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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021 脉象不对

    冯大叔老两口年纪跟舒老师差不多, 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今越自然也知道他们家情况。

    原本冯大叔在机械厂上班,老伴儿在街道上扫厕所, 专门负责柳叶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几个公共厕所,儿子儿媳也都是工人,日子不赖。

    可他们的闺女春霞就没这么好过了。

    冯春霞四十出头,年轻时候长得好, 手脚又勤快,嫁给一矿务局干部, 人直接在矿机关报社给她安排了工作, 啥也不用干,天天坐办公室, 是柳叶胡同这一带出名的嫁得好。

    可惜那都只是外人看见的, 冯家老两口背地里不知道咽了多少眼泪:女婿倒是个孝顺的, 可惜婆家重男轻女, 春霞肚子又“不争气”,结婚二十年了愣是没生下一个儿子, 为此春霞在婆家也是经常眼泪泡饭。

    冯家老两口为了补贴闺女看那种“不会生儿子”的病, 家里也闹过好几次矛盾, 儿子儿媳有意见, 觉得他们偏心, 可冯家老两口一辈子就只俩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跟儿女双全的儿子比起来,明显闺女的境况更让他们心疼。

    冯大叔也是不得已才这么抠,恨不得一粒花生米掰成八瓣吃,平时也跟赵婉秋一样喜欢去菜店找舒文明捡些烂菜叶子烂黄瓜的回来。

    今越一听他说冯春霞的病, 顿时头大,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声明:“大叔您误会了,我只是看病,生男生女我也控制不了,这是随机的事。”

    要是能控制生男生女,那她真成“神医”了。她没记错的话,冯春霞结婚十多年,已经生了四个闺女,最大的都参加工作了,最小的正月里来拜年才刚会跑呢。

    当然,中间好像送出去过一个,送给她那不会生养的远房小姑子的妯娌,她不清楚,这种不体面的事冯家人也不会提,她都是从赵婉秋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冯大叔老脸一红,臊得不行,“不是这个,是真的怪病。”

    心说:看吧,全大院都知道春霞那档子破事,可真够糟心的。

    “你春霞姐她……正月里没回来拜年你知道吧?”

    今越本来没注意,他一说,还真是。春霞姐人好,每次回来都会给大院的孩子们分点花生糖果啥的,她小时候每年都期盼春霞姐回家呢,因为春霞姐每次给她的好像都比别人的多两颗。

    别人都叫她小草包小笨蛋,只有春霞姐不仅不叫她外号,还会对她与众不同些,这种隐隐的“不一样”在小孩心里就是一种偏爱。

    算上上辈子,她和春霞姐的最后一次见面,已经隔了二十多年。

    冯大叔一跺脚:“哎呀,其实这事也瞒不住,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春霞姐她上个月又生了。”

    啊?!!

    舒今越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嘴巴,让它争气点,别张开。

    可心里却着实震惊了三分钟,又生了啊,那是小老五了吧?虽说这年头多子女家庭很多,可她两口子都是干部啊,这样的身份,四十岁不到就生五六个的,还真不多,按照正常孕育速度来算,冯春霞这十来年婚姻生活,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基本上一个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呢,下一个又怀上了。

    跟颗粒无收的大嫂刘慧芳比起来,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又生了个闺女,刚出生她婆婆就说要送乡下去,你姐夫实在受不了了,和他们大吵一架搬出去,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这么多年,两口子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一分不许留,四个孙女上学的钱都得指望老人,时间一长他们愈发没有话语权。

    这不,这次闹分家,老两口正好拿捏他们,一分一厘、一针一线都不给带走,他们带着几个尚未成年的闺女和刚出生的小老五出去租房子过,月子就没做好。

    “刚开始是闹起来那晚吹了冷风,发烧,头疼,她怕你姐夫担心一直没说,等你姐夫发现不对劲送医院的时候,医生也说只是月子病,让回去好好养着就行。”加上正在喂奶,也不好用药,就让多喝水,多排小便就行。

    “这一养,就养了两个月,病没好,反倒愈发严重,居然变成了糖尿病。”冯大叔唉声叹气的,也顾不上李大妈在旁边猫着听,反正这些事瞒不了多久。

    今越一愣,“糖尿病?”

    “是啊,你姐夫请了城东的李大夫来看,说是糖尿病。但我听收音机里说,糖尿病有遗传的因素,我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没这病,你春霞姐才三十来岁,怎么就会得这个病?”

    “这倒不是,科学上只说有遗传因素,并不是说所有糖尿病都是遗传的,至于年纪,只是说中老年是高发年龄段,也不是绝对的。”她在乡下遇到过一个最小的糖尿病病人才十七岁。

    况且,跟其他人比起来,冯春霞还有个特殊情况就是刚结束一次妊娠,有种病叫妊娠期糖尿病。

    不过,想是这么想,今越也知道看病的时候不能被病人和家属牵着鼻子走,不能他们说是糖尿病就先入为主当成糖尿病来看,“大叔您先说说我春霞姐都有些什么症状。”

    “这俩月,总是叫口渴,一天能喝两水壶的水,但喝了立马就想小便,一天要跑十几二十次厕所。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每顿都吃得多,比你姐夫还能吃,体重却反倒轻了七八斤,看着着实吓人。”

    多饮、多食、多尿、体重减轻,每个学医的都知道的“三多一少”,可不就是糖尿病的诊断标准(之一)嘛。

    难怪有医生说她是糖尿病。

    今越沉吟片刻,“测过血糖没?”

    “测过,还测过尿糖,都说不高,你说怪不怪?”

    舒今越皱眉,尿糖阴性还能说得过去,但血糖也不高,这确实有点奇怪。

    “测了几次,是空腹还是餐后?”

    “连续测了一个礼拜,饿着肚子和吃了东西测都不高。”

    今越抿了抿嘴,那这还真不能叫糖尿病,看来自己一开始判断没错,没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样吧,大叔,我也不敢说会不会治,你们要想试试的话,抽空让春霞姐过来一趟,成吗?”

    她最近确实挺忙的,没时间跑那么远。

    “好好好,没问题,我明天一早就去告诉他们。”

    回到屋里,赵婉秋一听冯春霞疑似糖尿病,也很是惊诧,“这个病啊,说严重吧也不严重,但说不严重,又挺严重的。我们科以前那护士长,她大姑姐就是糖尿病死的。”

    舒文明也诧异,他记得他们菜店好几个同事家里都有老人生这个病,“糖尿病居然会死人?”

    “唉,她那也不好说。”

    那病人当初还是在她科里管的呢,因为血糖太高,已经达到酮症酸中毒了,来医院抢救期间都是她在管。因为她技术好,责任心又强,同事们虽然不喜欢她,但要是谁家亲朋好友来住院,又都会把人分给她管。

    “那个病人不听话,不让吃水果和糖,她还偷着吃,幸好我早有准备,把她抓个现行,要是别人还真抓不住她。”

    住着院呢,可每天测血糖还是高,大家都以为是胰岛素剂量不够,可她赵婉秋是谁?尾随病人去扔垃圾,从她一堆脏兮兮的垃圾里翻出糖纸,她还嘴硬不认,后来她连续蹲守几天直接将她吃糖抓个现行,这才把她嘴馋的毛病杀住。

    “可惜这人实在是不听医嘱,出院后血糖一直控制不好,有一天晚上大冬天的,自己在家泡脚直接把脚给烫伤了,后来搞成截肢,控制不住感染,人就没了。”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舒文明奇怪,“泡脚怎么就截肢了?”

    “你不知道,糖尿病人的神经受损,对温度感应失灵,明明是已经非常烫的水,她一点感觉不到,以为是不够热,不停的往里加开水,那一双脚简直……烫得都熟了,来到医院差点吓死个人。”

    糖尿病足的感染是非常难控制的,伤口也非常难愈合,为了控制感染蔓延,只能截肢,能保住一点是一点。

    “谁知道,就是截肢也没控制住感染,唉。”赵婉秋叹息一声,她自觉自己没做错,最大程度的维护了病人的生命健康权,可护士长却恨上她了,从那以后总是给她小鞋穿,升职称卡了她好多年。

    因为护士长不签字,她的职称评定一直过不去,纵使专业技术再好,也就那样。

    几个孩子心说原来如此,他们只知道赵婉秋工作上一直被人为难,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渊源。

    今越想起这么恶劣的关系,她上次还为了自己留城的事去求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赵婉秋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嗐,瞧我,说那些老黄历干啥,咱们刚才不是说春霞嘛?”

    她改嫁过来的时候,春霞已经结婚了,她没怎么接触过,但听赵大妈她们说,春霞是个好姑娘,路上遇到都会笑着跟人打招呼,更别说每年回娘家都给孩子们糖。

    东西不多,但大家都记着这份情。

    “上次我还听人骂她婆家不做人,居然把孩子送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又生了……”赵婉秋叹息一声,“老舒没说错,女孩子嫁人,光女婿好不行,还得看他爹妈。”

    今越撇嘴,“得了吧,我可不觉得她嫁的男人有多好,要真好就不会两一年生一胎了,他不上炕难道是他爹妈给绑上去的?”他不那啥小蝌蚪出来,难道是他爹妈给他那啥出来的?

    可饶是后面一句没说,也把舒家人惊到:“舒今越你一小姑娘瞎说啥呢,呸呸呸,不许在外头说这种话。”

    舒今越悄悄吐舌头,老舒一家还是太保守,她做阿飘时候看的可多了,什么文啊,电影啥的,她一开始觉得那些年轻人都是些臭流氓,怎么能看这个,后来看着看着,自己都觉得腻了。

    她甚至想,看了那么多都是纸上谈兵,要是能来场货真价实的,该多好啊。

    看吧,阿飘多无聊,又多可怜。

    就在大家一致批评今越的狼虎之词时,舒文韵也赞成道:“今越没说错,他要不愿意,不还有安全套嘛?”

    舒老师捶胸顿足:完了完了,两个闺女都学坏了。

    ***

    舒今越没想到,她治好孙铁牛的事居然传那么快,第二天刚到单位,楼上几位街道办的大姐就下来找她八卦。

    “小舒你真把那小伙子治好了?”父子俩住在小隔间里咕噜咕噜煮中药,大家都知道,也都以为这就是给他生前最后一点人道关怀,所以连牛主任都睁只眼闭只眼。

    跟她们一样震惊的,还有朱大强和刘进步两位同事,他们当初是极力阻止今越冒险的。

    “今越你真的才十九岁?”刘进步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在乡下那三年是不是得了老中医的偏方,独门绝技?”

    今越好笑,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偏方,就是张仲景孙思邈再世也不敢这么说。

    “这事站里知道了,可能最近会让你去开个会,你先准备一下,最好是把治疗思路和经过都写下来。”朱大强进门说,“这种冒险可一不可二,记住,啊。”

    舒今越面上答应,知道他古板,也是为自己好,没必要跟他纠结一次还是两次,反正要是再遇到,她还是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

    是的,她不否认自己的小心思,譬如给杨老太太治病的时候,她就怀着以此为自己谋个工作的想法,她确实不够纯粹,但她也不是完全功利。

    算了算了,反正都重活一次的人了,纠结这些没意义,她现在就想对自己好点,把自己重新养一遍。

    上次的奶粉票已经用完了,什么时候去鬼市上找张良伟问问,能不能再弄几张来。

    这两三个月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变好了,以前动不动就头晕、胃疼的毛病都好久没出现了,就是头发还黄黄的……今越苦恼的摸了摸自己头发。

    然而,她的“出名”远不止于此,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牛主任居然亲自来了一趟,笑眯眯的问她:“小舒啊,最近工作累不累?要不把你调去办公室?这里的活就让老朱和小刘干就行,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太累。”

    舒今越心里疑惑,面上却说不累,她才不要去干办公室呢。街道办的工作比她想象的繁琐多了,对上要跟接受区里安排的各种指令性工作,对下要跟老百姓接触,什么难缠的无赖都能遇到,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解决,她的性格还真不适合干这些工作。

    不过,奇怪的是,她和牛主任虽说经常能碰到,但仅限于打个招呼,他今天哪根筋没搭对?

    “这样啊,不累好啊,这样吧,年轻人就是要多挑担子,我们办公室的小李最近请假了,正好有个紧急文件要送物资局,你帮忙跑一下?”

    “放心,下午上班就去,送完文件就不用来了,回家休息吧。”

    舒今越本来老大不乐意,一听后半句,这样的好事她希望天天有!

    “今越丫头,是你吗?”乐颠颠的刚出单位门口,遇见拄着拐杖的胡奶奶。

    “胡奶奶您去哪儿,一个人吗,要不要我送您?”

    “回家,那你把我扶回家吧。”

    今越搀着她,过了马路,走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最近没人来烦您了吧?”

    胡奶奶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鬼丫头,就你主意多。”

    “我哪有,奶奶冤枉我。”

    “欺负我老眼昏花,别以为我不知道。”胡奶奶说着,没牙的嘴却笑起来,最近确实清净多了。

    “听说你会做药丸子,还做了逍遥丸?”

    “怎么连您老人家也知道了,咱们柳叶胡同真是没秘密。”

    胡奶奶又笑起来,“不过你的药丸子,光用面粉还不行,缺点饴糖。”

    啊?逍遥丸里还要加饴糖?舒今越第一次听说,她没在药厂里待过,只知道基础配方,然后再加点大多数成药里都会加的面粉做辅料就行,倒是没想那么多。

    “先说说你是怎么做的。”老人家甩开她的手,脸一板,像古时候背着手巡视学堂的先生。

    她虽然很老了,也很瘦,骨头都快缩成一团了,可腰杆子还非常硬朗,不用穿金戴银,身上就有千金大小姐的气势。

    今越不由得像个学生一样站直身子,“我,我就煮进一锅里,过滤之后浓缩,再加面粉捏成丸子。”

    胡奶奶嗤笑一声,“你这样的,以前要在我们家,连当学徒都不够。”

    今越汗颜,她当然知道自己这种方法简单粗暴,甚至都不科学,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可她没有那么多专业设备啊,关键也不懂。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确实学过医,但不系统,那位教她的老中医自己也是跟师学艺,师父没教的就不会,她也一样,师祖没教给师父的她不会,虽然做阿飘的时候是看了很多书,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但都是零散的珍珠,缺少一根把它们穿成项链的绳子。

    靠着这些零碎的知识,她是能治很多病,但除了治病之外的东西,譬如药材炮制、成药制剂,她就只能以最朴素最原始的思维去琢磨。

    果然,胡奶奶再次嗤笑一声,“你知道当归、薄荷和柴胡吗,里面的挥发油才是主要有效成分,你煮两个小时,魂都让你煮没了。”

    今越脸红。

    “就你这样的技术,以后还是别做了,省得丢老祖宗的脸。”

    今越低着头,她有点委屈,她一直以为自己跟胡奶奶关系不错,她经常扶她过马路呢,要是搁她小学,都够她写两年的作文素材了。可胡奶奶怎么骂人,还骂这么难听,她这不是不懂吗,不懂还不能犯错了?难道她从小到老都没犯过错?她以前还是恋爱脑呢哼!

    “在心里骂我也没用,你这不踏实的毛病,得改改。”

    “你也别不服气,我们家以前做的逍遥丸,确实是没人说个不字,等你哪天能做出来,再跟我叫板。”胡奶奶挥挥手,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回家了。

    留舒今越一个人在门口,她都怀疑人生了,自己真有那么差劲吗?

    对,她上辈子是很失败,是个草包死得很惨,没吃过什么好吃的没享受过爱情的滋味就死了,可她现在不是在努力的好好生活吗?不仅自己想办法留城了,还治好了好几个人的病,让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算了算了,不跟老奶奶计较,这样的老奶奶就只能存在小学生作文里。

    舒今越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蹦跶着,乐颠颠的回家吃午饭,毕竟下午不用上班嘛!

    她开开心心拿着牛皮纸袋出门坐公交,下班前就问清楚了,这次要送到市物资局,不是区物资局,坐三路车也就五个站。

    因为心情好,她还抽空洗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把刘海弄得飘逸一些,不要太贴头皮,显得发量多一点,甚至换了条裙子。

    当然,现在叫布拉吉,白底紫色小花的齐膝连衣裙,腰线掐得极好,细细一把,露出来的小腿十分白净,再配上牛筋底黑布鞋,挺拔得就像一棵水嫩的小葱。

    她刚走进物资局大门口,就有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同志找谁?”有个年轻男同志主动问她。

    “我找储备管理科。”

    “诶,那是我们科,你哪个单位的?”男青年笑起来,这好啊,可得好好聊聊。

    “你们科长在吗?”这份材料牛主任让一定要亲手交给科长。

    男青年脸一僵,心说怎么又是找徐科长的,莫非也是听到消息,借着由头来的?

    实在是不怪他多想,自从新科长上任后,也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科长年轻有为,长相俊俏,不仅局里领导主动介绍闺女侄女外甥女给他认识,就连外单位来办事的女同志也要找机会多看两眼。

    这真的是,把他们其他单身男同志衬成啥了都。

    不情不愿却也不敢不带人过去,把今越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

    “进来。”

    今越正想说怎么声音有点耳熟,门一开,嘿!“徐……科长好,我是新桥街道来送资料的。”

    徐端正握着钢笔在写什么,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也笑起来,“怎么是你?”

    “牛主任让我来的,原来你在这里上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穿着干部装,表情严肃,但今越就是不怕他,毕竟他是给她热牛奶,给她很多巧克力,还听她絮絮叨叨的徐叔叔。

    他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小李先忙去吧。”徐端从椅子上起身,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杯,又用开水涮了涮,给她泡了一杯水。

    今越没坐,好奇地打量他的办公室,很简洁,桌上只有几份文件和一支钢笔,一瓶墨水,靠墙的文件柜里整齐摆放着一些书和文件,第一印象就是整齐,齐刷刷的排兵布阵的整齐。

    今越身边的男性,他们居住的环境和用过的东西,都没有这种整齐的感觉,哪怕是女性,也没有这么整齐的,这不由得让她猜想,徐端的被子是不是永远豆腐块,衣服是不是永远叠得有棱有角?

    “想什么?”

    今越抿了抿嘴角,狡黠的笑笑,接过水喝了一口,“真甜。”

    “加了点蜂蜜,不介意吧?”

    今越摇头,怎么会介意呢,这可是舒家舍不得买的好东西,徐叔叔怎么好像永远有一些甜甜的好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甜度适中,一点也不腻。

    “牛主任怎么让你来,你不是在防疫站吗?”徐端一面说话,一面将外面的干部装扣子解开,露出修长的脖颈,虽然不够白,但喉结明显,好像比一般男人都大,就连鼻子也是……今越的眼神落他鼻子上。

    然后,脑海里就出现手机上那些话,什么鼻子大喉结大的那啥也大,什么手指长的那啥也长。

    啊,徐叔叔的手指也是很长的呀……

    “嗯?”徐端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你跟谁都这么好说话吗?”中午刚经历过胡奶奶的一顿喷,现在觉得徐叔叔真是个大好人,特别好说话,特别会鼓励人,会照顾人的感受和情绪。

    徐端一怔,又笑了,“想什么呢,还要吗,水在那边,紫色壶里的是温水。”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今越盯着他的眼睛,再次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不是对谁都这么自来熟的,可徐叔叔不一样,她敢在他面前造次,凭的是一种直觉,他不会对她生气的直觉。

    可是,如果是完全的陌生人,怎么会毫无芥蒂的包容另一个人呢?就连胡奶奶那样的老太太,自己一直以为和她很好的,她都能喷自己,可在徐叔叔面前,她已经胡闹过几次了,他一直都在包容她。

    她一副得不到合理解释就不罢休的样子,像一只仰着头不服气的小猫,悄悄窝起了自己的爪子,准备一言不合就挠人。

    “你先坐下,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徐端把自己的凳子拉过来,坐得离她近些,近到她能看清他颗粒分明的眉毛,能看清他高大挺拔的鼻梁,以及鼻尖上一些不太明显的毛孔。

    “我们家和你父亲,也就是利民大哥的渊源,你应该知道了,我们家一直很感激他当年……但碍于各种原因,我们一直没找到你和你母亲,直到去年下半年。”

    今越点头,表示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但在我这里,没有你父亲,就没有我们家。”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但今越莫名听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思齐有时候做事不太周到,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把我当成一个能护你周全的人,可以吗?”

    他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护她周全吗?刚到乡下的时候,今越也曾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她可以是父亲,母亲,兄长,姐妹,也可以是对象,好友……可直到她死在那个寒冷的夜里,这样的人也没出现。

    “我不知道你在乡下经历了什么,但你只需要记住,以后都不会了,永远不会。”

    今越哼一声,她讨厌徐端说这个,“说大话谁不会。”

    胡奶奶比你还狂呢。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不赞成小孩乱说话,又似乎是拿她没办法。

    这样显得她在无理取闹,不识好歹似的。今越愈发不高兴,冷哼一声,“你没必要给自己戴枷锁,我父亲的去世又不是你造成的,徐厂长都没你这觉悟。”

    反正什么都要靠她自己。

    其实她是在说气话,她完全能理解徐厂长在她留城这件事上想帮忙又帮不上忙的无力,徐思齐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岗位,其实他背后也出力了的。

    “你要知道,苏今越很聪明,比很多人都优秀,没有我们,你一样能办成很多事。”

    今越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来,心说那肯定的啊,留城都是她自己想办法搞定的。

    “但你可以稍微不那么累点,脏活累活可以找我。”

    “这还差不多。”今越觉得自己心情又好了,“行,我记住了,反正我知道你家住哪里,也知道你单位在哪里,以后肯定要找你……嗯,找你帮我干脏活累活。”

    徐端轻轻地笑起来,有一瞬间想揉揉她的头顶。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今越平时肯定有很多想买的,可在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出来,略微遗憾的摇头,可惜咯。

    “皮鞋还要吗?”

    “啊?”

    徐端笑笑,“听说你要买皮鞋,你父母的已经有了,那就给自己买吧。”

    今越脸红,因为她想到了自己拿去换皮鞋的巧克力,比借花献佛还让人不齿。

    “三十六码的可以吗?”

    “什么?”

    徐端没回答,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和现在穿着的鞋子,“三十六可能大了一点,我找找看有没有三十五码半的。”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这双布鞋前面大脚趾的地方破了两个很小的口子,再穿就要露出大兄弟了,鞋底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底部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雨雪天气很容易摔跤,更别说里面的袜子,袜底和脚趾都破了,用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料补过。

    舒家任何一件旧衣服破衣服都不能扔,拆拆换换总会以圆形、正方形和三角形出现在所有人的身上。

    徐端并未再看她的鞋,而是起身去柜子里,将刚才她说“好甜”的蜂蜜,连罐子一起打包,用一个网兜装好,“拿回去吃。”

    这让今越又想起上次的巧克力,最近心情好,很少再梦见上辈子的事,所以没在被窝里偷吃了……当然,她也不想吃出一口坏牙。

    “巧克力还要吗?”

    舒今越红了脸,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没带身边,改天给你送去。”

    舒今越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总是有一些甜甜的很好吃的东西在身边?

    “走吧,我正好出去办事,送你一程。”他把衣服扣子扣起来,扣到最上面,大大的喉结一半藏在衣服里,一半露在外面。

    去车棚里推出自行车,他自己先坐上去,稳住车身。

    今越也不扭捏,坐到后座上,侧着身子,拢了拢裙子,双腿并拢,又怕保持不了平衡,可车座上又没什么可以扶的。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扶着我。”徐端没回头,把车子骑得很慢很慢。

    今越的脸红了一下,心说不就是扶一下嘛,又不会少块肉,比这亲密的东西她都看腻了好吗。

    于是,男人感觉自己衣角被轻轻的碰了一下,接着往下一沉,就像一只小猫,用爪子轻轻地薅住了一样。

    舒今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过了最初的紧张,发现他骑车比姚青青稳当得多,心情就放松下来,开始叨叨自己在单位的事,主要是讲孙铁牛这次疑似血吸虫病的事。

    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偶尔的“嗯”一声,表示他在听,她就能继续叭叭一段,见她停下,他就会用疑惑的语气“嗯”一声,她又能继续叭叭。

    送到柳叶胡同,他没进去,把蜂蜜罐子递给她,“不要用太烫的水冲,也别空腹喝。”

    舒今越感觉,徐叔叔真的太唠叨了,上次叮嘱她天黑注意安全,这次居然连蜂蜜泡水这么简单的事也要叮嘱……不识好歹地想,哼,他是觉得自己没吃过蜂蜜,会把他蜂蜜浪费掉吧。

    跟胡奶奶一样,看不起谁呢。

    “我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徐端正准备上车,听见气鼓鼓这一句,不由得好笑,“你啊,快回家吧。”

    舒今越见他长腿都跨上去一条又停住,顿时来气,“那行,你先别走,看着我到家再走。”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对着胡奶奶怂得要死,觉得他好说话却故意不识好歹地为难人家,这次他一定发现自己在装乖了吧?等他看透自己的本质,肯定就不会再搭理她了吧?

    父亲对他们家的恩情,那都早八百年的事了,谁会真的记一辈子,徐思齐就一心想甩脱她们家呢。

    “好。”

    舒今越顿时一僵,好想问问他,大哥你是真的这么好说话,一点点脾气都没有吗?就你这样的还当团长,你手底下的兵都要翻天了吧!

    为了展现自己,她肯定不能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她要慢慢的,挺着胸,收着腹,默念“鼻孔扫地.雷,下巴夹核桃,咪咪发激光,屁股夹大钞”【1】,要走出气质,走出优雅。

    平时只需要一分多钟的路程,她愣是走了三分钟,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真的还在,还冲她挥挥手。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知道,他要么被自己这优雅气质迷倒了,要么就是笑岔气了。

    “今越愣着干嘛,快进屋啊,你冯大叔他们都等一会儿了。”舒老师见她站门口,出声提醒。

    “知道你下午送个文件就能下班,你冯大叔他们接了春霞姐就过来了。”

    舒今越连忙收起自己那些顶顶幼稚的想法,进屋跟众人打招呼,首先看向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包着头巾,穿着大棉袄,怀里还抱着个瘦巴巴的小婴儿,旁边站了一个学龄前儿童,穿的倒是还行,但眼神怯生生的,不敢跟人对视,更不敢主动喊人。

    冯春霞教她喊姨姨,她不敢说话,一会儿吃手指头,一会儿盯着今越手里的蜂蜜罐子瞧。

    “这孩子,胆子小。”冯春霞不好有意思的解释,“没想到今越都长这么大,成大姑娘了,我印象中还是个跟咱们家五妹差不多大的孩子。”

    被点到名的五妹抬头看看今越,又看看妈妈,大眼睛水汪汪的。

    今越想到待会儿要聊的话题,示意冯大叔老两口把小孩带走,主要是也怕孩子吵闹,影响大人干正事。

    “今越现在可是名人,听我爸说现在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你治好了好几例疑难杂症,我爸就说让我来试试,倒是麻烦你了。”冯春霞浅浅的笑着,像个温暖的大姐姐。

    今越记得,自己小时候收了她给的花生和糖果,她还会用暖和的大手顺带摸摸她的小耳朵,问她“小今越冷不冷呀”“今年吃饺子没有呀”。而现在,冯春霞的手却没多少温度。

    过度频繁的生育和一言难尽的婚姻带走了她的体温。

    “春霞姐别客气,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有办法,只是试试。”

    “就是试试,我也很高兴了,我们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是糖尿病,可血糖又正常,西医说不是……一边说是,一边说不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冯春霞叹气,眼神暗淡下来。

    跟孙铁牛一样,难在到底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无处下药。

    “春霞姐怀孕期间血糖高不高?”

    “测过不高。”

    那就排除了妊娠期糖尿病,今越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腕,将三根手指搭在桡动脉上。

    刚一搭上去,她眉头就皱起来——这脉象洪实有力,是典型的洪脉。

    顾名思义,洪脉就是像洪水一样波涛汹涌的脉象,是里热证的表现。可冯春霞现在穿着大棉袄还怕冷,手脚冰凉得一点温度也没有,哪里有热的表现?

    况且,里热证伴随的是尿少,这与她类似于糖尿病的多尿症状完全相反。

    脉象和症状,完全是背道而驰!

    第22章 022 徐叔叔看见了&到底是尿多还是……

    “怎么了今越, 是……不太好吗?”冯春霞忽然紧张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身体估计是好不了了,但今越的神情, 更是让她一颗心跌落谷底。

    有那么一瞬间,听说今越能治疑难杂症,她也抱有幻想过,或许她会让她变成那个幸运儿。

    今越怔了怔, 反应过来自己的表情给她造成困扰了,连忙解释:“不是春霞姐的事, 是我忽然想起来, 刚才送文件忘记跟那边要个回执了,要是领导问起来怕不好交代。”

    她说的言之凿凿, 冯春霞不疑有他, 小小的松口气, “那要不你先去拿回执, 我的事不着急。”

    今越摇头,“不用了, 大不了明天早上再跑一趟吧, 那边的人都出门办事去了, 我现在去也拿不到。”

    冯春霞“哦”一声, 她在机关报没什么要紧事, 采访任务也安排不到她, 最多就是文字编辑这样轻松的活计,很少跟外单位打交道,对这些还真不懂。

    “春霞姐现在除了头痛、口渴、尿多,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冯春霞想了想,摇头。

    有些病人是会这样的, 在家感觉哪哪都不舒服,症状一箩筐,可当面对医生的时候,又总是想不起来,走出诊室才懊悔怎么没说那些症状。

    面对这样的病人,今越喜欢根据脉象来提问:“春霞姐再想想,最近大便干不干,难不难解?口气重不重?早上醒来眼屎多不多?”

    冯春霞摇头,“都没有,我大便一直都是每天一次,不干不稀。”

    今越想了想,“那现在还觉得身上热吗?”

    “一点也不热,只有冷,感觉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好几个大夫都说我这是月子里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完。”

    看吧,一切自觉症状都跟脉象是相反的,可要说她是正虚邪盛或者孤阳独亢,可她精神状态又不像。

    今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脉没把对,她再次把手搭上去,把了十分钟,无论浮取还是沉取,都是洪脉,货真价实的洪脉。

    “怎么,是我身体真的不好了吗?”冯春霞小心翼翼地询问,多么希望作为医生的舒今越能给她一个否定的回答。

    然而,今越只是实话实说:“没说好或者不好,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要不春霞姐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去找你?”

    冯春霞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能麻木着身子,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家。

    屋里,五妹正坐在炕上啃着半个煮过的红薯,面面的,甜甜的,小老六则是由冯大妈抱着,正一勺一勺的给她喂米汤。

    自从病情加重后,她就把母乳停了,没几天自己就回奶了,现在就是孩子愿意吃她也没有粮了。没办法只能给孩子熬米汤喂,偶尔丈夫会弄到点牛奶羊奶的,混着吃。

    偏偏小老六嘴巴又刁,居然能尝出米汤和奶的区别,喝奶那顿喝得贼香,喝米汤那几顿就哭得撕心裂肺的,怎么喂都喂不进去,要等到她饿得实在耐不住了,才能勉强喂进去一些。

    这么混乱的喂养方式,孩子瘦得像只小老鼠。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小老鼠”似乎很开心,喝得特别香?

    似乎,今天的米汤特别好吃,小老六吃得滋滋滋的,还会自己张大嘴等着,跟在家的撕心裂肺完全不一样。

    “妈妈,妹妹喝奶奶,奶奶。”五妹小声说。

    冯春霞纠正道:“是米汤哦。”

    “不是,不是,奶奶,奶奶。”五妹着急的摆手,妈妈教育她不能说谎,她要说实话。

    冯春霞好笑,也没心情纠正她,她现在只想躺下,躺着不费力气,能舒服些。

    “是奶粉,你舒家婶子给的,说是今越让送来的。”

    “她看咱们小六可怜,说总吃米汤没营养,让你转告孩子爸,想想办法,再苦再累不能苦孩子。”

    冯春霞一愣,心里先是暖暖的,今越这孩子现在怎么有点别扭,以前喜欢就是喜欢,高兴就是高兴,现在脸上崩得紧紧的,好像很不好说话,可心还是一样软。

    继而又是心酸,她也知道奶粉比米汤好,可他们没钱买啊。

    “她们给了罐头瓶里小半罐呢,够喝三顿的,待会儿你带回去,给孩子喝上,赶紧让她爸弄点奶粉票。”

    在老人家心里,女婿是干部,干部怎么可能找不来奶粉票?只不过是不够上心罢了,觉得是丫头,就跟前面五个丫头一样随便养养就行。

    丈母娘对这个女婿是有怨气的,就像今越说的那样,孩子是他让春霞怀的,不是他爹妈让春霞怀的,别啥事都往老人身上推。

    冯春霞想解释几句,可忽然觉得很累。她一直在丈夫和父母之间充当和事佬,一直在替丈夫解释,十多年了,她也累了。

    冯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暗暗叹气,他们也不是说女婿不好,女婿好,对春霞体贴,也会带孩子做家务,还会为了春霞跟父母对抗,对丈人丈母娘也孝顺,可好像又不够好,让春霞左一个右一个的生,身体都生垮了。

    连今越一个未婚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他们自然也知道。

    唉,说到底,他这么积极,不也是想要儿子吗?

    舒家这边,今越坐在窗前思索,脉象和症状完全相反的时候,应该以哪个为准,大多数时候是以脉象为准,脉象不会骗人,但今越上辈子也遇到过脉象不准的时候,差点误诊。

    她总觉得,冯春霞的病情,需要再琢磨琢磨。

    “今越,你帮妈看着点炉子里的火,我出去上个厕所。”炉子上熬着一锅红豆,不知道舒文明从哪儿弄来的,说想吃豆沙包子,赵婉秋打算先熬点豆沙,用来包包子。

    也不知道这三个孩子怎么回事,自从今越给他们买了皮鞋,文明和文韵也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买东西,有时候是一兜子坏了一点点的苹果,把坏的地方剜掉也能吃;有时候是几双橡胶手套,说是单位发的,冬天给她戴着洗碗洗衣服不冻手。

    今越也怕红豆溢出来,干脆去炉子旁守着搅,赵婉秋动作很快,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先在屋檐下洗干净手,嘴里还念叨着:“春霞真奇怪。”

    但今越没听见她念叨的话,而是回自个儿屋找书。上次从医学院借来的书已经看完,但她还是想再看一遍,从中找点思路。

    兄妹三人住一间小屋子实在是不方便,她回来后舒老师托人买了钢条和木板,又请赵大叔帮忙焊接了一个简易的上下床,一直到前几天才把所有材料东拼西凑的找齐,今越这才勉强有了一张独立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床。

    从小到大,她都是跟舒文韵睡一张床,冬天挤着倒是暖和,但醒来腰酸背痛,夏天那就惨了,加上舒文明那边的气味,整个屋子又臭又热。

    想开窗吧,又有蚊子,不开窗吧,又像蒸馒头。

    舒文明其实不是不讲卫生,他每天都刷牙洗脚,夏天更是每天冲凉水澡,但屋子实在太小了,三个正值壮年的、新陈代谢最快的男女混住,莫名其妙就臭了。

    今越觉得,以前自己错怪二哥了,她直到住进知青点才懂这个道理。

    晚上,今越去冯家告诉他们,她确实还没想出什么思路,春霞姐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家,她想几天,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思路都会去家里帮她看。

    冯春霞带着希望来,又不想带着失望回去,心里也有点生丈夫的气,干脆就在娘家住下。

    “那小冯哥和嫂子没意见?”今越抬头问赵婉秋。

    “嗐,这小两口其实人也挺好,以前闹那是没想开,这都多少年了,兄弟姊妹之间多大的仇怨啊。”

    再说,冯大叔他们补贴春霞也不是说自己日子不顾,掏心掏肺的补贴,他们也只是在能力范围内,这样儿媳妇心里也好受些。“春霞她男人也会做人,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小舅子也没少抽他的纸烟。”

    这边大家边听,那边赵婉秋的包子就出笼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咬开是半流动的烫呼呼的豆沙馅儿——

    “真好吃,甜丝丝的。”

    “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吃的红豆沙没这么甜,阿姨是不是加糖了?”舒文韵好奇地问。

    “家里这点糖还不够你大哥拿走的,他说自己低血糖,要拿去泡水喝。”舒老师气呼呼的,提起大儿子就来气,真是薅家里羊毛薅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啊。

    舒文韵不说话了,她历来是个沉稳性子,做什么都不爱出头,背后也不喜欢嚼人舌根。经历过上次的事后,她变得愈发沉默,看众人,尤其是看今越的眼神很复杂。

    “是今越把自己的蜂蜜贡献出来,加了好几大勺呢。”

    舒文明斯哈斯哈又炫了一个,“难怪,我就说这甜味醇得很。”

    他看了看舒今越,“你哪来的蜂蜜?”

    “别人送我的。”

    舒文明瞪大眼睛,“谁啊,这么好的东西说送就送,这可不是养蜂场的蜜,是野生蜂蜜吧?我记得我们店里去年来过几斤野生蜂蜜,贼贵,半小时就让经理订了,估摸着拿去捧人用。”

    今越眨巴眨巴眼。

    “谁给你送的,这么大方。”就连舒老师也好奇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咱可不能乱收,尤其女孩子,别给人误会。”

    “一个朋友。”她不想说“一个叔叔”,平白把人叫老了,徐端就比她大几岁而已,一点都不老。

    “哪个朋友,你的朋友我都知道,不就姚青青和黄梅嘛,难道是姚青青给的?”舒文明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舒今越叼着包子跑了。

    哼,二哥真讨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

    孩子们都上班去了,赵婉秋和平时一样,出门遛弯儿,顺便买点菜再回来。

    “你家舒老师没跟你一起?”出门遇到熟人,都这么问。

    “他今天跟老李头下象棋,我稀求等他。”

    众人笑,其实她老两口感情还不错,很少红脸,赵婉秋虽然脾气急,但舒老师能容人,她脾气上头一顿骂,他也不还嘴,事后也不较真,等她冷静下来自己又凑上去主动说话。

    “两口子过日子,急性子就要配温吞水,不然过不到一处去。”

    众人聊着,赵婉秋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昨天才跟孩子们说护士长那死于糖尿病的姐姐,今天出门就遇到护士长本人。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领导买菜啊?”

    护士长看了看她菜篮子里寒酸的几根青菜,故意拎了拎手里的三线肉,“随便买点,我家那口子就好个红烧肉,还不能太瘦,诶你怎么不买点肉啊?光吃青菜怎么行。”

    赵婉秋心里骂娘,面上强忍。

    呸,是老娘天生不爱吃肉吗?!

    “哎哟,瞧我,你闺女上次不是说要留城吗,哎呀你不早说,你刚问过没多久,我家侄女就来我们科里当临时工了,她悟性不好,也不爱学习,天天要人教,要是你闺女来,她肯定跟你一样特能干。”

    赵婉秋“呸”一声,真想撕烂她的臭脸。

    安排今越她推三阻四,安排她侄女那样的二百五就能安排进去,这不是存心气她的吗?

    她侄女她又不是没见过,上中学时候来找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家门口都能迷路的孩子,安排去给病人打针发药?这不是坑人是啥?

    赵婉秋本来已经修身养性好几年,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但想起以前穿的小鞋,心说老娘都退休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顿时手叉腰就想跟她吵一架。

    幸好,被柳叶胡同的街坊们拉开了。

    “人家还在医院上着班呢,你家里人生病总有求她的时候,别吵了,吵输了气你自己,吵赢了你家人以后吃亏。”

    赵婉秋回到家,人都还没缓过劲来,哪有做饭的心思,直接倒头大睡。

    ***

    而舒今越也因为有事,没回家吃饭,不知道这茬。现有的书里没找到思路,她又往医学院去了一趟。

    走之前跟朱大强打声招呼,万一下班时间没赶回来,老朱也不会跟她计较,反正他们被发配到街道上的三人,是山高皇帝远,上面不管的。

    第二次来医学院,今越就熟门熟路多了,直接来到图书馆,先把上次借的还掉,然后开始找书。现在的大学生多爱学习啊,图书馆里的书都不够借,遇到好书,经常是上一位刚还回来,还没摆上书架,就被等着的下一位给借走了。

    不过,那是临床类的书籍才有这种待遇,中医书籍那基本是无人问津的。今越找到上次的书架位置,上面的书十有八.九还在,她挑拣了两三本,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拿到登记处。

    “同志,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借不了。”

    今越一愣,“上次都能借的,我用工作证可以吗,我在新桥街道……”

    “不行的,规定是上星期才改的,以后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能借。”

    今越傻眼,可怜兮兮地说:“大姐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的很需要这几本书。”

    大姐也是心肠软的,“不是我不借,是规定就是这样,要是我给你借了,我就要挨批评,知道吧?”

    今越连忙表示理解,心想借不出去她就在图书馆内看,争取在图书馆关门之前看完,记在脑海里就行,只是得翘一次班了,有点点心虚。

    她虽然不是个多么循规蹈矩的人,但拿一天工资就得上一天班不是?

    正想扭头找个地方坐着看,忽然身后有人叫她名字,“舒今越?”

    “我终于又遇到你了舒今越同志。”覃海洋红着耳朵。

    今越想起来,这是上次在校园里撞到的那个男生,当时她还敷衍人说要请人家吃饭呢……

    “你来借书吗?老师,我帮她借吧,用我的证件。”

    登记完,俩人走出图书馆,今越觉得,今天这顿饭是免不了了,毕竟人家连续帮了她两次,再不请真的就是占人便宜没够了。

    “上次没问清楚,我还去中医系找你……没找到,你是准备来上我们学校的工农兵学员吧?”当时可是被室友们笑了好几天。

    后来他又想到个办法,舒今越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但肯定会来还书,他的脚就像不听话似的,时不时就往图书馆走。

    覃海洋挠挠后脑勺,生怕又错过自我介绍的机会,“我叫覃海洋,是三年级的,下个月开始就要去医院实习了。”

    “你是哪个单位的?”

    人家如此真诚,今越要是再忽悠人就不厚道了,她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信息。

    “你在防疫站工作,那咱俩是同行啊!”覃海洋的话题立马多起来,一会儿问今越工作上的事,一会儿说他学校的事,一会儿又聊以前上班的事。

    他是七零年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高中毕业之后先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了两年,后来才经推荐来上学的。

    今越好奇,“你在公安局做什么工作?”

    “最开始是跟着我爸做法医,但专业性太强了。”

    “法医诶,你真厉害。”今越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也喜欢看剧,尤其是刑侦剧,里面总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屡破奇案的法医。

    “我……我那时候专业知识欠缺,就打打下手,重要工作都不会交给我。”覃海洋挠挠头,“不过正是那两年工作经历让我下定决心学医。”

    “那你怎么不学法医学?”而是学了妇产科。

    覃海洋原本发光的脸庞瞬间暗淡下来,“后来我姐因为难产去世了,我就……”

    今越懂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很多医学大家学医都是因为身边亲人的去世,激发了他们对医学的热爱与兴趣,这类人的钻研精神十分了不起,而他一个男同志居然为此选择妇产科学,这更加让人佩服。

    今越为之前对他的敷衍感到愧疚,“你真的很优秀,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谢谢舒今越同志的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的。”

    请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忙,你别跟我客气,就在你们学校食堂,可以吗?”

    外面国营食堂她请不起,心想学校里的,肯定会便宜一些吧。

    “可以。”覃海洋脸又红了,他才接触过一次就知道舒今越不一样,她好像比很多女同志都大胆和勇敢,说话爽快干脆,别看年纪小,却很有想法,临床经验也丰富,是他学习的榜样。

    “我们食堂的阳春面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俩人过去卖面的窗口,一人要了一碗,今越人小胃口却不小,要了三两,给覃海洋要了半斤。

    “说好我请,肯定要让你吃饱。”

    别说,医学院食堂的面真的很劲道,又清爽,连汤都是鲜的,搭配着粮票一起 ,价格也便宜,今越觉得以后自己要是想吃了还可以混进来,比外头饭店便宜很多。

    可能是卖给学生的,不仅价格实惠,份量也很足。

    唉,又是羡慕大学生能吃食堂的一天!

    俩人边吃边聊,主要是今越问他以前工作的趣事,现在治安良好,虽然是市局,可一年也遇不到几次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需要法医解剖的更少,不像刑侦剧里隔三差五就是一起分.尸案无头.尸.案啥的。

    覃海洋也乐于分享,俩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你学习了。”

    “没事,反正我们快实习了,晚上也没课。”覃海洋推上自行车,“天都黑了,到你们柳叶胡同的公共汽车应该是没有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越一想,自己要是去倒车也能倒到家,但毕竟时间晚了,不确定会不会错过末班车,还是安全第一。“好。”

    难得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今越谈兴异常高,一路都在问法医的事,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还觉得意犹未尽。

    “谢谢你,覃海洋同志。”

    “该我谢你才对,你请我吃面呢。”

    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俩人都笑起来,“你快进去吧,我回学校很快。”

    “行,那你注意安全,以后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好,你哪天需要再借书,直接去找我就行。”还没分别,他就期待起来,舒今越的书看完还要还,到时候肯定会找他,要是再继续借……嗯,他们还有很多见面机会,真好。

    今越挎紧书包,往里走了一段,走到一棵大石榴树下,忽然看见一道黑影走出来,差点吓一跳。

    “回来了?”

    徐端的脸隐在暗处,她看不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刚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今越一下子又开心起来,虽然春霞姐的病情她依然没找到突破口,但看见好说话的他,心情就是会好。

    “刚是你朋友?”

    显然,他不仅看见人,还看见他们站在胡同口说了很久的话,以他的耳力,甚至连内容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刚认识的,他是个很优秀很有趣的人。”

    徐端不太赞成,有点担心小孩子识人不清的样子,“刚认识别把话说太满,还是要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人家还把我送回来了呢。”今越打个哈欠,“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我有事先走了,东西你收好。”他递过来一个棉布口袋,特别沉。

    今越只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温声道:“以后注意安全,别玩这么晚了,也别随意翘班。”

    今越此时只觉得他唠叨,可回到家一想,他知道自己翘班了,意思是他在自己下班之前就来到这边,还去单位找过她,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家里人知道她现在胆子大还有主见,没回家吃晚饭也没说什么,孩子大了嘛,总有自己的交际,舒老师和赵婉秋都很开明,不管那么多。

    今越成功回到自己屋里,舒文韵买来两块小碎花布,把上下床都挂上了床帘,这样彼此都有隐私空间,真好。

    她把外套脱掉,换上在床上穿的衣服,爬到上铺,这才将口袋打开,随着“哗啦啦”一声——

    床上立马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还有一双带点点粗跟的小皮鞋!

    舒今越嘴角翘起来,“真把我当小孩啊,谁会这么爱吃巧克力。”

    这一晚,她又躲在被窝里吃了两块巧克力,告诉自己就吃两块,两块不会坏牙齿。皮鞋则是试了好几次,怎么试怎么合脚,比她自己买的鞋子还合脚,关键是还非常漂亮,简洁大方,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大院里的女孩们看见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另一边的金鱼胡同,徐端进屋,张珍正在摆饭,“回来了?”

    “大嫂。”他打声招呼,帮着去厨房端菜。

    “小叔回来了,尝尝我爸做的红烧带鱼。”这顿饭居然是徐思齐和徐平一起做的,他们家张珍女士一直是科室里的业务骨干,没时间进厨房,所以养成了男人做饭的传统。

    “今天下午我去单位找小叔,他们说你有事先走了,什么事去这么久?”

    徐思齐只是随口一问,可徐端的脸色却有点不大自然,但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也没人能看出来。

    “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吗?”徐平把菜铲进盘子里,心里嘀咕,自从转业后,弟弟很少这么晚回来,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了。

    “没事,就是……算了,没什么。”徐端坐在桌前,神色平静,一个小孩子而已。

    徐平和妻子对视一眼,这弟弟虽说是弟弟,但却跟他们的儿子差不多,也算他们一手带大的。

    饭桌上夫妻俩也没追问,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徐平有点忧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张珍一边拆头发,一边揉腰,“我看不是难事,怕是有心事。”

    “他能有什么心事,他的能力应付工作绰绰有余。”徐平接手帮她按腰,妻子是医院的副院长,但却是要上临床的,她擅长的外科手术,一台手术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有时候遇到病情复杂的,站八.九个小时也有。

    站久了,最难受的就是腰。

    “二十六,马上二十七了,你在他这个年纪思齐都能打酱油了。”

    徐平忽然一愣,“你是说他处对象了?”

    张珍摇头,“说不准,咱们再观察观察,要是合适,就让他带回家看看,父母不在了,咱们要多操操心。”

    ***

    接下来两天,舒今越上班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冯春霞的病情,好在她的病不是什么危急重症,缓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她难受着,今越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是因为信任自己,才留在冯家,等着她的消息。

    这两天,她丈夫来接了两次,她都没回去,李大妈那张破嘴说小两口闹矛盾了,都怪她肚子不争气啥啥的,气得冯大妈跟她吵了两架。

    后来小冯嫂下班回来听说,也跟她吵了一架。

    结果前脚小冯嫂刚跟她吵完架,后脚自家儿媳妇就跟小冯嫂好得穿一条裤子,手挽手上厕所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大妈气得在家摔东西,小李哥看见又跟她说了一通道理,说不通最后又吵起来。

    好嘛,对大院的邻居们来说,一天之内看了三场大战,大反派还都是李大妈,关键是每一场她都是战败的一方,这热闹大院里的狗都爱看啊!

    这不,今越刚进门,赵婉秋就跟赵大妈议论这事,直骂李大妈活该,再这么折腾下去不止人嫌狗厌,连亲儿子也要被她越推越远了。

    “她可不懂这道理,在她心目中,只要生了儿子,儿子就一辈子得拴她裤腰带上。”

    “我看小李跟他那几个姐姐不一样,不会指哪打哪。”

    说起李家那几个扶弟魔闺女,又不得不提一下李大妈的“战绩”,她曾经凭一己之力把其中两个闺女的婚姻给拆散了,就因为人家女婿是不愿意无条件帮扶小舅子的正常人。

    这俩闺女离婚后没去处,她也没让她们在家吃太长时间的粮食,转手就介绍给两个远近闻名的老光棍,要了两大笔彩礼。

    “看着吧,总这么缺德,总有报应到自己身上的一天。”赵大妈留下一句,施施然回家做饭去了。

    今越听了一肚子的八卦,有点遗憾,上辈子舒老师去看她的时候怎么没给好好的说说,这李大妈的结局啊,她真想知道她会不会遭报应。

    “快别听了,来把土豆皮削了,我去上个厕所。”赵婉秋擦擦手往厕所跑。

    今越奇怪,“妈你最近咋啦,是不是拉肚子?”

    “可别提了,自打春霞回来那天开始就拉肚子,都怪你爸,头天剩下的腌黄瓜,他愣是舍不得扔,我跟他一起吃,他倒没事,我这都拉好几天了。”

    “要不我给你开点药吧,总这么拉不是办法。”

    “花那钱干啥,又不是拉得多厉害,一天也就三次,正好清清肠胃,这是好事。”

    今越知道她有多固执,还医务工作者呢,过期一年的药她还吃得嘎嘣香。

    “咱们这大院里要说跑厕所最勤的就我跟春霞,我都在厕所里遇到她好几次了,但她比我快……诶对了,上次你们怎么都说她尿多,这几次我遇到的时候,她上厕所很快,几滴就完事了,不像我要蹲几分钟。”

    今越“啊”一声,“妈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怎么说人家尿多,她根本就不多,只解几滴就没了,倒是跑厕所跑得勤……”

    对啊!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老百姓,尤其是石兰省这边的人,土话说“尿多”不一定是真的是单次尿量多,还有可能是次数多,反正对老百姓来说,只要不生病,无论是单次尿量多还是次数多,影响都不大,也就没人专门强调。

    但赵婉秋是护士,观测尿量是基本工作,什么样的尿算多,她是清楚的。

    “就那淅淅沥沥一点点,要不是看起来不费劲,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尿路感染。”

    她在临床上接触过的病人多了去了,懂的也不少。

    如果尿少的话,跟洪脉是符合的!

    今越茅塞顿开,终于知道为什么哪里不对劲了,冯春霞的脉象没错,错的是她对症状的描述!而这种描述,从一开始就误导了给她看病的医生……不对,或许一开始没误导,她确实是尿量多的,只是后来慢慢少了。

    果然,十分钟后,冯春霞证实,她是第二种情况。

    “一开始是每次都能尿很多,后来慢慢少了,我也没放心上。”主要是人不肿,体内没有形成尿潴留,她又一心扑在新生儿和婆婆的拿捏上,就没注意这茬。

    除了尿,人体水分还通过汗液、呕吐等方式排出,但春霞都没怎么出汗,更没吐过。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讲究个基本的能量守恒,你喝水量那么大,摄入量是不变的,但排出量却明显减少,同时又没形成水肿,这意味着你体内对水分的消耗很大。”

    也就是中医上说的煎灼津液,就像一口锅里的水被烧干了。

    而唯一能把水烧干的,就是火,就是热!

    舒今越可以肯定,自己把脉没错,脉症合一,“必须要用大寒的药物,把体内的火气消下去。”

    赵婉秋听到这儿,“可你春霞姐怕冷都怕成啥样了,你看她不穿棉衣都不敢出门,喝水也只敢喝热水,手脚也是冰凉的,要是再吃寒凉的药,不是雪上加霜吗?”

    冯春霞也有这层顾虑,眼巴巴看着今越。

    “春霞姐这是典型的真热假寒,因为体内的热气阻滞了气机,就形成了像夏天飞雪这样的反常天气,但其实根源还是在内热,只要把热清下去,气机得以疏通,就会恢复人体正常的寒热感受。”

    赵婉秋听得似懂非懂。

    冯春霞没有西医思维,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她明白,“那就给我试试吧今越,吃药又坏不到哪儿去,不就是凉药嘛,大不了吃了拉几天肚子,没事的,我能承受。”

    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这个怪病治好。

    “那我就给你开个白虎加人参汤吧。”今越拿出纸笔,写下方子,适量加减,让冯大叔拿去医院抓药,“喝了药,尿量应该会有所增多,但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

    等冯家人离开,赵婉秋就开始问东问西,譬如怎么把脉,怎么确定脉象是准的,当脉象和症状背道而驰的时候,该以哪个为准,甚至连白虎汤为啥叫白虎汤都要问一下。

    “妈,您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来学中医吧,我教你,不收学费。”

    “去你的,你妈每天忙得够呛,哪里还有时间学这个。”

    舒老师却忽然道:“我觉得今越说得有道理,婉秋你就学学吧,反正多学一门本事也不占地方,咱们这把年纪闲着也是闲着。”

    舒文韵一改最近的沉默,积极劝说:“我也赞成,阿姨您要是喜欢就去学,家务活我们回来做。”

    “不用你们,我来做。”舒老师一锤定音,“婉秋去学,你有医学基础,学起来肯定比咱们简单,学会了可以给咱们全家调理身体。”

    今越感激地看向他,她知道,什么调理身体其实是假的,他只是想让母亲有点事做,能找回自信而已。

    曾经的赵婉秋是一名战地护士,跟着解放军去过好几个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大战场,就因为大江南北的奔波,她的终身大事才被耽误,等世道太平之后,她已经是三十四岁高龄了。

    遇到同样是高龄未婚的苏立民,俩人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就觉得年纪大了,组织介绍的,差不多,就这么过吧。

    本来赵婉秋的专业技术不差,在病患群中口碑很好,加上职称考试每次都能过,按理来说升职称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偏偏她不太会说话,经常因为工作得罪人,也就是后世说得情商太低。譬如说同事给病人输液,被心细的她发现输错了,她就当着病人家属的面直言不讳,这样她倒是维护了正义,可却给犯错的同事带来不小的麻烦,动辄写检讨,被处分,甚至被病人家属责骂。

    可她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了吗?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到同事的埋怨。

    这样的事不要太多,一来二去,大家都不愿跟她搭班,说起她都是皱眉头,说她没集体荣誉感,是个散漫的自私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但凡是职称有空缺都给了比她更会来事的人。

    平时有个啥行业大比武,专业技能大赛的,科室里都报别人的名,她连参赛机会都摸不着。

    职称考试通过了又怎样,聘用不上也是百搭,只能就这么熬着,熬到退休,勉强熬到个中级职称。

    要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她也曾经在枪林弹雨大后方奋战过,也曾在临床上熬过一个又一个夜班,而那些什么苦都没吃过、论资排辈也排她后面的人,却当上了领导,心理怎么可能平衡呢?

    再加上前几天刚被护士长奚落一顿,她心里一直存着气。

    儿女们可能不知道,但舒老师知道,她时不时还会自己偷偷看以前的专业书籍,大院里谁家有人生病,她也能出个主意给个建议,有时候他们把针水开回来,她都是主动帮着去打。

    “学,就这么说定了,今越好好教教你妈。”

    第23章 023 第一朵桃花&杏子

    说干就干, 今越晚上也没事,干脆就给赵婉秋讲起中医基础理论,什么精气血津液、什么阴阳五行和五脏六腑, 这些是学中医的基础概念,一切医理都是建立在这些概念之上的。

    赵婉秋本来就有医学基础,还具备这个年纪老太太们没有的超强学习能力,短短两个小时, 就基本把这些基础概念学懂了,只是有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她记性不好, 需要再强化一下。

    今越也很高兴, 她计划明天就去医学院,给她借一本《中医基础理论》来, 先让她背诵一下。

    不过, 她第二天暂时没去成, 因为她上区里作报告去了。

    上次治好孙铁牛的病例, 区防疫站觉得是个“奇迹”,书记和站长让她去给大家伙讲讲, 她到底是怎么治的就当业务交流……虽然, 治这种病并不是防疫站的业务范围。

    但大家都是学医的, 这时候的职业资格还没把公卫医师和临床医师分开, 大家都是一样的医师, 治病救人是共同的天职。

    舒今越虽然年纪小, 但不怯场,可能是在乡下的时候被队长当众批评多了,她对上台这事一点也不怵。更别说现在台下的目光都是好奇、鼓励和肯定,她讲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从一开始怀疑是血吸虫病,到后来怎么询问病史, 从中抽丝剥茧发现他疾病初始的症状,再到脉象和症状的结合,怎么诊断,用什么方子,依据是什么……

    少女站在台上,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进步低声跟老朱说:“咱们小舒可真是个宝,有她在咱们站这次可是出了大风头。”

    朱大强自然没忽略来自四面八方的羡慕眼神,他们这些被“发配”到基层的,都是没背景又不会来事儿的,能留在区里这些,以前可都是喜欢用鼻孔看人呢。

    但是——

    “哼,以后你少怂恿她冒险。”

    刘进步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就咱们今越这脾气,用得着我怂恿?”

    她怕不是怂恿别人哟。

    朱大强也笑了,“嗯哼,年轻人,还是不够沉稳,咱们不能让她迷失在暂时的成功中,以后还是要提醒她……”巴拉巴拉。

    刘进步都快睡着了。

    书记和站长虽然听不懂,但他们觉得今越讲的有点道理,干脆让她写一份书面总结来,他们放站里互相传阅,以后要是再遇到类似病例,也能举一反三。

    报告今越是早就写好了的,当即交上去,三人就回新桥街道了。

    他俩都有车,就今越没车,她咬咬牙,不行还是得给自己搞辆车。

    晚上吃饭时候,她把这想法跟二哥一提,这可真是一把辛酸泪啊,整个16号院里有自行车的人家确实不多,但人家好歹单位也近,走路就能到,可舒文明和舒文韵的单位比大家的远多了,刮风下雨算啥,就是下刀子也得走路上班,为此都要比别人早起二十分钟。

    冬天早晨被窝里的二十分钟,那含金量你就说吧。

    “咱们三人合伙买一辆,要是遇上天气不好或者赶时间的时候,二哥骑车载我,今越平时如果要用车就提前说,第二天把车留给你,咋样?”舒文韵主动提议。

    自从那晚之后,她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也不像以前爱打扮了,那些时兴衣服都被她束之高阁。今越虽然有点好奇,但懒得问,她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一路人,她还得防着她点呢。

    但不得不说,她这个提议很不错。今越单位离家近,她上下班用不着,只有去区里开会,或者去医科大学借书的时候会用一下。

    兄妹仨说好,自行车票加买车的钱均摊,以后不管谁多骑几次谁少骑几次,都不许逼逼赖赖,不然以后都不带他/她玩。当然,爸妈随便骑,谁也不许有意见。

    老两口见他们都商量好了,也就没说啥,也不敢提补贴的事,万一让老大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场家庭内战。

    这老大啊,别看现在不怎么回家蹭饭了,可消息比狗鼻子还灵通。

    第二天,舒文明就去找人兑自行车票去了,这种东西可是十分紧缺的,后院小李哥的票是找他老丈人兑的,赵大妈家的则是去年赵大叔拿到进厂以来第五个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励。

    “今越在忙不?”冯春霞兜着小老六来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忙,春霞姐快进来。”

    “你那药真管用,我这才喝下去没多久就想上厕所,这两天的小便特别好解,关键是手脚都热乎了,你说怪不怪?”

    今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确实暖和很多,她还记得第一次给她把脉的时候,那种生命力被耗尽的冰凉感。

    手脚冰凉的人吃凉药,居然还能越吃越暖和,这话说出去,就是不学中医的人都觉得荒谬。

    “我觉得头也不疼了,身上也比前几天有力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情也好了很多。”

    赵婉秋笑起来,“不回去看那糟心的一家子,心情自然好。”

    春霞男人最近天天来接人,但春霞就是不回去,一个男人还要淘一串正在上学的孩子,可以想见有多忙多累,偏偏老人还在那头说风凉话,那家里都吵成一锅粥了。

    “你啊,就安安心心在娘家住着,一定要住到你公婆真心诚意来接,他们真心悔改才行。说句难听的,咱们女人家闹回娘家就要想好,不闹就别闹,一旦闹了,就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行,因为回娘家这事吧,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次数多了,人家以为你是狼来了,没用了。”

    冯春霞默默听着,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

    要真让她离婚不过了,那不可能,她舍不得几个闺女,男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的体贴温柔也是当初吸引她的地方。

    但要是就这么自己气几天又灰溜溜的回去,那以后人家愈发把她吃得死死的。

    “不过,我这次不回去,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咬着嘴唇,看屋里没男人,这才小声问今越,“这做结扎手术疼不,要不要打麻药?”

    今越一愣,“你要去做?”

    冯春霞红着脸点点头,经过这次她是彻底想开了,“命里没儿子,再生十个也没用,我要是把自己病垮了,我这几个闺女才是最可怜的。”

    今越没想到她能这么大彻大悟,“可以啊,区医院就能做,肯定要打麻药。”

    赵婉秋却眉头一皱,“你不能做。”

    ——“得你男人去做。”

    今越一怔,顿时也反应过来,对啊,“男同志结扎术很快的,门诊就能做,都不影响第二天上班,不像女同志要受老大罪。”

    冯春霞一听,也回过味来,“成,我就这么说,他要让我回去可以,他先去把结扎手术做了,把单子拿来我验过,立马就跟他回去。”

    赵婉秋笑起来,“这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敢多嘴。”

    今越给她把过脉,白虎汤终究是大寒,不适合服用太久,又重新做点调整,增添几味补养气血的药物,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果真不出她们所料,冯春霞和夫家的博弈最终以男人去做结扎手术告终,不出三天,她就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听说他老公公气得三天没吃一口饭,哭着喊着说他们老秦家绝后了,他是罪人,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的,这些话也亏他敢说,他儿子还是个干部呢!”赵大妈说着,心里也替春霞高兴。

    李大妈撇嘴,“这春霞真是,一点做人儿媳妇的自觉都没有,我要是她我就是……哎哟喂,春霞妈你冲我吐口水干嘛,我哪个字说错了我?”

    赵婉秋可没时间跟她们聊八卦,她最近学中医正上头,每天除了买菜就是看书。她眼睛还好,没老花,看书看得贼起劲,要不是舒老师怕她伤眼睛,硬叫她去买菜,她连门都不想出。

    这才几天时间,一整本基础理论她都看完了,催着今越赶紧去给她借别的。

    今越去借书,每一次无论借还是还,都要麻烦覃海洋一次,一来二去俩人倒是熟悉了很多,覃海洋有时候顺便还会来今越单位找她,理由是讨论医学议题。

    舒今越自己没觉得怎么着,但街道办的几个大姐私底下都打趣说覃海洋是不是在追求她。

    不仅大姐大妈们好奇,刘进步也八卦:“小舒你跟那小伙子真没谈?”

    今越摊手,“您看我这像有时间搞对象的吗?”

    不说她每天要看书学习,时不时还要给街坊同事看病,就连办公室的卫生都是她给承包了。一开始是舒老师教育她要主动打扫卫生,把这当成朴素的表现机会,后来她倒是不想表现了,可朱大强和刘进步干的活她实在看不下去。

    擦个桌子能擦成地图,扫个地也扫不干净,关键是还有他们抽烟落下的烟灰,她嫌脏,就自己干了。

    刘进步也想到这茬,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来来来别生气嘛,你为咱们站做出的贡献,我和老朱牢记在心,只要你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直管开口,我们一定给你办到。”

    “哟,说啥呢,要给谁办啥事来着?”

    居然是财务室的乔大姐来了,她手里拿着张纸。

    “哎哟,乔会计,稀客稀客。”

    乔大姐笑骂他,“边儿去,没你啥事,我来找今越。”

    舒今越一愣,不知道乔大姐能找自己什么事,莫非又是给她家啥亲戚看病?上次不是还看了她外甥女的月经不调嘛。

    “今越呀,快核对一下,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看看哪里不对,趁还来得及,我给你改过来。”

    今越一看,这年头又没绩效,工资都是固定的,在她没升级别之前,都是37块,不会多也不会少。

    乔大姐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这才施施然离开。刘进步嘴里啧啧啧的,“舒今越同志,你发现没,现在你可是咱们街道办的香饽饽。”

    今越又不是傻子,不说牛主任时不时来关心一下,就说这乔大姐吧,以前她可没这么热心,虽然也爱跟今越聊些家长里短,但还不至于这么殷勤。

    “我跟她做同事多少年了,她可从没亲自来找我核过工资,咱们这街道办里,也就牛主任和你有这待遇吧,啧啧啧……”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这样的机关老油子如此热心肠。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无果也就丢开了,中午回家一看舒老师居然做了豆角焖面,心情又美上天了。

    舒老师做别的饭一般般,但做面食一绝,别看瘦精精一小老头,揉面拉面削面那是手到擒来,以前不舍得吃白面,哪怕是杂合面他也能做出花样来,最近今越提议改善伙食,一个月至少吃五天白面,他做的面条更是绝上加绝。

    面条劲道,吸收了豆角的香味和汤汁儿,吃起来一股酱香味,他还放了一勺猪油,那叫一个香。

    虽然还是吃不起肉,但今越已经很满足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没如此快乐过。

    “咦,二哥怎么回来这么晚?”

    舒文明垂头丧气,“快别提了,还不是去找自行车票。”

    那是真稀缺啊,他在外头认识的人里问了一圈,没问到,后来又在单位上问,大家都缺,也说没有。

    对了,徐文丽倒是说她可以想办法问问,但舒文明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不理人,更不可能麻烦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找。

    今越也想到了,俩人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二哥啊,你知道情绪稳定对一个男同志有多加分吗?”

    “少来,我的事你别管。”

    “行行行,我不管,那你就单身一辈子吧。”

    兄妹俩不欢而散,今越也懒得提醒他,就等着看他哪天能搞来自行车,反正她钱已经准备好了,他要搞不来,最后还不得她出手?

    下午刚到单位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衣军装裤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两兜苹果。

    “今越来了?”男人眼睛一亮,立马走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上班的点儿,大家进来都能看见,工作不忙的人就在周围看起来,“哟,小覃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正好从家去学校,路过顺带过来一趟。”

    “顺路哦……你们医学院好像在城南吧?”

    覃海洋耳朵红了,只会傻笑。

    舒今越了然,难怪大家会问他俩是不是在谈对象,覃海洋是真有那意思啊。

    “这几个苹果你拿去吃吧,味道挺甜的。”

    这段时间他送的东西不少,今越都推辞了,现在知道他有那意思后,今越更不可能收他的东西,“不用,你拿回去吧。”

    “家里还有。”

    “那你拿去学校给舍友吃。”

    见她依然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打定主意不要,覃海洋目露失望。他的眼睛是标准的电影画报上的双眼皮,很大,鼻子也高挺,皮肤也白,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眼角下垂,不戴眼镜的时候仿佛一只乖巧的大狗。

    “你别生气好不好,那……我送你同事,可以吗?”

    那眼神巴巴的,带着点小心翼翼。

    今越想起在手机里看过的一种叫金毛的大狗狗,很乖,很暖,很听话。

    “随你,但以后都别带东西来了,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见外。”

    他把苹果挨个发给过路的人,特意多留了几个在今越他们办公室。

    大家收了他的东西,总得替他说两句好话,“小覃以后有空常来玩。”

    等人一走,几个大姐大妈凑过来审问舒今越,“你俩真没处对象?”

    “真没有,我们就是朋友关系,他马上要实习了,找我问一些实际工作中的问题。”

    “哎呀,小舒这你就不懂了吧,男同志追求女同志,哪有一来就说‘我要追求你’的,小覃这叫润物细无声。”乔大姐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我前两天还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舒今越算是体会到大人说的“等工作稳定了对象随你挑”了,这才上班几个月,就有好几拨人给她介绍对象。

    当然,她都没兴趣,她才十九岁,大好年纪干嘛想不开要结婚啊,手机上的女孩子们三十多岁不结婚的都多,人家过得可潇洒了。

    “你这丫头也是运气好,一来就遇到小覃,有福气哟。”

    今越眨巴眨巴眼,什么有福气。

    “你知道小覃他爸是谁吗?”

    今越摇头。

    乔大姐认真打量她神色,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顿时在膝盖上拍了一把,“哎呀你这丫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其他几个大姐大妈也听得津津有味,“老乔你说的谁啊,别卖关子。”

    “姓覃啊,还是法医出身,年纪四十来岁,那不就是市局的覃副局长?”乔大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一开始只是看他眼熟,后来想起我家那口子,他们去市里开会,不就是有这么个大领导嘛!”

    乔大姐的爱人在区公安局,偶尔会去市里开会,对于系统内的几个局长副局长那是耳熟能详的。

    “难怪,我就说小覃这孩子看着就精神。”

    “虽然不认识咱们,可每次见面都喊大姐,那叫一个客气,原来是家教好啊。”

    “这不,两大兜子苹果,他见人就发,还是正宗的红富士,比咱们本地苹果好吃多了!”

    ……

    舒今越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她确实没想到覃海洋的爸爸是这样的身份,只是在日常相处中觉得他挺斯文,说话做事都很有涵养的样子,料想应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谁知道人还真不是普通知识分子。

    而这样的出身,还去学妇产科,还真有点“离经叛道”。

    “小舒啊,你听大姐一句劝,这世上好的男同志不多,得趁早把握住,等被人挑剩下的,那都是歪瓜裂枣。”

    “还有啊,结婚不仅讲究感情,更要看重家庭,有一对有助力的公公婆婆,不比咱平头小百姓强?能少走不少弯路呢!”

    “可不是,咱们女同志,嫁谁不是嫁,嫁给谁不也得面对婆媳矛盾,既然都要跟婆婆打交道,那干嘛不挑个好歹能帮上忙的?”

    “要是让我重选一次,我才不要我家那口子,糟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起家里的糟心事,今越其实都听腻了,但耐不住上班时间漫长,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事干。

    “别光顾着傻笑啊,刚才我们说的,你听进去没?”乔大姐拐拐今越的胳膊,为了劝今越甘愿自曝家丑,她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要是舒今越真跟覃海洋成了,他们家多少也能跟覃家说上点话,以后丈夫的升迁啥的说不定就有希望不是?即使没成,她说不定也能在覃海洋面前刷个脸熟,保不齐哪天就有用呢。

    他们在机关单位混了一辈子,别的本事不一定有,但看人是准的,这个小覃对小舒何止是有意思那么简单。

    今越其实觉得她们说得有一定道理,毕竟年前自己为了留城就深刻的体会到,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的重要性。但也不是全对,嫁个好婆家确实能少走弯路,但靠人终究不如靠自己,自己挣来的地位和钱财,自己用起来也心安理得。

    冯春霞的例子摆在眼前,自己立不住就是嫁给当大领导的,依然要做生育机器。

    年轻的、十九岁的舒今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都能靠自己得到,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

    经过送苹果事件后,覃海洋消停了一段时间,舒今越以为他放弃了,也就没再放心上。

    最近赵婉秋学完了中药学,闹着要让她带她去山上采药,今越就挑了个星期天,一大家子进山了。

    这次去的还是上次那座西山,没自行车,一大家子坐公交到山脚下西山公园门口,顺着上次的小路爬到半山腰,视野立马开阔起来。

    舒老师看着葱葱郁郁的大山,甚至大声的、声情并茂的朗诵了伟人的“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大家都习惯他这副老学究做派,今越的眼睛四处乱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点黄黄的东西。

    她凭借在乡下生活多年的经验——“杏子!”

    舒文明顺着手指跑过去,“哟呵,还真是一棵杏子树!”

    这年头只要是能吃的都受欢迎,没想到还能把杏子留到黄橙橙的时候,得益于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不熟悉的人走不到这边来。

    尖子上又黄又大那茬被鸟吃了,剩下的都是藏在叶子底下的,个头不算大,但黄是真的黄,今越摘下一颗,直接能掰成两瓣,杏核放一边,果肉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甜多酸少,熟透了。”赵婉秋也忍不住吃了两个,“咱们多摘点,带回去做杏干儿。”

    俗话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睡死人”,大家都只敢随便吃几颗,捡着熟透的大的摘下来,装进带来的竹筐里……嗯,这些筐子本来是拿来采药用的。

    不过,有了杏子这一大发现,赵婉秋和舒今越都顾不上采药了,赶紧四下里寻找,还有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

    吃的,那可是硬通货。

    很快,舒文韵在不远处发现一棵桃树,不过都是毛桃,大多数是青青的硬硬的,今越摘下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细毛,咬一口,“有点酸。”

    “那先别摘,估摸着不出一个月就红了,到时候咱们再来摘。”

    大家继续搜寻,舒文明单独带着小刀往深处走,舒老师和赵婉秋一道,今越和文韵一起,为了保证安全,两两结对不能分开。

    也是他们运气好,走了一段,又发现一棵杏子树,这棵树位于背阴处,鸟儿都不爱来啄,黄的大的特别多,他们把筐子装满也只摘了五分之一。

    “不行,明天你们上班,我跟你爸再来一趟,咱们直接拎俩口袋。”

    又走了一段,陆续发现栗子树和核桃树,只是都才刚结出小小的果子,离成熟还远。

    “咱们把地方记好,等秋天来捡核桃和板栗。”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收获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舒文明的声音,“爸,今越,你们快来!”

    一家子连忙冲进去,只见他手里居然拎着一只五颜六色的拼命挣扎的野鸡!

    今越高兴得声音都劈叉了,“野鸡?!”

    她在乡下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世代猎户的人家抓到几只,因为野鸡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特别鲜艳,很是显眼,后来还带回家繁殖,做成了当地的特色鸡种。

    脑海中闪过黄焖鸡清汤鸡辣子鸡的舒今越:“……”疯狂咽口水。

    “这是只笨鸡,估计没见过人,看见我还傻愣愣的站着,我一把就把它揪住了。”舒文明得意洋洋地说着,指指不远处的一串动物脚印的东西,“刚才我还看见一只灰色的野猪,可惜跑太快,只看见他的影子。”

    今越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发誓实在是太惊讶了,毕竟她在乡下那么多年都很少听说有人能抓到野猪的,那还是一辈子靠山吃山的农民,舒文明这个自小城里长大的青年,居然能见到野猪的踪迹,这何止是运气好?

    简直就是福星!

    她不由得怀疑,莫非倒霉蛋舒文明其实是个小福星……呸呸呸,大福星。

    错过了一头大野猪,抓到野鸡好像也没那么兴奋,舒文明看着那串足迹,“下礼拜咱们再来,我就不信抓不到它。”

    一只鸡才多少肉,一头野猪又是多少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心里有多遗憾。

    “好,下礼拜我跟二哥来,咱们带点工具来。”她曾经救过一个猎户家的小孩,那小孩教她挖陷阱和设夹子,正好可以试试有没有用。

    现在的肉多贵啊,要是能抓到一头野猪,他们不敢想象会有多幸福多开心。

    就连舒老师也是啧啧称奇,“这块真是咱们家的风水宝地。”

    他们在筐子头上放一些野菜,盖住杏子,野鸡实在太大,又太活跃,藏不住,只能让舒文明把脚绑起来,夹咯吱窝底下,就跟进城卖鸡的老乡一样,一家人带着满满的收获坐公共汽车,回家。

    一进大门,李大妈眼尖,看见这么多筐子问是不是菜店有便宜菜处理,老舒家真不厚道,这样的大好事自己憋着。

    舒文明懒得搭理她,把鸡抱上就去菜店,路上大家就商量好了,鸡他们先拿去外面问问看有没有人买,要实在卖不出去再自家吃。穷人的思维,任何东西第一反应不是好不好吃,而是能不能卖钱,多少钱。

    杏子实在太多,拢共得有三四十斤,舒家也吃不完,就是做成杏干儿也有不少。赵婉秋趁着天黑,给赵大妈和冯大妈家送了一些,第二天还安排今越给姚青青和黄梅也送一些。

    可饶是如此,也还剩下不少,今越忽然想起来,挺长时间没看见徐叔叔了,“我给徐家也送点吧。”

    “这……会不会让人家觉得咱们太上赶着?”舒老师还有点小清高。

    “这有啥,人徐厂长和他爱人过年还给咱们送来罐头和麦乳精呢。”这些东西舒家弄不来,但徐家却不缺。

    “也对,就送吧,多送点,挑着大的黄的。”赵婉秋当即一个个得挑,挑出三四斤的一堆,用布袋装上。

    今越第二天下班之后,拎上就坐开往金鱼胡同的公交。

    敲了一会儿门才开,站在门后的也是她没见过的人,估摸着是徐家新来的保姆。徐家三个大人都是大忙人,压根没时间做任何家务,请个保姆既能做饭,还能帮忙打扫卫生。

    “你找谁?”保姆看眼前这姑娘白白嫩嫩的,可惜穿着普通,就没怎么上心。

    “徐叔叔在家吗?”话音刚落,张珍从浴室里出来,正擦着头发,“今越来了,进来坐。”

    “谢谢阿姨,我妈让我过来送点杏子。”

    张珍顿时眉开眼笑,“哎呀,你徐伯伯就喜欢吃杏子,进来。”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所有东西还摆在以前的位置,保姆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还给端出一篮黄橙橙的水果。

    “朋友去滇南出差带回来的,你尝尝。”

    今越记得,在手机上,这个东西叫“芒果”,他们这里是没有的。

    保姆先用水果刀削皮,又切成小块,放盘子里。

    张珍说:“尝尝,我吃不来,你徐伯伯他们倒是喜欢。”

    今越果真拿了一块,怎么形容呢,黄黄的非常漂亮的颜色,入口软软的,汁水非常多,甜甜的,还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好吃。”

    张珍顿时更开心了,“好吃就多吃点。”

    张珍和徐平也是温和性子,很好说话,今越不由得想起另一个好说话的人,这都下班大半天了,他应该是又加班了吧?

    “我今天刚好下夜班,你徐伯伯和徐叔叔估计又加班了,天黑不一定到家,思齐在学校不回来,你正好陪我说会儿话,待会儿咱们随便吃点,行吗?”转头就要安排保姆做饭。

    今越连忙婉拒,说家里还等着她吃饭,她就先回去了。

    张珍见挽留不住,只得让保姆把芒果装了一袋给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今越刚离开,徐平徐端兄弟俩走进胡同,他们今天是在胡同口遇上的,“哪来的杏子,还挺甜的。”

    “你们回来晚了,是今越送来的,她刚走。”

    徐端正拿起一颗杏子,手上一顿,“我有点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

    “他小叔也是,工作哪有做得完的时候,天都黑了,不如吃饭再去。”

    徐端出门,想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出胡同后往左拐,又过马路,果真在前面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茫然的站在公家站台上。

    来了一辆公交,她想上车,但人太多了,车子已经载满,她随着人流挤到门口,扒拉半天没挤上去,车子一走,她就在原地懊恼的跺脚。

    他顿时就笑了,“苏今越。”

    今越一开始没注意,他叫了三声,她才发觉似乎有人叫自己全名,“徐叔叔?”

    “你下班了?我刚准备回家,这是张阿姨给的芒果。”

    “我知道。”他一把接过布袋子,掂了掂,心说不应该只给装这么点啊,他记得老战友送来的可比这多得多。

    转而想到应该是保姆装的,大嫂不可能只装这么点,“喜欢吃吗?”

    “什么?”今越因为挤不上车,正懊恼着,没明白他说什么。

    “芒果喜欢吃吗?”

    “喜欢。”

    徐端的嘴角翘了翘,“等我一下。”

    今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下一趟公交至少还要等半小时,“好。”

    他快步回家,直接把剩下的所有芒果装进袋子里,又去厨房里拿走早上的牛奶,他现在总是忘了喝,热一热,再来到公交站,她还在那里等着。

    先把热牛奶塞她手里,“上来,我送你。”

    “太晚了吧,你加班辛苦了,就不麻烦……”

    徐端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那套客气话说不下去,灰溜溜坐上他的后座。

    手里的牛奶是温热的,喝进肚子里暖暖的,她满足地喟叹出声。而车兜里是很多很多芒果,今越忽然回过神来,她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东西。

    “徐叔叔,以后别再给我东西了。”

    “是有人说什么了吗?”徐端回头,语气很平淡。

    “没人说,就是……这些东西挺金贵的,我不该收。”

    徐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利民大哥就跟我的亲大哥一样,你不要这么说,按理来说要是我们早点找到你们,都不该让你下乡,你吃的苦都是我们没尽力造成的。”

    “本来你的工作该我们想办法,但谁让苏今越同志这么厉害,自己就解决了,家里给你吃的是把你当小辈,你就给我们这个机会吧。”

    话说到这儿,也不用再往细了讲,“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徐端骑得不快不慢,在车流里保持着平稳,但没回头看她。

    “还行,你呢?”

    男人点点头,没说自己的事,“和那个学生呢?”

    舒今越奇怪,“什么学生?哦你是说覃海洋吧,你怎么知道他是学生?”

    徐端的车子依然匀速而平稳,“猜的。”

    “这么厉害,那你猜猜看他以前是干嘛的,你肯定猜不到。”

    徐端不说话了,转而又说起自己的事,“我最近出差,去了一趟京市,昨晚刚下火车,今天有些工作要交接。”

    这是解释他这段时间为什么没露面,以及今晚为什么没赶上她来家。

    “杏子哪来的?”

    说起这个,今越一下子兴奋起来,把他们昨天去打野并收获颇丰的事说了,二哥还真有两把刷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那只野鸡卖出去了,四块钱,够买好几斤肉了。

    “要是论重量,还没一斤肉呢,不如买肉吃划算,听说是遇到喜欢养这些的,人家觉得它好看,尾巴上的羽毛特别鲜艳。”

    “你喜欢吃杏子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徐端没回头也能想象到,此时的她听该是噘着嘴,他无奈的笑笑,“有点酸。”

    “那就是不喜欢喽?你喜欢吃甜的吗,那等杏干儿做出来,我给你送点。”

    “好。”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柳叶胡同,徐端把车子停下,“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今越想起上次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优雅气质”,没忍住“噗嗤”一声,“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笑话?”

    徐端对这种无理取闹的问题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那我进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徐端想了想,“注意安全,天黑别出门。”

    舒今越:“……”这家伙怎么回事,他每次都交代她天黑别出门天黑注意安全,天黑有那么恐怖吗?这里可是堂堂省会城市,又不是以前生产队那个雪夜。

    想起那个雪夜,她神情暗了两分,脚趾头上又传来那种熟悉的痒痒的感觉。

    徐端的身高,轻而易举看见她的头顶,自从剪了短发,她的头发好像真的有变好,没以前黄了,脱发也没以前严重了。

    “你们很想要那头野猪吗?”

    “那当然,我已经想好猪肉的十八种吃法。”

    徐端嘴角翘起来,“那下周天我跟你们一起。”

    “你会打猎?”今越眼睛一亮,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她可不会小气,“你要是能帮我们抓到它,我就分你三分之一的肉。”

    徐端又看着她笑起来,有种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好了,快进去吧。”

    今越这才心满意足的扛着整整一大口袋芒果,乐颠颠的跑几步,回头见他还在,还是像上次那样冲她挥挥手,她的心情更好了。

    一直走到大门口,他还在。

    今越放下芒果,用双手围成一个小喇叭,“再——见!”

    “今越跟谁再见呢?快进屋吧,你大哥大嫂来半天了,就等你。”赵婉秋探头看,大门外也没人啊,不知道闺女跟谁说话。

    不过,这都不重要,现在有个要紧事,她一把拉住闺女,“等一下,我先跟你通个气。”

    “你大嫂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会看病,今天忽然过来,说让你给他们看看。”

    今越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大哥大嫂得的可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不孕不育啊!

    第24章 024 他可是最守男德的

    不孕不育, 放医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几十年后,也是大难题。

    要那么好治,生殖医院和生殖科就不会那么火爆了。

    舒今越觉得, 大哥大嫂可真是……信任她啊。

    “今越怎么现在才回来,哟,这啥味儿?”舒文晏的鼻子就像雷达,听见她们母女俩在外面说话, 立马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今越指指地上的口袋,“芒果。”

    舒文晏其实也没吃过, 但他听过, “哪儿来的,这么多, 我看看……嗯, 香!”

    今越知道, 但凡是被他看见, 那就得被刮下一层皮了,虽然他是只专注啃老三十多年的铁公鸡, 但大嫂人很好, 送她的人参还让她攒下人生第一桶金, “妈拿个口袋, 给大哥大嫂分点。”

    舒文明和舒文韵都不在, 一个值夜班, 一个拎着一兜杏子出门至今未归。

    刘慧芳起身,“你大哥这狗鼻子,有啥好东西都瞒不过他。”

    今越笑笑,她很喜欢这个大嫂,前不久春游本来想约她的, 结果她出车了,直到前天才回来。

    “大嫂这次出车顺利吧?”

    “顺利,去了闽南省,带回一点咸鱼你们尝尝。”

    她每次出车回来都会带点东西,有的是给同事带,有的则是看着稀罕,想给亲朋好友们尝尝。

    “这个芒果我在南方也看见有商店卖,就是不知道怎么吃,来到咱们石兰这边应该很贵了吧?阿姨您少装点,拿两三个给我们尝尝就行。”

    “您别装这么多,给您和爸,文明文韵也留点。”她抢过赵婉秋手里的口袋,捡出去大部分,只留下四个。

    舒文晏在旁看得牙疼,唉,这老婆胳膊肘往外拐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好的东西,多稀罕啊,多拿点他也能给领导送几个不是?

    可惜,刘慧芳早就看穿了他的借花献佛,她甚至都没给他个眼神,挽着今越的手,“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今越知道,这是要避开众人,让她看病。

    果然,一进屋,她就让今越帮她把把脉,“我一回来就听你大哥说你现在可是咱们柳叶胡同的小神医,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呢,要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们还到处看那么多大夫干嘛。”

    今越连忙打住:“大嫂,外头传的不可信,我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看看,但可不敢保证能看出什么来。”

    毕竟,结婚十多年,他们看的大夫比自己吃的米都多,她可没这种自信。

    “行行行,你先帮我看看。”

    今越握住她的桡动脉,凝神:脉象有点细濡,舌苔薄白,脸色因为常年驾驶车辆被晒黑,就是简单的气血不足,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就行。

    又仔细询问例假、白带、饮食、睡眠、二便等常规问题,都没有明显异常。

    “确定以前从没怀过?”

    “确定。”

    今越想了想,问经期有没有延迟的情况,有没有血块特别大的时候,排除一下生化的可能。

    “以前做过哪些检查?”

    “嗯,那个啥激素的,卵巢功能的,还有输卵管的,都没问题。”

    舒今越点点头,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大概也就查这些,要是都没问题,那么……

    她其实更想看看大哥的,“生孩子不是女方一个人的事,我觉得你这边问题不大,我哥那边……”

    “嗐,你哥他死爱面子,催他检查他一直不去,去年我说他再不去就离婚,他这才肯去,倒也没查出啥问题。”

    今越眉头一皱,不是她不厚道,是舒文晏这种老油条,她想信任都很难,她试探着问:“检查是你陪他去的吗?”

    “他不让,自己去的,我出车回来看到他的报告了,医生说精.子数量和活力都不错。”

    嗯,不是她亲自陪着去的,中间也有时间差,今越还是觉得不稳妥,“改天你把报告拿来,我看看。”

    她在电视上看过,有的鸡贼难男明明自己有问题却一直拖着不去检查,查出来有问题隐瞒不说,或者偷换别人报告单的情况,结果还pua女方,让女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吃药又打针,折腾好几年,白受罪。

    大哥的检查结果她还是得亲自看了才行。

    舒文晏,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刘慧芳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反而觉得小姑子很负责任,一来就要看双方的情况,比那些动不动说她肾虚,说她卵巢不好的庸医靠谱多了。

    “行,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

    刘慧芳的假期还有好几天,第二天直接把他们这些年做的所有检查单子全送来,今越下班后坐在炕上,一张一张的仔细看。

    刘慧芳确实没什么问题,无论功能性还是器质性,都很好,月经也规律,甚至还做过超声监测排卵,卵泡都能按期长大、成熟、破裂。

    而舒文晏的,她核对姓名、年龄、就诊时间、医院科室,甚至还让舒文韵悄悄找单位同事翻出存证的单子,确保是他本人的,确实也没问题。

    俩人都没问题,却结婚十几年都没孩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今越悄悄问刘慧芳,“大嫂你们夫妻生活的频率如何?”

    刘慧芳脸一红,“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挑着排卵的日子做功?”

    “有,医生说的我都照做,还垫枕头,甚至倒立,你不知道,我这倒立还是专门学的。”

    啊……舒今越有点想笑。

    小蝌蚪一次遇不到卵子是正常的,两次三次甚至十次都正常,可这都十多年了,即使一年十次,也有上百次了,要是自然受孕的概率这么低,人类怕是早就灭绝了。

    “大嫂心情怎么样,会不会经常把这件事挂心上?”

    刘慧芳想了想,摇头,“你知道的,我这人大大咧咧,你大哥还总说我没心没肺,虽说是有点着急,但不至于天天想,在外头的日子也没时间想这么多。”

    每天在车上待十几个小时,必须全神贯注的开车,不敢分心。

    今越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不弦,经前也没有乳.房胀痛等症状,确实证明她没有肝气郁结的情况。

    生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这样吧,你让大哥来一趟,我给他也把个脉看看。”

    刘慧芳有点点为难,“你大哥那人你也知道,死犟死犟的,不过你放心,就是押我也要把他押来。”

    晚饭刘慧芳在这边吃,赵婉秋把她带来的咸鱼蒸了一盘,捡了两根剔得白森森的一点肉星子都不剩的大骨头,炖了个萝卜汤,又拍两根小黄瓜,蒸一锅馒头,也算是难得的好菜。

    “你爸身体怎么样,过年回去看他没?”舒老师问,刘母早几年就去世了。

    “回去了,好着呢,就是老毛病爱喝酒,说是脚趾头疼,去医院看了是痛风,医院让戒酒他犟得很。”

    亲家公的酒量,舒老师也知道,“你们多劝劝他,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行让今越帮他看看,今越现在会看不少病。”

    舒今越:“……”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她打广告。

    刘慧芳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又说起出差路上的见闻,她跑的地方多,见识广,人又开朗,大家都喜欢听她讲外面的事。

    在这个舒家,人缘最好的就是她,甚至远超其他几名姓舒的成员。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文晏又找您借钱了,您别搭理他,他就是官瘾大,一听说哪里有空位心头就痒痒,这么多年都被人放多少次鸽子了。”

    舒老师点点头。

    “要我说,只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天想着当官当官,真当官了烦恼更多,要操心的事更多,还不如就当个小职工的好。”

    舒老师叹气,他和前面的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没什么名利心,不知道怎么生出一个官迷儿子。

    大家又聊了几句,天黑透,舒老师让舒文明把大嫂送回家,今越则是继续在屋里教赵婉秋学中医。

    这段时间她又学完一门课程,那劲头可足了,照着中药书上的黑白图谱到处认药,走路上看见啥都要认一下,没几天就把书城市路边常见的几种草药都认齐了。

    今越等着大哥来,他却一直没来,她只能暂时把这事放一边,继续琢磨上次胡奶奶说的事。

    她老人家是药铺千金,知道很多药材的炮制和处理方式,足以做她的师傅,但今越也有骨气,上次被她一顿骂,她至今还记着呢。

    最近她老人家也不去街道办大院晒太阳了,今越本想着要是路上遇见她还得犹豫要不要扶,可也挺长时间没遇见了,她就知道,这老太太也是存心躲着她呗。

    说曹操曹操到,她前脚刚说人家躲着她,后脚就见老太太家门口有人吵架。

    其中最大最烦人的声音就是那天见过的胡癞子。

    今越的脚步不由自主就跟过去,胡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的是街坊,有的是外面马路上经过来看热闹的,但无一例外,都不敢去沾惹胡癞子。

    听说以前租住在胡奶奶家的租客,好心帮胡奶奶拦着不让他进门,他转头就在路上把人打了,套着麻袋打的,派出所的人来了也拿他没办法。而胡奶奶自己身上也没钱,连医药费都赔不起,这一来二去就再也没人敢帮她了。

    “姑奶奶,您可是我亲亲的姑奶奶,我接您当然是去养老,您可不能把我往坏处想。”胡癞子腆着脸,亏他敢说,大家都不敢听。

    “既然今天这么多街坊在场,正好给我做个证,姑奶奶身体不好,听说最近连晒太阳都走不动了,我可是大老远赶来,想把您接家里去孝敬的,到时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这房子就先放着,你们以后要交租的就来找我,我帮姑奶奶收着先。”

    舒今越都替他尴尬,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可胡癞子不仅说了,他脸都不红一下。

    谁都知道,胡奶奶今天要是被他接走,以后就不可能回来了。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近百岁老人,去了不是享福,是囚禁,到时候房租他收着,胡奶奶吃糠咽菜,说不定哪天病死饿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到时候他再伪造一份遗嘱或者声明,坚称胡奶奶亲口答应把房子给他了,谁还会去追究?

    毕竟,胡家可没有后人了。

    真是好歹毒的用心!

    舒今越紧了紧拳头,悄悄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银针,上次自己下手还是轻了,应该直接废掉他一只胳膊才对。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紧银针,正要拨开人群走上前,忽然肩膀一沉,一只大手按住她。

    今越回头一看,“徐叔叔怎么在这里?”

    徐端皱着眉,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她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胡癞子混迹市井多年,上次的事早就觉出不对劲了,当时在场的人他都到处问过,只差一点点就要问到她那儿……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人看见才怪!

    终究还是年纪小,没什么经历,手里握着点小本事尾巴就翘起来。

    徐端面上不显,心里却不轻松,看来有些事要提前了:“好好上你的班去。”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那你怎么不好好上班?”市物资局可不在这边。

    徐端也不跟她争辩,只把她捏着针的手握住,她还想反抗,他轻轻一个巧劲就反客为主,把她的针夺走。

    失去了最大的武器,今越手上空空的不习惯,又有点生气,直接在他手掌心上,使劲挠了一把,让你抢我东西!

    可她忽略了自己的体格,那点力道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男人毫发无伤,只觉得掌心有点热有点痒。

    “别胡闹。”一把握住那只作怪的猫爪爪。

    她的手很小,手背软,但掌心和指尖却有很多老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舒今越脸一红,他怎么还捏自己手指,女孩子的手指是能随便捏的吗?这么多人他就不知道要脸吗?

    “对不住,冒犯了。”男人很快松开,拨开人群走上前,来到正扯着胡奶奶往外走的男人跟前。

    “放手。”他冷冷地说。

    “你谁啊,关你屁事?”

    他脸上的冷肃,让他有别于常人,胡癞子顿了顿,看他的平头,又笑起来,“你不就是一当兵的,别在老子面前逞能,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徐端也不再废话,只见他把手搭在男人肩上,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胡赖子就鬼哭狼嚎的叫起来。

    “啊好痛!”

    “你个死丘八你碰我哪儿了?”

    “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

    众人亲眼见着徐端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压根没用力,他这么鬼哭狼嚎肯定是装的,毕竟上次在街道办大院里他也装了一把,听说后来还去街道办要医药费,鬼才赔偿他。

    “得了吧胡癞子,你就甭装了。”

    “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家压根没打你,就拍你一下,看你那怂样。”

    “怎么着,碰瓷还碰上瘾了?”

    胡癞子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可没人信,还说他装得挺像,为了碰瓷真是苦心修炼过演技。

    胡癞子:“……”

    徐端懒得给他一个眼神,扶起胡奶奶,把人送到家门口。

    胡癞子眼看大家都不帮他说句公道话,胳膊又实在疼得厉害,他甚至怀疑自己胳膊会不会折了,也不敢再多待,必须马上上医院,“你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看热闹的逐渐散去,今越犹豫两秒钟,还是走进胡奶奶家大门。

    她以前每次送人都只送到门口,这还是第一次走进胡家,格局跟16号院差不多,但更干净整洁,也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占地方,当然也没什么奇花异草和亭台楼阁。

    听说这套房子以前是胡家不常住的,估计是嫌太小太简陋看不上住吧。

    “谢谢你,小伙子。”胡奶奶看看徐端,又看看进来的舒今越,似乎忘了不久前刚把今越骂过一顿,“丫头知道怎么做逍遥丸了吗?”

    “知道,柴胡、当归和白芍三味药需要先提取挥发油,再把药渣打磨成粉,与白芍一起加入丸剂辅料中。”

    胡奶奶点点头,“说说怎么提炼。”

    舒今越顿了顿,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她甚至在家自己试验过,最原始的就是把新鲜药材捣碎取汁,但药材的新鲜和干燥对药效也有影响,尤其是入丸剂的,讲究缓慢、徐徐图之,新鲜的总感觉差点东西。

    她想了几天也想不通,心想还是去图书馆再借几本书看看吧。正好那天覃海洋听说她要借药材加工和剂型制备的专业书籍,就问她是干嘛用。

    于是,他立马将她引荐给了中药系的一位老教授。

    老教授不仅理论基础扎实,实践经验也很丰富,还在外面药厂给人做技术指导,告诉她可以用蒸馏法。

    蒸馏法能最大程度的获取挥发油,还能保留药效,教授跟覃海洋关系不错,直接把蒸馏设备借她,只是不能带出实验室。

    今越为此倒是勤跑了几天医学院。

    胡奶奶这才点头,“不错,知耻而后勇。”

    舒今越气结,“胡奶奶,您可真是口吐芬芳,刀子嘴刀子心啊。”

    “牙尖嘴利。”但胡奶奶还是笑了,她并不一定是要考教今越,她只是想压压她身上的浮躁之气,看来是有效果的。

    “你俩认识?”她看了看徐端,又看看今越。

    “认识,他是我小叔叔。”

    徐端无奈的看她一眼,似乎想解释一下,最终还是放弃。

    胡奶奶看在眼里,露出一抹笑容,“那行,那我就连你一起谢了,哪天有空你一个人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不能现在给吗?”

    “说你浮躁,还真没说错。”

    今越撇撇嘴,只能跟徐端一起离开,前脚出门后脚就叨叨开,“胡奶奶真是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现在怎么说也是柳叶胡同有名的小神医……”

    叭叭半天,忽然想起个关键事情:“胡癞子记住你了,要是去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样的地痞无赖,搞不好会去他单位闹事,胡乱举报,甚至尾随到家里去,“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

    徐端却又不回答,转而教训起她:“胡奶奶没说错,你以后做事要三思,多想一想后果,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舒今越不傻,被他抢走针之后就冷静下来了,其实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胡癞子这人,除非能一招把他弄死,不然轻易不要跟他起冲突。

    “行了行了,我记住了。”

    “可我看你记性不太好。”徐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怎么可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做阿飘……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

    “我说让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但你似乎没记住。”去找了那个学生。

    不就是一套蒸馏设备吗,只要她需要,他能给她借十套。

    可她就是不找他。

    “鞋子合脚吗?”

    他转变话题的速度实在是快到今越都没反应过来,“合脚,很合脚。”

    她很少能买到半码鞋,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其实她的脚以前只用穿35码就行,后来左脚脚趾缺了之后,一开始走路总感觉抓握力差着点,需要鞋子稍微大一点才好发力,所以改穿36码。

    但其实最合脚的还是35码半。

    ***

    事实证明,舒今越杞人忧天。

    当天傍晚,她下班刚回到家,大院邻居们就在议论一个爆炸性消息——

    “胡癞子被抓了,听说没?”

    “谁,槐树胡同胡奶奶家那个所谓的侄孙?”

    “可不就是他,听说是公安直接去到他家里,直接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他还睡得一脸懵逼呢!”

    “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上午不是还听说他去闹胡奶奶嘛。”

    “听说啊,是盗窃,偷了啥公家单位的东西,早就被公安查到了,只是一直没收网抓人。”

    大家“哦”一声,那可真是活了个大该!

    这年头治安好得很,命案非常少,只有小偷小摸,而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恨的也是小偷小摸,今天偷你家半斤粮三颗鸡蛋,明天偷你家一双袜子,后天再卸你一个车轱辘,你说气人不气人?

    “知道他偷啥,偷了多少不?”

    “这谁知道啊,下午才抓的人,派出所的审讯室又不是筛子做的。”

    众人大笑,略有遗憾。

    舒今越的消息倒是比他们来得快些,第二天一早,刚到单位,乔大姐几人就凑一起议论开了。

    乔大姐爱人在区公安局,“听说是从市局下的抓捕令,没经过咱们辖区派出所,也没用他们的人手。”

    很明显,这是对他们派出所相当不满意,居然任由这么个地痞无赖横行霸道多年。

    “以前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他们所里抓啊,肯定抓,可他还巴不得进去吃牢饭呢,过段时间出来又犯,所里也拿他没办法。”

    “这次他算是踢到铁板喽!”

    “老乔你别卖关子,快说说他到底是犯了啥事,怎么让市里面这么突然的抓人?”

    乔大姐压低嗓子,“听说啊,我也是听说,不保真,是他偷油,不是咱们吃的油,是加在小汽车里那个油,还偷了这个数。”

    她比了一个巴掌,众人大惊,偷汽油这样的战备物资,还那么多——

    “关键是他还卖出去了。”

    好嘛,那就是铁铁的盗窃罪,金额巨大,再加一个投机倒把、非法经营罪,要是拿不出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再加上他是多次进宫,数罪并罚……嗯,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真好,除了这祸害,咱们街道都能清净几年!”

    “是啊,最清净的就是胡奶奶,再也不用担心他觊觎她的房子了。”

    “就是不知道上面注意他多久了,这么多坏事不可能昨天才发现吧?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舒今越听到这儿,想起昨天徐端的话,他那么笃定胡癞子不会有机会报复,莫非是早就知道这些布局?可他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他怎么会知道?

    今越想不通,但她知道,徐叔叔很厉害就是了。

    “诶今越,小覃最近要是还来,你问问他呗,他爸那里肯定知道。”有人冲舒今越挤眼睛。

    她只当看不懂,“我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拉倒吧,人家系统内部工作纪律严得很,你以为像咱们街道办啊,就跟筛子做的一样。”

    众人这才打住,回各自办公室干活。

    晚上回到家里,大家果然还在议论这事,各方消息来源都有,但说法又都不一样,有的说是盗窃罪,有的说是流氓罪,今越倒是觉得乔大姐的更可靠些。

    “这人呐,真不能干坏事,那句话咋说来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以前大家都说咋放着这么个人拿他没办法,谁想到却是已经被上面盯住了。”

    “你们说,公安都啥时候盯上他的?”

    今越听了几句,好像没有新的进展,也就没放心上,进屋收拾一下准备看会儿书。

    “你大哥还没来?”舒老师背着手站在今越面前,愁眉不展。

    “没来。”舒今越想过舒文晏爱面子,却没想到他那么爱面子,刘慧芳好说歹说劝了三天,他都没来找自己。

    在他看来,不孕不育就够丢脸的,结果还要找自己继妹看不孕不育,更是脸都丢尽了吧。

    知子莫若父,舒老师沉吟片刻,“你大哥爱面子可能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同一个意思——搞不好真的是舒文晏的问题!

    按理来说,他这么想要孩子的人,如果听说哪里有医生或者偏方能帮助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兴冲冲找过来才对……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是明晃晃的回避。

    他逃避现实,不想让今越追根究底追到他自己身上,证明他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的,但却一直不愿承认,把刘慧芳拖到现在,打针吃药受了这么多罪,这可不是人干事啊!

    舒老师自认为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但至少也不是卑鄙小人,谁承想自己教育出的儿子这么个小人,他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婉秋,药。”

    赵婉秋连忙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水吃降压药,“还啥都不知道呢,先别冤枉孩子。”

    “我会冤枉他?这么多年这样缺德的事他还做得少了?家门不幸啊!”

    一想到他故意拖了刘慧芳这么多年,舒老师几乎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谁家孩子不是爹生妈养的?人刘慧芳就活该被他这么对待?人老刘家可不欠他!

    赵婉秋想到这么多年舒文晏办的“好事”,实在是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为他开脱。

    但总不能看着老头子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她想了想,弱弱地说:“唉,要真这样,孩子也不想的,你想啊,一个男人得了那样的毛病,要是让人知道了,还怎么抬头做人?你就是再有气,也得为自家孩子想想。”

    “我倒不是说慧芳就该她的,要真这样,老大和咱们确实对不住慧芳,咱们该想法子补偿就补偿,她要是不想过了,咱们也不能阻拦,对吗?”

    舒老师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她要是决心不过了,咱们还得给她风风光光备一份嫁妆,当年亲家公把她交到咱们家来,是妥妥的低嫁啊。”

    想起刘慧芳的父母,舒老师更是羞愧不已,人家把女儿教育得那么好,当初结婚也没看不起自家穷,婚后多年帮扶不断,把女婿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结果却被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坑了这么多年,浪费青春不说,搞不好还把身体都吃药吃垮了。

    “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们。”

    舒今越连忙上前安慰,“这才哪到哪,咱们先别胡思乱想。”

    话虽然如此,可连今越心内都已经认为,就是舒文晏这货坑了大嫂。

    所以,第二天舒老师直接杀到学校,把舒文晏骂了一顿狗血淋头,让他务必下班后回家一趟,让今越给他把把脉。

    舒文晏苦着脸答应,下班后却不敢直接回家,思来想去蜗牛似的爬到商店,忍着肉疼买上半斤豆腐和几个皱巴巴软塌塌的橘子。

    做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思想工作,才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大半夜十点多,做贼似的摸到柳叶胡同来。

    舒今越洗漱完毕,看见舒文韵还在点着灯看书,雪白的面庞上两个大黑眼圈明晃晃的,哈欠左一个右一个的打,好不可怜。

    她最近除了变沉默,还变得努力起来。以前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在科室里也没什么存在感,除非文艺汇演表演节目,不然她这张脸在临床上用处不大,打错针水发错药的时候,领导并不会因为你长得漂亮就不骂你。

    唯有提高专业技术,才是王道。

    所以,她每天下班后都要看两三个小时的书,有不懂的就去问赵婉秋,看样子是想考职称。

    舒今越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惟愿她能上进,只要她的上进不威胁到她。

    姐妹俩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气氛有点微妙。今越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见隔壁那屋刻意压低的吵嚷声,本来不想管,但又怕鸡贼大哥给老父亲气出个好歹,只得赶紧披上衣服过去。

    “大哥怎么这么晚过来?”

    舒文晏脸色黄黄的,“今越你知道的,就别问了,多丢人哪……”

    他把豆腐和橘子放桌上,舒老师一甩手,“我受不起,拿走。”

    今越扯了扯嘴角,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只想速战速决,给他看完赶紧回家去,别影响自己睡觉,“坐下吧,看完早点回家休息,别吵爸妈。”

    舒文晏赶紧把东西塞回去桌上,讪讪的在一旁坐下,以眼神示意两老,赵婉秋识趣,自然是借口要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出去了,舒老师却纹丝不动。

    他这眼色使得,眼角都抽筋了,舒老师依然不动如山。

    “爸……”

    “爸什么爸,我不能听?”

    舒文晏吭吭哧哧的,不敢再顶嘴,真把老爷子气出好歹他也心疼。

    今越捉过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一般患有不育症的男性,或多或少都有点肾虚的毛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双手尺部脉象并无任何异常。

    今越不信,又继续着重把了三分钟,可依然没有肾虚的脉象。

    甚至,舒文晏的脉象,比刘慧芳还好一些,脉位长,没有她的濡弱,但又比她的慢一些,这是一般的男女差异,不足为奇。同时,他的脉略微有点浮,这是因为他人瘦,肌肉单薄,脉象容易显露。

    总之一句话,单从脉象上看,舒文晏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

    今越不信邪,打算从问诊上着手:“大哥,我接下来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你能做到吗?”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舒文晏也渐渐收起那两分的不自在,“好,我一定说实话,你问就是。”

    “首先,你和大嫂的夫妻生活,正常吗?”

    舒文晏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难得的红了一下,“你一姑娘家,说啥呢,这不是该你管的事。”

    舒今越一脸正气,仿佛胸前的红领巾都在迎风飘扬,“咱们现在讨论的是生殖问题,这件事不是不好的事,这是人之常情,懂吗?”

    舒文晏也是个学过生理科学的人,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跟没结婚的妹妹讨论这档子事,又是另一回事。“你问这个干啥,这又不是……”

    舒老师给他背上一巴掌,“少废话。”

    “正常正常,我觉得很正常。”

    “那好,你再回答我,你们多久一次夫妻生活,持续多长时间,有没有爽感,结束之后蛇镜正常吗,蛇镜量怎么样。”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心说姑奶奶哟,这什么虎狼之词,这个便宜妹妹怕不是女流氓!

    老父亲一个眼神甩过来:“说实话。”

    “我说我说,频率不固定,她出车的时候肯定没有,她回来的时候,基本是每个月七八次,每次半小时,感觉肯定是挺好的,蛇镜正常,量都差不多,反正不少。”

    今越挑眉,“一个月能有七八次,每次都在半小时以上,你确定?”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频率不好说,跟结婚时间长短啥的关系很大,但中年男人每次半小时,这这明显——吹牛皮!

    舒文晏老脸一红,“那是五六次,十分钟,我记错了。”

    今越差点一口喷出来,大哥不愧是大哥,连这都要吹牛。

    “这事你听过就行,别往外说,要脸。”

    舒老师面色平静,或许心内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想,所以当听到这些还算正常的回答,他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惊液里面有没有血丝?”

    “没。”

    舒今越想了想,又问他平时有没有下肢酸胀麻木、高玩疼痛的感觉,或者下面有没有红肿热痛痒麻木等一切不正常的感觉,他都说没有。

    舒今越是彻底没招了,脉象和症状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符合他这个年纪和婚龄,压根不叫病态。可为什么就是不孕不育呢?

    把一切能想到的情况都排除了,舒今越迷茫了,她还能从哪儿下手?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看着对面不敢正眼看她的舒文晏,忽然这一刻灵机一动,“你不会是在外面乱来吧?有没有查过性传播疾病?”

    舒文晏当即一蹦三丈高,“舒今越你别胡说,要让你大嫂听见我可没好果子吃,她不在家的日子我深居简出,避女同志如蛇蝎,身边连蚊子都没一只母的!我发誓,我要说谎让我一辈子当不了官,一辈子窝窝囊囊当个教书匠!”

    他,舒文晏,可是最守男德的。

    哟呵,都能用自己升官发财赌咒发誓了,那应该没假。

    舒今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他好像也不具备那个条件。毕竟,他长相不出众,又没什么惊人的才华,无权无势,女人唯一能看上的可能就是金钱,而他呢,是最最抠门的舒家人,绝对不可能在女人身上花一分钱。

    就这德行,要还能在外面有第三者,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真是冤枉大哥了?其实他压根没毛病。

    可要是他也没毛病,大嫂也没毛病,那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孕不育,就是买彩票,买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中几块钱了吧?

    莫非真的就是孩子缘分未到?

    毕竟,曾有人说过,医学的尽头是玄学。

    第25章 025 补偿自己&收获&真正的病因……

    但今越不信邪, 哪怕重生了,在看病这件事上她只信科学。

    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门科学。

    “这样吧大哥, 你先回去,我思考一下,有什么再找你和大嫂。”

    舒文晏吭吭哧哧,脸色红红的, “今越你快跟哥说句实话,我……没问题吧?”

    “目前看来暂时没发现明显问题。”

    这话说得可真够保守的, 又是“目前”又是“暂时”, 还“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明显”, 这些限定词一加, 舒文晏刚好转的心情又蔫巴了。

    “我虚岁都三十四了, 这要再不怀, 怕是没希望喽。”

    “谁说的,男同志七老八十也能有那能力。”

    “那你的意思是, 怕你大嫂没那能力?”

    舒老师一个巴掌呼他脑袋上, “胡说啥, 慧芳好端端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了换谁都得急, 慧芳虽然不给我好脸, 但我也不是没良心的,怎么会这么想她。”舒文晏这几句是真心话,以前老舒家有多穷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孩子多,还没工作, 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房子里,一般人家都看不上他这样的条件,更何况刘家还是远近闻名的殷实人家。

    当年刘父当电影放映员可是风光得很,多少人家都想跟他结亲家。

    这么多年,老丈人在经济上也没少帮衬他。

    “这些我都不会忘记,不然也不能忍你大嫂那臭脾气这么多年。”

    舒今越无语,不带大嫂他就不会说话了还。

    “滚滚滚,回去好好对慧芳,小心我削你。”

    舒今越打着哈欠回房间,爬上去的时候,舒文韵小声问:“是大哥的问题,对吗?”

    今越好笑,“这次咱们还真冤枉他了。”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舒文明也小声嘀咕:“你确定,真不是大哥的问题?我看他态度……很可疑。”

    谁说不是呢,就是他的回避和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让全家都笃定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方。

    “只能说目前以我的水平,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兄弟姊妹之间也不好聊这种八卦,随便问两句就各自睡去。

    可能是一直琢磨这事,晚上失眠,第二天早上今越到单位破天荒的迟到了。

    “哟,咱们的劳模舒今越同志,今天是马失前蹄?”刘进步捧着茶缸子,笑眯眯地打趣。

    今越心里有事,没空跟他插科打诨,“老朱呢?”

    “上区里送老鼠去喽。”

    今越其实有点好奇,他这当年的高材生怎么会屈居一个小小的街道防疫站,平时去区里送东西开会啥的他都是能推则推,据说前几年上面还要调他到区医院,但他打死不愿意去。

    算了,这不关她的事,她还是想想大哥大嫂的病吧。

    其实不孕不育这病吧,早在两千年前就有了,并不是现代特有,只是现在这个时代,致病因素更多,环境、遗传、压力,尤其是污染和环境,转基因啥的,将来患病率还会更高。

    今越在大哥大嫂身上找了半天,他俩工作环境都还算不错,接触不到放射性或者有污染的物质;至于遗传更说不通,大哥这边有兄弟姐妹且身体健康,大嫂虽说是独女,但刘母以前还生过一对双胞胎,只是因为冬天烧煤球的时候中毒没了,也算不上疾病,双方上一代中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疾病。

    至于压力嘛,他俩心态也比较好,真正因为不孕不育导致压力大的病人不是他们这个状态。

    今越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还能往什么方面考虑……算了算了,不着急,说不定过段时间真就能自己怀上了呢?

    ***

    接下来几天,因为一直记挂着这事,直到星期天她都没反应过来。

    “喂,舒今越,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不?”舒文明在家里一阵鼓捣。

    “什么话?”

    “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几?”

    “哦对,星期天,怎么了?”

    舒文明给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用嘴硬悄无声息地说:“野猪——”

    “啊,没忘没忘,咱们这就去金鱼胡同吧。”她有预感,徐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要是临时有事走不开,至少也会跟她说一声。

    舒文明背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家里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刀具,一把缺了好几个口的菜刀和一把生锈的镰刀,当年大炼钢的时候,舒家把能贡献的铁器都贡献出去了,至今唯一一口铁锅还是补过四五个地方的。

    今越则是带上几个从防疫站借出来的消过毒的老鼠夹子,还有一些吃的,藏在一个大大的竹箩筐里,要是真有什么大的收获,到时候也能带回家。

    没自行车,来回都只能坐公交,到时候人多眼杂,他们是既盼着有大收获,又希望收获不要太大。

    舒文明平时很少来这边,一下车就在感慨人家环境好,跟柳叶胡同真是天壤之别。

    “看,还有辆吉普车!”男人似乎天生就爱车,他双眼冒光绕着吉普车转了两圈,恨不得上手摸两把。

    “走吧,这车子也不稀罕,以后比这稀罕的多得是。”比如现在堪比天价的桑塔纳,以后都是没人要的街车破车,远的不说,就眼前的徐家,以后可是要出两位汽车行业大佬的。

    徐端,那可是能拥有私人飞机的大佬啊!

    今越甚至想,自己要不要趁早先把大腿抱上?反正他那么好说话,她先跟他打好关系,发展成好朋友什么的,以后他发家的时候捎带拉她一把就够她吃一辈子的。

    即使不拉她,将来她也能蹭蹭他的私人飞机不是?

    想到那画面,舒今越嘴角就翘起来,可惜等门一开,看见保姆那张不自在的脸,她就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保姆好像不太欢迎自己?上次开门的时候有点看不上她,后来看张珍对她态度不错,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改观,让装芒果她倒比主人家还小气,就装三四个,要不是徐叔叔给她送来,她都不知道原来芒果有那么多。

    当然,今越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觉得人家有多少就该给自己多少,毕竟给多给少都是徐家人的心意,但她趁张珍不注意特意往少了装,也不太妥当。

    很明显,徐叔叔对她的自作主张也不太高兴。

    但今越面上还是客气地打声招呼,“大姐你好,徐叔叔在家吗?”

    “哪个徐叔叔?”保姆上下打量她,又打量她身后的舒文明。

    今天本来就是去山上干脏活累活的,他俩都是捡着破衣烂裳的穿,这保姆一看比那天穿得还差,顿时脸都快掉地上了。

    “来了。”徐端从一间屋里出来,“你们先进来,等我一会儿。”

    “包姐,给客人上茶。”

    保姆姓包,包大姐可不敢跟雇主摆脸色,“好嘞,二位先坐坐。”

    徐端走了两步,“泡一杯就行。”

    舒今越顿时高兴起来,她像小时候期待冯春霞发糖一样的期待起来,因为她有预感,按照惯例,这次自己是“不同”的。

    果然茶水是给舒文明的,徐端很快从厨房拿来一瓶热牛奶,“你喝这个。”

    她身体太虚了,不适合喝凉性的茶水,同时她也很缺营养,需要尽可能多的补充蛋白质。

    舒文明一开始有些拘谨,后来见徐端态度温和,亲自陪他们坐着,主动问他叫什么名字,哪年生人,在哪里上班,聊了没几句顿时也放开了。

    “那我们年纪差不多,我们就直接叫名字吧。”不知道为什么,徐端不想让他跟着今越叫他叔叔。

    他,也没那么老。

    “好的,徐同志。”舒文明可不敢直接叫他徐端,虽然他比徐端还大两三岁,但徐端身上那种冷静自持和上位者的气质,跟他不一样。

    倒是舒今越压根不怕他,她一边滋滋滋的喝着热牛奶,一边听他们聊天,偶尔插几句,“徐伯伯和张阿姨不在吗?”

    “他们单位忙。”

    “那徐思齐呢?”

    徐端微微侧首,看向她的眼睛,“他和对象出去了。”

    “哦,对象啊……”舒今越想到今天没能跟他们上山打野的舒文韵。

    舒文韵最近忙着学习考职称,跟徐思齐不冷不淡的,似乎闹了些不愉快,但她觉得不足为惧,毕竟是两辈子的姻缘了,命中注定的,自己就是想做恶毒女配也没机会。

    徐端见她很快把牛奶喝完,又去厨房拿了一瓶出来,“悠着点,一次不要喝太多。”

    这就跟大人宠孩子似的,嘴上说你长虫牙啦少吃点糖,可每当孩子不高兴他们还是会拿糖哄。

    反正,说不好的是他们,说好的也是他们。

    今越喝完两瓶牛奶,包大姐终于把徐端吩咐的东西装好包,“走吧。”

    徐端单手拎着自己的包,又顺手接过今越手里的,率先走到吉普车前,将车门打开,东西往上一放,“走吧,开车方便点。”

    舒文明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徐同志这是你的车?!”

    “不是,跟朋友借来暂时用几天。”

    可饶是如此,舒文明也佩服不已,他刚才还想摸摸车屁股都不敢下手来着,现在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坐上了?

    他动了动屁股,颠了颠座椅,一点响声都听不见(不是),简直不要太舒服!

    今越在他座椅靠背上拍了两下,提醒他别刘姥姥进大观园。

    当然,她可不是第一次坐这种吉普车了,上辈子在乡下的最后那年,她已经算附近小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有些难治的病症也会有人慕名而来,其中有几次就是去给县里的人看病,有的人就会派吉普车去接她。

    那时候她多清高,多死板啊,总觉得治病就是治病,不应该掺杂私心,不知道把握机会,哪怕跟人开口说一下自己在村里的处境,说不定就有人心软,帮忙了呢?

    现在想来,实在是可了大惜。

    性格决定命运,舒今越的性格,决定了她别扭而不幸的一生。

    徐端通过后视镜,看见少女眼神迷茫,神色里还有点伤感和自嘲,似是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

    他咳了一声,“包大姐,在我们家,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你别往心里去。”

    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你知道包大姐不喜欢我?”

    徐端没出声。

    “我还犯不着因为她的态度伤心,你想多了。”

    可这话在徐端耳朵里就是怎么听怎么像自嘲,他语气无奈:“包大姐的丈夫,是我手底下的兵,因公致残,彻底丧失劳动能力,每年还需要巨额的医疗费用……而他家里尚有几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下面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家庭十分困难,他妻子又没工作,找到我这里,所以……”

    难怪,舒今越就说奇怪,连给她安排工作徐平都不敢,公然请保姆,这不是更容易给人留下把柄吗?

    这么看来,请保姆这事徐家还真不怕有人做文章,这哪里是什么雇佣关系,分明是徐端对老下属一家的照顾。

    舒今越对包大姐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她还是不高兴,她不幸凭啥就要给她和二哥甩脸子?他们没吃她家大米吧!

    “包大姐的脾气有点不太好,你不喜欢那就不接触了,以后都我去找你……们,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只想说找“你”。

    “不至于,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我从来不记仇。”

    徐端没忍住,从胸膛里闷闷的笑出一声。

    舒今越脸红,“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你不小气,也不记仇。”

    这下,连舒文明也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舒今越都不小气不记仇,那这世界上还有小气和记仇的人吗?

    说笑间,车子很快开到西山脚下,山路开不上去,只能停在下面,徐端锁好车,拎起自己和舒今越的包,“文明带路吧。”

    舒今越因为被他们取笑,似乎他们有毒似的,不愿离他们太近。

    徐端也不戳破,特意放慢脚步,不时的放下东西歇一会儿,看看风景什么的,让落在最后的舒今越先上前,他走在最后。

    当然,今越忙着生气,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有个坎上不去,他从背后轻轻托了她手臂一下,“你怎么在后面?”

    “我不认路,让你哥带路。”

    “我不信,你们当兵的,肯定对地理方位什么的特别敏感,上次我说在这边你还说你来过呢。”

    徐端笑起来,“那是,我没你聪明。”

    舒今越感觉,他又在说反话了,“你和我二哥一样讨厌。”

    徐端的胸膛再次震了震。

    三人来到老地方,把东西放下,徐端熟练的来到水沟旁洗手,从包里拿出几样点心递给舒今越,“饿没?”

    那是用油纸包着的小点心,透过油浸浸的包装纸似乎能看见里头酥得掉渣的点心,还有一些淡淡的甜香味。

    今越没忍住咽了口口水,她记得自己家从小到大很少买点心,但每年正月里都会买半斤桃酥给兄妹四人过过嘴瘾,又酥又油,是多少人的童年记忆。

    “那行,原谅你了。”今越接过东西,先打开验毒,一包是椒盐酥饼,一包是红豆饼,还有一大包则是桃酥!

    “徐叔叔,你是不是经常带一些小孩喜欢吃的东西在身边啊?”以前是巧克力,现在是各种又甜又酥的点心。

    “二哥快来尝尝。”

    她洗干净手,给二哥递了两块,嫌他手脏,直接塞他嘴里。对徐端,则是直接把纸包递过去,“你也吃,不然我不好意思吃独食。”

    徐端扬了扬手,他正在用生肉捏饵,手不干净。

    今越也没多想,捏起一块椒盐酥,塞他嘴里。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她吃点心,喝温开水,徐端寻找野猪足迹,舒文明尾随,俩人很快找到新鲜的活动迹象,也没用舒今越的老鼠夹子,俩人各拿一样趁手的工具,顺着足迹找上山。

    当然,上山之前,徐端还是递给她一只哨子,“一个人呆这儿,别走远,有任何响动都别出去,要是有人走近就吹哨子,我能听见。”

    哨子是他临时从脖子上解下来的,一直用绳子贴身挂着,拿在手里温热温热的,似乎是他的体温。

    今越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来抓野猪,结果她变成来度假……不过,她又不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一天不干活就骨头痒,她恨不得天天坐享其成呢!

    她忽然好奇,徐端那么大个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除了点心。但人家没主动打开,她不可能趁人不在私自去翻,就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猜想起来,会不会还有巧克力,他好像知道她特别喜欢巧克力似的。

    她拿回去那些,其实家里没人吃得惯,舒老师说像吃软糯的入口即化的中药渣子。

    这个形容得到了全家人的赞成,唯独今越。可能是两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她一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带着点补偿自己的心理,以前吃不起的,现在都想拼命吃。

    今越不由得又想起那双异常合脚的皮鞋,她几乎天天穿,因为她从没穿过这么合脚的鞋子。小时候基本都是捡舒文韵的旧鞋穿,她俩虽然同岁,但舒文韵个子高,脚也比她大。

    当然了,舒文韵的也是别人送的旧鞋,不可能年年有新鞋穿。

    偶尔极少过年会给她们一人买双新鞋,但赵婉秋贪多图大,每次都买比她脚大很多的鞋子,总觉得这样能够多穿两年,可其实穿不到合脚的时候,鞋子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

    合着她从小到大,不是在穿烂鞋子,就是在穿大鞋子。

    而她现在补偿自己的方式,就是拼命地穿那双合脚的,恨不得直接焊死在脚上。

    舒今越胡乱的想着,也闲不住,顺便在周围摘点能用的草药。这个季节,很多药用部分是花和叶的药材都正适合采摘,摘着摘着就变成采花。

    现在天气愈发暖和,盛开的野花也比上次多,红的黄的紫的,甚至不远处还有一片五颜六色的灯盏花!

    灯盏花比一般野花大,盛开之后非常鲜艳,草地被渲染成一块漂亮的地毯,有种不敢踩进去的感觉。

    她挑着各种颜色的采了一大把,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头发刚长到耳朵下面,被花环压得柔顺极了,有种乖巧的感觉……当然,徐端知道,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的乖巧。

    她一言不合就会亮爪子挠人。

    “你们回来了?找到足迹没?”舒今越高兴地问。

    “呵,你以为,徐同志出手,可惜你没去,不然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舒文明不知不觉已经变成徐端的忠实拥趸。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越居然看见,他们身后真的有一头野猪!

    “你们直接就抓到了吗?!”她跑过去,被徐端拦住,“站一边看看就行。”

    “这野猪可不比山鸡,它狡猾着呢……”巴拉巴拉,期间艰辛和凶险,今越听得都替他们捏把汗。

    “尽快收拾好,趁着天色还早,去金鱼胡同处理,可以吗?”

    今越知道,徐端是在问自己,看她愿不愿意再去他家,今越才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好。”

    要是现在抗一头野猪回家,不用说,十分钟之后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今天打野的事,不出半天,整个新桥街道都会知道,继而“有野猪出没“的西山就会被新桥街道的大小伙子们踏平。

    但徐家的金鱼胡同不一样,那里全是独院,邻里之间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当然,地方宽敞,还有用水、厨具、刀具各种也方便很多。

    吉普车来回就是快,他们回到金鱼胡同的时候,包大姐买菜还没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徐端带着舒文明开始处理猎物。

    今越一边看热闹一边偶尔帮忙,给递一下刀子,冲点热水,送点盐巴之类的跑腿活计。

    两个小时后,猪肉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分门别类卸好并切成方便拿取的小块。猪大肠猪肝各种下水,今越想起自己看的小说里能做成卤味,有点蠢蠢欲动。

    “不行,这个气味太腥了,跟家养的不一样。”徐端洗干净手,“刚才处理的时候就比较费劲,烹饪的时候要多加工一会儿。”

    “就是肉老,柴呗,放心,我是铁齿铜牙舒今越。”她亮了亮牙齿。

    男人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她的铁齿铜牙,点点头。

    舒文明实在是看不过眼自家妹子这副样子,“别废话,这次多亏了徐同志,这一半猪肉应该给你。”

    舒今越想说,上次自己许诺的只是三分之一啊二哥,你居然一口气送出去一半!平时可没发现你这么穷大方。

    “不用,我们基本不在家吃饭。”徐家全家都是工作狂,都在单位吃,包大姐名为保姆,其实也只用打扫卫生和做她自己的饭就行,反正每个月会给她伙食费,他们也不问她花了多少还剩多少。

    这不,听说他不要肉,买菜回来的包大姐自己先肉疼开了,“这么多呢,徐领导处理了大半天,弄得一身血糊糊的,怎么能不要呢,我看啊,就要……”

    徐端看向她,“包大姐要是没事的话先去休息吧。”

    包大姐还没听出他的意思,一个劲叨叨,“在咱们乡下,就是猪下水也多的是人抢着要,你们城里人生活条件好,不知道乡下娃娃多馋这一口,我家那几个都大半年没尝过肉味了……”

    “要不下水就送我吧?我拿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徐端看向舒今越,意思是她做主。

    今越虽然不爽包大姐怠慢,但说实在的也不会跟一个没多大关系的人计较,“行吧。”

    肉她是不给的。

    反正抓是二哥和徐端抓的,处理也是他俩,包大姐嫌腥味重,躲得远远的,她才不要分给她呢!

    可走的时候,想起包大姐的丈夫是因公致残,又想起自己的脚趾头,她还是挑出三四斤一块肉递过去。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给肉,包大姐都傻眼了,“给……给我的?”

    “不要?”

    “真给我,你不会又要回去吧?我可说好了,一旦给了我,就是进了我全家的肚子,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废话。”舒今越嫌烦,也不知道徐端是怎么忍受得了这个势利眼又碎嘴子的保姆,要换她都开了八百回了。

    徐端找来几个桶,将肉装好,用盖子盖上,用车子将他们送回柳叶胡同。

    “哟,文明和今越是拿的啥?”虽然他们已经躲到晚上十点多,估摸着大家都休息了,可还是有住在倒座房的人看见,好奇地问。

    “买了一点下水。”

    “难怪腥味儿这么重,你们买这么多干嘛?”

    不过想起国营熟食店,邻居咽口水:“这些东西卤出来好吃得很,那可是荤菜,不便宜吧?”

    舒文明不耐烦的点点头,他一直这幅样子,人家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舒老师和赵婉秋被吓一跳,“这些都……都是?”

    兄妹俩点头,赵婉秋立马将门窗关紧,挨个揭开盖子查看,压着狂跳的心脏“哎哟喂”直叫唤,“老舒老舒,你快看,这么多……肉啊,全是肉啊!”

    舒老师也被吓傻眼,那些红彤彤的,可全是肉啊,货真价实的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的肉!他们居然有这么多?!

    “这得有二百斤了吧?”舒文明一个大男人都拎了好几次才拎完。

    “嗯,差不多,太腥的下水和猪头我们都没要。”这也是徐同志建议的,说怕气味太重,到时候引起太多人关注不好。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缺肉,要是知道舒家人有这么多肉,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小徐考虑真周到,就该这样,婉秋,咱们快把肉腌起来,天气热了放不住。”

    这么多肉,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又不能拿到门外去风干,闷屋里很容易坏的。

    留够最近几天吃的,赵婉秋连忙找来盐巴,撒在剩下的肉上,边撒边揉搓,尽力将血水杀出来,就着徐家的桶腌制上,这样既能防止腐坏,还能祛除腥味。

    肉实在太多了,一家子帮忙也忙到大半夜,从第二天开始,赵婉秋和舒老师都不敢出门,守在家里,时刻盯着,生怕肉少了一块。

    还是那句话,少了一块不打紧,就怕被人发现屋里还有这么多,那麻烦可就大了。

    趁着新鲜,舒家还包了好几顿饺子吃,用大葱、芹菜和荠菜换着来,把所有人吃得肚饱肥圆,心满意足。

    有生之年,这是第一次吃肉能吃到饱。

    今越中途给徐家送了一些,毕竟要是没有徐端,他们别说吃肉,吃屁都吃不上新鲜的。

    徐端,就是比二哥还大的福星,大福星!

    每次去,徐家人都不会让她空手而归,家里有什么水果或者点心都让她带点回来给家里人尝尝,一来二去,两家人倒是愈发熟悉了。

    可能是看出来舒家人不是那种刻意巴结的人家,张珍和徐平也很喜欢他们,还让今越给舒老师带回来半瓶不到的茅台,说是徐平厂里接待上级的时候喝剩的,他肝不好不敢多喝,不嫌弃的话带给舒老师随便喝喝。

    要是一般的,他们不会干这种送半瓶的事,主要是这瓶酒比较特殊,年份久不说,还是特供的,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舒今越当然不会嫌弃,这可是茅台……谁会嫌弃茅台?!

    别说舒老师,整个柳叶胡同里估计就没人喝过茅台,虽然只是三分之一多点,但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连许久未曾露面的舒文晏都回来了。

    当然,舒家人有个好的地方就是,有难一起上,有福一起享,好酒不仅男人们喝,女人们也被舒老师命令着尝尝。

    今越和文韵不会喝酒,尝了一丢丢就吐舌头,刘慧芳和赵婉秋倒是会喝,分了一个杯子底。

    没办法,本来就是领导喝剩的,也没多少,舒家人口又多,这分来分去就分不到多少。

    美酒配上白面包的皮薄馅大还管够的饺子,所有人吃得打饱嗝,比过年还幸福。

    完事父子几个轮番拿着酒瓶子研究,它到底奇特在哪儿,为了不放过上面一丁点的细节,就差拿放大镜了。

    要不是刘慧芳拦着,舒文晏还想把空瓶子都薅回家呢!

    赵婉秋这几天腌肉和守肉着实累坏了,平时一只苍蝇都不敢放进来,此时一放松,喝点小酒就晕乎乎的,今越文韵和刘慧芳就主动打扫卫生,把锅碗瓢盆刷一刷,再挨个检查一下肉有没有坏。

    “要是有坏的得赶紧吃掉,别现在舍不得吃,坏了臭了扔了可惜。”刘慧芳看着一溜儿挂满墙的肉,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她也知道,公婆叫他们回来吃,就已经够大方了。

    “大嫂,这几块你们待会儿带回家慢慢吃。”今越拿来两块新鲜的,四块腌制过的。

    “这不行,这是你和文明……”

    “你就拿着吧,甭客气。”今越大手一挥,她永远记得那根人参和那套借去相亲的衣服,但给点肉不算什么,要是能帮他们解决最大的问题,那才是真的报答大嫂。

    “最近咋样?”她把大嫂叫到自己屋里,小声问。

    “就那样,例假刚走没几天。”

    好嘛,这个月又失败了。

    今越想起什么,虽说算着日子来的排卵期成功率会更高些,但也不是说其他时候就毫无希望,“你们这样,也不要太死板,其它时候,比如例假前,或者后几天,都试试,反正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万一哪个月排卵就提前或者推后了呢?超声监测排卵虽然科学,但人体又不是不会出错的机器,偶尔运行故障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刘慧芳脸一红,“嗯,试的,我们才……才试过的。”也不知道舒文晏哪根筋没搭对,过来吃饭之前刚拉着她“试”过,那时候天还没黑,怪羞人的。

    舒今越也有点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是打听人家两口子床上的事了。

    可刘慧芳很信任她,“今越啊,你现在还没结婚,虽然懂医,却不一定懂那些事,你要是有好奇的,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懂得多,经验丰富。”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脸上就跟火烧似的。

    今越有点想笑,大嫂还是蛮可爱的,舒文晏追上她可真是臭青蛙吃上天鹅肉。

    她说这四个字,今越想起来,前段时间实在想不通他们为啥不孕不育的时候,她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没真的做成过,譬如找不对地方?

    她曾在乡下看过一对病人,结婚半年多女方得了严重的尿路感染,怎么治都治不好,刚有点起色就反复,把她治得都烦了,后来有一次说给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做通女方思想工作脱下裤子,结果发现尿道口不对劲,再一检查……额,居然还是处女!

    但那样的案例非常少见,大哥大嫂都是高中毕业,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也懂,不可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我大哥能娶到你,他就偷着乐吧,要再不对你好点,爸都不放过他。”顺便把那天舒老师骂他的事说了,姑嫂俩都笑了,恨不得给舒老师竖大拇指。

    “你大哥那样,要真能在外面乱来,我都替别的女同志不值,他可不是一般抠门,你知道吗他第一次跟我约会居然舍不得给我买根冰棍儿,那可是最热的八月份啊,我那天为了见他还洗了澡洗了头发,结果被他带着在大太阳底下硬生生走了两个小时,一身臭汗……”巴拉巴拉,刘慧芳吐槽起来真是停不下来。

    今越听着,顺便给她把脉,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本来,这只是她的习惯动作,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一摸上去,她就愣了。

    刘慧芳的脉象其它部位都跟前几次没什么差别,唯独左手寸部,有点数,这是主心的;右手寸步则是有点浮,这是主肺的。

    “大嫂现在心慌吗?”

    “不慌啊。”

    “那最近感冒没?”

    “没有。”

    今越感受了一下,除了这两个部位,其它部位又是正常的,触诊她的心脏部位心尖搏动也是正常的频率。

    要是其他人还真不一定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今越是因为短时间内连续给她多次把脉,所以对她正常的脉象十分清楚,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变化也就十分敏感。

    “你心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刘慧芳摸着胸口,认真感受了一下,“没有。”

    今越心说,这就奇怪了。

    难道是自己沾了点酒,糊涂了,神志不清?可不至于啊,就那么一点点。

    算了算了,还是先去洗把冷水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再重新把把看。

    她正想收回手,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冒出《黄帝内经》里的一句话——诸痛痒疮,皆属于心。

    “对了大嫂,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发痒,或者是生疮啥的?”

    刘慧芳立马摇头,“我身上没什么疮……诶不对,你说的发痒也算吗?”

    今越眼睛一亮,那就是确实有这个症状!“哪里痒?”

    刘慧芳却红了脸,那脸蛋就跟番茄似的,红丢丢,红得滴血。

    “哎呀我的好大嫂你倒是快说实话啊,你现在的脉象跟平时不一样,或许这就是突破口。”

    刘慧芳一听,这才收起尴尬,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小声道:“那里。”

    “哪里?”

    “就是那里。”她眼神往下瞟,又扭动两下。刚才是觉得在人前扭动不雅观,一直忍着,等今越一问,那种痒意就忍不住了,仿佛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似的。

    今越眼睛一亮,继续追问:“为什么会痒,痒多久了你还记得吗?”

    “就做那个事呗,每次做完都会痒,不过不会多久,就一两个小时左右吧,也不严重。”

    这么一说,就暴露了他们出门前刚白日宣淫过,刘慧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恨死了舒文晏,偏要临出门来这么一遭……

    “每次都会吗?”

    “嗯。”

    “从你们刚结婚就这样吗?”

    刘慧芳想了想,“也不是,刚结婚那会儿还年轻,我准备去外头跑车,不敢要孩子……”其实一开始她也奇怪为什么会痒,以为是没洗干净,后来都用硫磺皂了,还是痒,她就以为大家都这样。

    也是可怜,她母亲去世得早,身边同事又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遇到这方面的困惑也不好找谁问问,反正每次持续时间不长,除了痒点没什么不对的,她也就没再放心上。

    “那时候你们戴着安全套,就不痒,后来开始要孩子,没戴了,就会痒,对吗?”今越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吓得刘慧芳赶紧捂她的嘴。

    “对对对,是这样的,小姑奶奶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舒今越高兴得直笑,她想起来了,当初通过张良伟牵线卖给张教授那本《妇人千金良方》里有一个病案,说的就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妻子,婚后多年不孕,夫妻俩人感情甚好,大人不愿纳妾,找到作者本人求解。

    那位医家就提到过,此夫人每次同房之后牝处如蚁啃噬,发红,作痒,这就是夫人多年不孕的根源。

    “你笑啥,别是傻了吧?”

    今越拉着她的手,又问她每次痒的时候有没有红肿热痛,持续多长时间,有没有擦过或者吃过什么药。

    刘慧芳据实回答,“你这丫头,笑什么,这还不够丢人的啊,还问这么细。”

    “大嫂,我知道你们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了。”

    第26章 026 胡奶奶的传家宝&倒霉的刘慧芳……

    大哥没问题, 大嫂也没问题,因为她只是惊夜过敏而已!

    这可就没那么复杂了,甚至跟找不出原因比起来, 这算简单的,因为知道病因在哪儿,就能完全的规避开来。

    当然,惊夜过敏是现代医学的说法, 在《妇人千金良方》里,那叫素体禀赋异常, 也就是过敏体质。

    只是有的人过敏体质是对蛋黄、牛奶、芒果、桃子之类的食物过敏, 有的是对灰尘、花粉过敏,而大嫂却是对这个东西过敏, 确实不多见, 一般人也想不到。

    “惊夜过敏?”刘慧芳重复今越的话, 这四个字分开她都懂, 可合在一起就不懂了,“我听说有吃东西过敏的, 怎么那个还会过敏?”

    她红着脸想, 只有吃进嘴里才会过敏啊, 她又没……啊呸呸呸, 罪过罪过, 跟未婚小姑子说这个她真不是人。

    “惊夜里面不仅仅是京子, 还含有很多蛋白质、酶和糖,以及微量元素,这些东西中的一种或者几种都有可能导致过敏,但现在暂时还不确定你对其中的哪一种或者哪几种过敏。”

    不过她的过敏症状很轻微,只限于局部, 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还会自行消退,说明她的过敏源应该不多,这就更好办了。

    “那我这个要怎么治?”

    “最好的是人工授精,通过净化处理,不让你的身体跟其它杂质接触。”

    “人工授精是啥?”

    今越又跟她解释一遍,但她记得,目前国内应该还没这项技术,要到八十年代中期才行,到那时候,大哥大嫂都四十多岁了,耽搁不起啊。

    刘慧芳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那我跟你大哥就注定是没办法生孩子了吗?”

    今越摇头,“咱们还可以抗过敏治疗,预防性的,每次同房前服用抗过敏药……”如此这般。

    当然,还是那句话,大嫂的过敏不算严重,几颗西药就能解决,没必要上中药,毕竟中药要把方子配齐需要时间,煎煮需要时间,万一药煮好了没兴致了,这不百搭嘛?万一什么时候突然兴致来了,别人是先洗澡,他们却要先去炉子上煎药,烟熏火燎的一弄再闻闻中药味,兴致又没了。

    都是一样的效果,西药在这个特定环境和用途上更方便,肯定选西药啊。

    舒今越虽说是中医,但不代表就排斥西医的东西,只要能有助于病情,能缓解病人的不适,管它中药西药都用。

    想来龙国的老百姓还是幸福的,能有两套治病体系维护健康,别的国家,尤其是西方欧美那些,只有一套呢。

    不不不,不仅两套,她还把民族医药给忘了,蒙医、藏医、彝医、壮医可都是龙国人的瑰宝,别的人种没有的。

    于是,今越告诉刘慧芳去医院开氯雷他定,然后来找她,她会教她怎么吃。

    名字有点难记,刘慧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清楚,回家路上跟舒文晏提起来,两口子都松口气,只是吃点药而已,试试就试试。

    “看吧,还得多亏我白日宣……不然今越还把不出你的脉,找不到原因呢。”舒文晏喝了点酒,说话也开始荤起来。

    刘慧芳给他背上拍了一把,“好好骑车,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要脸。”

    “嘿你这话说的,造人运动咋就不要脸了?要是人人都以它为耻,那人类造灭绝八百年了。”

    刘慧芳说不过他,懒得跟他费口舌,“你说今越咋就这么厉害呢?我会痒这件事连你都是结婚五六年才知道,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怎么能一把脉就知道呢?”

    “这可真是太神了。”

    舒文晏吹了两声口哨,仿佛心情都好了很多,“那是,那可是我妹。”

    “得了吧,以前是谁打死也不认赵阿姨,还不让她在外面叫你大哥,口口声声没有她这个便宜妹妹。”

    舒文晏顿了顿,这倒是事实,赵婉秋和舒老师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很大了,心里别扭得很,总觉得这个后妈是来占他们家便宜的,可以现在的眼光看,同样是领工资,人家只有一个孩子,舒老师却是三个孩子,这谁占谁便宜一目了然,更别说三年前文韵还抢走了今越的工作机会。

    “以前是我不懂事。”家里家外的总是跟赵婉秋对着干,他自己不改口就算了,还威胁怂恿老二老三也不许叫她妈,赵阿姨赵阿姨的一直叫了十六年。

    而这十六年里,赵阿姨对家庭的付出,没多用家里一分钱,还把自己的工资贴进来,照顾一家老小的吃穿用,调解他们兄妹仨和老父亲的关系……他也看在眼里,以前是心里憋着股气,但今天心情好,他觉得自己以前挺不识好歹的。

    “以后咱们对赵阿姨好点。”

    刘慧芳点点头,想到他在前面看不见,又“嗯”一声,“那今越呢?”

    “那还用说,我借钱没收她利息已经是兄妹情深了。”

    刘慧芳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两把,“大言不惭,就你这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的,还兄妹情深,要真情深,那点钱就别让她还了呗。”

    舒文晏一脚踩住刹车,“不行,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那可是我大半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来的,绝对不行。”

    刘慧芳“切”一声,心说这才是她认识的舒文晏。

    因为找到突破口,今越心情也非常好,早上起床神清气爽,赵婉秋和舒老师依然在屋里守着肉,不敢出门,待会儿买菜也换着出去,屋里决不能离了人。

    “早饭在锅里,自己盛。”赵婉秋正拿着个苍蝇拍子,满屋的找苍蝇。

    苍蝇很可恶的,要是让它悄悄在肉上下几个蛋,那米白色的小蛋一孵化就变成蛆,蛆很快就会从一个点蔓延到整块肉,把整块肉啃得只剩骨头,要是不注意,临近的几块肉也要遭殃。

    所以一定要坚决杜绝苍蝇飞进屋。

    今越去厨房一看,又是苞米粥,她都吃腻了,“不吃了,我喝点奶粉。”

    用温开水冲出一碗甜奶粉,就着那一大包桃酥,三口桃酥一口奶,又香又甜,今越美得眯眼睛。

    这是什么人生享受啊,能这么吃!

    舒家人知道桃酥是人徐端特意给她的,只在她拿回来那晚意思性的吃两块,剩下就全留给她了,这还剩好大一包呢,就是天天吃也还够她吃好几天。

    也不知道徐端是怎么买来的这么多小孩吃的东西,今越好奇,他好像不缺钱花,买东西从来不用考虑是哪里来的,价格如何,反正只要是天下小孩喜欢吃的,他手里都有。

    吃饱喝足再走路到单位,都还没到上班时间,今越开开心心打扫卫生,顺便再把开水壶装满,将报纸拿进办公室,给老朱放好。

    当然,她顺带就先把报纸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一目十行甚至只看标题就行。

    没一会儿,刘慧芳带来了氯雷他定,今越教她吃法,让今晚就试试。

    ***

    第二天中午,刘慧芳倒是去单位找她了,但——

    “我们单位安排我明天出一趟差,说出完差回来就能让我连休二十多天,我就只把药买回来,还没试。”

    她可不好意思说,是昨晚俩人太紧张了,就像带着某种神秘任务一样,她正准备吃药呢,搞半天舒文晏没反应,那家伙还倒打一耙怪她把要吃药的事情告诉他,害他紧张。

    俩人吵了几句,各睡各的被窝。

    今越哪里知道大哥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没想到大嫂会说谎,就以为没事了,看到了下班时间,还叫她一起回家吃饭,“省得你一个人在家开火。”

    舒文晏中午都吃食堂,偶尔不舍得吃食堂的时候就带两个冷馒头或者窝窝头啥的,将就一顿。昨晚刚吵了架,肯定是不会回家吃的。

    刘慧芳也不客气,“行,那我去买点豆腐,给家里加个菜。”

    俩人买了豆腐,又买一把小葱,准备回家做个小葱拌豆腐,谁知刚进大院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今越捂住鼻子,“什么味儿?”

    刘慧芳感觉早饭在肚子里翻滚,“怎么这么臭,厕所炸了?”

    平时热热闹闹的大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被毒气弹熏个底朝天。

    姑嫂俩往东厢房走,谁知却越走越臭,这味儿似乎还是从她们家传出来的……

    “妈,爸,你们干啥呢?”

    “嘘……”赵婉秋用头巾和口罩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比个动作,把门关起来,小声道,“可别提了,要不是这个味儿,咱们家现在就遭殃了。”

    今越一头雾水。

    原来,今天早上,孩子们去上班后,她让老舒守着家,她出去买点菜,谁知道她刚走,后院就说有事找舒老师去帮个忙。

    “我走的时候把门锁上的,就怕有人趁家里没人钻进来。”16号院是文明大院,多少年没出现偷鸡摸狗的事了,但保不齐会有别的大院的人来串门。

    “谁知道就去几分钟的时间,中途心里不踏实,我赶紧回来,就见你李大妈正猫在咱们窗户边上往里看,都快把玻璃推开了。她还问咱家里有啥,怎么感觉有股子味儿,我人都吓傻了。”

    舒今越:“……”这李大妈真是一天不闹事就闲得慌。

    后悔上次没让那几个孩子跑快些。

    “这人怎么能这么,这么不要脸。”赵婉秋气得很,想去找她干架,今越拉住,现在她们家里有东西不能暴露,他们可不能冲动,万一真把人引来,那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能先把肉晾干,等能彻底收起来之后,再找她算账。

    “我没办法,就去让你二哥想法子弄了两斤臭豆腐来,还是最臭那种,不然掩不住肉味儿。”

    野猪味儿本来就腥,量又多,还尽往下滴血水,还是这么高的气温,屋里都快不行了,肯定是李大妈这几天就闻到了蛛丝马迹,这才摸过来的。

    今越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她二哥是去公共厕所弄的臭豆腐吧,呸!

    “这下好,用力过猛了吧,大院里人人都恨上咱们家了。”赵婉秋憋着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时候的舒今越真是分外羡慕能住金鱼胡同的人家,自己在屋里想干啥就干啥,隐私性多好啊,当初徐端怎么就不提醒他们准备点祛味的东西。

    不过,可能是他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同时房子里还生活着这么多人吧……

    而此时,金鱼胡同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徐端,也正坐在屋里,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对面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高个子,大眼睛,白皮肤,头发黑亮,除了穿着略微土气一些,跟城里姑娘也没区别。

    甚至比城里姑娘还漂亮,至少比那个馋嘴丫头舒今越好看,包大姐这么想。

    她妹妹可是打小就被人夸到现在的,不仅人漂亮,一把声音还跟黄鹂鸟似的,唱歌可好听了,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代表她们公社上县里参加歌唱比赛呢!

    “我妹妹今年刚高中毕业,胆子小,没怎么来过城里,徐领导你啥时候有空,带她出去转转?”包大姐大着胆子说。

    妹妹包文静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男人,可她修长的脖颈和白玉一般的耳垂,已经红了。

    徐端目不斜视,垂眸看自己的水杯,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最近都没时间,我给包姐放几天假,你们去逛逛吧。”

    包大姐一梗,心说这哪是什么逛不逛的事,这是要让你带着我妹妹去逛啊!

    本来,她是绝对不敢有这种心思的,徐领导是什么人,丈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把村里的坏习惯带过来,她至今只敢称呼他“徐领导”。可自从看见舒今越那黄毛丫头,再看见徐领导啥好的都给她,随时车接车送的,她心里就不舒服了。

    徐领导那么好的人,整个连队最优秀的尖兵,一身军功的徐领导,她舒今越一个初中生凭啥动不动就给徐领导甩脸色?

    徐领导啊,估摸着还是在部队待久了,没见过几个姑娘,看见一个黄毛丫头就觉得稀罕。就像没吃过好东西的人,总以为只要是肉就是好的,却不知道肉也分三六九等,也分好赖。

    徐领导啊,吃得太差劲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家妹妹跟舒今越同岁,还是高中生呢,在村里当代课老师,漂亮,高挑,前凸后翘,不比舒今越那个平板一样的小矮子强?她就是女人也知道选谁。

    于是,昨天她回家一趟,就把妹妹给带来了。徐家是宽厚人家,她带亲戚来住也不会说什么,还让她别省伙食费,姐俩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包文静一直心高气傲,想找城里的吧,自己又只是个代课老师,愿意找她的城里人都或多或少有点硬伤,不是兄弟姐妹多就是父母难相处,或者住房紧张,或者等着她家粮食补贴。

    找村里的吧,她又看不上。

    听姐姐一描述徐端的情况,立马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卷着包袱皮就来了。

    进了徐家果然是气派,大房子,独门独院,厨房都比她房间大,还有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各种她听都没听过的大家伙,至于随便吃的肉蛋奶,随便用的猪油清油,她做梦也不敢这么做。

    更别说徐端自己还是机关里当领导,身上那气势,比她远远见过的坐在主席台上的县一把手还强。

    这样的男人,她必须把握住。包文静调整好脸上的羞涩,“徐领导,我来之前答应孩子们会给他们带两本书回去,可惜我对城里也不熟,能不能麻烦您有空的时候带我去一趟新华书店?”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比姐姐有水平多了,还搬出了村子里那些嗷嗷待哺对知识极度渴望的孩子,这么大公无私的好老师形象,她不信徐领导会拒绝。

    然而,徐端压根没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你要什么书,我给你带回来。”

    包文静结结巴巴,她只是随便编的借口,要什么书她压根没想过好吗?一时半会儿只能随便说两本。

    徐端点点头,起身,“今晚给你带回来,明天正好给孩子们带回去。”

    这意思是让她今晚最多住一晚,明天就得回村去?!

    包家姐妹俩张了张嘴,想说不回去,可哪里能说呢,包大姐只是保姆,还是出于对老战友的照顾才给她这个工作机会,她把亲戚带来住也没说什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包大姐可不敢真把徐家当自己家。

    “姐,你不是说徐领导人很好吗,可他怎么这么冷淡,都不看我一眼。”村里多少社员和知青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她只要那么不经意的给个眼神,他们就跟狗看到肉骨头似的。

    可徐领导,除了刚进门的时候打招呼看了她一眼,剩下的时间眼角都没扫她一下!

    “你不是说他这么大年纪一直单身,可他怎么都不看我一眼……”包文静有点难过,又有点郁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漂亮,刚才展现的角度是不是不够完美。

    “是单身,这个我可以肯定,也没谈过,前几天我还听张珍嫂子说要给他操心婚姻的事,寻思是要给他介绍对象,我才赶紧把你叫来。”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也拿徐端没办法,总不能真倒贴上去吧,她们是想过好日子找个好对象,但还不至于达到没脸没皮的程度。

    “这样吧,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见面机会,千万别一下子把人得罪掉。”

    包文静也懂这个道理,但徐领导实在是太好了,长得那么俊,比她见过的所有小伙子都俊,条件又好,她真怕会被人抢走。“那姐你一定要快点想办法,下星期我来给你送点家里土产,看能不能见上一面。”

    ***

    舒家这边,在连续一个星期的臭豆腐轰炸下,整个东厢房已经是臭不可闻,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就连兄妹仨都不想回家了。

    好在这几天天阴着,气温还不算太高,不然发酵起来的臭豆腐能把屋顶掀翻。

    终于,在老两口不错眼的守了快半个月之后,肉终于挂干了,能收起来了,所有人松口气。

    当然,有了这两大缸子的肉,舒家的伙食也大大改善,主食还是粗粮为主,但每隔两三天都能有个肉菜打打牙祭,眼见着舒今越脸颊上都长了点点肉。

    但还是瘦,她想天天有牛奶喝,天天有肉吃,有排骨汤喝,有大骨头啃,而不是三五天吃一顿风干老腊肉。

    “你啊,就满足吧,没看见咱们家一做饭的时候,整个大院的小孩都来咱们门口猫着吗?”那都是来闻肉味的。

    今越一想也是,满足吧,跟在乡下比起来,现在她过的就是神仙日子。

    舒文明拉着脸,进屋就往炕上躺。

    这人不干正事的时候,好像没长骨头。

    舒今越连忙躲开,“臭死了,也不洗洗你那头发。”

    最近舒文明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跟全世界欠了他五百万似的,看见胡同里的流浪狗都要去踢两脚才解气。

    老两口对视一眼,不用说,相亲又黄了。

    因为上次王晓红的事弄得赵大妈挺不好意思的,前几天她又给介绍了一个,城里姑娘,但父母都是残疾人,以糊火柴盒为生,姑娘倒是个要强且有能力的,在厂里当销售员。

    没见面之前,舒文明没这么丧,说明肯定是见面给了他致命的打击。

    想来也是,人家姑娘只是家庭条件差些,但人家是正式工,工资高,能力也强,还有房子,舒文明就是去给人当赘婿,人也不一定看得上。

    舒老师暗暗叹气,造孽哟。

    吃过中午饭,没睡午觉今越就去单位了,她打算趁着这两天有空,赶紧把上次借的书看完,去还掉,以后都不想再麻烦覃海洋。

    不然覃海洋总是借口借书还书的来找她,她去学校找他他就一定要请她吃饭要送她,她觉得不太好。她已经明示暗示过几次,自己年纪还小,不考虑谈对象的事,他就跟没听懂似的。

    她想直接把人骂一顿吧,人家又没明说在追求她,万一闹个自作多情多尴尬啊。

    所以,还是减少接触最妥当。

    今越一边想,一边慢慢的沿着马路走在树荫下,脚下蹬着最合脚的鞋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费劲,就是让她日行三万步脚也不会疼。

    “舒家丫头。”

    今越回头,发现居然是胡奶奶在叫她,“您叫我?”

    胡奶奶笑骂,“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我叫你大半天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是不想理我这孤老婆子了。”

    “哪有,我心里正在想工作上的事,没注意。”

    胡奶奶嗤笑,“你那工作能有什么事。”

    街道办还能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纷、区里安排下来的任务,防疫站三大金刚那就是妥妥的闲散人员,连扫大街都不用他们去。

    今越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暂时没重要工作做,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可老朱自己都没事干,她一下属,有几个病人看看已经是业务骨干了。

    “上次让你来找我,我有东西给你,你怎么不来?”胡奶奶把拐杖在地上怼得咚咚咚的,“我看你就是嫌弃孤老婆子身上没几个钱,不想跟我有牵扯吧。”

    嘿,这老太太,心眼子还怪多,怪小,“您说什么话,我是真没想起来,事情太多了。”

    先是担心大野猪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后来又琢磨大哥大嫂的病。

    “不嫌弃那你就进来。”

    胡奶奶的院子,今越是第二次进,还是一样的干净整洁,胡奶奶让她把自己搀进卧室,指指枕头,“拿起来。”

    胡奶奶的床也十分干净,一点也没有老人味,枕头是老式的,方方正正,非常硬,拿在手里还很沉。

    刚把枕头拿起来,她又指指原来放枕头的位置,“打开。”

    今越一看就是普通的床板啊,怎么打开?谁知手才碰上去,不知道摸到哪儿,那木板就自己弹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胡奶奶艰难的爬上床,伸手进去掏摸,一会儿拿出一个暗黄色的东西,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过去。

    今越一看,居然是一本书,年代久远才显得又旧又破,还有骨子陈味儿,打开捆着的绳子,一看封面居然是《胡氏本草炮炙录》。

    今越忽然想起来,胡奶奶家以前就是开药铺的,他们家的药,无论饮片还是成药,在业界的名声都很好,据说就是因为他们家有不传之秘。

    莫非这本书就是他们家炮制饮片和制作成药的“武功秘籍”?!

    “对,你没猜错,但没外头传得那么神奇,我们家是有点小诀窍,但不多,主要还是那些兢兢业业的药工,是他们夜以继日的劳作把我们胡家的东西发扬出去。技术谁都能有,但在不同人手上效果也不同,可贵的是掌握技术的人才。”

    今越真想给她竖大拇指,这资本家大小姐的觉悟比后世很多“资本家”高多了,人家知道以人为本,知道尊重人才。

    “我这辈子做过太多后悔的事,但这件事我不后悔,我不能把它交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然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胡奶奶看着少女浅黄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你这孩子,悟性是有点,也肯吃苦,就是容易骄傲自满,还时不时怨气冲天,跟全世界欠了你八百块似的。”

    怨气大,这是她对舒今越的第一印象。

    小姑娘小时候跟其他孩子就不太一样,有点呆,有点傻气,又老实得过分,她记得有些嘴巴不积德的人叫她“小草包”,但孩子脾气好,被取这么难听的外号也不恼,还总是笑眯眯的,似乎又无法验证她的“傻”。

    任何时候都是,越善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被欺负。

    可自从乡下回来后,这丫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变聪明了一些,但浑身都是怨气,像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一样。

    所以胡奶奶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在她这样的人生阅历看来,三年乡下日子而已,就让她产生这么大的怨气,未免心胸太过狭窄,以后成不了事。

    可后来接触过几次,她又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子拧巴劲儿,喜欢别人对她好,又不想别人对她好,总之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但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矮子里拔高个了。”

    舒今越心说,胡奶奶嘴巴真毒,怎么总是不对自己说点好话,现在他们老胡家的绝学在她手里,就靠她传承了,“您就不怕把我得罪狠了,我转手把你的武功秘籍卖掉?反正市面上应该挺受欢迎的,搞不好能让我发一笔横财。”

    胡奶奶嗤笑,“以前我可怕了,现在嘛,不怕,有那小伙子盯着你,你就算栽跟头也不会太大。”

    “哪个小伙子?”舒今越话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上次见过的徐端。

    徐端在自己这里是叔叔,在她老人家眼里确实是小伙子。

    “不过您可能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上次也是顺路经过帮个忙而已。”

    胡奶奶冷笑一声,“你当我瞎啊。”

    其实,她那天不是第一次见徐端,早在几个月前,今越在街道办大院里帮她出手整治胡癞子的第二天,她就看见徐端了。

    徐端来找她了解头一天的事,顺便让她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是舒今越帮了她,不要暴露今越,还说以后她有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不要麻烦今越,今越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做事全凭一股热血和冲动,其实都是不计后果的孤勇。

    这么明显的维护,胡奶奶自然答应了,甚至还把她知道的胡癞子偷油的事也转告他,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她老了,不想折腾。

    自那之后,她还看见过他几次,都是在柳叶胡同和街道办大院附近,那几天正是胡癞子找人来盯梢,即将查到舒今越身上的时候。

    在今越看不见的地方,徐端已经帮她收拾过烂摊子了。

    成年人做任何事都会有后果,她没看见,是因为有人已经把她身后打扫干净了。

    “有他看着你,我也放心,记住这本书拿回去好好保存,我们家的药师里,也就只有……学到一些,可惜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心不古啊,现在市面上的假药劣药太多,老一辈制药人都没了。翠果爷爷说过,药不比饭,吃坏了是会死人的,这些做缺德事的,以后一定会遭报应。”

    今越想起自己在手机上看见的中药市场乱象,心里也是叹息,现在市场还没全面放开,已经算好的,将来那才叫一个群魔乱舞,再加资本的助推,老百姓也是怨言颇大。

    “翠果啊,我对不住她。”

    今越好奇地问:“翠果是……”本甄嬛传十级学者有点绷不住啊。

    胡奶奶年轻时候,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十个往上,但她最喜欢的不是那些跟着她上过洋学堂的大丫鬟,而是后厨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刚留头,跟个男孩子似的,脾气也古怪,不爱说话,一天只会闷着头烧火。

    这样其貌不扬的烧火丫头,本来她也不会注意到,要不是因为翠果的爷爷是胡老爷子以前非常仰仗的一位老药师的话。

    那位老药师本来是老爷子身边的得力干将,但他火眼金睛看出白眼狼赘婿的居心不良,多次提醒老爷未果之后,还被白眼狼陷害做假药祸害老百姓,胡老爷一气之下把他赶走了。

    等意识到他没说错,白眼狼真不是东西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病死了。

    翠果遗传了爷爷的制药本事和钻研精神,在后厨做烧火丫头的时候,自己会拿柴火灰捏丸子玩,每次都能捏得一样大小,圆溜溜的,明明没上称,却跟称出来的一样,克数精准极了。

    这样的天赋,胡奶奶很喜欢,干脆把她调到前面铺子里,跟着其他药师学习。

    再后来,胡家败落,解放前那段混乱的日子里,胡奶奶自身难保也没注意到她,等解放后才发现,翠果不见了。到处询问才得知,她出去给胡奶奶买东西,路上遇到兵匪,被掳走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胡奶奶失去了这个自己很喜欢的小辈。

    “她要是还活着,现在也就比你妈小几岁吧,我真后悔,那么混乱的世道,想吃什么点心……”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丫头,答应我,要是你有机会,帮我找找她,她要是过得不好,你就拉她一把,好吗?”

    老人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光芒,今越觉得不太对劲,但她来不及多想,胡奶奶紧紧掐着她的手。

    “好,我会的,您放心。”

    其实心里知道,光凭一个名字,要找到一个旧社会的穷苦丫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拿着书,今越离开胡奶奶家,她刚才趁机给她把了一下脉,胡奶奶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毕竟已经是快百岁的老人了,老年生活困苦,营养和生活条件都差很多,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实属不易。

    今越回到家,先把书藏好,跟赵婉秋说了一下胡奶奶身体不好的事,“等周天,咱们去帮她收拾一下,把被褥洗一下吧。”

    赵婉秋想到老人身体不好,“也别等星期天了,就明天吧,明天中午咱娘俩一起去,趁着天气好,把该晒的晒一下,以后啊,就是咱们想照顾一下也不一定有这机会了。”

    舒老师听说她们要去帮胡奶奶收拾家里,心里也颇为感伤,第二天跟她们一起,把胡奶奶院里收拾一新,添置一点新的柴火,赵婉秋干脆就让老太太别做饭了,一日三餐煮得软烂烂的,她再给送过来。

    舒家人本就是极其容易心软的性子,对这种孤寡老人能帮一把是一把,更别说她还把那本书给了今越,古时候拜师谁不得把师傅一家供起来?就是现在厂里那些学徒工,哪个不是逢年过节大礼大红包的孝敬师傅?

    大院里的人不知道实情,“他舒大妈你天天往外头送饭,给谁呀?”

    “我一远房表姑,身体不好,子女又不在身边。”

    众人表示理解,虽说大家是穷,但再缺口粮,省省总是能从牙缝里抠出一顿给孤寡老人的。

    今越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把书拿出来看看,别管看不看得懂,先背下来再说,就像当初那本《妇人千金良方》一样,先靠着优越的记忆力把内容背下来,万一哪天书没了,内容还能在自己脑海里。

    这本炮炙录还是很有意思的,不仅详细记录了各种药材的炮制方法和入各种剂型的处理方法,譬如逍遥丸里的柴胡、当归和薄荷怎么处理挥发油,怎么成型,甚至还附上胡家自主设计的蒸馏设备图,今越一个外行不太看得懂,但要是拿给徐思齐、徐端这样的机械设计大佬看,肯定是小菜一碟。

    胡家老祖宗早在五百年前就能有这个挥发油的概念,还设计了相应的设备,这样的智慧碾压很多所谓的“西方先进科技”,难怪胡家在药材炮制这一块上多年来独占鳌头。

    这都是人家聪明人该得的啊!

    今越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叫她名字,仔细一听是舒文晏。

    “大哥怎么来了?”

    “就是来找你的,快去给你大嫂看看,赶紧的!”舒文晏急得满头大汗,车子没停稳直接摔地上他也顾不上,一把扯了今越就要走。

    今越一头雾水,“等等,你别急,我大嫂咋了?”

    前几天不是说出差去了吗。

    “她刚出差回来。”舒文晏顿了顿,见大院里众人都看过来,连忙将今越拉进屋里,小声说,“你前几天让她吃的那个药,叫啥氯的,她刚才吃了,结果还更严重!”

    今越“啊”一声,“怎么说?”

    原来,刘慧芳今天中午刚到家,下午舒文晏下班回去后,俩人距离上次生气已经过去好些天,都说小别胜新婚嘛,于是也顾不上吃饭,等不到天黑,关上门先把小药丸吃掉,就这样那样。

    本以为吃了这个抗过敏的药,她就不会痒了,谁知却痒得越发厉害,眼皮肿了,嘴巴肿了,连喉咙都肿得说不出话,全身起满红色的小疹子。

    今越一听,这是典型的过敏症状啊。

    “送医院没?”

    “她不让去,倔得像头驴。”舒文晏气哼哼的,“说什么丢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要是吹个好歹,我……我……”

    他顿了顿,”所幸这次也是自己在家待会儿就消退了,我这才赶紧来找你。”

    今越松口气,“大嫂到家后吃过啥?海鲜牛奶之类的吃过没?”芒果上次吃了都不会过敏。

    “就着开水吃了一个红糖饼,饼子是国营食堂买的,以前也吃过,不会这样啊。”

    今越想了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连忙问:“大嫂这些过敏症状是在你们开始前出现,还是进行中,或者是结束后出现的?”

    舒文晏老脸一红,这也太不含蓄了吧。

    “快说啊,你犹豫啥?”

    “开始前,还没正式开始呢。”他才洗干净自己,皮带还没解开,慧芳就说浑身痒,难受,身上起小疹子,他要是再跟她亲热,那就是禽兽不如的家伙了。

    舒今越叹气,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刘慧芳这是啥运气,她不仅惊夜过敏,居然还对抗过敏的氯雷他定也过敏!

    第27章 027 他……们破防了

    这叫啥运气, 全家最大的倒霉蛋舒文明都没她这么倒霉啊。

    舒今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跟着舒文晏来到杏花胡同。

    舒文晏两口子住在杏花胡同,那里是刘慧芳单位分的房子, 加上刘父分的,足足有宽敞的两大间,比舒家那边可舒服多了。而刘父现在退休了,就回自己跟老伴儿以前的老房子里住, 不往小两口跟前凑,说是住惯了那边。

    一进门就看见乱七八糟的煤球, 今越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来还衣服就看见煤球在那儿, 现在居然还在,大哥这一整个冬天不会是都没烧过吧……

    “今越来了, 快坐, 这时候还把你找来, 怪不好意思。”

    “大嫂别起来了, 你躺着就行。”今越给她把脉,自己所料不差, 左手寸部有点数, 右手寸部有点浮, 确实是过敏的表现。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身体咋就这么不争气。”刘慧芳又是愧疚, 又是懊恼, 整个人气势都弱了,哪里还有平时凶舒文晏的样子。

    舒文晏看着眼里,气闷闷的不太舒服,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拿眼前的板凳撒气, 狠狠踢一脚,谁知换来大脚趾钻心疼,嗷嗷嗷!

    “你这是干嘛,又没人怪你,今越都说了,你这是对那个氯什么的药过敏,大不了咱不吃就是了。”

    “可这个是治疗过敏的,我要是不吃这个,那对惊夜过敏怎么办?你能不要孩子吗?我看你怕是马上就要跟我离婚,去找个给你生孩子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谁是,你就想做官,就想当领导,你都不管我的死活,你……呜呜……”刘慧芳委屈的哭起来,这次应该只是导火索,引发了十多年婚姻中各种各样的不爽。

    今越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两个人没孩子的这十几年里,肯定吵过不少架,也闹过很多次,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不满和委屈。

    直到刘慧芳哭完,冷静下来之后,今越才握着她的手:“大嫂别灰心,你对这个药过敏没事,咱们还有那么多种抗过敏药,抗组胺类的过敏,咱们可以试试激素嘛。”

    谁知刘慧芳却摇头,“我不要,万一又给我吃过敏咋办,本来那个过敏只是有点小痒,药物过敏可比那严重多了,我怕了。”

    舒文晏劝她,“你别说胡话,又不是只有那一种抗过敏药,都试试看呗,怕过敏可以先少少吃点。”

    “不发生在你身上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刘慧芳气得用枕头砸他,“有本事你来,你来替我过敏,你来替我怀孕,你当我不想的吗,我也是…呜呜……”

    舒文晏接住枕头不敢让它掉地上,不然又得洗,肥皂要花钱呐!

    眼看大嫂情绪又激动起来,今越赶紧说:“行了行了,咱们吃中药吧,中药虽然成分多,但咱们开成洗剂,可以先在皮肤上试试。”按照她的经验,越是对稀奇古怪东西过敏的病人,越是不容易对中药过敏。

    刘慧芳立马答应,她现在对内服的药有点草木皆兵,一听说只是外用的,倒是很能接受。

    舒今越结合她的脉象和症状,开了个荆防败毒散和薯蓣丸的合方,药量轻点,让明天去抓来煎了喝,先喝三天试试看。

    当然,她可不敢说“同房前用”了,万一又把大哥吓萎了怎么办。

    离开的时候时间还早,今越也不让他们送,自己慢慢走回去,走到大哥说的卖红糖饼那家食堂门口,没忍住买了两个,大嫂说好吃,那肯定差不了。

    刚出锅的红糖饼表皮金黄酥脆,一咬就有红色的滚烫的红糖汁儿流出来,今越没防备差点被烫到舌头,吓得她“斯哈斯哈”。

    但甜是真的甜,她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是太好吃,非常好吃,又返回去给全家人一人买一个。

    她今天心情好,请客。

    家里舒老师和赵婉秋还等着,见她慢悠悠提溜着一兜吃的回来,知道慧芳没事,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们只知道慧芳需要吃点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毛病,今越也不好跟他们说得太细。

    赵婉秋自己是高年资护士,多少能猜到点,唏嘘不已。

    “这世界上的怪病可真多,以前我觉得自己见过就够多的,现在今越又遇到好几个。”

    说着,她拿出一堆新鲜的野草、树枝和根茎,“今越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艾叶?”

    今越点头。

    “那这个呢,是不是荆芥?”

    今越继续点头。

    “这个,是夏枯草吧?”

    ……

    别说,赵婉秋女士真的已经能把教科书上的百来味中药认齐了,比后世很多五年科班出身的中医都认识得多。学校教出来的医学生,大部分只会看病不会认药,这是科班教育的弊端。

    “嗯不错,妈可以开始学诊断学相关内容了,顺便方剂也能先背上。”

    跟年轻人相比,赵婉秋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能够全身心的学习,同时还有足够多的临床经验,能把抽象的理论具象化,很容易就做到中西贯通。

    能遇到这么好学且有悟性的“学生”,舒今越也很开心,要是能让她也学会中医,今越觉得自己以后给人当老师也足够了。

    对,她就是这么自信。

    不过,赵婉秋是高兴了,今越却发现舒文明不高兴,他一言不发的躺在炕上,拉着长脸,把本就很长的脸都快拉到肚脐眼了,“喂,你怎么,失恋了?”

    舒文明冷哼一声,“你才失恋,你全家都失恋,你家方圆十里都失恋!”

    舒今越“哦”一声,“原来是真失恋了啊。”

    舒文明气结,又气又懒得跟她解释,自己坐起来,看着糊墙的报纸,气呼呼的,依然是谁欠了他五百万的样子。

    他这种丧丧的情绪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上次大家都以为是他相亲再次失败引发的,可今越看着不像,以前失败顶多丧两天,这次持续时间太长了。

    不像是相亲失败,而是真的失恋。

    “对了,我记得上次文丽姐说她喜欢吃腊肉吧?要不我改天给她送一点过去,感谢她这么久对咱们的帮助。”

    “可拉倒吧,人家忙着相亲呢,哪里有时间吃你的腊肉。”

    今越眼珠子一动,“哎呀,文丽姐相亲,这是处上了?那我得恭喜她。”

    “舒今越,你存心气我的是吧?”舒文明咬牙切齿。

    “二哥你这人咋这么没边界感呢,你跟文丽姐只是同事,顶多算是关系好的同事,人家到了这年纪,正常的去相个亲,你破防啥?”

    破大防的舒文明:“……”是啊,人家相亲不是正常的吗,他生哪门子的气,轮得着他生气吗?他们舒家是什么人家,徐文丽家又是什么人家,这就叫天壤之别。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次仰倒在炕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今越可以肯定,他和徐文丽绝对是闹矛盾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二哥肯定是又别扭又矛盾的那个,想对人家好,又嘴巴巨臭,分分钟能把女孩子气哭那种。

    唉,舒家人怎么都这么拧巴呀,所以这样拧巴的一家人,除了舒文韵这个正常人,其他人都很难获得幸福。

    “文丽姐真不喜欢吃腊肉吗,那算了,咱们留着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舒文明就起身离开。

    今越等了半小时,去藏腊肉的地方一看,果然,上面顶好那两块腊肉不见了,就像她前几天不翼而飞的两块巧克力,几块桃酥和赵婉秋做的半斤杏干儿一样,它们的命运和归宿都是一样的。

    唉,拧巴一家人啊。

    此时此刻今越真是分外想念春游时遇见的李玉兰,那种直爽永不内耗的性格,真是让拧巴一家人羡慕。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应该很开心吧?

    ***

    接下来几天,刘慧芳和舒文晏没有再来找今越,她也没主动问,因为没来找就说明中药起效了,自己要是追着问,还要问到隐私,她挺怕把舒文晏吓萎掉。

    这年纪,失败一次就是一个月,一年也就十二个月,她还是少去吓唬他们吧。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先去胡奶奶那里,帮她打扫一下卫生。

    自从把书给了今越,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垮下来,这几天赵婉秋给她送的饭,她都只吃得下几口。

    “你们也不用给我开药,不用带我看医生,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暂时还死不了。”老太太晒着太阳,闭着眼睛。

    今越看着她雪白的几乎没什么老人斑的脸,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皮肤松垮了,但五官还在,骨相依然是个大美人。舒今越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普通,唯一说得上好的就是肤色还行,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皮肤细白了不少,换上合适的发型,配上适合身材的服装,勉强算个清秀佳人。

    所以,她其实有点想不通,覃海洋喜欢自己哪里。

    毕竟,今越去过学校就会知道,他身边不乏漂亮且高学历的大学生追求他,他家境好,父母都是当领导的,他自己也长得一表人才,自己走在他旁边,可不像女朋友,而是像邻家小妹妹。

    今越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幸好最近他准备忙实习的事,倒是有几天没来找她了。

    这么想着,她刚走到槐树胡同口,准备过马路的时候,“今越!”

    舒今越回头一看,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这正说着,正主就出现在眼前了,“覃海洋?”

    “我在那边就看见你了,我跟同学来这边有点事。”大男孩很阳光,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白牙。

    “你现在才下班吗?”

    “下了一会儿,有点事耽搁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以后再说。”

    谁知覃海洋却说没事,跟身边的同学说几句,那同学就自己走了,“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今越本来不想去,但想着不如还是干脆点,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好好说一下自己不想谈对象的事,以后借书也不麻烦他了,反正这客肯定得她请,再差也得AA。

    以前每次见面都要么在学校,要么在街道办大院,人多眼杂的,很多话不方便说。

    “时间还早,去六食堂吃吧?”

    市国营六食堂在老百姓中口碑不错,因为味道好,分量足,今越听乔大姐她们说过,正好去尝尝也不错。

    车子沿着马路骑出去,这个时候太阳即将落山,金黄色的余晖洒在行道树上,落下一些金黄色的光光点点,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说不出的和谐与美丽。

    见男人的视线落在这对男女身上,驾驶位上的蒋卫军也忍不住感慨:“哟,真是郎才女貌一对啊。”

    男人没说话。

    “这男孩子我认识,是老覃家的,没想到就谈对象了,当年我跟老覃认识的时候,他才上小学。”

    “岁月不饶人呐,咱们也老咯,我说老徐你也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男人目视前方,“不着急。”

    “你不着急,但你们单位和下属单位那些女同志着急吧?”蒋卫军不厚道的笑了两声,“前几天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个漂亮姑娘,是要介绍给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在意门户之见的人,农村姑娘也没啥,只要性格好,反正都是过日子。”蒋卫军叨叨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

    “何以见得?”

    “年前那次,咱们一起打着球,本来好端端的,后来听见王家老三说革某会里那谁,叫杨正康的是吧,听说他找到个什么神医给他老母亲看病,把市医院都下病危的怪病给治好了,你当时二话不说扔下我们就走,那天晚上我去你家也半天没等到你……不会就是去见那个小姑娘吧?”

    “应该没错,我记得王老三就说过,那所谓的小神医是个小姑娘。”

    他一边开车,一边偷偷注意着男人的神情,见他脸上始终淡淡的,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就是刚好巧合一下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可好友从来都是沉稳性子,像那天那么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让一个素来自律讲原则的人破例,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专心开车,你还没吃饭吧?”

    “嗯?”

    “那就去我们单位门口吃吧,顺便我回去拿个文件。”

    蒋卫军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刚才的话题,说起吃的,又说起家里老婆做的饭,真是满肚子牢骚。他爱人是军中绿花,但不是大家以为的文工团姑娘,而是真正的女尖兵,让她扛枪她帅得飞起,做饭?那能毒死人!

    徐端静静的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知道好友不是真的在埋怨,而是在分享他的婚后幸福生活而已。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那人胆子不小,这关头上居然敢提什么改革,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为了博出位也不至于吧?”蒋卫军啧啧两声,“王家老三那么混的人,现在都缩着不敢动,那边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树大招风。”

    “对了,这人跟刚才咱们说的那个杨正康关系不错,说不定他敢提,就是杨正康在背后鼓动的。”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杨正康,人不坏,但被裹挟太久,身不由己。”

    蒋卫军听见“身不由己”四个字,一时间也没了谈论的心思。

    他虽然比徐端大三岁,但跟徐端是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谁让人徐端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那时候徐家还是书城市最大的资本家,手握最大的钢厂和机械厂,住的是半山西式别墅,进出都是奔驰轿车。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小汽车,徐端家的比别人的都要亮,都要好看。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一个全世界都很有名的豪车品牌。

    不过,没两年徐端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就再也没坐过小轿车了,也从半山别墅搬走,去了金鱼胡同,家里那些做饭扫地的丫鬟婆子也不见了,甚至连他自己也挺长时间没去学校。

    那时候他不懂,回家还跟父母说,徐端是不是生病了。

    等徐端再来学校,他身上的洋装小皮鞋也没了,换成跟大家一样的粗布衣服解放鞋,过生日也不再邀约大家上门吃奶油蛋糕、看穿洋装的漂亮阿姨弹钢琴,而是规规矩矩的吃碗长寿面了事。

    后来从大人们偶尔的闲聊中蒋卫军得知,那段时间徐端的父亲去世了,家里只剩大哥大嫂和他。出于对弱者的同情,蒋卫军很照顾他,有小孩骂他“资本家的狗崽子”,抢他红领巾说他不配将革命烈士鲜血戴在脖子上时,他都是带头打回去,谁要是起哄叫他“小少爷”,他就让徐端给人头上扔臭狗屎。

    可徐端不扔,当时他觉得徐端真是怂包蛋一个。

    很多道理是慢慢长大才懂的,后来俩人在部队上再见,亲眼见着徐端用拳头把敌方势力打得头破血流,他才知道,徐端从来就不是怂包蛋。

    想着,车子来到物资局门口,徐端上去拿了文件下来,俩人把车子停好,去对面的六食堂。

    大多数国营食堂只开到下午三四点,不卖晚饭,但六食堂是个例外,因为这里的饭菜不错,生意一直不错,又是专门服务附近机关单位的,能一直开到晚上九点。

    他们进去的时候,饭店里基本没有空桌子。

    但饭店经理认识徐端,搞接待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徐科长这边请,楼上包间还有一间,您不介意吧?”

    徐端的视线在大厅内看了一圈,“没事。”

    包间很大,摆了一张大圆桌,光坐他俩属实有点大得过分。

    “徐科长您二位点菜吧,我们大师傅还没下班,能炒。”

    “不用,有什么吃什么吧,上点现成的。”徐端挨着左边那堵墙坐下,蒋卫军问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等经理一走,俩人又聊起工作上的事,因为有些不方便透露的,所以压着嗓子,舒今越和覃海洋就坐在隔壁,只知道隔壁来了新的客人,却连说话声都听不见。

    “这是他们的招牌红烧肉,你尝尝。”覃海洋把红烧肉往今越那边挪过去。

    今越也不客气,这可是过年都吃不上的好菜,自己付了钱和票的,当然要敞开肚皮的吃。

    “怎么样?好吃吧?”覃海洋期待的看着她。

    今越咽下嘴里那软糯香甜的红烧肉,才说:“确实好吃。”

    等下次发工资她想带家里人来吃一次,一份不够就点两份,配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二哥肯定会浇上油汪汪的红烧汤汁儿,一口气拌下三大碗米饭。赵婉秋女士嘛,她不许她再捡着淋巴肉吃,也不许她再说喜欢吃猪皮,毕竟毛都没处理干净的猪皮没人会喜欢。

    想到能让一家人都开心,今越由衷的笑起来。

    她的五官真的不算特别惊艳那款,但此时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眼角上挑,配上微微有点翘的鼻头,真的很漂亮。

    “看我干啥,你也快吃啊。”今越被对面的覃海洋一直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心说自己脸上没沾大米粒吧。

    “你真好看。”

    舒今越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还是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大学生嘴里说出来的,这情绪价值的含金量,简直满满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普通”和“笨”的代名词,她明明可以普通得悄无声息,偏偏身边还有那么个大美女舒文韵的衬托,她的普通就变得刻骨铭心过目难忘了。

    一时间,空气里有点沉默。

    她没出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隔壁包间的俩人,同时停下了谈话声,蒋卫军甚至有点好奇,“猜猜看,咱们女主角会怎么回答。”

    徐端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但也没阻止他八卦。本来包厢隔音还行,覃海洋说话也没很大声,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在部队上就锻炼过耳力,这点距离和障碍物不算什么。

    “啧啧啧,看不出来,老覃家小子,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蒋卫军刚才就听见女孩叫那男孩覃海洋了,想起应该就是路上遇到那一对。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好友居然应和,“年轻男孩嘛,嘴是甜。”

    “你还真别说,老覃家这孩子,不仅嘴甜,人也很务实,人还在医学院上学,学的专业叫啥来着,我一下想不起来。”

    “妇产科。”

    “嗯,你怎么知道的?”蒋卫军一脸狐疑,“你认识覃海洋?那不早说,咱们干脆过去跟他们拼个桌,吓唬吓唬他,他表情肯定很精彩。”

    他都要起身,准备过去恶作剧了,谁知徐端却纹丝不动,还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人家学什么专业?”

    “猜的。”

    “诶我说老徐,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没招你吧?”

    徐端面上依然淡淡的,舒今越谈对象了,对方他早就调查过,无论人品、学业还是家境、样貌都很拔尖,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但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

    “喂老徐,你这是饿了几天没吃饭,怎么吃这么快?”

    徐端不说话,很快吃饱,一直等到蒋卫军也吃饱,这才一起离开,经过隔壁包厢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男孩和女孩坐得不远不近,嗯,距离保持得很好。

    男孩正说着实习遇到的趣事,女孩安静的听着,眼里是欣赏和鼓励,还有淡淡的羡慕。

    她,应该也想上大学吧。

    晚上回到金鱼胡同,徐端心里那股淡淡的烦躁还在,洗个澡,干脆去找徐思齐的书来看。

    徐思齐跟覃海洋一样,也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他学的是机械制造,因为不住校,书都在家里。

    徐端拿起一本,讲机械原理的,但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他打小刚会认字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长大,那些大部头的枯燥书籍他都看了七七八八,甚至连英文德文的也看过不少。

    一开始家里请的英文教师只教他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他就用自己现有的知识,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摸索着,猜着看,父亲发现之后,干脆亲自教他。

    而这种亲自教导,单纯是他四处碰壁,人生失意需要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

    徐端收回思绪,继续找。徐思齐书桌上的那些什么物理学、工程力学,更是基础中的基础,他找了一圈,没找到感兴趣的,干脆披上衣服出门。

    他没骑车,就漫无目的的顺着马路走,走到新华书店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其实上次帮包文静买书的时候,他刚来过,里面也没多少感兴趣的。

    “咦……徐二哥?”姚青青从对面跑过来,眼睛一亮,“徐二哥真是你呀,你来买书吗?”

    徐端把手揣进裤兜里,笑起来,“随便看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单位加班,我刚下车,我怕坐不到末班车,跟同事说先走,她们也同意了。”

    大家都知道她家情况,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回家都没个人关心一下,太晚确实不安全。

    徐端的眼神温和下来,“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不在的话打我单位的,我去接你。”

    他和姚飞扬是发小,跟蒋卫军一样都是从小到大的关系,姚飞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

    “我知道,徐二哥就跟我亲哥一样。”姚青青笑起来,主动说起单位上的趣事,俩人慢慢走回金鱼胡同。

    “最近没跟你朋友出去玩?”

    姚青青摇头,“没有,单位加班太多了,今越约我我都没时间去,哦对了徐二哥不知道吧,今越就是接手我在防疫站工作的女孩,上次你问谁救的我,就是她。”

    年前有一天夜里,她实在是想念哥哥,想着想着就哭起来,被徐端听见,敲门进去安慰她,她主动说起自己曾经想不开跳过一次冰河,被一个女孩救起来的事。

    徐二哥不仅没责怪她,还安慰她,说以后要是还想哥哥,还难过就随时来找他,把他当成亲哥。

    甚至,走的时候,他还提醒她,应该去感谢一下那个女孩。所以,第二天她就拎着东西上舒家。

    “徐二哥,你说哥哥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会。”

    “那你说,他一个人在天上孤不孤单?”

    徐端仰头看着星空,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飞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那天的情景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徐端只觉左腿有点疼,旧伤又要复发了。

    “你害怕的话,要不养只狗吧?”

    姚青青眼睛一亮,“好呀!今越上次也这么说,她说养只狗陪着我,能给我做伴儿,还能帮我看家,知道我家里有狗,坏人也就不敢进来了。”

    “可我不知道去哪里买狗……”

    徐端的嘴角翘起来,倒是像苏今越的风格,“喜欢大狗还是小狗,有没有品种要求?”

    “都行,但最好是小狗吧,最好是白色的,可爱一点的,嗯要母狗,不要公狗。”

    “行,你赶快进去吧,我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

    离下班点还差半个钟,今越跟老朱请假,“主任,我回家去一趟,可以吗?”

    老朱把头从报纸里抬起来,“有什么事吗?”今越可是很少会请假的,不像刘进步,上班就是来应个卯。

    今越有点不好意思,“覃海洋伤了腿,我去医院里看看他。”

    说来也是今越运气不好,覃海洋是替她受罪。

    昨晚他俩从饭店里出来,今越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她很明确表示不想处对象,以后也不麻烦他了,她应该不会再去借书云云,其实是想着他去忙实习,很少在学校,到时候她要是还想借书就去找别的同学,女同学。

    谁知覃海洋却也跟她表白了心意,说她不接受没关系,他欣赏她,喜欢她,可以默默的在一边不打扰她,以后也会尽量少去找她,还直接把他的学生证件给她,这样她以后也能一个人去借书了。

    人家都诚恳到这份上了,舒今越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相信他做得到,说尽量不来打扰她,以后就会尽量少见面了吧。

    可就在他们说完没多久,俩人刚到门口推车子,一辆拖拉机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过来,今越在外侧,眼看着左半边身子就要遭殃,关键时刻他一把将她拉过来,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往左边歪,腿撞在拖拉机的车厢上。

    拖拉机手下车,吓得路都走不稳,他是乡下生产队来办事的,第一次进城,师傅有事没跟来,他又是新手,一紧张车子就失控了。

    不过幸好俩人都没大事,只是覃海洋的腿被撞伤,不方便走路也不想让家里人紧张,就暂时在区医院住几天,对家里谎称是学校有事。

    舒今越知道,他这是不想家里人知道后对她印象不好,毕竟他是代她受过,所以中午饭她怎么也要给人送一份过去。

    “我早上早早的过去,没看到你说的肋骨,倒是买了一副猪肺,煮个萝卜猪肺汤,可以吧?”赵婉秋知道小伙子是因为今越才出事,买点好东西给人补补。

    “可以的妈,我去区医院,顺便给姐也送一份,你去给胡奶奶送吧。”本来不想送给舒文韵的,但她最近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回家还主动帮老妈干活,她就大方的顺手给她带一份吧。

    母女俩吃过,两份猪肺汤装在两个搪瓷缸子里,舒文韵估摸着已经吃过饭,今越就没装米饭,只装了汤。

    来到医院,覃海洋果真还没吃饭,正躺在病床上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能看见细小的茸毛,莫名有种乖巧的感觉。

    今越突发奇想,他要是跟哪个女孩子谈恋爱,一定是很乖很暖那种男朋友。

    “来了?都说你工作忙,不用来回跑,我请护士帮我从食堂带饭就行。”

    今越笑笑,没忽略他说这话时的雀跃,这小子还装呢。

    “我妈熬的猪肺汤,尝尝,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炒了两个小菜。”

    饭盒打开,下头是浅黄色的苞米饭,上头铺着炖茄子和炒青笋。茄子很嫩,紫色的外皮不用削,炖得软软烂烂的,特别入味,青笋是用蒜泥和干辣椒段一起炒的,翠绿翠绿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再配上软烂鲜香的猪肺萝卜汤,覃海洋吃得特别快,“好吃,阿姨手艺真好。”

    “好吃就多吃点,明天想吃啥?”

    覃海洋一顿,眼中闪过大大的惊喜,“明天也还可以吗?”他以为她只会给自己送这一顿,这一顿都是他在病床上坐立难安祈祷了很久的。

    她昨晚说会给自己送饭,他生怕她食言。

    “覃海洋,你不用这样,我们是朋友,你为了我受伤,别的忙我帮不上,送饭肯定会送的。”今越都有点于心不忍,她怀疑自己是个渣女,专门伤这种纯情小处男的心。

    覃海洋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我就是……算了我不说了,你千万别有压力,别影响你的判断。”

    昨晚他说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处对象的年纪,要是中途遇到她喜欢的人,他一定会自己退出。

    今越也没忍心说他,陪他说了会儿话,才知道他只是跟家里说一声,还没跟实习医院请假,今越就让住院部医生帮忙开个条子,带着去他实习的市医院科教科请假。

    等请完假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三点,又翘了两个小时的班,阿弥陀佛,她以后真不敢了。

    她真的是想乖乖上班的,可最近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总会打乱她的节奏。

    晚饭她拜托舒文韵下班之后去食堂打了送去病房给覃海洋,所以她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当然,家里也没这条件上顿猪肺下顿排骨的炖,食堂里打个一荤两素也是一样的。

    这个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晚饭后大家都不喜欢待各自屋里,太闷。16号院有几棵石榴树和枣子树,枝繁叶茂的还挂着一些青涩的果子,大家坐在下面聊闲别有一番风味。

    最近的八卦无非就是谁涨工资了,谁相亲了,谁家儿媳妇怀孕了,甚至连谁家生了几只小猫都能成为大家的谈资。毕竟,柳叶胡同也不是天天都有大八卦聊的,有时候还是要聊点小动物。

    “对了,老冯家的,你家春霞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最近没事吧?”

    冯大妈咧嘴一乐,“嘿,好着呢,一家子搬回去婆家住,已经两个月没吵架了。”

    “哎哟喂,难得呀,你家春霞咋降住她公公的?”大家都知道冯春霞的老公公那可是比她婆婆还泼辣的存在,别说三天不吃饭,他还曾喝过农药,跳过河,上过吊,每一次都恰巧被家里人赶回来救下。

    这样的老泼货,你跟他讲理讲不通,跟他耍横的不是他对手,难啊。

    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但自家人的脸面还是得维护,冯大妈梗着脖子说:“没有的事,我家春霞脾气好,她老公公也就是嘴巴碎点,其实心眼不坏,再说现在也不怎么管事了,家都交给我姑爷来当喽。”

    以前小两口被拿捏得死死的,就是因为每个月工资上交,手里没钱,老公公捏着一大家子的钱,小到春霞每个月卫生纸的钱都要找他要,这能不产生矛盾吗?

    现在好,她男人当家了,男人结扎手术也做了,这以后还不是春霞说的算嘛?冯大妈想到这儿,嘴角的笑就藏都藏不住。

    今越正听得津津有味,恰巧刘慧芳和舒文晏推着自行车进来。

    今越一看刘慧芳脸上的笑意,心里就有预感,莫非是中药起效了?

    果然,姑嫂俩进了屋子,她的手就被大嫂紧紧地握住,“今越谢谢你,太好了!”

    “真有用了,我连续洗了几天,昨晚一点事也没有,神了!”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刚开始那两年,我就没一次清清爽爽舒舒服服的,我昨晚可真是……”□□啊,接下来的话好像不适合跟未婚小姑子说。

    今越其实还挺佩服她的,真能忍,虽说过敏症状不严重吧,但明显不对劲嘛,她能一直憋着不跟人交流一下,更不去看医生。

    当然,今越也放心了,这愈发证明她的判断没错,真真的就是刘慧芳对惊夜过敏,而不是什么怪病,“洗完这几天就暂时歇几天,等下个月例假后一个星期再开始洗,慢慢来,别贪多。”

    虽然她特意把药性配伍得温和一些,但终究还是药,经常洗对皮肤黏膜也是一种刺激,休息几天让皮肤放放假。

    刘慧芳红着脸点头,“我知道的,接下来几天我调了班,暂时不出去。”

    算着也到排卵期了,得抓紧时间做功。

    今越由衷的替她高兴,“大嫂你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刘慧芳抿着嘴乐,她早就在菩萨跟前许了愿,只要怀上,她立马就去还愿。

    正想着,忽然院里有人大喊今越名字。

    她伸头一看,是后院的李大妈,“今越好孩子,快去给你小李哥看看,他这几天老说腰疼得厉害,刚才直接疼得都下不了炕了。”

    虽然李大妈平时挺招人烦的,但舒今越没犹豫,腰疼可不是小问题,尤其是对于一个刚结婚没两年的男人。

    第28章 028 肾结石&会做饭的男人最迷人&……

    更别说小李哥平时为人不错, 路上遇到舒老师和赵婉秋随时都是笑眯眯的打招呼,有时候见赵婉秋搬煤球费劲,还会主动帮忙。

    这母子俩在大院的口碑是两个极端。

    今越往后院去, 大家伙乘凉的也不乘了,聊闲的也不聊了,纷纷跟着跑过去,当然, 看热闹是一方面,其实大家还是善良且热心的, 寻思着要是病得严重, 就搭把手送医院。

    李家也是两间屋,不过他们家是正房, 坐北朝南, 光线、层高都格外的好, 简直是大院里头一份。

    此时, 小李哥正在炕上打滚,身体弓成一只虾米, 额头的汗珠子有黄豆那么大, 嘴里还咬着一根筷子, 发出微弱的压抑的呻.吟。

    小李嫂正拿毛巾给他擦汗, “妈, 求求您了, 咱们去医院吧,您要是怕花钱,我回娘家找我爸借,行吗?”

    李大妈神色有点尴尬,“花什么钱, 今越就住咱们大院,她啥病都能治。”还不用花钱。

    小李哥疼得没办法说话,额头青筋直冒。

    舒今越没工夫管他们一家子的破事,赶紧给他把脉,双手尺部都沉,说明是剧痛,而且很大概率是肾上的毛病。

    “小李哥疼多久了?”

    “今天刚开始疼,大概五六分钟,以前就疼过,差不多四五年了吧,每半年疼一次吧,每次几分钟,一天疼几次,疼过后不影响上班上学,他就一直没说。”

    李大妈心疼死了,“我的儿啊,你疼了这么多年咋不跟娘说呢,娘带你去看啊,你这媳妇儿也不是个心疼人的,就任由你疼着,不跟我说一声,我们老李家娶了她真是倒霉啊……”

    舒今越翻个白眼,什么毛病,任何事都能借题发挥赖到儿媳妇身上,都四五年了,上中学时候就疼,明明是她这当妈的失职。

    “他李大妈你就少说几句吧,别影响今越看病。”

    “就是,你到底还想不想你儿子好了?”

    “谁说我不想,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宁愿替他疼替他病,你们懂个屁!”她双手拍打着大腿,似哭非哭,“我宁愿老天爷从我身上剜肉,也不要他疼啊!”

    “再吵就出去。”舒今越沉声呵斥,李大妈咽了口唾沫,想说舒家这几个孩子真是个顶个的讨厌,但又不敢真得罪她,怕她真不给儿子治,只能忍下。

    “好好好,我不说,你快给他看看,好好看看,一定要看好啊。”

    舒今越真的很不想搭理她家的事,挺怕被她纠缠上的,“那我可不敢保证,哪个医生跟保证您带去看吧。”

    她是真的想走,不是吓唬人,上次害得他们全家被臭豆腐熏了一个礼拜,她还没找她算账呢。

    将来要真跟他们家搭上点关系,以后小李哥但凡身上哪里不舒服,她会不会都赖她?说都是舒今越当年给你治坏咯。

    “今越别走别走,是我不会说话,你别跟李大妈计较,成不?李大妈这是着急坏了,说话没过脑子,大家都知道你会看病,你医术好。”关键是还不要钱。

    她找人问过了,凡是找舒今越看病的,她都没收他们钱,现在去医院少说也要花个四五块,要是再做点检查花得更多,有这四五块买点肉吃不香吗?干嘛白送医院那些医生!

    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执行的。

    小李媳妇也请今越帮忙,舒今越最终还是坐下,询问得知小李哥的疼痛类似于剪刀在绞,这就是典型的绞痛,又给他后腰上隔着手掌敲击几下,“没错的话,应该是肾结石,去医院看看吧。”

    大家一听是肾结石,倒没那么紧张了,毕竟这病又不是什么怪病,大院里就有三四个男同志都得过。

    “这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太大要做手术的,也别看中医了。”得过的人说。

    “就是,这疼着也不好受,就去医院打点消炎针吧。”赵婉秋又问他小便情况,说是一直都很黄,他上班整天都是坐着,又离不了人,不敢喝水,一天上一次厕所,难怪呢。

    大家都这么劝,最终李大妈没办法,只得请人找来平板车,又请两名精壮小伙子,把小李哥拉着上区医院。

    当然,其中一人就是舒文明,他在大院里跟小李哥的关系还行,也乐意帮忙。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没散,依然凑在一起说这个病,这个得过,那个得过,做手术花了多钱,没做有啥后果……这个病得过的人不少,所以大家都能说出几句来。

    今越没听,回屋给刘慧芳把脉,没什么之后,小两口也回家了,他们最近还有大事要做。

    等到快十一点的时候,舒文明终于回来,一进屋就骂骂咧咧的。

    “二哥你咋了,能不能小声点。”

    “李大妈真是个人才。”他压低嗓门,见两个妹妹都兴奋地坐起来,他也先不去洗漱,靠在她俩的架子床边,绘声绘色说起去医院之后的事。

    他们俩大小伙子把人送到医院,直接去的急诊,医生的诊断也是肾结石,让做个检查看看结石有多大,要是小的话就自己多喝水,回家自己排,要是大的话就得手术。

    “她拿着单子不去缴费,让小李媳妇去,人家身上又没钱,工资每个月都交给她了,婆媳俩在医院闹了一架,甭提多丢人了。”舒文明回想起那画面,自己都想捂脸,实在是太丢人了呀!

    幸好去的路上小李已经不疼了,要是还疼着,她是真想把自己儿子活活气死啊。

    “后来被医生骂了一顿,她也不肯出钱,说儿子不疼了,要带回来找你开中药,我都被气笑了,她可真会想。”

    后来又是医生骂了一顿,小李也骂她,她才同意做检查,“但费用没交,说要等着厂里报销,说他这个病是厂里上班得的,得算工伤。”

    舒今越:“……”不得不佩服李大妈的脑回路,工伤新思路啊。

    这样聪明的脑袋瓜,厂里领导都怕吧!

    “最后检查是她强行把人推进去的,说医生要是敢不做,她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他们……当然,钱还是没交。”

    就连舒文韵都听不下去了,“这李大妈真是够赖皮的,你们看着吧,这笔检查费厂里要是不给报销,我们医院就拿不回来,只能贴钱了。”

    三人一致表示,这绝对是李大妈能干出来的事。

    “就是可怜了给她开检查单的医生,这笔费用得他从工资里扣了,这种人只管自己省钱,却不管别人死活。”人家医生也要养家糊口,这检查费也不是就进了医生口袋啊。

    “舒今越你得小心点,我感觉你已经被她盯上了,下一个被薅的就是你。”

    舒文明的警告没错,第二天中午,今越回家吃饭的时候果真就遇上李大妈,她是直接在大门口守株待兔的。

    “今越好孩子,你就去给你小李哥看看吧,昨天检查结果跟你说的一样,果真是肾结石,你看你这么厉害,只把个脉就能看出来肾结石,比区医院的大夫还厉害,他们要不是靠着拍片的机器,哪里能知道啊?”

    舒今越连忙摇头,“我不行我不行,我瞎说的,你别找我。”

    李大妈还想再说,舒今越直接跑了,正好她也要去医院给覃海洋送饭。

    因为怕被李大妈缠上,今越送完饭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单位,傍晚下班后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能去哪儿,要不去找朋友玩会儿?

    但她现在也没什么朋友,就姚青青和黄梅,黄梅工作忙,还要忙着跟极品亲戚斗智斗勇,她也不好去找她。

    那就去找姚青青吧,就是不知道她最近加班加完没,要是不在金鱼胡同,她总不能找到学校去……正想着,门卫大爷忽然说:“小舒啊,门口有人找你,来了一会儿了,我说让她进去,她说等你下班就行。”

    今越伸头一看,居然是姚青青,“青青你事情忙完啦?”

    “嗯嗯,忙完了,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这就叫心有灵犀,她刚想说去找她,她就来了。

    坐上自行车后座,姚青青骑得飞快,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舒今越愈发好奇,“到底看啥,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到了你就知道了,你肯定也喜欢。”

    等进了姚家大门,只听姚青青“嘬嘬”两声,自己裤腿忽然一紧,一团雪白的小东西已经抱上了她的大腿。

    “怎么样,漂亮吧?”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哈巴狗,也就比巴掌大那么一丢丢,雪白又柔软的毛,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湿湿的凉凉的小鼻子。

    “漂亮,哪儿来的?”

    “徐二哥送的。”

    今越有点好奇,“你家亲戚吗?”

    “不是,他是我哥发小,喏,他们家就在隔壁。”

    “徐端?”

    “对,你认识他吗?”

    今越点头,她就说嘛,其实她在姚青青嘴里听过好几次这个称呼了,只是从没把他跟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

    “以前我们叫他徐八哥,叫着叫着变成八哥,不好听,咱们又改成徐二哥。”

    “为什么叫八哥呀?”

    “他是徐伯伯的第八个孩子,前面还有七个哥哥姐姐,不过这些哥哥姐姐都在混乱年代去世和失踪了,只剩下徐平大哥哥和他。”

    这么一说,今越才想起来,上辈子是听舒老师提起过一回,那时候他感慨徐端也挺不容易的,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已经是非常高龄,身体不好,几乎是发现怀上就在病床上保胎保到生,父母因为失去那么多个孩子,对他期望非常高,其严格程度远超长子徐平。

    不过,这是他用私人飞机搭载舒老师的时候自己说的,不知真假。今越总感觉,那样的大佬不太容易跟一小老头交心。

    “唉,徐二哥也挺可怜的,我哥哥滚铁环打陀螺的时候他在学习,我哥哥下河洗澡的时候他还在学习,后来我哥哥都早恋了,他还在学习,最后这学着学着还进了同一个军区。”甚至因为出身问题,他多年未得到晋升,那些学习的东西好像对他的人生助益不大。

    舒今越脑海中浮现徐端那张温和的脸,想象不出他板着小脸认真学习的样子。

    她好像真的没见过徐端板着脸的样子。

    “我爸妈活着的时候常说,徐二哥很可怜的,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可怜了,他们家以前可是大资本家,就你们柳叶胡同附近那个书城机械厂,以前都是他们家的,还有现在的书钢,以前也是他们家的,他们家还在天津有家造船厂,听说本来还要在海城建汽车厂,做那种美国小汽车,不过后来……”

    那是真有钱啊,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重工企业,她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徐平大哥哥能恢复工作,还得多亏他帮忙,不然现在还……”

    姚青青声音越来越小,今越也没追问,她对徐端在部队上的经历比较感兴趣,可惜姚青青知道的也不多,“我只记得他以前身体不太好,经常需要吃药打针,小学还请了一段很长的病假,但后来去到部队锻炼出来了,长高很多很多,第一年回来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

    今越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板着脸、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学霸小孩,怎么想怎么跟现在差距大。

    “他人很好的,上次听见我哭还来安慰我,陪着我。”姚青青说着说着又笑起来,“谁要是嫁给他,肯定很幸福。”

    说着,她又看向今越,傻笑。

    “你笑啥?”

    “不瞒你说,我曾经想把你姐姐介绍给他呢,不过后来听说文韵姐有对象了,就没提。”

    大美人舒文韵和人帅性格好情绪稳定还会照顾人的徐端吗?今越想到那画面,点点头,是挺配的。

    可惜舒文韵两辈子的官配都是徐思齐,拆散他们不道德。

    俩人和狗玩了一会儿,姚青青就进厨房做饭,让今越留下吃,甚至邀约她今晚留宿:“你要是怕家里人担心,待会儿我陪你回去一趟,告诉叔叔阿姨一声,你就陪我住一晚吧,好不好今越?”

    姚青青真的很孤单,今越于是不再犹豫,“好。”

    其实姚青青也不会做饭,平时她都是在学校食堂吃了才回来,今天忙着带今越来看狗就没吃。而舒今越呢,也仅限于把饭菜弄熟,味道好不好她保证不了。

    思来想去,最保险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咱们吃涮火锅吧!”

    “跟涮羊肉一样的吗?”

    “对,差不多,只是咱们要准备点锅底。”

    天哪,锅底她也不会炒,现在又没有包装好的现成的底料卖,今越真的头很大……“不管了,我试试,不好吃你别怪我啊。”

    她记忆力好,做阿飘的时候看过很多美食博主,大概知道炒火锅底料需要哪些,幸好姚青青虽然不常做饭,但家里调料不缺,都是去年姚飞扬和准未婚妻一起买的。

    今越秉承着舒家人“调料没有保质期”的观念,先把猪油化开,烧热,然后加入辣椒、花椒、茴香、八角、姜块、大蒜……等一切见过的调味料,然后小火慢慢的熬。

    姚青青也不怎么会烧火,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但不妨碍调味料的香味飘散出去,“哇,真香!”

    “我觉得就这个味道吧,炒抹布都好吃!”

    舒今越被她逗笑,心里不由得有些惭愧,她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可自己这段时间却总忙着,都没时间来看看她。

    姚青青不缺吃穿,给她吃的用的不如陪陪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每天一个人吃一个人住,生病了没人问一下,晚归了也不会有人找一下,说句难听的,哪天要真出点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发现。

    徐端加了会儿班,刚走进胡同,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香味,像是很多种调料一起炸出来的,随着越走越近,那味道也越来越近,莫非是包大姐做什么吃的?

    他对包大姐的手艺不期待,她刚来的时候甚至只会把所有食材放在一口锅里炖,味道连工作狂张珍都吃不下去,委婉地提醒她,要把食材分开,炒的炒,炖的炖,这是两种不同的烹饪方式。

    包大姐也用心,学了一段时间,现在勉强能吃,但张珍还是看不上,所以愈发不愿回家吃饭。

    整个徐家,反倒是叔侄父子仨不挑嘴,怎么做都能吃下去,都能吃饱。

    “徐领导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包大姐连忙迎上来,热情地问,同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隔壁人家也不知道做什么吃,怪香。”

    徐端也发现不是自己家了,但姚青青一个人……她似乎也不会做饭。

    莫非是有人来了,上次青青被人抢房子他不在,事后知道很愧疚,他担心今天也是有人来闹事,“我去看看,吃饭不用管我。”

    舒今越也不知道炒到什么程度算合适,加上中途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更加难以把握,直到感觉锅铲搅拌起来有粘锅的感觉,立马铲出来。

    不常做饭的人对锅铲的掌握似乎也不太熟练,一铲深一铲浅的,红油淋在灶台上,有两滴还溅到她鞋子上,吓得她“哎呀”一声。

    忽然,她感觉自己肩上一沉,有人将她拉到身后,从手里接过她的锅铲。

    “徐二哥,我们要吃涮火锅,你跟我们一起吃吗?”姚青青屁颠屁颠的过来。

    徐端伸手拦住她俩,不让她们上前,自己迅速地把锅底铲起来,将铁锅洗干净,连同锅底上沾着的一些调料,又顺手用抹布把灶台擦干净。

    整个厨房里,除了那半盆锅底,看不出刚做过饭的样子,今越不由得想起他的办公室,他有本事让它永远那么干净整洁。

    “怎么吃?”

    “嗯?”今越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笑意,顿时也笑起来,“先把锅底用开水煮开,菜的话咱们想吃什么加什么,边吃边下。”

    原本计划只是她们俩人吃,菜不多,他加入的话明显不够了,姚青青有点为难,她菜就只刚买那么多。

    “你们想吃什么,我过去拿。”

    今越没说话。

    姚青青咂吧嘴,她想吃的很多,尤其想吃牛羊肉,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很贵很难买的东西,紧缺的时候还是干部专供,他们家也就以前父母活着的时候,春节前能买一点。

    好朋友的默契还是有的,她看了今越一眼,眨巴眨巴,想到一处去了嘿!

    徐端却仿佛有读心术,五分钟后端过来两块颜色鲜红,纹理明显的瘦肉,和一些海带、黄花菜等石兰省很少能吃到的东西。

    “这块是牛肉,那边的是羊肉,你们想吃多少?”他撸起袖子,把两块洗干净的肉放砧板上,拿起刀子,比划着。

    俩人都说想先吃羊肉,把羊肉切完,牛肉少点。

    徐端开始一手按住肉块,一手下刀,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迅速而准确,切出来的肉片又大又薄,微微卷曲,今越看得目瞪口呆。

    “徐二哥做饭很好吃的,以前我哥经常去他们家蹭饭。”姚青青怀念地说着,拿出三个小碗,米饭是已经熟了的。

    今越赶紧收起下巴,将米饭装满,又和姚青青一起,将点燃的煤球放进炉子里,再把炒菜小铁锅支上去,先下土豆和粉条。

    土豆是现买的,粉条是去年的存货,依然是不用看没有保质期,煮到软烂的时候,徐端的羊肉也切好了,他用一双公筷夹着,慢慢的涮,熟了先放一筷进今越的碗里,又涮一筷给姚青青。

    姚青青吃得喷香,“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吃,二哥不用管我,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今越也想说她自己动手,但徐端却好似没看见,紧接着又涮了一筷给她,最后才涮给自己,开吃。

    他吃饭不快不慢,咀嚼无声,跟今越时不时筷子会碰到碗和牙齿不一样,他的动作优雅得就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哦,他小时候本来就是大少爷。

    今越想着,吃肉的速度倒是一点不慢,等姚青青都吃得放下筷子了,她还感觉欠着点。

    不过徐端没给她涮了,“辣的别一次性吃太多,容易胃疼。”

    今越想起以前在他家喝过的牛奶,不由得心痒痒,吃火锅配豆奶很棒的,没豆奶的话牛奶也不错。

    最后的锅碗瓢盆自然也是徐端收拾,他做这些似乎很熟练,就像一个每天都在重复这些事的家庭主妇一般。

    “你在哪里学的做饭?”今越仰靠在躺椅上,强行把到嘴的饱嗝憋回去。

    “以前在家里会一些,去部队又锻炼了一些。”

    “你在家就会做饭?”

    男人点点头,徐夫人病重那段时间,家里没了佣人,父亲和大哥在外面焦头烂额,他就自己给她煎药,药吃太多嘴巴里没味道,他又想办法给她做吃的。

    他似乎在学习一事上很有天赋,从连点火都不知道到能做简单的炒菜也只用了短短一个星期,再后来就能尝试着给她增添一些新的口味,渐渐的连父亲和大哥的饭菜都是他做。

    “我没说错吧,谁要是嫁给二哥可就幸福惨喽!”姚青青挤眉弄眼。

    徐端没接茬,只是看向今越,“留宿的话,要回柳叶胡同说一声吗,我顺路载你过去。”

    今越连忙点头,这就不用姚青青跑了,“好,青青在家等我,我顺便拎两件明天的换洗衣物过来。”

    “多拿点,陪我多住几天,可以吗?”她的眼神很像那只名叫豆包的小哈巴狗,“反正你也要躲着你们院里那个李大妈,欢迎你把我家当成避难所。”

    今越倒是想答应,但还是说:“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今越刚出门,徐端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递来一瓶温热的牛奶。

    今越眼睛一亮,“刚才吃火锅的时候干嘛不拿出来。”

    “只有一瓶。”

    “为什么要躲你们大院的人?”

    今越于是把李大妈的事说了,“小李哥是好的,但李大妈太难缠,我怕将来跟她牵扯不清。”

    徐端没说话,骑了一段,忽然问:“那你想给她儿子治吗?”

    “小李哥很好的,小学时候有一次忘记戴红领巾,他把他自己的借给我,有一年他们家养了一只狸花猫,他谁都不给摸,只让我悄悄摸一把。”大家都叫她小草包,但他却从来没叫过这个外号,单这一条,今越就感激他。

    絮絮叨叨,都是些小孩子的官司,明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可她却依然记得很清楚。

    徐端轻轻笑了一声,“你记性一直这么好?”

    “也不是,有些事我就记不清了。”

    “比如说?”

    “三岁以前的事,我就没印象了,那段记忆像被封印了。”

    男人怔了怔,“还有呢?”

    “还有三年前吧,那次我受伤了,后来醒过来却记不清那晚的事,总感觉是有人把我送回去,但我不记得是谁,也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徐端的车速慢下来,异常沉默,舒今越要是留心的话,会发现他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比平时更明显些。

    可她忙着喝牛奶,没注意到。

    又沉默一会儿,徐端忽然开口:“你要是想给他治的话就治,别让他妈知道就行,无论将来什么结局,至少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对吗?”

    今越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是真的不想搭理李家吗?要真不搭理,大可以撕破脸,没必要躲出来,她躲出来是不想让小李哥亲自去找她,她不忍心拒绝这个曾经对她不错的邻居。

    归根究底,她还是心软。

    “那要是我后期被李大妈缠上怎么办?”

    “找我。”

    “嗯?”

    徐端把车子停下,回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

    舒今越脸一红,不敢与他对视,“好好好,到时候脏活累活都丢给你,我记住了,徐叔叔。”

    她侧身坐在后座上,小腿晃荡晃荡的踢着,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脚上,又很快瞥开。

    今越好奇,也顺着他的视线,结果一眼看到自己鞋尖开了一个口子,天天穿,恨不得睡觉都穿,这双皮鞋早就脱胶了,只是一直没空去补。

    皮鞋跟布鞋不一样,布鞋赵婉秋自己就能补,但皮鞋要粘胶,缝线也很费劲,需要到专门的商店去修理。

    她里面的袜子其实也是打过补丁的,他应该……没看见吧?

    回到家,今越立马换掉鞋子,把坏掉的鞋子装进袋子里,提醒自己明天要带去修一下。

    得到舒老师和赵婉秋的同意,今越带着足够几天的换洗衣物,来到姚青青家。他们家的四合院没有徐家的大,但在贫民窟女孩舒今越看来已经大到能当足球场用。

    姚青青一个人住东厢的一间,晚上两个女孩一起睡,床铺是她早就铺好的,粉红色的牡丹花样式,枕头是一对,但不是常见腈纶枕巾,而是绣着一对雪白狮子狗的图案,难怪她喜欢豆包。

    “这套是我刚换,才洗过的,你别嫌弃。”

    今越“噗通”一声跳上去,“你又不是没去过我们家。”

    姚青青咧嘴,“没关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以后你能住楼房,还是带独立厨房和厕所的呢,嗯,还可能是十几层楼那么高的,不不不,三十层……你说三十层得有多高呀,住那上面能爬上去吗?”

    今越“噗嗤”一声乐了,“有电梯呀,不用爬。”

    “电梯是啥?”

    今越一时卡壳,这些都是她在手机上看的,但真正三十楼什么样,她没上去过,电梯也只是见别人坐过,阿飘是没感觉的。

    “你说,以后咱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姚青青抱着被子,滚一圈,滚到今越怀里,蹭蹭她,闻闻她,“今越你真香,真软,你身上为什么这么软?”

    舒今越闻了闻自己,又摸了摸被她蹭到的胸脯,“软吗?”

    明明没二两肉,就跟个小花苞似的,反倒是姚青青虽然看着瘦,但其实很有料,那才叫软。

    她知道,男人都喜欢那种软的,看起来很有女人味,她记得以前在乡下,队上有个寡妇,脸蛋长得非常一般,皮肤也很一般,但她身材好,尤其是两颗地.雷,非常可观,队上很多男人都喜欢偷看她,就连城里去的男知青也一样。

    唉,这东西生来有就有,没有怎么补也不会有。

    姚青青的视线顺着看过去,有点好奇,“你真的有十九岁了吗?”

    舒今越更是气结,把脸埋进枕头里,哀嚎一声:“马上二十了,周岁!”

    妈蛋,好想起诉自己的胸,估计法官都会说找不到被告,被告不存在……

    姚青青被她一会儿哀嚎、一会儿傻笑的样子逗得不行,直接搂着她滚了两圈,rua rua她软软的头发,“没事的今越,等你长大点,会长出来的。”

    “别人有的你以后也一定会有,要相信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是最好最适合你的。”

    要不是自己学医,舒今越差点就信了这碗毒鸡汤。

    第二天中午,今越回家吃饭,听舒老师说李大妈昨晚来找她好几次,不信她去朋友家里住,一直蹲守到夜里十一点多才从他们家门口离开,今越舒口气。

    李大妈这人,只要让她占不到便宜,过几天就会放弃了。

    果然,接下来一个星期,她接连蹲守失利之后,终于不再执着于让舒今越帮忙看病,她想让儿子去医院看看,但小李哥嫌上次丢人,打死也不去了。

    再加上确实这几天都没再发作过,大家也就没再劝他去医院。

    倒是星期六这天,今越刚回家住,就遇到刘慧芳满面红光地过来,“今越,好消息,好消息!”

    她脸上的光芒,是今越从未见过的,她忽然灵光一闪,“大嫂不会是……”

    “嗯呐!”刘慧芳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从来没有……这次例假过期一个星期了还没来,我的那个一向很准的,这么多年从来没超过三天,现在都一个多星期了!”

    “去医院查过没?”

    刘慧芳脸色一暗,“还没,我怕空欢喜一场,想等过几天还不来,再去查。”

    今越却笑起来,“快去查查吧,我看脉象有点滑。”趁着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给脉把了。

    “真的,你确定?!”

    今越把出过很多滑脉,不会有错。乡下地方,很多女人都不会上医院去确认怀孕,田间地头遇到她,让把一下,确定是怀了,不会特别注意,也得不到半分优待,该干活还是得干活,至于今越把得准不准,过几个月肚子大起来就知道了。

    得到今越肯定的回答,刘慧芳脸上的红光更甚方才,在屋里走了几步,“我这要不要吃点什么补补?”

    “不用特意去补,只要记着别吃山楂、桃子就行。”至于什么麝香桃仁红花,那是宫斗剧里才能接触到的东西,这年代的普通小老百姓就没几个听过,更别说能接触到。

    “对了,要是不想吃东西,也别勉强,捡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吃点,酸的辣的甜的都行。”

    刘慧芳点点头,舒文晏一直在门口猫着,看见老婆的神色,知道脉象是怀了,顿时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今越,你可真是我妹,亲妹。”

    以前吃的药都按箩筐算,结果这才找她开了洗的方子,连续洗几次,就一击即中!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啊,可他妹妹就是做到了!

    “等生……”见院里有人看过来,他立马压低嗓门,“等以后成了,哥一定给你送红鸡蛋。”

    今越好笑,“那我可记着呢,大哥别忘了。”反正大哥说的话嘛,十句里信两三句就成,尤其是涉及要花钱的事儿。

    小两口一走,赵婉秋知道这消息,立马告诉舒老师,小老头也跟着高兴,“好好好,这事一了,我也就放心了。”

    “婉秋,星期天包饺子吃,让他们回来,记着别放孕妇不能吃的东西,啊。”

    “这还用你说。”赵婉秋也很高兴,家里四个孩子,终于有一个要开花结果了,她也算对得起那位改变她命运的姐姐了。

    即使没有这层关系,她作为老大的后妈,慧芳却是转过去“妈”转过来“妈”的叫,这份情在这儿,孩子高低得叫她声奶奶,她也是当奶奶的人喽!

    舒家不顺了这么长时间,可终于遇到一件好事了,大家心情都非常好,吃饭时候,一家子都在议论大哥大嫂的孩子,舒老师直接就拿起字典,戴上老花镜,在那儿蘸着唾沫一页一页的翻。

    “爸你就甭费精神了,大哥的孩子他肯定要自个儿取名,轮不着您。”舒文明给他泼凉水。

    “他取是他的事,我看看又不犯法。”

    别说,他这三个孩子取的名字还是挺不错的,寓意好,念起来也朗朗上口,跟那些国啊军的就是不一样。

    几人正说着,忽然外头有人敲门,“婉秋在家吗?”

    “在呢嫂子,快进来。”

    赵大妈掀开门帘进屋,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篮,里头是几根黄瓜两把青菜,还有两根茄子。

    “亲戚家从乡下送来的,你们尝尝。”

    “哎哟,谢谢嫂子。”赵婉秋起身,今越和舒文明也从炕上下来,招呼赵大妈坐,给她倒水。

    “别忙活了,我今天来,也是有件事,不太好开口。”赵大妈看了舒文明一眼。

    今越的雷达顿时竖起来,跟二哥有关,铁定是相亲!

    赵婉秋挤到她旁边,挨着她一屁股坐下,“咱们两家人多少年邻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为人,你有啥难事只管说,但凡是我们能办的,一定会帮忙。”

    赵婉秋虽然冲动,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但她直爽的性格也容易交到朋友,医院同事那是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不好说,但邻居之间,聊得来的朋友倒是好几个。

    赵大妈就是其中之最。

    “哎呀,我就是知道你们家为人,才不好开口,我真是……唉!”

    舒今越更好奇,这到底是多难办的事呀,快说快说!

    赵婉秋想让孩子们回屋,可今越不动,舒文明也不动。

    “他们听听没啥,正好这事也要你家文明自己拿主意。”

    舒老师一听跟儿子有关,莫非是又找到合适的对象要介绍了?!别说,舒文明至今相过的姑娘,至少三分之一都是赵大妈介绍的。

    “文明,你还记得年前相过的那个,王晓红吗?”

    舒文明脸色不好看,嘴硬道:“哪个王晓红?没印象。”

    舒今越想起那一家子七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以及那声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小白脸”,心里就不大高兴。

    “上次你们相亲没成,弄得你也不太高兴,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后来把你赵大叔骂了一顿,他正月里回去把那一家子训了一顿,也算是为你出了口气。”

    王晓红的二婶,是赵大叔的远房表妹,说血缘那是一点没有的,但在重人情的石兰省,也算亲戚。

    “王晓红这姑娘,我接触过几次,不坏,但就是她几个哥哥,在村里逞凶斗狠,我不太喜欢,这样的亲戚关系估摸着你们也不会喜欢,但……唉!”赵大妈唉声叹气。

    “嫂子,到底是啥事,你就直说吧。”

    “就是那次没相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王晓红正谈着个对象,她心里不乐意来见面,所以可能说话不太好听,最近她和对象分了,就托我带个话,你还要不要再见一面?”

    舒今越:“……”啊这备胎都算不上的二哥,忽然被择优录取了吗!

    第29章 029 双胞胎&助力狗血剧情砍一刀&……

    舒文明的脸也很精彩, 他指了指自己,向赵大妈确认:“确定是我?”

    “可不就是你。”

    “这话她自己说的?”

    “哎哟喂,这种大事哪有姑娘自己做主的, 是她妈跟我说的,可不是我在中间乱传话,她年纪也不小了,长得漂亮嘛, 眼光就高,以前相了好几个, 愣是没成, 现在就有点着急了。”

    赵大妈拍着胸脯保证,“听说过了这么久, 她还记得你名字和工作单位, 我看反正愿不愿意你说了算, 就来多嘴问一声。”

    要是别人肯定生气, 谁都不想备胎转正,太伤自尊了。

    可舒文明不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情况, 他要是有挑拣的余地, 也不会单身到快三十岁。

    对于一个娶不到老婆的人来说, 那么点自尊值几个钱, 就连舒老师也觉得可以见见。

    “以前谈过也正常, 年轻人谁没谈过几个对象?”怕儿子介意,他轻咳一声,“我跟你赵阿姨还是二婚重组的呢,不也过得和和美美。”

    “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嘛,反正见面又不会少块肉。”舒老师看向赵大妈, “嫂子,这次还得麻烦你,要不让他俩去外头吃顿饭,好好了解了解?”

    赵大妈连忙摆手,“可别吃饭了,万一不成还浪费文明的钱。”

    连她也不太喜欢王晓红,这么远的亲戚关系,她也不好说啥,要是自己后头的侄女外甥女干出这种事,她非得骂她们一顿不可。

    “我看还是跟上次一样,去人民公园见吧,能聊就聊,聊不来早点撤。”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舒文明,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一口拒绝,“你们定吧。”

    头也不回的离开,三个老人唉声叹气,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可现实又逼着他不得不妥协。

    倒是今越想得快,“不就是跟人谈过恋爱嘛,现在分手了想重新谈一个,这叫恋爱自由,我倒是觉得没啥,就是王家那七个哥哥……”她不喜欢。

    “嗐,那七个啊,你们放心,以后要真成了,处得来就多来往,处不来就逢年过节见一面,不碍事儿。”

    今越看父母已经笃定要让二哥去见面,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像上次自己判断的一样,王家七大金刚是不怎么样,但王晓红至少还有基本的礼貌,外貌也漂亮,过日子是和老婆过,不是和七个大舅哥过。

    与其让二哥像上辈子一样孤独终老远走他乡,不如就给他个机会试试。

    这么一想,今越也想开了,准备上隔壁问问二哥的意见。

    “你跟文丽姐真没谈?”

    “没,她都跟她爸单位的人谈上了,人是干部呢。”舒文明闷闷的。

    “你确定?”

    “那干部来接她,还一起吃饭了,这事我们店所有人都看见了。”

    好嘛,舒今越只能叹息,可惜了,她其实很喜欢徐文丽的,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谈上了,二哥也没机会了。

    况且,这事也不是他愿不愿意横刀夺爱这么简单——徐文丽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干部,跟舒家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跟覃海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或许徐文丽是真心喜欢过二哥一段时间,但他那张臭嘴,吐不出象牙时间久了,再痴情的女孩子也会寒心,人家千娇百宠的要啥有啥,找二哥就是图个情绪价值,可他连情绪价值都没办法提供,人家凭啥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喜欢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还是觉得找跟她一个阶层的,门当户对的更合适,这也是人之常情。

    “行,你现在要是单身,那就去和王晓红见一面试试吧。”

    舒文明也知道她的苦心,可就是不得劲,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踹了床板两脚,似乎还是不解气。

    “你说我就那么差劲吗,这介绍的对象一年不如一年,以后是不是离婚的,死了男人的,带孩子的,都要往我这边塞?”

    “我就想不通了,我舒文明是比别人少只眼睛还是少只耳朵,怎么尽给我介绍这些……”这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离过婚死过丈夫又不是犯罪,哪怕是坐过牢的,在他看来只要是诚心悔改,也不是不行。

    今越没接茬,任由他发泄脾气,等他说完了,停下来,她才幽幽来了一句:“二哥你听说过没,媒人给你介绍什么样的相亲对象,说明在媒人心目中,你也就那样。”只配得上那样的。

    “滚。”

    舒今越摊手,看吧,她二哥就是看不清现实,总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男。

    “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回了赵大妈就成,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去替你说?”

    “算了,见就见,我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这次见面比上次匆忙,舒文明前脚同意,王晓红后脚就把时间安排在第三天的中午十二点。

    “这时间安排得好,要是相上了,下午一起看场电影,逛逛街,晚上就能一起吃个饭,相不上吧,文明你就推说下午菜店有事,先撤。”赵大妈给出主意,“上次她不是迟到半小时了嘛,这次你也迟到半小时,让她好好感受一把个中滋味。”

    今越倒是不在意这种小细节,舒文明却听进去了,他头不洗,衣服也没换,还真过了半小时才到公园。

    他不让舒今越跟着,今越也不知道这场见面聊得怎么样,倒是晚上他态度还不错,没炸毛。

    莫非是有戏?

    接下来几天,舒文明下班后都没回家吃饭,大家都猜是跟王晓红在外头吃的,老舒一家子倒是挺高兴,赵婉秋甚至觉得,这怕是最近家里的第二桩喜事。

    ***

    舒今越没闲着,她最近忙碌起来,今年上半年的爱国卫生运动轰轰烈烈结束后,上面又要求要把这项工作常态化,每个月都要搞一搞,甚至还要写报告啥的,今越把文字工作承担下来,每周都跟街道办的人一起去扫马路。

    而刚把这项工作常态化吧,天气热了,又开始除四害。

    蚊蝇鼠蟑螂最喜欢也最容易滋生的季节就是夏季,尤其是公共卫生状况堪忧的胡同里,这可是防疫站每年最头疼的日子。

    为了防止四害的蔓延,区里还要求他们加大卫生监督巡查力度,光朱大强和刘进步出去巡查不够,还把舒今越也叫上,学校、食堂、食品厂、牛奶厂之类的地方,那更是重点区域,要求百分百全覆盖,多次重复云云……今越上午出去监督,下午写报告,赶在下班前还得把报告送到区里去,忙得压根没时间管家里的事。

    等她忙过这一阵,回家好好坐着吃顿饭的时候,忽然就听说二哥和王晓红谈上了。

    “真谈上了?”今越惊讶地张了张嘴,但她看二哥的状态不像谈恋爱啊,以前相亲他至少还洗头洗澡换衣服,最近他可没这么“隆重”,每天就穿着工装出门,工装回来。

    “我看是,都好几天没回来吃饭,以前可不这样。”

    “改天问问他身上还有钱没,总在外头吃花销也大。”赵婉秋主动提给他补贴一点。

    舒老师摇头,“他恋爱我高兴,但这先河不能开,咱们手头也不宽裕,下面还有文韵和今越。”

    今越不在意这点小钱,她只是觉得这事怪怪的,但两老正在兴头上,她也没说,只是把疑问放心里。

    倒是晚上,舒文晏和刘慧芳乐颠颠过来,大家一看表情就知道怀孕是真的了。

    今越想到舒文晏会得意洋洋,翻身农奴把歌唱,却没想到他尾巴都翘上天了,直接甩过来一张单子,“看看。”

    今越眼睛一亮,“双胞胎?!”

    “啥?我看看。”

    舒老师直接来不及找老花镜,“来,今越给爸念念。”

    上面写着,宫内早孕,双活胎!

    “哎呀看来是随了慧芳那边的基因,你妈妈当年就生过双胞胎是吧?”赵婉秋看了看报告单,又看了看她尚未显怀的肚子,感慨基因这东西真神奇。

    这年头没有试管婴儿和人工授精,双胞胎都是自然怀上的,概率非常低,一般都认为是福气。刘慧芳一张脸红扑扑的,握着今越的手,“嗯呐,我要谢谢今越,要不是她,我都不敢想能怀上,更别说双胞胎。”

    舒今越也很是感慨,她记得上辈子大哥大嫂是没有孩子的,大嫂因为厂里改制不得不下岗,借钱买下两辆旧货车,靠着这两辆车,早出晚归风餐露宿的挣下一份家业,后来甚至开起一家货运公司,挣了不少钱。而大哥则通过往报社、杂志社投稿,靠着犀利幽默的文风,逐渐吸引一批粉丝,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

    各忙各的,又没有孩子这个共同的牵绊,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后来随着舒文晏名气越来越大,俩人因为职业的分歧、社会地位的悬殊,没几年就离了。

    离婚之后,俩人也都没再找,刘慧芳偶尔还会回来看望两老。

    对这个前儿媳妇,舒老师和赵婉秋赞不绝口,但对舒文晏,就是满腹牢骚。

    “爸,赵阿姨,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们快收起来。”因为怀上双胞胎,舒文晏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喜悦和生机,居然还给老人买了两斤清油。

    这可是清油,拿着钱和票都不好买的东西!还是两斤!

    舒老师诧异极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赵婉秋都吓得不敢接东西,眼角直抽抽。

    只有舒今越,坦然自若接过东西,“大哥早就该孝顺爸了,你以后可是至少有俩孩子的,要给他们做榜样,你现在孝顺爸妈,将来你孩子也孝顺你,懂吧?”

    你啃老,将来你孩子也啃老,把你啃得骨头渣不剩。

    舒文晏肉疼,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清油,要不是慧芳硬要买,他宁愿把油票和同事换换,换成别的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唉,谁让媳妇儿最大呢,看在她怀双胞胎的份上,先忍她几天,让她当几天霸王,等孩子一生他立马让她知道什么叫男人威风,什么叫一家之主。

    当然,舒文晏在屋里“坐不住”,要出去“吹吹风”,然后没一会儿,整个16号院都知道,他舒文晏的媳妇怀孕了,还是双胞胎!

    大家多少年没见过怀双胞胎的,一听说就上舒家来恭喜,刚结婚的小媳妇甚至拉着慧芳的手,想沾点福气。

    而大功臣舒今越再一次出名了,刘慧芳亲口说了,都是今越给她调理好的,才刚用了一个月不到的药,孩子就上身了巴拉巴拉……众人看今越的眼神,仿佛在看送子娘娘。

    这两口子结婚十年了愣是怀都没怀过一次,现在今越一调理,才一个月就怀上,还是双胞胎……哎哟喂,今越这丫头可真是厉害啊!

    这个说她家侄女也是结婚两年没动静,那个说她妹子半年没怀上,都让今越帮忙给看看。

    舒今越好笑,两年没怀上不算病,半年的就更夸张了,照她们这么高要求,那岂不是刚结婚就得把娃揣肚子里?

    “今越才学三年都这么厉害,那你乡下那师父,岂不是更厉害?”

    舒今越点头,那位老中医确实很厉害,虽然没进过一天新式学堂,但却是实打实的中西贯通,用药也经常是中西结合,疗效非常快。

    可惜,他自己却因为意外摔下山崖,当场去世。

    不是她吹,她师父这样的高手要是能活到改开后,那绝对的名医,省级起步。

    “哼,你们把她吹得那么神,可没见她为咱们大院里的人带来什么实惠好处,我家就请她看个病,她还推三阻四,跟求着她似的,当谁稀罕。”

    不用看,总爱说晦气话扫大家兴的,非李大妈莫属。

    但凡是没让她占上便宜的人,都是坏人。

    “得了吧,你们家小李又不是别的地方看过没救了,要真这样今越肯定帮忙,可她都说了,小李的结石大,得做手术才行,你自己舍不得花钱,非要逼着今越开中药,万一那啥什么来着……”赵大妈一口气说到这儿,不知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万一结石掉下来,卡在哪根管子上,引起发炎和坏死怎么办?一旦坏死,那可是整颗腰子都要割掉的。”赵婉秋接上,那她肯定会跟今越拼命的。

    所以,不是她们狠心,是李大妈的尿性让大家敬而远之。

    “好你个赵婉秋,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烂良心诅咒我儿子的腰子,我儿子的腰子才不会坏,你家的才坏!”

    众人:“……”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这张破嘴,以后再搭她的腔,就使劲扇。

    小李哥在屋里听见,羞愧得直捶床,“媳妇儿你说我怎么就有这样的妈,我真是,真是恨不得自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小李的眼圈红红的,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李媳妇轻轻搂住他,“别想那么多了,先把身体养好,你这几天为这事难过,吃饭都没胃口,不好好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

    男人仰躺在炕上,盯着天花板掉眼泪。

    “你说她是真的把我当儿子吗?每次逼着姐姐们补贴我的时候,她就叫我心肝,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但那天晚上,生死攸关,我都疼成那样了,她愣是不愿交钱,你说她是真的爱我吗?”

    女人没说话,她其实早就想说了,但又怕被丈夫误以为她挑拨他们母子关系。

    可在正常的家庭里,父母如果爱孩子的话,看孩子疼成那样,不是巴不得自己替他疼,巴不得赶紧交钱医生赶紧治疗吗?她还有功夫跟人大吵大闹,甚至至今还把医药费欠着,厂里工会干事都去车间找过她好几次了。

    她没办法,丢不起那人,只能提出从她下个月工资里扣,到时候婆婆要是发现她工资少了,铁定又是一场闹腾。

    “媳妇儿,上次你爸说的话还算数吗?”小李忽然一把握住媳妇的手,颤抖着声音。

    女人一愣,似乎是难以置信,“算倒是算数,但……”

    “要不我们考虑一下吧。”小李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

    “你确定?”女人小心翼翼看看他,心里忽然有点窃喜,真的可以吗,要是那样的话……

    “我再考虑考虑。”

    ***

    接下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今越也彻底脱下长裤,换上了轻薄的夏装,她皮肤白,身材小巧,穿着白衬衫短袖和工装裤,配上一头齐耳短发,很有手机上说的“初恋感”。

    而舒文韵,则是天生的大波浪长卷发,配上格子裙,一双黑皮鞋,走出去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舒家两个女孩,各有各的美,但要说亮眼,还是舒文韵。今越已经遇到好几次,有区医院的男医生送她回家,星期天甚至上门来给她辅导功课的。

    看样子,这是跟徐思齐分了。

    可他俩明明是官配啊,今越真想提醒这些男医生们,别白忙活了,官配你们是拆不了的!

    不过,跟上辈子故事线不一样的是,舒文韵开始提前看书学习,准备考护士证了,而且方向也不一样了。

    上辈子,大概是在跟徐思齐结婚前半年,徐家帮她想办法调到了张珍工作的市医院,又给她从繁忙的临床科室调到清闲的护理部,然后因为在几场大型文艺汇演上出尽风头,被领导看重,恰逢院里缺人,她年纪轻轻就当上护理部主任,再后来升任副院长,甚至直接被调到市里机关担任重要职务。

    虽然都说她嫁给徐思齐是妥妥的高嫁,但今越却觉得没有徐家助力,她依然能凭自己斩获一番天地。

    这才叫大女主剧本吧。

    但这辈子,她好像打算走专业技术路线,夜班上到吐,回家还要准备考护士证,她在利用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

    今越有点酸,又有点替她高兴,她觉得自己心理有毛病。

    带着对自己的鄙视,今越走进新华书店,她想淘换一本英文词典,最近她从医学院借了一些期刊来,其中会夹杂一些英文词汇,她直接两眼一抹黑。

    舒今越不仅想把中医做好,还想让中医走向世界,那掌握一门世界通用语言就很有必要。

    她找店员问到英文词典在哪里,走过去,挑选出两本,比较了一下性价比,最终选定一本比较厚的,准备过去收银台结账。

    谁知刚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同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今越回头一看,“文丽姐?”

    女孩好像瘦了很多,要不是那标志性的圆脸蛋圆眼睛,今越差点没认出来,半年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秋苹果一般的女孩。

    “今越来买书吗?”徐文丽捋了捋头发,“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们还好吗?”

    “挺好的,文丽姐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像瘦了一些。”

    徐文丽眼里没有了以前的快乐与无忧,反而是快要溢出眼角的疲乏,“我也还好,就是前不久生病,吃不下饭所以瘦了些。”

    今越连忙问什么病。

    “感冒,发烧老退不下去。”

    “不过你不用担心,最近都好了,瘦点好,省得你哥老说我胖,胖了也不好看。”她眼神里有了一丝落寞。

    今越心里叹气,这哪是什么发烧,估摸着还是心病。

    今越实在是好奇她和舒文明之间到底怎么了,舒文明那里嘴巴紧,问不出所以然,她犹豫一下,实在是没忍住:“文丽姐忙吗,不忙的话我们去公园里走走可以吗?”

    徐文丽“嗯”一声,俩人很快来到不远处的人民公园。

    这里是很多年轻男女相亲、约会的地方,今越想起舒文明的相亲,想起王晓红,大家都说二哥和王晓红谈上了,但今越却觉得不像。以她粗浅的认知,她要是跟谁谈恋爱,至少在还有新鲜感维持的时候,绝对不会头不洗衣服不换去约会。

    他这段时间,似乎有点破罐破摔。

    更别说他每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谁碰都炸,恨不得看见狗都踢两脚的状态,可不像是被爱情滋润的样子。

    今越现在可以肯定,二哥是真心喜欢徐文丽的,徐文丽对他也有情,但这样的俩人偏偏不能在一起,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文丽姐,我冒昧的问个问题,你现在有对象吗?”

    徐文丽脸色一淡,“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和父亲单位那个年轻干部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饭,他来单位接过她,她坐过他的自行车后座,双方父母也见过,相谈甚欢。但要说将来跟他结婚组建一个双方父母都满意的小家庭,她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甚至,她透过他,看见现在父亲的样子,而她在二十年后也会变成现在母亲的样子。

    她的父母没什么感情,甚至在她记忆中从未在一个房间住过,都是各住各的,母亲每天烧着那几个没什么变化的菜样,脸上是常年劳作的愁苦;父亲每天回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周末去钓鱼下象棋,从不会帮母亲洗一只碗一双筷;他们在家里很少有正面交谈,所以屋里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就像那里不是住了三个人,而是三只被割了声带的鹦鹉。

    可是,就这样,他们告诉她,只要结婚就好了,结婚就能幸福了。

    她需要这样的“幸福”吗?

    她不由得想起单位上那个永远没什么好脸色的临时工同事,活像全世界欠他八百块,但每次合作社送菜来,他都不会像那些笑眯眯的同事一样袖着手,他会主动去帮忙搬卸,会帮老奶奶送到马路对面,会把不够新鲜的菜便宜卖给孤寡老人……也会打击她,说她胖,说她馋,但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他依然会悄悄塞给她,只给她一个人。

    这是一个别扭又矛盾的人,徐文丽一开始压根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但好几次俩人搭班下来,她发现他总是能在最快时间内算出最复杂的账,总是能把最脏最重的活计抢着干,而她只需要坐在一旁,甩着腿,看他跟买菜的尖酸大妈吵架。

    她发现自己喜欢故意惹怒他,让他对着自己跳脚,叫她大馋丫头。

    后来,她知道这就叫喜欢,她喜欢他,喜欢他那个贫穷吵嚷和温馨的家庭。她曾大着胆子跟他暗示过,但他装听不懂。

    俩人闹僵过一段时间,后来他给她几颗酸酸甜甜的杏干儿,给她半块巧克力,他们就没有任何解释的和好了。

    而最近一次是真的闹翻了,因为她被父母押着去相亲了……

    “我不是真的想去相亲,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但我私心也不想让他知道,那天就骗他说去医院看感冒,恰巧他去医院没找到我,却在饭店外面看见我和那谁吃饭,就……”误会了。

    后来再遇见几次相亲对象来接她,舒文明更是怒火中烧,反正后面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舒今越终于理清来龙去脉,敢情这是欢喜冤家加狗血误会啊,这样的小说今越爱看,可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挺无语的——舒文明一大男人,没长嘴啊。

    “活该我二哥单身,他那张破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叭叭叭。”

    徐文丽“噗嗤”一声乐了,“就是,有时候是挺讨厌的。”

    今越正色,认真地看着她,“文丽姐,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二哥总觉得高攀不上你,所以一直回避跟你的事,希望你能理解他一点点。”

    徐文丽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不在意。”

    她宁愿在舒家的小屋子里挤着,也不要在自家大房子里冷冷清清。

    今越不知道说啥,说她恋爱脑不至于,她其实还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但以今越的处境来看,她要是结婚就绝对不会找比自家还差劲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家在这个城市里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能置她于死地。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别生气。”今越觑着她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是想说他处对象了吧?我知道,他最近总把那个女同志带到咱们店上,我见过。”她的神色愈发落寞。

    王晓红确实很漂亮,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样貌,站舒文韵跟前也逊色不了多少。可她呢,眼睛不够大,脸蛋不够小,关键还胖。

    “那样的女孩,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今越心疼地拍拍她肩膀,“文丽姐也很漂亮啊,世界上的漂亮不是千篇一律的大眼睛瓜子脸,你这样的也漂亮,我喜欢。”

    徐文丽脸一红,这时代还很保守,大庭广众之下说“喜欢”,太羞人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二哥其实没真跟王晓红谈,他跟你之间有误会……”巴拉巴拉,今越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为了二哥的终身大事,她尽力了。

    徐文丽眼睛一亮,“真的吗?他真的就是为了气我,才故意骗我?”

    “真的。”今越扶额,这种狗血桥段,你们能不能不要玩了。

    “哼,这还差不多,他要是敢喜欢别的女同志,我就……我就……嗯,我死给他看!”

    舒今越目瞪狗呆:“……”大姐刚还说你不是恋爱脑,我误判了啊。

    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小女孩的气话罢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了。”

    “嗯嗯,谢谢你今越,你真好,我要是能跟你……跟你……嘿嘿,肯定很好。”

    “行行行,那你别说我给你通风报信啊,今天就当咱俩没见过。”

    今越回到家,果然看见“约会”回来的舒文明正躺在炕上发呆,头发都能炒菜了,衣服也是补丁带补丁,哪里有恋爱中的男人的样子。

    舒老师看着这不修边幅的儿子,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即使他小老头子也不太懂什么为悦己者容,但他知道:“一年轻同志,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邋遢,人姑娘没嫌弃你?”

    舒文明不吭声。

    “我说老二你这也谈一段时间了,要是感觉还可以的话,咱们两家父母啥时候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你们早点结婚,我也早点放心。”

    舒文明冷哼一声,“拿什么结,娶进来住哪儿?”

    这是个现实问题,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总不能小两口跟两个小姑子睡一个屋吧,但不睡那屋,总不能把俩妹妹赶走吧……横竖是没地方给他们住的。

    “不行就出去租房住吧,头三月的租金我出,后面等她找到工作,你们再自己出。”

    就他们大杂院的房子,也得要三四块一间,他一个月十八块工资,粮票十来斤,还要供两个人花销……今越光想想就头大。

    这哪是生活,简直就是生存都不一定保证得了。

    “爸,赵阿姨,我正想跟你们说,前几天我已经递交申请,向我们医院申请一间单身宿舍,要不以后今越跟我过去住宿舍吧。”舒文韵忽然开口。

    这样那间小屋子就能腾给小两口住。

    舒老师没出声,显然是有点心动,今越连忙问:“你们单位领导同意吗?其他同事会不会有意见?”

    “没事,大家都这么干,名为单身宿舍,其实住两口子、一家三四口的都有。”毕竟没房子的也多,医院总不能真把人撵出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就是这样的话离你单位就远了,今越每天早上得早起半小时。”

    今越松口气,这不算什么事,嗯,到冬天就不好说了,希望到冬天之前她能找到地方搬出去吧。

    现在买卖房屋很难,但不代表完全没有,今越手里倒是有小四百的巨款,她说不定能自己买两间小房子住住,但二哥马上要结婚的话,她得先还他钱。

    唉,说来说去还是没钱闹的。

    诶诶不对,他结哪门子的婚,徐文丽呢,怎么还没动静?!

    “看啥,我脸上可没钱。”舒文明白她一眼,坐起来,“算了,你们先别出去住,反正我这婚肯定结不了。”

    “什么意思,你们又闹崩了?”

    舒文明不想多做解释,“也不是,但也不会结婚,文韵千万别搭钱进去。”

    现在是说递交申请,但要批下来那得猴年马月了,好些人为了早点住上宿舍,都会给领导送礼,这有了送礼的,她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搞不好又是一笔大开销。

    正想着,小李哥两口子居然猫着身子来了,“今越?”

    舒今越心说,终于来了,她其实一直在等小李哥的反应,肾结石她能治,这病在乡下也不少,她只是不想跟李大妈扯上关系。

    “小李和媳妇来了,坐,快坐。”赵婉秋拿来两只干净碗,给他们一人倒了碗温开水。

    小李的眼泪又要下来了,他想起自己这几天拖着不舒服的身体上班,累了一天回到家,母亲居然连一口热汤热水都没给他准备,一说就是谁让他媳妇儿要回娘家,她心情不好,大院邻居都看她笑话,她只会一个劲诉说自己的不满,却忘了大家看的笑话不仅是这一件,更忘了医生强调让肾结石要多喝水。

    至于为啥回娘家,小李心里冷笑,媳妇儿怀着孕想上医院检查一下,母亲怎么也不愿掏钱。

    明明他们小两口的工资都是上交的,她就是存心的。

    今天媳妇儿从娘家回来,老丈人出钱做的检查……终于做下那个决定,但走之前想先来找今越看看,毕竟中草药便宜啊,做手术少了几十块不行。

    现在的他们,要单枪匹马养孩子,能省一分是一分。

    舒今越也没细问他们家里的事,让他把手伸出来,把了把。

    从容和缓,柔和有力,是非常健康的脉象,“现在没发作,看起来倒是没什么。”

    小李松口气,“我现在除了多喝水,还能做点什么?”

    “这得看你是要彻底治好,还是只要不疼就行。”

    小李哥顿了顿,“彻底治好,要花不少钱吧?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知道这病不是什么绝症,李大妈是不可能拿钱的,她想逼着小李媳妇回去娘家拿钱,实在不行还是赖单位身上。

    “这哪里能算工伤,跟单位闹也没用,我丢不起那个脸。”

    “其实治这个病不贵,只需要吃一个东西。”

    小李哥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鸡内金。”

    赵婉秋解释道:“就是咱们杀鸡时候剖出来的鸡肚,也叫鸡胃,上面有一层金黄色的东西。”

    小李连忙点头,可这东西不是健胃消食的吗?大杂院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过年那几天要是吃积食了,用那层黄黄的东西捣碎冲水喝,喝两次就能活蹦乱跳吃嘛嘛香了。

    俗话说的,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小李媳妇忽然插嘴,“我记得上个月今越说这是治疗小孩夜尿的,赵大妈家小孙子一直有尿床的毛病,你告诉她用鸡胗上那层东西冲水喝,喝了半个多月,小家伙真的就不尿了。”当时她回娘家说起,还说要把这些生活小妙招记着,以后自己养孩子说不定能用上。

    小李更迷惑了,怎么一块小小的金黄色的东西,一会儿可以治疗积食,一会儿又能治疗夜尿,现在居然还能治疗肾结石?

    赵婉秋笑着点点头,“鸡内金其实是一层砂囊角质内膜,除了积食和夜尿,还能治大人遗.精、口疮和结石。”

    她这几个月的中医不是白学的。

    小两口怔了怔,舒大妈可是柳叶胡同的医药百宝箱,要是她都说可以,那就是中医西医都觉得可以的。“今越,怎么吃,你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找来吃。”

    “记着要用生的,别炒,捣碎研磨成粉,一张鸡内金用一大搪瓷杯开水浸泡十五分钟,然后一口气喝下去,记住要大清早起来就喝,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喝完慢跑两圈。”

    小李连忙记下,鸡内金不用花钱,大院里谁家有,讨要两张就行,开水随便喝,这病真的不用花一分钱就治好?

    “放心吧,最长一个星期,最短三天。”今越打个哈欠,她好困啊。

    怎么大家看病都喜欢九点之后才来,东聊西聊都十点半了,她真想睡觉。

    “行行行,我们记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小两口赶紧起身,“这事我们不会跟我妈说,叔婶子今越你们放心。”

    他们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家里钱和粮都在李大妈手里紧紧捏着,倒是丈母娘在纽扣厂上班,给送来一袋子纽扣。

    赵婉秋打开一看,得有五六十颗,白的,黑的,黄的,大的小的,这可是刚需啊!小孩都知道衣服裤子纽扣掉了得赶紧捡起来,捡不回家就是一顿胖揍,毕竟这得花钱买。

    “这么多,小两口真是实心眼子。”

    舒老师也感慨,“歹竹出好笋,说的就是他们家。”当年的老李头也跟李大妈一样不招人待见,把一群孩子都教育歪了,反倒是最小的儿子,没受影响。

    “可惜喽,在李大妈手底下,咱们看着都可怜。”大院里的人看在眼里,却拿他们没办法,毕竟这是人家事,要是听劝的还好,就李大妈那尿性,谁敢多嘴那就等着鸡犬不宁吧。

    今越心说,这李大妈就是手机上说的NPD吧,她的子女终其一生都在尝试摆脱她,很可惜前面七个女儿都失败了,不知道小李会不会成功。

    算了,她还是祝他成功吧。

    第30章 030 到底谁利用谁&两双皮鞋&杨正……

    徐文丽和舒文明解除误会的速度让舒今越震惊——太慢了!

    今越没找到机会悄悄问徐文丽, 但她观察二哥,从一开始回家就上炕躺尸,到忽然开始洗头洗澡洗衣服, 每天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还悄悄用舒老师的刮胡刀片,再到忽然某一天赵大妈找上门。

    “舒老师,我咋听说你家文明和王晓红没戏了?”

    舒老师的象棋“啪”一声掉桌上, “啥时候的事?”

    他才刚说最近老二看起来像个处对象的人了,怎么忽然又黄了, 这不省心的犬子啊!

    “昨天我跟老赵回乡下, 王晓红她妈说的,说咱们文明不……不……哎呀, 反正说得挺难听的。”

    骂得挺脏的。

    舒老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这不成器的儿子, 到底还想相多少个女同志, 到底啥时候才能结婚!

    但他还算开明,没有一棒子将儿子打死, “这事我会问问他, 你先别上火。”

    “嗐, 我倒是不上火, 反正那姑娘我也不大看得上。”好嘛, 还真是说好说歹全凭媒人一张嘴。

    晚上舒文明吹着口哨, 刚进门就被舒老师揪住耳朵,“哎呀爸爸爸疼,你儿子是血肉之躯,别拧了。”

    “你还知道疼啊,你咋不直接把我气死!”舒老师不让他跑, 抓住他袖子,“你快给我说说,你跟王晓红同志咋回事。”

    舒文明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能咋回事,不合适呗。”

    “处这么久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考没考虑过自己越来越差的名声,人一年轻女同志的名声,你怎么能随意伤人家的心?”

    舒文明嘴角抽搐,“她能被我伤心?拉倒吧。”

    “舒文明你什么意思?你跟那女同志到底咋回事?”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伤害任何人,你们别把帽子扣我头上。”

    看着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舒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文化人也骂不出什么脏话,横竖就两个字——“逆子!”

    舒今越回家的时候,他还在骂,“行了爸,二哥是成年人,感情的事让他自己决定吧。”

    “我要是不管,他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喽,他不结婚,你和你姐也不好越过他,耽搁的是你们。”舒老师话锋一转,“不过你跟你姐也不必拘泥于此,只要谈成了,想结就结。”

    “行行行,爸,那你赶紧催我姐吧,我还小,不着急。”

    今越插科打诨,好容易把老父亲的怒火压下去,她倒不是心疼二哥,那家伙嘴比茅坑还臭,单身一辈子也活该,她只是不想舒老师气出个好歹。

    “对了爸,明天星期天,咱们去山里看看,那棵板栗和核桃熟了没,到时候……嘿嘿。”父女俩顿时都高兴起来,能弄点吃的,那可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晚上大家都在,听说今越的提议也都兴奋起来,赵婉秋去几户相熟的人家借来几个箩筐,方便明天装“收获”,舒文明则是鼓捣上次带回来的工具,徐端见他对打野感兴趣,送了他一套东西,他早就手痒难耐了。

    “明天早饭咱吃馒头,带几个进山,再带点咸菜,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去走亲戚。”

    赵婉秋的老娘是郊县嫁过来的,她几个舅舅姨妈都在郊县,只是平时很少走动,临时借来做挡箭牌也不错。

    今越想着脆生生油津津的核桃,又甜又面的板栗,梦里都在流口水,恨不得一睁眼就到天亮。

    “哟,今越你们家起这么早干啥呢?”

    “大清早就蒸馒头卷包袱皮,这是要去哪儿?”

    “我妈带我们去郊县走亲戚。”

    有好奇的就问是啥亲戚,哪个县的,今越睁着眼睛说瞎话,主打一个一分真九分假的胡编乱造。

    可惜就在他们吃饱喝足收拾好,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准备出发的时候,忽然门口涌进来一堆人,“这里是舒文明家吗?”

    十来个男女,男的个个凶神恶煞,女的看着也泼辣,今越定睛一看,其中几个男人她见过,就是年前在人民公园……不好,是王晓红的家人!

    她连忙让舒文韵去赵大妈家喊人,自己顶在前面,“舒文明是我哥,你们是谁?”

    “让你哥给老子滚出来!”为首的男人是王大,四十来岁,眉毛又粗又黑,一双牛眼瞪得铜铃大。

    “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们说就是。”舒文明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记性没今越好,这种半年前偶然见过一面的人他还真记不住。

    “就是你个小白脸?”

    “我看也不白啊,长得也不咋样,还不如咱们队上……”

    “咳咳,别扯那些不相干的,我们就来问问你舒文明,你跟我妹的事打算咋办。”

    舒文明终于听明白了,“你们是王晓红的家人?我跟她能有什么事,你们找错人了。”

    “你他妈还……还敢说这话,我妹妹都被你……你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还不承认,好你个……”王老五气得话都说不完整,舒文明越是一脸正色,他越是生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不负责任的男人!”

    “嚯!”整个大院都沸腾了,感情纠纷上升到不可说了呀,啥叫不负责任,啥叫不要脸,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期待他们再爆出点猛料来。

    舒老师急得脸红脖子粗,“你们好好说话,我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你们别诬赖人。”

    “诬赖?我妹子都有孩子了,我们诬赖他?”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的,舒文明谈对象大家都知道,但居然把女方肚子给……这不像啊。

    是这样的,舒文明在所有人眼里,虽然明面上不好惹,但其实是个没出息的怂包蛋,这样的人你说他路上捡到五块钱自己昧下来那肯定是真的,但说他欺负女同志那不可能——他没那个胆子。

    有人站出来说公道话:“这事先不急,我们大院的文明可不是道德败坏的人,他是调皮点,但不至于做这种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就是,你们要生气,也先把事情说清楚啊。”

    “我们能拿妹子的名声胡说八道吗?我妹子昨天才在医院做的检查,看清楚,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怀孕了,舒文明你他娘的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

    今越一直没说话,她悄悄观察着所有人的神色,王家人脸上的愤怒是真的,不像是来讹人,而二哥脸上的错愕和恍然,也是真的。

    这时代风气保守,二哥又天天回家,从没有夜不归宿过,不可能真和王晓红发生点什么,毕竟就是住招待所你也得有介绍信啊,要是一男一女,还得出示结婚证才行,就怕搞破鞋。

    无论是动机还是时间,二哥都不具备。

    双方都是真情实感的愤怒和错愕,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中间一方说谎,或者隐瞒了部分真相,譬如王晓红。

    今越正打算说话,赵大妈已经先她一步想到,大声道:“既然你们是拿我们当亲戚,才三番五次央着我给晓红介绍对象,那现在闹出矛盾了,我这介绍人说两句,不算过分吧?”

    王母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怎么说也是半个亲戚,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指望赵大妈帮忙呢。“是是是,嫂子你说,我们也是被这臭流氓气昏头了,忘记先来找你通个气。”

    “可别这么说,就是公安来抓人也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全,你们一来就说文明是流氓,可没这个理儿。”

    大家都点头,觉得赵大妈不愧是整个大院的妇女之首。

    “其次,我作为介绍人,肯定不是给你们胡乱介绍的,文明的品性在我这里是过关的,你们说他怎么对晓红,总得有证据吧?”

    “我妹子都怀孕了,还要啥证据!是不是得等她生下来你们才肯承认?”

    “晓红什么时候怀上的,现在几个月了?”

    “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是两个月不到,这不正好是跟舒文明谈对象的时候?我妹那段时间经常往城里跑,就是跟舒文明在一起。”

    “那行,文明你来说说,你跟晓红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她来找你,你们都干了啥?”

    舒文明面露犹豫,郑重道:“这件事,你们最好是让王晓红亲自来跟我说。”

    “放屁,我妹都让你霍霍了,还亲自来找你,你想得美,你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王法?”王老大是个暴脾气,气得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给舒文明胸口捶了一拳。

    他是庄稼汉,长得又壮,拳头得有砂锅大,一拳头捣下去,长期营养不良的舒文明直接就后退两步,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可真欺负人,就是真做错事也有公安管,你们怎么能直接打人?”大院里其他年轻人不干了,虽然平时摩擦不断,吵架是常事,可那是在大院内部,一旦有外来人欺负大院的,大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人家有困难你不帮,将来你遇到困难,人家照样袖手旁观。

    更别说,赵婉秋还给很多人家打过吊针,舒今越给他们看过病,从来不收他们一分钱,不拿他们一颗鸡蛋,这样的情分哪怕不是邻居,他们也要帮一把。

    “要动手是吧,真当咱们16号院是吃素的。”赵大妈家儿子一喊,十几个青壮年顿时把王家人围起来。

    就连小李哥也来了,“文明的人品我知道,你们这是诬陷,有本事把所有当事人叫来对质。”

    男人更了解男人,他看舒文明的表情里没有惊慌,没有害怕,笃定这个所谓的孩子肯定不会是他的。

    “你谁啊,你叫我妹我妹就得来,能的你!”王老五仗着个子高,故意往小李哥肩膀上撞了一下。

    小李哥顿时踉跄两步,站稳之后还了他一脚,于是场面立马失控,两边打起来。

    一开始是青壮年的战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且双方人数也基本对等,只是大院这边普遍没有王家的壮,但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偏偏王母害怕自家几个儿子吃亏,先在其中一个大院年轻人脸上挠了一爪子。

    后院的刘大妈一看,哎哟这挠的可是自己儿子,顿时也不干了,冲上去揪住王母的头发就是一顿挠。

    王家几个儿媳不能眼睁睁看着婆婆被打,不然回去会被人笑话的,顿时也来帮忙,大院里其他大妈小媳妇也不能眼看刘大妈吃亏啊,都撸起袖子去帮忙……于是,很快就变成两边的混战。

    连赵大妈和赵婉秋都加入战斗,独留舒今越各种闪避。

    最后实在是动静闹太大,有人去叫了居委会,居委会又叫了几个民兵和武装专干,才把两伙人拉开。

    刘干事苦口婆心两边劝,说既然出事那就把双方都叫来,让王晓红来说清楚,舒文明要真耍流氓了,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当然,他现在可是坚持要抱紧舒今越大腿的人,所以说话多少都会向着舒家一点,没提报警的事。

    这事一旦报警,那就不是这么了的,搞不好别把舒文明折进去。

    而舒家和大院派们就坚称必须让王晓红来对质,不然他们就是诬赖,要他们赔钱和公开道歉。

    王家也很冤啊,好好的妹子忽然怀孕了,他们除了找她对象还能找谁?他们也觉得自己没错。

    舒文明见此,忽然悠悠的来了句:“王家几位哥哥,我希望这件事你们先回去问问她的意见,问清楚再来。”

    他从始至终的态度都很冷静,甚至都没急着否认,也没说一句王晓红的不是,王家人就是再冲动也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而舒文明没有直说,已经是在维护王晓红的名声,给她面子了。

    最后,王家人灰溜溜的走了。

    双方都有受伤的,且都只是轻伤,犯不着去医院,要是去了,还不是得王家和舒家赔对家的医药费,所以大家都默契的没提。

    赵婉秋从家里找来酒精棉球,给大家伙处理一下伤口,嘴里也没忘感谢大家伙,要不是因为动手的人实在太多,估计王家那边还想闹到派出所呢,这就是打群架的“好处”,只要不闹出大事,那就一律视为自愿参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她虽然也觉得不是舒文明干的,但普通老百姓嘛,派出所那地方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舒今越把舒文明拉到一边,“你给我说实话,你跟王晓红是不是压根没谈对象?什么去公园约会,下馆子都是假的吧?”

    舒文明耸耸肩,“都让你知道了,还让我说啥。”

    “那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天天早出晚归的。”

    舒文明吹了个口哨,“哥给你弄自行车呢。”

    原来,他这段时间只是用王晓红当幌子,自己跑鬼市上去了,帮着张良伟倒腾些小东小西,他脑子活,算账快,又足够警觉,很得张良伟信任,短短两个月时间居然就倒腾出一辆自行车。

    难怪,今越还以为过去这么久,他已经忘了要买自行车的事。

    原来人是闷着干呢!

    “那王晓红能乐意帮你打幌子?”

    舒文明冷哼,“可不是我提的,是她主动求我帮忙。”

    舒今越眼珠子一转,“你的意思是,王晓红主动要求进城跟你相亲其实是被家里逼的,其实她是来跟她真正的对象约会,然后让你帮忙打幌子,你顺势应下,然后借此去鬼市倒腾自行车?”

    这俩人可真是,多好的演技啊,把所有人都骗了。

    “她对象是谁,你见过没?”

    舒文明撇撇嘴,挺不屑的。

    一个让女孩未婚先孕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见过一面,是去他们村插队的知青,谈了两年多,今年回城安排进造纸厂上班,俩人短暂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王晓红借着我的名义来了城里,天天跟他在一起。”

    舒今越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俩人戏真多。

    “那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该头疼的是王家人,我看那知青不像是会娶王晓红的人。”

    可怜了这姑娘,这大概就是他刚才打死也不愿说出真相的原因吧,大家都能猜到跟他亲口说出来肯定不一样,王晓红的名声即使毁了,毁的范围也很小,负心汉要真不想负责,她也还有转机。

    看不出来,自家这二哥也有不让人讨厌的时候。

    “那你当时怎么不劝劝她?”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今越哼一声,不再纠结王晓红的事,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被你连累的,咱们连山都进不了了,下礼拜去要是被人摘了,我跟你没完。”

    “不就一点核桃和板栗嘛,你要吃我改天抽空去看看。”他挺了挺胸膛,“反正现在有自行车,快。”

    他的自行车其实已经到手三天了,只是不敢忽然拿出来,准备先藏着,慢慢的在大院里透露自己要买车的事,然后装出四处找票的样子,磨蹭几天再把车推回来,这样才不会被人怀疑。

    “二哥你这脑袋瓜子,不去做生意真可惜。”

    “做生意能发财不?能的话我以后考虑一下。”总在菜站上班也不是长久之计,临时工随时可以被人替换掉,只要领导家有亲戚找不到工作,他的岗位就是临时落脚点。

    他只不过是替人占个坑而已。

    舒文明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像舒老师那样幻象能转正啥的,只希望不要太快被弄走就阿弥陀佛了。

    “放心吧二哥,只要你保持住自己的优点,将来一定能成为大老板,挣大钱,到时候别忘了我,给我买套大房子就行,我要求不高的。”

    “房子算啥,我给你买小轿车!”这年头小轿车可比房子贵得多,两者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可在将来,一般车子差房子还真差远了。

    当然,说的是一般车子。

    “到时候我给你和文韵,一人买辆,给爸和赵阿姨买最好的收音机,哦不,要给他们买电视机,还是彩色那种,听说我们单位经理家的就是彩色的,能看出人穿的衣服颜色。”那神态,那语气,说得就像他已经当上大老板似的。

    舒今越被逗得乐不可支,正想说他做啥美梦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她名字。

    “今越今越,小李哥出事了!”

    赵大妈儿子扶着脸色苍白的小李来到倒座房,“我刚去上厕所,在路上看见他疼得厉害,你赶紧帮忙看看,别是被王家人打出问题了吧,要是出问题咱们兵分两路,你们上医院,我们去追他们,必须得让他们负责。”

    一听打架打出问题,所有邻居都来了,受了伤的总感觉自己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赵婉秋心里有数,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评估过,没有特别严重的,不然说什么也要送人上医院。

    “大家先别慌,小李这是咋了?”

    小李捂着腰,哎哟哎哟的,缓了几口气才说出整话:“上……上厕所的时候,忽然腰疼……疼得厉害。”

    今越一看他样子,都不用把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一点也不慌,“小李哥刚才解小便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对。”

    “有没有石头掉出来?”

    小李一想,连忙红着脸点头,确实是出来两块绿豆大的石头,尿都是淡红色的,他一方面是疼得厉害,另一方面也是被吓得不轻,所以腿就软了。

    “那没事,就是结石排出来了。”今越小声提醒,“继续喝,应该还没排完,配合慢跑效果更好。”

    小李现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这才松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众人也跟着放松下来,知道是舒今越给看的病,都夸她厉害,连肾结石都会治,也是幸好,李大妈今天不在现场,大家都有默契的不会跟她提这茬。

    果然,第二天中午,小李媳妇来说,他又排出好几块小石头来,但没一开始那么疼了,今越根据他们描述的大小,再结合当时的检查报告上的大小,估摸着应该是排得差不多了,就没让再喝药。

    “不过吧,这样的结石一般都会复发,多发性的,这次好了以后记得多喝温水,适当运动,别一整天坐着。”

    ***

    王家落荒而逃后,好几天没再听到消息,连赵大妈也懒得回去问,她算是知道了,这王晓红她妈就不是个讲理的主,这样的人家以后就是给她说成了,过得好倒也罢了,过不好还得落埋怨。

    “老赵你这到底啥亲戚,怎么这么坑人呢?我在大院里这么多年的脸面都让她丢光了,以后再给谁说亲,人家还敢要吗?”

    老赵头哪敢吭声,他那天不在,回来谁都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他也嫌丢人啊。

    “我现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赵大妈叉着腰杆,斜着眼睛看老头。

    老赵头连忙举手投降,“我不知道啊,他们想咋样我压根不知道,我不是同伙。”

    “说不定人家就是想来闹这一出,正好逼婚,文明要是真跟王晓红有点什么,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娶了她,以后也没处说理去。”名正言顺接下这口锅,喜当爹。

    赵大妈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文明是个守规矩的,没进他们的仙人跳。”

    老赵头脸上臊得慌,“行了行了,这门亲以后就当断了,咱们再不去就是。”

    赵大妈这才放过他,寻思等风头过去,还是得回去问问,不是她关心王晓红,而是好奇啊,孩子到底是谁的,怎么处置,将来会不会给文明留下后患。

    当然,她还不知道舒今越已经知道孩子爸是谁了。

    ***

    舒文明的自行车是在第二个星期六推回来的,银光锃亮的大永久,又高又大,车铃响当当,钢架上似乎还有一股工业机械的气味,舒老师爱惜地摸了一圈。

    真好,这是老舒家第一个大件,素来不张扬的他都想放一串鞭炮庆祝庆祝。

    整个16号院都来看稀罕,围着“啧啧啧”,满屏的羡慕。

    当然,现在都1974年了,大家日子没前几年那么艰难,目前大院里已经有三辆自行车,舒家这是第四辆,本不至于这么新奇。

    可别人家买,譬如赵大妈家李大妈家,那都是人家工人(帮衬的)多,有积蓄,日子好过,舒家居然也能买上,这是有点匪夷所思的。

    有人甚至悄悄问赵婉秋,舒文明是不是发财了。

    “嗐,哪有那么好发的财,是三兄妹拼钱买的,说以后方便上下班,我和老舒也凑了点,现在的年轻人随便看个电影都得花钱,买瓶汽水儿也得花钱,能攒下几个钱?”

    “你家老舒也出了啊,你也出,那你和今越吃亏喽。”大院里就是这样,你有困难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帮你一把,你要是好过了,那不行,大家都得酸一下,坏心的还要挑拨几句。

    反正就是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赵婉秋也不傻,“我们不吃亏,反正是兄妹仨合伙买的,今越也能骑,她年纪小爱玩,说不定骑得次数更多呢。”

    也有的人心痒痒,舒家这样的人家都买得起自行车,他们凭啥不能,回家跟父母一提,被一顿好骂。

    第二天一早,舒文明就骑上自行车,载着舒文韵去上班,仿佛路上的小鸟和花儿都对着他们唱歌。

    第三天是星期天,这回换今越坐,舒文明载着她,其他人坐公交,一家子又雄赳赳的进山打野了!

    有段时间没来,草都快到腰杆了,大家把东西放下,迅速找到上次发现的板栗树和核桃树,现在还没全熟透,但也不影响食用。

    “摘吧摘吧,等熟透就不是咱们的了。”今越贪心,她恨不得连树一起挖回去,“要是咱们家能有个大院子就好了,里面栽上很多果树,不用出门就有东西吃。”

    “可拉倒吧,你知道现在一套四合院多钱?”舒文明动作利落地爬上树,蹲在树杈上,像只猴子一样,“我不是去找张良伟弄车嘛,他也帮人做介绍人买卖房子,就对面槐树胡同那样的小院子也得一千多块。”

    按照普通家庭的存钱速度,十年也买不起一套。

    “那金鱼胡同的呢?”

    舒文明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你还敢想金鱼胡同?那可就更贵了,少说两千块,还得看大小,像徐家那样的,你猜多少?”

    “至少三千块吧。”今越有点郁闷,小说里都说这个时候的房子便宜,可那是穿越者(重生者)用后世的眼光和货币价值衡量的,要是换算成现在的物价和收入水平,那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别人家的可能买得到,徐家那套至少四千块吧。”

    四千块啊……

    舒今越双手托腮,开始用自己的工资计算,那得不吃不喝一分钱不敢花的存八年零一个月,这还得保证这八年里房价一分不涨,可能吗?

    “唉,咱们啥时候才能住上大房子啊……对了二哥,你攒自行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商机,风险不要太大,被抓也不用坐牢,同时又能挣大钱的。”

    “做梦呢你?”舒文明给她肩膀上扔了一颗毛球球的栗子,“赶紧摘吧,多摘点吃不完的话,咱们炒熟之后拿到鬼市上试试看,看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直接卖钱他还不太敢,都是跟在张良伟身后,不敢露脸,换东西稍微安全一些。

    “对,可以不用拿去鬼市,咱们去电影院门口,卖给那些准备进去看电影的小年轻。”每天那么多人进去看电影,即使每场电影只有三个人买他们的东西,一天下来也能卖不少呢。

    关键这还是无本买卖,这么多栗子够他们卖很久很久,守着这棵栗子树,他们家轻轻松松赚大钱……想到那画面,今越就美。

    “你啊,别想这么美,你当电影院卖票和卖东西的是瞎吗?你明晃晃去抢人单位生意,不举报你举报谁。”舒文韵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异想天开,“这几年还是脚踏实地吧,不过咱们都开始看书吧,先复习着,万一哪天高考恢复了呢?”

    舒今越回头,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石头砸栗子外面那层毛刺,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得了吧,我和舒今越就不是读书的料,学习的苦要吃你自己一个人吃,我们只想赚钱。”舒文明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他低估了今越的决心。

    “谁说不想考大学的,我要考,还得考医学院。”

    “行行行,梦你就尽情的做吧,反正不花钱。”

    舒今越没瞎说,她真的在努力,除了开始背诵英文单词,她还准备学习数理化,这些科目她当年基本没学过,现在学起来难度肯定很大,需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这也是她不想谈恋爱的原因,她现在勉强算二十岁,到恢复高考也才二十三岁,等上了大学再谈也完全来得及,那时候还谈的全是男大,不比现在随便找个工人就谢天谢地的强?

    她舒今越可是很现实的,男人她就喜欢两种,要么是睿智成熟能让她心甘情愿佩服的,要么就青春活泼的男大!

    当然,覃海洋也是男大,但俩人家庭差距太大了,她不觉得是什么好的选择。

    摘到太阳落山,他们带来的筐子全部装满栗子,核桃暂时等下次再摘,弄太多回家也不好晾晒。

    栗子外壳已经剥掉,剩下棕褐色的内壳和果仁,回家当晚就剥出一盆来炖肉吃,嫩黄色的果仁又香又甜,生吃是爽脆的口感,煮熟之后又面又甜,完全能当主食。

    肉还是野猪肉,放一小块进锅里,和栗子一起煮得软烂烂的捞出来,再切成小块,连汤都有一股肉香味。

    赵婉秋捞了点肉和栗子,装进饭盒里,让今越给胡奶奶送去。她现在身体愈发不好,已经没办法独自出门了,吃的菜都是舒家几个孩子送去给她。

    街道办也很重视,毕竟她是新桥街道目前已知最长寿的老人,要是能过了百岁,那也是好名声,所以隔三差五就派人去看看,给她洗洗铺盖打扫一下卫生。

    剩下的栗子则是铺开晾在炕上,今越第二天装了两袋,分别给姚青青和徐家送去,姚青青很高兴,她最喜欢的就是炒板栗了。

    到了徐家那边才知道徐端去京市出差了,还没回来。

    今越于是放下东西就走,难怪最近都没遇到徐端,她总感觉,他要是在书城,他们肯定能遇到。

    “诶诶等一下,小姑娘你等一下。”包大姐在门口叫她。

    今越回头,她知道包大姐不喜欢自己,所以除非必要她都不来,“什么事?”

    “徐领导出门前说,让思齐把这个包袱送去给你,但思齐没空,让我送,你总不来,我也忘了。”

    舒今越心头松口气,她就说嘛,徐端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包大姐,还把给她的东西转交给包大姐,她会生气的。

    接过包袱一看,里面居然是两双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皮鞋,连尺码都一样。

    今越忽然想起上次他送自己回家拿衣服那一幕,他当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表现出一点异样,转头居然不声不响又给自己买了两双新鞋。

    哪有送东西送一模一样的,加一起都三双了吧。

    不过,今越想起自己每次遇见他,都是穿着那双皮鞋,确实是会给人一种她对那双鞋爱不释手的错觉。

    看她高兴那样,包大姐就不高兴了,“小姑娘,我倚老卖老说一句,我教育孩子不能总跟人要东西,还要这么贵的,咱们乡下人家长到这么大也没穿过皮鞋,不是几个水果几颗糖,这可是皮鞋呐……”

    舒今越笑眯眯的,“对呀,我都没要,徐叔叔就给我买了。”

    包大姐气个倒仰,“你别胡说,败坏咱们徐领导的名声。”

    今越懒得搭理她,雄赳赳的离开徐家,可一走到包大姐看不见的地方肩膀就塌了——这次的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准确来说,徐端给她的东西,每一样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都是很贵质量很好的,就连吃的点心,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城里老字号出品,专供给石兰宾馆招待领导和贵宾的。

    或许对他来说,吃好的点心,穿好的鞋子,就跟喝水睡觉一样理所应当,因为他从小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可对于今越来说,这是她二十年人生里最高规格的享受。

    她像一个贪心的小偷,一边贪恋这些美食华服带来的舒适与享受,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太没见过世面。

    手机上说,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很容易被人小恩小惠收买,很容易误入歧途,她将来要是误入歧途了,罪魁祸首就是徐叔叔。

    今越回到家,把罪魁祸首送的东西收藏起来,也不想打开了,心想下次见面就还他,她将来是要做名医的人,不能耽于这些小恩小惠。

    第二天是星期一,今越顺便从家里带了一点炒过的栗子去单位,以前刘进步总带一些炒过的黄豆、蚕豆、花生去单位,她也没少吃。

    “哟呵,今越哪来的栗子,挺甜的,炒得也好,还开口了。”

    “乡下亲戚送的,我妈用菜刀砍过一下,很好开口的。”

    刘进步是真喜欢吃这些小零嘴,当然他家条件也好,不差这几个钱,“我媳妇儿喜欢吃栗子,要是炒的时候再放点蜂蜜就好了。”

    今越心说哪舍得这么造啊。

    “我家有,这样吧今越,你们家栗子还多不多,不如卖几斤给我,两毛钱一斤咋样?”

    “刘哥甭客气,我们家还有,要多少我给你就是,钱不钱的就见外了。”

    刘进步这人好吃,但也不占人便宜,当即塞过去两块钱,要十斤。

    今越实在推不过,中午回家跟赵婉秋一说,赵婉秋就装了满满一口袋,足足有十五斤之多。

    刚把栗子送到刘进步手里,一辆黑色小汽车就停在街道大院门口,门卫大爷一看车牌,心里“哎哟”一声,赶紧往楼上喊牛主任。

    “牛主任主任,不好了,市里杨副主任来了!”

    牛主任正看着报纸,一听杨副主任小腿肚就打颤,连忙将报纸胡乱塞进抽屉里,茶叶缸子倒掉,理了理衣服,小跑着下楼迎接。

    “杨副主任莅临检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杨正康只是点点头,礼节性的跟他握个手,随便问了几句工作开展情况,然后很快直入主题:“我记得舒今越同志就在你们这里上班,是吧?”

    牛主任觑着他的神色不像是坏事,连忙斟酌着说:“啊对对对,小舒同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同志,工作认真负责,这不,现在正在努力工作呢。”

    正在努力嗑板栗的舒今越:“……”

    刘进步具有丰富的摸鱼经验,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桌上一切闲杂物品,顺带把今越的也整理了,然后往她手里塞了支钢笔,拧开一瓶墨水,摆上一本打开的记了半页的笔记本,最后再将她按着坐下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刚好,杨正康也进来了,“小舒同志我们又见面了,老太太还念叨你怎么不去家里玩,她这次嘱咐我一定要把你请到家里去啊。”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关系多好似的,舒今越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

    果然,等牛主任有眼色的把众人叫走,杨正康的脸上露出一抹焦虑:“小舒,我这次来,还是想请你去看个病人。”

    “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不好亲自前过来,希望你能跟我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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