的本能都没了。要不然他强撑着一口气,把孙辈养大,对于长子来说,也是一份保障。奈何少安从脖子以下完全不能动弹,至于繁衍后嗣,也根本不可能了。
至于让其他族人在他身后照料,无论如何都是放心不过。只能给女儿找一个品行信得过,且大有前途的夫婿。好让女婿替他照料这对儿女了。
身份前途都不错的夫婿,这样儿女们在邺城里才不会被人小瞧。
他这个做父亲的为儿女操碎了心,临到头来,还是不希望委屈了儿女。现如今见到女儿如此懂事,不由得悲从心来。
“如果不是你兄长惊马,也不用如此了。”
谈及长子,他又是痛心又是愧疚。
许堇倒是不放在心上,“父亲不要伤心了,长公子不是挺好的。”
许倏顿了顿,“阿堇可喜欢长公子?”
许堇点点头,“喜欢啊,我自幼和侯府诸位公子还有女公子一块儿长大,怎么会讨厌。当然喜欢啊。”
“为父的意思是,你对长公子有没有点男女之情。”
说着许倏自己都沉默下来。自家女儿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齐昀对女儿是没有一丝丝男女情爱的。不然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顾及他和阿堇的脸面,当面拒婚。
倒还不如拒绝算了。
许倏心想。
可是想起长子,才冒出来的怒气,不得不按捺下去,冷静下来。
说是豁出去老脸,但得罪齐侯的后果也十分严重。他亲身领教过齐侯笑面虎的本事。这桩婚事是他求来的,若是反悔,齐侯那里不好交代。
“郎主,中郎将已经来了。”
婚礼都是照着周礼里的士昏礼来的,不过到了如今那些繁琐的礼仪早已经简化,婚礼一改远古的肃穆,也要喜庆,不能真的弄得和丧礼一样。
许倏闻言,让许堇到帷帐后躲着。自己整了整衣襟,抚平袍服上的褶皱,起身前去迎接。
周礼的纳彩,是男方家里派使者过来,到了齐侯这,可能是为了彰显重视,让齐昀跟着叔伯们来。
齐侯脸面给足了,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许倏大步往外走去,见着站在门外的齐侯堂弟还有齐昀。
他知道齐昀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养伤,可见上回是真的打得不轻。许倏心下有些解恨,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齐昀几眼。
齐昀着玄端,越发显得容色出众,即使许倏对他不满,也无法在样貌上挑剔他什么。
齐昀跟在叔父齐彪身后,齐彪看了一眼他,见着齐昀面色如常,这才回头过来对许倏露出笑容。
“许将军安好。”
许倏面上露出笑容,赶紧下了台阶,对齐彪行礼。
“我等受君侯之命前来纳彩。”
齐彪和齐昀一样的身形高大,不过在武将的彪悍饶勇之外,举止之中又透出几分文士的温文。
说完,他向身后示意一眼,身后是齐侯准备的各类彩礼。除却周礼里必要用到的鹿皮还有大雁之外,还有另外成箱的蜀锦产自吴楚的纱罗。在之后另外还有金饼等物。
光是从这阵仗上可见齐侯的重视。
这是给够这位老将脸面了。
许倏心下因为齐昀当众拒婚而起的不悦平伏下来。
“劳烦齐将军亲自过来。”
齐彪脸上笑容更为深厚,“这不小辈们嫁娶,该这么做的。”
说完,许倏已经给齐彪作揖,之前的寒暄已经过了,现在已经是到正事的时候了。因为古礼里,纳彩之初,主人作揖,而宾客不用。齐昀是小辈,就这么受许倏的全礼不应当。所以他立在一旁。
齐昀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别说是欣喜,就连是厌恶也没有。完全的漠不关心。
等那边齐彪和许倏有来有往的互相拜了几个来回之后,终于齐彪看向了齐昀。
齐昀点点头,让人把准备好的大雁送上。
许倏让家仆把送过来的大雁给接过去,家仆才把大雁接到手里,原本安安静静的大雁,突然呱呱乱叫着拍打翅膀。送来的大雁都是让人从野外抓捕来的,野性十足,翅膀张开重重拍打在人头脸上。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家仆被大雁打得脸颊生疼,混乱里头鸟喙重重的啄在他脸上。
家仆眼前一黑,啊的大叫一声吃痛手松开。顿时大雁拍打翅膀,当着众人的面飞上了天空。
大雁等到婚礼之后,还要放回,所以没有剪羽。
大雁挣脱了绑在脚上的布条,拍打翅膀飞上了天空。
众人抬头看着大雁飞离,一时间面色各异。
送来的大雁是一对,取夫妻成双之意,这才刚开始,就已经跑了一只。
另外一个家仆见状,抓住手里的那只大雁。生怕自己抓的不够稳当,让剩下来的这只也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用力过度,手里的大雁吃痛,开始挣扎。
齐昀袖手站在一旁,看着这混乱的局面,没有半点出言的打算。
许倏脸色难看至极,他看向齐昀。齐昀伫立在那儿,袖手而立,眼眸低垂。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大雁待会再让人送来一只。”齐彪见状,弥补道。
许倏收回目光,对齐彪点了点头,如此场合闹出刚才那事已经是很难看了。若是再有点什么,恐怕这场面会收拾不了。
许倏强颜欢笑,点了点头,让人把剩下来的那只大雁送到家庙里去。
“还请二位和我来吧。”
堂内早已经设好了酒宴,这也是里头的一环。
因为有刚才那一出,许倏已经没有了多少宴乐的心思,而齐彪也想着早早结束,好回去和齐侯交代。
宴会上,除却必要的敬酒之外,几乎也没有用什么东西。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齐彪起身准备告辞,许倏起身挽留,他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齐昀。齐彪明了,他看了眼齐昀,“景约你先到庭院里等我,我和许将军说完话就过来。”
齐昀颔首应下,起身到庭院里的时候,见到许堇也在。
他点头,“许姬也在。”
许堇有点儿怕他,以前就怕。许堇在侯府里,人人都对她笑。可是齐昀却不,每次见到,都是不假颜色。说话的口吻似乎下刻就能训话。一直到现在许堇见到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齐昀看过来眉眸色冰冷,“是有什么事吗?”
对上那双眼睛,许堇顿时浑身一凉,原本准备好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似乎有些不悦,眉头蹙紧。许堇一看到他那蹙紧的眉头顿时忍不住把实话全说了,“父亲让我来的,说这门婚事,中郎将还被迫答应,心里不高兴,所以让我和中郎将多说点话。”
齐昀听后,脸颊上付出古怪的笑容,那笑容挂在脸上,有些讥诮。等许堇再去看的时候,那讥诮已经不见了。
“既然无事,那么还请回去吧。若是让人看见了说不清楚。”
这话说的半点余地都没留,许堇有些慌乱的和身后的傅母看了一眼,原本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他的脸色,只能哦了一声,最后带人慢慢离开了。
齐彪赶来的时候,只见着齐昀一人站在那儿。
齐彪颇有些惊异,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许堇的人。
“就你一个人。”
齐昀不答,只是道,“叔父事情都了了?若是已了,就一道动身离开吧。”
关于这桩婚事的内情,齐彪也知道,当即点了点头。一起离开许家。
等到离开许家了,齐彪在马上道,“你父亲决定的婚事,你就算不愿意,也要装一下,让你父亲高兴高兴。”
他看了一眼齐昀,见着齐昀手里拉着马缰,神色淡淡,又继续道,“年轻人不要一根脑筋。哄好了你父亲,等到形势好装,再之后你想要做什么,没人能管你。你喜欢的女子,先纳进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父亲再如何,不管你怎么和后院的女子们相处的。到时候你出息了,就可以把那个位置给她。”
齐彪这话听得齐昀不由得失笑,他只是点点头,“多谢叔父教诲。”
侯府里因为长公子定亲的事,办了宴会,晏南镜那儿,袁太夫人也让秦媪亲自来告知。让她到时候过去。
原来她是不想去凑热闹的,齐昀定亲,她去干什么。但是秦媪亲自出马,她见着秦媪嘘寒问暖,又说太夫人这段时日不见她,格外想念。顿时那些拒绝的话,是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不管她和齐昀怎样。袁太夫人是真的没有亏待过她。
等送走秦媪,阿元过来问,“女郎可是要去侯府?”
晏南镜哀叹一声,“我不想去,可是秦媪言之切切,我也不好拒绝的。”
“他定亲了,我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阿元也觉得,去了多少难堪,不过她想起什么,“女郎不是想要把上回的金子退回去么?这次不正好是机会?”
晏南镜看过去,听阿元继续道,“长公子要娶妻了,不管如何,君侯的话,他不得不听。女郎去见他,和他把道理说明白了,应该也就能把那些金子退回去。”
晏南镜信不过家里那些陌生的家仆还有婢女,所以看管这些金子还是交给阿元。阿元年纪大了,也没得那么多精力日日守着。
晏南镜坐在那儿,眉头皱着。
过了好会,她吐出口气,“好,这次也是个机会,正好我也要找他好好说一说。”
把那些金子退回去才是眼下的正事,而且也在侯府里,赴宴的宾客众多,也不怕什么。
宴会的那日,侯府里宾客云集。宾客们男女分开,男人们自然是去齐侯那边,而贵妇贵女们就上袁太夫人这里来。
这次齐侯长子定亲,连往年一直不管侯府事的慕夫人也过来主持大局。一时间场面热闹的很。
晏南镜来了先去拜见袁太夫人,太夫人见到她,满面笑容,“知善来了。”
等见礼过后,太夫人让她到跟前坐下,“都好些时日不见了,怎么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妇。”
“家里事多,所以不得空,还请太夫人恕罪。”
太夫人听后不以为意摇摇头,“你兄长还未娶妻,所有事自然是由你来。”
说着,她见着晏南镜几次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秦媪,秦媪会意,让婢女们下去。
袁太夫人不耐烦见那么多人,除了相见的之外,其余的,全都打发到了慕夫人那里。所以婢女们下去之后,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可是有什么事?”
晏南镜嘴唇嗫嚅几下,最后一狠心,“我想要见见中郎将,有些话想要和中郎将说清楚。”
此言一出,袁太夫人顿时张嘴满脸错愕,连着身后的秦媪都是措手不及。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的确是有些事要和中郎将说。”
“没事。”袁太夫人握住她的手,脸上笑容比方才更甚,“老妇我都知道的。”
感觉太夫人口中知道的和自己要说的,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她正要解释,太夫人已经抢在她前面拍了拍他的手,笑容可掬,“放心,会安排好的。”
这话让她所有要出口的解释全都吞了回去,反正她也只是要见齐昀一面,把话说清楚就行。
宴会上觥筹交错,上头坐着太夫人,下面是慕夫人和虞夫人。
慕夫人依然是对谁都爱答不理,虞夫人对着贵妇们的祝酒,还有恭贺,全都是强颜欢笑,那满面的勉强一眼都能看出来。
贵妇们当然知道内里的缘由,面上不显,心下都暗暗好笑。
晏南镜不用到慕夫人和虞夫人跟前,坐下来,只顾着吃面前的菜肴。吃到一半,有婢女过来,悄悄俯耳道“一切已经准备好,女郎请和奴婢来。”
没人关注她这里。晏南镜放了手里的箸,和婢女离席。
走过好几道回廊,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婢女对她屈膝之后离开了。
晏南镜往内里看,见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里头。她认得出来,就是齐昀。
“听祖母说,知善找我有事?”听到传来的足音,齐昀回身过来。
今日宴会隆重,但齐昀只是着燕服,连象征身份的绶都没有佩带。
“你还是把那些金子都收回去吧。我受之不恭。”
晏南镜开门见山。
“收回去?”齐昀一愣而后笑了,“为什么要收回去?”
“我没有功劳,收那些实在于心不安。”
晏南镜抬头看向他,“这些不该给我的。”
他听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面颊上浮出昳丽的笑,“谁说你没有这份功劳的?”
晏南镜哪里肯让他就这么把话给带过去,正要开口的时候,见着他脸上笑意瞬间褪去。蹙眉看向她身后。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步伐挪转,一同躲到林子里更深处。
她一急要开口,齐昀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口型。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的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第106章 第 106 章
晏南镜被他拉着,径直到林子里的深处。
这片林子郁郁葱葱,且用土堆出来各种起伏的坡,营造出山林参差之感。现如今这点巧思全都用来让他们藏身了。
晏南镜私下找他,也不好让人看到,只能让他拉着自己一路到一颗粗壮的树后藏起来。
那树木看起来应该有百年以上的年岁了,树干格外的粗壮,枝叶茂盛,他藏身在树干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带到他身前。
她要挣扎,手腕上的力道更紧,甚至他顺着那力道,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多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几乎整个人都完全偎靠在了他身前。但是偏偏两人还隔着一只手的距离。她抬眼怒视他,双目恨不得生出火来把他给烧了。
齐昀这个时候也不是平日那副正经温文的姿态,见她眼底的火气,他无声的灿然一笑。然后她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更大了些。
她一脚下去踩在他的鞋履上,用了力气,对准他的脚尖碾。
越是肢体末端痛感就越是清晰,她就是故意的。然而她那一脚下去,他却毫无所动,让她不仅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力气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小了,不由得加大了力道。
突然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但是他转而在她的手心上捏了下,双目带笑望着她,摇摇头。
她耳里听到了那边传来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不只是一个人的。她顾不上踩他了,松开和他一块站好。
顺着声源寻去,只见到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过来。那两个身影看着身上衣物发冠的轮廓,是一男一女。
“玹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女子的嗓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霎时间让晏南镜心底一跳。
即使见过不过才两三面,但是她认出来那是许堇的嗓音。
她不由得去看面前的齐昀,她都认出来了,齐昀不可能不认出来。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还记得当年虞夫人带你出来,和侯府里诸位阿弟阿妹玩。就你一个人笑得最为畅快。”
“有这么回事吗?”许堇听着满是疑惑,她满脸不解的望着他,“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才几岁,我已经比你年长出许多,当然你不记得了。照着关系,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兄的。”
许堇茫然里又满是无措,齐玹见状笑道,“明明之前你我还并不生分,这是怎么了?”
他语句语调都算是和缓,许堇只能不好意思笑笑,之前他们的确关系不错,不仅仅是在侯府,就算是去年,不管是在侯府还是在哪里,只要出门,多数时候她都能看到齐玹。
“我并不是想要来打扰你。只是方才看到你似乎有些闷闷不乐,有些好奇。你和中郎将已经定下婚事,今日君侯又为了此时大宴宾客。但是我看着你似乎还是不高兴。所以特意过来问问。”
问问,晏南镜听到这话简直想笑。把人叫到小林子来问问。
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晏南镜看向跟前的齐昀,眼眸若有所指的望了一眼那边的两人。
不管如何,许堇都是他的未婚妻,于情于理,他怎么着也应该去阻止吧?
但是跟前人却毫无所动,他甚至都没往外多看一眼。
她忍不住了,反手就在他指头上掐了下。这局面,她一个外人是不好出面。但是齐昀最合适不过。
齐昀不为所动。
那边交谈的声音依然传过来。
“我、没什么事……”
见着齐玹秀丽的面庞上满是不信,她赶紧的添了句“真的。”
“是吗?”
他这一句过后,许堇倒是沉默了,沉默小会之后,她开口“我觉得长公子一点都不喜欢我。”
齐玹沉默了小会,而后用满是感叹伤感的腔调,“我也看出来了,不过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你和他日后多多相处,说不定也能生出情愫来。”
“不会的。”许堇微微提高了声量。
见着齐玹面庞上微微露出讶异,不由得赶紧收敛了下,“长公子才不会喜欢我。我看得出来,自小长公子对我都是冷冷淡淡的,后面就算定下婚事了。也是如此。”
齐玹感叹道,“或许是他公务繁忙……”
对上许堇的双眼,他摇头,“不过景约此举的确是不该。不管如何,既然已经纳彩,婚事定下,不管如何他都要对你和颜悦色一些。”
“我知道,中郎将不喜欢我,心里另有他人。”许堇闷声闷气的开口,“傅母和我说,只要我用心服侍中郎将,夫妻长远的做下来。不管如何,都会有情分了。”
许堇说完看着齐玹,“玹公子你觉得呢?”
晏南镜听着那边齐玹说,“我觉得恐怕是不可能。”
“我和景约相处的时日比你长,他这个人,看上去一派的温和,但是性子倔强高傲。我听说这次的婚事是君侯强压着他的头定下的。照着他的脾气,恐怕就算面上不显,心里也已经是无比痛恨了。”
她眉目惊讶的完全舒展开,忍不住盯着齐昀。齐玹这话已经是半点都不客气,连装都不肯装了。
齐昀对此依然无动于衷,甚至眼里脸上半点愤懑都没有看见。
她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哪怕齐昀对许堇没有半点感情,但是到底是有那么一层关系在,而且还被齐玹这么中伤,哪怕是为自己,多少也要有些愤怒。
那边的许堇已经被这话弄得六神无主了,“那要怎么办!”
这个年岁的少女,多少还对夫君有期盼,哪怕不能夫妻相爱,也指望举案齐眉。可是对着一个心捂不热,永远对她冷眼相待的夫君。这简直无异于酷刑。
“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我虽然和景约相处的日子多,但是他性情孤僻,除却那几个臣僚和叔伯之外,和我的交情并不是很深,所以我对他的了解未必准确。”
说着,晏南镜听到低低的啜泣,想来是许堇被齐玹那话给吓哭了。
那边齐玹的声量压低下来,隔着层层的树木,听得不甚真切,但是从那呢喃里头,依然能猜出应该是安慰的话语。
晏南镜都要冷笑了,这男人安慰女人,靠近过去,柔声软语。接下来恐怕就要动手动脚了。
她狠狠瞪向齐昀,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往齐玹许堇那边看了一眼。若是刚才对着齐玹的话语毫不在意,那么现在呢?
她才和他双目对上,被他一扯,整个人完全的落入到他的怀中。他的衣袍上熏上浅淡的一层柏子香。香味薄薄的一层浮在衣襟上,方才她都完全没有察觉到。
她愣怔了下,而就这片刻的疏忽,已经让他将她整个完全紧紧压在身前。
隔着层层的袍服,她听到其下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一般轰鸣。那声响透过了耳膜,一路传到心底,连带着她的心也要跟着他跳动的频率一样鼓噪起来。
她惊慌失措的要挣扎,然而她的那点力气哪里比得过他这个年少就上沙场厮杀的。他的那两条手臂如同铁钳一般,牢牢的从两边将她完全的锁住。所有的挣扎全都被那双手臂压制住。
他双目定定的钉住她,等着她咬牙切齿的抬头,齐昀俯首下去,额头贴住她的。滚烫的气息和肌肤的质感霎时间一同传来。
那热力几乎要完全沁透了肌理完全到她的躯体里。
齐昀缓缓用额头蹭她的,内里全都是眷念。
呼出的热气在彼此的面庞上翻涌,她挣扎着要跑,被他强硬的留下。
齐玹温柔的劝说声,穿透了层层的枝叶,依稀传了过来。
他双手强制着留下她,不准她逃离开半分,但是他面上却像个孩童,依赖的蹭着她的额间。
也像是寻到了主人的猛兽,放任自己的思念和依赖如同藤蔓疯长。
晏南镜被他的怀抱快要弄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抱得太紧了,她狠狠的对准了他的脚又是几下狠狠地踩下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然而他不为所动。
那边的话语依然在继续,她开始还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渐渐地她听不懂那边到底在说什么了。传来的字句随着林子里起风树叶的沙沙声响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这里头到底说的是什么。
她被他环绕住,周身要被他的气息给全数淹没了。
她记着不能发出动静,惊动到那边的两个人。只能无声的和他对抗。
终于那边低低的哭声像是被劝住了,窸窸窣窣的离开。
等到那衣物的窸窣声远离,她一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要借着这点让两人更远一些。
“中郎将不想些办法吗?”
她看向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玹公子看起来,恐怕是用心不良。就算中郎将对许女郎没有什么情谊,但是到底已经纳采问名,名分已经定下。不管如何,都不能看着她被人如此诓骗吧?”
齐昀笑了,“你想我去管么?让他们看见我们这样?”
原本制在她两边的手,贴在了她的背上,手掌缓缓用力,将她完全的压在身前。
“知善想么?到时候恐怕不管是说什么,恐怕都百口莫辩。”
他说罢笑了笑,然而下刻她一脚下去。这次比刚才更加不留情面,直接重重踩在了大脚趾上,这次应该是她脚上力气够大,终于他不再是之前那种风淡云轻,毫无撼动。唇齿里溢出闷哼,连着眉眼都皱在一起。
终于桎梏在身上的力道有所减轻,她马上抓住这个就会,就要脱离他的掌控。她抽身而去的前一刻,又被他伸手抓住。
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笔,手上的劲道让她吃痛。
“你不去找齐玹的麻烦,在这儿对我纠缠不清的做什么?”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随即抬眼对他怒视道。
那声吸气声让他不自觉的将受伤的力道松开,但是又握紧。
“明明就是知善先叫我来的,为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去找齐玹。我为何又要去找齐玹?”
晏南镜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要不是你送我那几箱子金子还有锦帛,闹得我日夜都不得安宁,我怎么会来找你!我叫你去找齐玹是好心,你刚才没看到吗,他对你未婚的妻子就没有按好心,你不去找他算账,只晓得摁着我不放是什么道理!”
“他们俩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昀满面奇怪反问。
晏南镜被他这句问得几乎气急,“你真的是个疯子是不是?就算你不喜欢她,她也已经和你绑在一块了,若是被人知道,你以为你脸上真的好看?”
那个齐玹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她只差把这话给说出来。但是他根本无动于衷。
“知善管这些做什么?”
他说着,手上用力,“我这几日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能这么快抽身,明明前日还不是这样的,下刻就能和我说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不这么说,我还能如何?”晏南镜左右是挣脱不开了,干脆也不继续浪费体力,干脆抬头望着他,唇角噙笑,“难道你指望我哭天喊地,然后纠缠不放不成?”
她的语调骤然刻薄起来,“世上男人都希望来往过的女子,一颗心圈在他身上,哪怕半点都负担不起,还是希望她死心塌地。你也是这样无耻?”
她见到他咬紧牙,正要准备再说几句难听的话,让他放手,再把金子收回去的事说一说。
男人愿意给钱,自然是因为心有愧疚,可若是火冒三丈的时候,别说愧疚了,就连半点不愉快的小事都会连本带利的翻出来。到这个时候,可能就能顺利的把金子还有锦帛那些财物给退还回去。连带着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来往了。
“所以你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从未想过认真过?”
出乎意料,齐昀说的,是另外一句。对此完全出乎晏南镜的预料,此刻他已经逼近了,“要不然哪怕有半点真心,你都不至于待我至此。”
“你——”
她惊疑不定的望着他,万万没想到,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说了那么多的话,竟然他就来了这么一句。
他望见她满脸的错愕,突然笑了,笑容悲凉。
“果然我是说对了,是吗?”
不是全对,也是半对。
现如今这样,是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而且她一时半会的,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
她挣扎的厉害,如此这般,基本上就是默认了。他拉住她的手臂,再次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的将她抱住,他头颅靠在她耳边,可以听到牙齿重重咬合的声响。
有瞬间,她以为他要生吞了她。
下刻手掌扣住她的脑后,滚热的气息还有嘴唇覆了下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滚烫的让她有些心惊,还没等她呵斥又或者是别的,头后扣住的手掌用力,将她整个的完全往他的方向压了过来。
他毫无章法,牙齿碰撞到她的唇,听到她的痛呼,下意识的放松力道,而后顿了顿之后,又剧烈的纠缠了过来。
鸡舌香的气味已经渡了过来,她挣扎着要挣脱,却被他桎梏住,顺着他的力道全部承受下来。
他强硬且生疏的叩开她柔软的口齿,生疏又激烈的纠缠她。
这诡异至极且陌生的感觉,混着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都没顶。
因为只有一只手控住她的躯体,她能挣脱出一只手来,疯狂的捶打他的后背。急了也不管其他的,五指成爪径直挠在他在外的肌肤上。
他闷哼一声,但是停顿一下之后,越发凶狠。
齐昀的手指穿过了发丝,轻轻的落在发根上。他唇齿滚热,但是指尖却是诡异的冰冷。
她柔软到了极致,即使挠下了他的皮肉,却依然柔软到不可思议,在混乱的此刻。他有了拥有她的实质感。
他满怀希翼,收获的却是绝望。绝望到了极致之后,就是冰冷,冷到理智全无,再也不管不顾。
他知道自己在强迫她,但是他已经顾不上了。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也不介意亲手创造出些真情实感的恨意出来。
恨他讨厌他,都没有半点关系。好过从此之后,她对着他无爱无恨。
所有积压的爱恨,在这些时日的压制之后,全数的都冲破辖制喷薄而出。他享受着极致的爱与恨,在内里有被刀凌迟一般的痛快。
他喜欢这刀锋割入肌理的快意,任凭她万般挣扎,只顾着将自己完全投入名为她的湖泊里。
晏南镜喘不过气来了,像是被他亲手摁入了深水里,明明指头上已经挠的鲜血淋漓,却依然挣脱不开。
他难道不知道痛的吗?
唇齿里还有躯体上,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这样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惊恐不安,原本以为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事事以大局为先,但是她错了,错得离谱。她高看他了,她以为所谓的感情,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世子之位更重要。也比不上他的雄心壮志,铁马金戈。
毕竟这世上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是如此。不管多少山盟海誓,都比不上他自己。
到了如今她发现自己竟然错的离谱。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窒息,他稍稍往后推开,紧贴的唇齿松开,林间带着草木清新的空气顿时吸入鼻腔,她抓住他肩背,连连喘息。
待到她缓过来,齐昀如同蛰伏的野兽覆了上来,再次贴上她的嘴唇。
他疯了吗?
应该是疯了。
不过即使发疯,他也依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种滋味的确是不错,或许他原本就是个疯子,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人前装出所有人都希翼的模样。
现如今,不过是他暴露本性了而已。
怀里的人急了,指尖从他的脖颈那儿,在原来挠出的旧伤上划过。皮肉被刮掉一层的尖锐疼痛让他越发的兴奋,甚至躯体都在细细的颤抖。
她所展露的一切都是假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晏南镜感觉到身体里的所有空气几乎都要被他吮吸走,强撑着还留有最后的力气,狠狠的直接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下她没有收力,当即鲜血从他的唇角流淌而出。
就是这瞬间的变故,让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凝滞,她抓住机会,撑住他的手臂,强行将拉开些许距离。
他唇上是血,领褖露出的脖颈上,也是血乎一片。她刚才下手,是真的不留情。
“你——”
她想要破口大骂,奈何体力在之前的纠缠里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再开口嗓音都有些嘶哑。
齐昀垂眸看她,唇角带血。除了受伤之初,到了现在,她没有看到他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有半点反应。
他静静的望着她,眼底里是浓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暗潮涌动,看着让她有些心惊。
“你要做什么?”她忍不住往后退,然而他伸手过去,把她拉了过来。
“你希望我做什么?”他垂首看清楚她眼里的慌乱,还有脸上的故作镇定,唇角牵起一抹笑来。
他笑容里有些悲凉,“你想我做什么,你怕我做什么?”
晏南镜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她的腕子依然被他持在手里,挣脱不得。
他定定的望着,看着她由强作镇定,渐渐地慌乱起来。
她的那些慌乱,全都原原本本的全都收入他的眼里。
他的心一点一点缓缓沉下去,连着他整个人一块儿。像是被摁入了乌黑的水底。
“我过来只是要你把那些金子收回去,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过!”
她见到他的眼睛蓦地沉了下去,他笑了,“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了。”
“我送你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的血迹依然还在。齐昀往前走了两步,见到她没有跟上,回身过来,“走吧,离席太久,祖母会担心的。”
平静话语下,两人方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晏南镜没有动作,齐昀往她走近几步。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毛骨悚然。见他靠近,她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他径直抓住她的手,往林子外走去。
她被他手上的力道拉的一个踉跄,蹙紧了眉盯着他。
齐昀没有再回头看她,一路到了林子外,他松开手。
“血擦一下吧。”晏南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开口提醒,“毕竟前面的宾客更多,若是叫人看到了,恐怕有损中郎将的清誉。”
“清誉?”齐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回头来,唇边已经牵出了一抹笑,唇边的血迹犹在,格外的诡异苍凉。
“多虑了。”
齐昀笑着对她颔首,平静的让人心惊胆战。
他伫立在远处,不再继续离开,只是望着她。
晏南镜回身过去,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勉强控制脚步的快慢,过了几息,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惧怕,顾不上齐昀还在,径直加快了步伐。
等到走远了,她才捂住胸口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领她过来的婢女还在,见到她脸上,顿时神情古怪。
齐昀的亲吻,与其说厮磨,不如说是撕咬更为恰当,只不过没有破皮流血罢了。晏南镜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唇上恐怕有些异样。
这模样继续去宴会上,哪怕再不起眼,也要引人注目了。
她只等用袖掩口,返回宴会上。
太夫人有点年纪了,哪怕喜欢热闹,时辰一长,也有些撑不住。见晏南镜回来,好久也没有动面前的膳食,“知善累了?”
见她点点头,太夫人笑了,“那正好,你和我这个老妇去休息一会。让她们来支应吧。”
晏南镜道是,起身和太夫人一块起来。
太夫人见着她拿袖子掩口,“这是——”
很快太夫人就没有说话了,她让晏南镜跟着她一路回去,等到了室内,太夫人把婢女们屏退了,“好了,放下袖子让我看看。”
晏南镜有些难堪,但还是放下来了。
太夫人看见忍不住捂额唉了一声,“是秋郎弄得?”
见晏南镜不说话,只是看向别处。太夫人让秦媪去取药。
药膏取来,秦媪给晏南镜上药,太夫人在一旁看着,突然道,“秋郎这小子竟然如此行事,断不能轻饶了他。”
说着板起脸去看秦媪,“待会等散了,去把他给我叫来!”
晏南镜连说不了。
即使太夫人满面怒色,她也知道,太夫人是想要借着事将人叫过来,行撮合之实。经过了方才那一场,她哪里还敢见齐昀。
她之前所有关于齐昀的认知都是错的,她以为他是个冷静且以利益为重的人,不管如何,先要先忍耐下来再说。
事实证明,她错的离谱。那些前途名声,于他来说,并不真正重要。他豁出去完全不管天翻地覆。
要是再见到他,她都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她已经不能保证,齐昀还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事来。真的到那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袁太夫人可不会真正的站在她这边。人心偏向,这世上没有一个祖母,不向着自己的亲孙子,而偏向外人的。
“太夫人,小女实在身心俱疲。”
她扯出点笑,故作的笑容看上去满是疲惫。
“想要归家去。”
太夫人见状,也只能同意。秋郎这小子,下手没有轻重,把女子给吓到了。毕竟是良家子,不能真的使用强硬手段如何。
齐昀返回宴席上,所有人见到他,脸色诧异,然后飞快的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模样是什么,不过他就是完全袒露在人前。
臣僚们不愧是老狐狸,远比之前外面遇见的那些人要镇定得多,哪怕见到他的异样,也只是在最初的愣怔过后,马上回复言笑晏晏。
他遮掩了这么些年,不想去遮掩,也懒得去遮掩。
他一头撞上了许倏,阴沉着脸,应该是发现他不在,所以特意来寻他。
一照面,他就见到许倏面色大变。
“你——”许倏抬手指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哆嗦颤抖。
旁边有臣僚看见,马上及时将许倏拉过去,举上金色的酒爵,“将军来的正好,共饮此杯。”
许倏被这一下倒是提醒了,此刻诸位臣僚云集,不是发作的场合。
齐昀等了会,见着许倏强行忍耐下来,略微牵了下唇角,继续往前去了。
“回来了?”齐侯手里持着漆耳杯随意的问了一句,往齐昀那儿看过去,才一眼看见他破损的嘴角,领褖里露出的些许脖颈上,可见指甲的挠痕。
“你……”齐侯满面的讶异,不由得坐直了身。
第108章 第 108 章
领褖内袒露出的伤口细细长长的一条,上面还残留着血迹。这分明就就是女子伤的。
齐侯再看他唇上的伤势,顿时了然于心。
他拧着眉头看齐昀,齐昀坦然坐下,既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愧疚。
齐侯紧紧的盯住他,齐昀迎着父亲的目光过去,持起食案上的酒爵,对着齐侯就是一敬,“父亲。”
齐侯眸光阴鸷,两旁的臣僚大气也不敢出,此刻哪怕是再有做戏的本事,也不有的停顿下来,来看齐侯。
齐侯对待政务和臣僚的耐心和宽厚,没多少用在儿子们身上。先不说长子前段时日因为拒婚,被齐侯亲手杖打了一顿,连着好一段时日都是在府里养伤。就说去年征伐乌桓失利的二公子,现如今都还被关在房门里,半步都不许出来。
霎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众人望着上首的那对父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齐侯眸光如刀,落到身上,似乎是要将人千刀万剐一般。齐昀依然手持酒爵,面上不见半点惧怕躲闪。
齐侯深深的盯住他小会,骤然露出抹笑,抬手就拿起桌上的酒爵一饮而尽。
“坐下吧。”
齐侯放下酒爵道。
齐昀把酒水一饮而尽,醇厚的美酒和唇上的伤口触碰,引发起别样的剧烈疼痛。她慌乱里咬的那一口是真的不留情,伤口不算很深,但也不浅。酒水漫在伤口上,刺得皮肉内又止不住颤缩,连着原本止血的伤口又流血出来。
齐侯见他嘴角重新淌血了,也不管他,随便他去。
齐昀一把将唇边的血擦了,再慢慢的饮酒。
许倏过来,见到齐昀安然无恙的坐在那儿,眉头皱了皱,看向齐侯。齐侯见他来了,放下酒爵招呼他坐下,“老兄弟你来了?坐下咱们好好的喝上几杯。”
许倏强行按捺下怒火,坐下来和齐侯饮酒。
臣僚们见状,知道齐侯不会当面教训儿子了。悬起来的心放下来。
长公子已经封了中郎将,又已经定下婚事。不管做了什么,齐侯要是当众发怒,他们这些人哪怕是不愿意,也要被迫在一旁看。看人出丑受罚,可是个得罪人的事。他们实在是不愿沾染上。
在推杯换盏里,宴会算是结束了。
“君侯,不如让阿堇和中郎将见一见吧。”
许倏在一旁道。
齐侯看过来,眼底里颇有些意趣,颔首道了一声好,然后在许倏的错愕里看向齐昀,“待会你去和阿堇见一见。毕竟婚事已经定下了,见一见也好。”
自从婚事定下以来,齐昀就没有主动上过许倏府上,更不要提和许堇见面。
齐昀道了一声是。
齐侯看向许倏,见着许倏措手不及的神情,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让他们多去见见面也好。”
齐侯明了许倏的意思,不过是不忿齐昀竟然在这个时候竟然去和别的女子纠缠,想要他这个父亲出手管教。
管教什么,他能应下许倏的请求,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为了他,再把他儿子给打一顿?许倏和他的女儿还没有这个资格。
“放宽心些。”齐侯回头见到许倏脸上不忿依然还未去,笑着抬手在他的肩背上好好的拍拍,“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倏一震,见着齐侯的笑脸,只能隐忍不发。
酒宴结束,齐昀去见许堇,靠近了,齐昀可以闻见她身上沾染上的,不属于女子的松针香。
而许堇抬头就见着他唇上和领褖下清晰可见的伤痕。
两人相见,许堇望着他唇角和脖颈上抓挠出来的痕迹一愣。她身后的傅母先是惊慌失措,而后紧接着便是满心愤懑,“长公子!!”
都说男子好色,邺城里那些士族子弟出行必有美婢跟随左右,引为风流。但是这才刚定亲,就如此迫不及待的和其他女子纠缠,还堂而皇之地表露在人前。
“长公子至少对我家女郎尊重一二!”
傅母不由得提高了声量。
齐昀唇边牵起古怪的笑,他径直瞥了过去。傅母满面的忿忿不平霎时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如同数九寒天里一脚踩入了冰窟。
只是一眼,那些其他的为自家女郎鸣不平的话语全都说不出来。浑身觳觫,颤抖的厉害,低头退避到后面,不敢再言语。
许堇脸上通红,在袖中不停地绞弄自己的手指。
“中郎将喜欢的是哪家女子。”过了小会许堇开口,“中郎将既然喜欢的话,中郎将就把她给纳了吧。”
“女郎?”傅母忍不住压低了声量惊呼。
许堇不觉得纳妾有什么,反正邺城里这些有身份的男子,没几个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反正中郎将喜欢,那就纳了嘛,没什么关系的。
“什么意思?”齐昀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俯首看她。
“我不会嫉妒的。”许堇抬头看他说道。
“我也会让着她的,不会欺负她。”
齐昀眼里的神色越发的古怪,许堇观望了下,“中郎将难道还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吗?要是有,可以一起都纳了。”
她对于此事,稍稍想了下,觉得也不太难。
要是中郎将喜欢的不止一个,那都纳了好了。她绝对一视同仁。
齐昀轻笑了一声,他摇摇头,“不用。”
许堇忍不住一愣,听到他道,“她不需要你忍让。”
说罢,微微颔首,就算是已经全了礼节。他径直转身过去,大步离开,半点也不多留。
“女郎,你和长公子说那些话做什么?”傅母见着齐昀的背影都不见了,赶紧问。“哪里有主动给夫君纳妾的。再说了,那女子是中郎将喜欢的人!”
若是郎君无事还好,可是眼下却不是。他们有求于中郎将,万一女郎失宠,他们就真的没有什么后路可言了。
“万一那女子另有打算,女郎和郎君两人,恐怕就要有事了。”
许堇一愣,她还没有想到这个,傅母这样一说,她忍不住道,“应该不会吧?”
“如何不会,若是以前,可能不会有人起异心。但是现如今,郎君已经这样了,郎主衣钵无人继承。难保有人起了妄念。”
许堇自小就被人捧在手心,即使生母早逝,父亲和兄长都有自己的事要忙,顾不上她。也被接进了侯府,自小所有人对她都是笑颜以待。她都没有见过什么叫做人心。
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了,看起来齐昀那边,也并不是多领情。
她不由得着急,想要回去问问父亲该怎么办。回去的路上一头撞见了齐玹。
齐玹看见她,不由得莞尔,“怎么了,看上去满脸着急,是遇上什么事了?”
两人才相见过,而且关于齐昀性情上的事,都是听他说的。
她见着齐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玹公子,我好像做错事了。”
齐玹摇摇头,柔声开解,“无事,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傅母,虽然没有出言,但是傅母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了。傅母不由得去看许堇,许堇回头过来,示意她暂时离开。
傅母只得离开。
“你不要着急。”齐玹柔声软语,“你有什么苦恼,如果和景约有关,先和我说。我会帮你。”
齐玹的话语慢慢的抹平了心头的不安,她嗯了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个略带羞涩的笑。
“来吧,”齐玹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到底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晏南镜回到家里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杨之简不在府里,他派人说,自己今夜要留在衙署里上值,就不回来了。
今日齐侯大宴宾客,不包括杨之简在内。到了夜里轮到他上值,也依然要在衙署里过夜。
阿元出来见着她唇上的药膏,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
其实这时候,唇上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太夫人能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还留了点在上面。
她摇摇头,不想让阿元担心,“不小心磕到了。”
阿元当然不信,怎么会磕到那儿,只是她见晏南镜满脸的疲困,也不好说什么。侯府里来来往往都是贵妇和贵女,光是应付这些人,就已经相当的耗费心力。
阿元不好追问,只能和婢女一块把她搀扶到内寝里。然后给她把发髻上的华胜耳珰等首饰拿下来,换了衣裳。
“女郎要不要用点米羹再睡?”
阿元轻声问。
晏南镜躺在卧榻上摇摇头,她把身上的被子拉过头去,“不吃了,我想睡。”
阿元见状,只能顺着她来。
白日里耗费的精神太多,躺下之后很快就入睡。但是睡梦里也不安生,一会儿是齐昀窒息的怀抱,还有炙热的嘴唇。不等她躲开,又是他那双眼睛。
来来回回不停地换来换去。
“女郎!”
晏南镜猛地被惊喜,看见天光已经大亮。
她回头过来望着面前的阿元,还有些不能回神。
“女郎,长公子那儿又让人来了!”
晏南镜到大门那儿,看着家仆们纷纷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向齐昀派来的人。
这个时候正值卯时,是急着去上值点卯的时候。宅邸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而这些人老早之前就来了,家仆们一开门就见着这些人在门外。
“小人受中郎将之命,特意送来这些。”
领头的人出来,对晏南镜一拜。只见着这些人的身后是结结实实的好几个漆箱,哪怕没有打开,光是看着漆箱发亮的漆面,都觉得价值不菲。
晏南镜说了一声不必,“这些你们赶紧的原样抬回去吧。”
上回直接叫抬进了门,放下金子还有锦帛等物就已经走了。这次正好叫人带回去。
领头的这人是齐昀身边的亲兵,并不是家仆,他听后只是对她一抱拳,“中郎将说不管如何,一定要送到,至于送回,中郎将从未下这样的命令。”
他说着一抬手,那些人翻身上马,不顾晏南镜的阻拦,或是骑马或是驾车,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
留下晏南镜一众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女郎,这怎么办?”阿元看着满地留下的箱笼,满是无措。
晏南镜咬紧牙关,“准备一下,我去找太夫人!”
昨日的教训,她是不敢单独再去见齐昀。只能到袁太夫人那儿,在亲祖母那里,不管他再如何疯,总不能还当场疯疯癫癫。
很快她就赶到了袁太夫人那儿,太夫人年纪大了觉轻,起的也早。听晏南镜说话语调里带哭音,吓得因为出了大事,等到听完之后,太夫人不禁有些失笑,“有人给你送钱,这不是好事吗?”
晏南镜听到这话,泪水落下来。袁太夫人一见,连忙道,“这又是怎么了?”
太夫人赶紧的叫秦媪去给她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太夫人,小女实在是承接不了长公子的好意,而且长公子现如今也已经定亲了,此举若是让许将军知道,岂不是坏了长公子的清誉?”
太夫人听到这话,险些抑制不住笑起来。昨日宴会上长孙的事,都已经传遍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做什么去了。直接摆在了脸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袁太夫人不太管小辈们的私事,听到齐昀竟然这样,也是惊了许久。
她可太知道长孙的做派了,能让那些百般挑剔的文士都赞不绝口的人,心思之细腻,简直无人可比。现如今竟然明明白白摆出来。
“小女愿意当着太夫人的面,和中郎将说清楚。”
太夫人听后,神色里有些似笑非笑,“恐怕是不能,昨日听说,他伤着了颜面,现如今正告假在他自己府邸上呢。”
晏南镜一愣,只见着太夫人望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下这么重的手。”
即使不说,太夫人也都知道是她做的,没有对她冷眉横对,而是这般说话,已经是不错了。
“这样,我让阿秦陪你一趟,去他府上,好好说就是。”
她说着看向秦媪,秦媪搀扶起她。晏南镜摇头,“这,我去中郎将府上不合适,要是让许将军知道了。”
“他知道也就知道了。”太夫人不以为意,“定下许女,难道还是把人卖给他,连与人来往都要插手了?”
说着,太夫人抬手,让秦媪和她一块去齐昀府上。
晏南镜还要再说,就已经被秦媪带着离开室内,到了外面。
“女郎不是着急这件事,和长公子赶紧说开了,也好解决燃眉之急。”
说着就带着她往外走。
晏南镜和秦媪下了车,站在齐昀的府邸前庭里。四周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偏偏这份熟悉,让她颇有些无所适从。
她熟悉的这一切,很快就会迎来女主人。
府内执事闻讯赶来,见到庭内的晏南镜和秦媪不由得一愣。
“我们是奉太夫人之命,有事和长公子说。”
执事低头,“长公子——病了。”
“病了?”
秦媪闻言大惊,就去看晏南镜。
“女郎下手这么狠?”
第109章 第 109 章
晏南镜对这秦媪那错愕的注视,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想要为自己辩护,却无从说起。
她看向执事,“怎么病了?”
执事也是满脸为难,斟酌着语句,“这小人也不知道,长公子回来之后,不让人近身服侍。等到今日就传出消息,说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还能空出手来给她送那么多的财物?
晏南镜气笑了。
“还是去看看吧。”她回头和秦媪说道,“既然都知道了,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秦媪眼神和面上的神色都古怪的厉害。
她颔首答应了。让执事去禀报。
不多时执事过来,请她们两人到庭院里去。
庭院内一如她当初离开的时候,种着各类花卉。这个时候桃花杏花等都已经过了花期,枝头上郁郁葱葱,但不见花朵了。
执事将她们请入门内,屋内的竹簾这个时候拉了下来。
贵人躯体不适,不想以病容见人,就会将竹簾拉下。遮住面容。
竹簾后有浮动的光影。那光影投到竹簾上颀长,是齐昀来了。
晏南镜看过去,他步履有些微的虚浮。她看出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阿媪安好,”齐昀在竹簾后坐下,对秦媪问好,“不知阿媪过来所为何事?”
秦媪听出竹簾后的嗓音有些许沙哑,往晏南镜那儿看了几眼。
晏南镜察觉到秦媪投来的注目,低头轻咳一声,“这次过来,是为了今日清晨长公子送来的那些财物。小女实在是无福消受,所以特意告知了太夫人,还请长公子把那些财物给收回去。”
竹簾后的人影动了动,像是朝她看了过来。
“此事还是长公子和女郎自己商量吧。”秦媪冷不丁的开口,她站起来,“老妇就先行告退。”
晏南镜见着秦媪要走,忍不住坐直了身。要不是秦媪在这里,她是不会来的,更不会和齐昀单独相处。
“女郎。”秦媪见着晏南镜满脸焦急要起身,连忙抬手让她好好坐下,“这说白了,都是你们年轻人的纠葛,老妇年纪大了,实在是不好掺和进去。”
看晏南镜着急,又道,“女郎不要着急,老妇也是看着长公子长大的,长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女郎慢慢和他说,只要有道理,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人心果然是偏的,到了这个时候秦媪依然还能睁眼说这些话来。
晏南镜瞧着秦媪真的走出去了,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跳起来就跑。
她才跑了两步,只听到身后竹簾被掀开又重重落下的动静,然后她从背后被紧紧抱住。
男女力量的悬殊在此刻彰显,她躯体被他抱住,用尽力量挣扎,依然挣脱不开。下刻她整个都被他翻过来,赶在她尖叫之前他俯首贴上了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滚烫,和他的人一样,哪怕在一片惊慌失措里也依然鲜明,半点也忽略不得。
滚烫中,还带着些许汤药的苦涩草木气息。
前一日的记忆在此刻全都涌了上来。她惊慌失措,抬腿就要踹他。腿抬起来,径直重重的踹了过去,她只听到他闷哼一声,然后他身形失去平衡,连带着她一块儿滚落下来。
瞬间失去平衡,让她呼吸都止住。齐昀手掌及时的覆在她后脑上,须臾间扣紧她转过来。眨眼的功夫,两人位置翻转。
她听着咚的一声,牙齿都不由得有些发颤。
晏南镜压在他身上,看着他面色潮红,气息不稳。
“你骗我?”她想起之前执事说的身体不适,这身形敏捷哪里有半点不适的样子?
齐昀躺在那儿,气息不稳,他手掌从她后脑上挪开,重重的咂落在地面上。
她骨碌两下起来,连滚带爬的离他远点。
晏南镜赶紧的起身,就要往外去。有了昨天和刚才的一遭,她是不敢继续和他同处一室了。
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齐昀咳嗽了两声,她止住脚步,回头去看。见着他依然没有起身。摊开了肢体,依然一如方才摔落在地的姿态,脸上浮出绯红,咳嗽不止。
她不由得止住脚步,回身过去,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掌下的温度比她的要高,竟然是真的发热了,只是没到高热的地步而已。
但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处置不当,耽误了病情,也有可能加重,甚至于丢掉性命。
“我去叫人来。”
她就要去叫人,才一动,垂胡袖就被他拉住了。
“不用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晏南镜反手扯出自己的袖子,“不是大事,你现如今还在这儿躺着?”
她就要去叫人,然后又被他拉住。“无事,”
“待会还有臣僚过来,要是叫人来,怕是要耽误时辰。”
他说着松开她的袖子,晏南镜定了定神,见着他手肘撑住地面起来。
她没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就算是当初哪怕他受了伤,鲜血淋漓,也没有此刻的虚弱。
“既然如此,先把话说了吧。那些财物你什么时候——”
她还没说完,门外就已经响起了家仆的嗓音,“长公子,大小郑将军已经来了,说是今日清晨有军报传来,现如今前来禀报给长公子。”
这下说不了了。自己那点事,比不上军报。
“我改日再来。”
也不必改日了,她算是明白了,她越是上门,恐怕就越是纠缠不清,既然如此,她干脆就听郑玄符说的,把那些钱财都压在那儿,齐昀若是哪天想起来,想要要回去,就给他送回去。要是想不起来,那就丢在那儿,反正又不是她和杨之简辛苦挣来的,就算丢了她都不心疼。
“不必,”他扶着坐榻慢慢起身,脸颊上浅淡的绯红,于他增添了一抹诡谲的艳色。
“不必跑来跑去,毕竟也麻烦。再说了,”他脸颊上的笑意有些诡异,“知善到我府上,也有人看见的。到时候传出去怕是更不好。”
晏南镜都气笑了,“那还不是因为你。”
齐昀颔首,“都是我。”
他大大方方的认了,倒是叫她无话可说。
军报是耽误不了,军报先送侯府,再从侯府里送出来。他走了几步,“知善你也一起过来。”
“你们君臣几个在一起,我过去做什么?”她反问。
“先生应该也在,昨夜他没有回府,今日还要处理公务。你不看看他吗?”
晏南镜转过来看他。
议事的前堂人都已经来满了。郑玄朗兄弟也在,杨之简作为齐昀的亲信也一块来了。
郑玄朗见到齐昀过来,领着其他人起身迎接。
齐昀抬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晏南镜站在坐榻后的屏风后面。他们商量的是辽东的事。
“辽东之前曾经被许将军降服,但才过一年,辽东旧将竟然联合高句丽和扶余杀了辽东刺史反了。”
齐昀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料到了。旧人还在,虽然被围困过,但是没有震慑过,自然不会心有畏惧。”
“照着常理,留下来的那些旧人,就算不杀,留着安定人心。那也应该是卸职留用,或者打散发往别处,不让聚集。”
齐昀嗓音微沉,听起来有些不悦,“这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许将军撤离的时候,来不及布置。至于之后的刺史,恐怕人才上任,需要旧人辅助。毕竟那些旧将也多是当地大族。”
杨之简道。
比起那些盘踞当地百年以上的大族,前去上任的刺史才像是那个局外人。治理州郡必须要联合那些大族,要不然政令难以实施下去。
所以也不好真的一撸到底。
只是没料到,那些旧部竟然反了。
“此事父亲怎么说?”
齐昀问道。
“君侯只是说知道了,暂时还未说要如何处理。”
虽然没说,但是齐昀知道,照着齐侯的脾气,这种反复无常的,必定会严惩。
他开口才要说话,突然眩晕涌上颅顶,身形摇晃了两下。
“长公子?”
郑玄朗察觉他躯体上的不对,想要上前。
晏南镜在屏风后,听到那头似乎是有些小骚动。
“无事。”隔着屏风,听见齐昀依然平稳,“刚才说什么了?”
她悄悄的走到屏风边,地衣在这个时节已经撤掉了。不过好在说话的人不少,只要她放轻了步子,也没有人察觉她在。
屏风那边,她看到许多脸,杨之简也在其中。她多看了几眼,见他面色善可。算是放下心了。
齐昀又说了几句,起身离开。晏南镜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只是他一走,她也不好继续留在那,径直追过去。
见着齐昀的背影有些摇晃,她上前,“你——”
她都还没来得及把话语说完,他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作声。
他撑着没有把自己的体重压到她的身上去。
她知道他不想自己这模样被属下看到,搀扶着他往另外一条路去。
到了内寝,他直接跌坐到卧榻上。
他这人不多,这一路走过来,竟然没看到家仆。
晏南镜想要去找人,可是看他蹙眉忍耐的样子,伸手在他额间探了一把。
“什么时候加重了?”
齐昀笑着摇摇头。
她急了,掉头出去找人,幸好这时候,见到几个家仆过来。她赶忙让家仆去拿疾医用的针过来。
家仆认得她,她一吩咐,马上就去了。不多时就把东西取来。
晏南镜从盒子里拿出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直接在他的耳尖上扎了一针,挤出血来。
“你这不是受凉。”
天气已经转热,即使入夜,也没有多少寒气。除非直接躺地上,她可不觉得齐昀会如此糟蹋自己。只能是肝火上涌,才能有现如今发热的局面。
血从耳尖上滴落,他抬头起来,血从肌肤上滴落,渲染出妖冶。
她蹙眉就要走。手腕被他握住,拉了回来。
“你别走好吗?”
“我不走又能做什么?”她闭眼了下又睁开,“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是啊,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不对的人,短暂的甜蜜过后,迎来了现实。不早早认清,还要再一块纠缠不休又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君侯是不会管你纳妾的。”她笑了,笑容看起来有些无奈,“难道你真的打算不委屈自己,连着我也一块纳作妾室?”
她这话可谓诛心,齐昀紧咬着牙关,“我在你心里便只是这样的人?”
“男子难道不都这样的?父母之命违抗不了,但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我也从来不要你对抗你的父亲。但你也不要这样对我。”
“看着我对另外的女人唯唯诺诺谨小慎微,难道中郎将觉得这很有意思?还是说只要我能服侍好就可以了,至于我的处境不重要?”
齐昀面颊上的鲜红褪下去,苍白到无力。
“我从未这么想过。”
她笑了一声,“既然从未这样想过,那从此之外,咱们各走一边。不要再做那些事了。”
“你信,你就信我这一次。”
她扯动手腕,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大了许多,他咬着牙,倔强的看她。
“算了。”
她静静的望他,在他心底生出希翼的时候,她轻轻的一句破掉了他所有的希望。
这次她轻轻一抽,从他的手掌里把手腕拿出来。
“还请中郎将保重。”
她说完之后,直接出了内寝。
晏南镜走了另外一条道,避开了那些臣僚,径直回了家。
阿元正在门口等着,见着她回来,赶紧上来迎接,“怎么样了?”
见着晏南镜摇头,阿元不仅有些结巴,“那、那些怎么办?”
“他既然都敢送了,我又有什么不敢接的,收下就是了。他要是来要,就还给他。要是一直不要,那就留着。反正谁会嫌弃钱多。”
“就算是太夫人劝说,也不管用吗?”
晏南镜顿了下,“以后太夫人那里,我也不去了。”
太夫人再怎么和善,心里也是偏向齐昀。她既然已经和齐昀断绝了关系,也不该再去了。免得弄出什么麻烦。
阿元听后点点头,“也好,毕竟去侯府里,礼数也多。女郎待着也不自在。”
晚间杨之简回来了,回来之后径直来见她。
“知善没事吧?”兄妹两人一见面,杨之简问的就是这句。
宴会上齐昀的那些事,私下已经悄悄传开了。不敢在明面上说,怕触怒齐侯,但私下都偷偷在说中郎将在宴会私会其他女子的事。
参与宴会的臣僚,不敢说齐昀面颊上的伤势,只是传出来私会他人。
杨之简没有去宴会,听同僚私下说起,觉得此事恐怕和晏南镜有关。
“我没事,要是有事,我哪里还会坐到这儿。对了,阿兄,他送过来好些财物,我叫人收起来了。”
杨之简沉默小会,“知善收好,以后知善也能用得着。”
“我也想通了,之前还想着要不要给他还回去,毕竟收了他的财物,和他牵扯不清。但现在我反倒是觉得,我要是还这么想,那才是纠缠呢。”
杨之简听后,点点头,“人在世上,多一些傍身的总是好的。尤其是女子。”
“我还有阿兄啊。”晏南镜突然道。
杨之简闻言不由得笑了。
“只是外面恐怕……”杨之简想起外面的流言蜚语,忍不住蹙眉。
“算了,之前说得还少了。”她笑了下,完全不将这个放在心上,“可惜说的那些话无关痛痒,也没什么作用。”
男女间的那些逸闻,最多就是让人说上几句。至于其他的用处几乎没有。
她见着杨之简眉头还蹙着,忍不住来劝他,“阿兄就不要愁眉苦脸的啦,阿兄看,家里突然多出这么多钱财,是不是个好兆头?”
杨之简闻言哭笑不得。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她也不和之前那样,各种想办法把这些钱财都给送还回去。
休沐日杨之简难得在家,兄妹两人在一块理清家里的事务。突然家仆来禀报,说是客人上门。
杨之简让家仆把人迎入前庭,亲自过去,就见到许倏伫立在那。
杨之简见到许倏,眉头一皱,然后舒展开,得体笑道,“将军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许倏笑道,“自然是好事。”
杨之简和许倏之间没有什么来往,彼此生疏客气。
“女郎不在?”许倏左右看了一下,“如果女郎也在的话,也请女郎出来,毕竟这好事也和女郎有关。”
第110章 第 110 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杨之简面上笑得温和,心底警惕万分。
“不知将军前来是有什么好事?”不等许倏回答,他笑了,“我家阿妹年少无知,实在是没有这个福气,让将军前来。而且阿妹今日早早出门去了,白劳烦将军走这么一趟。”
他已经下了逐客令,许倏面上神色一僵,没有想到杨之简竟然真的拂他的面子,但是强行按捺下来。
“杨司马说笑了,我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女郎就在府内,哪里也没有去。所以才特意过来的。”
杨之简眉头蹙紧,并不是因为被许倏点破刚才的谎言,而是他所谓的打听清楚。到底是才来,根基有些浅了。下面那些家仆和婢女都有自己的心思,竟然让外人打听到府内主人的情况。
“阿兄。”
杨之简一惊,回头过去,就见着晏南镜站在台阶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知善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晏南镜回答完,看向许倏,“将军有事找我?”
许倏颔首,背脊挺的笔直打量她。
台阶上的少女,青春年少,鲜妍动人。一如传闻中的美貌,只是可惜,出身卑下,就算有出众的容貌,也要因为出身带上几分不如人。尤其这直视他人的做派,不知道是因为出身卑下不懂尊卑之道,还是因为别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许倏在她那双眼睛里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半点想要攀龙附凤的用意。
“我这次来,是给女郎送好事来的。先到堂内说话吧。”
不请自来,没几句话的功夫,竟然教主人做事了。
看似随和,实则心高气傲,并不将主人家放在眼里。
晏南镜从台阶上下来,轻轻扯了下杨之简的袖子。现如今许倏还没有完全失势,在齐侯那里还有几分薄面。不管如何,他们也不能先撕破脸。
上了堂,让婢女送上热水。
这个天已经有初夏的影子了。北人不耐热,在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始用冰。不像晏南镜和杨之简这样,还觉得气候适宜。
许倏饮用了一口热水,入口清甜。他持着漆卮,眸色复杂的望了一眼这对兄妹。齐昀对杨之简的重用,他当然知道。齐昀对看重的人,不仅不吝啬,出手相当大方。给杨之简送自己所用的山泉水,也没有什么。但是许倏心下总怀疑,齐昀对杨之简的看重和优待,还有另外一人的缘故。
“将军前来,是要给小女带来什么好事?”
晏南镜笑问。
她笑容得体,可惜并不能让许倏满意,落到眼里,只觉得面前女子满面笑意实在是轻佻至极。不及自己女儿的天真纯质。
原本以为齐昀是个正人君子,结果到头来也是个好色之徒。
果然和他老子像的厉害。
“听说女郎已经十七,将要满十八了。这个年岁,早已经嫁人生子,虽然不知何故,女郎一直未曾定亲。但是我这儿却有上好的人选。”
杨之简脸上已经变色,晏南镜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她面上神色不改,做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知道将军过来要推荐的是何人?出身如何,年纪多少?相貌身量又怎样?”
她一口气问了一大串的问题。把许倏给问得稍有些愣住。
许倏对着晏南镜含笑的脸,定了定神,“是我一个部将,年三十八,自从两年前丧妻之后,未曾再娶。家里有三男二女。”
晏南镜听后满脸恍然大悟,“家里是女儿主事么?”
许倏说不是,“他另外有妾室三人,让妾室里的年长者主持家长各种事务。”
她听后长长的哦了一声。
“这么说来,将军说的好事,便是给那位部将寻个女儿?”
晏南镜笑道。
她面上言笑晏晏的,看不出半点怒色,可是这话听到耳里,可不是好话。
杨之简已经皱起眉头了,“多谢将军好意了,只是我等门户实在是高攀不起。”
“虽然我这个部将年纪的确有些大,但是功劳赫赫,家财不少。家里人丁兴旺,将来子弟入仕,门户也不会清冷。”
许倏耐着性子和面前的人说。
他每说一句,眼前女子的笑容就深浓一分,但他却看出来,那脸上的笑容分明就是冷笑。
“女郎若是嫁过去,除却年纪这点之外,没有多少不如意的地方。使奴唤婢也好,其他也罢,都可以如愿。”
许倏说到如愿二字,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嘲弄。
如果不是齐昀实在是太不给脸面,他也不会把这个小女子放在眼里。他特意和齐侯提起过齐昀和其他女子私会的事。希望齐侯能出手教训一二,好让齐昀老实。谁知道齐侯却满不在意,说天下男人都这样,哪里有父亲把儿子约束着不允许和女子亲近的道理。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几岁年纪,早就不用他来管束了。
这话简直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到许倏的头上。他生出来的那点希翼,全都被浇灭了。
齐巽向来会装模作样,人前人后各一套。他应了自己托付儿女的恳求,但不会约束儿子,也不会管自己女儿将来成婚后,处境是否艰难。只有他自己亲自出手了。
许倏听说齐昀对这个女子喜欢的厉害,连连送了许多金子锦帛。那架势简直比娶妇纳采都要大。
所以他察觉到这个女子不是一般的棘手,不说送出的那些财物,也没有听说齐昀有其他宠爱的女子。
男人的秉性他太知道了,心爱的女子,被人强行拆散。除非娶到手的新妇,对他有莫大的裨益,否则没有娶到的人,就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心头盘旋,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许倏不能让此事发生,故而亲自过来。只要此女成婚,照着齐昀看重脸面声名的做派,即使再怀念,也只能放弃。
“这对女郎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许倏笑着下颌微抬,举止中不自觉流淌出倨傲。
“可是我嫌人老,咬不动。”晏南镜满面苦恼,“毕竟费牙的事我可不做,至于家财。若是真的比起家财来,恐怕就我一人,不知道那位部将能不能比得过。”
“而且,我喜欢貌美少年郎,年岁和中郎将差不多,当然容貌自然也要和中郎将差不多才好。”
“当然,如果将军实在是寻不出人选,可以问问中郎将的。”
“你!”
许倏眉头皱紧,面前这女子出言不逊,甚至直接当面点破了他在此事下的真正用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乎脸面,哪怕是图穷匕见,不到最后一刻,彼此的面上还有言谈里都是和煦的。
他看向杨之简。杨之简不咸不淡,“阿妹年幼,嘴上没有遮掩,将军莫要放在心上,与阿妹计较。”
许倏对着杨之简又是“你”了一声。
“你们兄妹二人,简直不知所谓,不知好歹!”
“既然将军这么觉得这桩婚事好,那么为何不撮合族中适龄女子和那位部将?”晏南镜轻笑道,“毕竟是跟随多年的部将,一同出生入死,情义自然也非同寻常。不是手足生死手足。既然如此,自然是寻族中年纪性情最为合适的女子。一个解了部将的寂寞,二个也是拉近彼此。”
“小女和将军并无什么交情,将军如此殷勤,里头的内情,难道真当人不知道么?”
许倏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我是真好心。你难道以为中郎将真的会娶你?”
“就算他愿意,恐怕君侯也是不愿的。女子青春弥足珍贵,白白耗费在此事上,又何必?”
“既然如此,和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晏南镜面颊上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将军的职责除却领兵打仗之外,还管人家年轻男女的情爱?”
“将军来提此事,应当是怕中郎将对我余情未了,所以特意赶紧把我配给个男人。从此之后好叫中郎将死心,是不是?”
她话语里毫不客气,许倏抬头看着她,倒是没急着发怒,“女郎聪慧。不过只是点小聪明,在大事上毫无作用。”
晏南镜一笑,“大事?说实在的,我不觉得和中郎将的那段是大事,只是一段往事而已。没想到将军竟然为了这么一段往事,竟然亲自驾临寒舍,降尊纡贵的说了那些话。”
“将军贵庚?”
她突然来了一句。
这话来的有些没头没脑,许倏不由得一愣。
“此事不是我纠缠不清,将军找错人了。”她笑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军多年征战,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此事的关键并不在我。而是在中郎将身上。”
“将军或许以为,我成了别家的妇人。一切就会迎刃而解,真是大错特错。只要中郎将有那份心在,将军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哪怕没有我,还会有其他女子。到时候将军难道还要像如今这样,一个个的找过去,给人牵线搭桥?”
“到时候邺城里恐怕都在流传将军你的功绩。”
许倏眸光冷了下来,晏南镜毫不退让,抬头与他对视,“所以将军还是去找中郎将,直白告诉他,将军不喜他和其他女子有所纠缠。”
“啊,对了。”晏南镜又笑起来,“前段时日,中郎将送来了一些锦帛,小女受之有愧,但也退还不了。将军来的正好,可将这些锦帛带回去。毕竟将军也是中郎将的岳丈,将军受了,也就是退还给中郎将。”
许倏脸色冷得更厉害,腾的一下站起来。
晏南镜对他冰冷的怒色视若无睹,转头过去就让家仆去库房里,把那些锦帛拿出来装车给许倏一块带上。
“不必。”许倏制止,“这些财帛,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说罢拂袖而去。
杨之简起身相送,“阿妹年幼,将军年高又最是体恤晚辈。还请莫要在意。”
许倏怒火瞬间一路涌上心头,转身就要和杨之简发作。
打仗的人,哪个又是真正的好脾气。对上杨之简满面的温文,许倏的怒火没得理由发泄。
“你们兄妹两人好自为之!”
说罢,他径直往外走。杨之简还是送他出门。
过了好会,杨之简回来了,晏南镜靠在凭几上,“他走了?”
杨之简点头,“一路上好大的火气,一边走一边等着我主动请罪。结果临到出门,鼻子都要气歪了。”
杨之简并不觉得得罪了许倏,是多可怕的事。许倏长子已经成了个废人,部将们到时候怕是要各自谋求前程。何况他上头的是齐昀,不是许倏。
经过定亲这事,许倏不会觉得齐昀这个未来的女婿真的俯首帖耳。但凡齐昀对许倏有半点尊崇。也不会出现在这了。
许倏一门散了是迟早的事。
让女儿和齐昀定亲,也是为了给儿女在自己身后寻一个好的托付。
这样的目的,在齐侯和齐昀面前,怎么也直不起腰。所以就只能把那些力气全用在她这儿。
所以,对上许倏,只要面上的礼数够了,那就行了。
“阿兄无用,害你受委屈。”
听到许倏坐在那里说他那个部将年岁,家里还有妾室孩子,他当即就明白过来,这是怀揣着羞辱人的心思来的。
“阿兄应该当面呵斥他的。”
“他冲着我来的,当然是我去。有些话阿兄说出来,不比得我自己说出来舒服。”
晏南镜对他笑了,“阿兄在旁边就好,反正阿兄不说话,比说了更能气死他。”
她说着撑着脸颊,“不若还是把那些财帛给他府上送去吧?不枉费他跑这么一趟。”
说着她就真的让家仆过来,去库房把一些齐昀送来的锦帛送到许倏府上去。
“就说,将军亲自前来说媒,真是辛苦了。”
家仆们奉命去了。东西送到许倏府上,许倏府上执事听到家仆们说的,不明所以,就先收下来了。
等许倏回来,正巧见到自家的家仆把那些东西往门里搬,听执事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之后,勃然大怒,下马把几个搬运箱子的家仆重重推开。
“把这些都给人拉回去!”
拉回去也已经晚了,毕竟光天白日,府门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明日就能传遍小半个邺城。
郑玄符去衙署见齐昀。见面就见着几个臣僚从齐昀的署房里离开。
说起来,前段时日齐昀在府中养病,不过养病两三日,就马上回衙署处理公务。郑玄符都不知道,齐昀到底是装病,还是义愤之下干脆不顾自己了,咬着牙和公务为伍。
公务这个东西,不管怎么样都处理不完。劳逸结合才是正理,要不然迟早要累死。
郑玄符把手里的军务报给齐昀,齐昀低头翻看他呈送上来的简牍。
那简牍老重了,竹片杀青之后用牛皮绳穿在一起,沉甸甸的,一如现在齐昀的面色。
“听说前段日子,景约你送给知善的钱帛,被转送到许将军府上了?”
郑玄符看不惯齐昀那副正襟危坐的正经模样,似是无意开口。
这下,原本低头看简牍的齐昀,当即抬头盯着他。
这个事邺城里都传遍了,中郎将送出去的钱帛,全都被转了道手,给送到了许倏府上。当然许倏也没收下,又送回去。这么一转弯,邺城里都知道了。
郑玄符被齐昀盯得心下发毛,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这时候门外被叩了几声。
“中郎将,许女郎那儿送来膳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