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幻阵之中变幻莫测,灵气紊乱交织,攻击虚实难辨。林修白有时会扑空,有时也会歪打正着。而阚天纵出招十分小心,多数时候,他是借着幻阵的掩护,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突袭。两人数次交锋,你来我往,几招之间各有胜负。
魏云夷看着两人交手,看到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喝彩。她好奇地扭头问:“你们说,林师兄能破了这个五行幻阵吗?”
玄黄宗的阚天纵也不是浪得虚名。至少现在看来,阚天纵是隐隐能压制住林修白的。
林尧有气无力地说道:“以师兄的本事,自然是能的。”
他看起来有些颓丧,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魏师姐的问题。
“阚天纵操控的五行幻阵,说到底都是由他自己的灵力构成,因此杀伤力有限。看林师兄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林师兄虽然陷入了被动,但是这么久了都没有半点被击溃的征兆。”
“而那阚天纵也只偶尔与师兄打近身战,不仅是因为他想借阵法来消耗师兄的体力,更是因为他分出了太多心力来操纵阵法,一旦与师兄贴身打斗太久,反而会被师兄的攻势压倒。”
“换而言之——”荀妙菱接道,“以师兄之灵力,足以破阵。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所谓五行幻阵,也只能拖延一时而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擂台上的林修白似乎是终于热身完毕,手下剑招越来越凌厉。他眸光湛然,剑势在擂台上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第七式……水龙吟!”
海浪翻涌,一条数十丈高的巨大水龙从中腾起,周身云雾蒸腾。它脚踏碧海,仿若乘天而游,随后仰天嘶吼,似携万钧之力,朝着阚天纵迅猛碾压而去。
轰的一声,声势浩大的灵力涤荡着整片擂台。阚天纵脸色微变,飞速结起阵盘相抗。但脚下的五行幻阵却在强大的灵力冲击下化作齑粉,消散在半空之中。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阵惊呼。
在这瞬间,胜负仿佛已经定下。
此时已近黄昏。
坠星谷中残阳如血。
但阚天纵的眉峰却还是平和如初,他持着灯,停滞在擂台上空,狂风将他的白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清瘦的身躯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只见他双手持灯,迅速结印。刹那间,一片奇异的光华从高空隐隐投下。整个坠星谷中的人都感受到了,似乎有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被那片光芒引召,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阚天纵脚下构建起了一个星盘——
这星盘,以四方天幕为格,以日月星辰为点,林修白和阚天纵在星盘上各占一颗星辰的位置,两人彼此对峙,静静地飘浮着。
林修白的剑光再次向阚天纵攻去。
但阚天纵丝毫不为所动。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林修白,就在剑气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轻轻一挥衣袖,脚下的星盘上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光芒——原本扑向他的那道剑光速度瞬间慢了下来,紧接着,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悄然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修白微微皱眉,他试图后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束缚住,无论他如何运转灵力,都无法挪动分毫!
……他被困在这个星盘里了!
裁判席上,有某个宗门的长老低声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一位玄黄宗的真人抚掌而笑:“此乃天宫星轨阵。星盘之上,万物皆落于星位,必须遵循日月星辰的运动规律来活动。在这阵法之中,若是没有推演日、月、五星轨迹的能耐,就只能动弹不得。若是强行违逆规则破阵,反会被耗尽周身灵力。”
裁判席上,玄黄宗的长老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与同席的其他长老们道:“这天宫星轨阵,若是与星宿无法共鸣,则不可用;若是不熟悉日月星辰的演化规律,用了更是自寻死路!在这些小辈之中,也唯有阚天纵,才能将这阵法控制的游刃有余,不出半点差错……”
这回,阚天纵结阵,用的可不是自己的灵力了。
他引借的是天上星宿之力!
与归藏宗的周天星斗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威力小了许多,方法也有些不同。
阚天纵在星盘之上,身姿轻盈飘逸,每一步都踏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那星盘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幻、更迭,与他的落位完美契合。仿佛诸天星辰的运行规律尽在他掌握之中。
反观林修白,虽也对星象略有涉猎,但面对这复杂多变的星盘法阵,他辨识的速度远没有阚天纵那么快。他在星盘上艰难地腾挪辗转,好不容易才靠近正确的星宿方位。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脚跟,脚下的星盘就又会再次发生变化——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只能被动承受阚天纵的攻击。
赵素霓紧蹙着眉头,道:“再这样下去,林师兄怕是要在这阵法里被活活耗死。”她扭头,看向荀妙菱,迫切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解说或是独到的分析,却发现荀妙菱正盯着阚天纵脚下的星盘出神……
“荀师妹?”
赵素霓那担忧的声音却传不入荀妙菱的耳中。
她满心满眼都是那纷繁变幻的星盘,隐约间,似乎连她自己也化身成为一枚星子——
就在她沉醉于这玄妙状态之时,手腕上的佛珠毫无征兆地骤然一热。滚烫的触感瞬间从手腕传来,强迫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星盘上抽离出来。
荀妙菱:“……”
我再看!
佛珠一烫。
我再再看!
佛珠又是一烫。
荀妙菱烦了,干脆利落地解下佛珠扣在一旁,继续去看擂台上的阵法。
看着看着,她指尖凝聚的灵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金色的轨迹。渐渐的,那些轨迹缭绕在一起——竟是由多道星轨交织成的立体星象。她从袖中掏出许多小巧的玉符,把那些玉符“挂”到灵气轨道上,轻轻一推,玉符便充作天体,一边旋转着,一边环绕轨道运动起来……
这座活体法阵,就像宇宙本身的呼吸。
擂台上正打的热火朝天,荀妙菱也玩的不亦乐乎。
托阚天纵的“示范”,她终于回想起了一件事。
原来星辰也是活的。
它们不是停留在某个平面上的图案、也不是在某个浑天仪上镶嵌着的死物。
一切星辰的运转轨迹都顺应着自然的规律,不偏不倚,周而复始,却又在无形中互相牵引,推动着万物的行进。
与此同时,擂台之上,林修白无法突破阚天纵的阵法,逐渐落于下风。
裁判席上的玄黄宗长老猛舒一口气,微笑着转向一旁的谢酌。
这位玄黄宗长老承认,自己是个肤浅的人物,他此刻就是想欣赏归藏宗破防的样子。
可是,谢酌一如既往挂着和煦笑脸,仿佛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玄黄宗长老:啧。
忘记此人是个混子了。
他连自己的修行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哪会在乎一个师侄的输赢?
就在玄黄宗长老失望地打算撇回头之时,谢酌的视线似乎漫不经心地飘了出去——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眼角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玄黄宗长老疑惑地朝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
只见归藏宗的席位上,一个少女正把玩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神秘的星轨阵——
只一眼。
那些玉符在他视线中骤然绽放出耀眼的星光,与他周身经脉的灵气竟能产生奇异的共鸣。
……竟是天道之力。
说明那孩子手中的阵法已经被天道肯定,乃是顺应天道之德、遵循大道之理!
玄黄宗长老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毫无征兆地,玄黄宗长老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烈的灵气波动,比之前阚天纵和林修白两个在擂台上对战的时候要夸张的多。灵气自动聚集在一起,浓郁地几乎凝出了实形,无数光点汇集成银河般的流光,在坠星谷上空形成了一个漩涡——
这异常的景象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连擂台上正在切磋的林修白和阚天纵也停了下来,疑惑地望向那灵光汇聚的方向。
而漩涡的正下方,坐着一个人。
正是刚刚在摆弄着阵法的少女。
忽然间,玄黄宗长老只听到“砰”的一声桌子颤抖的声音。只见谢酌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到桌子上了,下意识对着那少女伸出尔康手,大喊道:“快——住——手——”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股灵光自天际轰然坠落,强烈的光芒不断闪烁,近乎将周围人的脸庞映得一亮一暗。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荀妙菱周身的气息在不断变化。如同一个正在被暴雨浇灌的池塘,从稳定的金丹期三重境开始不断向上攀升……转眼间就到了金丹期的大圆满!
而且居然还在继续!
谢酌的脸色一变。
此时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先是一扇挥出打散聚集在荀妙菱头顶的灵光,随后扭头朝着擂台的方向咬牙道:
“修白,全力奏琴!”
林修白:“是,师叔。”
虽然满头雾水,但师叔有命,他还是决定照做。
他祭出自己的琴,挽起长袖,素手拨弦——
dunag,duang,duang!
一股难以言喻的魔音瞬间回荡在整个坠星谷之中!
只见原来闭眼坐着接受灵气灌溉的荀妙菱突然颤抖了一下,身子像是根软掉的豆芽菜那般倒下去,头顶的一片灵光也彻底消散了。
几乎观众席上的所有修士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试图隔绝这夺命魔音。一些修为稍弱的修士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强大的冲击,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两眼一翻陷入昏迷。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林修白:“……?”
他疑惑地收起琴。
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比试还在继续。于是转过头看向阚天纵的方向——
“阚道友,我们继续比试吧。”
但是,阚天纵脚下的阵法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单薄的身体晃了晃,面如菜色,指着他道:“林修白,你……卑鄙……”
当啷一声,灵灯落地。
阚天纵脸部朝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为了维持阵法本就耗费了大量的灵力。而且他距离林修白最近,受琴音的影响也最大……
林修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获得了元婴期擂台赛的第一名。
第62章
虽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得到了胜利,但当现场的混乱渐渐止息、那些晕过去的修士被赶来的医修们逐渐唤醒的时候,裁判席上的长老们腾出手来开了个短会,最终决定:
因为林修白使用的是未曾提前登记过的法宝,加上谢酌临时喊的那一嗓子“全力奏琴”被认定为是场外指点,于是林修白的第一的名次被作废,顺延至第二名,只能拿第二的奖励。
元婴期擂台赛的第一名落在了阚天纵头上。
阚天纵醒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脸上却不见任何喜悦之色,而是对着自己宗门的长老行了个礼:
“长老,胜败乃分明之事,赢便是赢,输便是输。那瑶琴乃是林修白的本命法宝,于此次切磋较量之中,动用此宝实算不得逾矩越分之举。何况他若一早使用这音攻的手段,我恐怕也赢不下他。所以,这擂台赛第一的名头,我难以接受。”
玄黄宗的长老叹息道:“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说着,脸上也浮现出黯然之色。
荀妙菱在围观擂台赛之时瞬间破境,林修白以音攻之术几乎将整个坠星谷搅得翻天覆地,他们一前一后,皆展示出归藏宗弟子非人的资质。不过阚天纵的想法也情有可原,总归风头已经被人家给占尽了,那这个第一他们究竟要不要,也没有多大意义——一次擂台比试而已,他们玄黄宗又不是输不起。再说,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的奖励或许有些差距,但这些东西于阚天纵和玄黄宗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可名次是众仙门的长老们一同裁定的。你可以不接受,去不去领奖便都由你吧。”玄黄宗长老拂袖离开了。
一直在旁听他们对话的阚仪扯着阚天纵的袖子,愤愤不平道:“兄长,再怎么说那归藏宗的林修白也是胜之不武!你在台上的时候不也指责他卑鄙吗?为何要拒绝本该属于你的名誉呢?”
“你不懂。”阚天纵衣衫微乱,面色泛白,即便垂首低颈,周身亦自有一股孤傲的气质,“若非光明正大的胜绩,我宁愿弃之不取。”
“兄长,你这么做也太傻了。对方都不讲究什么道义,你又何苦非要吃这个哑巴亏?我这就找那个林修白理论去——”
“住嘴。”阚天纵扭过头,语气加重了一些,听起来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毫无波澜,“你又想生何事端?我与林修白之间的较量切磋,岂是你一个炼气期能随意评断的?你之前刚刚在擂台上用捆妖索折辱他们的弟子,如今各宗长老已就名次一事作出公允评判,你又要跑去和归藏宗争论,是想把他们往死里得罪不成?”
阚仪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眼眶里迅速泛起了一层晶莹的泪花。她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的不服气,大声地说道:“你又凶我,又凶我!自从我拜入玄黄宗,你就没看我哪点是顺眼的,一点小错就对我挑三拣四、横加指责。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阵修,是最好的哥哥。可在你眼里呢,我是不是就是个污点,是个天赋不行、脑子不灵光,连脾气也讨人嫌的大累赘!”
她抹了把眼泪,赌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转身跑了。
阚天纵被她这番连珠炮似的斥责弄得有些发懵,脸上还带着迷茫的神情。看她转身离开,刚想去阻拦她,已经抬起的手却又缓缓放下。
……若能这么简单把她气回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阚天纵年少时离开家乡拜入玄黄宗,距今已经有几十年。而他这个妹妹是十六年前所生,兄妹俩年龄差距太大,小时候没什么接触是必然的,连长大之后的相处都是磕磕绊绊。
阚天纵的天赋即使在玄黄宗中也是佼佼者,自然也被家族奉为榜样。族中长辈们常常以他为典范,激励晚辈们刻苦修行……连他的父母也是一样。
而阚仪,更因为是阚天纵的亲妹妹,背负着与众不同的期待。再加上她是父母幼子,饱受溺爱,在家人的鼓励下循着阚天纵踩过的脚印拜入了玄黄宗。事情一开始还是顺利的——
直到阚仪发现自己在阵修一道上平庸的天赋。
阚仪在拜入玄黄宗之前曾给阚天纵写过信。
她是怀着对兄长的憧憬来到玄黄宗的,目标也是向兄长看齐。若做不了第一,那也要做兄长以下的第二。
那时的阚仪虽然有些小脾气,但也是个活泼明媚的姑娘。
但阚仪在修行几年之后却很快发现一个现实:她的天赋根本就不在阵道上,甚至于连符道她都更加擅长一些。她不仅做不了第二,甚至还够不到玄黄宗亲传弟子的标准。
于是她开始变得骄横,对输赢更是敏感,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能惹得她雷霆大怒。
阚天纵把这些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她。
他天性淡漠,觉得世间修士求道,最后都只能求自己。即使他出手将阚仪的性子掰正,能不能成功且不说,但她自己走不出这个死胡同,便永远战胜不了这个心魔。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阚天纵其实想过许多办法。
但没有一个办法是像如今这样,通过让阚仪彻底讨厌他,来达成目的。
阚天纵这边的麻烦事剪不断理还乱,但林修白这边的状态却也不遑多让——
擂台赛结束后,各宗修士暂且回灵船上休息。而荀妙菱被谢酌拎回船上开启了批斗大会。
谢酌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用扇子直敲荀妙菱的头:“瞧把你给能的,啊?要不是你林师兄拦着,你是不是就要当场突破元婴,然后给所有坠星谷的修士整个五雷轰顶啊?”
荀妙菱鲜少看见自己师父这么生气的时候,只能捂着脑袋讷讷不言。
“那串佛珠呢?”
“……带着呢。”
“骗鬼,我明明看见你把它给解下来了!”
“可是这佛珠它妨碍我看阚天纵的阵法!”
谢酌差点背过气去:“你说它为什么拦着你看阵法?还不是因为你看了就要破境?平时那么聪明,这时候就给我装傻是吧?”
“师父,你先别管我了!”荀妙菱焦急道,“你快去看看林师兄啊!”
林修白斜倚在桌案前,半垂的指尖似触未触地悬于琴弦之上,眸光雾霭沉沉,望向窗外深深的夜色。案上瑶琴泛着冷光,仿佛凝着化不开的哀伤。昏黄的烛火摇曳,似乎连他单薄的背影都染上了三分凄凉——
他的神情怅惘,瞳孔失焦,仿佛整个人都要碎了。
剩余几个亲传弟子们缩在一旁,想安慰他却又不敢开口,生怕哪句话把他给刺激得直接风化了。
谢酌:“…………”
是了,现在棘手的麻烦可不只荀妙菱一个。
而且,那时候也是他情急之下让修白奏琴来打断荀妙菱破境的。
这下坠星谷是保住了,但林修白的梦想保不住了。
“咳,修白啊,这次是师叔不好。”谢酌走过去,温柔地道,“是师叔不该叫你在擂台上抚琴。你那时候还在跟人切磋呢,状态不好,琴声也凶了点……”
“师叔,您无需再宽慰我了。”林修白唇角勉强勾起,扯出一抹毫无血色的笑意,眼中满是失落,“如今我已然明白,自己的琴技实在是不值一提,难登大雅之堂。这些年来,难为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师弟师妹们包容我,竟无一人向我抱怨我的琴声难听……”
这厢谢酌还在努力地找补,他摇了摇扇子,走了两步,道:“这个,琴之一道嘛,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会有不同的感悟,弹出来的音色也是不一而足。你的琴声不是难听,而是特别……”
谢酌觉得自己没说假话。
天底下弹琴难听的修士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吧,有谁能像林修白这般弹出杀伤性如此强的琴音?怕是专攻音杀之术的乐修都只能甘拜下风。
这怎么不算一个优点呢?
“师兄。”只见荀妙菱站出来,一脸郑重道,“我们之前没有跟师兄说实话,不是刻意欺骗你。而是师兄你是真正的爱琴之人。每当你奏琴之时,你全身心沉浸在琴声之中的风姿往往比那特殊的琴音更加引人注意——我们不知不觉就走神了,反倒没有觉得你的琴声有多难听。”
林修白缓缓眨了眨眼,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真的……没那么难听吗?”
荀妙菱语气轻松:“真的。你弹琴再难听也不至于把整个坠星谷的人全都放倒吧?今天这场意外,主要责任还在我师父——是他叫你全力奏琴,而你如今又是一个元婴修士了。将灵气灌注在琴弦中演奏,与音杀有何区别?”
谢酌挑眉,瞥了荀妙菱一眼:这说的有点强词夺理了吧?音杀归音杀,难听归难听啊。
荀妙菱:那您自己来哄林师兄!
谢酌没有意见了。
只见窗边的林修白抿了抿唇,抱起自己的瑶琴,没有说话,手指却在不断抚摸琴弦,那模样看起来可怜至极。
荀妙菱则趁热打铁,去拍他的肩膀,道:“何况师兄你也不必灰心呀。你现在都是元婴修士了,寿逾八百载。古人云,勤能补拙,学可医愚。从今日起,你就当自己是个不懂琴音的人——慢慢去学,慢慢纠正,总有一天可以弹出你心中的琴音的。”
“弹出心中之音”,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在了林修白的心坎上。
他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了起来。
“师妹说的对。我虽然愚笨,但也有向琴之心。”
说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只是,若仅我一人操琴演奏,只怕难以察觉并纠正其中谬误。还需得有知音之人,能替我指出其中不足……”
“找我师父呀!”荀妙菱理所当然道,“他懂琴、修为在化神不会被琴音震晕过去、而且还经常闲着!”
谢酌:“……”这个逆徒!!
然而,谢酌虽然生气,但看着林修白那期待的眼神,面上还是露出了一副支持鼓励的神情:
“今后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只是怕法仪峰上的飞禽走兽要不得安生了。
“多谢师叔!弟子一定勤勉练琴,不辜负您的期望!”
“……”其实你不勤勉一点也可以的!
夜幕之上,月光湛然。
灵船们翱翔在云雾之间。
某艘灵船中,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正焦急地围在一个少女床边。
少女那如墨般的长发肆意地铺散在枕间,衬得她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原本灵动的眉眼浮现出一缕痛苦之色,令人见之生怜。
“药都喝了,但还是不见好……这可怎么办?”依靠在床边的妇人啜着泪,伏进身旁青年的怀里,“她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待她如珠似宝、战战兢兢地养到这么大,若是阿姝有个三长两短,为娘也不活了……”
“娘。”那青年脸上的愁色也未褪,但还是安慰道,“妹妹不会有事的。”
不远处的桌边,还坐着一个紫衣少女。她对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置若罔闻,只一心一意地研弄着自己手上的药材。为了行动方便,她用襻膊把自己的衣袖搂起,雪白的素腕直接暴露在了灯光下,只是其中一只手腕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滋啦、滋啦……那磨轮碾压在药材上的声音让那妇人无端地听起了一股烦躁感。
“阿姣。”那妇人举止端庄,声音温和,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无法再忍耐的意味,“你在那儿鼓捣什么呢?”
程姣道:“我在准备参加灵素谷的医修考核。”
“什么?”那妇人脸上露出满满的疑惑,“你要去做医修?”
青年眉间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母亲,别急。小妹只是说着玩的。”
“我不是说着玩儿的。”程姣拿起一旁的医书,在灯下阅读片刻,耳垂的轮廓被照的如霜雪般洁白,“我看到了他们的考核标准,考上的难度并不大。”
妇人哑然,似乎是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旁的青年这才犹犹豫豫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
那妇人面色一沉,目光如刀般狠狠剜向青年。然而,不过瞬息之间,她转过头去,脸上的冷漠与狠厉便如同春日暖阳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转瞬之间,已化作了一副温柔似水的慈母神情:
“阿姣,不是母亲打击你。医修之途不好走,可谓是又苦又累。你如今在家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要你做,可当医修不同,还得伺候那么多病人……你一个娇娇女,怎么挺得住这些磋磨?母亲实在放心不下你。”
“何况,还有阿姝……阿姝离不开你。你是知道的呀。”
“这些我知道。”程姣抬眼,慢慢地说道,语气极为柔和,却吐字极为清晰,似平地而生的一阵惊雷,令周遭的氛围陡然间紧绷,“可我终究不是大夫,无法治愈姐姐的病。何况,你们需要我,我便要被困在家里一辈子吗?”
第63章
房间内,如水般的沉寂悄然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桌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一下,烛光猛地一颤。短暂的明暗交替后,那妇人脸上慈和的笑意如初,但她的神态却如同庙里的泥塑菩萨,是凝固的,同时流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冷漠。
“阿姣啊,母亲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如今长大成人,渴望去外面的天地开开眼界,这是人之常情。哪个青春正好的孩子,没有过这样天真烂漫的念头呢?母亲也曾年轻过,自然明白。”
她走到程姣身边。
虽然是许多个孩子的母亲了,但那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乌发叠云,面似芙蓉。当她注视着谁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包裹在无尽的温柔之中。她缓缓坐下,抬手去理程姣鬓边散落的碎发——
其实,此刻站在灵船中的三个孩子里,只有程姣最像她。
可惜了。
那妇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苍白,道:“既然这样,那母亲不拦着你去参加考核了。”
站在床边的青年瞪大眼睛:“什么?母亲,您……可若是她走了,阿姝该怎么办?!母亲您不能只管阿姣,不管阿姝啊——”
妇人皱起眉头,回头呵斥道:“闭嘴!程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程宣的表情一滞,还想再争辩几句,就听见程姣那如冰泉轻淌般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
“那就太好了。谢谢母亲。”
说完,程姣不顾那妇人疲倦的笑容和程宣难看的脸色,把研磨好的药材装进一个药包,递给一旁的丫鬟:“若是姐姐犯病,就把这个药包给她嗅嗅,或许能缓解病情。”
丫鬟忐忑地接下:“是,四小姐。”
而后,程姣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已圆满办妥,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程宣忍不住了,当即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个药包从丫鬟手中夺过来,掷到房间的角落里。
“母亲,您瞧瞧她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谁知那妇人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她神色冰冷地扫视程宣一眼:“今日,是你把那个医修引到阿姣面前的?”
程宣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难堪,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意是让那医修来看看阿姝的病情……”
妇人闭了闭眼。
“你平日里忙着修行,忙着学会打点家里的生意,对医道毫无钻研,也就罢了。但你领着妹妹出门,身边连个懂医术的族医都不安排,这像话吗?更别说你那遇见一丁点小事就慌慌张张、自乱阵脚的心性——简直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母亲。”程宣小心翼翼地扶住那妇人的肩膀,“虽然今日有医修为阿姝诊脉了,但我保证,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阿姣。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阿姣血脉的特殊之处……”
“母亲。”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程姝缓缓转醒,紧接着便是两声压抑的咳嗽,她泪光涟涟的眼眸看向了那妇人,“都是我的错。二哥是怕我出事,所以才唤来了医修。求您不要怪罪二哥……”
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坐回床边,随即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傻孩子,母亲怎么舍得怪你呢。”
程宣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但他还是不解地问道:“可是母亲,您怎么会同意让阿姣去灵素谷拜师呢?”
“灵素谷的考核在每年的七月。”妇人脸上一片冰冷,“到那时候,阿姝和阿姣也该过了她们十六岁的生日了。”
程宣却还有疑虑:“可是现在仙门大会没有结束,那么多的医修都聚集在坠星谷。万一阿姣她心急,去找其他医修拜师怎么办?”
妇人满脸愠色,似已忍无可忍:“今日若不是你擅自招来医修,哪会有修士无端踏入我们程家的席位?何况修仙岂是儿戏,医修不同于普通大夫,是她想当就能当的?就算她在医道上有些天赋,可她的灵根那般低劣,又有哪个门派肯收她?”
程宣被骂的缩了缩肩膀。
“明天我会看好阿姣,绝不会让她四处乱闯的。”
一夜平静。
第二日,众仙门再次齐聚坠星谷。
今日举行的是六人团体赛。
天刚擦亮的时候,参加团体赛的修士们就已经整整齐齐地分队伍站在了坠星谷中央的台子上。
这次,归藏宗的参赛人选为:林修白、魏云夷、姜羡鱼、商有期、赵素霓、林尧——
荀妙菱:猜猜谁没有被邀请?
荀妙菱将手搁在下巴上,轻轻叹息一声。下一秒,脑袋就被轻轻敲了一记。
“认真看比赛。”
她身旁坐着的是谢酌。
他一袭紫衣,风流天成,容光灼灼,那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殊绝昳丽,实在令人侧目。
之前他都是坐在裁判席上的。这回为了贴身盯着荀妙菱,于是也坐到了观众席上,引得四周的修士频频转头偷看他。
荀妙菱被迫挺直了腰板。
“怎么,还在气闷不能上场的事?”
“倒也还行。”荀妙菱说实话,“只是对那个浮生录十分好奇。”
传闻,浮生录中汇聚众多秘境。其中有千奇百怪的迷宫、血火纷飞的战场,还有带剧情的神秘考验。进去闯关仿若真人下副本,体验感拉满。
而仙门大比百年一开,平常浮生录都被封存在问道神宫里。错过这次机会,荀妙菱再想体验一把,也得是百年之后了。
总归是有点小遗憾的。
此时,一缕晨光悄然划开厚重云海。随后光芒愈盛,转眼间淌出万千流霞,将整片天穹染成灼灼金红。
号角声起,浮生录启动。
只见一个素青卷轴被抛至空中,随后迅速变大。万千符文从卷轴上奔涌而出,在虚空中勾画出光怪陆离的山河图景。
随着图景中浮现出一个个名字,被点到名的修士顿时觉得天地倒悬,整个人化作金色流沙,被吸入浮生录中。
原本一切都十分正常——
直到浮生录上笼罩的金光突然开始隐隐颤抖,一股不祥的血光闪过,众人惊愕间,滚滚浓黑气息如潮水般,自卷轴两侧疯狂溢出。高悬空中的磅礴山河图景被渐渐吞噬,墨黑之色迅速蔓延。须臾间,整幅图景便几乎被彻底染透。
昆仑镜的声音在荀妙菱脑海中瞬间炸响:“是魔气,好重的魔气!”
几个上三宗长老脸色一变,顿时踏着雾气凌空而起。为首的秦太初长袖一抖,一股浩荡的灵力向着浮生录涌去。剩下的两个长老对视一眼,也跟着秦太初开始输出灵力,试图重新夺回浮生录的控制权——
谁知浮生录上闪过一道火花般的禁制,居然将他们三个的灵力通通弹开了!
“浮生录是我仙门至宝,为了保证进入其中参加历练的修士们不会遭遇危险,它身上有着十分强大的反操纵禁制,我们从外部无法强行控制它!”青岚宗的长老喊道。
玄黄宗的长老额头上鼓起了一道青筋:“可是它如今已经沾染魔气,若是不能由我们控制,难道还要由魔族控制吗?”
秦太初神色一凛。
“若是连我们都无法从外界控制浮生录,那若是魔族想控制它,就只有……”
只有以身入局,进入浮生录的内部!
所以,刚才被浮生录吸进去的修士之中,有魔族的卧底!
骤然间,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滚滚魔气冲天而起。
刹那间,无数双眼泛着瘆人红光的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坠星谷的上空,盘旋萦绕,将整个山谷围得水泄不通。它们撕咬着人群,所到之处血光闪动。不少修士当场拿出法器来反抗,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天上,一个黑袍男子漫步而来。
他的神态极为悠闲,走的仿若是在自己家的后花园般闲庭信步。浓黑的长发,略显苍白的脸色,一双凤眸似笑非笑,衣袍翩飞间,透出一股令人心惊的威压。
他漫不经心地一抬手,那坠星谷中原本缭绕着的黑影瞬间变得狂暴起来。修士们紧咬牙关准备奋力反抗,可就在下一秒,一股令人窒息的魔气如排山倒海般压来,他们只觉如背负一座千钧大山,连头都难以抬起,四肢也在下意识地颤抖。
恐惧如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这等恐怖的威压,至少也是返虚境的魔君!
不,也或许是更高的境界……
“狡猾无耻的魔族,休要猖狂!”
青岚宗领头的长老是个爆碳脾气,抄着自己的拂尘就冲上去了。另外几位长老随即跟上。他们在空中与那魔族交手了几招,那魔族却是轻轻巧巧地避过了攻击,且毫发无伤。
他微笑着一扬手,悬浮在空中的浮生录顿时如听到召唤一般,飞向他的手中。
若是被他取走了浮生录……那那些正在参加历练的弟子无疑是必死无疑了!
铮!
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天际。
那魔族眯着眼,微微侧身便躲过了扑面而来的那道剑气。从修为来看,那人左不过是个元婴修士。他正想嘲讽是哪来的小崽子如此不自量力,却见那泠泠的剑光在空中一转,抢了浮生录就跑——
“阿菱,小心!”
台上传来谢酌的喊声。
荀妙菱接住那抢来的浮生录,掌心一片腻腻的冷汗。她冰冷的目光直视着那魔族,但对方在看见她之后,却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还在想,是谁有如此的胆色,敢来以卵击石……原来是你啊。”
荀妙菱一愣,刹那间,昆仑镜在她脑海里突然扯着嗓子喊道:
“你快把这东西丢了啊啊啊啊!”
可是晚了。
下一秒,浮生录上的图景骤然化作深不见底的漩涡,狂暴的吸力扯得人神魂欲裂——
荀妙菱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浮生录中突兀地浮现出堆积如山的白骨,正对着她咧嘴而笑。
第64章
眼见荀妙菱的身影被吸入浮生录中,那浮生录再次重回了黑袍魔修的手里。
下一秒,秦太初拔出了自己的剑——但见此剑外形宛如枯枝,唯有剑柄处萌生出一丝嫩绿的新芽。
她周身缭绕着绿叶般的灵光,那些看似脆弱的叶片在瞬间暴涨,随后虬结为绿蔓,直向那魔修袭去。
玄黄宗与青岚宗的长老也对视一眼,出手。一位长老手中拂尘猛地一挥,带出惊涛般的流光。另一位长老则迅速抛出符咒,裹挟着滚滚风雷之势炸裂开来。一时间,高空中的灵气与魔气相撞,震荡不休。
坠星谷中其他宗门的长老议论纷纷:
“那个魔族到底是谁?居然能与三个尊者打得不相上下……”
“这三位一个合道、两个返虚,就这样甚至还奈何不了对方。这至少也得是排位前三的魔君了吧!”
只见空中的争斗愈演愈烈,魔气与灵光交错厮杀。
只见那魔修黑袍翻涌,苍白的面容上飞速爬过几道蜿蜒的黑色咒文,同时,从他袖中飞出了数柄青色飞刃。那些飞刃上闪烁着奇异的虹光,破开了满天飞舞的符咒,同时将一位长老手中拂尘瞬间绞住,发出令人心悸的裂帛之声——流云般的尘须顿时崩断飞散。
魔修腾起身来,两掌便将那两个长老拍了出去。
不远处的秦太初看着那魔修脸上爬过的黑色禁咒、以及环绕在他身边的几把利刃,神色复杂道:“……魔君兆慶?”
那魔族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似笑非笑道:“哦?没想到如今的人族修士之中,居然还有认得我的……我以为他们早都死光了。”
“久仰大名。”秦太初美丽雍容的脸上神色淡然,心底却已掀起一阵骇浪。
——高位魔君,兆慶,是从上古时期就跟在魔主身边征战四方的副手之一,在魔族中地位尊崇。
在过往数千年中的几次仙魔大战之中,这位兆慶魔君的存在感也是极强,一手策划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自然的,他与仙门之间可谓是血债累累,有新有旧,根本算不清楚。
遇见这位魔君,秦太初自认就算是倾尽修为,也该与之来一场不死不休之战。
但坏消息是,如今坠星谷中聚集了各门各派的修士与许多世家。与魔修战斗本就会出现伤亡,但碰上兆慶,他们活着回去的概率都低了许多。
……更别提那些被困在浮生录中的弟子了。
那都是仙门新一代的翘楚啊!
秦太初深吸一口气,传音给留在观众席中的谢酌:“师弟,情况危急,我和诸位长老会尽全力拖住兆慶,你即刻带着其余人速速撤离,切莫耽搁!”
识海中传来谢酌轻轻的叹息。
“来不及了,师姐。”
秦太初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后她突然感受到坠星谷中有一股强横的气息正在慢慢升起——
只见无数道灵力在空中盘旋缠绕,最终交织一道金色屏障,从坠星谷中央缓缓升起。屏障符文闪烁、光芒流转,将汹涌的魔气隔绝在外。
秦太初定睛一瞧,只见裁判席与观众席上,众人不再四散奔逃,而是各自祭出了法器。灵力倾泻而出,眨眼间,一座坚固的灵气屏障已然筑成。
“淦!该死的魔修又出来兴风作浪。管你是高位魔君又如何,我仙门百宗屹立人间,自有傲骨……我们人修也不是用泥捏的!”
“无耻邪魔!还我同门性命,你今日若不交出人来,我定以命相搏,让你血债血偿!”
“若是魔君兆慶,那更不能放他走。今日要是让他逃脱了,将来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一个人的灵力或许有限。
但只要众人齐心,哪怕是那细微如尘的点点荧光,亦可汇聚成浩瀚璀璨的银河;哪怕是那柔弱无力的潺潺细流,也能交织成汹涌磅礴的漩涡。
转瞬之间,那些横冲直撞、肆意飞荡的黑色魔影,在屏障上熠熠闪烁的灵力攻击下,已被灭杀了许多。
兆慶低头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悦。
他满脸不耐烦,冷冷嗤笑道:“人族这千百年来,总是这般天真无知,抱团取暖、相互扶持……呵呵,愚蠢至极!”
话虽如此,他却不得不腾出手来去对付那道金色的屏障。
他身后悬浮的几柄青色利刃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刃尖上泛起凛冽的寒光。
“破。”兆慶一字轻吐,数柄短刀如离弦之箭,在空中撕裂出数道痕迹,狠狠撞在那道金色屏障上。
一阵火花般的炸响,屏障表面不断流溢出点点涟漪。
不少修士只觉得一阵烈火灼身,下意识地跪倒在地,维持灵力输出的手微微颤抖。高阶的修士还好,修为较低的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此时,谢酌出手了。
几颗矿晶从他的袖中飞出,散至追星谷擂台的四周。
——没错!那不是灵石。而是蕴含着精纯灵力、价值连城的矿晶!
谢酌神色肃然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符。
那玉符上闪动的灵光忽明忽暗,暗下来的时候,隐约可见上面绘着的如珍珠缀连般的图案。
刻的是都是连在一起的星斗。
他抬手掐碎那枚玉符,眨眼间,巨大的在阵盘脚下亮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无数旋转的阵盘又交织为一个繁复的白色大阵,而他站在阵中,那耀眼的灵光几乎要将浓紫色的衣衫染成白色。
远处的秦太初看着这一幕,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为什么,她会觉得六师弟此刻的身影,和曾经的师父有些相似?
兆慶微控制着数道利刃不断攻击金色的屏障,空中不断传来屏障隐隐崩裂的脆响。他看着谢酌起阵,道:
“一个化神期的修士罢了。你以为这样的阵法就能拦住我?”
谢酌却抬起头,轻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兆慶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坠星谷之下是广袤的大地。而地底此刻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东西,马上就要鼓动而出。
他很快就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了。
坠星谷中地动山摇,开裂的土壤中乍然浮现出了一道道凝结的白光。
——那是沉星谷地下沉睡着的灵脉!
无数光纹从土壤中浮出,而那几个巨大的阵盘就如同星辰耀目,它们共同织就了一个巨大的罗网,就等着兆慶来投。
原来谢酌的大阵面上看着是个普通的诛魔阵……底下却偷偷套了一层唤醒地下灵脉的阵法!
“净耍一些小聪明。”
谢酌展开扇子,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股淬了冰的寒意:“此语若是出自魔君之口,那我反倒要将之视为一种称赞了。”
说着,他气息一沉,昳丽的眉目间笼罩上一层肃杀之意。
“诸位,助我建成这诛魔大阵!”
修士们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飞速燃烧,丹田中一阵一阵的撕裂之痛,还有不少人嘴角渗出了血迹。但他们也只是抹去身上的血色,咬着牙跟念法诀:
“天道煌煌,万法共襄,苍生同御,诛破邪魔——”
咔嚓一声。
魔刀刺穿屏障,血光顿起,守在最前方的几个修士身上爆开血花。
但好在诛魔阵已成——
那不断旋转的阵纹中酝酿起可怖的雷光,似有一股要将万物焚灭殆尽的威势。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映照出兆慶脸上难看的神色……
他冷笑一声,身后浮现出滔天魔气,与诛魔阵正面相抗!
此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道悠扬的青铜震动之声。
兆慶抬起头,发现天空中突然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大鼎。
原本古朴的鼎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从一人多高迅速化作一座巍峨的小山。
庞大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下来,遮天蔽日。那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般袭来,四周的空气被急剧压缩,灵气混乱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魔君兆慶眉峰微皱,望向远处——只见不远处的秦太初深吸一口气,正在不断默念真决。
这青铜鼎是她的本命法宝。
而她正在不断燃烧自己的真元,使这鼎的灵压能将他压制住!
魔君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判断:这群人族修士的打法是不要命的那种打法。他的本体还被压制在魔界……这么多年来,他千辛万苦炼制出来的分身,若是折在这里,对他来说无疑是阴沟里翻船,且对接下来的大局无益。
兆慶抬起双手,骤然运起魔气,身影忽然散入黑烟之中,已经无法分辨。而天空中的浮生录却大放光芒。图景上,沸腾的金色灵光与黑色的魔气不断交织碰撞,空中的漩涡进一步扩大——
“我动不了了……这是怎么回事?”
“救命,我不想进浮生录啊——”
浮生录的漩涡竟是将更多在场的修士都卷入了其中!
浮生录再度开启的混乱,使得不少人都停止了灵气的输送,驭起飞行法器,试图离开坠星谷这片混乱的战场。
说真的,和邪魔一战还不一定死,但这时候被吸入浮生录中,却几乎等于死得不明不白!
好在谢酌最初发起诛魔大阵时,主要是用矿晶来唤醒地底的灵脉,这些修士们的灵力只是辅助。因此即使他们全都离开,这大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崩散。
谢酌的眼神一暗:有浮生录在手,这邪魔根本没必要跟他们硬碰硬。那些在浮生录中参与历练的年轻弟子,都是被他握在手中的人质。
但他手中的诛魔阵不能停,秦太初的青铜鼎也不能收。如果失去对魔君造成威胁的手段,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将整个坠星谷杀得血流成河。
就在他与秦太初思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空中那段飞舞的魔气中突然传出兆慶的声音:
“各位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吧。若是现在就把所有的精神全都耗光了,过一会儿,还怎么看好戏呢?”
他的话音刚落,浮生录的长卷一扬,卷轴从两侧收了起来。
擂台周围缓缓升起四面巨大的、如幕布般的透明水镜。
象征着浮生录中的秘境历练正式开始!
……
另一头,万千景象在荀妙菱眼前重叠闪过,又似流光般逝去,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空间法则揉捏着,塑成了另一个形状,然后又塞进了什么容器里。
直到后背重重砸在一层坚硬的青砖上。
荀妙菱只觉得头昏目眩,地上瘫了几秒钟,视线才逐渐变得清晰。
她似身处一座塔中。头顶一片黑压压的天花板压下来,石壁上有昏暗烛光轻轻摇曳。触目所及的通道皆被封死,还有巨大锁链横亘着。
空中缓缓浮现一片金色的字迹:
【浮生录第一关:试炼塔。塔内设有层层关卡,共三十重,每通过一层即可获得积分,最终结算之时,所在层级最低的百分之十修士将被淘汰。】
荀妙菱沉默了一秒。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直接被规则淘汰踢出浮生录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但她没记错的话,这浮生录是被魔族控制了吧?现在被浮生录淘汰,那还是单纯的“淘汰”吗?
昆仑镜在荀妙菱脑海中啧啧道:“魔君这招真是歹毒。这是逼着你们这些修士互相内卷、自相残杀啊!”
若是他们所有人都被传送到同一个空间里,那还好说。或许可以大家都待在同一层,通过钻规则漏洞,让浮生录无法淘汰任何人。
可问题是,大家都是分开闯关的。
在无法保证共存的前提下,怎么会有人愿意提前牺牲自己呢?
基于这一前提,每个人都会卯足了劲闯关,因为只有把层数刷得越高,心里才会踏实,安全感也才会更足。
荀妙菱:“有没有办法重新拿回浮生录的控制权?”
昆仑镜:“我能感受到现在浮生录里的秘境还是正常运转的。可见魔气并没有浸染到内里。你可以理解为那个魔君采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强行控制了浮生录的人员进出,但秘境内部的规则,他尚且无权干涉。”
这是个好消息。
也就是说,即使是那些被浮生录淘汰的人,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死亡,只是暂时被困在浮生录中,等他们夺回浮生录的控制权就可以顺利出来了——只是,这点荀妙菱或许清楚,其他人却并不清楚。
“至于该怎么夺回浮生录的控制权……让我想想。一般这种空间型法器的缔造者,为了以防万一,都会在秘境内部留下一个‘备用钥匙’。只要找到那个钥匙,你就能掌管浮生录的法则。问题是,这里的秘境千千万,怎么可能就这么碰巧让你拿到那个钥匙呢?”昆仑镜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等你找到浮生录的出口,然后用自己的灵力将出口完全冲开——也能暂时破除那魔族对浮生录的控制。”
第二种方法倒是行之有效。
至于怎么找出口?
……闯关呗!这个她擅长!
荀妙菱手握长剑,纵身跃至密室正中。头顶传来一阵齿轮的轰鸣声,地面上露出隐隐发光的奇门八卦阵图,不过卦象全是乱的。
荀妙菱试探性地在石砖上踩了一脚,石砖上的纹路变化的同时,地上两仪、四象、八卦方位的图案都在改变。
这是要按照头顶的图案把这个八卦阵图给复位啊。
只见荀妙菱沉思片刻,计算好了方位,开始在八卦中玩起了跳跳乐。最后一步,她腾身而起跳到对面的坤位上,同时将息心剑掷向了艮位——人和剑同时落地,脚下的青砖也发出了低沉的“咔哒”声,微微下沉。随后机关归位,某个通道口上的锁链“哗”地撤去,石门向一侧迅速滑开。
荀妙菱飞速地赶往下一关。
塔中以需要解密、计算的机关为主,偶尔会爆出一两个怪物,都是筑基水准,荀妙菱一剑就能解决的那种。
于是,她的层数开始在排名榜上飞速增长。
但能看到这一幕的只有还在外面围观的仙门修士们。
“……没想到她明明只有一个人,爬塔的速度却这么快?!”
“爬塔秘诀不在于人多,而在于团队的精英程度。但有一些关卡是需要团队协作的,她若是遇见那种阵法就糟糕了。”
说什么来什么。
当荀妙菱爬上第十层之后,关卡的难度陡然增加。
一踏入第十一层,迷雾就笼罩了荀妙菱的整个视野。这是个阵法套叠的迷宫,至少需要三个人站在不同的方位同时输送灵力,才能将阵法给解开。
荀妙菱:“……”
这关卡到底谁设计的?对独狼玩家太不友好了!差评!
昆仑镜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这可是套叠阵法喔,一层又嵌一层的,你要是一个个拆,不知道要拆到猴年马月了。”
她冷笑一声,提起袖子,掏出了自己的——灵石!
荀妙菱快速将灵石掷入几个特殊的方位,刹那间,一个小型的同类阵法成型。阵法甫一形成,便与地上的所有阵法生出微妙共鸣,仿若融为一体……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霎时灵力翻涌如潮,从那个小行阵法中辐射出去,然后逆向输送——
阵法中的能量平衡顿时乱了。
转瞬间,整个大阵像是被撬了一个角的地基,顿时坍塌,化作万道光芒消散于空中。
她才不会笨到把阵法一个一个拆掉呢。
她只会加入它们——然后做一匹合格的害群之马,让整个大阵都崩掉!
“咔”地一声,通往第十二层的大门顿时开了。
如果说,看荀妙菱爬塔有一种一泻千里的畅快感,那看其他团队的爬塔多少就有些胃疼了。
因为这本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历练,在魔族的插手下,很多人以为这是一场落后就会死亡的险局,于是那些关系本就紧张的团队成员之间愈发地不信任。尤其是团队中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领导者角色时,他们做出一个决定都要争吵很久。
“我说——按我的想法去解机关绝对没错!”
“你拿什么保证?如果你的决策让我们前功尽弃呢?”
“……你之前提出来的想法没有一次是对的!你要么闭嘴,要么就别参与我们的行动了。免得大家都被你拖累死!”
在水镜的转播下,他们争吵至近乎动手的丑态被真实地呈现出来,看得修士们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气氛和谐的团队也有,并且数量还不少。
比如归藏宗的队伍几乎是由林修白领导的,他说一不二,即使偶尔做出错误的判断,也很快能把团队学扯回正确的轨道上。
还有玄黄宗的队伍,他们的领头者原本该是阚天纵,但阚天纵之前的伤势未愈,于是临时替换了他们的卦修、“神算”步微月进团——这下好了,他们闯关靠的不是智慧,而是玄学,步微月手中龟甲一摇,正确答案几乎都有了。
这类愿意团结协作的队伍,成绩似乎都还不错。
而最惨不忍睹的,就是被临时吸入浮生录中、原来没有打算参加历练却被赶鸭子上架的那些修士。他们每个团队的人数不一,龙蛇混杂,炼气、筑基、金丹都有,甚至还有一些几乎没有修行过的弟子——
唰的一下,水镜定格到了某个密室之中。
一个五官艳丽、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筑基期修士皱着眉,神色不耐地将长剑对上另一人的后背。他们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阵。
“你——过去。试探这个方向到底对应的是生门还是死门。反正你也是个没有修为的废物,只能拖我们的后腿。”
他们身后剩余团员的脸色瞬间变了。有两个人似乎不满那筑基修士的说法,想站出来阻止她,却被其他人给拉住:
“你去干嘛?是那家伙自己不长眼,一进秘境就摆世家子的架势,对蒋阑脸上的疤冷嘲热讽的……他不知道蒋阑修为在筑基二重境,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若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恶气,之后不愿意带我们,那我们都得等死!”
被威胁的那人面容涨的通红,双肩微微打颤,满头大汗。
“求你,别让我过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那名唤蒋阑的筑基修士不愿与他废话,一脚把他踹入了火焰中。
预料之内的皮肉烧焦的声音没有传来。
他们运气好,选的是真的生门,那火焰只是幻阵罢了。
咔哒一声,石门开启。
剩下的人如饥似渴的涌向下一个楼层,而那个没什么修为的男人如获新生般扑倒在地上。涕泪交加地哭了一会儿后,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从袖中掏出匕首,瘦弱的身躯突然弹起,像是豹子扑食般冲向那筑基期修士的后背:
“想让我去死,那你就先死吧!”
然而,凡人又怎能与筑基修士相提并论?
蒋阑反手一剑,就在男人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冰冷的剑锋搭上他的脖颈:
“先说好,我是个散修。”她道,“我可不管你出身什么世家。你若是肯老老实实为我所用,我或许会把你带出这试炼塔。但你如果想自寻死路,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一程。”
“够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我们得抓紧时间爬塔。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即使他没有多少修为,但你怎么就笃定我们将来没有能用上他的时候呢?”
蒋阑冷漠地抬眼。
讲这话的是他们队伍里唯一的医修——或者说,准医修?没有门派,没有师承,甚至连灵力也是微弱的。但她始终冷静清醒,临危不惧,至少不是个拖后腿的角色。而且身上带着一些药材,还通晓许多药理……之前有一层楼就是靠她的药理知识才成功过了关。
蒋阑倒是愿意卖她几分面子。
“阿姣,快闭嘴!”她身边的锦袍青年脸色一变,伸手拽的她一个趔趄,随后向蒋阑行了个礼,略显谄媚道,“我们能走到现在全凭蒋道友的果决机断……”
蒋阑阴沉地笑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与这废物一般无二的货色?你妹妹至少还精通药理呢,你懂什么?”
那青年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青白交加。
蒋阑流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眼神,收了剑,似笑非笑地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多话,亦步亦趋地跟在蒋阑身后。连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的男人也只能捂着自己的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像只毫无存在感的老鼠般缀在队伍后方。
“……”
那锦袍青年留到了最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等我出去后,必不会放过她!”
“二哥,不能做的事,你就不必说出口了。如果我们真能出浮生录,我们程家还得给人准备谢恩礼物呢。”
那少女医修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事实。
“……程姣!你到底是站哪边的,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程姣却不管他。
她脚下步伐加快,越来越快,直至到了和蒋阑一前一后的位置。
程姣忽然道:“如果你在意脸上的疤,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把疤痕去掉。”
蒋阑哈哈一笑,匪气十足:“我可是筑基期修士,想祛掉一个疤还找不到办法?我只是懒得费那个功夫。”
程姣:“喔,那也行。”
两人言语间竟是混熟了的模样。
他们虽然阵容废物,但运气着实不错,之后废了老大劲,又闯过两层塔。
塔中无日月,他们自己也拿不准过了多少时间,只知道他们几乎要对面前的关卡无计可施、近乎绝望之时,试炼塔中突然响起一阵阵钟磬之声——
很快,空中浮现出金色的字幕:
【已有修士突破试炼塔第三十重。】
【试炼提前结束。】
【各小队层数计算中……】
【闯至第六层以下的修士,淘汰。】
他们双目赤红地盯着那金色的天幕,狠狠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刚刚闯过第六层,正好卡在了第七层。
有人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闯过了三十层的,那得是什么怪物啊?”
然而天幕却没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第二重秘境即将开启……由于观察到试炼塔中的人数异常,不足六人的团体将重新开启随机匹配……】
蒋阑冷漠道:“希望这次能来个有用点的。”
他们团队只有五人。按照规则,浮生录会给他们再塞一个人。
只见一阵空间扭曲,他们身边凝聚起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淡色人影。看身量是个豆蔻少女。
蒋阑的心已经凉了一半:完了,又得再带一个妹妹了。
直至那人影逐渐凝实。抱着剑的少女慢慢在他们面前显露真容。
她一头乌发如墨色绸缎,柔顺披散。双眸明澈,盈盈动人,望之若玉枝覆雪,朗月流辉。手中那把幽丽的长剑未出鞘就已经透着丝丝缕缕摄人的寒意——
蒋阑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这浮生录居然做回人了,给他们送来一个惊天外挂?
“……荀妙菱?!”
“真的假的?”
“是归藏宗的那个……是她!是荀妙菱没错!”
“呜啊,爹,娘!孩儿有出去的希望了!!”
荀妙菱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
“荀真人,请不要介意,大家只是太激动了。”队伍中的锦袍青年第一个凑了上去,他面露红光,和荀妙菱行礼,“——在下是东海程氏家主第二子,程宣!荀真人,我程氏与归藏宗之间素有往来,还请真人护佑我等。等我们脱离险境之后,必有大礼奉上!”
荀妙菱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们之前爬到第几层了?”
程宣脸上的笑意一滞。
“……惭愧,我们没有爬到多高的层数。”
蒋阑大大方方道:“何止。我们之前才勉勉强强爬过了第六层。在没被淘汰的人之中,也属于是垫底的。”
昆仑镜在荀妙菱的脑海中冷哼一声:“我就知道浮生录憋不出什么好屁。你可是闯过三十重的第一人,它却给你匹配一个最差的团队……它就是明摆着想拖你后腿嘛!”
第65章
昆仑镜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像试炼塔那样以解密为主的秘境,如果这些队友只是安安分分的站在一边当空气,或是偶尔过来搭把手,那局面都不会太糟糕。
但如果接下来他们面临的是要打打杀杀的秘境……那这个磕碜的团队里除了荀妙菱之外,就只有筑基二重境的蒋阑可以算作战力,剩下都是需要保护的对象。
浮生录简直就是安排荀妙菱一人拖航母来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
等荀妙菱正式加入他们的队伍之后,那金色字幕再次浮现:
【第二关,龙神祭。请诸位协助曲河镇完成龙神祭祀仪式,找到出镇的通道。】
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眼前的景物再次稳定下来之时,众人已经站在了一座深山的山腰处。
山被厚重的雾霭紧紧拥裹,好似隐匿于缥缈的仙境。山脚下是一片宁静的小镇。错落的青瓦白墙透着古朴的韵味。
此时正值凌晨,夜色已经淡去,但太阳还没升起,天地浸于一片清冷的色调之中。连河流都染成浅灰色,泠泠水声听着无端有一股幽冷之意。房屋在晨雾里影影绰绰,似墨迹在宣纸上轻轻洇开,朦胧悠远。
荀妙菱眨眨眼,几乎觉得自己的睫毛上都凝结了一层水汽。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哈欠……”
几个没有修为护体的世家子已经开始搓手、不断打冷颤。
浮生录外的季节是五月初夏,但这个秘境中的季节怕是深秋或者初冬,黑压压的山林间笼罩着一股寂静的肃杀之意,那湿冷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荀妙菱:“你们储物袋里没有厚实点的衣物吗?”
他们叹息一声,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平日里我们都是侍婢成群,哪需要亲自操心这些小事……若是事事都由自己安排,那才会被人瞧不起……”
一群人中体质最弱的应是程姣。
见程姣衣衫单薄,荀妙菱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抖落出一袭白色大氅——那大氅毛绒绒的,看着就暖和。
荀妙菱:“穿上吧。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医修,要是你倒了,事情就更麻烦了。”
程姣愣了愣,随后从善如流地把大氅披好,打了个牢牢的结。
她双手活动之间,荀妙菱看见了她藏于袖中的、手腕上一圈厚厚的绷带。
荀妙菱的视线落在她细瘦的腕间:“你受伤了?”
程姣似乎思虑了片刻该怎么回答:“……也不算。”
手腕上的伤是她自己割的,自她懂事之后,放血这活都是她自己来干,因此她下手知轻重,抹的也是最好的伤药,加上她的特殊体质……此刻伤口应该已经快愈合了吧?
她解开那层纱布看了一眼。
果然,伤口愈合成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程姣云淡风轻地解下纱布:“我没事了。”
倒也奇怪。荀妙菱想。程姣也出自世家大族,像他们这种身体娇贵的世家子弟如果不是遇见意外,大概这辈子油皮都不会蹭破一点。程姣这伤怎么也是在进入浮生录之前就有了吧?怎么会伤在那种地方,伤痕还如此平直?这种伤痕会让荀妙菱有种不妙的联想……但这姑娘看着也不是不想活了的样子啊。
短短几分钟的相处,已经让荀妙菱感受到这个团队的氛围其实也不怎么和谐。蒋阑除了对程姣另眼相待之外,对团队中没有用处的世家子隐隐有怨气,闲来无事便嘲讽几句。而那三个世家子习惯了被骂,连怒都怒不起来。可能唯一一个反骨犹存的便是程宣,即使冻得发抖却努力维持着形象,仿佛在借自己的冷脸来守护自己的自尊。
一个世家子迫不及待道:“我们赶紧进镇子吧。反正我们的任务是助曲河村完成龙神祭祀仪式,和这个镇子的人接触是势在必行。我们身上虽然没有衣服,但总有一些贵重饰品,可以和他们交换物品……”
程宣也道:“荀真人,劳烦你和蒋道友御剑带我们进镇吧,这样快一些。”
“先别急。”荀妙菱又扭头打量了一眼曲河镇的地形。
她没忘记浮生录给的第二个通关条件是找到出镇的方法。
也就是说这个镇子应该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此镇依地形而建,与周遭蜿蜒盘旋的山势相融。浓厚大雾如牢不可破的屏障,常年遮蔽了外界视线,也阻断了出入路径,导致镇中之人只进不出。这毫无疑问是个天然与人力交织形成的阵法,但因其精妙至极,其中人力修改的部分几乎无法甄别——但荀妙菱确定,这是个庞大的“龙囚雾障阵”!
荀妙菱下一秒就做出了判断:“我们走过去。暂且不要自称是修士,只能装作过路的旅客。”
“为什么?”
荀妙菱道:“这镇子周围的阵法有感应能力。我与蒋阑的灵力外泄,怕是会打草惊蛇。而且不知道这个镇子对仙门的态度如何,万一他们供奉的龙神是哪路邪神,那他们的立场就与我们天然对立。”
这副本可没有存档功能啊,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所以我们要跑下山?跑起来吧!跑起来就不冷了!”
“……可是我好累,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这几位身娇体弱的世家子在试炼塔里磕磕碰碰闯过第一关,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几人进了镇子,发现镇子的门楼两侧各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形浮雕。其身蜿蜒盘旋,双眼圆睁怒视,仿佛下一刻便会破壁而出。上头是一个端正的牌匾:曲河镇。
“几位是从其他镇子来的人吧?”一个挎着扁担卖柴火的老丈站在路边,笑着对他们道,“看着像是生面孔。”
荀妙菱按照之前定下的说法对那老丈,笑道:“我们是迷路到此地的。老伯,请问镇子的客栈该怎么走?我这几个朋友又冷又饿,都快撑不住了。”
有三个神色萎靡、手脚发软的世家子在旁,这话十分有说服力。
那老丈笑呵呵道:“这附近的山是容易迷路。我看几位也不是缺钱的主,你们进了镇子往东走,过三条街,就能看见咱们镇上最好的客栈了。”
荀妙菱谢过老伯,一行人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老丈目送他们逐渐走远,在他们的背影要消散在淡淡的雾气中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阴冷下来——
但只在瞬间,他的眼神就恢复了正常,随后淡淡的扫向了别的方向。
众人行走间,蒋阑的脚步微微慢下来,与荀妙菱低声道:“看来在这些人眼中,这镇子并无异常。”
否则在他们提到“迷路至此”时,那老丈的神色不会那么自然。
所以,这个镇子“只能进不能出”的设定是只在他们这些历练者的视野里才有的?
荀妙菱道:“等我们到了客栈再搜集搜集信息吧。”
一行人十分顺利地在客栈住下,开好了房间。
程宣十分坚持要住在程姣的对门。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兄妹,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除程宣之外,两外两个世家出来的青年实在是熬不住了,打算进房间休息。而蒋阑、荀妙菱、程家兄妹则出客栈打听,看看有没有与龙神祭祀相关的情报。
蒋阑道:“我们分头行动吧,南北各一个方向,查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宣微微皱眉,他转身道:“阿姣,你体弱,要不要也留在客栈休息?我和两位仙师一同行动就好。”
程姣却摇摇头,素雅若兰的面容不见疲倦,反而有一丝兴奋:“我精神的很。”
程宣:“……”
他和程姣都没什么修为,如果要分组的话,定然是程姣与另一个修士单独接触的!
可行事自由的蒋阑也好,出身大宗的荀妙菱也好,程宣一个也不想让她们靠近程姣。
蒋阑却挑起柳眉,好似看穿了什么,对着程宣露出一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笑容:“哦?你看起来很不想让我们和你的妹妹待在一块儿啊。”
被盯上的程宣脸部肌肉一颤。
“怎么会呢。”他快速变脸,笑道,“我只是怕我们兄妹会给二位添麻烦。”
“既然如此,你这个麻烦就跟我一起行动。”蒋阑的脸冷了下来,不容许他拒绝,直接拍板道,“程姣,你就和荀真人一起,也更安全。”
程宣这家伙心怀鬼胎又烦得很,虽然荀妙菱名声在外,可以荀妙菱如今的年纪,怕是对人心之险恶还没有深刻体会。蒋阑当即决定,把不省心的那个留在自己身边,让程姣和荀妙菱两个姑娘一组。
最后程宣面如菜色地被蒋阑拖走了。
荀妙菱与程姣向南探查小镇。
太阳升起来之后,这小镇的风貌与普通的城镇并无不同。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孩童笑嘻嘻地在巷子玩耍、唱童谣。
“龙之座,镇四方,佑黎庶,岁安康。龙之归,潜深渊,腾云起,海无边……龙之祭,酬君飨,奉牲礼,祈无疆……”
看来此地确实有龙神信仰。
荀妙菱蹲下来,轻声问他们:“你们好呀。听你们在唱龙神祭祀,你们这儿的祭典是每年都办吗?”
她长得好看,小孩们也愿意卖个面子。有两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童停了下来:一个一团稚气,另一个年龄稍大一些,嘴里有个霍牙。他们的眼睛黑白分明,纯净无比,听了荀妙菱的话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却是明晃晃的疑惑:
“祭典当然是一年办一次呀。”
“姐姐,你们供奉的是什么神,难道还两三年祭祀一次吗?神明没吃够人,生气了该这么办?”
“……?”
青天白日的,荀妙菱和程姣背后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搞半天,这里还真用活人当祭品,但他们却对此习以为常?
眼看两个小孩的眼神越来越疑惑,荀妙菱随机应变道:“我们那儿的神……嗯,也吃人。但它吃人一般不打招呼。偶尔出来吃一次,一次能吞下半个城的人呢!”
两小孩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同情。
“姐姐,原来你们家乡供奉的是那么不讲究的神啊。”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听说龙神就喜欢吃好看的大人。”
荀妙菱:……谢邀,我迟早治治祂这个毛病。
第66章
或许是荀妙菱撬开了那俩小孩的话匣子,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童言稚语时常有含含糊糊的地方,但好在小孩子见识有限,也比成年人好糊弄,荀妙菱随口多问几句基本就搞清楚了。
曲河镇的龙神祭祀来源已久。听这些小孩的口气起码已经传承了很多代。而他们也不将献祭龙神看做一场残忍的仪式,反而对龙神满心满眼的崇拜,认为被选做祭品是一种充满荣耀、对整个镇子都做出了贡献的大好事。
俩小孩还给她们指了个景点,在镇子更南边一些,叫升龙坊——那是个石头雕成的牌坊,上面刻着历代被当做祭品献给龙神的人的名字。
“每年举行龙神祭典之前,镇长还要带着大家还要在那里摆席呢,可热闹了!”
荀妙菱和程姣前往升龙坊一看。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举行祭祀的年份与名字。少说也有几百行。举办祭典的时间倒不固定在某个月份,但保持着一年一次的稳定频率。最后一行字迹最新,落款是壬申年——
也就是说,今年是这个镇子的“葵酉年”。
今年的龙神祭典尚未开始。
但也拖不了多久了。
荀妙菱和程姣又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这是个小镇,人口并不丰盛,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每个人精神头看着都很足,脸上总是笑意盈盈的,互相打招呼的语气也很和善。尽管小镇的外在并无富饶之态,可从人们的神态和相处氛围中,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平静和安逸。
但一想到他们每年要送出一个活人去祭祀他们口中的“龙神”,这份安逸也变得虚伪起来了。
确定没有什么特殊发现后,荀妙菱和程姣回了客栈。
蒋阑和程宣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就在客栈的大厅里。整个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几乎只坐了他们一桌。
他们俩的桌上虽然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但两人都没有动过一下——不能随便取用秘境中的吃食,这也是大家进镇子之前就商量好的规则。
程宣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盏温热的茶水上挪开。
“回来了?”蒋阑的表情算不上好看,那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仿若寒潭中闪过一丝淬了冰雪的幽光,她压低声音道,“……这镇子供奉的果然是个邪神。”
“怎么说?”
“这镇子的人看着笑嘻嘻的,对那个龙神却十分敬畏,一提到就会翻脸,再往深一点的情报根本问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已经开始筹备祭祀仪式所需的各种物品——”蒋阑道,“而他们要献上的祭品竟然是活人!除了邪神,有哪个正路来的神明会享受人牲?”
荀妙菱微微挑眉道:“那可不一定。”
因为修仙界的上古历史是断代的,人们只知最初的神明履行神职、造化万物,后来神明逐渐死去,留下的神职便由天庭的人接手。
但历史却没有详细地记载那些神明的模样和性情。
比如上次在北海秘境中看到的月神遗像吧。如果没有昆仑镜这档子事,谁知道那个画像画的是月神?而且月神倒是不直接享用人牲,可人家的喜好是吸走信徒的魂魄啊。用一场幻梦为代价,直接取走人家的灵魂——这交易也说不上仁慈吧。
如果这个龙神和月神一样,也是上古神,那它会享用人牲一点都不奇怪。
荀妙菱满不在乎道:“古之正神,和天庭的那群仙人不同,不食香火。那祂们会吃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了,可能就看个人爱好吧。”
“……”剩下的三人齐齐沉默。
他们倒宁愿曲河镇供奉的是个邪神,也不愿祂是个正神啊!
先不说古神吃人这事儿有多血腥吓人,正神可比那些乌七八糟的邪神厉害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就他们几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正神嘛!
程宣原本听得脸色发白,但转念一想,颊上的血色又恢复了一些,双眼发亮道:“可这个秘境的任务是要我们保证龙神的祭祀仪式顺利完成啊!我们……只要不刻意对抗龙神,自然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程姣:“可如果举行仪式,必然会出现牺牲者。助纣为虐,非正道弟子所为,这肯定不是浮生录希望我们给出的答案。”
程宣满不在乎:“浮生录不是已经被魔修控制了?那魔君下手更改了通关条件也不足为奇啊?”
蒋阑哈哈笑了一声:“那要是龙神选了我们当祭品呢?”
“……”
气氛陷入短暂的僵持。
“不、不至于吧。”程宣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们都不是这个曲河镇的人啊……”
蒋阑神色冷峻:“那可说不准。这镇子上的人也不是傻子,就算他们把献祭龙神视为义务,但蝼蚁尚且贪生,如果能用毫无关联的外乡人来替代自己人做祭品,何乐而不为?”
程姣也跟着点点头,视线在荀妙菱脸上瞟了一下,然后才扭回头来,郑重道:“我们听说,这里的龙神爱吃长得好看的人。”
蒋阑有些惊讶:“那我岂不是成最安全的一个了?不是,等会儿。我只知道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可人长得好不好看……与好不好吃,这之间难道有必然联系吗?”
这问题把程姣给难住了。她认真思考后,道:
“或许祭品不是龙神自己选的,是镇子里的人挑的吧,所以在相貌上有要求。”
程宣抽了抽眼角。
……他看起来也很想当场给自己的脸划上一道。
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留疤就留疤了。何况程氏家财万贯,库中有那么多灵药,祛疤这种小事应当不在话下。
他们一行六人,蒋阑脸上有疤,之前那个激怒蒋阑的世家子脸上也被她划了一道还没好呢。若祭品真要在剩下的四人中挑选,那他被选中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不,等等!这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为什么他就默认自己在祭品的挑选范围之中了?
荀妙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去休息的那两个人呢?到现在都还没醒?”
蒋阑:“没见他们下来过。”
竹凳擦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程宣姿态雅正地站了起来,温声道:“我去客栈伙计那儿问问吧。”
穿着褐色短衣的伙计正懒懒地斜倚在柜台后边,一边打哈欠,一边用布巾擦拭着柜子上的瓶罐。
听见程宣来问他们同行之人有没有下过楼,那伙计头也没回,满不在乎道:“啊,他们是下过楼——而且结清房钱就走了。”
程宣惊疑不定:“走了?!”
“是,就你们四位出去逛街的功夫,他们就离开客栈了,也没多说什么。兴许是觉得小店磕碜,不想在这儿呆了吧。”
“这不可能。”程宣疾言厉色道,“他们不可能单独离开。你在说谎。”
伙计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眉目冷漠地说道:“客人,我们虽然只是升斗小民,但也受不了您这样空口白牙污糟人的。照您这意思,难不成是我们把您那两位同伴给活生生吃了不成?”
程宣脸色煞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硬生生后退了两步,转身向荀妙菱她们坐着的桌子跑去。
——睡在客栈里的两个世家子都不见了!
荀妙菱几人上楼把他们睡的那两个房间给翻了个遍。房间内整洁如新,仿佛从来没有人入住过。
“这两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虽然一直嫌弃这些拖油瓶没有用,但事情发生在眼皮底下,蒋阑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今晚……今晚我们就不要休息了。”程宣惊魂未定,急急道,“若是再有人莫名失踪,我们肯定闯不过这一关!”
程姣:“那我们今晚就不睡了?”
荀妙菱:“不睡不行,假睡吧。”
不然怎么引蛇出洞呢?
银月临窗,清柔的月光溜进屋内,在黑暗里悠悠晃动,晕染出一片朦胧。
整个曲河镇安静地过分。
荀妙菱闭眼躺在床上,装睡,隐隐约约之间,门扉悄悄地开启了一丝缝隙,一缕黑烟悠悠地向床上荡去——
荀妙菱乍然感觉浑身的骨头似乎软了一些。
是迷香?
不过这点药效,对她这个准元婴修士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
她头一撇,仿佛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
吱呀一声,门开了。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擦过她的额头。耳畔传来细碎的低语。但那低语却不太像人发出的声音,倒更像老旧的木门,被风吹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低哑摩擦声——
“好漂亮。”
“虽然血肉没有那个妹崽的香甜好闻,但她真漂亮。”
“能不能养起来……”
荀妙菱:谢邀,她不破境的话再养一百年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哈。
她闭着眼,任他们把她抬出客栈,塞进了一个轿辇之中。那东西哪里能称作是正经的轿辇,分明就是一个被装点得花里胡哨、红红火火的铁笼子,里面歪七扭八躺了六个人。
很好,这下人全到齐了。
随着外面一阵阵的摇晃,罩着笼子的红色绸布飞扬起一个角。荀妙菱借机瞧清楚了外界的情况:
阴森月色下,一群男女老少身着色彩鲜艳的衣裳,围在装着祭品的轿辇四周。队伍最前方遥遥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奏乐声,人群跟着跳起舞蹈,他们高高扬起手来,一边唱着诡异歌谣,一边发出惊悚的尖笑:
“龙之祭,酬君飨,奉牲礼,祈无疆……骨盈野,身飘荡,命砌阶,魂归乡……”
人群像是游龙一样摆尾,不断围绕着轿辇旋转着。
在这疯狂而晦暗的气氛里,荀妙菱看清了几个人的脸。
在夜间,他们分明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具具腐烂的尸体。面上的皮肉已经几乎挂不出了,露出了森森白骨,原本该装着两只眼珠的地方闪烁着两团蓝色的幽火——
……所以,他们原本就已经不是活人了啊。
那可太好办了!
第67章
曲河镇的村民一路吹吹打打地将他们六个抬入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
沿着狭窄通道黑暗中前行许久,一片宽阔的地下洞穴映入眼帘——
洞穴穹顶之上,石柱如獠牙般倒悬。在洞穴最深处有一具巨大的、嶙峋的龙神雕像赫然挺立,背部与洞穴相连,仿若撑着这个洞穴一般。
地面上,白骨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延伸至远方,形成了一道阴森的悬崖。
高高的悬崖之下,水声如雷,汹涌奔腾。漆黑的河水翻涌着,水面上闪烁着点点幽光。
荀妙菱只感觉到装着他们的那个笼子被放下了——然后那些村民们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高高兴兴地开始布置宴席。挂灯笼,搭台子,摆桌椅板凳,甚至还有人带来了各式各样的餐具,瓷碗、酒杯、筷子……虽然都已经用的残破不堪,却也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逐渐的,几声晃珰的锁链声响起,笼子里醒了几个人。
最先醒的自然是蒋阑和程氏兄妹。因为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所以提前做了防备,虽然也被迷香迷晕了,但是吸入量并不多。
蒋阑醒了之后,抓住锁在腕上的铁链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似乎在判定自己用多大力气就能解脱束缚。没多久,不远处的程姣也爬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这笼子的装饰。而程宣……他虽然也醒了,仍是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四肢却不听使唤,只能软软地伏靠在笼壁上。
程宣:“我……没力气……”
蒋阑对这些世家子弟的身体素质丝毫不抱有期待,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懒懒道:“你太弱了呗。”
程宣委屈地瞪大眼,咬牙指向程姣:“那为什么……她……也能动……”她们是不是背着他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荀妙菱和蒋阑也有些好奇,闻言望向程姣。
程姣也略显疑惑:“我也不知道。”说着,她给自己把了个脉,垂眸,秀丽的唇珠轻轻开合,“我身体里残留的迷香几乎要散尽了。我隐约还记得那个迷香的味道,如果能见到实物,或许能调配出有针对性的解药。”
荀妙菱:“这有何难?”
说完,她抬手召唤出息心剑,在程宣震惊的目光下一剑将他腕上、脚上的铁链尽数斩断。息心剑削铁如泥,在整个过程当中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后荀妙菱收起剑,抬脚狠狠踹了一脚铁笼——
她给了蒋阑和程姣一个眼神,三人同时扑倒在地,屏息装睡。
程宣的动作慢了一步。他本来就控制不好自己的四肢,来不及做出卧倒的姿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罩在铁笼外头的红绸布被揭开一角,一个骷髅头的村民好奇地往里面一瞧,正好与他大眼对小眼。
骷髅头村民:“……”
程宣:“……”
下一刻,红绸布被盖了回去,外面传来一阵浅浅的骚乱声。
“有个祭品醒了!”
“不可能。”
“哪儿不可能啊?你自己得去看看!他身上还一股子牛劲,把锁着他的链子都挣断了。”
红绸布再次被人不耐地掀开。短暂的沉寂之后,一阵敲火石的声音响起,有火焰在刹那的燃烧后便熄灭的声音。随后一只骷髅手隔着往笼子里丢了一个黑色的药筒,里面袅袅升起的正是熟悉的迷香味道……
“咳、咳咳!”
铁笼被层层绸缎严密封裹,密不透风。程宣也尝试着屏住呼吸。但他被憋闷得难受,一缕呛人的烟雾突然钻了进来,他瞬间咳嗽不止,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哗啦一声,红绸布再次被掀起。
一道视线在铁笼子里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行了。”
随后又把绸布盖回去。
下一秒,躺在一旁的程姣动了。她单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手利落地掐起衣袖上的布,将那药筒盖的严严实实,然后把里面的香头熄灭。
得了迷香的程姣双眼发亮,好似是个孩子得到了一个感兴趣的礼物,她现在要开始拆礼物了。
蒋阑饶有兴趣,看程姣根本不在意一旁昏死过去的程宣,心中对这个姑娘的赞赏又深了一分。
荀妙菱看着程姣仔细拆下一小块儿迷香,像猫似的轻轻嗅了嗅。
荀妙菱:“怎么说,能研制出解药吗?”
程姣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没问题。虽然我手上药材有限,不能做出最完美的配方……但是可以找到一些药性相似的替代品,做出解药来不成问题。”
荀妙菱抬手递给她一个药囊。这药囊十分小巧,是青绿色的锦缎制成,上面绣着几枝金线勾勒的灵芝,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一看里面装着的药材就不会是普通货色。
“这个给你。”荀妙菱轻声道,“这是我一个师兄给我准备的药囊。他说里面储备了我几乎会用到的所有常见药材。可惜我不通医道,这东西自我收了之后就一直闲置,怪可惜的,借你一用。”
程姣接过药囊,随后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这东西该怎么用?”
“……用神识冥想你需要的药材。你从未修行过吗?”
只见程姣摇头,坦然道:“我的灵根是最差的伪灵根,连杂灵根都算不上,所以家人从未安排我修行。”
其实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除大哥程誉灵根还算可以、拜入了仙门之外,老二程宣也只是一个下品灵根,不出意外,将来只能用各路丹药延长寿命……但灵根稍差也有一个好处,他能留在父母身边陪伴侍奉,并且继承家业——程誉在仙门中打拼,将来成就不知如何;但程宣的未来却是注定的,他会成为程氏的家主。剩下的一对双生姊妹,程姝天生便是精纯的上品水灵根,但先天不足,竟是有灵脉阻塞的顽疾,恐怕此生都无法修炼,父母深以为憾的同时,时常要感慨天道不公。
而程姣……程姣是所有人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自出生起,她就被抛在老宅里。父母带着体弱的程姝回到外祖家求医、养病,兄长们也各有各的要忙,于是天赋最差的程姣便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存在。
直到她八岁时,一场意外,父母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
程姣微微垂眸,嘴角微微下撇了一点点。虽然想到了一些糟心的事情,但她的神情平静如初:“我不知道该怎么调动神识。”
蒋阑围观了一会儿,对荀妙菱道:“荀真人,不如你就教她几个能外传的入门口诀?你们归藏宗的功法肯定比我这个散修要强。”
荀妙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入门口诀啊,我还真不知道。”
“哈?”蒋阑脸上的疤都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你当初是怎么入道的?”
“就,入道了呗。”
“…………”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蒋阑无奈地抹了把脸:“行,我来教。”
蒋阑是散修,她自己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此能教授的口诀也是市面上流行的通用功法。
程姣跟着照做。
只见她眉心一点粉色的灵光闪过,等她再睁眼时,药囊居然真的被她唤醒了,她掌心捧着的正是自己想要的草药。
蒋阑赞许道:“你悟性不错。”就是灵根实在差了点意思……
程姣开始热火朝天地研制解药。
蒋阑和荀妙菱呆在原地没事儿干,干脆悄悄观察起那些忙的不亦乐乎的村民。
蒋阑看他们烧起了一个大锅,里面咕咚咕咚煮起了水,一旁还放着葱姜蒜等调料,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带任何的食材……他们是等着煮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一想到这个,蒋阑就觉得自己有点手痒了,想用剑把他们砍个精光。
她问荀妙菱:“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再等等吧。”
毕竟浮生录的任务是,帮助曲河镇完成祭祀仪式。
不到万不得已,荀妙菱不会打断这些村民的行动。
很快,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完。一个身着红衣、头戴龙脸面具的祭司站上了高台,耍着一个漆黑的手杖,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发出长啸:
“龙神呐龙神!”
“今日曲河镇为您献上人牲,愿您振鳞须、游九天——”
“待您苏生,便能引领我族人超脱凡俗、得享极乐!”
村民们纷纷诚心跪拜。
那祭司跳得更欢快了。他将自己的手杖舞的虎虎生风,鲜红的衣角如血色般飘扬。最后,他的身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定格,直指一旁装着祭品的铁笼道:
“开!”
一道血红的煞气从他的杖头飘出。
那铁笼上的红绸瞬间自动滑落,露出里面的六个人。
此时,六个人都已经醒了,并且悄悄服用了程姣制作出的解药。
那祭司道:“你们六人且听好。今日,龙神只需要一个祭品来达成仪式。剩下的五人,只要你们愿意留在席位中一起庆贺,那以后,你们也便是曲河镇的人,是高贵的龙神信徒——”
他顿了顿,幽冷的语气中暗含一丝阴暗的欢喜与期待:“你们可以自己选择,由谁来当祭品。”
“……”
“……”
突兀的,整个地下洞穴都陷入了沉默。
祭司:“?”
这不对劲吧?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时候,这些祭品们要么该哭天抢地拼命求饶,要么该为争辩让谁去做祭品,从而自相残杀。
为何他们都一动不动的?
准确的说,他们也不是一动不动。
他们的目光都无声地瞥向了一个人,在静静等着对方做决定。
被同伴们盯着的荀妙菱微微挑眉。
所以浮生录是故意设计这么一关的?毕竟他们的通关条件是“完成祭祀仪式”,即使队伍中有能掀翻局势的强大修士,但若是仪式完不成,那他们也无法进入下一个秘境。
这是逼着历练者献祭队友?
荀妙菱无所谓地道:“那就选我吧。”
“……”偏偏那祭司心有反骨,他以一种怀疑加挑剔的目光,打量了荀妙菱一遍,评价道,“你不行。年纪小,身上没几两肉,而且还太矮了。”
他的脸上露出扭曲而狂热的神情,混浊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只见他用力将手杖直直指向程姣的方向,扯着嗓子,尖锐地喊道:
“最适宜的祭品就是——嗷!”
只见一道流光闪过。
那祭司瞬间被人从高台上踢飞出去,化作一道红色流星飞向空中。在他即将嵌进天花板里的时候,又是一道剑光奔腾而下,直接把它狠狠掼回原地。
咚……咚咚咚……
他的手杖滚了出去。
然后怕啦一声掉下台。
台上的祭司浑身的骨头都被摔散了,眼中的幽火疯狂燃烧,四肢胡乱地颤抖着,试图把自己拼回去。
“……”
“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
“祭司大人——”
几个村民身上红光一闪,作势要扑上来。
“都给我闭嘴。”
凛冽的寒气如实质般四溢而出,仿若一场暴虐的风雪在洞穴中肆虐。眨眼功夫,地面便被一层厚厚的坚冰所覆盖,原本阴森的洞穴皆化作了一片银白的冰雪世界。
“…………”
骷髅们僵硬在原地。
明明应该感受不到冷了,却还是在下意识地瑟瑟发抖。
荀妙菱见他们老实了,回过头,用剑指着祭司,语气平淡道:“仪式继续。”
“今天必须由我做祭品——我说的。再废话,把你们全都拆成二百零六块。”
第68章 (补2.18更新)
荀妙菱一番操作看得铁笼里的队友们叹为观止。
世家子一号:“哇,这也太帅了……咦。我手上的锁链怎么断了?”
世家子二号:“她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所有人的锁链给砍断了吧。如此速度,恐怖如斯。不愧是是金丹期大圆满的修为。”
程宣则全程面如菜色。虽然已经醒过来了,但他依旧没有忘记之前荀妙菱对他做了什么。如今他心中是满满的屈辱和怨愤……
偏偏还起不了报复的心思!
他拢了拢自己单薄的衣服,幽怨地看着铁笼外已经化为银装素裹的世界,还有从天空中飘下的淡淡霜花。
蒋阑和程姣却是看得乐不可支。
蒋阑:“好!就这样!揍他们!……不过她为什么威胁那些人要把他们拆成二百零六块啊,这数字有什么说头么?”
程姣贴近铁笼的缝隙,双眼发亮看着宛若仙人的荀妙菱,心中升起无限的向往之情:“……因为人身上的骨头总共只有二百零六块!”
蒋阑:“……”好冷的医修笑话!
那头,被压在地上的祭司似乎也懵了,眼眶里鬼火一阵乱转。
这什么情况?头一次见到这么毛遂自荐当祭品的!
难道就因为它说了她一句“身量小长得矮”,她就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好可怕的自尊心啊!
这下祭司是怎么也说不出“不合适”之类的话了,但被一个人类压制的愤怒还是陡然而生。
——好!她不是主动愿意做祭品吗?那就让伟大的龙神来惩治她!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做祭品!”祭司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抬手唤来自己的手杖,那手杖顶端再次冒出一团红色煞光,它一念咒,那煞光就仿佛化作一只游鱼,围绕在了荀妙菱身旁,“这样就可以了!红鱼便是被龙神选做祭品的象征……”
冰冷的剑被移开了。
但也只是移开了一点点。
站在台上的那个豆蔻少女面若冰霜,剑锋上的灵气甚至没有散去。
“继续,给我把祭祀仪式做完。”
祭司颤颤巍巍地扶着手杖,爬起来,继续舞蹈。
之前它明明舞的虎虎生风,现在却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步履蹒跚,跃起的时候偶尔还要跌个趔趄。
估计是刚才被打骨折了。
这次,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歌谣。曲河镇村民们一阵的面面相觑之后,只能噤若寒蝉地踏冰而舞。
而“所谓的祭品”,正仿若一尊杀神般,站在高台上冷着脸监工——
这算哪门子的祭祀仪式啊!
好在,即使过程有点偏差,但仪式的效果依旧还在。
慢慢的,幽暗的水面形成了一个汹涌的漩涡。
刹那间,深沉水浪之中幽光迸射。随着整个洞穴的一阵地动山摇,无数河水瞬息被倒吸升空,凝作一条气势威严的巨龙——那巨龙浑身都是透明的,鳞爪发着白色的荧光,唯有那双目宛若赤玉,艳红如血。
龙身四周溢出丝丝水雾,铺天盖地倾落。
祭司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
它狂热地跪下,冲那巨龙唱出一串串晦涩的祭文,语气哀切而期冀,恰似一个在黑暗中徘徊已久的稚童,满心渴望着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
“龙神呐龙神——”
“您的祭品,就在这里!”
祭司尖锐的话音刚落,巨龙眸中红光一闪。
荀妙菱浑身的灵力一滞,居然有种被强行锁定的感觉。
只见河中数道水流腾空而起,仿若枷锁一般冲着荀妙菱缠去。然后数股清流合成一股,将荀妙菱卷入了浪潮之中。
被卷走之前,荀妙菱朝着铁笼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给蒋阑与程姣一个放心的眼神,同时袖中流光一闪,将一个发着光的玉符隔空掷了出去——
蒋阑上半身微微伏起,抬手一接:发现那是一枚刻满了阵纹的阵玉。
只见河上的巨龙低头,将自己的祭品卷入潮水之中,满意地仰头长吟一声,震得整个洞穴都为之隐隐颤动。接着,紧接着,它银白色的长尾一摆,几丈高的浪花翻涌而起,如同升起一道白色的幕布,瞬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哗啦一声,满天的雨丝落下,巨龙潜入水中,河面重归平静。
河面上只余一片白色的泡沫与轻缓的涟漪。
“……祭祀仪式完成!”
祭司仰天长啸一声。
但那声音多少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报复成功后的快感。
随后,它鲜红的衣袍一摆,阴毒的眼神望向了那个铁笼子。
该给龙神的祭品已经给了。但它受到的屈辱还没有清算。
它手杖横空一指,沉声道:“——这些人,对龙神不敬,未被选做祭品,却也没有资格加入我们成为信徒。”
程宣:“……”放你的狗屁!我们在这儿全程都没说过话好吗!什么时候对龙神不敬了!
而曲河镇的村民们终于再次咯咯地笑出了声。
他们嶙峋的骨架上泛起荧荧鬼火,似是地狱爬出的恶魂。空洞的眼眶中唯有鬼火熊熊燃烧,似有无尽的恶意与怨念在翻涌。“咔嚓咔嚓”,关节转动间,尖锐声响划破空气,配合着它们整齐的步伐,逐渐逼近了蒋阑、程姣等人。
有个骷髅高喊道:“准备开席喽——”
骷髅们手中顿时摸出了各种武器,许多蒙尘的刀剑枪戟,一看就不是出自曲河镇,大概是之前那些被他们献祭的倒霉鬼留下的。没有像样武器的,手中就拿着屠刀、肉钩子、以及一些农具。连小孩子手里都拖着一把长长的钉耙,拖动的时候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世家子一号吓得差点晕过去:“这、这我们打得过吗?”
蒋阑哈哈笑了一声:“当然打不过——那些骷髅已成鬼妖,其中有不少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呢。”
世家子二号两眼一黑:“那岂不是完蛋了?!”
程姣深吸一口气,道:“没事,荀真人给我们留下了玉符。”
“都别傻了!说到底我们只是她的累赘。若是没有我们,她一人通关反倒自在逍遥……她该巴不得我们死才对!”程宣崩溃道,“蒋阑,你也说了这些鬼妖修为已经超越筑基期了,没有荀妙菱在,我们怎么还有活路?你们难道真的相信一个阵法能拦住这么多的鬼妖吗?!”
说到底,荀妙菱也只是个金丹期修士啊。
若是浮生录的副本随便来个金丹期修为的就能横着走,那浮生录早该禁止金丹期修士进入了,可是它不仅不禁,甚至还会放元婴期修士进来历练——这说明什么?
说明凭一个荀妙菱是无法杀穿整个副本的!
何况她还只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玉符……简直不要太敷衍了!
绝望之下,程宣满眼晦暗地捡起了地上断掉的锁链,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比:若是要沦落到鬼妖手中被剥皮拆骨的下场,那他宁愿自我了断!
突兀的,空气中响起“叮”地一声脆鸣。这声响清越无比,恰似金声玉振,余音袅袅,在黑暗中扩散开。
程宣抬头,一愣,只看见无数符文似流光般在眼膜上一闪而逝,一道金色的屏障从空中展开、落下——
金光大盛。
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青年骷髅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奔来,手中钢叉狠狠刺出。下一秒,阵法泛起层层涟漪,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骤然爆发,那鬼妖根本无法抵挡,“嗷”地一声,便被震得高高飞起,与正在赶来的骷髅们擦肩而过,噗通掉在地上滚了几下,“哗啦”一声,全身的骨头原地散架了。
正准备动手的骷髅们:“……”
有个小孩模样的骷髅见此情景,吓得眼中鬼火一晃。它快速跑过去,站在那个被震散的骷髅边,低头细细地数:
“一、二、三……”
诡异的童声回荡在空中。
片刻后,它“哇”地一声,惊恐地朝天大哭:“那个坏姐姐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会把我们都拆成二百零六块!”
骷髅们悚然一惊——
再看向那个金色阵法,它们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十步。
站在台上的祭司:“……”受够了,它真的受够了!
另一边,被卷入水中的荀妙菱倒也不太担心蒋阑她们的安危。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到目前为止最成功的防护阵之一给他们留下了。以那些骷髅的修为来看,想破阵可以,起码也得耗个几天几夜的,时间充足。
荀妙菱一路被卷入暗潮的深处。
随波逐流,在一个个通道里翻滚许久,她终于被带到了一片昏暗开阔的地方。
那是一座陈旧的宫殿。
由巨石搭建而成的,磅礴巍峨,带着上古时期的浑厚古朴,仿佛有一种神秘的生命力——让人在凝视的瞬间,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敬畏与战栗之情。
以及,还有那满地的白骨。
原本以为之前那洞穴里的白骨已经多的夸张了,没想到这座海底宫殿中更是满地都是。白骨几乎铺就了每一寸地面,当巨龙游过时,成堆的骨头便顺着水流滑动、相撞,发出隐隐的清脆声响。
这些骨骼太干净了。幽光照在骨头上,泛着象牙制品般的冷白。
荀妙菱被流水囚困着,流水将她一路高高举起——
巨龙向她游了过来。
在巨龙张开嘴、靠近她的瞬间,荀妙菱周身灵力一震,瞬间突破了水牢的束缚。她拔出息心剑,剑锋划破水流,如一道耀眼的星芒般穿透龙颈。
叮!
剑下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巨龙吃痛,发光鳞片簌簌而落,恰似星屑坠入水中。待鳞片褪尽,森森白骨显露。粗壮的龙骨泛着青白色幽光,向下蜿蜒的脊柱如山脉起伏,根根肋骨似利刃横陈。它侧头瞥来,那巨大龙头上,眼眶幽深空洞,只有嘴中的獠牙尖锐如初。
……想想也知道,这“龙神”也已经不是活物了。
或许龙神真的存在过。但如今与荀妙菱战斗的,不过是龙神的一缕残魂,一具不甘的遗骨。
巨龙甩开荀妙菱,盘踞在宫殿之上,发出一种不似活物的嘶吼,整座宫殿都在为之塌陷。虽然它如今只是一具残骸,却依旧有排山倒海之能。
可是如今已经不是神明的时代了。
任祂当年曾是海天之主,伟力无限,如今也只能屈居在黑暗的深渊之中,以一种半死不活的形态做着复活的美梦。
已经死了的东西……就该好好的躺在坟墓里才对啊。
荀妙菱骤然抬头。
她的剑锋上月华流转不停,以她为中心,月光正在不断的向龙的宫殿滑去,所过之处结起大连大片的冰冻。
巨龙紧紧盯着她,咆哮着,裹挟着愤怒的潮水,向她冲来。
剑锋切开海水,龙爪与剑刃相撞迸出青紫色火星。荀妙菱踩着巨龙的前爪跃起,掌中灵光一闪,一道道符咒翩飞出去,排列成一个漂亮的弧形,随后稳稳贴在巨龙的脊骨上。数团雷光在瞬间炸开,巨龙一边嘶吼着,一边拼命撕咬着荀妙菱。
她趁势一剑插入巨龙的颈后。
陡然间,一阵尖锐刺耳、令人牙根发酸的切割声伴随着一片泡沫响起。荀妙菱稳稳驭于龙脊之上,银牙紧咬,猛地发力将剑向下划去。剑刃与龙身激烈摩擦,火花四溅,那白玉色泽的剑刃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透出明亮的橙黄色。
在她的全力以赴下,巨龙的脊椎被剑锋一节节劈开。巨龙吃痛,发出阵阵扭曲而凄厉的哀鸣,声音如滚滚惊雷,震得宫殿台阶上那些人类的头骨瞬间爆碎,化作齑粉四散飞扬。
轰!
巨龙似是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一座崩塌的巨山,重重地砸落在瓦砾遍地的废墟之中。
荀妙菱立在龙首上,经脉中暴走的灵力尚未平复。
一道血痕从她的掌心潺潺流下。
她注视着龙首那空洞的眼窝,最后一剑,钉入了它的脑袋。
巨龙不动了。
下一刻,它全身的龙骨开始渐渐显出裂痕。
一道耀眼的光在荀妙菱眼前崩裂开。
像是冰层下困了千年的水挣扎着挤出裂缝,一股疯狂的暗流卷起那具龙骨,还有那些雪白的人骨——飘飘散散的,仿佛是在水底卷起了一场暴风雪。
那暗流形成了一个漩涡,白骨在漩涡中高速旋转、碰撞、化为点点萤光。
【恭喜历练者突破第二关。】
【目前小队折损人数:零。排名进度:第一。】
【请领取奖励,稍作休息,准备第三关。】
只见空中的那些光点汇聚在一起,竟然融成了一个浑圆的泪滴。那晶莹璀璨的泪滴正在缓缓下降……
荀妙菱忙从储物法器里找出一个瓷瓶,把那滴泪水给接了进去。
泪滴入瓶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源自海底的幽幽叹息。
场外。
谢酌从担忧看到麻木,再从麻木看到震惊——
龙骨之泪……这不是龙渊之水吗?
啊不是,这么稀有的东西,就被他徒弟这样搞到手了?
这次浮生录落入魔君手中,魔君下意识给所有修士挑选的都是高难度的副本。没想到,就这么巧,把这稀世珍宝送入了他徒弟手上?
第69章
水镜中,荀妙菱顺利突破第二关,引来外界隐隐的骚动。
“哈哈哈!”某个宗门的长老畅快地笑道,“好啊,我仙门有如此人才,何愁正道不兴、邪魔不除!”
有些修士不可思议道:“那深渊中所谓的‘龙神’……当真是上古时期的神灵?”
“——是真的。”
突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正是之前与魔君大战过的青岚宗长老。此刻,他的拂尘法器已破损不堪,显然是受了内伤,正双目轻闭,一边运功疗伤,一边缓缓开口。他这一出声,周围的议论都渐渐安静了。
“上古时期,山川河流之灵在得天道承认后,便可登位成神。但祂们是天地之神,而非人之神——人族于他们而言,仿佛是寄居于领地之中的牛羊。”
“神明可以借传播广泛的信仰,来证明自己强大的威能,却也有很多神明,将人族视为一种单纯的资源。有需求便可劳役之,有口腹之欲便可食之。而人族为了祈求神明的庇佑,也是倾尽一切,甚至可以枉顾人伦……”
此刻,坠星谷内仿佛陷入了短暂的、绝对的寂静。
青岚宗的长老所言的真相,对于一部分人而言,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即使传说中的神明都已经绝迹,但为了祈求一个好意头,人界有不少城池依旧将神明的存在融入传统习俗之中。
比如曾经有名的霏兰城,就是因为花神信仰而出名,城中几乎人人供奉花神——虽然因为一场变故,现在城中的花都已经不再开了,但也足见人们对神明的印象大多是憧憬的、向往的。
半晌,有人磕磕绊绊道:“可、可若说上古时期是个茹毛饮血的时代,曾经的神明也都是残忍无情之辈……但以天帝为首的天庭众仙,不正是在神明们绝迹之前,接受了来自神明的馈赠,接手了神职吗?”
神明的存在,对天庭而言,不仅是一段遥远的历史,更是他们正统地位得以确立的重要根基,是构建其权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直言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是天庭撒谎了呗。”
他身边的同门师姐急忙捂住这人的嘴:“嘘嘘嘘——声音小点!这种话你也敢直说?”
有什么不敢的?
天上的神仙在飞升之前,不也曾经是人族么?
总之,如今的天庭毫无疑问是与人族站在一边的。人修行正道,前提也得是行人族的正道。至于那些已经消失了近万年的神灵,祂们的真面目究竟如何,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到头来它们都已经化为了天地间的一抔尘土,不是吗?
而荀妙菱的表现使得不少人都将注意力引到了他们的这个小队身上。
“那个蒋阑……是个散修?不过她之前闯试炼塔的时候表现也不错,入一个普通的宗门应当绰绰有余才是。散修要筑基不算太难,若要结丹,那便是十分艰辛了。”
“他们队里的那个姑娘,未受过医修的教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对应的解药,也很是不简单呐,这份天资若是浪费了,也不大好……”
虽然整个小队都是被荀妙菱带飞的存在,但由于另外几个世家子废物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加上蒋阑和程姣的修仙背景实在太差,反倒显得她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派上用场,着实算是人才。
若是她们没有师承的话……收来当徒弟,也不是不行嘛!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程氏兄妹的母亲,钟若华,几乎已经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次浮生录大比,程姝因为身体不好,留在了灵船上,没有被卷入这场骚乱。而程宣和程姣却倒霉地被吸入了浮生录中。钟若华在侍婢们的簇拥下,找了个人多的地方趴着,生怕引起魔修的半点注意。原本一儿一女被卷入浮生录中已经教她差点昏过去了,没想到后续水镜倒映出的景象更是给她添堵——
一切都是因为程氏兄妹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分配给了荀妙菱做队友!
现在,整个仙门,都已经知道她儿子程宣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她的小女儿程姣反倒是个颇有天资的医修苗子……!
这要让程宣将来还怎么继承这偌大的程氏?那些有血脉继承权的亲戚们能服从他的调度吗?
这要让她怎么继续把程姣捂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视野里?怕是程姣一出浮生录,就有医修名门要向她抛去橄榄枝了。
多年的心血和精心谋划……几乎在这一天全都被毁了。
钟若华既恨程宣不争气,但更多的,是恨程姣太争气。
接下来再想把她困在家中,怕也难了……
这时,只见漂浮在空中的浮生录上一片黑气涌动。
魔君兆慶的笑声响起:
“归藏宗的荀妙菱……是个有趣的人物。”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这局面更有趣一些罢。”
剔透的水镜波光一闪,倒映出了荀妙菱的影子。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后擦去嘴角的血迹,手腕以一种几不可查的幅度颤抖着。
看得谢酌隐秘地皱了皱眉。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知道,之前与那龙神的残魂一战,荀妙菱调度了过多的灵力。
……虽然这么说有些显摆,但荀妙菱以前一直都是收着力气打架的。
除了对抗天雷的时候,她会毫无顾忌地输出灵力,绝大多数时刻,她打架的时候都会收着劲。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修士体内的灵脉是越冲越宽,越是经历强有力的淬炼,之后吸纳灵力就会愈加容易。荀妙菱作为天灵根,自身吸纳灵力的时候从未有阻碍。要是三天两头玩命,她破境的速度只会更快。
身旁,有两个其他宗门的长老也观察到了荀妙菱身上的疲惫,颇为担忧道:
“这孩子身上是受了伤吗?”
“唉。在这种年纪,独身与龙神残魂一战,还得求速赢,也是苦了她了。”
“她还能撑住吗?”
谢酌:“……”她看起来是快撑不住了,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撑不住啊!他用自己做这孩子十年师尊的经验担保,她这是又想破境的征兆啊!
——修白呢,你在哪里,快救一救你师妹啊!
浮生录中,荀妙菱恶狠狠地深吸一口气,这才把浑身躁动的灵力暂时压制下去。
这天灵根的体质着实见鬼。她刚拿自己全身的灵力把龙神捅了个魂飞魄散,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像是个瘪了之后又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灵脉膨胀的速度比原来还快了!
这也就算了……
她颤抖着,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双手捧起自己的剑。
她的息心剑啊!
刚才用剑插入龙骨脊椎、然后一劈到底的时候太用力了。导致现在息心剑的剑身上居然隐隐浮现出了几道细密的裂痕……
其实息心剑原本就是有裂痕的,只是多年的温养让那些裂痕淡到几乎看不见。
可与龙神的残魂倾力一战,又让那些裂痕再次出现了。
不过还好,不仔细看还看不见……荀妙菱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实际上,她恨不得立马冲出浮生录回归藏宗去找宋师伯,救救她的剑。
该死的魔君……
等她修为上去了,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些魔族全都大卸八块!
这时,她周身白光一闪,被丢入了一个昏暗的空间。而她的五个队友也被传送至她身边。五人几乎都毫发无损。
“荀真人!”
“荀真人,您给的那个阵法实在是太厉害了——”
几个世家子弟神情变得热切不已,好似寻觅母鸡庇护的幼雏,急忙簇拥到荀妙菱身边。
蒋阑轻轻啧了一声,把他们给挤开,恭敬地向荀妙菱行了个礼:“真人,这是你的阵玉,多谢你刚才庇护我们。”
以这阵玉的珍贵程度,既然危难时刻已经过去了,自然该物归原主。
荀妙菱叹息道:“算了,你们先拿着吧,搞不好一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转眼间,金色天幕再次出现——
【第二关:龙神祭。试炼结束。未通关者,淘汰。】
【沿用之前的规则,将为人数不足六人的团队开启随机匹配。】
现在听到“淘汰”两个字,这几个世家子是腿也不软心也不慌了。甚至连腰杆都是挺直的。
你问为什么?全场最粗的大腿就在他们的团队里呀!就算他们是无才无德、忝列门墙,但能匹配到荀真人这样的队友,怎么能说不是一种逆天的运气呢?别人就算嫉妒到吐血也无济于事~
然而,很快,他们就傻眼了。
【接下来,是“浮生录”的最后一关——风荷池。】
【系统将根据修士们此前的表现划定个人积分,随后统一传送至风荷池内。】
【在风荷池中,每成功击杀一名非队友的修士,可获得对方三分之一的积分;池中每隔一段时间会随机出现一朵九瓣莲,摘取者可获十个积分。】
【积分积攒至一百者,视为挑战胜利,将立即脱离“浮生录”;若个人积分降为零,则视为挑战失败,即刻淘汰。】
【请诸位修士稍加休整……】
看完天幕之后,几个世家子,包括程宣,皆是脸色煞白。
——最后一关,居然是如此简单粗暴的大混战!
第70章
大约一炷香后。
荀妙菱等人脚下一空,周围卷起大风。等他们再落地时,发现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莲池。
湛蓝色的水面,覆盖着重重巨大的、碧翠的莲叶。叶下隐约可见菡萏的花苞,娇羞地半掩着。一阵风吹来,莲叶上流动的露水闪烁着微光,荡漾开一圈圈蕴含着灵力的波纹。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是谓风荷池。
他们站在莲叶上,见眼前不断有光芒闪过,其他小队的修士们也逐渐被传送入风荷池中。
原本清幽的氛围被彻底打破。
随后,每个人头顶在刹那间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数字。
众人目光交汇,神色各异:大部分人的积分都极为窘迫,离脱浮生录需要的一百积分遥遥无期。
反观荀妙菱这一小队,六人头上的积分数字格外耀眼——每个人足足有六十分。这数字如同一盏耀眼的灯笼,瞬间点亮了周围人的眼眸,贪婪、嫉妒、算计,一时间,各种不善的视线交织而来……
在这个争抢积分才能活下去的地方,荀妙菱这一队无疑已经成了全场内最大的肥羊。
“只要把他们的积分都抢过来……”
“可那是荀妙菱!你们打得过她吗?”
之前,他们都还只是悄悄议论的。
谁知某人突然高声道:“论一对一当然是打不过。但若我们群起而攻之呢?她就算有自保能力,也护不住她那些拖后腿的队友吧。看那些人的修为,最棘手的也就是一个筑基。到时候我们速战速决,即使是荀妙菱也反应不过来的——”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脸上隐隐露出了意动的神情。
经历了龙神祭一关后,有不少团队是把自己的队友当做“祭品”给献祭了出去的。以强凌弱、以多欺少、威逼利诱……此时他们已经快要默认浮生录中弱肉强食的法则了,并且还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这本就是一场竞争性的试炼,有人通关,就注定有人被淘汰。那些淘汰者又不是他们亲手杀的,他们有什么罪呢?
就像此刻。
若不是对面站的是他们深感忌惮的人榜第一金丹,恐怕他们早已一哄而上,把这些肥羊给宰杀掉了。
程宣听见了这些人的议论,脸色煞白,但还是强撑着镇定,后退一步,低声对着蒋阑道:“荀真人不是给我们留了阵法吗?快撑开吧。”
荀妙菱却开口道:“没必要。”
她这么一说,蒋阑自然奉之为圭臬,于是站在原地,除了持剑警戒外没有任何反应。
程宣:“……”
什么叫没必要啊!
该不会这个蒋阑自身也是个战斗狂,就喜欢出去浴血厮杀?
不过……他们的积分本身也不够出浮生录的,若是一直龟缩在防御阵法之内,确实也没有出路……
程宣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惶恐之感。
是了,对荀妙菱和蒋阑这两个有战斗力的人来说,她们只要抛下这几个拖油瓶,随便击杀几个修士或是抢夺到九重莲,便可直接脱离浮生录……
这世间的正理便是如此,强者随时有选择,而弱者则只能攀附……命如飘萍,随时倾散……
金色的天幕在空中浮现。
【第三关,风荷池,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程宣的眼眸中凝聚起绝望的神色。他快速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随时准备逃跑——
【三、二、一!】
只见周围的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数道法宝的灵光在视野内闪烁不停。
正前方,一修士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快速结印,只见无数绿色藤蔓瞬间从荀妙菱周身的水域中射出,搅得水花四溅——像是要把荀妙菱的手脚都给束缚住。与此同时,两名穿着同一宗门制服的修士身形缥缈如鸿,瞬间掠过了一大段距离,数道剑光化作飞星刺向荀妙菱。
——再远处,还有个持着扇子的医修牢牢紧盯着。她一抬扇,就有数道淡紫色光晕连接到那些修士身上,隐隐形成了一个防护层。她身旁站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修,手中持着一杆蛟龙旗,正在给她护法。
蒋阑微微皱眉:毫无疑问,来袭者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团队。他们之间相互熟识,配合的也亲密无间,且修为基本都在她之上……
却见下一秒,荀妙菱抬起头来,掷出一枚阵玉,双手掐诀——
“冻。”
一个巨大的阵法凭空浮现。
耀眼的寒气骤然爆发,从远处看去,只能看见一朵巨大的冰莲破水而出,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一层晶莹的灵光在水面上弥散,霜流瞬间涌向四周。
那些前来袭击的修士,高举的刀剑还悬在半空,整个人已被冻成冰像,眉间爬满霜色,只有一双眼珠还在微微动着。
站在远处的医修双眼顿时睁大了。
“走!”身旁的队友也脸色难看,拽起那个医修就跑,手中蛟龙旗一挥,只见旗面光芒一闪,几条蓝色蛟龙呼啸而出,却也在半路就被肆虐的寒气冻成了一团……
蒋阑:“想走?”
只见她的身影顿时飞了出去,手中黑色的剑光分化,在空中环绕成圈,硬生生将那逃跑的两人截退。其实以她的实力并不足以完全拦下这俩人,但是她们痛失队友已经自乱阵脚,碰见追击的反应不是进攻而是躲避,反而落了下乘。
发着光的霜流应约而至,将这俩人也冻成了冰雕。
几个原本想要趁乱过来抢夺积分的团队,见到这一幕,纷纷避退,生怕被荀妙菱记住他们的脸。
——事实证明,第一金丹就是第一金丹,她随手就能秒杀几个筑基期修士不在话下……甚至都没有拔剑!
荀妙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也是冰冷的。
但她体内奔涌的灵力却带来了丝丝热意。
灵力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头上的银色阵法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迅速扩大。不过眨眼,阵法冲破视野极限,向四面八方疯狂延展,直至与天际相融。
天地间一片银辉笼罩,仿佛将万物纳入囊中,掀起了一场风暴——
整个风荷池,几乎在瞬间霜流覆盖,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原本已经开始争斗的修士们被迫停了下来,略带迷茫地看着头顶盘旋的大阵,全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荀妙菱这是疯了吗!”
“她不会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吧?!”
“——刚才到底是谁先提议要攻击荀妙菱的?!”
只见一个年轻修士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他的袍角都被冰霜冻住了,于是干脆伸手一扯,撕啦一声,布帛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尤其引人注目。
他转过身,一脸大义凛然道:
“荀真人,就算我们之前冒犯了你,但万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你何必赶尽杀绝?说到底,你身旁之人都不是归藏宗的门人,也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心知无法打败真人你,刚才不过是想牵制住你罢了……你又何必为了护着他们,执意与我们所有门派结仇呢!”
很快,几个星星点点的声音开始附和那个年轻修士。
“对啊!”
“他们身无修为,甚至都不是仙盟之人!”
“我们只是自保而已,杀他们一次,也只会抢走他们三分之一的积分——不是说积分降为零才会被淘汰么?那他们也有复活的机会啊。只要他们再去争夺别人的积分就可以了。又不是真的杀人,连天道都无法追责,难道荀真人竟比天道还严苛么?!”
眼看他们被煽动地群情激奋起来,荀妙菱冷冷一笑:
“所以,在你们眼里,但凡非仙盟之人,就全都活该去死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一切只为自保,杀人一剑,并非夺人性命。但看看你们现在的模样,混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谁是谁?”
“不是规则容许你们逃避杀人之罪,而是规则意在把你们每个人都塑造成罪魁祸首!……即使心肠好的人,不愿踏着旁人的尸骨向上爬,被你们这一刀一剑地劈凿,那人家难道不会奋起反抗吗?一整池的人族修士,无论善恶,手上都要沾血——这才是魔修爱看的大戏!”
“……”
整个风荷池中一片寂静。
“说得好!”
远处几道华光一闪,是归藏宗的林修白率领着同队的修士前来声援了。
趁着此时,林修白、魏云夷、姜羡鱼、商有期、赵素霓、林尧——六人各自站在了一个方位,似众星拱月,守卫还在运转着阵法的荀妙菱。
林修白神色肃穆,语气中有明显的压迫感:
“诸位也别忘了,此刻的坠星谷中,说不定诸位长老已经压制了魔君,正在监视浮生录中发生的一切呢。”
果然,一提到他们的试炼很可能被全程监视,不少正道弟子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神色。
……虽然他们也很想活,但出去之后日子总还得继续过吧?若是捡回一条命却败坏了自己的声誉,那以后还怎么在仙盟混下去?
虽说即使把其他人丢进相同的情境,恐怕他们也无法做出完全符合圣人标准的选择,但所谓的正道就是这样,名誉比天大。换句话说,若不行正道,怎么自称为正道呢?
“……说了这么多,所谓的正在被监视,也不过是林真人你一厢情愿的臆测罢了!”最开始挑刺的那个年轻修士神色激愤,“我们一路走来,那么多人,都是实实在在地被这浮生录吞噬,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身为修士的原则再大,能有自己的命重要吗?”
一个穿着青岚宗服饰的修士瞪大眼:“身为正道修士,你怎可如此堂而皇之地将一己私利凌驾于他人生死之上?!”
“是啊!像你这种人简直是仙盟之耻!”
一个散修胆大道:“……这话说的,至少人家自私地堂堂正正。若之前为自保出手过的修士全都要以大罪论处,你们敢保证,被惩罚的人里头没有出自你们三宗四派十二门的人?”
两拨人顿时吵了起来。
吵架的人中,有出自“三宗四派十二门”这种名流宗门,也有其它宗门的弟子,也有没有门派的散修,以及一些被无辜卷入但侥幸活到了现在的修士。
他们各自的立场混沌。
但要比谁声音大,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来。
最开始质问荀妙菱的、那个缺了一角衣袍的年轻修士嘲讽道,“呵,你们这些名门弟子,向来是沽名钓誉,不顾他人死活——啊!”
只见一朵耀眼的冰莲开在他的胸口上。
那年轻修士的四肢瞬间覆上冰霜,整个人被冰刺串在原地。他不可思议地,缓缓低头,望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前胸,以一种迷茫的、震惊的神色望向荀妙菱:
“你……竟然……真的敢动手……”
“——不过一个混入浮生录的魔族卧底罢了。”
荀妙菱踏着冰莲而来。似冰霜般无情的杀意缭绕在她周身,却丝毫不显暴戾。只显得她一身雪白的衣衫圣洁无垢,宛若神佛。
“你真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你从头到尾都在挑拨离间?”
她抽出一张黄符,丢到他血流不止的胸前。
“呃……”
在那年轻修士的血接触到符光的瞬间,他周身顿时涌现出阵阵黑气。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囊之下疯狂涌动,以至于他的五官在不断扭曲变形——
噗的一声。
他的面皮破了。
从里面掉出一大团纠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红线虫。
“是魔族傀儡……”
“是那个魔君!他从一开始就想让我们自相残杀,这样他就能省下不少力气来削弱我们仙门的力量了!”
“如果此刻长老们真的在外面看着……如果我们各个宗门的弟子为了求生互相厮杀……那仙盟一直以来的团结和睦也……”
在众人不禁后怕的时刻,荀妙菱又再次出手,捉住了几个魔族傀儡。
皆是之前躲在人群中应声之人。
不断有扭动的红线虫落入池水中。不是被荀妙菱给冻住,就是被其他修士愤怒地用剑砍碎、用灵火焚烧掉。
商有期看着荀妙菱的背影,摇了摇扇子:“这也怪了。荀师妹的眼力居然如此之好,这魔族卧底她是一抓一个准啊。”
林尧抽了抽嘴角:“大概是她天赋异禀吧。”她身上可藏着神器昆仑镜呢!
肃清完魔族卧底,荀妙菱拍了拍手,收起了头顶的大阵。
“诸位,既然我们知道了魔族的阴谋,更不能让他们得逞。”
“其实,这一关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坠星谷内。
各门派长老看着荀妙菱开大招,又看着她收起大招,然后原本还在争斗的修士们都乖乖停了下来,一个个站在原地——
等花开。
浮生录到底是道门之宝。不是拿来给魔族养蛊的。
风荷池一关,也有不淘汰一个人的完美解法。
只要大家一起等着九重莲重复开花,然后大家的积分一个个加到一百,把人送出去就行。
这是浮生录给所有弟子留下的一道生门,但这个生门本身极难打开,而且过程会非——常——的——漫——长——
出去的先后顺序是抽签决定的。不过,为彰显正道风范,上三宗前来参加试炼的弟子都自愿留到最后。也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比较高,能够震慑剩下的修士们不要争抢九重莲,以防引起骚乱。
但是谁敢啊?
前有荀妙菱这尊杀神,后有林修白抱着自己的琴微笑以待。但凡有个敢破坏秩序的,首先就会被狠狠受折磨。
由于大家实在是太无聊了。
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干脆盘腿坐在荷叶上,开始聊天。还有一些摸出了一盒子《天机变》开始原地打牌。甚至还有嘴馋的试图潜入池中找找看有没有莲藕……
坠星谷中紧张地盯着水镜的各个长老们:“……”
被迫沉默的魔君兆慶:“……”
等着,他迟早要料理了荀妙菱这个祸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