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女派人来了?”郑玄符有些意外。
士族子弟最是权衡利弊,之前郑玄符劝说齐昀娶许倏女儿,好获得助力,自从许倏儿子许少安成了个废人之后,也绝口不提此事了。谁知道许倏竟然去求齐侯,结了这门亲事。现如今有了许倏这个岳父,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是齐侯亲自答应的婚事,郑玄符可无可奈何。听到许堇派人过来送膳,颇有些稀奇,“她怎么送膳来了,我记得以前,除非在侯府里遇见,否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一面。现如今倒是记着送膳来了?”
齐昀没有搭理他,“让人带回去,”
“就让人送回去了?”
齐昀这才抬头暼他,“衙署里头备了膳食,不用外人送过来。”
郑玄符突然想起之前齐昀与许堇定下婚事的那些传闻。有那么一遭,的确也是不会许堇还有什么情面了。
“你就当时给许将军几分薄面,许女为人木楞,这种讨好人的手段,恐怕还是她父亲告诉她的。也算是顾全她父亲的颜面了。”
“他?”
郑玄符看着齐昀的面上诡异的笑容。
“让人回去。”齐昀微微提高了声量,门外的人听出他话语下的暴怒和不耐。不敢继续逗留,马上去了。
郑玄符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怕是许倏做的那些事,已经传到了齐昀的耳中。
许倏亲自到杨之简门上做媒,想要把晏南镜给嫁给自己的部将。事情自然没成,不仅没成,反而杨之简门上还拉着好些财帛送到许倏府上,说是多谢许将军的劳心劳力。
那些财物都是从齐昀府上出来的,甚至放置财帛的那些漆箱上还带着齐昀府上的印记。这下可好,邺城里都知道他送给心上人的财帛,竟然被心上人给送到许倏那儿了。
虽然没明说,这促狭的手法。完全不是杨之简的风格,只能是另外一人的手笔了。
即使许倏没有收下,叫人退还了回去。但这事到底还是弄的邺城人尽皆知了。
郑玄符看了一眼齐昀,知道齐昀这是把火全都撒在了许倏身上,厌恶许倏竟然敢动这个心思。晏南镜把他送出去的财帛转赠给许倏,舍不得对她发火,那就只能迁怒于许倏。至于许女那纯粹是被殃及到了。
他心下想明白之后,也只能对许堇报以同情。
“君侯出兵了。”
郑玄符坐下来。
“我知道。”
对于辽东的反叛,齐侯暂时令人带兵前去镇压。
“这次恐怕要打上一段时日了。”齐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简牍,面色漠然,“不斩草除根,就算攻下城池,过不上多久又要故态复萌。一而再,再而三,这件事有得闹腾。尤其扶余和高句丽在一旁伺机而动,但凡有点肉味,就和鬣狗一样一拥而上。”
“还别说鲜卑还在一旁观望。等着若是邺城处置不及时,他们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齐昀说着,笑了一声,“除非真正的斩草除根,否则这战事还要来回反复几次。”
郑玄符当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听齐昀说完这话,“要是景约,怎么处置这事?”
齐昀抬眼暼他,郑玄符当然知道这话若是被人传到齐侯耳里,少不了一场风波。但是这话他还是问出来了。
“不就是在这吗?”齐昀唇边拉起一抹笑,笑容浅浅覆在面上,像是他问起了什么可笑的事。
“事不过三,三次之后已经给足了颜面,若是再不知好歹,那么那些人的宗庙也可以断了。”
郑玄符正纳罕他手段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和的时候,听他来了一句。
果然,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变过。就算是儿女情长也没有改变他在政事上的老辣残酷。
“这是什么?郑伯克段于鄢?”
那些大族盘踞在当地百年有余,邺城任命的刺史过去,还要仰仗他们,才能让政令下达下去。
原本给彼此几分颜面,也能皆大欢喜。现如今翻脸不认人,那么也不要怪邺城下死手。
郑玄符也是大族出身,听到他这话,不自觉的额头都起了一层冷汗。
“所以君侯只是做模样给世人看?”
齐昀摇头,“不是,谁做模样拿军政大事开玩笑,打是要打的。只是一上去要命不好。若是愿意臣服,杀了几个领头的,其余的也能保全。”
当然这也是做给其他士族看的,毕竟若是上来对士族喊打喊杀,除非能有本事将士族一举全灭,不然接下里光是士族联合在一起,也是够让人头疼的了。
他对郑玄符看过去,“兔死狐悲了?”
郑玄符被他这么一点,撑着反驳,“景约你说什么呢!”
说完他顿了下,“人都说,色令智昏。可是我瞧你这米沉湎男欢女爱,也没昏到哪里去啊。”
“对了,知善那儿是真的要和你一刀两断?”
郑玄符更想说真的要把齐昀给抛弃了。毕竟这架势,倘若这两人还缠缠绵绵,许倏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昏头的事。
齐昀看过来,郑玄符知道戳中他痛处了,顿时不敢再言语。
一直到用膳的时候,瞧着仆从把饭食都给端上来。郑玄符才问了一句,“那怎么办?许女你不喜欢,现如今能给予的助力不多。”
既然如此,还真是亏了。
若是许女母家能提供助力,还能勉强接受。现如今助力不多,那么就不值得为这场婚事,和心爱的女子分开。
齐昀持箸的手稍有停顿,然后低头用膳。
“你真的要娶啊?”郑玄符问。
齐昀一眼看过去,郑玄符咳嗽了两下,“也是,毕竟是君侯定下来的婚事。基本上没什么变数了。之后景约你看开一点。”
何止之后看开,现在就要看开了。送出去的财帛竟然被转赠出去,还是到定亲的府门上。怎么看似乎还是齐昀陷得更深些。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亲自把你扔出去?”
齐昀面色沉下来。郑玄符立即闭嘴。
许倏酉时返回家中,先是问了儿子今日如何。其实每日都是一样的,毕竟从脖子往下半点都动弹不得,便溺都需要仆役动手清理。
问完了儿子,亲自去看一趟。许少安现如今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原本清俊的样貌哪怕有仆役的精心照料,还是迅速的憔悴下去。躯体干瘦了不少。
“为了你和阿堇以后有人照料,我特意和君侯求了这么亲事。但是那老狗,亲事答应了,儿子却是半点都不管。邺城里都在传我在强人所难。”
“若是从前,你还好的时候。那小子敢如此行事,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许倏说着,又是满脸的颓然,“可是现如今,有求于人,无法啊。”
交给族人是不行的,他活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看见不少族人吞掉孤儿寡母的家产,甚至将人逐出门户。
族人吃起自家人来,比外人都要赶尽杀绝。
他不想收养养子,族人根本就信不过。给女儿寻个好归宿。日后有了外孙,不管如何,也不会放任舅父不管的。
卧榻上的许少安听到他这番话,嘴张大想要说话,可惜从嘴里嚷出来的,全都是咿咿呀呀不成语句的音节。
当初伤势太重,能留一条命,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可能了。
“安儿,你要说什么?”许倏怀揣着希望,俯首下来。然而听到的还是那些凌乱的音节。
怀揣着希望,失望也就更大,他耐着性子等待了好会,从许少安嘴里冒出来的,全都是粘黏不清的音节。
许倏满是失望,“你好好休息,为父去找阿堇了。”
说罢,让屋内所有婢女仆役好好服侍,出去就去见许堇。
许倏为了儿女的事身心俱疲,见着女儿的时候,疲态都收不住。
“为父让你送膳食给他,收了吗?”
女儿在男女这事上依然懵懵懂懂,没有开窍,所以有些事就只能依靠他来指点。
许堇定定的望着许倏面上的疲惫,摇摇头,“长公子说是衙署里有膳食。”
许堇说完,看见许倏眉头紧皱,“父亲没事,到时候我再令人送过去就是了。反正只要我不停送过去,总有一日长公子会收下的。”
许倏听后,望着女儿满面的愧疚,“委屈你了。”
许堇摇头,“不委屈,儿知道,父亲这都是为了儿和阿兄的前程着想,才会这样的。”
她对齐昀的拒绝并没有多少羞耻感,因为从开始就不喜欢,所以更没有半点伤心。
许倏见状,越发的愧疚。
“若是可以,父亲倒是想要给你另外寻一个可靠良人。”
许堇赶紧来安抚他,“父亲不要伤心了,反正女儿迟早都要嫁出去的,谁都一样。”
“如同父亲考虑的那样,眼下没有比长公子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父亲也不会做如此安排了。”
许堇耐着性子和许倏道,“现如今长公子心里有怨,这样表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只要坚持和他来往,再加上事情已成定局,长公子不管怎么样,总会有松动的。”
许倏听后觉得在理,齐昀与那女子,如果真的还有半点可能,便是要纳那女子入府中。齐侯此人,对待臣僚和政务上,还会小心克制。但是在女子上,那是半点都不委屈自己。喜欢了就纳了。哪里有那么多的麻烦。
他想清楚之后,脸色终于好看了些,看着她有些感叹,“阿堇你变得比之前更懂事了。以前这番话,阿堇说不出来的。”
许堇有些慌乱,但很快的镇定下来,“我这不是长大了嘛。”
许倏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门外执事一路跑过来,嗓音都带气喘,“不好了,郎主。中郎将亲自上杨司马的门了!”
“什么!”许倏腾的坐起来。
齐昀和杨之简,每日里都在衙署相见,能有什么事,是要在事后继续相见的,这分明就是另有用意!
“欺人太甚!”
第112章 第 112 章
杨之简对齐昀的亲自上门很是措手不及。
家仆消息送来的时候,兄妹两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里看到的全是惊讶。
“知善你先回避一下。”杨之简当机立断。让阿元赶紧搀扶着她去躲避一下。
见着阿元扶着晏南镜回院子里去了。杨之简这才整理了下袍服,亲自前去迎接。
“长公子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齐昀往门庭内请。
齐昀笑着颔首,“格外思念先生,所以我过来了。还请先生不好怪罪。”
他用最正经的口吻说着最缠绵的话,听得杨之简不由得一愣。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怎么会呢。长公子请。”
兄妹俩呆过的堂上还留着一股茶汤的味道。
茶叶多产自蜀地,从蜀地内运送到邺城,身家也是翻好几番。
不过茶叶在邺城里,多数是脾胃运化不畅的时候用来煮汤饮用。
“先生身体不适?”齐昀话里是在问杨之简,可是眼睛早已经看向了门外。这里头的意思昭然。
“是突然来了兴致,所以拿出来煮一煮。喝了之后觉得清新了许多。”
蜀地来的茶叶,是知善喜欢。所以他特意寻商人买了好些。今日她特意煮了茶汤给他喝。这东西往日里只是在油腻膳食吃多了,喝几口解开油腻,帮助脾胃运转。现在就这么喝,倒也另外有一番风味。
齐昀来的时候,兄妹来正在一起品茶。这会茶汤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消散。
齐昀定定的看着他,见杨之简眼神里没有半点躲闪。这才笑了,“是吗。”
杨之简请人坐下,他明白齐昀前来的目的,但不好点明,更不能几句就送人离开。只能坐下来,打算慢慢的和齐昀周旋。
谁知,几句下来,齐昀就说起了前段时间的事,’“听说你前几日给许将军府上送了不少钱帛?”
杨之简有瞬间的无言以对。此事是知善做的,但不能明白告知于人。他颔首,“的确如此,许将军辛苦跑这么一趟,实在是不好叫人白白费力,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让人给许将军送去了些许财帛。”
齐昀听后,眼眸垂着,唇边牵起一抹笑。看不出来他此刻喜怒究竟如何。
“长公子也尝一尝茶汤吧?”
说着杨之简让家仆送了盏茶汤过来。茶汤才煮出来没有太久,上面氤氲着热气,草木的芬馥铺面而来。低头啜一口,淡淡的清苦在唇内弥漫开。
“那钱帛还够吗?”
齐昀放下手里的陶盏,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杨之简一愣,还没等他说话,齐昀继续道,“许将军在邺城里资历不小,若是要给他送钱帛,太少了不合适。”
他说着,扶着手边的凭几,“既然这样,我再给先生送来一些吧。”
杨之简差点没打翻手边的茶盏,他赶紧把险些翻了的陶盏扶正,对齐昀笑道,“多谢长公子厚爱,但是这真的用不上了。送去的财帛全都被许将军退回来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说着齐昀笑了,手臂撑在凭几上,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揶揄,“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嫌弃财帛多的?这还是头回见到。”
杨之简笑道,“该是属下得的,属下自然当仁不让。但是这——”
他摇摇头,“又没有什么功劳,实在是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怎么又是这句。”齐昀面上笑意,笑意也没有落到眼底里,“你们兄妹怎么都爱说这句话。”
“既然长公子提起了知善,那么还请长公子收回成命。”
齐昀手撑着额头,浅笑着看他,“还是因为那句受之有愧?”
杨之简点头倒是,“属下并没有功劳,所以不敢妄自接受长公子的赏赐。”
齐昀听后,垂眼下来。唇边的笑容还在,却依然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既然如此,那么就送给知善。”
杨之简目瞪口呆,听说齐昀行军打仗善于出奇兵,这下杨之简亲身体会到齐昀不照常理出招的作风。
“这、这和知善又有什么关系!”
杨之简呆呆愣愣的望着齐昀好会,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
“先生该不会又想说,知善受之不恭吧?”齐昀笑了一声,支着头看他,“如果是这句的话,那就不必了。”
“她去年的时候,一路从邺城陪伴贵人到洛阳,并且在洛阳宫里陪伴了贵人许久,这里头别说在洛阳宫遇险的时候,她拉住贵人不离不弃。先生说说看,这钱财知善有什么不能受的?”
原来之前说的那话,就等着他拒绝,好引出如今这句。
杨之简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他准备好的圈套里。
对上是齐昀的话,他无话可说,“可是之前长公子不是……”
杨之简也不想继续和齐昀这么僵持下去,不如明话明说,要是再这么一直下去,恐怕他是说不过齐昀。
“长公子这又是何必?”杨之简叹口气,“上回许将军过来,给知善说了个部将,有妾室不说,家里儿女的年纪,都和知善差不多了。属下和许将军没有什么不快。想来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齐昀面色苍白,苍白面色下隐隐约约的泛青。
“老匹夫他真的——”
“外面恐怕都已经传遍了。”杨之简苦笑摇摇头,“送出财帛走那么一遭,也是让许将军从此之后,不要再如此行事。”
用齐昀赠予的财帛送到许倏府上,是心知肚明的羞辱。
“知善其实并不怨恨长公子,知道如今的局面也非是长公子能左右的。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做主的少之又少。所以她也从未怪过长公子。”
杨之简说着,抬首看了一眼齐昀。齐昀嘴唇抿紧,看了过来,迎着他的目光,“是知善让你说这些的吗?”
杨之简摇头,说不是。
“这只是我自己想说的,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太多,只能斟酌轻重。事情既然已经成定局,也不该停留原地,是应该放下往前走了。”
“长公子心有雄才大略,之所以对知善念念不忘,只是因为长公子一时半会没有放下。等时日长了就好。”
“毕竟就算知善不成,日后长公子还会有其他的佳人相伴。”
齐昀眸色倏地锐利他,冷冷的注视他,“这是知善所想,让你转述?”
杨之简摇头,“知善什么都没说,这只是属下作为她兄长的劝诫而已。”
那些王侯将相是个什么样子,他哪怕没有见识过所有的王侯,也知道他们野心勃勃,想着如何金戈铁马问鼎中原。儿女情长这种事,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男人的心是天底下变化最快的东西,这一刻是真心实意,然而移情别恋的时候,也是满心的嫌恶。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冒险。
齐昀定定的望着他,“那你让我见见她,不管什么话,当面说就好。”
杨之简摇头,“长公子驾临的时候,知善刚才也在这,若是她真的想要见长公子,就不会避开了。”
“就算见到了知善,知善说的,和属下说的那些话其实差不了多少。恐怕知善还会祝长公子和许女郎夫妻恩爱。这话难道长公子也想听吗?”
作为属下说这话,僭越得过头了。但是他也只能如此。
杨之简心下明了齐昀的性情,他对能用得上的臣僚,可谓是宽宥到极致,他现如今对他还有用处,不至于真的因为这么一番话就让自己获罪。
果然杨之简见到齐昀脸色苍白,连着嘴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
他心下生起丝丝不忍,不过还是忍住了。
“所以你说的,其实也都是她的意思。”
杨之简垂首,“知善到底是想长公子好的。”
齐昀的唇角牵起一抹虚浮的笑,他脸色苍白着,这笑在他脸上,也格外的虚弱。
他连连点头道了一声好,他将手边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汤入口是苦的,稍稍过后泛起一阵回甘。但是现如今那股回甘也泛着苦涩。
“叨扰久了,还望见谅。”
齐昀起身,就往外走去。杨之简原本紧绷的躯体倏地松弛下来。
他送齐昀出大门,一路目送人走远之后,这才回到门里。才一入门就见到晏南镜站在那儿。
“知善你什么时候来了?”
杨之简满脸惊讶。
“刚刚才过来。”晏南镜说着往门外看了一眼,“走了?”
杨之简颔首,“已经走了。”
他迟疑下,“看长公子的神情,似乎伤得厉害了。”
晏南镜吸了口气,“迟早的。不过现在他正在上心的时候,所以才会这样。时日一长就好了。”
杨之简点头,“知善说的也对。”
像齐昀这种人,杨之简实在是想不出他长久为情所困,毕竟心怀大志,就算一时间困在里头走不出来,但是只要雄心壮志还在,那么就不怕什么。
“许将军不知道还会不会上门来。若是他上门,知善就让人说主人不在,让他回去。”
杨之简现如今算是认清了许倏,原以为这种老将,多少应该有君子之风。倒头来也是欺软怕硬之徒。
不敢和齐侯父子交恶,就干脆拿弱女子来下手。简直令人不齿。
“他对付不了别人,就拿知善你开刀。”杨之简说着嗤笑,“也不必对他以礼相待。”
“无事,我知道阿兄是怕我吃亏。不过许倏此人欺软怕硬,但脸面还要,要不然,送过去的那些财帛,早就收下了。”
“他若是真的赶来,我就和他周旋。反正我不是那些士族女子,根本就不讲究所谓的脸面,要是真的撕破脸。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丢人。”
杨之简听后满是无奈,他知道她绝对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是真的打算动手。若真的出事,那么也是许倏在邺城把脸面丢的精光,不是她有事。
“不过还是小心点,毕竟狗急跳墙。”
晏南镜嗯了一声,“阿兄放心,我都知道的。”
她突然笑容加大了,“其实我倒是希望许倏能来,毕竟我这儿还有不少招数等着他呢。”
不过等了好几日,许倏没有来,来的反而是袁太夫人身边的秦媪。
“太夫人听说女郎身体不适,格外挂念,让老妪亲自过来看看。”
秦媪一面说着,一面看晏南镜脸上,端详她的脸色,“女郎的面色看上去,似乎还不错。调理的应当还行。”
晏南镜坐在坐榻上,听到秦媪这么说,不仅有些尴尬。她为了不在太夫人那儿和齐昀碰上,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谁知道连续几次之后,袁太夫人竟然让秦媪亲自上门看看她到底如何。因为是突然上门,所以她都完全没有准备。只能让秦媪看到自己的好脸色了。
都是精明的人,没有一个傻子。打个照面就知道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给彼此一个脸面,不会直接点破。
“是啊,”晏南镜顺着秦媪给的梯子就往下爬,“多亏了阿兄,所以这些日子渐渐地也都调理过来了。”
秦媪点头,“杨司马的医术,老妪亲眼见过。也难怪一段时日,就能调理好。”
晏南镜干笑几声,去看秦媪,“阿媪亲自过来,可是有事?”
秦媪点头,“太夫人让老妪过来,除却看看女郎的病情。二来也是说端午的时候,让女郎去侯府内一趟。”
“太夫人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女郎了。想要女郎过去说几句话。虽然膝下孙辈不少,但是公子和女公子们也是各有各的事。”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秦媪点到为止,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怎么会不知道,点头道,“小女知道了。到了那日,小女一定前去拜见太夫人。”
送走秦媪,晏南镜叹口气坐在那儿。原本她打算就这样和齐昀断绝一切可以见面,谁知道还是还要去袁太夫人那儿。
这会儿已经是暮春了,有了初夏的气势。时光过得飞快,几乎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就到了端午。
午月的端午家家户户都忙的很,要打扫要撒硫粉来驱逐五毒,忙得不行。她要去侯府,只能将所有的事全都交给阿元去办。
端午的天已经热了,但是太夫人那儿还是热热闹闹的,可以见到不少贵妇。
贵妇贵女对她并不在意,但是太夫人贴身婢女亲自过来将她引过去的时候。贵妇贵女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时风对男女之事并不看重,就连宫中的皇后都可以是再嫁之身,未婚男女的那些情爱更不会当回事。
只是这个小女子出身不显,却如此得太夫人的眷顾,不由得让人好奇。
“长公子已经和许家的女郎定亲了。太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要不然如此安排这么一个小女子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褚夫人领着女儿,听到旁边的贵妇嘀咕,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阿母,怎么了?”褚夫人的女儿看到母亲神色里似乎有些纠结,不禁低声问了一句。
褚夫人回神过来,对女儿安抚的笑笑说了一声无事。
“我只是想到你堂姊了。”
褚夫人女儿是知道那个堂姊的,说是十几年前和叔父一家在路上遭遇劫匪,下落不明了。
也不知道母亲提这话的用意是什么。
晏南镜到了太夫人那儿,冷不防撞见虞夫人和许堇。
她见着许堇,垂头下去,避开许堇好奇的打量。
“知善来了。”
太夫人让晏南镜到面前来,“原先以为你病了这些时日,会瘦些。现在看着不但没瘦,反而还丰腴了些。”
晏南镜笑了几声,“是阿兄照顾的好。”
“你阿兄的医术我是知道的,的确难得。没想到也会照顾人。”
晏南镜腼腆笑了笑,“小女和阿兄一块长大,幼年时候身体不适,都是阿兄在照顾。”
袁太夫人点了点头,“你兄长是个好兄长。”
说着太夫人看向了一旁的虞夫人。
虞夫人长到了这个年纪,性格还是和年少时候一样,心里想什么全都摆在脸上了。只见着她满脸幽怨,时不时的暼向旁边坐着的许堇。
“你也别幽怨了,当初许女不是你求来的吗?”
虞夫人被太夫人这话说的一愣,而后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她飞快的暼了一眼身边的许堇。见着许堇满面纯真,似乎半点都不知道她的哀怨和嫌弃。这才缓口气。
袁太夫人说完了虞夫人,又来看晏南镜。
“看着比以前高了,还是在长个头的年岁呢。”袁太夫人拉着她好生看两人下。1
秦媪从外面回来,对太夫人点点头。
太夫人看向晏南镜,“砀山那边送来了好些桃子。听说你最爱这个,待会让人给你送些去。”
晏南镜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太夫人。”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她看向许堇,“好了,你们年轻人都出去走走吧,老是闷在这儿也不好。”
太夫人放话,没有谁不敢遵从的。
晏南镜和许堇一同退了出来。
她们俩没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次。
面面相觑,有种淡淡的尴尬。
“我去那边了,女郎自便?”过了小会,许堇开口问。
晏南镜当然认同,彼此颔首之后,各自回身过去,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北方的热,和吴楚的热完全不一样。听着是蝉鸣阵阵,但是晏南镜却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和吴楚之地那种,浑身上下都热得恨不得狂啸。她走到树荫下,准备小憩一下。当齐昀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瞪圆了眼,跳起来就往另外个方向跑。
然而到底是没跑过齐昀,被他拉住了手腕,往回一拉径直撞到他怀里去。
“你做什么你!”
晏南镜手腕被他拿在手里,有些惊慌失措,她一面挣扎,一面往左右张望,然而左右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
齐昀不答,拉着她就往僻静的小道里走。
顿时晏南镜就慌了,心里顿时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是想到。
她正要准备和他一搏的时候,前头齐昀突然转身过来,双臂抬起抱住她。
晏南镜正要出声,另外一人的脚步声传来。透过浓密的树叶间隙,她看到女子的衣裳上的茱萸绣纹。
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许堇。两人才见过面没多久,还记得她衣饰如何。
然后后面是男子的衣袍,她甚至可以看见腰间佩戴的长剑,压在衣袍上。
两个影子动作亲昵,如胶似漆,她就去看齐昀,在他的手背上重重掐了一把。
齐昀唇角牵出一抹冷嘲的笑,看着那边的两个影子。
“你不管?”晏南镜压低声量问。
第113章 第 113 章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衣物厮磨的窸窣声依然清晰可闻。
她看不清楚另外有几个男人的脸庞,但是从身量和衣袍上绣纹来看,应该是个年岁不是很大的。
齐昀听到她这么问,眉眼里满是诡异的意趣,他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去坏他们好事?”
说着那边已经传来亲吻在一块濡湿的声响。
或许是以为这里没有人,所以格外的肆意。晏南镜听着那动静,脸上鲜红欲滴。她忍不住抬头剐了他几眼,如果不是他拉她来着,就没有这遭了。
“她是你未婚妻。”她极力压低了声量道。
已经纳采问名,即使整个娶妻的礼仪还没有走完,但也名分已定。不管爱不爱,许堇终究是他的未婚妻,现在未婚妻在那边和其他男人相会,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是这样视若无睹。
她话语刚落下,那边许堇突然哼了一声,娇娇软软,听得她尴尬的从头到脚都像是有把火在烧,恨不得在地上寻条缝钻进去,好过面对现在这种尴尬穿地心的局面。
晏南镜正难堪的厉害,齐昀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原本那些尴尬的动静全都被抵挡在外。听不到多少了。
她看了他一眼,齐昀摇了摇头。
在五月里,他的指尖一改往日里的微凉,有些热意。透过了相贴的那点肌肤,沁入肌理里。
晏南镜想走,走不得。这儿因为没有什么人在,所以大一点的动静,就会被那边给觉察到。
到时候简直不知道场面会是什么样的,她不在意许堇如何,在意自己要是被那两人看到,说不定引来了别的人。那时候就算浑身上下张满嘴都说不清了。
她抬手就掐在了他手掌的肉上,用上力气拧。
拧那么一点点肉,比拧多了更疼。
齐昀面不改色,仍由她拧。过了好会,他手放下来。晏南镜垂首看了眼他手上,她下了力气的,只见着他手上已经通红一片,稍微好点的是没有破皮流血。她力度掌控的刚刚好,让他疼,又不破皮,不然会破皮流血会引来人问的。
看着那边人走远了,晏南镜出声,“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齐昀反问。
他眸色里都是迷茫,似乎真的不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晏南镜忍不住一顿,抬手指了指许堇两人离开的方向,“许女郎她……”
刚才因为有树枝遮挡,她看不清对面的那个男子的形貌,但从衣着装扮上看看出身份不俗。
这邺城里谁人不知齐昀已经和许堇定亲了,竟然还有人和许堇有私情。这如果不是真情无悔,那便是胆大包天,另外对齐昀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看着他面上不动,“你真的不在意?”
“我在意又如何?”齐昀反问。
晏南镜被他这话弄得无话可说,她站在那儿,“难道你是想要许女郎自己去和许将军说?”
婚事都定下了,还能如胶似漆,想来是真的爱。
她又看向他,“我还以为许女郎会喜欢你呢。”
可不是,毕竟她哪怕在家里,都听婢女们说,许将军府上,每日里都要踩着时辰到衙署上,给中郎将送膳食。
许倏是不可能在晚辈面前,自降身份做这种事。只有可能是许堇做的。
“婚事是许将军求来的,你若是去说明的话,的确不太好。”
齐昀对这话只是笑笑,并没有任何点头承认的意思。
“听说你之前病了?”
他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只是水土不服的一些小毛病而已,早已经痊愈了。”
晏南镜不好说那都是不来见太夫人的借口,“你真的没有得罪过那男子吗?在侯府里就这么做,胆大妄为也要有个限度。再怎么急色,也应该是审时度势,要不然一旦被其他人望见,落到齐侯手里,不死也残。”
“寻常男人哪敢让私情被人知道啊,这么做,要么对齐侯有怨怼之心,要么就是与你交恶。”
晏南镜睨他,“你是不是故意的。拉我过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父亲定下来的婚事,我没有置喙的余地。那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笑了笑,“尽兴就好。”
说着他又看向她,“我也没有故意脏了知善的眼的意思。”
晏南镜皱起脸,盯着他小会,她扭头过去就要走,又被他拉住。
她看过去,听到他说,“知善陪我就在这儿站一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晏南镜拧着眉头,才看到许堇的私情。她就算拿着他那个亲事来回绝都不行。
她嘴唇动了动,又咬着牙笑了,“看来你的女人缘还真不好。头一个遇上我,后面又出了刚才的事。”
“遇上你是上苍给我的一线生机。”齐昀定定的望着她,言语坚定。
她一愣,不等她说话,他笑得有几分寂寥,“如果不是你,荆州冬夜漫漫,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渡过。吴楚的冬雨比北方的大雪都还要凌厉,当年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不知道能不能站在那儿。”
“那是你自己跑进来的,又不是我开门。”
她说着见着他眼底的笑意真切了些。干脆又回身过去要走,齐昀见状赶紧拉住她。
“我说你好,怎么还生气了。”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气的更厉害,“嘴上说的又有什么用?我可见多了你这种男子,一张嘴里恨不得说出花来,可是做出来的却没多少。”
见到齐昀眸色里的微妙,晏南镜回过神来。
她回头过去,一时间相对无言。
“我之前在祖母哪里听说你病了,所以特意赶过来见你一面。我曾想过去你府上。不过我去的话,恐怕还是见不到,所以只能到祖母这儿来。”
她就知道,只要来了太夫人这儿,想躲也没有地方躲。
“现如今看着,知善应该还好。”
“若是不想见我,不必用这种办法。到祖母这儿来,其实也有不少好处。不必全都放弃掉。”
“那你会不来见我吗?”她反问。
齐昀仰首起来思虑一二,摇摇头,“不能。”
她嗤笑一声,齐昀神色苦涩,“我的疏远,能让你愉悦吗?”
晏南镜皱了皱眉,“如此不才是最好的吗?”
“非得如此不可吗?”
齐昀缓缓靠近。
“我不和有妇之夫往来。”
晏南镜察觉到他无声无息的靠近,猛地回神过来,连连往后退开。
齐昀神色越发凄凉,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她突然开口。
齐昀愣了下,苦笑,“我也什么都没有见到。”
“你——”
晏南镜一时语塞,她瞪着齐昀说不出话来。“怎么天下还有你这样的男人!”
“那知善今日不就见到了吗?”
晏南镜“你”了好会,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恨恨回头过去。
“罢了,反正也是你自己的事。”说着,她掉头过去,走了几步,听到他的足音就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只要她一回头,就能见到他在身后。
“你这般也没什么意思。难道叫人看到你我在一起,你觉得很解气么?”
说完后,她愣了下。齐昀一点都不在意许堇的私情,自然也谈不上报复解气。
齐昀摇头说不是,“这段路少人,我担心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跑过来。见着你单独一人在这,生出什么歹心。”
也是,都有人敢在侯府和齐侯长子的未婚妻卿卿我我,难保没有其他人又在侯府里做些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事。
“我送你回去。”
晏南镜这次没有推拒,她走了一段路,“要是被人见到,那又要怎么办?”
“那些人不敢在明面上嚼舌头。若真是敢当你的面说,你告诉我,我亲自把舌头割下来。”
晏南镜脚下一顿。旁人说这话,只是发狠而已。但齐昀这么说,却是真的做得出来。
“你——”
她回身望见齐昀,所有的话又堵在喉咙里,等到反应过来,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齐昀等了等,“先回去吧。”
许堇的傅母着急的等在那儿,见着许堇出来,赶紧迎接上去。她和许堇约定好碰头的地方,亏得这一段时日都没有人经过。要不然光是怎么解释都有的头疼了。
傅母看了一眼许堇的衣襟,见到有些杂乱,赶紧伸手给她整理。
“傅母有话和我说?”许堇见到傅母一边给自己整理衣襟,一边欲言又止。
“女郎这——”到底是自己亲自看大的,傅母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好满脸愁容,“女郎要分得清轻重啊。”
“千万莫要为了一时情爱,就……”
许堇点头,满脸当然,“我当然是记得的。父亲让我定下这个婚事,已经是父亲力所能及里,定下最好的了。我也想过,的确和父亲想的那样,和中郎将定亲,不管是我还是阿兄,日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如果是和他的话,也还是比不上中郎将。”
傅母听到这话,心下稍作安定,然后又涌上不解,“那女郎怎么……”
“情难自已嘛。”许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微红噗嗤羞涩一笑。见到傅母满面担忧,“我没事的,也分得清这里头的轻重。”
“我是喜欢他没错……但也知道若是想日后过得好,他是不行的。”
说着,又问傅母,“我这就去见中郎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傅母赶紧点头,“我自己亲自看着的。不敢出半点纰漏。”
“那好,我们去见中郎将吧。”
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去见中郎将。这段时日,每日都让人去衙署上给中郎将送膳食。郎心似铁她不在乎,只要其他人都知道她的痴心就好。日后就算真的有什么事,外人提起她,那也都是会得一句痴心女子,对于中郎将,会说他心如陨铁无可奈何。
这招数她是想不到,是他想的。
傅母一直都关注着齐昀的动向,奈何婢女们也没办法时时刻刻打听到他的动静。尤其这里还是侯府,很多事做起来都不方便。傅母让婢女再去打听齐昀在哪,打听好后,跟着许堇一块儿去见齐昀。
恰好齐昀和齐彪等族中的长辈在一起,齐彪去过许倏府上几次认出她,拍了拍齐昀的肩背,“许姬过来找景约了。”
齐昀闻言见到她,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两人一直都没有怎么见过面。即使都已经有人给她把对策已经给想好了,这一路上也还是紧张的。
齐昀神色淡淡,但是在长辈面前,还是愿意给她几分颜面。这是个好开端。
许堇振奋起来,脸上露出欢喜。齐彪在齐昀的肩背上拍了两下,让他过去。
齐昀依言走来,径直到许堇跟前。靠得近了,那股淡淡的,有点熟悉的柏木香随着他的脚步传了过来。这柏木的气息飘散到她面前,许堇回想起来,自己曾经在那片林子里闻到过,混在一片浓郁的草木气息里,她当时在草木气息里闻到那么一丝半点。但是没有细想。
瞬时许堇的面色一片煞白,连着嘴唇上都是毫无血色。
她顿时不敢再抬头,指甲没入掌心里,尖锐的疼痛混着乱跳的心,一时间冲击着头颅。各种让她手脚无措。
“你有事和我说?”齐昀的话语柔和,依然让人如沐春风。
许堇听到他话语下的温和,努力定下乱跳的心。天下男人即使不爱,也没有愿意见到自己未过门的新妇和旁人耳鬓厮磨,这是对于尊严的践踏。但凡真的见到了,都是要出人命的,怎么可能还和现在这般,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
想到这里,许堇心下大定,重新抬头望着他笑。
“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中郎将了,想着这次来侯府,一定要见上中郎将一面。”她说着笑了,来的路上抓紧时机,在脸颊和嘴唇上都补了淡淡一层胭脂,好让自己看上去娇憨。
她不懂男人,也是听他说的。女子可以不美,但可以看上去娇憨。哪怕只有这么一层娇憨,也有可能引得男人怜惜。只要引得怜惜了,那么事就可成一半。
许堇垂眸翘起唇角,转身从傅母的手中拿过剑匣。
“我不知道中郎将喜欢什么,但是知道你们男子都爱剑槊这类兵器。剑乃君子之器,和中郎将正好相配。”
话语中,她双手捧着剑匣,往前走了几步直接送到他跟前。
齐昀没有急着去接,他垂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剑匣,唇角牵了牵,“除此之外,你另外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没有?”
第114章 第 114 章
许堇愣了下,面上的笑容在他的注视里不免有些僵硬,原本已经平定下去的心又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树林里那若有若无的柏木香在此刻,与面前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再次重合。
“没、没有啊。”许堇暗暗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她当时被齐玹抱住,周围的一切看不真切,但是齐玹也是能文能武,倘若真的有人在,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
想到这里,许堇稳下心神,“我这段时日一直想要见见中郎将,可是中郎将似乎每日都很繁忙,都没有什么空闲。”
齐昀听了,扬了扬眉,“见我?”
许堇点点头,“是啊,我一直都想见见中郎将。毕竟我们已经定亲了,应该多多见一见。不然日后我们还要朝夕相对的。”
她听齐玹说,男子喜欢女子更活泼欢快一些,羞涩是要有的。但不能太过,要拿捏内里的分寸。她是不懂这里的要如何拿捏,他亲自手把手的教她,教得格外仔细。
齐昀笑容不变,和方才初见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似乎这俏皮的话语并没有引得他有半点所动。
许堇原本还准备了其他好些话语,结果对上他纹丝不动的笑容,全都说不出口了。
“中郎将,剑——”她只能把托着的剑匣往他跟前又送了送。
齐昀垂首看了一眼,抬手让身后的家仆过来,家仆将她捧着的剑匣接过,后退几步站好。
“还有其他事吗?”齐昀问道。
他面上是和言语一样的温和。可是就是在这温和的言语里,许堇浑身僵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接近,全被他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一场下来,毫无所得。
许堇在他的注目下,如坐针毡,强撑着笑容,“没了,下回我想起来了,再来找中郎将。”
他却说不必了,“以后也不用人专程跑到衙署,我知道你的用意。”
他对上他错愕的眼,眼底里添了几分好笑,“不是旁人不说,就是没有看出来下面真正用意。”
他话语虽然依然温和,但叫她尴尬的恨不得一头直接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必用这种招数,这种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他顿了下,继续说,“如果你还有想要让旁人说我无情的话。我只能说,邺城里但凡有名号的人,没有几个是心思简单的。这些人耳聪目明,而且极其市侩。”
“这些人并不会因为你被人轻慢就觉得你可怜,只会觉得你失势,下回见你,也要踩你一脚探探底细。你自小多是见人笑颜以待。现如今形势转变,还没回过神来。还以为正在风光无限的时候。”
齐昀用最温和的话语,说着最叫人手脚无措的话语。他见到许堇手脚无措的站在那儿,脸上也涨的通红,“以后用不着这样了,这点心思不必在我跟前耍弄。”
“你连衙署看门的阍人都骗不过。更别提要骗过我了。”
说完,齐昀对她点头,回身打算就走。
然而许堇叫住他,“可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和你一起度过余生的!”
齐昀回头,面上眼里满是错愕,他定定的望住她,眼底里是不可置信。
许堇被他那神色弄得心下发慌,不知道他这般到底是什么用意。
“真的,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齐昀失笑,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回头过去大步离开。捧着剑匣的家仆见到主人走了,暼了眼还站在原地痴痴望着齐昀背影的许堇,垂首跟在他身后走远了。
“女郎,这——”
傅母心里有鬼,从见到齐昀开始,便一声不吭,连头都不敢抬。好不容易等到齐昀走开了,连忙看向许堇。
知道中郎将郎心似铁,但这样直接点破女郎用意的,属实是半点颜面都不给。
齐昀已经走远了,连背影都没看见,
“只能这样了,除了中郎将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
就算是她喜欢的那个男子,她知道自己可以和他耳鬓厮磨柔情辗转,但风光的侯夫人,甚至侯府冢妇的身份和地位,他也是给不起的。她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可也知道富贵可以养人,也能让他们兄妹在邺城里维持体面。
兄长是那样骄傲的一人,成了现如今这般已经是生不如死,如果日后连体面都没有,她简直不敢想到时候兄长会怎么样。
她迎上傅母担忧的目光,“往好处想,至少中郎将没有发现那件事。对我即使不客气,也没有恶言相向。至少还有希望的。”
傅母想起中郎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说是没有恶语相向,但中郎将的言语和神色,简直比口出恶语更叫人难堪。
“实在不行,我去和那位女郎打交道?中郎将不是喜欢她么?”
许堇回头过来看傅母,“我去和她来往。让她给我说好话,应该多少能有用吧?”
傅母顿时吓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女子恐怕这会恨女郎入骨,怎么可能和女郎交好?”
“我让人打听了,她出身不显,虽然兄长现如今崭露头角,但是到底是根基不稳。她既然攀附上了中郎将,心里也应该明白仅仅靠着她的出身,君侯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中郎将的。我过去,表明意图,愿意接纳她。她自然会对我万分感激。”
“那个女子不蠢笨,能让太夫人喜欢,陪伴贵人一路去洛阳宫。有这样本事的人,愚钝不到哪里去,最为审时度势。我既然愿意接纳她,她就应当高兴,怎么可能还对我有所怨怼?”
一番话下来让傅母无言以对。自小高高在上的人,对下位者总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施舍。
“不如现在就去找她吧?”
许堇想到了就要去做,立即动身。傅母在后面劝说不成,只能过去。然而动身才发现,根本寻不到人在哪儿。
晏南镜出身在贵妇贵女里不显,虽然有太夫人喜欢她。但多数人对她没有多少关注。就算去找,一时间也如同大海捞针,找不着。
晏南镜出来,整理了下发鬓袍服。
见着一个贵妇领着少女行来。
贵妇看着有些眼熟,她定定的望了小会,终于认出来是褚夫人。自从去年那一次之后,她就几乎没有见到褚夫人了。以至于她几乎都将这个人给忘掉,见着人要好半日才能想起到底是谁。
“夫人安好。”
对着晏南镜的问好,褚夫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勉强笑了笑,“刚才不见女郎,女郎可是出去散心了?”
晏南镜点点头,她看着褚夫人身边跟着的少女,知道是褚夫人带着女儿出来透气。
“不妨碍夫人和女郎了。”
晏南镜说完,就要走,却被褚夫人叫住。褚夫人纠结一二,“女郎这些时日,可还过得好?”
眼前这个孩子过得如何,褚夫人都听旁人说了。不过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说一说。听别人说,和她自己讲,不一样的。
晏南镜不知道褚夫人何出此言,她只是笑着点头,“劳烦夫人挂念,小女一切都好。”
说完之后,彼此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朱门对竹门,这原本就是完全毫无干系的。晏南镜也不知道要对褚夫人说什么。现如今她和齐昀绯闻在外,褚夫人应该也不会记挂着她了。
无话可说,那就不要勉强寻话题了。她对褚夫人再次屈了屈膝,道了一声失礼,就离开了。
等回到太夫人那儿,正好太夫人面前放着几只锦囊。见到她回来,微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知善回来的正好,这个给你。”
侯府里的锦囊,都是精心制作。吴地的五彩锦斑斓夺目,缝制成香囊,内里放入上等的香药朱砂等物。在这个时节佩戴在身上,可以驱逐蚊虫。
晏南镜过去,口里道谢,伸出双手正要接过。谁知道太夫人的手顿了下,整个人都往她那边靠了过去。
“这柏木香,是怎么回事?”
袁太夫人年岁大了,但长于养生。到了这个年纪也没见得糊涂,记得自己跟前晚辈们常用的熏香。
晏南镜霎时就想起之前在林子里,盖在她耳朵上的手掌。身上的柏木香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粘上的。
齐昀用的熏香自然是上好的,粘上之后,不会轻易的散去。
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应答,脸上微红。
“好了。好了。”袁太夫人见她窘迫,赶紧把手里的锦囊放到她掌心上。
太夫人对小辈们的这些事,没有太多的插手意图。
太夫人让晏南镜坐好之后,看向另外一边失魂落魄的虞夫人,“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是那副模样,秋郎都比你好。”
邺城里都知道,齐昀对这门婚事并不热衷,甚至当众违背齐侯的意思。只不过是后面被齐侯给强压下去了。
现如今齐昀在人前,就算提起此事,面上也是淡淡的。
“秋郎只是面上不显,其实内里可伤心呢。要不然,许女日日派人上衙署嘘寒问暖,也没有见他有半分搭理。”
晏南镜坐在一旁,听着虞夫人这话,尴尬的厉害。
太夫人见着她低着头,对着虞夫人那满面的愤懑,“当年是你想要撮合他们,现在不想成事的,也还是你。也不知道你这个母亲到底想要做什么。”
虞夫人“我”了一声,却无话可说。捧高踩低市侩都不要紧,反正邺城里所有人都这样。但是当着外人虞夫人不好在太夫人面前理直气壮,只好憋屈的又垂头下去。
想起慕夫人这段时日那眼里还有脸上的似笑非笑,两人这悄无声息的暗自比较了半辈子,这突然一下,让慕夫人看了她的笑话。虞夫人不禁不有些悲从中来。
“好了,你也出去走走吧。”见着虞夫人眼睛红了,太夫人就知道大事不好。
虞夫人这么多年,脾气是十几年如一日。年少时候青春貌美,脾气娇软。一个不顺心就哭哭啼啼。年轻的时候还能让人怜爱,道了现在,就是有几分惊悚了。
太夫人赶紧赶在虞夫人要哭出来之前,让婢女搀扶着人出去走走。虞夫人有个好处,见到人才哭,见着面前没人就不哭了。让婢女把虞夫人搀扶出去,走上几圈,等到人在外面热懵了,又没有人来怜惜。一来二去也就忘了这事。
晏南镜见着太夫人身边的婢女驾轻就熟的,一边一个搀扶起虞夫人就往外走。
虞夫人满面伤心里又是错愕,还没等开口,就已经被婢女们左右架着给抬出去了。
“她人不错,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太爱哭了。光是哄她止住泪水,都要花费不少力气。不哄她,只要她落泪,断断续续能哭上几日。”
太夫人说着似乎有些心有余悸,偏生又是长孙生母,不管如何都要给颜面。
晏南镜突然想起,齐昀说过他其实和生母很像。
一想到齐昀和虞夫人一样哭得梨花带雨,滑稽里头有几分恐怖。
说实在的,齐昀那张脸要是哭起来,还真的有几分美色。但她死活不能想象出他哭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想到秋郎了?”
太夫人把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晏南镜见到太夫人满面揶揄的望着她,她赶紧正色,“没有。”
太夫人笑了两声,“年轻人的那些事,哪里能瞒得过老妇。”
“中郎将已经定亲了,小女怎么敢胡思乱想。”
太夫人睨她,笑得别有深意,“我又没说你胡思乱想。”
晏南镜张了张嘴,望着太夫人,好久没能说出话。
太夫人笑着抬手示意她不要惊慌,“无事,多大的事把你吓成这样。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她嘴唇动了两下,在太夫人含笑的目光里终究还是垂头下去。
侯府虽然没有洛阳宫那么气势恢宏,但办事是有洛阳宫里的章程,到了酉时,所有前来拜见太夫人的贵妇贵女们都要回去。
“母亲,还在看那个女郎吗?”
褚夫人望着晏南镜坐的辎车行远,听到女儿问。
她点点头,对上女儿不解的目光摇了摇头,径直往家里去。
回到府内,她见到李远坐在案前满脸的头痛。
她满满坐下来,“还是为了和崔家的事头疼?”
李远捏了捏鼻梁点头,“找不出合适的孩子啊。”
对于士族来说,有两件大事,一是家族在朝堂上担任官职的人够不够多,品秩不够高。二个就是和其他士族联姻。
士族年岁合适的孩子,从来都不多。哪怕几岁夭折的孩童,都会和皇室的同样夭折的孩子配阴婚。
为了能联姻,都已经只求年岁相配,乱了辈分都已经司空见惯。
侄子娶表姨母都层次不穷,就算是如此,也依然经常寻不到年岁合适的人。
褚夫人沉默小会,抬头道,“不如把那孩子认回来吧。”
第115章 第 115 章
褚夫人这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如今的世道,就算是男子离开宗族之后,都过得极其艰难。更别说一个小女子了,虽然那孩子还有个养兄照料,但终究是势单力薄。现在看着还好,将来一旦有什么变故,真的难说。
在大局已定之前,就算是士族,也不敢说自己就能一定留到最后。
褚夫人想起那孩子的母亲,是个最和善不过的性情,和人永远都是温言软语,不会和任何人赤面。父亲也是个端方君子。
都是好人,她和这位妯娌一直相处愉快,几乎和亲姐妹一样。谁知道老天无情,就是这么好的人,竟然让他们在赴任的路途上遭遇了盗匪,落得个夫妻横死的结局。
而他们夫妻,明明知道他们的女儿还活在世上,却没有让她认祖归宗,依然流落在外。
她这段日子不敢和之前那样,直接到那孩子面前。只敢让人偷偷的去打听消息。
知道她陪着侯女去了一趟洛阳宫,得了太夫人的青睐。也听着她和中郎将的那些绯闻在邺城传得到处都是。
褚夫人自觉得自己不如丈夫这般心冷,她每逢见到那孩子,看着和她母亲有些相似的面孔,就忍不住愧疚。
现如今若是再放任不管,恐怕到时候那孩子就要去给中郎将做妾室了。若是小叔夫妇地下有知,哪里会原谅他们。等到下了黄泉,见到他们夫妻,问她问起那个孩子。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李远愕然的望向褚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褚夫人在一旁坐下来,让婢女端上来热汤,让李远喝上几口,“我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头疼,和崔氏一门的联姻里寻不出合适的孩子吗?”
李远忍不住叹气,“崔家的儿郎有个极其出色的,自幼就已经把经典读得滚瓜烂熟不说,就连为人处世都让人赞叹。现如今不趁着他还没跟着族中长辈入仕抢先定下,恐怕日后就和我们家无关了。”
士族维持自己的声名和地位,除却精心培养自己族内的子弟之外,还要靠联姻拉拢其他士族的可塑之才。这样,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族内暂时没有出众的子弟,也依然能维持家族地位不坠。
只是这联姻也不是说能联就能联,不仅仅是对方愿意是否,更重要的是,要及时寻出年岁相当的孩子来。这个一直是士族里头疼的事,不管正妻所出还是妾室,甚至把婢生子都认回来,结果还是不够。
现在家里能拿出来的,连他自己那几个庶女都算在内,都是一群黄毛丫头。
崔倓少年成名,不管什么都眼光极高。自己拿着还梳着垂髫的小儿去联姻,显然是不可行。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没有听明白?”褚夫人笑了,“你不是为这个头疼了半个月了?我今日去侯府拜见太夫人,见着其他几家的主母,都在和那位崔郎君的母亲套近乎。你看中的儿郎,其他几家也早已经盯上了。指不定这会,都已经说上了。”
她知道男子心狠,要说动就必须要拿出实在的好处来。若是没有是不可能打动他们,至于什么情分。若是情分管用的话,那孩子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了。
果不其然,褚夫人见到李远脸上一僵,随即满脸郁闷的盯着手下的漆案。
“我们自己的女儿,早在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早早和人定亲了。现如今只是等到了年岁,就嫁过去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婚约解了,和崔家结亲?”
李远一听,顿时吹胡子瞪眼,“能这样吗?别说婚约不好解除,非得要两家长辈出面调停无果之后才能解除,就算真的解除婚约。崔家怎么想?”
既要实惠又要脸面,褚夫人真是要笑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李远闻言,脸色比方才还要更难看了些。就这么算了当然不行,这好郎君也是极其难得,但凡有机会,哪里会放过。
“我听说那孩子和中郎将关系不一般,是不是?”
褚夫人听了,心里有些发冷,如果不是当初他自己的决断,那孩子现如今都不一定落到现如今的局面。
褚夫人压下心底的凉意,含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说嫁过去给中郎将做妾室了。这两人除却那些传闻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是担心崔倓会不愿意。”
褚夫人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孩子我见过几次,样貌礼仪样样不差。现如今更是深得太夫人的青睐,就算崔郎君那里不成。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褚夫人话语下的意思,李远当然明白,就算崔倓那里不成,还有别的门路。
李远坐在那儿,“你让我想想。”
“毕竟是小叔的骨血,”褚夫人没有立即起身,悠悠叹息,“让她流落在外,究竟是不好。那孩子的容貌和她母亲越来越相似了。要是日后被妯娌家遇见了,该怎么说呢。”
说完,褚夫人起身,留下李远一人在那。
晏南镜从侯府回来之后,连着几日都在府内。端午之后,就有夏日的威力了。头顶上的日头一日比一日烈。
她干脆也就不出门了,反正杨之简是个孤臣,除了给齐昀效命之外。其他臣僚没什么往来,也就不用她和其他女眷打交道了。
晏南镜很不喜欢和那些贵妇贵女来往,那些话里有话,哪怕只是看过来一眼,都有用意。
她不喜欢这样,正好躲得清净。
府邸里有一棵百年老树,枝叶长得格外茂盛。夏日里,树荫下很阴凉。
她让婢女在树下摆了竹坐榻,自己坐在上面乘凉。
“女郎,中郎将那儿送来了葡萄和瓜果。”阿元过来禀报。
齐昀是个我行我素的做派,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时不时的往她这儿送东西。
若是退回去,那么送来的就是双倍的。更加的引人关注。
晏南镜到了这会,干脆就随他去了。反正他也没满街大肆宣扬给谁的。
晏南镜听了,立即让婢女洗净切好,分出一部分给杨之简留着,其余的和阿元一块儿坐在树荫下一面乘凉一边吃。
“待会要不要给孙猛他们送一点过去?”晏南镜见着阿元吃着有些心不在焉,问了一句。
阿元的亲子和崔缇一道都去了军中。这个世道,打仗若是厉害,也能混出点名堂。就是军中在混出头之前,日子都不太好过。
阿元眼里倏地一亮,看到晏南镜,忍不住不好意思的垂头下去,“不了,专程跑一趟也麻烦郎君和女郎。”
“没什么,就是让人报一报名号的事,再说了,他们在里头也少不得拿那些东西分给其他人。也算是和同僚们拉近彼此。”
说着她就让家仆过来,从那些送来的瓜果里头挑出点卖相好的,给两人送过去。报上杨之简的名号,这些瓜果能送到两人手上。
“这怎么能行,这简直乱了尊卑……”
阿元说着就要叫家仆回来,却被晏南镜按住,“阿元把我带大,孙猛也是和我一起从小到大的。和一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这哪里能行……”阿元着急了,连连摇头。
晏南镜有些好笑,“阿元和孙猛不还是良家吗?不要说这些了。反正我已经叫人去办了。”
阿元一时无言,只能被她按着坐下来,手上被塞了一块甜瓜。
甜瓜扔在井水里湃过,切开了清凉香甜的味道弥漫开。
晏南镜低头咬了一口瓜。齐昀送来的东西不管是财帛,还是这些瓜果,都是上好的。清凉浓厚的蜜甜很快在嘴里弥漫。
她正在吃瓜,见着个婢女过来禀报,说是有人上门送拜帖来。
说着送上名刺。晏南镜接过来,脸上有些古怪,“是她?”
派人送来拜帖的是褚夫人,除却去年那件事,她和褚夫人几乎没有什么往来。最近也只是在端午于侯府里见过一两面而已。
等杨之简回来,晏南镜把褚夫人送过来的名刺还有拜帖全都给他看。
“阿兄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又不是什么名门,杨之简受重用,但还没完全出头。这么慎重的派人送上名刺还有拜帖,真的不禁让人怀疑褚夫人的用意。
“她总不会又起意了吧?”晏南镜拧着眉头看杨之简。
杨之简颇有些好笑,在她额头上敲了下,“怎么可能,她应该对给夫君还有家里儿郎纳妾没有什么执念,而且——”
现如今邺城里恐怕也没有男人敢打她的主意,毕竟谁也不知道齐昀和她到底怎么回事,也怕引火上身。
美色和前途性命比起来,再想要,也还是差了点意思。
“那她来干什么?”晏南镜不解,“我和褚夫人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杨之简说没关系,“到时候来了不就知道了?”
他对她安抚笑笑,“总得见一见,才知道她要做什么。”
晏南镜听后,也只有点了点头。
杨之简见状,有些好笑,“她应该不会做什么,知善放心。”
因为是女眷拜访,所以去见的,也只有晏南镜。
晏南镜和褚夫人一打照面,就浑身上下不自在。一番客套之后,她将褚夫人请到屋子里坐下后,就见到褚夫人那满腹的心事,和欲言又止。
她在心里把所有的可能都过了一遍,“夫人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褚夫人从前几日开始,一直都在思量着怎么和晏南镜开口。所有准备好的话语,等到了这会,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褚夫人斟酌着开口,她心一横,也不管之前想的那些话了,“听说女郎是孤儿,被人收养的。这么多年不知道女郎有没有想过找到亲生父母。”
晏南镜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明白褚夫人的用意。
“阿翁和我说过,当初发现我的时候,是在死人堆里找到的。只剩下一口气,差点没有救回来。我亲生父母恐怕当年应该已经过世了。既然如此,何必自寻烦恼。”
“何况我被阿翁救回来之后,关于之前的事也记不得多少。所以就算想要找,也是有心无力。”
褚夫人听她说完,红了眼眶,晏南镜见状越发莫名之余,心下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晏南镜见着褚夫人掉泪,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好好的突然间人哭了起来。
“我记得当年你父亲带着你母亲和你赴任,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分离。谁知道路途上,竟然遇上乱军盗匪横行,害得你父母丢了性命。没有寻到你的尸首,派了好些人去找,都没有找到。所以以为你和你父母一样已经丧命了。”
晏南镜头脑里有瞬间的空白,她怔怔望着那边的褚夫人,“夫人这和是我开玩笑吧?这可不兴随意说啊。”
褚夫人摇头,“我当初见你的时候,看你长相和你父母颇有些相似。这世上相貌有两三分相似,还可以说是碰巧,可是相貌能碰巧两人都相似的,那便是真的有几分缘故了。”
“你背后有块从娘胎带来的印记。”
“去年上巳,你落水了,我让婢女趁着给你换衣的时候,看了一眼你背后。是的的确确有。位置是和当年丝毫不差。如果说相貌相似还有几分碰巧,可是这个,就是实实在在了。”
晏南镜自然也想起了去年上巳的事,“所以我落水,也是夫人有意为之?”
褚夫人迟疑下点点头,“也是权宜之计。”
“都一年多了。”晏南镜笑得有几分古怪,“夫人怎么现在才来?”
褚夫人一愣,她原本以为对面的少女会和她抱头痛哭,谁知道她竟然问起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晏南镜见着褚夫人僵在那儿,笑容里带了几分好笑和冷嘲,“所以夫人这次前来相认,是不是还有别的缘由?”
褚夫人被她这两问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晏南镜见状,心下已经知道内里的原因。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荆州了。至于再之前的事,我已经毫无记忆。这么些年,我也从未想过要寻亲。毕竟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夫人现在才来,相比当初知道我身世之后,并没有过来,而是拖到了现在,那么府君是有自己的思量。”
褚夫人听她后面提起了丈夫,不由得哑口无言。
“孩子,是我们对不住你。但是你不要斗气。”褚夫人吃惊于她的敏锐,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世人不管男女,追求的便是一个出身。若是没有一个出身,不管做什么都事倍功半。”
“认祖归宗对你有益无害。”
送走褚夫人后,晏南镜坐在坐榻上长长的吐出口气,抬手揉着额角。见着阿元,“今日的事,不要和阿兄说。”
阿元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可要是郎君问起来呢?”
毕竟也知道褚夫人过来,等到回家肯定是要问一声的。
“那到时候再说吧。”
晏南镜送走了褚夫人,这剩下来的半日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刚过酉时没有多久,婢女来报说是中郎将来了。
晏南镜顾不上头疼了,翻身而起。
好家伙,以前有什么事,齐昀还让人送消息过来,这次竟然亲自过来了。杨之简不在家,她躲都不好躲,她要是躲起来,齐昀能在这儿等到她出面为止。
她干脆亲自过去,到了堂上,就见到齐昀坐在那儿,低头缓缓啜饮冰水。
“你怎么了过来了?”
晏南镜开门见山,径直问道。
齐昀抬眸见到她来了,放下手里的漆卮。
“我是来和你说,李氏一门的亲你认下。”
晏南镜一愣,而后她咬牙,“今日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眼眸转了几下,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竟然监视我?!”
第116章 第 116 章
她早见识过他的本事,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把那一套用在她的身上。
太夫人在侯府这么多年,身边都能被他设下耳目。她这里恐怕只会更简单。
齐昀眉目微敛,“我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笑了,“为我好就是在我身边埋伏下人,好随时随地给你通风报信?”
“你不要意气用事。”齐昀见她怒极而笑,上前两步想要握住她的手臂。好叫她冷静下来一些。谁知她后退了两步,神情里满是冷漠。
“真是不用你的好心好意了。你说为了我好就是为好我。一声不吭就在我身边布下眼线,不管我身边什么事,都可以事无巨细的报到你跟前。你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齐昀望着自己落空了的手,嘴唇抿紧,“倘若我不这样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你竟然要把这么大的事给瞒下去?你知道这事不小,不能这么意气用事的轻易下决定。”
“我轻易下决定?”晏南镜眸光凛冽的望着他,“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阿翁把我救回来了。听阿兄说,阿翁把我救回来之后,用尽所有办法,依然毫无作用,最后只能用祝由术,才勉强救回我一条性命。在此之前,我和一具尸首也没有什么区别,除却还有些微弱的气息之外,身体几乎已经冰凉,和死人没有区别。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前程往事我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现如今看来,我等于是已经死过,然后再活过来。不管褚夫人之前说的侄女是不是我,都已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何况,他们明明一年前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个时候不找我,偏偏要在现如今才找我,恐怕这里头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齐昀眉头蹙紧,“那又如何?”
晏南镜有瞬间的怔愣,齐昀不等她开口,“他们有自己的打算,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重要的是,他们能为你所用。”
“这世上就算是父母,对儿女也可能会有自己的思量。更何况是这些人。他们有自己的目的,再平常不过了,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将他们排除在外。只要能为己所用,认祖归宗也无妨。更何况,如同褚夫人所说,此事对你有利无害。”
“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在阿兄身边,我只要不伤天害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不想嫁人,阿兄也能替我去向君侯要恩典。他们能这么惯着我么?只怕我一旦到李家,恐怕马上被安排婚嫁吧?”
她说着,唇边的笑容越发的讥讽,“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是觉得,李氏一门一旦认下我,我的身份也就不同了。到时候有些事就方便了,是不是?”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她语调一转,冰冷的话语简直和刀刃一样,一番乱刺,刺得人血肉模糊。
“难道你还能让君侯换了主意?”她想起上回在侯府无意撞见的,许堇的私情。
“罢了,你我根本从头到尾就不该有之前的那一段。”
勉强维持冷静的齐昀终于面色大变,他就去抓她的手,她抬手要躲开,却被他不依不饶的握住不放。
“知善,你不能这样。”
他口里说话,手却止不住的细细颤抖。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她终于找到了刺伤他的办法,扬头迎着他径直看过去,“你的所为实在是太让我不寒而栗。你我从一开始便是不适合,上回君侯强硬给你定下亲事,如今看来,对你我来说,反而还是好事。”
她也不管许堇的私情了,反正连齐昀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提起来。
“就这样吧。”
晏南镜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方才那些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已经拿不出其他的力气再和他对峙了。
她回身过去,手中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然而齐昀掌心用力,她身形一顿,她回头过去,见着他气息急促。
“你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布下耳目,所以你生气吗?”
她扯了下唇角,“不仅如此,不过最根本的,还是你我从根性上就完全不同。既然如此那么也不要再彼此折磨不休。你不是早知道,我从开始就没打算和你长久下去。其实我就根本没想要婚嫁。”
“所以李家有用的着我的地方,但是我对李氏一门却毫无所求。你也别说赵郡李氏一门百年簪缨,入了他们的门,就可以从此之后与众不同。我对荣华富贵的兴致说大不大,能过得下去就好。毕竟这富贵,也是要我拿我自己去换的。”
“你以为仅仅只有富贵么?”齐昀盯紧了她,“还有士族之后的名望。这个就算是富贵,也难以比拟。有这个门户庇佑,不管什么情形,除非赵郡李氏一门都死绝了,你都能保全下来。”
“如今的世道,就算是我,我也不敢说能一定活到最后。但是这些善于钻营的士族,最是会趋利避害见风使舵,而且族中也会互相庇护。就算李远日后出了什么事,李氏族中的其他人只要力所能及,就会庇护你。”
“这一点,你阿兄是难以办到,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事,那就是天崩地裂。别说此事不可能。”
“并不是完全因为我那点私心。”
两人对峙一般的站在那儿,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所以他们叫我嫁人,你也愿意的是吧?”
过了许久,她噙着那抹浅淡的笑乜他。
齐昀的面色更加灰败,“他们有这个打算,恐怕也要安排上许久。”
“你都打算好了,那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晏南镜撤掉了手臂上的劲道,他不放,她一时半会的也挣脱不掉,干脆也不白白浪费力气了。
“这是对你有好处的事,不要使性子。”
齐昀忍不住手上再用了点力气。
“我知道你对他们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他们也是另有目的,但是能对你有益处,就算他们有这个目的,也可以暂时忍耐下来。”
“这世上纯粹的情感和事不多。更多的是要人权衡利弊来做决断。意气用事,只会妨碍到自己。”
齐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你知道,我这些话语,除却我自己那点私心之外。更多的是为你着想。”
是啊,她感觉的出来。即使嘴上毫不留情,她也知道他是有为她着想的心。
所有的愤懑怒火被她压了下去,闭了闭眼,再看向他的时候,她言语比方才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了,多谢中郎将跑这一趟,和我说这些。”
她的温言软语,并没有让他开颜,反而面上越发的凝滞。
“好了,我知道你的好。放开吧。”
这哄孩子一样的话语,让齐昀眉头紧蹙。
他不但不放开,反而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就是这一下加重,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一声,让他慌忙松手。
见着她捂住被握痛的地方,他上前几步,被她用眼神制止。
“多谢中郎将了。”她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恐怕也不早了,中郎将还请早些回去吧。我身体不适,就不多陪了。”
说罢,她对他微微屈膝,回身出了堂门。
她回到内寝里,捋起袖子,见着手臂上之前被他握住的地方,已经有些红肿。不过看着还算好,不去管它,过一会儿自己也能消得干净了。
晏南镜靠在凭几上,放空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人叩了几下,“知善在吗,阿兄来了。”
晏南镜坐起身,就让杨之简进来。
杨之简身上还沾着点泥土,才回来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她这儿来了。
“阿兄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换身衣裳?”
杨之简摇摇头,“赶不及了。”
说着坐下来,兄妹两人相对无语好阵,杨之简踟蹰一二,“知善你就答应了吧?”
“阿兄知道了?”
对此她毫不意外。
他点点头,“府君找到我了。和我说了当年的事。”
晏南镜嗤笑,“还真是会到处使劲。”
杨之简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记得当年见到你的时候,虽然浑身血污,但我也知道,衣裳用料不凡。只是我和阿翁都没细想。世道纷乱,就算是贵人,也是生死无常。现如今亲人已经找上门来。我也没有强留你的理由。”
他话语才说完,晏南镜低头泪水大颗掉落下来。
杨之简顿时吓得手脚无措,他几乎就没见过她哭泣。自小到大,她性情坚毅,别的同龄孩子时不时哭泣,就她没有。现如今见到她掉泪,杨之简简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知善,你别哭,别哭。”杨之简上前去,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抚她,可惜完全不得法,只能见着她别过头去,泪水无声的沿着脸庞滑落。
这比嚎啕大哭更牵动人心。
“阿兄你是不是嫌弃我闯祸了?”晏南镜别脸哽咽问道。
杨之简连说没有,她摇摇头,“阿兄骗我,要不然怎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
杨之简才说完,晏南镜回头过来瞪着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杨之简叹口气,“朱门,竹门。哪里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杨之简想起这一路来的坎坷,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代价不可怕,只要有结果,一切都好说。”
他说着,停顿了下,“只是这代价有时候要大很多,甚至要远远超过我的预料。”
“知善应该还记得当初荆州的事吧?府君想要完全挣脱大族的掣肘。所以很多府君不便做的事,我要做。他不能说的话语,我要给他说。所以在外人看来,是我这个小人撺掇着府君疏远他们。府君是干干净净的。”
“一旦那些人和府君针锋相对,形势要是不对。那么我这个小人,自然是要被推出去一平众怒。这是府君们用惯了的手段。”
杨之简说着,满脸苦笑,“去年荆州的那次,就是。只不过那些人径直动手,没有给府君回过神来的机会罢了。”
晏南镜见状就要说话,杨之简抬手制止,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邺城里有很多人艳羡我。觉得我一步登天。中郎将作为主君,的确是要比之前的府君好。但是之后到底会如何,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若是好,还好。若是不好,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护得你周全。”
“即使周全,留的一条性命。和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我哪里忍心你到时候去过这种日子?”
晏南镜咬住唇,“阿兄,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杨之简摇头,“无人和我说什么。我和知善说的,全都是我自己的思量。”
“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还留你和我一起过这种日子,我于心何忍?”
他的日子看似一片辉煌,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持续下去。
“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好处,我知道你自幼开始,就不喜欢束缚。朱门里规矩多。但是却能护得你周全。”
杨之简说完这话之后,两人相对无言。
在长久的缄默里,晏南镜垂头下来,“阿兄,我不想走。我早已经记不得他们了。”
“在我看来,于这世上,我的亲人也只有阿兄一人。”
杨之简咬牙别脸过去。
“你真正的血亲已经寻来了。我不能还留你下来。”
“李公和我说,过两日,他会亲自登门,来看看你。”
士族的人,平日里高高在上,对寒门不屑一顾。但该懂的人情都懂,知道突然隔了一年才相认,人会有怨怼,所以再隔上两日相见比较好。
“谁管他上门不上门。”晏南镜冷笑,“能隔一年,他所谓的兄弟情看来早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来和不来,又有什么要紧。”
杨之简摇摇头,定定的望住她,“他的兄弟情是否还在,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认下你。从此之后你就是赵郡李氏的女郎。邺城里不管是谁,都不能轻易将你如何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两日后李远亲自上门拜访。士族对寒门总是高高在上的,哪怕只是说几句夸奖的话,就已经算是很不了不得了。
李远这次亲自上门,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那个杨之简,能到齐昀心腹的位置,显然不是庸碌之辈。他拖了一年,才认回侄女,不管面上说的有多冠冕堂皇,也是糊弄不过他的。至于侄女那就更糊弄不过去了。
他将侄女认回来,有自己的用意。无意结仇,所以姿态格外重要。
他让人准备了相当丰盛的礼品,亲自去了一趟杨之简府上。
因为已经早早的让人送了名刺和拜帖,杨之简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门前了。李远过来,就是和杨之简见礼。
李远一面抬手,一面飞快的扫过庭院内。并没有见到晏南镜的人,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失望的神情掩饰的再好,眉梢眼角里也不□□露出些许。杨之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当做没有看到,依然和李远你来我往的说一些客套话。
寒暄的话说完之后,他才请李远入堂。
两人都不是急躁脾气的人,短时内都能撑住气,客套的吹捧话语来来往往的说了几个来回。终究李远怀揣着目的过来,比不得杨之简无欲无求。终究他是不耐烦周旋下去了,“我这次前来,是为了知善的事。”
“前因后果,之前已经和司马说过了。不知现如今知善现在何处?”
“府君将知善的身世告知于我之后,我已经告诉了知善。只是她敏感多思,难免容易想多。这几日不知道是天气过于炎热,还是思虑过重,知善有些精神不振。”
李远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些心思是瞒不过人的。听杨之简这么一说,心里道了一声果然。
“当初她父母罹难,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有她的下落。世道纷乱,人如蜉蝣,朝生暮死,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那时候在寻找不得下,也就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远说起这个长吁短叹,“内子和我说起这孩子还在人世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毕竟血脉至关重要,不敢轻举妄动。万一真的有错的话,丢掉脸面事小,有愧于先祖事大。”
“还望司马能体谅我的苦心。”
杨之简早已经领教过这些士族的脸皮,高傲的时候,十足的高傲,似乎他们生来就是高人一等。但是若是舍得出这张脸皮,那也是真的能睁着眼胡说八道。
杨之简面不改色,依然是方才的神色,“府君所言甚是,我怎么会不明白府君的苦心。”
“只是知善自小性情有些倔强,好些认定了的事,除非她自己改变主意,否则旁人再劝说也是白费力气。”
李远一时语塞,心下后悔自己怎么没把妻子一块带来。怎么和侄女说话,他除却教诲之外,不会说其他的话。更别说,要将自己曾经的所为说成迫不得已。
“我知道,这些年这孩子受委屈了。”
李远看了一眼四周,府邸是新修缮的,堂屋内雪白的墙面平平整整,柱子的朱漆都是鲜亮的。可以看出齐昀对他不薄。
他心下有些微妙,“这些年有劳司马一直在照料,这次前来也带来些微薄谢礼,还请司马不要嫌弃。”
“府君言重了。”杨之简当然已经知道了,这礼是不好退回去的,退回去了反而和李远结仇,收下就是,彼此都皆大欢喜。
垂下来的竹簾上映出一个少女的影子。
李远见到,“是知善吗?”
晏南镜在竹簾后蹙眉。齐昀说的和杨之简说的,她全都已经听进去了。
这个亲她不认都不行。李家有自己的用意没关系,只要能有利于她就可以。
她在竹簾后停留了下,听到竹簾内传来李远的一声,径直撩开竹簾进去。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李远之前也只是听妻子谈起过,现如今一见面,果然眉目里有当年弟弟的影子。一时间李远老泪纵横,也顾不上杨之简还在一旁了。
“孩子,是你吧?”李远泪流满面问。
晏南镜和杨之简说好,他们说话的中途她过去,谁知道一打照面,李远竟然掩面痛哭,简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原先准备好的话语,在此刻几乎已经派不上用场。她望着李远那双流泪的老眼,只能无措道,“我也不知道。”
李远起身,到她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她。面貌上,是真的可以见到弟弟和弟妇的影子。
心里顿时又一股悲痛涌上来,“孩子你受苦了,伯父当年听到你父母被害,人在北凉,根本无法抽身,等回到家中。听到的就是父母已经下葬,你下落不明。”
“当时全家都以为你也没了。没想到,老天垂怜,你竟然还活着。”
“侄女不孝,明明一年前就已经和伯母见过,却一直没能亲自去拜见两位长辈。”
晏南镜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满是陈恳说出这话。
李远的哭声都因为这话在喉咙里哽了下,险些没有放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只要她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另外一个。
李远一抹脸,连连点头,“不说那些了,好不容易骨肉团聚,说那些只能叫人平白无故的伤心。”
晏南镜是真心实意的佩服李远的脸皮。可能这是士族的必修,不然但凡脸皮薄点的,方才那话下面,都得羞愧。
“司马把你照料的很好。”
李远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见着她头上戴着金华胜,身上绣衣鲜亮。十指纤细白皙。知道她一直都被照料的很好,没有他预料里那样。
李远说完,转头看向杨之简,满脸感激,“多谢司马。”
杨之简早已经做好决定,让妹妹回李家。
百年簪缨之家,不管如何,都比他要更能承受时局的冲击。
他弯腰“我也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既然如此……”
李远想要干脆顺势把人带回去,才开口就被杨之简截断。
“到时候还请褚夫人过来接知善比较好,毕竟现如今还未认祖归宗。外面的人若是看见,也不知道会说什么。人言可畏啊。”
被他这么一说,李远僵在那儿,也不好动作。
“那等个日子,我让内子上门。”
杨之简微笑颔首,算是应下了。
等李远走后,晏南镜坐在榻上,抓起一边的葵扇用力的扇了好几下,耳边垂下的发髫被葵扇扇出来的风,吹得飞起。
“脸皮比我想象力的要厚多了。”晏南镜嗤笑,“我还以为被我那么点出来,他好歹会羞愧一下,没有想到竟然竟然就这么把话题挑过去了。”
“哭得那么伤心,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他之前的打算,还真的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杨之简笑了笑,“这也是他的长处,他为官日久,脸面有时候重要,但有时候也不重要。”
“那我还要多学学他了。”
杨之简睨她,“知善要学吗,的确学了他这个,也是有好处。”
晏南镜没好气的回头过去,手里的葵扇扇得更用力了。
“他这样也有好处,不轻易和人撕破脸,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我让褚夫人过来接你,不让他自己来。除了褚夫人脾性温和,更好说话之外。也让你顺顺心。”
毕竟她一对上李远,就气不打一处来。若真的被李远就这么接走,恐怕能记好久。
杨之简知道她这性子,干脆让褚夫人来。褚夫人过来的话,必定是郑重其事。到时候场面小不了,她也好顺心些。
“我知道阿兄都是为了我好。”晏南镜低头下来,“就是我这心里。”
她摇摇头,“算了,都已经决定好。再想多了,反而对自己不好。”
“我就是舍不得。”
她望着杨之简红了眼圈,“这么多年了,突然就这么分开。我哪里舍得。”
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如今要分开,如同刀刃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
杨之简缄默好会,“已经如此了。”
“我只希望,以后你一切平安顺遂。”
晏南镜扭头过去。
褚夫人前来,的确是阵势不小,除却她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姑嫂,另外还有自己女儿与其他同辈的女孩。
前前后后,光是仆妇就已经前后乌泱泱一片。
褚夫人被人引进来,见到庭院里的晏南镜,顿时抱住她痛哭。那些姑嫂以及一块来的族中女孩子也一同哭起来。
晏南镜只觉得耳朵被哭声震得发疼,她用力的挤了挤眼睛,勉强的挤出一点眼泪出来。
褚夫人抱住她哭了一场,“好孩子,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伯母带你回家。”
说着褚夫人看着伫立在一旁的杨之简,“多谢司马,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她。”
“夫人言重了。”杨之简对着这场声势浩大的认亲,没有太多的神情,脸上看上去淡淡的。
褚夫人拉住晏南镜和杨之简道谢,晏南镜被拉着,望向他。
杨之简摇摇头,“只要女郎好就行了,夫人不必太过自责。”
他是不好去搀扶褚夫人的,只能看着褚夫人拉住晏南镜起身,跟在她们的身后往外走。
褚夫人来的时候,准备好了给晏南镜辎车。杨之简看着她被褚夫人送上辎车里之后,伫立在门口,目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远去。
“舍不得?”
杨之简往后看去,见到齐昀站在那里。
为了以防万一,杨之简同意齐昀留在府邸里,倘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压阵。
“让中郎将笑话了。她自小脾性算不上好,脾性好的时候,对人有求必应。若是动怒了,不管是谁,都不会从她那儿得到好脸。这么去到李家,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齐昀背着手望着那浩浩荡荡远去的人,好会无言。
“若是她真的适应不了,我把她带出来。”
“说笑了。”杨之简回眸。“婚约还在,做这事未免太过。”
说完,杨之简转身回到门内。
晏南镜到了李远府上,之前褚夫人领着李氏一门的诸女哭过,回到府中不哭了,改为笑。在内堂上,让她和诸多亲戚相认,褚夫人指着自己女儿李伯姜,“这是你堂妹,以后你们会一块儿生活,平常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她。”
说着李伯姜笑盈盈的上来,“见过阿姊,以后我就和阿姊一块。”
晏南镜笑着对她点点头,接下来就是诸位姑嫂,还有同辈的姊妹们。
幸好这会在邺城的姑嫂姊妹们不多,所以没多久的功夫就认完了。
“认祖归宗是大事,今日只是让知善和诸位姑嫂姊妹们互相认识。还要另外选日子,让你和诸位叔伯们相见。”
“和叔伯们见过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回来了。”
晏南镜点点头,“一切都听伯母的。”
褚夫人有些爱怜的给她顺了下发鬓那边落下的碎发。
姑嫂们早两天已经听说了这事,再加上之前邺城里的那些传闻,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等到用了午膳之后,姑嫂们各回各家,李伯姜陪着她回自己住的院子。
“我刚才见到不少姑嫂盯着我看,是不是我今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晏南镜问道。
李伯姜闻言就笑了,“阿姊怎么这么想?”
她说着压低声量,“其实就是姑嫂们对阿姊很好奇,”
晏南镜看过去,“不会因为之前我和中郎将的那些传闻吧。说起来,我有那些传闻,伯父会不高兴么?”
李伯姜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这又有什么要紧,男女饮食人之大欲。都是很平常的事。族中的其他几位姊姊,也有相好的儿郎,没什么大不了。若是家世合适,成婚就是了。父亲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不高兴呢。”
“要是早点把阿姊找回来,也不知道许将军还能不能顺利从君侯那儿求得那门亲事。”
说着已经到了晏南镜住的院子,李伯姜看出她面上的疲惫,柔声叮嘱她好生休息之后离开了。
阿元迎了上来,晏南镜被褚夫人带过来,阿元也跟着一块来了。
阿元见着晏南镜满脸疲惫坐在那儿,她和那些李氏女眷没有什么亲近的,偏偏还要装出亲近出来。一日下来,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去掉了大半。
“女郎累着了。”阿元给她洁面之后,解了衣裳,搀扶在卧榻上,把薄薄的锦被盖好。“赶紧好好睡,毕竟后面还有事呢。”
阿元说的没错,的确后面还有事。和女眷见面之后,过了两日,李远就请了族中长辈,让她过去拜见。见过之后,就算是真正的回归李氏了。
整个过程极其繁缛,结束之后,晏南镜以为可以好好歇息一日。谁知道褚夫人那儿派人来请她,说是有客人想要见她。
晏南镜过去,见着许堇在那儿。许堇一看到她,面上可见的几许尴尬。
褚夫人笑着把地方留给她们,自己离开了,好让她们可以说话。
等晏南镜坐下之后,听到许堇开口,“女郎可以——不要和我争中郎将吗?”
第118章 第 118 章
李远认下侄女的动静不小,整个邺城都知道别驾司马的那个异姓妹妹竟然是赵郡李氏丢失了的女郎。
消息从李远亲自找到杨之简那日开始,当天就传的到处都是。赵郡李氏的门第可是多少人抬头就见不到的。突然来了这么个消息,一时间邺城无人不知。
当有好事者把消息送到许倏跟前,一面面上故作惊奇,一面幸灾乐祸的和许倏父女说,“认回来都这么大了,恐怕李家的那位府君,应该很快就要给认回来的侄女相看郎君了吧?”
虽然说士族女子也有终身不嫁的,不过少,也还是父亲在世,愿意包容。这伯父在,恐怕就没那么逍遥自在了。
“这——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许倏脸色是一言难尽的难看,惨白里泛着一股青黑。
对面的姑嫂听到这话就笑了,“这话说的,赵郡李氏,就算是在士族里也是数一数二。这种门第,对血统何其看重,怎么可能随意从外面认回一个人来,肯定是再三确定了,才如此大张旗鼓的把人认回来。更别说,李府君还特意去衙署,专程寻杨别驾。将军也知道,他们这出身的人,眼睛生在头顶上,自命不凡的厉害。如果不是真的是他们家的人,怎么可能肯纡尊降贵,和他们看不起的寒门说话。”
许倏知道面前姑嫂说的是真的,他家中几代武将,不是赵郡李氏那样的士族。即使军功赫赫,李远对他也只是不冷不淡。除却几次拜见齐侯的时候遇见颔首示意之外,从未见过李远对他有任何的亲近之意。
士族有士族狂傲的资本,他这个武将和他们比起来,倒是显得太过粗鄙。
“现如今这门第上去了,不知道到时候李府君对这位女郎的婚事会怎么办看。毕竟才认回来,人又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认回来,恐怕是舍不得让人受苦的。”
许倏儿子废了之后,族中曾经暗暗高兴了许久。觉得许倏独子已经成了残废,甚至连传宗接代都不成。必须是要从族中子侄里挑选一个嗣子来继承家业。谁知道许倏竟然毫无此意,自己从齐侯那儿求来了婚事,把儿女全都一股脑的托付出去了。
看的族人们暗恨不已。
长公子和别驾司马的那个妹妹纠缠不清,族人们多的是看笑话的。现如今这简直成乐子了,还不得上门好好的告诉这对父女,好让他们心里也难受难受。
姑嫂话下的意思,哪里听不出来,顿时父女俩齐齐变色。
等送走姑嫂,许倏见到女儿坐在那儿,伸手捂住胸口,满脸苍白,“你不要担忧。谁知道李远认下的这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话实在是太虚,说出来都没有什么底气。
许堇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脸色比方才更加惨白了。
“无事,你和长公子已经纳彩问名,除非是君侯想要悔婚,不然是动不了的。”
然而许倏自己都没有几分底气,齐巽是个什么人,他当年早已经领教过了。看上去义薄云天,可也是自私自利。娶自家女儿,并没有实质上的好处可言,只是挣得一个善待旧部的名声罢了。
他也没有那个把握,在齐巽那儿就一定能坚持婚事。
许堇见着许倏紧皱的眉头,垂头下去。
过了两日,许堇亲自上门拜见。她门第不如李家,但父亲的功勋还在,褚夫人还是请她进来,听说要见侄女,立即让婢女把人给请来。
许堇抬头见到晏南镜,不知道是不是又长开了,还是喜事养人。不过是一段时日不见,她总觉得眼前更加容光靓丽。
晏南镜见到她一愣,而后露出笑容坐下来,让婢女送上新鲜的果物。
“这是从西域来的葡萄,”晏南镜把面前的果盏往许堇面前推了推,“女郎尝尝。”
葡萄才从西域传来没有太久,水土不同,种植结出来的果口味也不太一样。胡商们就用当地特有的手法,用特质的泥壳包裹隔绝内外,千里迢迢带到中原。
“这是砀山的蜜桃,是太夫人赐下的。”她示意许堇看另外一个果盏拜访的桃子,“都是甘甜可口,女郎多吃点。”
许堇坐在她跟前,颇为坐立不安。当初她对着人,可以有几分可怜。可现如今,她只求对面的人,能对她有几许怜悯。
她没有去碰面前的葡萄和桃子,只是抓紧了袖口,“女郎可以——不要和我争中郎将吗?”
此言一出,晏南镜瞬间有些发懵,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坐起身来,看向旁边,只见着内堂上的婢女们垂首侍立,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由得问了一句,“许女郎方才说什么?”
许堇涨红了脸,有些难堪,但还是望着她,“女郎可不可以不要和中郎将再有往来了?”
“我知道,以前是女郎和中郎将相识在先。但婚事是父母之命,子女不可自专。现如今我和中郎将已经过了纳彩和问名,马上就要卜期进行纳吉。”
许堇可怜的瞅着她,“即使还没有到亲迎,我也是他的新妇了。”
她知道跟前人今非昔比,万万不能拿以前的姿态和人说话。但她自幼被人簇拥捧着,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放低姿态。
许堇小心的觑她,只见着晏南镜神色愣怔,定定的望着她。
“女郎,我原先想要前来拜访女郎说这话的,只是一直拖到如今。我和中郎将自幼一起长大,我年幼丧母,父亲又常年东征西讨不在府中。是虞夫人将我接到侯府里照料,那时候我就已经和中郎将时常见到了。”
“中郎将于我而言,是兄长,也是心上的良人。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实在不知道今后要怎么办了。”
“你——真的这么想的吗?”
晏南镜想起端午在侯府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当时被齐昀挡住了,没有看清那个男人是谁,但也知道许堇心有所属。
许堇毫不犹豫颔首,“自然!”
的确,中郎将就是她的良人,换了别人,他们兄妹所处的境地只会艰难。只有中郎将,才有平安无事,甚至更好的可能。
她不爱齐昀,半点都没有。不但不爱,相反见着他,心下就忍不住发慌。似乎与他对多对视小会,就会被他整个都看透。
但是只有齐昀才能保她和兄长的富贵平安。
父亲这步是没有错的。现如今她已经感觉到有几分难过了,如果不是和齐昀成婚,那么父亲百年之后,她没有任何依靠,兄长还要反过来靠她。到那时候,就算没有人愿意落井下石,她也是生不如死。
“中郎将是我认定了的夫君。”
晏南镜越发的一言难尽了,许堇见状,心下揣摩以为是她不愿,咬咬牙“现如今已经到了这这步,倘若女郎执意,那么府君那儿要怎么办?”
“士族最重声名,若是宣扬开了,不仅仅对女郎不好,恐怕府君对女郎也多有抱怨。”
许堇掌心里全都是汗水,见着晏南镜面上的愕然褪去,满是似笑非笑,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怕是触怒她了。
她是第一回劝退人,都是从虞夫人那儿学来的本领。刚开始的时候是恳求,若是恳求不成那就带点威胁,而且威胁必须要带上父兄长辈,不然没有什么作用。
谁知道第一回用,竟然直接铩羽。
晏南镜眼神微妙的望着她,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用什么面色来应对许堇。
许堇被她这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的忍不住咬牙,“难道女郎真的半点都不在乎吗?”
“你觉得他会在乎吗?”
晏南镜反问。
“男女的那些事,其实对于公务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晏南镜说着,挑了一个砀山蜜桃,交给婢女,婢女双手接过,不多时就已经去皮去核,切成小块送了上来。
晏南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见她不动。干脆自己用放在一旁的小巧竹签插了一小块慢慢吃起来。
“男女之事,其实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些笑谈罢了,只要不涉及伦理,那么就是无伤大雅。不管是男是女,连上台面的必要都没有。难道以前士族里就没有这种事吗?”
“既然不会上台面,伯父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对我有什么问责,倒是你,之前许将军来我家里过。我曾经和他说过一些话,看来许将军应该是没有把那些话转告给许女郎,要不然,许女郎也用不着,上我这儿继续说。”
“你以为是我纠缠他不放吗?”
晏南镜见到许堇面上一哽,眼睛睁得大望着她,显然被问得无话可说。
许堇哑口无言,望着面前的美人又插了一块蜜桃,优雅的放入口中。
许堇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女,男人的秉性已经有所领教。
“我……”许堇张了几下口,好半会无言以对,过了两息的功夫,就见到她眼圈发红,泪眼朦胧的望着她。这架势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像是晏南镜在欺负人。
这时候褚夫人赶到了。
许堇语出惊人,外面守着的婢女听着内里女郎们的谈话越听越不对劲,不敢耽误,立即就去禀报褚夫人。
褚夫人听说之后,一面叫人赶紧去盯着,一面自己处理好手头上的事,赶紧赶来。
“这是怎么了?”褚夫人见着许堇那红了的眼圈,口中关切,面上却笑意不改,“许女郎眼怎么红了?”
不等许堇回答,她顿时满脸大悟,“应该是天太过炎热了,所以这一路过来,中了暑气,所以肝火上涌,以至于双目发赤。”
晏南镜在一旁听着褚夫人这一本正经的话,一下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她笑完,就见着许堇泪眼婆娑的望着她,估摸是她那笑的一声让许堇更难堪了。晏南镜赶紧的用袖口掩口,装作不小心被呛着了,连连咳嗽了几声。
“怎么呛住了?”褚夫人说着,让左右过来,搀扶着晏南镜往侧厢去。
到了侧厢,婢女送上来温热的蜜水,小会之后褚夫人过来了。
“伯母,许女郎走了?”
褚夫人点点头,“她的这脾性和许倏还挺像的。一样的欺软怕硬,一样的词不达意。”
说完,褚夫人看她,“知善没事吧?”
见到晏南镜摇头,“那就好,这女子真的是,自己夫婿如何,不去管男人。反而跑到你面前胡说八道。我听说之前她父亲也做过差不多的事?”
晏南镜点点头,“许将军之间到我这儿给他一个三十八的部将说媒。”
“那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褚夫人怒发冲冠,“看来这么多年,真的是光顾着长年岁和脸上的褶子了。如此行事,真是恬不知耻!”
褚夫人稳了稳心神,脸上还有一层薄怒,“怨我,我把这对父女想的太好,没料到他们父女行事,竟然一个比一个无状。”
说着她叹口气,看向晏南镜的眸光里有些愧疚,“知善无事就好。”
晏南镜摇头,“伯母不必在意,我真的无事。”
褚夫人担心她脸皮薄,和她说这些生分客套的话语,仔细看她脸上,见着她面上的确没有半点言不由衷,这才放心。
“以后她若是再上门,我会直接让她回去。”
晏南镜却说不用,“让许女郎来也没事,毕竟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说着她突然笑了,“不过经过了这次,说不定也不敢来了吧?”
“毕竟上回之后,许将军也再没有上门了。”
褚夫人冷笑一声,“谁知道他们父女的德行。现如今落魄了,把以前风光时候的脾气一块带来。现如今看来,许女郎还更不知所谓。”
“算了,日后还是不让她上门了。这次是我疏忽,才有了这么一次。日后相见,点头即可,没有什么要紧的。”
褚夫人又看了晏南镜一回,见着她的确没有因为许堇这话有什么难受。这才放心下来。
晏南镜并没有将许堇的这一出放在心上,她心下琢磨着,到时候如何去问问杨之简过得如何。
正犯愁的时候,一个婢女过来,双手送上一只竹筒。然后和她过来时的悄无声息一样,安静的下去了。
晏南镜平日里私下并不喜欢有婢女在身侧,所以多是让婢女在门外守候,只留那么一个在门内听吩咐。
她看着婢女双手呈送的那支竹筒,忍不住蹙眉。
又是齐昀?
第119章 第 119 章
晏南镜看着手里的竹筒,竹筒口还有封泥封住了开口处,上面盖着一枚方正的私印印记。做的这么光明正大,倒也真的不怕被人发现他在别人府里埋眼线。
她心底觉得可恨,在侯府里也就罢了,毕竟那原本就是他的地方。在太夫人身边有他的人并不奇怪,在她家里,只能算她自己根基上尚浅,所以叫他钻了空子。现如今都已经到李家来了。结果这里竟然也还有他的人!
齐昀难道是蚯蚓,不到处乱钻,他就浑身不自在的吗?
她咬咬牙,气得厉害。这手里的竹筒她也不想看了。抬手一甩,竹筒飞了出去,径直撞到了坐榻的曲足上,发出嘭的一声径直滚到了坐榻底下去。
阿元进来,就听到这一声动静。
“女郎方才是什么动静?”
晏南镜摇头,“没什么。”
阿元哦了一声,随即满面笑容的把手里的漆盘端过来,“夫人送来蔗浆,女郎快喝,否则过会就变味了。”
甘蔗原产交趾,后面传到了楚地。在荆州的时候她也喝过,让人把甘蔗条用石条把汁水榨出来,入口甘甜滋阴解渴。只是这东西在北方还很少见,哪怕是邺城也没怎么见过。
“怎么来的?”
晏南镜有些稀奇,她伸手接过,“是侯府里赏赐下来的,说是好不容易从楚地那边运来了一些。侯府里照着君侯吩咐,给亲近的臣僚们分了些。府君也得了一切,拿回来夫人就立即让人榨汁给诸位郎君女郎们分了。”
阿元看着晏南镜捧着漆卮小口小口的喝。
“这个天最是适合喝这个,就是运来的也不多。”说着阿元端详了下晏南镜面上,见着她此刻面色已经好了许多,“方才许女郎来是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要我别纠缠中郎将,说中郎将是她认定了的良人。”
阿元听了一时间满面莫名,“这种事找女郎做什么,真要担心。难道不应该赶紧去拉拢中郎将,跑到女郎这里做什么。男人的腿长他自己身上,管不住他。来找女郎又有什么用处。”
晏南镜慢慢的享受蔗浆的甘甜,“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过了会,阿元悄声道,“女郎真的没想过这事?”
她看过去,阿元搓了搓手,显得有些为难,“原先我不敢说,是因为门第相差太大,现如今女郎何不试试?”
“中郎将不管是出身还是相貌,都是极其出众。而且中郎将三番两次救了女郎。这份情谊说实在的,就算是放在亲属身上,都不一定能做到。”
阿元轻声细语的,“这世上好儿郎难得,若是他无心也就罢了。偏偏中郎将对女郎一往情深,若是就这么错过了,实在太可惜。”
这天下男人多,可是出色的少之又少。既然遇上了,现如今又有能力一搏,何不争一争呢。
“女郎现如今今非昔比,君侯那儿也未必不会改变主意。”
晏南镜笑了一声,“阿元想多了。齐侯才不会做这事,阿元难道以为齐侯真的会因为我换了个士族出身,就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把这桩婚事给否了?”
阿元满是无措的望着她,晏南镜摇摇头,“才不会呢。齐侯之所以答应许倏,就是要用这桩婚事,来向世人彰显他念旧情。千金买马骨,收拢人心。多难得的机会。怎么可能就因为我换了身份,就草草作废。到时候传出去,齐侯原先做的那些功夫就全白费了,还不仅白费,落得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到时候天下英才谁还敢真正给他卖命为他所用?”
阿元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嘴翕张了几下,“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个缘故?”
晏南镜无奈的笑了一声,“不然呢,齐侯那样的人,真会简单为了一个许女郎,就把自己长子给打成那样?”
阿元听后满是震惊,她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
“是啊,就靠着中郎将的情爱,想要把这事给推翻,简直痴人说梦。士族女可比不得引得天下英雄来归呢。”
两厢比较,齐侯自然是不会管齐昀到底喜欢谁了。
“这——”阿元的话到底没能说下去,她脸上悲怆,“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有个好儿郎,什么都好,却偏偏遇上了这事。
“没什么。”和阿元的哀戚不同,晏南镜根本没太多的悲伤,所有的不甘早已经在齐昀面前给发泄完了,再提起的时候,心里翻不起大的波澜了。
已经知道难以改变,哪怕是悲伤,都已经吝于花力气。
阿元长久的沉默下来,给她收拾完漆卮,“原还以为会有转机,没想到……”
“不用放在心上。”晏南镜见阿元满面的颓然,忍不住安抚她起来,“这其实说白了也没有什么,而且否极泰来,我这不也是遇上好事了吗?”
这话让阿元勉强笑了。
“说起来,夫人对女郎真心不错。看得出来,是真心疼爱女郎的。”
即使晏南镜明白李远认回她,有自己的打算,可褚夫人对她的的确确是疼爱的。虽说是侄女,可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难得。
晏南镜点点头,“她是个好人。”
“伯母可能也不想我和中郎将继续纠缠吧。即使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出什么状况。但也会让人操心。”
她说着,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经过了之前那遭,她干脆把守在屋子里的那个婢女都给遣出去了。
阿元想了想,叹口气点头。
酉时时分,李远从衙署里回府,更衣稍作休整之后,令人把晏南镜叫来。
“伯父让我来可是有什么教诲?”
少女的嗓音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在楚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日,她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再面上带笑,令人如面春风。
李远望见她来了,脸上摆出笑容,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说实在话,李远不怎么知道如何和她相处。
平常的晚辈还好,偏偏自己有有愧于她。这愧疚开始的时候不显,在见着她和早逝的弟弟有几分相似的长相。那愧疚一日比一日浓厚,连带着对晏南镜也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这几日在府中还习惯?”
李远让她坐下问道。
晏南镜点点头,“伯母还有诸位兄弟姊妹对我都好。”
“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李远注视她面上小会,点了点头,“那就好。”
对下面这话,他有些难以开口。
把侄女给认回来,当然有她的用处。可是这才回来没多久,就要开口提这事,显得自己当初更加心怀叵测。
晏南镜望着李远蹙眉,几分纠结的望着她,颇为善解人意的开口,“伯父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这话让李远很是尴尬,他早应该炼得没什么脸皮了。何况她父母已经不在,那么决定她婚事的,就是自己了。
“你年方十六了吧?”
晏南镜颔首嗯了一声,只看着李远捋着胡须继续道,“也是到年纪了。”
“过两日,你伯母会带你去崔家庄园上拜访。”
晏南镜飞快的眨了两下眼睛,“崔家?”
“是崔别驾。和杨司马一样,只是崔别驾效命于君侯。”
“他有个幼子,”李远仔细的斟酌言语,“名崔倓,今年十七。样貌俊美出众,学识过人。”
他见到晏南镜微微抬眼,干脆一鼓作气说下去,“到那时候,你伯母会带你和他见上一面。”
晏南镜满面的了然,“儿知道了。”
她这番表态,倒是让李远准备好的那些话一时间全都没派上用场。
李远迟疑了下,“都是门当户对的儿郎,到时候你伯母还有那些堂姊妹们要陪你一起去,没必要怕什么。”
晏南镜浅笑又道了一声是。
李远见状,终于是憋不住了,“你没有什么话要问伯父的吗?”
晏南镜笑了一声,“伯父将我认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儿多问,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侄女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其不意的来上一招。
和人曲曲绕绕习惯了,她突然来了这么一记单刀直入,让李远完全的戳手不及。
“这又是什么话!”
李远微微提高了声量,已经有了些许呵斥的意味。晏南镜故作慌张,可是看上去整个躯体放松的很,没有半点绷紧恐惧的姿态。
她越是如此,李远越是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这个孩子很聪明,不过到底是因为自小生长在外。聪明有余而圆滑不足。
她这样,到底能不能把事给办成,李远也没有多少把握。
“不要多想。”李远缓和了语调,一改方才严厉的做派,“伯父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你好。你父母去的早,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的孩子。我打算到时候从其他叔伯家里,挑选一个可靠合适的孩子,作为你父母的嗣子。到时候也有人祭祀,上供血食。”
晏南镜俯首听着,并不表态,也没有李远意料里的感激涕流。
“伯父,如果那位崔郎君没看上我,要怎么办?”
晏南镜开口。
“我听说,那位崔郎君不管是样貌还是学识,都很出众,这样的郎君,自然会有不少人相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定下,那必定就是眼光很高。”
“如此的话,恐怕崔郎君不一定会看得上我。”
李远摇头,“婚事是两家的事,和他关系说大也不大,你们两人相看,其实也是让双方父母长辈看看。不要想太多。”
晏南镜道是。
话语说完了,李远一时间不知道还要说什么,看着她的背脊,“你只当是和诸位姊妹一起去游玩了。”
晏南镜继续道是。
夜里,李远和妻子相见,不由得感叹,“知善这孩子,对我还是抵触的很。”
之前不打算相认,也没有见过。对于这个侄女所有的认知都是来自于妻子,后面见着了,看着和亲弟弟几分相似的脸。多少动了点真情。
可是现如今这孩子对他那真是恭敬里头透着刺,时不时就刺他一下。
褚夫人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之前丈夫的用意,全都叫人给看出来了。就算再给自己找借口,也不过是白白的给小辈看笑话罢了。
“这孩子是个知好歹的人,只能再等等。毕竟人心也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都是知道的。”
李远点头,“你说的也是,”
“那孩子以为我把她接回来,纯粹就是拿她来联姻。但是我也是为了她好,若是放任她在外面,那个杨之简,能给她寻什么样的人家?”
“听说知善之前不想要嫁人,杨司马就特意到君侯那儿,给她求了哪怕不嫁人,也不用被官府责怪的恩典。”
李远听后脸上有瞬间的僵硬。
“胡来!”过了好会,李远怒斥道,“简直就是胡来,看来将人带回来是做对了,要是继续留在那儿,还不知道被杨之简那小儿胡作非为成什么样子。”
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也不愿意见到侄女和养兄明明没有半点血缘,却能比亲兄妹都还要亲近。
褚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拍他后颈,“就不要说杨司马了,杨司马再如何,也将知善照顾得这么好。不管如何,都要记得这份人情的。”
这话说的没错,李远一时间没了动静。
“现如今对知善多好些,那孩子会知道的。”
出门的那日,褚夫人特意亲自过来,好好给晏南镜装扮了一番。
虽然说前去相看,但是也不能将人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否则难免叫人心下不屑。所以褚夫人只是点到为止就好。
领着人出来,正好见到李远的几个女儿。
李远的几个女儿,除却年岁太小的,其余的都已经和其他士族已经定下婚事,所以这次把晏南镜找回来,也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了。
“知善。”李伯姜领着下面的两个妹妹等在庭院里,见着晏南镜跟着褚夫人过来。眼前一亮,“今日知善装扮好看。”
尚未嫁娶的女郎,是不好在脸上涂脂抹粉的,所以只是在衣饰上下功夫,褚夫人给她换上了略有些老气的长锦袍。而不是年轻女郎们喜欢的襦裙。不过就是如此反而凸显出她身材修长的好处,外笼罩着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锦衣上的三足金乌在薄雾一样的襌衣下若隐若现。
“我还怕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点。”
晏南镜不由得看了眼头顶上的步摇,人走一步,步摇上的花叶就会随着步子簌簌抖动。
“显眼才好啊。”李伯姜笑了,“大好年纪,就是要出彩出众。”
“那个崔倓听说,最是目中无人,要是知善能拿下他,也好好挫了他的锐气。”
褚夫人不赞同的止住她的话语,“这是什么话。”
李伯姜噗嗤一笑,冲晏南镜眨眨眼。
“你们姊妹俩坐一辆车。”褚夫人安排晏南镜和李伯姜坐一辆辎车,其余几个年岁小的,另外安排马车。
车上,李伯姜轻声细语的和晏南镜说,“知善不要紧张,反正崔倓的名声即使外面说的再响。现如今他也不过一介白身。而且就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好担忧的。”
晏南镜摇头,“我没有担忧什么,反正就是去看看,又不是真的要怎么样。”
李伯姜听后一愣,仔细的打量她,见到晏南镜说的是真的,这才又笑了,“那就好,听说有女郎曾经在崔倓面前,紧张到口不能言。之后传出来成了笑柄。”
晏南镜啊了一声,“崔倓很吓人吗?”
李伯姜摇头,“不吓人,就是好些女郎听到他在外的名声,就紧张过头了。”
“反正到时候知善不要怯场就是,母亲和我还有几个姊妹都在,若论家世,我们也不差什么。就和平常一样就好。”
辎车一路到了崔家的庄园前,早就候在门口的仆妇婢女们上前,搀扶着车内的人下来。
晏南镜跟着褚夫人去拜见了崔家的夫人。崔夫人是个明眸善睐的人,见到晏南镜就说“这就是那个孩子吧?”
听到褚夫人说是,就掉了眼泪,说受苦了。
不过很快就擦了擦眼泪,说了一些话,请晏南镜进了一些蜜水休憩一会补充体力之后,就请婢女带着晏南镜出去走走。
晏南镜知道这是安排两人见面了。
怕年轻女郎不好意思,所以也不直接摆明用意,只说是外面散散心。到时候“无意”间就遇上了。
她起身跟着婢女出去。这庄园,说是庄园,除却供主人住的亭台楼榭之外,其余的都是大片的林地。
婢女领着她到一处水榭,水榭临着挖出来的湖,和侯府里一样,水面上修建有栈道。里头养着鱼。
她往水面下一看,就见到清澈的水下有鱼优哉游哉的游来游去。
晏南镜抬眼的时候,那边竹林的入口处有一个少年出来。少年人面容婉秀,身着毫无绣纹的素袍,手里持着塵尾。
他肌肤玉白,持在塵尾玉柄上的手,手上的肤色几乎已经和玉柄融为一体。
第120章 第 120 章
那少年想来就是崔倓了。
原先引路的婢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退开了,所以这一片地方竟然只有他们两个在这。
那少年从竹林里出来,撞见站在不远处的晏南镜。面上一愣,和她对望。
两人默默对视小会,晏南镜垂首,“郎君安好。”
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已经表明身份了。崔倓回神过来,也抱袖回之一礼,“方才冒犯女郎了。”
崔倓容貌上乘,不过到底还只有十七岁,嗓音里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晏南镜摇摇头,她抬头大方的打量崔倓,从头到尾全都一一细看过。
崔倓是没有被人这么打量过的,之前父母也安排过几次女郎相看,不过那些女郎多是羞敛,最多只是一眼,随后垂首不敢再看,好些连话语都说不完全。更别提别的。
她的端详里带着点儿好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至少不叫人难受。
“女郎在看什么?”崔倓笑问。
“看郎君啊。”晏南镜答得坦荡,“如果我不看,那才是对不住郎君吧?”
这番话听得对面的少年愣了下,他而后笑起来,妍丽的面容有了笑的妆点,更加动人心弦。
“女郎这话倒是新鲜。听着很有趣。”
崔倓说着,摇动手里的塵尾。
晏南镜见过那些士族手里持塵尾,这东西还不如葵扇好用,甚至连风都不怎么能扇得起来。不过是拿在手里增添几分风雅罢了,尤其是几句在一起谈玄或者辩经,抬手塵尾点拨两下,不管话说得有没有道理,气势上就有了几许高深莫测。
她平日里见着都是那些成年男子持着,现如今见着崔倓手里持着这东西。他秀致清丽的面庞却和塵尾看上去不搭,莫名多了点老气横秋。
“先不说有趣不有趣,郎君说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崔倓挑了挑眉,颔首承认,“女郎这话的确有道理。”
说着他又笑了,大步走过来。“方才多有失礼,还望女郎海涵。”
他往旁边后退半步,抬手往竹林入口做出个请的手势,“女郎这边请。”
和陌生男子单独钻林子,这是犯了大忌。不过在崔家,她倒是不怕,清河崔氏的门第和教养摆在这儿,不会乱来。
她点点头,顺着他手上的方向和他一道步入竹林里。竹林里有专人打理,林子里的竹子错落有致,可见当初种下的时候,就已经规划好了。竹林里修筑有小巧的楼阁,虽然不甚宽敞,但胜在小巧精致。
守在门前的家仆见到两人过来,把门推开。随后又赶紧的摆上了茵席。
晏南镜看着放在地上的茵席有些稀奇,这东西都是先秦时候用的了。现如今几乎已经很少见到了。
她见到那边堆放着不少的竹简,在墙角那儿堆得简直和个小山似的。
“这些都是叔伯们收集来的经典。其中有些可以追溯到先汉了。”
说着他拿了一卷递给她。
崔倓除却美姿容之外,在外的名声有一个便是熟读经典。
简牍拿在手里很有几分重量,晏南镜抽开来看。她对这些没太多的兴趣,随意看了两眼,“是大学。”
她还给他,“郎君平日里经常在这儿看书赏景?”
崔倓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时常赏景陶冶性情,不过这些倒是不怎么常看。”
见她略带些许不解,笑着点了点额头,“已经全都在这里了。”
“我十四岁上,就已经都记住了。只是偶尔翻阅一下。温故而知新。”
“郎君博闻强记,令人敬佩。”
美人的夸奖,格外令人振奋,不比师长们的赞叹小上多少。
崔倓面上的笑意浓烈几分,但是该谦虚的还是要谦虚,他在旁人面前自傲,但在眼前人跟前,还是要收敛一二。
“女郎谬赞了,听说中郎将少年时,才是真正的博闻强记。而且擅长书道。曾经有人特意去请中郎将的字迹做成摩崖石刻。只是后来时常征战,除却必要的往来之外,很少见到他专门写赋了。”
晏南镜有些惊讶,“他还能写赋?”
关于晏南镜和齐昀那些传闻,崔倓也听说过,他听她这么说,也是有些讶异,“难道女郎不知道?”
她眨眼,“不知道,毕竟我和他相处不多,平日就算见到也没见到他作赋的。”
“看来,传闻还是有谬误。”
崔倓面上的笑容更深浓了些。
晏南镜蹙眉睨他。崔倓见状立即道歉,“是我言语有失,还望女郎恕罪。”
“郎君言重了,我知道现如今外面都说我什么。之前只是中郎将的风流韵事,后面恐怕就颇有些幸灾乐祸。已经传得更广了吧?”
“有什么好怕的?”
崔倓这反问让她一愣,崔倓见她面上的愣怔,不由得笑得更浓,“这些流言,只要自持身正,嘴长在旁人脸上,何必以他人妄言自扰。”
说着,他请晏南镜坐到茵席上。
在茵席上坐着和在坐榻上也没什么差别,家仆恰到好处的端上瓜果,内里除却夏日里常有的瓜果之外,还有切好的砀山蜜桃。
“听说女郎对砀山出产的蜜桃情有独钟,所以特意准备一些。”
晏南镜也不和崔倓客气,用放置在一旁的小竹签,插了一块蜜桃送到嘴里。
果肉香甜柔软,正是她最喜欢的口感。她抬眼就见到崔倓正望着她。
“郎君有心了。”
“只要女郎开心就好。”
说罢,他突然坐直了脊背,和方才的闲适完全不同,“我出身清河崔氏,从祖上算下来,能追溯到前汉。高祖大父曾经为朝廷司空。现如今我父亲在君侯麾下任职,我是家中的幼子。”
这算是正经开始介绍了。晏南镜在李远家的这几日也没闲着,褚夫人让她背了赵郡李氏的谱系,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把这几日背的挑着和李远有关的先说了,说完一笑,“不过郎君也知道,伯父才认回我没有多久,我生父早逝,没有崔府君那样的事迹。”
崔倓摇头,“这又有什么要紧,何况这种事谁又想呢。世道纷乱,就算是我们这等出身的人,也不知道明日会如何。能保全性命在这世间,已经是足够庆幸了。”
两人坐着,面面相觑,好会都没有说话。
晏南镜动了动,“郎君自在一些,就和刚才一样。毕竟这么坐着也是挺难受的。”
主要是她难受,但主人家正襟危坐,她在对面坐没坐相很不行。干脆一把把崔倓也拉下来。到时候客随主便就好说多了。
崔倓闻言一愣,而后笑出声,原本端正的姿态瞬间放松下来。
“平日里女郎喜欢做什么?”崔倓问,“我平日里喜欢骑射,或是收集一些没有见过的典籍,时常也喜欢投壶蹴鞠。”
“骑射?”晏南镜有些惊奇,忍不住多看了崔倓几眼,崔倓宽衣博带,一眼看上去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清瘦修长,没有武将的健壮。
崔倓从她话语下听出她的意思,“女郎不要以貌取人,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所以我自幼身体也并不健壮,所以父亲为了让我强身健体,让我学习骑射,虽然比不得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军,但也勉强能过得去。”
崔倓特意在她面前谈起他会骑射,也有和齐昀相比的私心。
“我觉得依照郎君的性情,郎君的骑射应该不仅仅只是过得去而已吧?”
这是士族惯常的手法。
崔倓笑了,“那也要看女郎怎么想。”
晏南镜听了,并不接他这话,而是故作稀奇道,“我来之前,曾经听说有女郎见到郎君,紧张到口不能言,我还以为郎君是个极其严肃的人。”
崔倓满是无奈,“这真的不是在下的错,也没料到那位女郎会那样。当时还以为那位女郎是发了急病,立即叫人去请疾医过来救治,后面才知道不是我所想。”
“幸好郎君不是严肃的人,要不然我就坐不住了。”
正说着,家仆在外面叩门。
崔倓让人进来,家仆禀报说是中郎将来了,现在主母让他过去迎接。
崔倓闻言一惊,而后飞快的暼了眼晏南镜。
“我先去,女郎先留在这里,若是我半个时辰后还没有回来,女郎自便。”
说罢,崔倓对晏南镜点了点头,随后起身跟着家仆往外走去。
中郎将这个人,其实对臣僚们十分的礼贤下士。往日里也会到臣僚府中,不过今日来的实在是太过凑巧,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别有目的。
前堂那儿,崔倓的母亲荀夫人已经将齐昀迎接入门了。
“拜见中郎将,”崔倓见到齐昀低头拜下见礼。
齐昀垂眸看了少年人清瘦的脊背一眼,“快起来吧,原本也是我不告而来,”
说着他垂头下来,明知故问,“我这次前来,没有妨碍到什么事吧?”
崔倓浅笑,“当然没有。长公子驾临蓬荜生辉。”
说着就请齐昀到堂上去。
褚夫人听说齐昀来了,自己过去拜见,齐昀见到褚夫人身后的几个人,暼了一眼,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夫人怎么也在这?”
褚夫人对上齐昀万分小心,不敢有半点疏忽,“今日带孩子们过来拜访,不知道中郎将降临,还请恕罪。”
齐昀摇头,让褚夫人等人都起来,“我也只是突然起了兴致,想要过来看看,并没有打扰诸位的意思。”
说着又请人坐下,“夫人们回去做自己的事就好。”
他看向崔倓,“不知道名满邺城的崔家玉郎可否愿意和我一游?”
此言一出,霎时间众人的脸上都有些古怪。不过到底都是士族,眨眼的功夫再看的时候,脸上已经不见有任何异常。
崔倓容貌和才情在邺城很是有名,所以有人唤他做崔玉郎。
崔倓笑道,“敢不承命。”
说着,两人就一同往外面去了。崔家的庄园经营两三代,处处风景秀丽,值得一观。
等他们走后,荀夫人和褚夫人两人面面相觑,好会相对无言。李伯姜带着下面几个年岁小的妹妹,不敢说话。
“没想到中郎将既然来了。”还是荀夫人先开口,她笑着看向褚夫人,像是无事发生。
褚夫人把话接过来,“可不是,不过幸好两个孩子应该见上面了吧?”
李伯姜知道母亲心下怀疑中郎将这趟来,怕不是过来捣乱的。
“看看时辰,应该是见过了。说不定都已经聊了好会呢。”
荀夫人点点头,“两个孩子应该是聊了一会的。”
之前和那些女郎相见,没过多少时辰,不是女郎借故离开,就是幼子提前回来。和以前那些相见相比,这次已经是长了不少了。
褚夫人听后笑了笑,面上在笑,知道崔倓会把侄女安排妥当,但还是忍不住担忧侄女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
晏南镜没在阁楼里停留太久,毕竟才见面,也不好在人家的地方乱转悠的。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守在林子里的家仆怕她闷着,特意让个小婢女过来,带着在四处走走散心。
这一片地方绿树成荫,有树荫竹林,其实也不热。不但不热,反而很凉爽。
小婢女年纪小,性情活泼,见到晏南镜性情宽和,就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时不时停下来给她说说这里头种了什么。
“那里有莲池,结好大莲蓬,里头的莲子剥出来很甜。我带女郎过去看看。现在正好在开花呢。”
晏南镜听了,就笑,“好啊,你带我过去看看。”
小婢女马上振奋精神,跑在前头带路。这一片林子多不热,所以多走写路也不觉得热。
小婢女手里握着一把路上摘的话,蹦蹦跳跳往前面走,突然回头道,“女郎,到了。”
她闻言看过去,见着面前开辟有一片的池子,内里有荷花荷叶,在日光下尽情舒展。不过除了那些荷花荷叶之外,还有两个人从另外一头过来。
其中一个抬头和她遥遥相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