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镜当即就调转过头去,只当做没看见那边的齐昀。她早就知道这事恐怕没这么顺利,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找上门来了!
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还是叫她开了眼界。
“女郎。”齐昀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朗朗开口。
晏南镜知道没有这么容易避开,回头过去,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中郎将也在?”
她言笑晏晏,半点看不出来方才躲避不及的作态。
齐昀颔首说是,“今日恰巧从此门前经过,突然起了兴致,所以就进来拜访。突兀至极,幸好没有遭受主人家的嫌弃,所以才能进来看一看美景。”
她见到齐昀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言语里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去看身边的崔倓。
晏南镜对齐昀的面皮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有厚如城墙的脸皮,都摆不出他这做派。
她早知道齐昀的脸皮厚的很,但是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厚。
“既然——”
晏南镜想说竟然如此,那么她就不打扰了。
谁知道齐昀抢在她之前开口,“既然如此,女郎不如一同前行。”
晏南镜脸上的笑略有些僵硬,她看向崔倓,如果主人开口说不妥,那么齐昀这个客人也只能作罢。
谁知崔倓颔首,“也好,女郎可愿意一同前行?”
言语带笑,但是听起来却有隐约的争锋用意。
男子之间的争锋,明目张胆的有直接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婉约的就和现在这般,绵里藏针。
晏南镜干脆不管了,既然这样那就走到底,她倒要看看,最后到底谁脸上挂不住。
她原本僵硬的笑脸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笑意盈盈,颔首道了一声好,走近了些,掉头就去看莲塘里的荷花荷叶。
“照顾的不错,”晏南镜看着池塘里开的正盛的荷花,还有完全舒展开,没见着有半点枯萎的大片荷叶,不由得衷心佩服。这些东西长在吴楚,哪怕没人照看,也能长得很好。但是在邺城,不花好些人力物力进去,别说养好,稍不注意就养死了。
“这里看管的人,是从吴楚来的人里挑选出来的。所以对照料这些花草格外有门道。”崔倓道。
她哦了一声,然后又笑了,“不知道,这儿结的莲子好不好吃,莲子心还能煮汤,在这会正好用来清热。”
“说的也是。”齐昀颔首,笑着看向崔倓,“不知道塘中可有产出,我当年在荆州曾经叨扰过女郎府上,只是那时候正值冬日,所以没能品尝到楚地出产的莲藕,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儿弥补缺憾。”
言语带笑,可是话语下却是刀戟毕露,晏南镜听得忍不住剐他,齐昀见道,脸上的笑反而还更加浓厚几分。
崔倓面不改色,手里塵尾依然和方才一样缓缓的摇动,一派的清雅之姿,并没有因为他这话有半点变色。
“倘若女郎和中郎将想,自然是可以,待会立即派人取藕。”说着他望向晏南镜,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清凉,清晰的印照出她的身影,“正好也让人把莲子剥出来,给女郎送去。”
晏南镜听到崔倓这四两拨千斤的做派,一时间松了口气。崔倓毕竟年少,少年人受不得激将,被人言语一激,很容易就怒发冲冠,从而中了圈套。
她脸颊上的多了几分笑,“多谢崔郎君了。”
齐昀望着她对着崔倓面颊上的笑有些失神,唇角抿直,手掌慢慢在袖中握紧。
崔倓摇头说没事,“不过是一些莲子,女郎喜欢,那正好物尽其用。要不然这些也除了供人观赏之外,过了时节只能落入水里化作淤泥,也实在是可惜。”
“正好女郎和中郎将喜欢,这些也有了最好的去处。”
崔倓说罢,就让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家仆去传令。
“取藕取莲蓬,还需要些时辰,女郎和中郎将先去别处看看。”
齐昀道了一声好,晏南镜察觉到他话语落下的片刻,眼眸落在了她身上,滚烫炙热,烧得人不得安宁。但幸好他还记得这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格外放肆,所以下刻就已经收回了目光。
士族的庄园,除却营造出来赏心悦目的景色之外,还另外专门开辟出来的果园。种植着桃树杏树等果树,晏南镜抬头去看,正好见到树上有果实挂在那。
“今年雨水较多,晴日却不多。”崔倓看见,给她解释,“所以今年桃子长得不好,所以也不敢送到女郎面前。”
“那也过去看看,”齐昀开口,“反正也看了,看一看比起方才的秀丽景色,也有一番野趣。”
齐昀都这么开口了,崔倓也就带着他们一块儿去。
这会恰好空中突然间积攒起了大片的浓云,完全把日光给遮挡住。风一吹就将那些积攒下来的炎热给吹散了。
她见到桃树上结的果子,不由得凑近了些许,想要仔细看看。这时候垂下的手掌被人勾住紧紧握住。
突然而来的肌肤触感,激的她一颤,下意识跳开。然而手被握紧了,手上被握住,连带着手臂都被拉住,完全逃离不开。
她狠狠一眼剐过去,齐昀面上一怔,随后眼里浮上了些许桀骜。他唇边牵起点以为不明的笑,看着前面带路的崔倓。
因为林子路路径窄小,人多了难免觉得有些闷,也嫌弃那些人会碍手碍脚,所以那些家仆离着前头的贵人一段距离,低头跟着。没有前头主人的鼓掌明示,不敢上前。自然也没人看到齐昀的胆大包天。
她狠狠的一扯手掌,示意齐昀赶紧把手放开。这人现如今简直已经完全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了。以前还觉得他多少还要脸面,不管如何,是不会在明面上如何。现在他所作所为,将她之前对他的定语全都推翻。
齐昀直迎上她的目光,眼里的桀骜越发的分明,手上更是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并且带上了一丝讥嘲望着前头的崔倓。
她从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都是假的,肆意的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而后轻松抽身而去,留下他一人。
而她毅然决然离开,去相见新的男子。
他看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庞,莫名的有些快意,似乎这些时日的折磨和痛苦终于有了出口。
她越是害怕被崔倓见着,他就越是不放手。被崔倓看到了会如何?可能会被落了个满身骂名,又或许是被父亲鞭笞一顿。
不过这又如何?
他不在乎了。
触怒父亲就触怒父亲吧,这么多年来,他也顺从够了。
晏南镜听着前头的崔倓正在说面前的果树是花了好久的功夫,从淮南移过来的,特意种在这儿。
齐昀对崔倓毫无所觉面上笑意更深,捏了捏她的指腹,口中接过崔倓的话道,“瓜果这些东西,还是吴楚那边出产的更好。看来也应该是那边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原先也这么觉得,只是后面才发觉,是水土不同。这棵桃树,我特意费了心思让人从淮南移过来,种在这儿。当时一同移过来的总共有好几棵,但是活下来的却只有这么一棵,而且结出来的果子,也没有淮南过来的柔软香甜,依然是北地的脆。”
崔倓扶着树干口吻里满是感叹,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常。
晏南镜瞬间有不管不顾直接掀了的冲动,齐昀都不要脸了,她还要什么脸,但是想起这是在崔家的地方上。事情闹开了,对于崔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用力往外将自己的手动了动,想要挣脱出来。然而她越是用力,桎梏在手掌上的力道就更加加大一分。
齐昀心中的快意随着她的挣扎越发的肆意,那些痛苦在这快意里,似乎也没有那么浓烈了。他应付完了前面的崔倓,回首看她,见着她面上痛楚,心中充盈的快意霎时间凝结。
他所有的愤恨和快意在此刻全都凝住,如同数九寒天,从后脖颈浇下来冰冷刺骨的冰水。
齐昀霎时松手,嘴唇轻微翕张,想要开口说话。
然而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捂住了方才被他紧紧攥住的手笔。向后退了几步,泛红的眼里全都是警惕。
这时候前头的崔倓回身过来,晏南镜赶紧放下手,崔倓见到她那发红几欲要落泪的眼睛,先是一愣,然后慌张起来。径直拨开挡在面前的齐昀,到她跟前。
“怎么了?”
“我头好晕啊。”她言语里忍了忍,好歹是没叫眼泪掉下来。
“可能是中暑了。”
今日上半日有点热,不过不到暑气伤人的地步。但是她这么一说,崔倓还是大为紧张。
他也没有什么继续分享喜好的兴致了,赶紧拍掌让后面低头跟着的家仆过来,让家仆去抬个檐子过来,把晏南镜抬回去休憩。
晏南镜摇摇头,将泪水强行压回去,如此眼里倒是红得更厉害了。
“只是有些头晕而已,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的。”
崔倓却不让,“都已经这样了,肯定是难受的厉害。现在还能走,万一路上出事了要怎么办?”
说着立即让家仆去办,家仆把檐子抬了来,抬起晏南镜就往回赶。
到了最近的楼阁,把人安置下来,送来冰块,还有解暑用的汤药等物。崔倓是不好入室内探望的,只能和齐昀一道,在另外一间侧厢里等候消息。
不多时有仆妇过来禀报,说是女郎已经无事。
崔倓这才大松口气,去看齐昀。
“中郎将还请莫怪,今日恐怕是不能继续相陪了。”
齐昀摇头说无事,“只要女郎安然无事就好。”
两人之间暂时放下来的针锋相对,此刻又露出来。
“最近许将军寿辰要到了,不知中郎将准备好了没有?”
崔倓年岁比他还要轻,但说话却是直击要害。
虽然还未成礼,但许倏也算得上是齐昀的岳丈。岳丈过寿,作为女婿,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齐昀听后,面上神色不变,“崔郎君对这个倒是有兴致。已经让人去办了。”
“岳丈大寿,即使如今还没有亲迎,但也不能不管。”
崔倓这话让齐昀挑了挑眉,“崔玉郎莫不是已经动春心了,对于这种事也开始过问了?”
他话语含笑,但是内里已经恼怒了。崔倓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此事,褚夫人那里派人过来,说是要带上人一块离开了。
崔倓立即让人护送晏南镜过去。等到吩咐完回头看齐昀,齐昀起身,“叨扰已久,我也该走了。”
晏南镜在辎车上,被李伯姜好一阵端详,“见着中郎将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见到晏南镜摇头,李伯姜吐出口气,“这就好,我和母亲听到中郎将来的时候,总担心中郎将会捣乱。”
晏南镜想到齐昀,可不就是过来捣乱的。不过好在他最后还是收手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这次是没什么事。”晏南镜闷闷的,靠在那儿,显得人有些无精打采,“不过可真的走累了。”
李伯姜原本还想问问和崔倓相处的如何,见到她满面疲惫,顿时也不好说什么了。
褚夫人靠在车内闭目养神,这次侄女和崔倓相见,里头中郎将突然杀出来,虽然也没听到因此出了什么纰漏,但是心下还是隐约不安。
“夫人。”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后面有人跟着。”
褚夫人一听,顿时绷紧了脑中的弦。世道纷乱,盗匪横行。这些盗匪下手抢掠,几乎不管对面是谁。这里离城内不远,而且她也带上了不少卫士,盗匪看到这阵势,也应该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是谁。”
能光明正大跟在后面,并且不怕被人见到的,恐怕不是平常人。
就算是盗匪,那也是胆大包天了。
“是中郎将。”
褚夫人脸色古怪起来。中郎将跟在后面,她也不好说什么,万一对面来一句正好一起回城,那就脸面丢尽了。
褚夫人思来想去,只好当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到城内之后,齐昀就调转方向,并没有继续和她们走一条道。
褚夫人听婢女回禀,说中郎将一行人已经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
齐昀回府没多久,就被齐侯派人叫了过去。
到了侯府,齐侯问,“今日你不在府里,到哪里去了?”
“今日休沐,所以出去走走散心。”
齐侯听了极其古怪的笑了一声,并不在这个上面做过多的纠缠,“许倏要过寿了。过了今年就是上五十了。”
“能活过五十的人,也难得了。你到时候去他府上一趟。”
齐侯并不管齐昀和哪个女子纠缠,但是明面上该做的都要做到。不允许有半点失误。
齐昀道了一声是。
许倏寿辰那日,因为有齐昀在,所以相比较以往几年,也没见得有多少冷情。相反宾客云集。
许倏见到齐昀亲自前来,一时间心下五味繁杂。
见过礼之后许倏就让齐昀到屋内稍作休憩,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再到人前。
齐昀道谢过后,让家仆一路带到幽静的庭院里,才到门内,就见到许堇站在庭院的树下。
前头带路的家仆低头退下,让两人单独相处。
“女郎来了。”齐昀见到许堇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变化。
许堇张了张口,有点不知所措,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走到他面前,“我来,是想要和中郎将多相处一会儿,平日里中郎将事务繁多,根本就见不到。所以只有趁着这个机会。”
他牵唇笑了笑,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无话好说,许堇突然见到他就要转身离开,一时间急了,“中郎将,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位女郎?”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两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要说,彼此都不中意,只是一个是被父亲所逼,一个是为了以后的日子,所以不得不在这儿面面相觑。但许堇知道若是这么放任下去,恐怕日后她和兄长的好日子也持续不了多久。毕竟父亲会离开他们,齐侯也终有撒手的一日。没了父亲和齐侯,眼前人会做出什么,许堇也不知道。
人人都说长公子是最守礼不过的正人君子,可她已经不是对男人毫无了解。知道男人对不喜欢的女子,都是郎心如铁,哪怕儿女成行,都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所以她必须抓住机会,和眼前人多多相处,至少要让他对自己有几分怜惜,好让自己和阿兄在父亲和齐侯去后,依然还有几分保障。
“中郎将还记得那位女郎吧?”
许堇见到齐昀要走,情急之下问道。果然听到她提起那个女子,他原本要离开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齐昀脸上笑意不变,可是视线落到她身上的时候,许堇莫名的觉得浑身发寒。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如果不继续说下去,还不如不出口。
“你知道什么了?”齐昀微微俯身下来,盯住她的双眼。
他俯下身靠近的瞬间,巨大的压迫随着他俯身的动作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他自从李远把人认回去之后,至少在明面上,他没有纠缠过半点。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呀。”许堇被他这么一问,心如鼓擂,浑身冷汗直冒。庭院里有上了年纪的古树,人站在树荫下半点也不觉得炎热。但此刻她人觉得掉在了冰窟里头,可是额头冒出的冷汗已经从额角滑了下来。
“当真什么都不知道?”齐昀闻言,面上的笑意更浓,问了一句。
明明是俊美温和的脸,还有一双带笑的眼。可是她此刻对着齐昀的那双眼,害怕的连逃跑都不能。
许堇再也撑不住摔在地上。齐昀蹲身下来,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笑,“女郎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郎君不是……”她张了张口,又闭上不敢说了。
“是知道我去了一趟崔家?”
齐昀问,面上眼里的笑意更浓。他越是如此,许堇越是恐惧。
许堇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他颔首,“看来是了。”
“不是!”许堇辩解道,“我只是将心比心,我恋慕景约,知道恋慕异人,就算是心里知道无缘在一起,但也不可能短短时日里就能放下了。”
许堇见着齐昀垂眸听着,唇边笑意依然,也不知道她那话,他究竟信了没有。
她此刻有些领教到他的可怕,他过于敏锐而且多疑,哪怕只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都能让他怀疑到她意想不到的事上去。
而且是真的。
父亲担忧他对那位依然还念念不完,所以让部下多去关注他的去向。
她知道他去了崔家,也知道那日,是那女子前去崔家相看的。踩在那日过去,到底是什么用意,哪怕不问,也都已经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她明明没有提起一个字,他却能凭空知道父亲做的事。
许堇心下生出一阵又一阵的恐惧,不仅仅是关于齐昀,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她原本以为没有人知道,但领教到他的多疑和敏锐之后。许堇隐约有些担忧。
“是吗?”齐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许堇,“女郎起来吧。虽然眼下夏日炎炎,但是地上坐久了,还是会着凉的。”
许堇咬了咬下唇,望着齐昀,见到齐昀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也不愿意他把婢女们叫来,强撑着站起身。
两条腿到了如今还是发软,几乎都有些站不住。
“女郎无事吧?”
齐昀关切道。
许堇连连摇头,齐昀见了,“既然如此,那么女郎自便吧。”
说着,手往外一请,意思已经直截了当了。许堇知道自己应当留下来的,和男子相处,如果连面都不见的话,哪怕再怎么名正言顺,也没有什么情分。
但她经历过了方才他的质问之后,只想远远的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我替女郎把婢女叫来?”齐昀见着她步履里有些蹒跚,出言问道。
许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不敢劳烦中郎将,我自己去就好了。”
傅母带着婢女在不远处等着,见着许堇步履蹒跚的过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赶紧迎上来,见着许堇衣衫整齐,这才定了定神,“怎么样了?”
许堇摇摇头,“不行。”
“这都不行?”傅母惊道。
傅母原先想说中郎将心也太硬了,不过想起什么,顿时那话也说不出口了。自己过去搀扶住许堇,“也没办法,毕竟中郎将之前心里有人了。女郎要进到中郎将的心里,没那么容易的。”
傅母搀扶着人缓缓往前走,“要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我现在就已经怕他了。”
许堇不愿意再提起齐昀,只问傅母,“他来了没有?”
说起这话的时候,许堇眸底里全都是光亮。
傅母一愣,见着许堇那期盼,还是点了点头,“来了,正在前面。”
“到时候你把他给引过来。”
傅母听了这话,不禁道,“今日中郎将也来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要紧的。”许堇脸上全是欢快,“中郎将不中意我,自然也不在意我。何况那么多人,中途离开也不会引人注目。”
许堇见傅母还要再全,顿时满脸颓然感伤,“我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只想和他见上一面。”
傅母见状只得硬了。
宴会上一派觥筹交错,热闹的厉害。齐昀端着手里的酒爵对上首的许倏敬酒,旁边坐着齐彪,今日齐侯没来,虽然没来但是让齐彪代自己来了。所以坐到了上位上。
“君侯和我说了,下月看能不能亲迎。”
齐彪这话一时间让周围的人全都听到了,齐玹持酒爵的手顿了下,看向齐昀。
齐昀面上露出点欢喜。
“这么快?”许倏飞快暼了一眼那边的齐昀。
“君侯也是想要将军早些安心,将军心里担忧什么,君侯怎么会不知道呢?将心比心,都是为了儿女着想,自然是早些比较好。”
这话说的许倏动容,许倏叹口气,“君侯所言甚是。但是……”
许倏说着,看了一眼齐昀。
齐昀恰好往许倏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有短暂的相触,然后齐昀垂首,行了个晚辈礼。
许倏记得他对女儿的无情,面无表情的转头过去,也并不对他方才的行礼表态,转头看向齐彪。
齐彪当然明白许倏的用意,“年轻人都这样,不过婚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夫妻在一起朝夕相处,生儿育女。时日一长,自然也有了夫妻之情。你我都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
许倏听了这话,不由得也笑了笑,“将军说的正是。”
齐彪和许倏说完,手抬起借着饮酒的功夫,乜向齐昀暗中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齐昀看见垂首下来,继续饮酒。酒水甘醇,入口带着甘甜。
一口酒水入喉,他抬头见到那边齐玹正望着他,目光里有些莫名的古怪。
齐昀对齐玹一笑,齐玹一愣,而后也笑起来。
齐玹别开脸,持箸夹了些炙肉。这个天里,炙肉吃起来不觉得舒服,连着外面裹的那层蜂蜜更加显得肉油腻。咀嚼几下,便觉得倒尽胃口,还不如光喝酒来的舒畅。
干脆喝了好些酒,过了小会,他起身离席。小会之后也没有回来。
宴席中途离开很常见,毕竟热天里的胃口再好也就那样。酒水喝多了难免腹胀,频繁离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人过来在齐昀耳边低语几句,齐昀神色里有些许怔忪,抬手让人退下。而后看向许倏,他稍稍垂眼,再抬头起来,“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少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也算是尽到我的心意了。”
齐彪惊奇于他的懂事,毕竟这段日子,齐昀对许堇也是爱答不理。现在这样,简直让他喜出望外。
他竟然如此,做长辈的自然也要成全,他看向许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倏这嫁女是一拖二。说是嫁女,其实儿子也要交给女婿一块照料。
若是女婿不懂事还是和以前那样,自然是要训斥。但是和如今这般,已经开了窍,那么再这么拒人门外,就十分不合适了。
许倏对齐昀如此装换态度,有些怀疑,奈何齐彪在旁边劝说,他实在是过不去,只能答应。
宴会到这儿也差不多了,毕竟天热胃口本来就不好,吃喝一点就已经撑了。再喝酒只是强撑,见主人起身离开,宾客们如释重负,也赶紧告辞了。
这从前堂一路过去,齐彪和许倏道,“此事一了,你也能了了一件心事了。”
说着穿过一道长廊,齐昀抬头见到许堇的傅母伫立在那儿,“女郎也在?”
他说着就笑了,“正好一块去看看少安。”
齐彪颔首,“说的也对。”
说完看向许倏,许倏自然会意,就要叫傅母过来。
傅母见到许倏等一行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满脸全是惊慌失措。
如此表象显然不对,不等傅母开口,许倏立即叫左右过去把人押来。因为事情关乎女儿,不等家仆们押着人过来,他大步过去。
才到庭院里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甜腻的女声从房舍里传来。除此之外,还有低低浅浅的气息声响。
许倏和齐彪当即面色大变。
“屋子里的是谁!”
齐彪大喝道。
甜腻的嗓音像是被利刃斩断,厢房内里传来轰隆一声躯体落地的声音,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齐彪径直上前,一脚踹开门大步入内。
房舍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与此同时,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你们!”
齐彪看着眼前两人,抬手指着他们,说不出话。
许倏来不及阻拦齐彪,跟在后面进来,见到许堇和齐玹的狼狈模样,先是一愣,而后捂住额头,整个人向后栽倒。
“父亲!”许堇想要过去,可是衣衫不整根本就迈不开步子。
这时,其他的家仆都听到了动静赶过来。齐昀让他们守在门外,不许入内。
“你们真的做的好事!”
齐彪暴怒道。
齐玹被人抓了现成,半点狡辩不得,只能手慌脚乱的穿着衣裳,原本清俊的脸上全都是狼狈不堪。
那边许堇不好动作,只能把自己裹紧哀哀哭泣。
“叔父,此事现如今要怎么办?”齐昀把手里已经晕过去的许倏交给家仆,回头来问齐彪。
“还能如何,赶紧禀报君侯。”
齐玹霎时间面无人色,也顾不得此刻他自己的窘态,冲到齐彪面前跪下,“阿叔,侄儿已经知错了!”
“你知错又有什么用?你难道缺女子侍奉吗?什么人都敢碰,既然敢做下,还敢让人知道?”
齐彪一脚踹在齐玹身上,大步就往外走。不用说,是往侯府那里去了。
齐昀垂眸望着齐玹瘫坐在地上,他不继续看这一出,转身出去吩咐,“搬个屏风过来,好歹让人把衣裳穿好。”
齐昀离开许家没多久,侯府里来人请他,说是君侯让他过去一趟。
等齐昀到的时候,许家父女和齐玹已经到了,齐彪站在齐侯榻前。
“都来了,”齐侯见齐昀来,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许堇还有地上跪着的齐玹,“事情经过我已经听你阿叔说了,不过现在,我倒是想要听你亲口说一遍。”
齐玹闻言,连连叩首,“君侯,是儿之罪。”
“君侯,我和玹郎两情相悦……”
许堇见着齐玹额头上的鲜血不由得跪下求情。
“两情相悦?”齐侯满是嘲弄的话语,镇得许堇跪在那儿,觳觫不止。
齐侯看也不看许堇,看向许倏,“你说儿女需要托付,我答应了。现如今你们父女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一面和我儿子定亲,一面又和我侄子私通。”
“这是打算东食西宿?好处占尽?”
许倏脸颊抽动两下,也跪下来,“臣从未有过此意,是臣教女无方……”
“你说你儿女需要人照看,我把长子给你。结果回头来,你女儿和我侄儿弄出这种事来?”
许倏无话可说,只能额头贴在地上。
“好了,既然如此,那么婚事就此作罢,到时候你让你族中人过来一同做个见证,另外你女儿和我侄儿既然两情相悦,那么我替他把这桩亲事定了。他父亲已经不在,我这个长辈可以做主。”
第123章 第 123 章
晏南镜靠在窗户边,夏日里天亮的早,蝉鸣也来的早,巳时一到,树上的蝉鸣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阿元手里持着葵扇在一边给她扇风。
“女郎热不热,要是热的话,让人拿些冰过来。”
晏南镜摇摇头,“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现在用冰,到最热的时候用什么。再说了,夏日里出点汗,到了冬日里就不会生大病。”
阿元听了也不多劝,现在虽然有点热,但还好,没到非得用冰消暑的时候。
“对了,孙猛他们怎么样呢了,送信来没有?”
阿元说起这个,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送了,说现在在军中过的不错,和同僚们相处的也好。我也就盼着他能勉强混出个样子,到时候再娶个勤俭持家的新妇,我也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晏南镜回头笑着要开口,就瞧见庭院内李伯姜兴致勃勃的进来。
“阿姊来了?”
晏南镜赶紧起身迎接。
李伯姜扶住她的手不让她真的行礼,晏南镜见着她脸上的笑止不住,不由得也笑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还是算不上,趣事倒是有一桩。”说着,她拉着晏南镜坐下,“知善你知道吗,中郎将和许姬退婚了。”
晏南镜一惊,“怎么就退婚了呢?这桩婚事不是有君侯自己的用意在里头吗,怎么会突然就退婚了?”
邺城里但凡能有名号的,就没有傻子,齐侯对这桩婚事的用意都看得出来。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就退婚了。
退婚也不是那么好退的。男女情事只是一笑而过,对这种事都宽和的很。但是牵扯到婚事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娶妇的,还是嫁女的,都是郑重其事还要祭告家庙。退婚那也是一样,要双方族中长辈聚在一起,还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在中间调停,简直比成婚都还要麻烦。
照着齐侯的做派,她都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能叫他退婚。
“听说许姬和玹公子私会,被齐将军以及中郎将撞了个当场。”
说起来的时候,李伯姜不仅有些好笑。
“不仅如此,听说许将军也在。那日正好是他许将军寿辰,所以君侯派了齐将军过去。谁知道竟然正好撞上他们的私情。这下真的是连狡辩都没办法狡辩。”
有私情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是在父亲寿诞的时候,还不忘和情人私会,所以被齐侯一家抓了个正着,也怪不了谁。
“毕竟那是自己的长子,寄以重望,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还会让许姬做自家新妇,所以就退婚了。听说君侯特意让齐将军过去和许氏族老商议这个事。本来退婚除非是双方都迫不得已,要不然两家是要结仇的。但是许氏族老半句话都不敢说,没几句话就把这事给定下了。”
“对了,听说,君侯另外还替玹公子来纳采。”
这一前一后,几乎就没有半点空档。许家的脸面都已经在地上了。
晏南镜听后好半会都没能缓过来,“这怎么就……”
“我今日才听到,听说就是这两三天的事。”
晏南镜想起端午在侯府和齐昀一同撞见的那幕。齐昀早就知道许堇有私情了,但她一直没有见到齐昀对此有什么举动。谁知道这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竟然是毫无余地。
“知善听了怎么不高兴?”李伯姜见她面上错愕,不由的问。
晏南镜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李伯姜道,“我知道许将军曾经上门,劝说你嫁给他那年近四十的部将。这个年岁按道理也应该通晓不少的道理了。谁知道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下可好,他想要保住的好女婿现如今已经换成了玹公子。”
“全都成空了。也不知道现如今许将军脸色怎么样。只可惜知善不能上门去看看。”
晏南镜突然笑了,李伯姜拉着她的手,见着她笑了,“笑了就好。”
“不过这事就是有点突然。”
“估计这私情已经有了一段日子了,要不然也不会大胆到趁着寿宴来私会情郎。只是这次被抓住了而已。”
“之前说话做事不留情面,这下可好了。也别怪人看他们笑话。”
晏南镜想起齐昀,她那时候以为齐昀不在乎,他的确不在乎,也是在等到时机,等着在最合适的时机里一击毙命。
“知善,你该不会是想起中郎将了吧?”
“说实在的,中郎将其实不错。现如今君侯还没有定下世子之位,但是从几位公子的表现来看,中郎将的可能最大。而且论样貌也是一等的,更何况你们曾经有过旧情。”
李伯姜笑了,“原先中郎将已经定亲了,但是现如今已经和许姬退婚……”
不等李伯姜把话说完,晏南镜打断她,“阿姊,不要说了。”
李伯姜一愣,要说什么,这时候有仆妇进来,说是夫人请女郎过去。
晏南镜和李伯姜到了褚夫人那儿,见到李远也在。
今日休沐,李远不必到衙署里去,见着女儿和侄女都来了,笑着让她们坐下。
“伯父伯母,今日让儿过来,是有什么教诲吗?”
“教诲没有,但是有个事。”李远笑得格外愉悦,“崔家的老夫人对你伯母问起你了。”
晏南镜一惊,旁边的李元姜喜笑颜开,“看来崔季安是看上我们知善了?”
“话里没有明说,但是既然崔家的老夫人都来问,那应该是有意的。”
“老来得子到底是娇惯些。哪怕知道是他胡来,也肯惯着。”
一般来说年少有声名在外的世家子,都等不到这年纪还没有成婚。只是崔倓心气高,哪怕是门第对等的,不符心意,也是没有下文。哪家儿郎这么胡闹,做父母的早已经棍棒打下来了。也就老来得子的幼子,才这么娇惯。
“那崔季安眼高于顶,已经相见过不少女郎了,都是没有结果。竟然被知善给降住了。”
晏南镜有些意外,毕竟那次有齐昀出来捣乱,后面连着好几日,也没有见到崔倓那儿有什么消息过来,她也就当到此为止了。
“是决定下来了,还是……”
晏南镜勉强扯了扯唇角,牵出个笑来。
李远说不是,“所以我才说崔别驾未免也太娇惯这个幼子了。”
“听崔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你们再多来往。”
李远听到褚夫人这话,哼了一声,“也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能这么折腾。换了其他人,还想这样,他父母不动手,我都不搭理他。”
褚夫人听到这话有些好笑,也不在侄女和女儿面前点破他,给他几分颜面。褚夫人回头看着晏南镜,“对崔季安,知善你自己怎么看?”
见到她脸上的不解,褚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毕竟这关乎你的终身大事,虽然说夫妻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和离,再寻一个就是。但这还是大事,毕竟要日夜相对,还要一同生儿育女,若是真的不喜欢。那也是折磨受罪。”
“儿对崔郎君……”晏南镜斟酌着字句,“倒也不讨厌。”
的确不讨厌,毕竟是个样貌精致出众的少年郎,出身也显赫,行为举止也进退有度,这样的少年,很难叫人讨厌他。
褚夫人听后,点点头,看向李远,“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两个孩子相处一段时日。”
李远看上去有些不太情愿,但也点头了。
等侄女和女儿都走了,李远干脆直接躺在坐榻上,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崔家那个小子,还给我拿姿态。真当我李家女非要上他家的门了?”
“他不成,还有人等着呢。”
齐侯给长子解除婚约的消息几乎是当天就出来了,衙署里的同僚面上不显,话语里多少都有些恭维的意思。
中郎将和自己侄女的那些事,当初在邺城里都传遍了。中郎将对许姬也是冷冷淡淡,除非必要的礼数,其余的亲近一概不见。
男人哪里不懂男人,若是喜欢,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也会嘘寒问暖,笑脸相迎。半点亲近都不愿意有。肯定是万般不情愿。
现如今齐侯已经和许倏退婚,中郎将到底心属何人已经再明朗不过。
崔家若是不行,那就还有别的选择。反正他现如今是半点都不急了。
“谁能料到。”李远躺在那儿笑了几声,“当初许倏那风光无限,到了如今竟然为儿女所累成了这样。”
“和中郎将的婚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竟然都能被被他自家给弄没了。再定的那个,虽然说是君侯的侄子,但是有了这么一遭,恐怕日后能不能得重用都不好说。”
齐玹此举,明眼人看在眼里,能看出来,多少是有些针对齐昀。
和人未婚妻在一块,不是色令智昏,就是故意而为之。不管哪个,都让齐侯面上无光。还别说许倏原本的打算,全都叫搅乱了。
这做了翁婿,到时候可有的好看。
“到时候你再给知善多置办些衣袍首饰,年少女郎总是爱装扮靓丽,我看这孩子平日里太素了。”
他每次见着这个侄女,只要不是出门在外,连贵女们常戴的金步摇都可以不用,素着发髻,也不佩戴玉珏。
“这个都不用你提醒,我早就让人准备了。不过我看崔家的那个小子也是一身素装,或许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呢?”
李远闻言忍不住笑了,“你还是弄不懂男子的心。男子自己素袍,可是还是喜欢冶丽的女子。”
晏南镜和李伯姜回来,李伯姜一路上笑容没有断过,“崔季安那小子,竟然也会有今日。”
“崔郎君和阿姊有什么恩怨吗?”
晏南镜好奇问,李伯姜摇头,“我和他没什么恩怨,但是早就听说了他这个自持貌美,眼光很高。我们这些门第的女郎,简直都要被他看了个来回。每次都是见一面之后,没了下文。现如今倒是改了作风。”
李伯姜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知善好好教训他,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晏南镜笑了几声,“阿姊也高看我了,现如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这不是马上要有一撇了吗?而且照着崔季安的那个做派,倘若真的无意,是不会还想见面的。崔季安这人,可不会在这上面装模作样。”
李伯姜像是把齐昀给忘记了,和她说起崔倓的那些持才傲物的事迹,好让她到时候将人好好折腾一番。
不过还没等到和崔倓再次相见,反而是等来了侯府里的宴请。
因为齐侯定下了齐玹和许堇的亲事,所以和上回一样,又大宴臣僚。
晏南镜跟着褚夫人一同赴宴,贵妇们彼此相见,说起这次宴会,言语里不提,但是眉梢眼角里全都是玩味。
齐侯的意思是,侄子没有父亲,他这个长辈来给侄儿定下婚事,自然是要和自己儿子一视同仁。
既然当初给长子办了,那么侄子也不能落下。
虽然如此,但这两次宴会怎么可能一样。
贵妇们心知肚明。
晏南镜跟着褚夫人去拜见太夫人。齐昀生母虞夫人这次也在。
虞夫人这次看起来,比上回的颓丧要好上许多,简直算得上神采飞扬。坐在太夫人身边满面都是笑。
见到褚夫人带着家里女孩子过来,顿时眼里一亮。
“知善也来了?”虞夫人望着晏南镜直笑。
太夫人听出虞夫人话语下的那个热络,不由得笑问,“你和知善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秋郎喜欢的女郎,我能不知道吗?”
她这话当着人面说的,立即有好些贵妇笑意盈盈的往晏南镜那儿看过去。
太夫人听了只是一笑,也没责怪虞夫人的口无遮拦。
人情冷暖是常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虞夫人这般前后不一的热情,让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太夫人让晏南镜坐到自己身边来,“你这孩子,都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之前听说你伯父找到你了。我还寻思你会跟着你伯母来看我。谁知道今日才见着你的人。”
“小女才到伯父家不久,有好多叔伯都还没有拜见,所以就没有及时来探望太夫人。”
太夫人在她手上拍了两下,“族中的长辈,是要多见见的,今日你正好来了。”
说着,她看向身后的秦媪,“待会看着前面没什么事了,把秋郎叫过来。”
虽然说侄子和儿子一视同仁,可也不可能真的就当做儿子来看了。
晏南镜听到“太夫人,这——”
旁边的褚夫人用眼神让她不要说下去,等到从太夫人那儿退出来,晏南镜压低声量,“伯母怎么不让我说完。”
“见见中郎将又有什么要紧?”褚夫人话语含笑,“现如今你和崔家那小子也没有定下来,多看看又没有什么关系。”
“年少女郎多见识一下,到时候婚嫁了才不会觉得遗憾。再说了一家好女百家求,是相当平常的。也好让崔家知道,他们家崔季安挑剔,可是我们李家的女郎,也不是非他不可。”
说罢,正好见到崔倓母亲荀夫人过来。褚夫人面色一改,换上得体的笑容,和荀夫人寒暄。
方才太夫人见晏南镜,荀夫人也知道了。说话间时不时扫过她几眼。
褚夫人望见,笑容里有几分从容。
宴会上晏南镜吃得漫不经心,过了小会,就有婢女来请她,说是太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太夫人年纪大了,耐不得这么热闹。半途就离席了,剩下慕夫人主持局面。慕夫人的脸色不好看,和上回的怡然自得对比鲜明。
她进门才绕过门口的朱漆大屏,就见到了属于男子的云气纹绣袍。
齐昀已经早她一步等候在那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晏南镜给太夫人问好。
太夫人让她好好坐下来,然后看向齐昀,“前头没什么事了吧?”
齐昀回道,“已经差不多快散了。”
齐侯在前面坐了那么一会就离开了,即使嘴上再怎么说一视同仁,但是到了时辰还是显现出真实想法,齐侯一走,下面的臣僚们自然也懒得再做戏,毕竟惹得齐侯不快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结交讨好的必要。
臣僚里彼此交好的,互相交谈饮酒,弄得不像是来祝贺的,倒是来互相交好的。
太夫人闻言笑了一声,太夫人活到这把年纪,即使齐昀没有详细说,她也知道前头现如今到底怎么回事。
“阿玹和许将军,此刻应该很高兴吧?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另外一个女儿终于有了如意郎君。”
“儿和堂兄交谈过几句,看不出他到底心情如何,不过许将军倒是饮酒不少,看来的确是高兴的。”
晏南镜正在喝蜜水,听到齐昀这句,一下就把蜜水给呛在嗓子眼里。旁边的婢女们见状赶紧过来给她拍背,好让她把呛到嗓子里的蜜水给咳出来。
齐昀和太夫人顿时一齐看过来。
晏南镜把嗓子里的蜜水咳出来,对两人不好意思笑笑,“失仪了。”
“无事吧?”太夫人倒是不在意这个,关切问道。
晏南镜摇摇头,太夫人好生端详了她一番,见着的确是没有什么事,除了面色因为方才咳嗽有些发红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好。这才放心下来,让左右婢女好生照看。
太夫人抬头过来去看齐昀,见着齐昀还在望着晏南镜那边。
太夫人靠在那儿,有些好笑,男子对上心仪的女子,真是看一眼都明白他的心思。连遮掩都不带遮掩一下。
“许将军高兴就好,之前我见着他每次对着你,不是板着面孔,就是冷眉横对。我猜想他应该对这门婚事不满。现如今正好,终于挑了个十全十美的。”
“祖母所言正是,儿也是这般想。所以还特意多祝了许将军几樽酒。”
晏南镜拳头压在唇上,抑制不住的轻咳。
酒樽老大一个,齐昀能给许倏灌那么多酒。不知道是齐昀实在功力了得,还是许倏太过失意,需要借酒消愁。这几樽灌下去,也不知道许倏能不能遭得住。
果然那边太夫人也是满脸惊愕,不过下刻她就笑了,“好几樽的酒竟然也能喝下去。”
太夫人笑着转向一旁的秦媪,“明日送一些布帛给许女,毕竟算起来,她还是我孙子未过门的新妇。”
秦媪应下。
太夫人说完看过来,“好了,估计你们在宴会上也累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宴上人多,待久了容易气闷。”
太夫人的用意几乎是明示了,现如今齐昀身上的婚事已经解除,完全没有什么阻碍。很多事都不需要遮遮掩掩。
晏南镜刚要出身婉拒,齐昀赶在之前回身过来,“知善,走吧。”
言语亲昵,听得上首的太夫人和秦媪忍不住笑。
她只得起身,和齐昀一块儿出去。
侯府里这次宴会比不得上回齐昀那次热闹,这个时辰,除却偶尔匆忙垂首走过的婢女之外,竟然也见不着什么人。
头上日光依旧,不过好在四周树木众多,树冠茂密亭亭如盖,人在下面很是凉爽。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齐昀站定,回身过来看她。
“你——其实不告发他们,是不是就是留着一击毙命?”
晏南镜问。
明明早已经发现了,偏偏完全不发作。让那两人依然觉得高枕无忧,就算是拿着不爱也不在意说话,那也太过了。
齐昀颔首,承认的干净利落,“我比你更了解父亲的做派,既然父亲能拿此事彰显他对旧部的关照,像让他就这么放弃,是不太可能的。必须事情要大,大到不能遮掩。如此才能达到目的。”
“何况我也是成全许姬不是么?她明明对我无意,还要强撑着对我嘘寒问暖,还要表露爱意。这样她可以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也不必对我强颜欢笑了。”
晏南镜听说过许堇对齐昀的百般示好,只不过齐昀对她的示好没有回应过,几乎都是让许堇派来的人回去,送来的东西如果执意留下,那么就会分给旁人。
邺城里都在传中郎将对未过门的新妇,实在是过于凉薄了。
“现如今没了这桩婚事,知善应该放心了。”
“你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晏南镜蹙眉看他。
齐昀一笑,伸手去想要拉住她的指尖,然而她往后退了步,正好躲开他伸来的手掌。齐昀落空的手在半空里顿了下,缓缓收了回去。
“你伯父有意让你在我还有崔倓之间选择。原先他把你认回来,多少是想要让你和崔家联姻的用意,现如今局势对他来说一片大好。”
他定定的望着她,眸光锐利,“你要选我。”
晏南镜蹙眉,“你连这个都知道?难道不仅仅是我,眼线都安排到他跟前去了?”
齐昀头颅动了下,眼里有些疑惑,片刻后他唇齿里露出一声笑,“知善很在意?”
“你——”
晏南镜气急了,“你怎么能这样?你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安插眼线的?”
她已经快要怒火攻心了,“我身边这样,伯父身边这样。还有——”
想起这儿是侯府,很多话,哪怕心里明白,也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否则会引来祸端。她遥遥指着太夫人居所,“那里你也没有放过。”
“说实在的,你要如何我无意也无力过问。但是在我和我亲人身边都要安插眼线,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说伯父在朝堂任职,你担心他会对你有不利。那么我你又是想如何?觉得将我掌控在掌心里很有趣?”
“还是说长公子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癖好,非得将一切都全都掌控在自己掌中,才觉得安心。只是可惜,这世上没有人能掌控一切。包括长公子在内。”
齐昀脸上原本的笑意在她这话里消失的干净,他紧紧的抿唇,脸上雪白,“你觉得不适?”
“岂止是不适,所有的言行居住都会有人禀告,谁不会不寒而栗?”
晏南镜笑了,言语讥诮,“我倒是忘记了,长公子才不会,毕竟长公子是做这些事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里头的不适?”
齐昀上前两步,她立即向后退开,可是这次他不打算维持他的君子风度了,径直擒住了她的肩膀,转瞬间落入到他的怀里,两手臂从两旁把她紧紧抱紧。
晏南镜抬脚径直踩到了他的鞋履上。那一脚可没留什么情面,晏南镜听到他气息很明显的顿了下。然而双臂紧紧圈住她,没有半分退让。
“你放不放!”她气急了,声量提高。
“引人过来,到时候你伯父也用不着纠结选哪个了。”
他唇边牵出一抹笑。
晏南镜脚下径直用力,生生把他唇边的笑给掐断。
他蹙着眉头,倒吸了口凉气,“知善,你真的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动手动脚,没一脚踹过去,不是因为她不想,纯粹是她武艺不好。
正要狠狠骂回去,只听到他道,“我们几次同生共死,难道就非要这样对我?”
晏南镜知道他那脸皮就是挂在脸上,哄骗外人的。没想到竟然能厚到这个地步。
“明明就是你先挑的事!”她愤怒之下,脚下越发用力了,“现在怎么还都成了我的过错!”
说着更是用力碾。
四肢末梢其实反而更耐受不了疼痛,她那几下下去,就见到齐昀面颊上都有了轻微的扭曲。
她正准备再用力,他反手扣住她的头后,霎时间她脸颊都贴在了素纱襌衣的领褖上。
素纱襌衣以极其纤细的蚕丝制成,薄如蝉翼且柔软。
她猝不及防的被他来了这么一下,被他整个得拥入其中。
嘈杂急速的心跳透过了肉骨还有锦袍,传入她的耳中。
“你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吗?”
齐昀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冷意。
“因为曾经何时,我也曾被人这么对待我。我自幼被父亲送到了嫡母身边,生母和我相处的时日,也不如和我那阿弟时日长。说起来也奇怪,我十四岁之后,原本对我漠不关心的嫡母,倒是对我另眼相看,送来好些人。从此之后,我但凡在府中,动静都能被她获悉。”
“知道这些倒也罢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是母亲。母亲关怀儿子也无人说什么。不过有一次从军中回来,吃了一顿饭食,竟然腹中剧痛。”
晏南镜蹙眉,“她能这么胆大包天?”
“当年我交于她手上之初,就险些被她冻毙,你说她有没有这个胆量。幸好用的不多,喝药吐了出来,捡回一条命。疾医不敢说我到底什么疾病,只敢支支吾吾说饮食不洁净。”
齐昀又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说实在的,我十岁之后就被父亲放在军中,饮食不洁我也遇到过,完全不是他说的那种。再问就不肯多说了。所以我将那些近侍,全都下令杖毙。”
杖毙听的她莫名的一哆嗦。
“终于有个家仆为了活命,把一切全都倒出来。”
“是慕夫人?”
他嗤笑一声,“是齐玹。”
“不过也差不多了。那人原本就是嫡母送来的,也算是她的人,既然齐玹能指使的动,那么她也是默认的。”
“君侯知道吗?”
晏南镜问。
他笑声里讥讽的意味更大,“我都活下来了,疾医说是饮食不洁,那么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难道君侯不怕不严惩,会有人下毒下到他的身上么?”
晏南镜在他怀里抬眼。
“因为没人敢在他的膳食里下毒。自然他也想到不到竟然会真的有人这么大胆。”
“那你怎么没有把那人给推到君侯跟前,”
他面上眼里的冷讽多了几分,“我送了,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送了信还是怎么的,到了父亲面前改口,说是自己一时不慎,是将我用的膳食掉入污物。而且也没有寻到毒药这类物证。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当然也有可能是父亲的儿子,已经比当年多了。”他低头嗤笑,“所以此事也没有深究下去,后面那人也因为受刑过重,死在地牢里了。再想要从他嘴里套得什么,也是枉然。”
“所以以后你就……”
晏南镜看着他点了点头,“亏只要吃一次就行了,我每次都是用命来长教训,也不能白白的长这个教训,自然是要回击。我身边的那些耳目,之后全数被我用各种由头给处理掉了,再进来的人,家小都在我手中,想要为人收买,也要小心掂量一下全家的性命,另外那些人……”
他笑了笑。
晏南镜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是指代慕夫人和齐玹,“那你也厉害,能在他们身边布下耳目。”
他摇头,“只在必要的人就行了,齐玹没有那个必要。”
“既然如此,那太好不过了。”
晏南镜想要挣开,奈何他的力道挺大,“那麻烦中郎将把我那边的人给撤了。我在朝政上并没有半点动静,每日里就是吃吃睡睡。最多不过是和人闲聊几句,其他就没什么了。完全不用让中郎将花费如此力气来掌控。”
“我这是为知善好,忘记前两次知善身处困境了吗?我如此也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他低头来柔声道,“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一回。”
晏南镜含笑抬头,眸光却是冷的,“中郎将,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是无人找我的麻烦。哪怕是许将军,也仅仅只是嘴上说上几句,见到不是我对手,也就退避开了。没有真的对我如何。”
“我之前的危难,是因为中郎将你而来的。”
晏南镜缓缓说出这话,感觉到他躯体瞬间僵硬。
齐昀望着她,唇齿微张,却说不出任何字句来。
“所以,那些人对准的是中郎将,并不是我。那些安插到我身边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
第125章 第 125 章
她见到他惨白的脸色,也依然说了下去,“所以,如果中郎将真的为我好的话,那就不要再有什么来往了。”
“你总是这样,做事从来只要你自己高兴。高兴过后,就毅然决然离开,从来不管他人死活。”
他嘴唇颤抖着开口。
齐昀感觉有利刃刺入心口,刚开始是不痛的,但是回神过来,他似乎见到了心口迸溅的鲜血。随即心口上一阵接着一阵钝痛,从心那儿传遍全身。痛楚越发鲜明,也越发剧烈。
痛到他的气息都在发颤。
“那中郎将说说看,我到底说得到底哪里不对。”
晏南镜见到他颤抖的双唇,咬住牙关,强行冷静道。
说的哪里不对?他已经分辩不出来了,眼里似乎都是从他自己心口里迸溅出来的鲜血,她的话语可以清晰的传到耳里,而他也无力去和她争吵说对错了。
此刻说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吗?
她老早就已经计划好要如此做了,许女的事,只不过是将她原本的计划提前。明明是早就明白了,还在期待什么。
“你非要如此不可吗?”
晏南镜抬眼,“是你先将我最后一点对你的期待给磨没的。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你在好些人身边埋下眼线,甚至太夫人那儿也没有放过。我也没有那个想法去约束什么。但是你在我身边也用人来监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见到齐昀要张开,她立即抬手阻止,“可不要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语了。我不吃这套。”
她一想到会有人将自己所有的事务,事无巨细禀报给齐昀,就有一种愤怒和恐慌。
“我们只是有缘无分,”她放下手,笑了一声,“从头到尾,你我就根本不合适。所以当初那种只谈情不谈以后是最好的。只是最后,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所以连只是谈情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么也不要再强求了。”
明明是柔软的语调,却是最锋锐的话语。在他心口上又扎了一刀。
“你非要如此吗?”察觉到她想要离开,他手上加大了力气,将她又圈在了怀抱里。执拗的,不许她离开半分。
晏南镜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干脆也不白费力气了,她仰着头望着他,“非要如此又如何呢。中郎将有大好前途,美人不过是一场锦上添花的风月。得了最好,得不到那也只是心头上的一抹遗憾。和金戈铁马,还有基业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愠怒,想来可能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比她更可恶。晏南镜也不慌张,“我不是许女,不会傻乎乎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人,非我不可。就连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会因为各种顾虑,把我留在外,不相认。如果不是这次他们实在他无人可用,恐怕我还是个孤女呢。”
“所以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非我不可的。”
“如果我说我是呢?”
此言一出,晏南镜有片刻的怔愣,她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直勾勾的盯住他的双眼,想要在内里照出一点遮掩,又或者言不由衷来。
但是找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定定的望着她,“你为什么觉得你不是?”
“中郎将,你觉得和我说这话,难道很好玩。还是说,戏弄我很有趣么?中郎将当初伤势未愈,都要翻山越岭回到邺城。应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我为何不能儿女情长?”
他逼近了反问,言语里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所有的一切都是知善你自己臆想的不是么。你方才那话,把你兄长杨司马置于何地?”
她“你”了一声,竟然一时半会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反驳他的话来。
“阿兄怎么和你一样?”
齐昀望着她气急了的来年,轻笑一声,“如何和我不同,难道我和他不是一样的,生怕你有半点闪失吗?”
“阿兄可不会和你一样,拿着为我好的由头,在我身边放人,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你说怕我有闪失,还是因为,你想要将我也纳入你的掌控之内。你就根本不想有脱离你掌控之外的存在!”
齐昀咬紧牙关半晌无言,最终他终于开口。
“你这么说,究竟将我当成什么?”他松开桎梏住她腰身的手臂,握住她的肩头,“知善,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将我当做了什么。”
晏南镜仰首,径直和他双目对上,“我把你当做那个寒冬深夜里赶来救我的人。我也把你当做齐侯长子,朝廷的中郎将。”
“只是我们情浅缘也浅,只能到此为止了。现如今中郎将接受不了,只是因为还没有遇见我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超乎中郎将的预料。所以才会如此。不过时日一长,中郎将就会释怀了。”
“毕竟政务和战事,远比男女情爱要重要的多,更何况之后中郎将会有更多的柔情似水的女子来安抚你的。到时候我这个脾气不好,又任意妄为的女子。中郎将也就记不得了。”
齐昀尝到嘴唇里有鼓浅淡的腥甜,他怒极而笑,“你这番话,到底把我当什么,又把你当什么!”
“只是把中郎将当做志向远大的儿郎看而已。”
她道。
话语说完,肩头那儿就传来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听到她的抽气声,手上力道松了下来。
他头垂下来,晏南镜去看他,看不清楚他眼里到底有什么,雾沉沉的一片。
突然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晏南镜蹙了下眉头,他抬头起来,“说了这么多,可是缘浅缘深,倒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伯父那里,不是还想着我和崔季安一较高下,好让他的颜面从崔家人那儿拿回来。”
她方才所有的话全都化作了乌有。
“那些人你到底撤不撤?”
晏南镜脸色沉下来。
她才到李远家里没多久,仔细算起来,那也不是她家。身边服侍的婢女仆妇,都是褚夫人一手安排。恐怕连褚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府里竟然有别人的人。
如果齐昀不肯撤掉,除却那个送信的,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毕竟这种事,不是一个小婢女就能做到的,把那么一个人撤走,根本无济于事。
若是告诉褚夫人,也是有不少的麻烦。
“我撤。”
他答应的干净利落,晏南镜接下来准被的那些话语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已经点头答应了。
晏南镜蹙眉望着他,齐昀面上的笑多了几分,“方才说了那么多伤我的话,知善最终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是为了这个。
“中郎将要说到做到。”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是会做到。”
他顿了下,“方才那些气话,之后不要再说了。”
晏南镜拧眉去看他,正好开口,他带着她往外走,抢在她之前开口,“还是走动一下吧,站立久了,容易腰痛。知善懂得医理,应该比我更知道这些道理。”
“今日杨司马也来了。”
她脚下一顿。
“我想杨司马平日应该没什么机会去见你。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齐昀回头过来,“知善要见他吗?”
他是准备好才来见她的。
晏南镜感觉到了。
这人果然是上过沙场,带兵打过仗的。或许他过来之前,已经料到两人见面会是怎样的局面,所以他也准备好了后招。
明知道是他的手段,她也不能不去。
门第之别犹如天堑,自从到了李远府上,她就没有见到杨之简了,也没有杨之简的任何音信送过来。
她知道杨之简是不会主动上门。士族也是人情冷暖最明显的地方,就算是看门的阍人,也要拿捏着来客的出身和身份,来区别对待。
杨之简是不会主动上门被士族家奴为难的。
“阿兄还好吗?”晏南镜忍不住问。
“待会知善自己问他,不是更好吗?”
晏南镜沉默下来。
到了一处亭台,她跟着前头的齐昀进去,见到杨之简。
“阿兄。”
一段时日不见,她见着杨之简比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要瘦了好些。
“知善。”杨之简望见晏南镜进来,喜出望外。
齐昀退到一边,把地方让出来给他们。
杨之简上下好生打量她一番,见着她面色红润,身上衣裙虽素,但可以看出衣裳上繁复的暗纹。知道她在李家里过得不错。
他连连点头,面上满是欣慰,“这就好。”
晏南镜望着杨之简,“阿兄怎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
杨之简笑得有些羞敛,“有的,中郎将时常召我一同用膳。想要忘记都不难。”
这话却没能让她满意,“那怎么瘦成如今这模样?”
“我也只能在衙署里看住他,至于下值之后,那我也不好盯着他了。”
齐昀半真半假开口,“不如这样,杨司马还到我府上,不管如何,只要在我所及之内,把杨司马给照顾好。”
晏南镜看向杨之简,杨之简摇摇头,“只是这几日热得有些厉害,所以有些不思饮食。让公子见笑了。”
齐昀只是笑,“我方才那话真心实意,好生考虑一下。反正我们几人原本关系非比寻常,我来照料你,也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什么理所应当。
晏南镜看向齐昀,“多谢中郎将的关照。不过兄长又回到中郎将府上的话,怕是不太妥当。”
毕竟又不是门客,不好留在齐昀府上时日多了。她知道外面有人嫉妒杨之简年纪轻轻却能得重用,即使不能在公务上敲打,也要在别的地方贬低。
再留在齐昀府上,恐怕到时候不知道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出来。
“不过,中郎将若是有门道的话,不如给阿兄介绍女郎,好让阿兄成家。这样的话,阿兄哪怕下值,也有人盯着了。”
“知善。”杨之简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量,让她可别说了。
他抬头见到齐昀颔首,“知善只是随口一说,长公子千万不要——”
齐昀含笑道,“这成家是好事,怎么你还往外推呢?”
“你样貌不错,仕途也好,虽然父母不在,但也不怕没有女郎喜欢的。”
杨之简被齐昀这话打趣得无话可说,只能坐在那儿,他再把晏南镜好生打量了一番,“见着你过得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他知道李远不会亏待她,但有些一定要自己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阿兄,”晏南镜唤了一声,接下来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这段日子,李远夫妇对她都很好,对待她和亲生女儿没有什么区别。可她就是莫名的想之前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一块长大,即使没有出口,杨之简也明白她所思所想。
“不要胡闹。”杨之简话语里似乎带着点叹息,“你在府君那是最好的。”
有亲人族人依靠,好过做孤女。
晏南镜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阿兄担心的。”
杨之简迟疑了下,还是出口了,“若是以后真的遇上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回太夫人居所的路上,齐昀递来一张巾帕。
“擦擦泪吧。”
晏南镜这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流泪了,泪水挂在脸上,一时间没有察觉到。
待会还要见人,这幅模样显然不适合。她飞快的擦了下脸。
“知善以后若是想要见杨司马,可以告诉我。我来安排。”
晏南镜听后,忍不住蹙眉。
这人的难缠与可怕,从来不摆在明面上,但却从各处密密麻麻的纠缠过来。
她抿了唇,斟酌着话语来回应他。
还没等她开口,那层云雾一般的素纱襌衣再一次把她拢入其中。
濡湿滚烫的触感,落在她额头上。很短暂,蜻蜓点水也似的触碰。等她回神过来,他已经站好了。
“我身上的婚事已经解除了,那些发脾气的话也不要说了。”
他说着一笑。
晏南镜被这话哽得心头难受的厉害。
她想要说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道一句,“还是快去太夫人那边,免得让太夫人久等。”
齐昀摇头,“无事,去晚一点,祖母也不会怪罪的。”
第126章 第 126 章
晏南镜没有再说话,面色沉寂下来,慢慢的走在他的身后,放慢脚步。几息之间,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齐昀察觉到,干脆停下来,等她过来。
“知善有顾虑?”他开口问。
“中郎将言重了。”晏南镜笑笑,干脆也停下来,她握紧了下手掌,“兄长那边,多谢中郎将了。”
他面上的笑容瞬时消弭,静静地望着他。那些她习惯了的笑容,甚至方才看到的震惊悲伤全都褪去之后,只剩下一片的空白。他眉眼在这一片空白里,却偏生叫人有几分不寒而栗。
“知善现如今心里想什么,可以和我说一说。”
晏南镜摇头,“没想什么。”
齐昀听后,定定的望着她。见她别脸过去,牵唇一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方才中郎将觉得我只是在发脾气任性么?”
她还是忍不住发问。
齐昀闻言,袖中手掌握成拳,他知道她并不是完全在任性,她那话里有几分宣泄,有几分认真,他当然知道。只是要借着这个理由,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你方才那话里有的是气话。所以我也没有当真。”
晏南镜沉默下来,她唇边又重新牵起来,笑容浅浅。只是这笑虚浮在面上,不在眼里。
这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缓缓的一路到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见到他们回来,脸上笑容多了许多,“回来了?”
“你们可以再多自在外面走走,人多难免气浊,在外面走走,心情也能好点。”太夫人说完,看到一旁的虞夫人眉开眼笑。
虞夫人到了这个年岁,心智似乎还停留在少年时候,心机有点长进,但是有限。再怎么遮掩,只要往她脸上看一眼,就能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太夫人都纳罕,这样一个喜怒都摆在脸上的,竟然能生出喜怒不行于色的儿子。这孙子比他父亲心思都还要隐晦,光是看那张脸都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在男女这件事上,也都还是男人们的做派,只要真的喜欢上了心,那就是毫无遮掩的偏爱。
她难得看见长孙明确表露出来,有什么想要的。所以自然尽可能成全。
“如何,在外面聊得可还开心。”
晏南镜垂首笑笑,“中郎将千金之子,小女不敢冒犯。”
“有什么不敢冒犯的,以前不是都已经冒犯过了吗?”齐昀突然笑道。
这话叫晏南镜一哽,随即看过去,“中郎将不要平白无故诬陷人,我——”
“知善真的没有冒犯过么?”齐昀面上笑容又浓厚几分。
“你——”
晏南镜噎住了,她眼角余光暼见太夫人等人,面上恍然大悟,脸上笑容都带了几分可见的暧昧。
“太夫人我真的——”
袁太夫人笑容可掬,见着她真的着急了,满面笑容安抚,“好好好,我都知道。”
然后看向齐昀,板起面孔,“秋郎难道不知道多让着点知善吗,亏得你学了那么多的礼。”
“祖母说的是。”齐昀面上笑容依然,“不过她也欺负我。”
“好好一个男儿,竟然还记这些,真的是。”太夫人笑着隔空点了点他,“你的心胸宽阔点。”
齐昀颔首道了一声是。
“以后知善也多来陪陪我吧。”虞夫人开口道,“我膝下的儿女,不是已经长大成人,就已经去和其他兄弟一块儿读书了。剩下一个女儿,也有自己的事要做。都没有什么人来陪我。”
说着虞夫人面上幽怨几分,不过再抬头的时候,又一笑,“知善进来陪陪我吧。”
她保养得宜,万事又不过心,岁月对虞夫人比许多人都要仁慈的多。笑容里略带的哀愁,在眉眼里蕴藉出我见犹怜的风韵。
晏南镜见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拒绝的话。
虞夫人抓住她这片刻的疏漏,“既然如此,那我就当知善你答应了。”
说着开始时候脸上的哀愁一扫而空,只剩下开心的笑。
“我没有……”
“知善就来陪陪她吧。”太夫人道,“也顺道来看看我。听说你养兄还未娶妇?”
见到晏南镜颔首,太夫人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郎,知善也帮忙参看一下。”
话都说到这里了,还是一味拒绝的话,就是不知好歹了。
褚夫人领着女儿和侄女们从侯府里出来,李伯姜依然还是和晏南镜坐在一辆辎车里。李伯姜知道母亲的用意。两人年岁相近,比起其他岁数差了一截的妹妹们,她们更有话要说。而且母亲也怕人孤单,让她多陪陪。
“今日和中郎将相处的怎么样,知善?”
李伯姜笑问道。
太夫人让两人在外散心的事早就在贵妇贵女里头传开了。太夫人身边的那位秦媪亲自来传话的,说让知善和中郎将出去散散心,请她们稍安勿躁。
“你们都知道了啊。”
晏南镜见着李伯姜望着她直笑,只觉得头疼欲裂,“还能怎么样,就那样。”
“我见着应该相处的不错,不是之前外面就有传闻,说中郎将一门心思都在另外个人身上,所以连着没有进门的新妇都冷面以对。”
“现如今婚事都已经退掉了,中郎将这不正好光明正大的来。而且太夫人还有不少赏赐。”
太夫人赏赐了不少绢帛还有各类香料金饼下来。这手笔,看的人都不免有些眼热。
“伯父不是想要崔家的郎君么?”
晏南镜不免有些好奇。
“又不一定非得是他,之前父亲想着是崔季安,但崔季安现如今还未入仕,只是声名在外,再加上崔别驾受君侯器重,所以才想着的。”
士族说是百年簪缨,实际上却是天底下最市侩的。只是讲究点脸面。
“那伯父现如今是不要崔家那边了?”
李伯姜摇头说不是,“只是相看而已,又没有如何。多看看也好。”
说着,晏南镜见着李伯姜神情里有些似笑非笑,“知善可不知道崔季安连着几日,都有女郎要见呢。”
“他既然能这样,我们怎么就不能了。也没说定,只是说想要还见几面,既然如此,那么还能如何?”
李伯姜望着她小会,“知善看上去不怎么高兴,是不是中郎将……”
晏南镜眨眼,有些事她是完全不好对人说的。只能满脸疲惫靠在车壁上。
“若是真的不喜欢的话,那就罢了。”
这话让晏南镜颇有些惊异的睁眼,“那伯父那儿怎么办?”
“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嫁娶人生大事,光乎一辈子的事。若是自己喜欢的还好,不济也要不讨厌。否则日夜对着,简直就是折磨。到时候再生几个和他面貌相似的儿女。每日对着,简直暗无天日。”
李伯姜说着就连连摇头,“罢了这种日子,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不要管父亲怎么想,知善先顾着自己。只要门第合适,父亲也不会说什么。最多就是气闷,气闷那么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这话说得让晏南镜都忍不住直笑,李伯姜见着她笑,忍不住拉了下她的袖子,“我知道知善脸上在笑,其实心里是认同我说的。”
李伯姜靠得更近了,“知善可不是什么礼法人。”
晏南镜呲牙一笑,“我还真不是。”
“我就是好奇,看着伯父这变来变去的,也不知道伯父的用意到底怎么样。”
她撑着脸,“如果没有如偿所愿,伯父不会伤心吗?”
“父亲伤心也就那么一会,习惯了也就好了。”
李伯姜这话听得晏南镜笑得东倒西歪,“那伯父可伤心了。”
“反正也只伤心那么一会儿,过了那个劲头,也和没事人一样了。”
说完,她望着晏南镜,“知善现如今更喜欢哪个?”
晏南镜面上笑容沉寂下来片刻,过了小会摇摇头。
“都不喜欢?”李伯姜有些惊奇,“中郎将……”
见到晏南镜面上露出些许疲惫,李伯姜干脆也闭嘴不说了。
一路返回到李府上,褚夫人见到她面上满是疲惫,吩咐她好好休息。让婢女送她回去。
阿元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即出来把她给迎接进去。洗漱过后,扶着她在卧榻上躺下。
人才躺好,外面又有了动静,说是褚夫人那边来人了。晏南镜只能再起来。
来的是褚夫人的贴身婢女,“方才中郎将派人过来,给女郎送来这个。夫人特意令我送来。”
晏南镜接过,阿元看着她手里的那只漆盒,有些埋怨,“怎么这个时候送过来,耽误女郎歇息。”
宴会可不只是吃吃喝喝,吃喝在宴会上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打交道。和人来往相当耗费心神。
晏南镜打开漆盒,里头的是一块桃花玉,不像平日多看到的玉石,通体洁白,或者是莹莹碧绿。漆盒里的这块,看着莹白里泛着粉色。所以看着格外稀奇。
“这又是什么?”阿元看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晏南镜拧着眉头望着,她把盒子盖好,“先放着吧。”
她答应了要常去侯府看望太夫人和虞夫人,不过一归家就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在府邸里好生休息。
褚夫人也随便她去,侯府里来人,就说人身体不适,休养两天再去拜见。
至于如何不舒服,自然是有各种理由。反正也不可能真的来查。
晏南镜扎扎实实的休息了两日。今日外面艳阳高照,往外看一眼,都觉得外面日光耀眼的厉害,干脆哪儿都不去,待在屋子里。
巳时的时候,有婢女来请,说是有客人来见她。
晏南镜过去,日头太晒人,过廊上都已经挂了竹簾,好遮挡住灼热的日光。
她一到堂上,见着坐在那儿的崔倓还有上首的褚夫人。
今日不是休沐日,李远不在府中,所以出面的是褚夫人。
“知善来了。”
褚夫人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持着葵扇,对褚夫人行礼。褚夫人抬手就让她起来,“好了,知善来了。崔郎君有什么话,和知善说说吧。”
她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崔倓了,崔倓虽然还没有入仕,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见她。所以会时常让人送些书信过来。
“听说女郎身体不适,所以特意过来探望。”崔倓依然是素色的袍服,只是袍服上在光线下折出的暗纹,才显出素色下的奢华。
崔倓看了几眼她的面色,没见到多少青黑的病气,这才放心下来。
“崔郎君有心了。”
褚夫人说着,看了眼两人,笑了笑,“不如郎君和知善先在外面走走。”
客随主便,既然主母都已经这么开口说了,崔倓自然从命,不过还是有疑虑,“女郎的身体受得住暑气吗?”
巳时时分,外面的天已经开始热了,暑气蒸腾。很容易致人生病。
晏南镜摇头,“我无事的,而且外面都种满了树木,不会晒到的。”
听到这,崔倓这才稍稍放心。
到了外面,几个婢女和仆妇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树木成荫,将暑气全部挡在外。
“我前两日已经听说女郎身体不好,现如今才来,还望女郎见谅。”
晏南镜看了一眼他,他肤色是真的白皙,透出士族的养尊处优。
她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无事,“反正郎君之前也有书信过来了。心意既然已经到了,来和不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话语下的不在意,让崔倓在意外之余,颇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是自小出众,被关注习惯了。遇上这种并不真的在乎他的,反而心下有些难以言道的古怪。
“其实郎君过来,我才是惊奇。”
崔倓轻笑一声,持着塵尾看过来,“女郎何出此言。”
“其实崔李两家也是亲戚,过来探望原本也是应有之义。”
晏南镜笑了,“可是我们和平常的亲戚不太一样。”
“最近崔郎君难道没有听到我和中郎君的一些传闻么?”
崔倓一愣,而后大笑。晏南镜被他这笑声弄得满面迷蒙望着他。
“原来女郎说的是这,”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这又有什么关系。”
第127章 第 127 章
“这世上,但凡有才能的人,势必是要被小人中伤的。”
“无才之人,倒是在旁人的嘴里,一句都听不到。”
崔倓手里的塵尾缓缓的摇动着,素色袍服上的暗纹,在几点从竹叶里漏下的日光里清晰的折射出来,彰显低调下的奢华。
“那些中伤的言语里头,几分真几分假,恐怕连小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何况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美人如同良将。千里马常有,但是良将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寻到的。一旦发现,不管是谁,都想要归为己有。少不得要抢夺一番。”
“来来去去,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好在意。”崔倓笑着看向她,“女郎莫不是把我当做那种心胸狭窄,且一无是处,所以只能在无关紧要的事身上,才能获取脸面的那等无能小人了吧?”
晏南镜听说过崔倓的不羁,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得这么开。
她望着崔倓,见着他那清俊的面庞上,依然还在的笑,“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听到那些传闻,会勃然大怒,又或者干脆质问女郎为何如此?”
他笑声在塵尾的悠然摇晃中,更添了几分调侃。
“不至于,美人如良将,但凡得人识明,何人不动心呢。”
晏南镜嘴翕张了两下,和崔倓面对面看着。
“我原本以为崔郎君不会来了。”
崔倓闻言笑着摇头,他言带调侃,“看来,我在女郎的心里是那等,只能在旁支末梢的事上寻求脸面的小人?”
晏南镜难得被人这么一番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晏南镜急忙道,“我就是担心,郎君觉得是被冒犯了。”
崔倓手里的塵尾,抬出来,轻轻的对着她就是一点。
“女郎还是不够了解我,女郎嫌弃过我脾性怪异么?”
这话问得她一愣,“郎君何出此言?”
“我知道外面有传闻,说我脾性古怪的厉害,而且对外人,哪怕是女子,也是不假辞色。曾经有女郎听信了外面的传闻,在人前对着我,紧张到话语都说不出。”
“那么女郎觉得我脾气乖张么?”
这事她听李伯姜说过,“我虽然和郎君在之前只见过一面,没觉得郎君性情古怪乖张。”
“可能是因为郎君样貌出众,又不言苟笑。所以那位女郎就有点吓到了。”
这话让崔倓一愣,白皙如玉的面色上稍有些泛红。平常叔伯长辈夸奖他容色好,他并不觉得如何,甚至觉得毫无所动。毕竟自小到大,夸他容貌夸他学识的人,数不胜数。自幼听到大,早已经没有任何波动。
不过她这话,听在耳里,却和旁人不同。应该是同为面貌妍丽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也觉得女郎说的对。”
这话回得有几分不客气,没怎么见着士族那自谦的做派,晏南镜闻言就笑了。
“所以我也能明白女郎的处境。”
崔倓道,“女郎担心的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更不会因此觉得女郎如何。”
说着他看过来,“女郎面色看着不错,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吧?”
崔倓还记得她身体不适的事,“原本我应该马上就来探望,但是事务缠身,实在无法,所以才拖到现在。”
晏南镜摇摇头,“我没什么大碍,那就是前两日,和人说话太多了,伤了气。所以有些提不上力。”
“人之所动,气血所驱。这哪里是什么没有大碍。”
崔倓眉心微蹙,“我那儿有上党出产的人参,还有武威产的北芪,待会令人送来。女郎让人熬成羹汤服用。”
“不过要记得一定要午时之前服用,不然阳气浮动,入夜之后会不能安睡。”
医易同理,易经又是众经之首,必定要读的。所以崔倓也会一些医理。
她颔首,不过又有意逗他,“听说人参最好的是辽东龙城一代出产的,郎君怎么不送我?”
崔倓知道她都是玩笑话,笑着和她解释,“这个我也有,上回慕容部世子来邺城,带来了好几车人参,除却最好的上贡给了君侯,还有好些都用来赠人了。家君也得了几株几十年人参。不过这种人参药性刚烈,除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使用,不然就是水漫则溢,不但于人无益,还生出害处来。”
晏南镜摇了摇手里的葵扇,“多谢郎君。”
“只要女郎身体恢复就好。”
两人走了一段路,晏南镜感觉崔倓特意放缓了步子,好让她能跟得上,两人慢悠悠的在林子里散步,都已经过了好会,还没走出这条小径。
他脚下停下来,握紧塵尾的玉柄,“女郎觉得我怎么样?”
这话问出来得时候,崔倓有可见的几分紧张。这简直前所未有,所以他不免有些自恼。
晏南镜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的确他们之前相看过,是要给个准话的,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在谈情说爱。
“我觉得郎君性情还不错,”晏南镜想了想,“性情么——”
她转眼就见到他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手里的塵尾停在那儿,也不动了。
“就两次相处来说,还是行的。只是能不能合的来,还不知道。”
前面半句让崔倓满面笑容,后面直接叫崔倓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我觉得崔郎君应该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崔倓笑了,“的确不难相处,只是对不喜欢的人不假颜色,懒得搭理罢了。”
“那郎君对我的看法如何?”
她手里葵扇轻轻点在鼻尖上,遮了小半张面庞,笑盈盈的望着他。
崔倓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双眼不知觉得转向别处。末了觉得不好,又转回来看她,“女郎才貌双全。”
晏南镜一听噗嗤一声就在葵扇后面笑开了。
崔倓开始有些无措,后面也跟着她一块儿笑,“让女郎见笑了。”
“郎君应该是想说我还是能看的,对吧?至于才,我又没有在郎君面前展露过。”
她不是在士族家养大的,话语直白起来,是真的直白,半点遮掩都没有的。
崔倓自认自己言语直来直去,没想到和她相比,还是差了点。她才是完全不带任何的遮掩,直中要害。
“我早就料到了,”晏南镜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我听说郎君相看过的女郎可不少了,都是一样门当户对的女郎。能拖上这么久,郎君必定眼光很高。”
崔倓头一回这么狼狈的很,他想要说什么,可是见着她面上早已经洞察一切的笑,顿时什么话语都说不出来。
“不逗你了,”晏南镜瞧着崔倓唇齿微张,好半会都没能说出话,她见好就收。
“不过反正郎君对我还是观感不错的,是吧?”
崔倓这才回神过来,面上已经是绯红一片,还略有些发烫。
“诚如女郎所说。”
崔倓垂首一笑,眼里漆黑的眼瞳里生出了细碎的光点。
“我也对郎君观感不错。”
她认真道。
他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眼底里那些细碎的光亮更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
他说罢,仔细望了一眼她的面色,袖中手握紧又放开,须臾之间下定了决心。
崔倓见到她眼底里的不解,他笑了一声,“幸好女郎和我对彼此观感都还不错。”
“如果我要是对郎君观感不好呢?”
这一问让崔倓愣了下,而后他笑了,“女郎不会的。”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半点余地都没有留下。
“除非是两家有仇怨,不然女郎见到我,即使之前毫不相识,也不会觉得我不好。”
崔倓已经恢复了他平日应该有的姿态,塵尾缓动,眼里唇角都是笑。
“我当时看到了,女郎眼里没有半点厌恶。”
当然也没有半点羞敛,和之前的那些女郎含羞带怯不同,她眼底全是欣赏。似乎他是插在池塘里的荷花,欣赏他的仪态。
晏南镜失笑,她的确也没有厌恶他,他长得不错,待人处事也不错。
说起来,除却年岁上,崔倓几乎已经是没什么可挑的了。
“郎君是故意这么说的话。不过,我本来也没觉得郎君有多差。我当初去贵府上的时候,听到了好些关于郎君性情高傲的话。原本还以为很难相处呢。”
“谁知道一打照面,竟然还是个少年郎。”
这话听得崔倓哭笑不得,“论年岁,我比女郎都还要年长一岁。”
晏南镜呀了一声,“我把这事给忘记了。”
“真的算年纪,我年纪也不小了。几个同年岁的同辈兄长,都已经成婚生子了。父亲的意思,再过两年,就要安排举荐入仕了。”
士族的子弟,只要不要太过无能,想要入仕,还是能入仕。只是做到什么位置,就看自己和族人们的手段了。
成家立业。立业之前,也要成家。父亲和族中长辈的意思,也是想要自己在入仕之前成家。
他自小就是样样出众,到了娶妻这件事上,也很有自己的主意。父亲也溺爱他这个幼子,所以也随着他的性子来。
晏南镜听到崔倓那句差不多年岁的族兄,竟然在这个年岁都已经有了孩子。顿时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连着脸色都是有些古怪。
崔倓见着她微微蹙眉,心下拿不准是哪句话让她不悦了。
“女郎不讨厌我,对吧?”
他突然问道。
晏南镜摇头。
“那就好。”
晏南镜觉得他这话里似乎有话,再看过去的时候,崔倓颔首道,“那好极。”
因为天气炎热,哪怕树荫下凉爽,崔倓也不好让她在外久留,在外留了小会,就把她送回去。紧接着告辞离开。
崔倓回家之后,让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等候在父亲的书房跟前。
等前头家仆来报,说郎主回来了。崔倓立即前去迎接。
见到父亲,父子俩才说了几句话,崔倓就拜下,“还请父亲替儿前往李家行纳采问名之礼。”
第128章 第 128 章
崔陵闻言,吓了一跳。
自己的这个幼子他是知道的,自小的出类拔萃,也自小的心高气傲。心高气傲都是在方方面面,只是说自幼士族的教导,让他不至于将那份傲气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但傲气仍在,只是换个方式表露而已。
心高气傲,自然眼光也高。来往交际之间,若不是让他能高看一眼的人物,就仅仅只是面上笑谈几句,绝不深交。在娶妇的事上,也是有自己的主意。
做父母的知道他的这个性情,心下明白如果强行给他定下个门第相当的新妇,幼子也会从命。但是之后夫妻到底是相敬如冰还是举案齐眉,就只有天知道了。
夫妻这个是,说大事也是大事。毕竟要日夜相处,就算是兄弟手足,相处起来,都不比夫妻相处的久。要是两看相厌,哪怕可以避开不见,时日一长,也是长久的折磨。所以崔陵干脆让崔倓自己去看,反正只要门第相等,其余的全都看他自己的喜好。
这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眼看着和崔倓差不多年岁的子侄们都陆陆续续娶妻生子。幼子那儿还是没什么动静。年少女郎们相看了不少,却都是看过一面之后就没有下文的。
同门第的士族多少也有傲气在身上,哪怕幼子声名在外,时日一长,也不愿意让自家女儿让人挑剔了。
所以同辈分的子侄都已经有妻儿了,幼子还依然没有成家。族内倒是不着急,男子成家哪怕三十了,也没什么要紧。没有合适的,先空再那儿,建立功业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崔陵心里有些着急,但也没表露出来。
李远的侄女才认回来没有多久,崔陵甚至都没有见过,原本以为这次相见和之前的那些一样,都是见过一面之后,就没有以后。谁知这才过了多久,幼子就急急忙忙赶过来,让他去纳采问名。
“你——”崔陵迟疑着去看崔倓的脸上,“怎么突然……”
“儿对李家女郎有意,父母安排儿和李家女郎相见,不就是为了婚姻大事。儿想要娶她。”
崔陵听了这么一番话,犹自有些回过神。等崔倓把方才那些话又说了一遍之后,才回神来。
他让人一块儿跟着自己到堂上去,“这位女郎,之前关于她的传闻听过没有?”
崔倓毫不在乎,“在当初李府君才认回不久,就已经听说了。”
这世上好事者多,哪怕是士族,也不能例外。李远才把流落在外的侄女认回来,就有人已经将那位女郎和中郎将的传闻宣扬的到处都是了。
不过崔倓对此完全不在意,时风原本对男女情事宽松,他好几个姑母没了夫君,也都是自在随意的,想要改嫁就改嫁,不想改嫁养大儿女也都行。还有几位私下有来往的情郎。这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崔倓遇上了姑母的情郎,若是门第相等,也要给几分薄面。若是辈分和姑母同辈,他还会执晚辈礼。
时风如此,他也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父亲是担忧君侯会替中郎将定下李家女郎?”
崔倓问道。
崔陵颔首,崔倓就笑了。崔陵一眼看过去,“你笑什么?”
“为人臣子需得小心敬慎,虽然我们门第高,但也不能自持出身随心所欲。否则会大祸临头。”
“儿倒是觉得,君侯未必有那个意思替中郎将纳采。”
崔倓这话,让崔陵忍不住看过去。崔倓见着父亲那半带不解的目光,轻笑了一声。
“中郎将和许将军之女的婚事已经解除,尤其这里头的内情,邺城里都已经传遍了。现如今李女郎的身份已经非同寻常。照着门第,配中郎将是足够的,但是到现如今都没有见到君侯有什么动作。”
“若是有意,早就已经办了,根本不必拖延。既然拖延,那么就无意。”
都是男子,婚嫁之事,又不是什么军政大事,不必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尤其儿女喜欢,门当户对。
“父亲如果怕因此惹怒君侯的话,如果只是这么一桩事,恐怕实在是困难。”
崔陵被他这话说得一下反应过来,手指摇着点了点头,“你这小子。”
“以前那么多门第相同的女郎,你都没有相中。这次李府君的侄女,不过才见过一面,就倾心了?”
“要不要再相处一会,看看两人性情到底合不合适。”
崔倓对着父亲的调侃,面色微红,手里的塵尾抬起来,遮挡住了脸,咳嗽一声。随即放下手摇摇头。
“真的不用?”崔陵笑问,“我听说,这位女郎在认祖归宗之前,是被术士收养的。这才回来没有多久,恐怕士族的一些礼仪应该还没有完全学会。到时候能不能相处好,尚未可知。”
崔倓却摇头说不,“那些东西,原本都是些虚礼,也没什么难的。慢慢学就是了。何况母亲见过她,也没说她礼仪上的毛病。”
崔陵听完忍不住笑了,“看来,你是真喜欢。”
“既然是要相伴一生的,自然是要有眼缘才好。要不然夫妻失和害人害己。”
崔陵颔首,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若是还不答应,那就太过了。
“好,后日我就去。”
“父亲,不如明日如何?”
崔倓这话叫崔陵一时间说不出话。
因为家里有个未婚的儿子,所以纳采时候要送的礼都是备下的。只等直接拿出来用。
“还真是迫不及待。是怕有人抢在你前面吧。刚才差点没被你骗过去!”
嘴上说着齐侯不会替长子下聘,但这般急切,还是怕有人抢先。
“美人如良将。但凡能看出来的,都想要要。良将还需要甄别,可是美人只要一双眼。儿如此,也是没有办法。”
崔陵听后忍不住大笑,笑完之后连连点头,“好,我和你母亲明日就去。”
夏日里日子不太好打发,才到卯时就天亮了,除却清晨时候有些凉爽之外,一路到入夜都是燥热难耐。
晏南镜在这个天里,和冬日里猫冬一样,除却必要的晨昏定省,都不怎么出门,躲在屋子里避开炙热的阳光。
婢女把冰块抬进来,她靠在旁边看书,阿元坐在一旁做针线。
外面的热气被冰块散溢出来的凉意一冲,格外的舒适。
“知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卷,突然听到李伯姜在外面唤了一声。等到抬头的时候,李伯姜已经带着婢女,从外面进来了。
“崔家来人了。”
李伯姜见到她,不等晏南镜起来,开口就道。
“来人了?”
李伯姜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马上解释,“是崔别驾和崔家的主母过来了,是纳采。”
父母为了儿子的婚事亲自过来求娶,姿态做足。
晏南镜嘴张开,好半晌没回过神。
李伯姜见状吓了一跳,五指张开在她面前晃了晃,“知善,知善?”
瞧着人两眼呆滞着没什么反应,以为人吓到了。慌忙就要婢女去把女医给叫过来,给她好好看看。
才回身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晏南镜拉住了。晏南镜神色里难言的莫名,“这么快啊?”
她还以为好歹要再见几面,谁知道这见了两面,崔家夫妇就已经火烧火燎的上门来了!
“也差不多了。”李伯姜已经经历过,见着她还回不过神,赶紧拉住她坐下来,另外让婢女煮安神汤。
“毕竟门第都差不多,若是品行败坏,长辈们也不会安排相看。若是没有什么事,也就差不多定下了。”
晏南镜见过,也听过,不过事情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懵。
“我这还小呢……”
“都及笄了还小?”李伯姜见着人两眼发直,拉住她坐下,“是不是知善不愿意?”
晏南镜望着李伯姜嘴唇张了几下。
“那恐怕此事有些棘手。”
李伯姜原本还得意于崔家的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子,最后折腰于自家姊妹手下。可现如今看来,恐怕这内里不容易。
虽然父母都没说过,但李伯姜看的出来,父亲把人认回来,就是用来和崔家联姻的。现如今如愿以偿,崔家前来纳采。就算不愿意,父亲恐怕也不怎么会在意。
“你不喜欢崔季安,难道还是更中意中郎将?”
李伯姜屏退左右,拉住晏南镜小声问。
晏南镜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说,“我和中郎将,怕是理念不合。”
李伯姜愣住,“这么说来,知善对中郎将也没意思?”
她不知道如何和人解释,干脆也不多说了。
“那现如今,知善谁也不想选?”李伯姜轻声问。
晏南镜蹙眉坐在那儿,很是发愁。她原本以为这种事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定下来。没成想,才见过两面,就要定下亲事了。
李伯姜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父亲要是点头了,她们愿意不愿意,也无关大局。
李伯姜见着晏南镜蹙起的眉头慢慢的松开,晏南镜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倒在榻上,盯着头顶上的幔帐。
“知善?”
李伯姜踟蹰了下,“其实……崔季安那人还挺不错,虽然心气高,但品行极好。而且照着现如今他父亲受君侯重用,不出差错的话,他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要不然知善这么想,那么多女郎都没能拿下的崔季安,竟然被你给折服了。到时候多少女郎要羡慕的。”
“我——就是没回过神来。”晏南镜见着李伯姜费劲心思要来安抚她,眉头散开,“没料到这么快,我之前还和崔郎君说,看看两人性情能不能相处的好。谁知道这突然间就——”
李伯姜一听,“该不会他就是听到这个,所以才让父母赶紧过来的吧?”
崔陵夫妇处事,可没有这么急急忙忙的时候。一看就知道是崔倓。
晏南镜摇头。
“真是诡计多端。”李伯姜小声说完,坐在她身边,“那现如今要如何?”
“不如何啊。”晏南镜见着李伯姜陪着她一块儿愁眉苦脸,不禁有些好笑,“现如今崔别驾都已经上门了,我还能把人赶出去。”
“就先这样吧。”
李远送走崔陵夫妇,回头来和妻子笑得得意,“之前他们家的崔季安眼光极高,现在才见了两面,就已经过来了。”
褚夫人陪着他笑了小会,“夫君是打算应下来么?”
“当初的确是想着让知善和崔季安相处,不过现如今你也看到了。不仅仅是崔家,中郎将那儿——”
褚夫人不疾不徐的出言打断他的话,“那现如今君侯可给过半点暗示没有?”
李远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按道理,不管如何,若是真的有意的话。照着君侯的做派,现如今也该给话了吧?”
褚夫人问道。
李远僵硬的笑容渐渐消失,“到如今,君侯还未曾提起过此事。”
“那就奇怪了,现如今中郎将和许姬的婚事早已经解除了,按道理也应该给中郎将定下亲事了。可是却到如今没有半点音讯。不管如何,要是真的有意的话,也不应该一个字也没提过。”
“我知道你是觉得知善可以有更好的归宿。不过如今看来,君侯有没有这个意思都不好说。如果君侯真的没有这个念想。一味等待,万一把崔家也错过了。那就大事不好了。”
李远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听着妻子的话,拧起眉毛。
“到时候不管是君侯那里,还是崔家,两头都落空。恐怕就要被人耻笑了。”
李远面色都沉下来,手掌握成拳头,轻轻的捶在手下的凭几上。
邺城里原本就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尤其崔家那么郑重其事的上门求娶。
郑玄符持着手里的军报,从门外一路直接到内里署房。
前头带路的胥吏小心翼翼把他领到门前。门内,齐昀还在和手下的臣僚们在商量如何处置水灾。
今年入夏之后,雨水泛滥,以至于冀州的几个郡县里河水泛滥。此事齐侯让齐昀来处理。
另外远在辽东的战事粮草调备也让齐昀一并处置。
“当地郡守迅速让男丁前去修筑堤坝,另外让周围郡县拨调粮草援助。”
隔着门板,郑玄符听到门内齐昀在下令。
齐昀话语不疾不徐,但是每个字落在心头上,让人不敢不从。
修筑堤坝的事,郡守都会组织人手,毕竟真的放任河水泛滥,先不说到时候会治罪。恐怕自己的一条小命,就交代在洪水里了。只要是粮草的事,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处置不及时,就会出大事。
立即有臣僚道唯,尊令行事。
郑玄符让门口的人进去禀报,不多时,门开了让他进去。
“中郎将,这是辽东送过来的军报。”
齐昀接过他手里的军报,看了两眼,“没有太多的推进。”
“天气炎热,粮草运送这么一路上都有困难。”
齐昀抬眼暼他,“粮草除了当初准备的,其余的应该都是由周围郡县支援些。不至于一下就困难吧?”
“除却粮草之外,还有医药。毕竟夏日,北人普遍不耐热。今年又反常雨水过多。辽东和冀州那些郡县一样河水泛滥,以至于寸步难行。”
齐昀并不是不讲道理,非得要前行的人,郑玄符说的,在主将送来的公文里也有所提及。
“既然如此,那就把那些旧族给困在城内。”
郑玄符抬眼,见着齐昀笑了笑,笑容清浅,但有些叫人胆寒。
“河水泛滥,泛滥的不仅仅是我军,也有那些造反的旧族。既然如此,那么就熬吧。让主将守住城外,看看到底谁先熬不住。”
城池一般修筑在河水附近,河水泛滥涌上来,势必要入城的。洪水比兵马都还要凶猛,即使粮库充足,河水泛滥下也有些捉襟见肘。
“我军可以不攻打,但是也要把他们困死在里面。”
说罢,此事就算是定下来。
郑玄符见着他眼里血丝密布,“景约昨日没有回府吗?”
齐昀回了一句没有,“公务太多了,而且桩桩都紧急,就先处置了。”
郑玄符心里道了一声难怪,他没见着齐昀有什么异样。
他坐在那儿好会,见着他手头的紧急公务处置差不多了。
“昨日,崔倓的父亲崔别驾已经到李府君的门上,替儿子求娶。”
郑玄符斟酌了下,还是开口了。
这话语才说出来,郑玄符就见到齐昀像是整个人都定住了似的,手里的笔停在展开的帛书上,笔尖在织面里晕开一个墨点。
第129章 第 129 章
笔尖凝在帛面上,墨色晕染成好大的一点。
“你方才说什么?”齐昀抬头望着他,“我昨夜几乎一宿未睡,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郑玄符见状,顿石心跳如鼓,觉得方才自己和齐昀说这些简直就是下策。那么多人都没有提起,看来是不少人怕齐昀知道这件事之后出什么纰漏,就他头脑不清,非得和齐昀说这个。
“我没说什么啊。”郑玄符顶着齐昀锐利的眸色,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见着齐昀依然盯着他,当机立断就要跑。
“既然军报已经送到,那我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说罢,掉头就要跑。然而才来得及掉头过去,就听到背后传来齐昀的一声“站住”。
齐昀没有从漆案后站起来,但是话语落在郑玄符的心头让他忍不住的心惊肉跳,他回头,见着齐昀那眼,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个窟窿。
“你把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什么都没说!”
郑玄符话语出口,见到他面上寒气更重,干脆心一横,“景约,我刚才说过什么,到底是没有听清,而是你根本就不想听明白?”
话语落下,只听到哐当一声,只见着齐昀手里的笔哐当落到地上。溅起的墨点将手上还有袖口处粘上了一串的墨色。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他若是大发雷霆,郑玄符还觉得果然如此。但现如今齐昀这般安静,他心下反而不安。
这平静,要么就真的不放在心上。要么,只是强行按捺,等压不住的时候,不知道会弄出个什么事来。
郑玄符怎么想都觉得怕不是后面那种。
齐昀去把落在地上的笔拾起来,见到郑玄符依然还在那儿。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郑玄符望着齐昀那越发平静的面庞,心头越发的不安,“景约,此事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天下女子如过江之鲫,只要你想要,什么样的没——”
他这句话还差最后一个字,被齐昀投过来的注视给逼得吞回肚子里。
郑玄符突然想到,齐昀曾经未过门的新妇和齐玹私通,现如今心爱的女子又被人捷足先登。这连续两回,是个男子都心气郁结了。
顿时郑玄符看齐昀的眸光里,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同情和关切。
“你是要我亲自送你回去吗?”齐昀声量微微提高。
郑玄符知道他已经怒了,半点都不迟疑,径自推门赶紧出去。生怕再慢一点,齐昀手里的笔能横空戳到他头脸上。
郑玄符离开之后,署房内彻底的安静下来,手里的公务处置完后。他令人进来把那些简牍还有各类公文全都搬出去下发。
自己起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这个时候正好是用午膳的时候。衙署里有庖厨,提供膳食。到了时辰,就会有仆役把准备好的膳食给送过去。
送膳的仆役们一头撞见过来的齐昀,一时间吓得提着膳盒纷纷躲避。
他径直一路往李远所在的署房去,到了门前见着满脸惊惶的仆从,勉强压制住心底的郁火,让仆从进去禀报。
衙署内一般有什么事,都是下级去上峰那儿拜见。要不然就是上峰派人传召。这等亲自过来的还是少见。
内里的李远听说之后,都顾不得用膳,赶紧起身就亲自开门迎接。
“中郎将怎么亲自过来了?”李远见到齐昀,心底下对他的来意隐约有所猜测,理科将人请到屋子里。
屋子里摆好的食案上,摆放着碗箸还有膳食。
“晚辈打扰了,但是也是没有办法。”
齐昀进来,顾不得和李远客套,径直开门见山,“崔别驾是不是已经到贵府上求亲了?”
李远心里道了一声果然,他点点头,“的确如此。”
“那还请不要答应。”
李远被齐昀这毫不遮掩的话语给镇在那儿,好会都不能回神。
李远面上微微显露出些许难办,“中郎将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我听说过中郎将和知善的传闻,不过传闻终究只是传闻,不管真假,若是只是因为这个,就让我去回绝了崔家。这恐怕难以从命。”
“我今日就会去禀报父亲,请父亲上门求亲。”
这话让李远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并不能打动他。不仅不能打动他,反而会让李远觉得格外的荒诞可笑。只有实实在在的举措,才能让他意动。
“君侯那儿——”李远看了一眼齐昀面上的急切,面带迟疑,“还是要靠中郎将自己去劝说。知善是我的侄女,不管如何,作为伯父,还是想她有个好归宿。而不是将青春年华全都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上。”
“我明白长辈是什么意思。”
李远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如果齐侯有意,不至于长子婚事都解除了,也没有见到齐侯有下聘的意思。
他想要有个比崔家更好的选择,但也不会为了那点还未成真的希翼,就真的把将要得手的给远远推开。
衙署里酉时三刻之后下值,齐昀从衙署里出来径直前往侯府。
看门的阍人见到是他,半点都不敢耽误,立即放他进来。
他直接去齐侯所在的□□。到的时候,齐侯正在和年少姬妾们玩闹,一片莺声燕语,齐侯抱过一个姬妾,还没来得及亲一口,就听到禀告说长公子来了。
齐侯抬手让姬妾们规矩到一旁坐好,让人放长子进来。
齐昀一进来,浓厚的脂粉香铺面而来。
“这么晚了,着急前来是有什么事?”
“儿有事想要求父亲。”
齐侯听了略有些稀奇,“这可稀奇,你想要求什么事?”
“儿心悦于李府君的侄女已久,想要娶她为妻,还请父亲派人前去纳采。”
齐侯靠在凭几上,想了好会,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昳丽旖旎的身影。
“就是那个原本是你手下司马的妹妹?”齐侯笑了,“我记得她,她兄长还曾经问我要过特许,让她哪怕到了年岁,也不必强制嫁人。之前你们两个弄得邺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如今想要娶了?”
“儿原本就心悦于她,现如今不管如何,也要娶她为妻。”
“无论如何?”齐侯把这四个字放在嘴里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哈的笑出了声。
“不行。”
齐昀一愣,“为何?”
“为何?你自己做过的事,难道非得让我来说。”
齐侯说着,抬手让姬妾们下去。
“许女的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吧。”齐侯唇角挑着一抹笑,“你小子难道真的没有半点察觉?”
“当初你阿叔来和我说这件事,我就觉得纳闷,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见着那两人的做派,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事,只要有,就会有动静。瞒不过人的,再看你,事不关己,你怕是早就知道。只是选了那么个时候来挑破,让我不得不退婚吧?”
齐侯说着就笑了,“小子你心机手段都可以,不过到底还是嫩了些。”
“父亲难道想儿有一个在外有私情的新妇么?”齐昀问道。
既然已经知道,那也没有多少继续辩解的必要,更何况原本就是他设的局。
“即使儿不对,但如果两人真的清白无辜,甚至有一人那么克制些。都不至于落到圈套里。”
“难道父亲还想要给叔父养孙儿么?听叔父的孙儿,叫父亲祖父?”
被人隐瞒养别人的孽种,这是男人的逆鳞。
齐侯一时间被齐昀堵了个无话可说。
“你倒是什么时候跟着那些文士,学的这唇舌上的本事。”
齐侯说完,不等齐昀开口,“你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但是你想要的那个,不行。”
他靠在那儿,手指在凭几光滑的漆面上弹了两下。
齐昀脸颊因为牙关紧咬而微微鼓起,“为何?”
“为何?”齐侯笑了,“崔陵已经到李家门上去了,紧接着我又派人去,这是什么道理。让天下人看着你和臣僚争一女?到时候你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声名也毁得差不多了。”
齐侯抬头见到齐昀嘴唇抿紧,面色苍白。心里不禁有些纳罕。
他一向觉得长子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心怀大志,懂得取舍。
齐侯从来不觉得那些士人称赞的声名,是长子真正的模样。那些士人口里称赞的圣人,在纷乱的世道根本站不住脚,成为被分食的肉罢了。
都是上位者,齐侯能明白他的用意。
“我这是在成全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声名,是要打算毁的干干净净么?”
齐侯心中还是恼怒这个儿子的忤逆,他的忤逆是藏在骨子里的,看起来一表顺从。可是私底下却暗暗寻找机会。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就被他给反戈一击。
对这长子,齐侯有些许的难以掌控的感觉。这感觉漫布心下,着实让他烦躁的很。
儿子不成器,没有心机,才能,只觉得老天要亡他,以至于让他满腔的壮志竟然没有人可以继承。
可是儿子太成器了,处理政务也好,还算计到他头上的心机,都叫他难受的厉害,那种脱离掌控,以及儿子能脱离自己之外,也能处置事务的微妙感。
“一个女子而已。”齐侯笑了笑,“李远那个人,看似是个君子,实则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齐侯笑容更大了,“侄女在邺城都那么久了,差不多一年,才去认下。自家骨血,又同在邺城,在侯府也都见过,怎么一眼看不出其中的猫腻。他把人认回来,应该是有自己的用处。”
“他心有所求,你也不怕留个祸患。”
齐昀闻言,唇边浮现古怪的笑容,“儿不怕他有所求,相反怕他无所求。其实那些臣僚何人不是如此,倘若真的毫无所求,完全的君子行径,恐怕也不会在这里了。怕是老早就去洛阳,想着振奋朝廷了。”
“怎么想着替我等,看似忠于朝廷,实则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这话实在是太不客气,让齐侯指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第130章 第 130 章
晏南镜被褚夫人叫来,说是叫,其实差不多是请。褚夫人的心腹婢女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没有半点长辈跟前人的做派。
她到这个家里这段时日,几乎所有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对她笑颜相对。生怕她有半点不舒心。
到了室内,她一头撞见了李远。
李远见到她要行礼,抬手就让她起来,指了指一边的坐榻示意她坐下。
晏南镜才坐下就听到李远说,“中郎将又被君侯给鞭笞了。”
她抬头,嘴唇动了下,“好端端的,君侯打他做什么?”
“侯府里暂时没有消息出来,只是说父子两人单独在室内说话,然后不久君侯大发雷霆,亲自鞭笞中郎将。”
李远说着抬头暼她,面有迟疑,不过还是说了下去,当日中郎将来找过我,“说想我不要答应崔家的求亲。我说不能让知善大好年华全都耗费在虚无缥缈的情爱里。中郎将许诺是会请君侯派人纳采。不过现如今看来,恐怕君侯是不会如中郎将所愿了。”
齐昀挨打,没人知道这其中具体的缘由,但是多少和齐昀的请求脱不了干系。
“知善。”李远面露难色看向她。
晏南镜才知道齐昀竟然还亲自去寻过李远,听到李远唤她,立即挺直了脊背。
“不是伯父不肯成全,而是现如今的局势,恐怕对你不利。君侯无意让中郎将娶你为妇。”
李远满面遗憾,心中却是在庆幸,幸好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没有想着一定要和齐侯结亲,否则的话,现如今不管齐侯还是崔家,都两头空。他当初没有立即答应崔家,但也没有回绝,只是推说婚嫁大事关乎小辈们的终身,需要谨慎考虑。
明日他就可以给崔家答复了。
“知善……”
晏南镜见到李远那满面的欲言又止,很善解人意的道,“儿知道伯父的用意。毕竟现如今齐侯无意,也没有强硬贴上去的道理。何况也妨碍了君侯的父子之情。所以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如此痛快,干净利落,倒是让李远满是意外。少年女郎,和男子不一样。男子还有大好前途可以追逐,女郎们没有,所以对于情爱就格外执着。
女子于情字上执着,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李远都已经准备了许多话,现在是半句都派不上用场。不过旋即面庞上浮现出些许欣慰,“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执着于中郎将。现在看起来,是我多虑了。”
“伯父不要担心,儿不会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也不会让伯父为难。”
李远连连道了几声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到时候崔家父子会上门来,知善可以和崔季安见上几面。崔季安自傲归自傲,不过为人处世还算周全,而且崔家门第在此,不管怎么样,不管是今后的前途,还是之后的夫妻相处,都会如人意的。”
李远都是真心话。
崔倓其人,已经是崔家里相当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费心思想要将自家女子嫁过去,和崔家联姻。
晏南镜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不要担心,两家之间在这之前就是姻亲,所以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晏南镜颔首。
李远见状点点头,“知善先回去休息。”
他并不觉得眼前人真的和她表露出来的那般,对旧情郎毫不在意。小辈既然懂事,那么做长辈的自然也要通情达理。
担忧她有些撑不住,先让她回去休憩。
晏南镜出来,就见着在外面等着的李伯姜。
家里未出嫁的,年岁相仿的,只有眼前的堂妹一个。至于其他同母又或者同父异母的妹妹,年岁都差的有些大,都说不上什么话。
“阿姊怎么在这?”晏南镜见着李伯姜领着婢女过来。
“中郎将那事我也听说了,听闻父亲要你过来,我想应该就是说这件事。”她压低声量,“无事吧?”
晏南镜摇摇头,李伯姜斟酌着字句,“中郎将,知善若是觉得难受,想哭就哭吧?”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我哭做什么?”
李伯姜有小会的哑口无言,“我看其他姊妹,和儿郎们不顺,除却烦心之外,多少都有些爱哭。”
“他都已经被君侯亲手打了,另外君侯也借此举表明,实在是无意这门婚事。我哭也无用啊。只能白白劳累双眼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既然如此,就不要白白浪费力气了。”
李伯姜望着她,没瞧见什么言不由衷,面前放心下来,“也不知道中郎将怎么和君侯说的,竟然至于动手。”
“他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侯竟然动手了。”晏南镜脚下顿了顿,“看来君侯很不喜欢他自专。”
“此事一出来,又有的麻烦。”
她说的麻烦不仅仅是齐侯拒绝了齐昀的婚事,这里头另外还关乎着世子的位置。
这么两三年下来,又有几个公子到了可以理事的年纪。当初齐旼征伐乌桓失利,齐侯颜面丢尽,把这个儿子关起来好长一段时日,最近才放出来,看着世子之位和他无缘了。
但是下面几位公子已经安排着接触政务,长子又挨了一顿打。这形势接下来如何,真的难说。
“君侯这个年纪,已经应该考虑身后事了。”李伯姜对身后婢女做了个手势,让她们留在后面,不必跟着。免得有人听了她们的对话传出去。
齐巽得子晚,现如今都已经要年逾五十。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管如何,都要对身后事做出安排,否则一旦事发突然,诸子相争,再好的局面,也要被毁得七零八落。
晏南镜摇摇头,“现如今的局面,都是君侯领人打下来的。不到最后一刻,都是觉得自己正值壮年,世子的事,还能再观望一二。”
李伯姜听着叹了口气,“君侯这样,让臣僚们也难做。”
世子之位不定,下面的臣僚们也是各凭本事了。
“也不知道打得厉害不厉害,君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打中郎将了。听说当初中郎将从南边回来的时候,才入门父子俩几句话,就被君侯问罪,当众鞭笞。听说当时下手可不轻。”
说完,李伯姜愣了愣,“知善不知道吗?”
她张了张口“那时候我还不在邺城。”
李伯姜满脸恍然大悟,道了一声难怪,“长子年岁都已经这么大了,不管如何都应该给几分薄面。这么行事,也不怕有损中郎将的颜面。”
颜面其次,威信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齐侯自己都没有料到长子竟然还能靠自己,在臣僚里建立威信。
晏南镜回来,见着过来迎接的阿元。
“郎主把女郎叫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告诉我说,君侯无意让中郎将娶我,所以就要应了崔家的亲事。”
阿元听后愣了好会,“怎么会——”
若是说之前因为门第身份有别,不能相守,现在女郎都已经是士族家的贵女了,怎么——
晏南镜摇摇头,“世事难料,算了。”
阿元听后,嘴唇翕张了两下,哀戚的望着她。
晏南镜看过来,“阿元还能和孙猛还有崔缇相见么?”
阿元听到她这么问,不明所以,但也点了点头。
“麻烦阿元去让他们问问阿兄,就问中郎将有没有大碍。”
阿元点头,“好,明日我就去。”
说着她迟疑了下,“女郎要嫁给崔家的那位郎君了?”
阿元倒是听婢女们说起过崔家的那个郎君,说是样貌好,才情高。不过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也不知道婢女所言的真假。
“可能吧。”晏南镜愣了下,而后笑道。
“女郎见过崔郎君,觉得崔郎君如何?”
晏南镜听后仔细想了想,“看着还不错。就是性情有些着急。”
见过两面,就将事要定下来。若不是崔李两家都是士族,也都是姻亲,彼此知根知底,要不然她恐怕要连夜带上阿元逃跑。
阿元一听有些焦急,“那要紧吗?”
她摇摇头,“暂时看起来,还没什么要紧。”
“除了这个之外,暂时看着,人还是不错。”
阿元又问,“那女郎喜欢吗?”
晏南镜被阿元这问的一愣,竟然好会都没有答话,“应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她答非所问,连着眼眸都不往阿元那儿看去,“毕竟声名在外,人也坏不到哪里去。”
阿元还想要问什么,晏南镜扶着额头,露出些许疲惫。阿元见状也不问了,赶紧和婢女一块搀扶着她到内里休息。
李远第二日就回复了崔家,表明愿意结亲。
崔陵当然知道这内里的内情,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士族根本就不是表露出来的那般高洁,婚事有自己的思量很正常。现如今点头答应了,装作不知道,面上脸面全了就好。
今日崔家父子都过来了,晏南镜和褚夫人在一块儿。
已经和李远说好了,等会找机会让晏南镜和崔倓见上一面。
褚夫人见着坐在一旁的人,手里捏着葵扇到指节发白,笑着过来安抚她,“知善不要紧张。之前都已经见过了两面,已经知道大概的长相和性情,再见就不要吓自己了。”
晏南镜低头嗯了一声,“只是前两次相见,和这次不太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不还是那个人么?”褚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背。
“想些好的,”李伯姜在一旁笑道,“这崔季安,以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现如今这样的人物也臣服在知善手下。应该高兴的。”
这话叫褚夫人嗔怪的暼女儿一眼。
这时候婢女悄声过来,褚夫人望见,“都已经做好了?”
婢女低头应是,“崔郎君已经在那等候了。”
褚夫人颔首,笑着看向晏南镜,“知善去吧。”
晏南镜点点头,站起来跟着婢女出去,穿过一道长廊,到了一处亭台,亭台上的竹簾全都放了下来,人影在竹簾内若隐若现。
她过去,两边的婢女把竹簾捧起来,方便她进出。
晏南镜进去,就见着崔倓坐在他竹簾后。
“知善。”
崔倓笑唤道。
她愣了下,面上露出浅淡的笑,坐了下来。
前两次还能平常说话,现如今事情已定,反而有些手脚无措。
婢女们过来,送上酪浆。酪浆是羊乳做的,内里放了槐花蜜,在冰块里镇过。漆卮上有丝丝绕绕的凉气混着蜜香萦绕出来。
崔倓看出她的不自在,“知善不想见到我吗?”
“知善希望是谁来呢?”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
晏南镜抬眼看向面前的崔倓,眼里有些许淡淡的讶异。这个少年人头一回明白的向她表露出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