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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论过程怎么样,总之,结果是好的。

    学校里的男生和女生都对个人生理结构、流产包括号称无害的无痛人流对人体的损害、我国的法律条款以及人体能挨几刀几枪有了深刻的了解。

    校领导对两人那过于凶猛的教育方式没什么意见,在这大西北的地皮上,说话方式太含蓄太温情脉脉,毫无用处,像那个流产女孩的妈连问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都只会说“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这让人怎么回答?那两个孩子当时完全是你情我愿,又不是谁被谁抽了一巴掌可以明确定义是“欺负”。

    后续环节是云殊华赠送女生用小礼包装的卫生巾、跟校领导合影等等俗事,王雪娇和张英山不想参加的,毕竟刚才他们俩的名声已经被扔在地上踩了,还是被他们自己扔的。

    但是校领导却坚持一定要,说他们的现身说法给孩子们带来非常重要的启示。

    一起合照的人中,还有云殊华投资的基金会里的干事,是个意大利人,叫Valentino,翻译成中文,就是被中国各个蹭流量的小牌子玩坏的“华伦天奴”,这让王雪娇觉得无法直视这个人的名字。

    他刚从羌塘出来,准备从西宁回国,就接到了云殊华的电话,请他帮忙采购,他二话不说立刻从西宁疯狂大采购,再找车运到镇上。

    他发现镇上还有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特别是医疗条件,太差了,那个小诊所根本就是凑数的,就连最简单的消毒都是做做样子。

    谁敢信,酒精瓶子里装的是水,护士拿着棉球擦两下,还不如再打点肥皂,更干净一点。

    “这个意大利人?靠谱吗?”王雪娇对这位同志立志改变医疗条件的勇气感到钦佩,就是不知道他做事行不行。

    王雪娇把意大利人分为三种:

    二战笑话:提供了堪比乳法梗数量的八卦事迹。

    意大利游击队:立志改变国家,弄死墨索里尼的热血青年,自带BGM:啊朋友再见

    西西里黑手党:《教父》三部曲和逃税被抓的阿尔卡彭。

    华伦天奴同志的热心颇有意大利游击队的气质,一点都不像老谋深算的老教父。

    不过想想看,就镇上那个小破诊所,已经不能再坏了,也就比非洲部落里跳大神的巫医强一点点。

    人家愿意干,态度还是好的。

    华伦天奴从云殊华那里得知两人帮助了一个意外怀孕的女孩子,认为他们也是有大爱之心的热心人,非得跟这两人合影。

    这批照片被送去冲印店,下午就拿着了,被校长收藏在他的办公室里。

    王雪娇张英山和华伦天奴的合照也在里面,被冲了三份,分给照片里的三个人。

    照片里,华伦天奴站在中间,张英山和王雪娇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只有华伦天奴看着摄影师,王雪娇悄悄咪咪看着华伦天奴的秃顶,嘴角扬起压不住的笑,张英山看着王雪娇的嘴角,也在笑,似乎是被她偷偷摸摸的笑容给逗笑了。

    王雪娇看着自己那副好事之徒的模样,痛苦地闭上眼睛:“摄影师也不提醒一下好难看,扔了扔了。”

    她把照片扔回桌上。

    “这不是拍得挺好的吗?”张英山接过照片,照片里的王雪娇好像蹲在鸡窝旁边,准备下手的小狐狸,眼神灵动,跃跃欲试,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去摸摸华伦天奴的秃头。

    张英山把两张照片都收好,揣在内袋里。

    中学旁边就是一个盐业公司子弟完小,两人从学校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小学和中学的孩子们从学校里跑出来向家奔去。

    王雪娇一开始都不知道什么叫完小,问了才知道,原来小学居然也跟中学一样,是分为初级小学和高级小学两个部分。

    初级小学就是一年级到四年级,高级小学是五六年级。

    很多村里镇上的学校都只有初级小学,高级小学都得去外边上,只有县级以上的小学才会默认为是完整小学,不需要特别标注。

    “难怪好多早早缀学打工的人,文化水平都说是小学四年级,我还以为四年级是什么特别的魔咒,怎么约定俗成就不上了。”

    看着那些年轻稚嫩的脸,王雪娇深深感叹:“幸好这里是盐业公司的地盘,还算有点追求知识的气氛,要是那种生下孩子就为放羊,放羊为了娶媳妇,娶了媳妇生孩子,生了孩子还放羊的地方,那真的是一代一代的循环。”

    张英山:“能有一点点改变都是好的,倒是你,你就这么跟小孩子说那天流产的是你啊?”

    “嗯,怎么啦?”

    “一般女孩都不愿意自己被传这种事,你反倒自己说。”

    “不然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又在这种封闭的地方生活,就她妈妈那种样子,要是真的传言四起,她妈说不定都活不下去,要拉着她一起上吊以示清白。

    我就不一样了,别说我没几天就要走,就算我住在这,认了又怎么样,我连外人都能杀,杀个自己人怎么了。我就算流了,也还有万千男人等着我去宠幸。”

    “谁啊?”张英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王雪娇扳着手指:“雪兔、藏马、孔雀、佐罗、一辉、卷福、精灵王子、精灵王子他爸、敖丙,敖丙他爸、吞佛”

    张英山不认识别人,但听到佐罗和一辉就松了一口气,原来都是纸片人,瞎紧张半天。

    “也不知道那个妹子怎么样了,我得去跟她妈说一下新编的故事,让她自己别说漏嘴了,你先回旅馆。”王雪娇转身向元元家走去。

    她家是外来户,没有厂区的生活区可以住,只能在外面租房。

    外来户的房子有一些是盐业公司下属第三产业公司自己盖的,还有一批是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的房地产公司老板盖的,可能是觉得海南的房地产热度已经太高了,打不过,于是另辟蹊径,跑到大西北来抄底,盖楼建屋,蹲等房价一波起飞盖到半拉,老板发现剧情不对劲,果断止损跑路,现在这批房子成了烂尾楼。

    说是烂尾,其实已经盖得差不多了,窗户门没装,墙没粉刷,楼顶没封而已。

    有个专门给盐业公司家属楼做维护装修的小公司发现了商机,他们把开发商没做完的事做了,通过自己的关系给烂尾楼通了水电,装了门窗刷了墙,把楼顶处理了一下。

    然后以相当低廉的价格租给或卖给外来户。

    目前小区除了没有一丁点绿植之外,其他的都有模有样。

    水电费直接交给水电公司,楼道的清洁是大家自扫门前雪,一起弄到楼下,有镇政府安排的环卫把垃圾拖走,每户交点垃圾费。

    维修之类的事情,家里的自己找维修摊,或者求邻居帮忙,盐业公司的水电班也乐意接外快。

    制革区的人是住不起这里的,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围绕着盐业公司的供应链公司里的员工。

    走到303,王雪娇按响门铃,“叮咚~叮咚~”

    “谁呀。”一个疲惫的女声问道,门上的猫眼里忽然一暗,然后门开了:“余小姐,是你呀,快请进。”

    “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女人忙不迭地给她倒水泡茶,茶盏里满满当当,飘着小枣、桂圆、葡萄干、菊花

    “三炮台呀,你们家是兰州的?”

    女人笑道:“你认得啊?对,我们家是兰州的。”

    “兰州好地方啊。”

    屋子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一间主卧,一个次卧,一个书房,次卧的门关着,元元大概在里面,不想出来见人。

    书房的五斗柜上放着一张九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照片前供着一碟苹果,大概是元元的爸爸。

    王雪娇刮了刮茶碗,喝了一小口,问道:“元元怎么样了?”

    “医生说她的身体没事了,就是心里过不去,死活不愿意去上学,她说”女人压低声音对王雪娇说,“她说同学肯定会笑话她,要让她去上学,她宁可死我现在正到处找人联系镇上的中学,但是哎,镇上中学的学习进度比这里快好多,学校说得跟得上进度才收,我找来了他们学校的真题,元元才考了二十分”

    才过这么几天,女人饱经风霜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

    “其实,不转学也行吧,我去她们学校了。”王雪娇把今天去学校给学生们讲生理卫生课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

    “去医院的事情,我都揽了,反正那天的事情,没有被她的同学亲眼看到,那个男孩家应该也没往外说,不然他们家在厂里也抬不起头来。我跟元元的同学说了,她是看到我流了一地的血,被吓坏了,精神受到了刺激,才不敢去学校。不过,被刺激了两天,也该差不多好了,再不去学校,我编的故事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真的吗?”次卧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元元穿着厚实的居家服站在门口,脸色已经比那天红润了许多,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王雪娇,比在医院的时候有精神多了。

    “那当然,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王雪娇冲她招招手:“过来,我跟你讲讲细节。”

    王雪娇以拉片级别的细致给她把事情捋清楚,让“我和我妈见义勇为,送一个血乎淋拉的阿姨去县医院做流产手术,血溅我一身,我还看见了肉块,所以被吓着了”的一整套故事没有一丁点纰漏。

    就按着恐怖小说的角度讲,同学们就会被剧情牵着走,不会再掉回头追问:“到底是不是你?”

    还有一年就中考,镇上有三个高中,有一个是升学率不错的卷王云集之处,王雪娇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考上那个学校,在那种地方,大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相比于关心同学在初中的时候流过产,他们更关心同学又偷偷摸摸地买了什么辅导工具书,报了什么培训班。

    有些话,王雪娇不方便当着女人的面说,她把孩子带去书房,压低声音告诉她今天她错过的那些生理卫生的内容,其中包括“我就蹭蹭不进去,就不用戴套了吧”的常见话术,这些是元元她妈绝对不可能告诉她的。

    相信在病床上痛不欲生一天一夜的她,应该比她的同学们都能听得进王雪娇的告诫。

    王雪娇顺便也劝她不要再跟那个男生往来了,在得知自己搞大女孩肚子以后,他和他家人就给了一笔钱,完全就是银货两讫的态度,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别到学校见了面,又旧情复燃了。

    “姐姐为什么他什么事都没有,是他主动亲我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受罪。”元元很惆怅。

    “生理结构不一样嘛,没办法,所以,你看动物都是要看一群雄性在自己面前一一表演过了,才会挑中其中一只做自己的对象,跟它生孩子,得挑挑,我跟你说,现在你还没见过几个男人的时候就决定跟某个人一辈子,会后悔的,你又不是生活在除了羊和狗,就见不到几个活男人的牧区,你还有高中,还有大学。”

    元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反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只要你自己不犯傻乱说就行。”

    那天在医院里,她妈妈一直在叨叨“你这辈子完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你一生都毁了”,让当时本来就精神处于紧绷状态的元元也感受到了绝望,甚至想自杀。

    今天王雪娇来,却带给她完全不同的消息。

    并非彻底没有路,只要脱离旧环境,在新环境里,她的那点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是要脱离不容易,那个卷王高中是全镇各路学霸的目标,包括她妈妈想让她去,结果她做入学真题只能考二十分的那所初中。

    “你现在才初二下学期刚开学,还有希望,加把劲追一追,说不定能踩着边上,不到上考场,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王雪娇自己就是受益者,她数学烂出天际,以为这辈子都考不上研了,或者只能去上全中国分数最低的石河子大学。

    结果那年考研数学题巨巨巨难,以前数学比她好的人都纷纷落马,分数线比前一年暴跌了二十分,硬是让她擦边考上了。

    元元被她鼓励得精神振奋,恨不能立马做两套题。

    见女儿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她的妈妈也十分高兴,硬要留王雪娇吃饭。

    饭桌上,她自己说起自己是怎么会从省会城市跑到小镇上的。

    元元的父亲是市公安局的,要到基层派出所锻炼三年,而她是个思想特别传统的女人,觉得不能跟丈夫分开这么久,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带着女儿一起过来,在盐业公司旗下的第三产业公司做会计。

    结果刚来一年,元元他爸就因公牺牲,她骤然成了寡妇,想着回到兰州,要应付多少八卦的嘴和那些沉重的关心,娘家人和婆家人她都不想面对,她打算等元元中考完,女儿考到哪里,她就搬到哪里,反正会计这个职业,在大多数公司里还是能找到工作的。

    吃完饭,王雪娇去看了元元他爸的遗像,那张照片不是严肃的证件照,更像是从生活照上抠下来的,在照片上他穿着警服,笑容灿烂,意气风发,好像在看着最喜欢的什么东西。

    然后,在玻璃台板下,王雪娇找到了答案,在完整版的照片上,他蹲在地上,含笑望着抱着球向他跑来的女儿,以及在后面追赶的妻子,照片已经泛黄,从女孩的年龄看,应该是十多年前拍的了。

    从元元家出来,王雪娇径直向派出所走去,张英山已经眼巴巴地盼了她好久,好不容易看到她的身影,他又是挥手又是招呼,结果王雪娇就抬头冲他挥了挥手,居然就过家门而不入?

    张英山:“???”

    他跑下楼追上去:“去哪?”

    “去派出所。”她很想知道元元她爸是怎么牺牲的。

    两人进门,邢川正站在后院,双手叉腰,看着金雕骂:“噫,你怎么越来越像鸡了!长这么胖,还吃!等你好了,你就要自己找吃的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哦!告诉你,不准偷牧民的羊!听到没有!”

    头一抬,他看到王雪娇和张英山:“你们怎么来了?”

    王雪娇说出来意,邢川刚才还笑得像绽放菊花的脸也敛住了:“小姜啊”

    邢川的神情黯淡:“他巡逻的时候遇上盗猎的了。”

    不仅人死了,连枪也被盗猎者抢走,从粤广一带缴获的野生动物身上,发现了从他那把枪里射出的五颗子弹。

    “小姜他媳妇,刚开始天天来我们这问,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些人,给小姜报仇现在,她也不问了”邢川长长叹了一口气:“别说她失望,我都对我自己很失望。”

    邢川的眼皮低垂,背也弯了一些,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

    “是羊胡子他们干的吗?”王雪娇问道。

    邢川摇摇头:“当时这里有好几伙人,不确定是谁,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

    “他的枪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

    “是七七式,扳机上面的位置被刀砍过。”

    “嗯。”王雪娇点点头。

    邢川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劝她:“你不会是想找出拿枪的人吧。”

    “昂,试试呗。”

    “唉,难哦你知道每年光可可西里就有多少盗猎的吗?”邢川伸出一个巴掌:“五万,只多不少。”

    “来我们这里的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五千个,你要上哪里查?你们俩啊,就踏踏实实地把上头交待的任务查完,不然,这么多事情,勾勾连连,一件接着一件,你们也回不了家咯。”

    王雪娇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太重,把看见的、听见的全挂在心上,旧案未去,新案又起,压力太大,人会受不了。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对这些事情关心不是完全出于责任感而想知道,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是她的人生乐趣之一。

    就像熬夜做公司事情,那会很痛苦;熬夜刷剧打游戏,就很快乐。

    当专业游戏代练给客户刷进度的时候,又会很痛苦给很多钱也总有那么一二三四回嫌烦。

    邢川回去工作了,王雪娇和张英山还在后院看金雕。

    不知人间烦愁的金雕还在后院里像一个背着手的老头,耸着肩膀,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它歪着头,盯着王雪娇,忽然,用爪子抓着盆,用力拍打着翅膀,飞到王雪娇和张英山的面前,然后落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张英山从背包里摸出一点牛肉干,放在它的盆里,金雕低头吃完,又抬头看着他,见张英山没有要再给的意思,它竟扑腾着飞起来,用力去抓张英山的背包。

    金雕的握力是成年男子的十五倍,张英山一时不察,被金雕把背包抢走。

    “反了天了!”王雪娇指着金雕喝道,“放下!”

    高傲的金雕,天空霸主,岂能听区区人类的使唤,说不放就不放!

    王雪娇一脚把金雕吃肉的碗给踢翻了:“这么有本事,明天开始你就自己出去找吃的吧!”

    金雕看着倒扣的碗,愣住了,歪着头看了半天,最后,它飞到王雪娇面前,乖乖松开爪子,把张英山的背包放在王雪娇的手上。

    “这还差不多。”王雪娇哼了一声,她能做到铁拳铁腕铁石心肠,张英山看着怂怂站在那里的金雕,有些不忍,把它的碗扶起来,又往里面放了一小块牛肉干:“最后一块了啊,吃得太胖,你就飞不起来了。”

    金雕非常不满,它拍打着翅膀,展示它强健的胸肌和大翅膀,气势很足,如果嘴里发出跟小鸡一样“叽叽叽”的声音

    “这么养着,会成习惯的吧”王雪娇很担忧金雕的自理能力退化。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是一只狼飞扑起来咬了金雕,王雪娇绝对不会插手一下,那是自然界的事情,现在是不知节制的盗猎者下的手,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我安慰:“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这会儿十二点多,学校一点半上课,一点才开校门,很多学生在学校附近转悠,校门口有三个小摊,摊子上卖贴画、洋画、弹珠、皮筋,还有一两分钱一块的小零食。

    这里的洋画有两个品种:《恐龙特急克塞号》和《圣斗士星矢》。

    其中恐龙特急克塞号比较受欢迎,因为本地电视台还没引进《圣斗士星矢》。

    洋画是印在一大张硬纸壳上的,一排五六个单张,需要用剪子剪下来,玩法是双方各出一张小卡片,放在桌上或者地上拍,谁能把小纸片拍翻过来,就能把那张拿走。

    这边的学生没什么零花钱,只有几个“大户人家”出手阔绰,一买两三张,其他贫穷的学生只能借着玩。

    王雪娇买了一根皮制的跳绳,还买了五大张洋画,带回去一张一张地剪下来,一边剪一边念:“恐龙特急克塞号,里面有个霞光号,美丽的公主爱克塞,打倒格德米斯间谍号。”

    “你们也念这个?”张英山有些意外,“我一直很好奇,这些童谣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

    王雪娇小心地剪着洋画:“像马兰开花二十一那种,应该是有官方渠道宣传,不过大多数情况,应该是吟游诗人带来的。”

    “什么吟游诗人?”张英山脑中闪过了满世界乱跑的李白和骑着小毛驴的杜甫。

    “就是转学生啦,我记得我们班的转学生挺多的,刚来的同学,一下课就有好多同学围过去,问长问短。”

    张英山了然,他起身想拿起皮跳绳,一会儿出去试试脚感,却发现手闲着发痒的王雪娇已经把它折成了皮鞭的形状。

    “什么时候折的,我都没发现。”

    “走回来的路上,别管它,你会玩拍洋画不?”王雪娇扬了扬手中的洋画,“我们玩一把?”

    张英山接过一张,放在桌上,手掌微微拱起,按在纸片上,猛然一抬,纸片被吸起来,轻飘飘的翻了个面。

    然后,他的手在纸片旁用力一拍,纸片应声又翻了一面。

    如此这般七八次,次次都能翻过来。

    王雪娇:“可恶,不跟你这个开挂的玩。”

    张英山嘴角微微勾起:“上一世我读书的时候,就靠玩这个,从同学那里赚点零花钱,攒一百张卖一毛钱,可以买一根冰棒。我还记得,桔子冰棒七分,奶油冰棒八分,还能剩一点点。”

    “你家有这么穷吗?”王雪娇刚说完就后悔了,忽然想到他上一世也是孤儿开局,没有父母,福利院里的条件最多管他饿不死冻不死,怎么可能还发零花钱。

    王雪娇十分抱歉地握着他的手,真诚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不要紧,都这么久了。”张英山把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手中。

    王雪娇看着他衣领里露出的喉结,忽然想起:“对了,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疤,到底有多刺激,才能把这里的男生都吓住。”

    “你真是怎么什么都好奇啊?”张英山哭笑不得。

    王雪娇兴冲冲地上手把他推倒在床上:“给我看看嘛。”

    张英山往床里挪:“不要这样,你斯文一点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王雪娇“嘿嘿”一笑,坐在床边:“根据就近分配原则,来的还是我~”

    良家少男张英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破喉咙,破喉咙也不会来,他也只得乖乖从命。

    “我滴个儿乖乖”王雪娇发出一声绿藤风味十足的惊叹。

    张英山的胸口有一道刀痕,疤痕增生成一道赤红色的突起肉楞,王雪娇伸手在刀痕上摸了摸:“这是谁砍的?”

    “几个抢劫的,那次我和康正清被借调去了东莞,我们看什么都新奇,康正清找我帮他挑送给女朋友的礼物,有三个人抢了一个老太太的金耳环,就这么一拽”张英山在自己的耳朵上比划了一下。

    “把老太太的金耳环给硬扯了下来,两个耳垂都撕裂了,血流不止。我和康正清就追了上去,我跑在前面,没想到他们带了西瓜刀,从后腰抽出来,对着我劈下去,我实在没让开,我还想跑,实在是跑不动了康正清追上去,避开了西瓜刀,没躲开匕首,腹部被捅了个对穿,肠子都流出来了。”

    王雪娇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

    此时的东莞和深圳关外的几个区,在长三角人民的嘴里就跟人间地狱一样,真正的法外之地。

    传说中,大湾区一带的土豪们早期其实也是喜欢穿金戴银,衣着光鲜的打扮,然后进入了八、九十年代,被以“砍手党”“飞车党”“敲头党”为代表的悍匪们吓得够呛,粤式土豪们这才演变成了穿着拖鞋和大背心,但人均手握几十栋楼的形象。

    “嗯,就是那次,他用手把肠子塞回去,用衣服堵着伤口继续追,跑了一百多米,跑到了一个消防站的门口,消防的人帮忙把人给按住了。”

    张英山:“现在你看康正清不是写材料,就是写汇报,要么就是人抓着了才会出现,从来不参与一线行动。”

    “嗯,我还以为他就是刑警队的专属内勤呢。”

    张英山摇摇头:“以前他是很能打的,体能也特别好,做引体向上比我还能多做十个,那次伤得太重,差点没救回来,肠子都坏死了一大截,割掉了,现在他跑步都费劲,所以队里就不安排他去一线。跟他相比,我已经很幸运了。”

    “这么深一定很痛吧。”王雪娇的手在他的刀疤上轻轻地抚摸,疤痕上的皮肤与别处不一样,光滑没有纹路和毛孔,看起来像一条大蜈蚣。

    “确实很痛,又不好意思叫,硬忍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发现枕巾被我咬破了。”现在的张英山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说起曾经觉得丢脸的事。

    王雪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康正清伤得比我严重多了,他都没吭声,还追出去那么远,我只觉得自己很无能,哪还有脸叫出来。”

    “你真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王雪娇摇摇头,“你是因为拿了全省警察系统搏击冠军,才不好意思叫的吗?”

    “不,那是后面的事了,因为觉得丢脸,所以加强练习,练了两年多,拿了个冠军,本来我还想再拿一次,结果第二年,韩帆就来了真的打不过他。”张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几刀又是什么?”

    在张英山的肩膀、手臂、背上都有一些细碎的伤疤,那些伤痕愈合得比较好,几乎与皮肤同色,只有在光下才能看出皮肤上一道一道发亮的细长条。

    “有的是抓赌的,有的是抓小偷的,还有强行冲卡的”他忽然指起胳膊上,指着那道被扣肉烫伤的位置,戏谑道:“这是被余小姐扫黄抓着之后,给的惩罚。”

    王雪娇抓住他的胳膊,在暗红色的皮肤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是为了保护我受的伤,我不会忘记。”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英山愣了一下,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想让王雪娇记着他的这份恩情。

    “我想记着怎么,你非要我忘记吗?那我就忘记好了,从此我只记得康正清被开膛还勇追歹徒千里。”

    张英山:“千里?那他真撑不住。”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只是为了押韵。”

    张英山:“……”

    在张英山的胸口,还有一个圆形的伤疤,王雪娇摸了摸:“像枪伤。”

    “就是枪伤,猜猜,是什么枪?”

    “打在胸口都没死,我猜是七七式。”除了这个废物,王雪娇也不知道其他类似口径的型号了。

    “真厉害,一猜就中。”

    “这又是谁打的?”

    “毒贩。”

    王雪娇睁大眼睛:“去抓毒贩也不给个防弹背心?!我知道市局穷,也不能穷到让冲在一线的都裸着吧。”

    “这不是市局的错,这次是意外,我们的人都去了线报里说的交易地点,谁知道他们又突然临时换了同一栋楼的另一个房间,不巧我正好负责守在那个房间旁边的消防通道,他们下楼的时候,跟我迎面撞上。”

    王雪娇:“我知道,听说那次你们拿了集体一等功,没有给你个人二等功吗?”

    张英山摇摇头:“我被当胸打了一枪,当时就晕过去了,有什么功。”

    “打伤你的人呢?”

    “枪毙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运气特别好?”王雪娇认真地看着他。

    张英山无奈笑道:“有什么好的,别人一身伤换一身功勋,我除了受伤,什么事都没办成。”

    “诶?可是钱刚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那些毒贩本来是想捂着你的嘴,把你活活打死,结果你上蹿下跳,嘴又捂不住,人又打不死,你大喊大叫,毒贩被你逼急了,这才会忍不住开枪,枪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然后就被抓住了。”

    张英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上蹿下跳下次我再也不帮钱刚写报告了,他就该多练练用词!”

    在遥远的绿藤,正跟三教九流打听消息的钱刚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伸手一擦,整个人的气质比旁边的小流氓还小流氓。

    他抬头看着头顶上飘落的法国梧桐毛,揉了揉鼻子,开始怀念起了张英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案子不难,曙光就在眼前,要是张英山回来的早,这个案子报告也能求他帮忙写写,嘿嘿~

    “还是运气好。”王雪娇听完所有伤痕的故事,得出结论:“最重的伤都没有伤了你的根本,还能上蹿那个能跑能跳的,还能被派来跟我一起出任务。我有理由怀疑,其实,曾老头是把你当护身符送给我了。”

    张英山:“不要迷信。”

    王雪娇:“需要的时候,我什么都信!”

    “好吧。”张英山伸手要抓过衣服套上,忽然有人敲门:“余小姐,你在吗?”

    是武长春的声音,他一定是联络好了盗猎团伙,王雪娇想都没想,就蹦去开门。

    武长春站在门口,满脸欣喜:“余小姐,羊胡子答应了,今天晚上就就就欧”

    他一眼瞟见张英山坐在床上,用被子遮着身子,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肩膀,男人被看上半身有什么,挡什么挡,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

    再一看桌上摆着一根看起来像皮鞭的东西。

    武长春脑中瞬间想起在南方曾经见到过的花哨玩法,他顿悟了,充满同情地瞟了张英山一眼,富婆的钱果然不好挣啊,还是像他这样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卖点滋补保养品安全。

    懂事的他赶紧往外走:“我先出去等你们。”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武长春边走边说:“羊胡子那边有规矩,不让带武器,要搜身才让进。”

    “怎么?连我都要搜?他们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吗?”王雪娇皱眉。

    “也不能怪他们,以前都没有女老板跟他们直接交易的,他们那边又没有女人。”武长春也很无奈,“要不,让您的这位咳,兄弟去,您就不进去了吧?”

    王雪娇冷笑一声:“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行,我就让他们搜,要是敢以搜身为名占老娘便宜,老娘就把他连鸡带蛋切下来喂雕!”

    武长春听了身子一颤,不由对张英山更加钦佩,在这么暴戾的女人手下讨生活不容易吧。

    三人沿着主路拐进制革区,兜兜转转,从别人家的院门进去,再从后院门出,走进看似被杂物堆满的死胡同,其实踩着破箱子站上墙头,后面又有梯子接应。

    如此这般走了二十多分钟,从天色有点暗,一直走到天上的星星眨呀眨。

    这里是制革区的深处,已经没有了那种可怕的臭皮匠味儿,周围的房子里也好像没人,连灯都没有,黑乎乎的一片,要不是王雪娇和张英山的方向感都不错,现在就已经云深不知归处了。

    刚走到一个院子的大门前,还没站定,院子里的狗就大声吠叫起来,不止一条,它们没有被拴着,就在院子里跑动,抓刨,不时发出龇牙吐气的声音,从它们发出的动静看,显然就是用来看家护院的烈性犬。

    如果有人想偷偷潜入,就得把它们无声无息地全部放倒。

    漆黑的屋里传出一个声音:“谁啊?”

    “我,武长春。”

    “还有呐?”

    “余小姐和她的秘书。”

    “哦,等一下啊。”屋里亮起了灯,一个人披着衣服、趿拉着鞋,慢悠悠从屋里出来,他把在院里乱跑的六条狗全部拴在木桩上,这才打开了院门:“我算着你们就要来了。”

    王雪娇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狗,它们个个身材高大,膘肥体壮,看起来像德国的黑背,屋里的灯光照在它们身上,只见牙齿森白,眼冒凶光,不怀好意地看着进来的三个人。

    跟可可爱爱的狗剩完全判若两狗。

    见王雪娇看着那六只大狗,出来的人说道:“你离它们远一点,它们是会咬人的。”

    “听说吃过人肉,眼睛就会变红?”王雪娇问道。

    那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吃是都吃过,不过眼睛红跟吃人肉无关。”

    “我就说嘛,我的眼睛也没变红,原来不是我吃少了,根本就是谣传嘛。”

    引路的人顿了一下:“你吃过人肉?”

    “是啊,好奇么,尝尝鲜,不好吃,腻得很。”王雪娇想起当时冲进来闹事的人仿佛见鬼的样子,忽然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昏黄的灯光照在王雪娇的脸上,她笑得双眼弯弯,像一个毫无城府的天真少女,只是她说的内容实在惊悚。

    武长春听得心底直发毛,引路人依旧很平静,他随口应道:“确实不如鹿肉嫩,也不如熊掌滑。”

    “不知道干煎会不会好一点,就是放在平底锅上把油煎出来。”王雪娇居然认真跟他讨论起如何做人。

    “我们在野外哪有这个条件,水煮煮,蘸上盐就吃了。”

    听起来,他真吃过,王雪娇不动声色:“你们在外面有那么多野味吃,还吃人呐?”

    “赶上大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还挑什么。”他回答的轻描淡写,更像有那么回事了。

    王雪娇只吓住了武长春,没吓着带路的人,她对这个成果很是不满。

    这屋子的格局跟其他地方的也不一样,进了院子是一间屋子,屋子有后门,可以穿过去的,进去里面又是一个院子,再进这个院子,还有一层。

    这种“三进式”的院子不是本地建筑风格,砌房子的砖石和水泥也都崭新崭新的,好像修好了没多久,与这里其他房子看着就饱受风沙摧残的气质不一样,引路人让他们三人在第一个房间里等着搜身。

    第一个房间里连个桌椅都没有,不,应该说,地面连水泥都没铺!就是被踩结实了的土,要是哪儿没踩实,春暖花开之时带点水汽和种子进来,大概就能开花。

    就这么空荡荡的一间房,在两边各开了两扇门,王雪娇听见门里有人类活动的声音。

    看来这第一个屋子是起到了城门的作用,两边的门就相当于古代城门的藏兵洞,谁要是敢硬闯的话,两边门里大概会有人端着枪冲出来,把硬闯的人打成一滩烂泥。

    现在王雪娇觉得地上没盖水泥,可能是为了方便埋尸,把人打死了,把那六条狗放出来,把能吃的部分先啃一啃,把骨架子扔上车,血和肉渣就这么渗进土里,只要把下面的土翻上来一盖,过上一段时间,泥土把血肉都吸了,连臭味儿都不会有。

    武长春熟门熟路地举起胳膊,叉开腿,张英山也有样学样,搜查完他俩,王雪娇眼睛一瞟,妖里妖气地问:“你们哪位来搜我呀?”

    有一个虎了吧唧的络腮胡向前几步,正要伸手,忽然从后面又走出来一个人,左脸上一道疤,从额头直划到脸颊,他的左眼虽然睁着,却是晦暗不明的球体,应该是便宜的义眼。

    那道疤并不像用刀子划的那般平整,倒像是被动物的利爪所伤。

    王雪娇心里跳出两个字:“活该。”

    刀疤脸抱着胳膊,走到王雪娇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咧开嘴笑起来:“果然是你们俩。”

    “我们在哪见过?”王雪娇歪着头,天真灿烂地冲他一笑。

    “满月那天,草原上,我在车上看见你了,没下来。你是这个”他冲着王雪娇比了个大拇指。

    “谢谢夸奖。”虽然王雪娇不知道他在夸什么,反正没竖中指,就是好话。

    刀疤脸嘴角向上一提:“要不是我们看见后车上的两个人拿着枪,就凭你们往我们车队冲,打的就是你们了。”

    他说的没错,像他们搞盗猎的,警察、林业局、军队,包括同行,都是敌人,特别是同行。

    同行不是朋友,可能同行只是想来把他们打死,然后把他们的猎物一波带走,这不比在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一只一只找得强么。

    按盗猎者的规矩,宁可错杀,不可心慈手软让自己陷入危险。

    正常情况下,他们把那两个通缉犯给打死之后,就要调转枪口把王雪娇和张英山也干掉。

    但是他们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每年五六万的盗猎者都是男人,那首先就排除了是同行。

    然后王雪娇说得那些咋咋呼呼的话,让他们觉得王雪娇可能是另一个行当的道上人。

    看她细皮嫩肉,穿衣打扮都挺讲究,兴许是他们的潜在客户,便放了她们一马。

    如果车里只有张英山,那他现在已经跟那两个通缉犯一样死得硬硬的。

    当武长春向他们提起有一男一女想来这里看货的时候,羊胡子就猜是不是月夜在草原上见到的那两个

    负责搜身的络腮胡是个好色之徒,平时在无人区都要时不时看着画片奖励自己,进镇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嫖,要是让他去搜那个彪悍的女人,只怕不仅生意做不成,说不好还要在镇子里开打。

    这是羊胡子不愿意见到的,于是他赶紧让自己的亲信刀疤脸过来看看,一见,果然就是他俩。

    络腮胡那天晚上在车斗里看着货,没出来见着王雪娇,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现在他还站在一边,跃跃欲试:“二哥,还没搜过她。”

    “去去去,一边玩去。”刀疤脸不耐烦地把络腮胡赶回旁边的“藏兵洞”里去,门一开,里面的人声更响了,王雪娇听出了有三个人的声音,另一边的人数估计差不多。

    刀疤脸对王雪娇说:“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这是一句黑话,意思是你是什么人?想干嘛?

    王雪娇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什么年代了,谁还说这种传统黑话,喜欢黑话是吧!

    她昂首一笑:“我的行当是从天然植物里萃取令人兴奋的物质,并且销售。

    到这里来,就是想在细分领域,以真正的行业专家为抓手,形成方法论,反哺生态,首先我们需要拉通对齐需求,然后希望你们能focus在痛点上,比如运输,打造完整的业务闭环。我的需求量很大,希望你们适度倾斜资源,赋能整体业务。”

    一通互联网黑话下来,把刀疤脸听得云里雾里,他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虽然王雪娇说的那堆玩意儿跟他认知的黑话不是一个体系,不过这种不说人话的玩意儿,肯定是黑话。

    嗯,果然是道上的!

    他决定用平实淳朴的语言风格提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道上的人都叫我余小姐,家住金三角,卖粉的,冰和叶子也都有,COCA会贵一点,那玩意儿的原料在南美洲,运费和时间贵,做出来的保证纯度90%以上。如果你要99%的话,价格翻十倍,那玩意儿只有美国佬老白小粉能做得出来,他们的工钱贵。”

    当王雪娇报出身份的时候,刀疤脸就已经震惊了。

    卧槽,贩毒的啊!!

    盗猎的人平时杀生杀多了,杀人也挺顺手,看着很凶残。

    但其实盗猎并没有死刑,这几年,有好几个打了上万只的老行家,还有往国外卖,赚了上千万的倒爷被逮着,他们也就判了个十年。

    贩毒,那可是50克就要打靶!

    要论道上各行各业里最心狠手辣的从业者,毒贩是绝对的扛把子。

    刀疤脸对王雪娇和张英山肃然起敬,同时又担忧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位自己吸吗?”

    别一会儿在他们这里犯毒瘾,又是打滚又是抽搐的,嚎得震天响,把条子给引来。

    那还不如现在就把他俩打晕了,让武长春给送到派出所去举报。

    王雪娇嫣然一笑:“你真是爱说话,那玩意儿叫什么,叫毒品,坑坑别人就算了,谁还坑自己啊。那种又卖又自己吸的,都是穷逼,抽抽抽没钱了,以贩养吸,像我们这种出身高贵的资深祖传手艺人,自己是不会抽一点的。”

    说着,她伸出手,拍拍张英山的脸:“看看这张脸,如果他吸了,还能看吗?他的牙会变黄掉光,身体器官会衰竭,体力也跟不上,你说,我要一个肾不行,体力也不行的无齿丑男人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余小姐真是敢说!难怪比男人还猛。”刀疤脸看着王雪娇:“像余小姐这样的贵客,我们这些粗人摸来摸去,不太合适。”

    主要是怕碰到她哪里,她暴起杀人,更怕她还有兄弟埋伏在这里,这里是盗猎者的天下,她一个外地毒贩敢来,不得带上几十个保镖?

    “这样吧,请余小姐自己把身上的家伙都拿出来,咱们就不搜了。”

    王雪娇从后腰掏出一把“六四式”,“啪”地拍在桌上:“就这一个。”

    旁边的人一见,眼睛都睁大了:“你这枪看着不像仿的啊这是条子用的吧?”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王雪娇,两边“藏兵洞”里,说话的声音都停止了,并传来了清晰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王雪娇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他们:“干嘛这么惊讶?你们从没杀过条子吗?死都死了,我拿他一把枪怎么了?怎么?你们要替条子报仇?”

    “哦哦哈哈哈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刀疤脸哈哈大笑,“里面请,里面请。”

    王雪娇拿起手枪,打开弹匣给他看,里面是空的:“这枪是从我杀的第一个大陆警察手里拿来的,是我的护身符,我一定要带着它。”

    刀疤脸十分为难,羊胡子的规矩从来都是不让带武器的。

    “要不,你问问羊胡子,让不让我带?能带我就进去,不能带我就走。这么大个青海,又不是就你们一家。”王雪娇傲慢地翻了一个白眼。

    刀疤脸一溜烟地进去,把王雪娇的身份跟羊胡子一说,羊胡子也肃然起敬,他知道贩毒的利润比他更高,毒贩子都特别有钱,而且毒贩子的运输路线更加隐蔽,他特别眼馋,他想跟拥有更加强大运输能力的余小姐合作。

    “既然没子弹,就算了嘛,快请进来。”羊胡子摆摆手。

    第102章

    穿过“搜身屋”的第二个院落的地面上铺满了树叶和小树枝。

    看起来就像台风天过后,清洁工大罢工的场景。

    只不过这里的树叶和小树枝都已经被风干成脆片,往上面踩一脚,就会发出“沙沙”“啪哒”的碎裂声,正常的走路速度会发让碎裂声连续不断。

    在场的三个人,王雪娇体重最轻,她刻意把脚步放轻放慢了两步,树叶与树枝的碎裂声在静谧的夜空中依旧清晰可闻。

    她明白了,这不是盗猎的人偷懒不打扫院子,而是故意留下的机关,如果晚上有谁从墙边翻进来,落地的一瞬间就会听见他们落地的声音。

    类似的机关在日本皇居依旧在使用,不过那边用的是小石子,人踩须上面的声音“哗啦哗啦”。

    乱到没人收拾的家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闯进来的小偷一脚踩在地上没收拾的玩具或是啤酒瓶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把屋主人惊醒。

    看来羊胡子能一直没被抓住,除了他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之外,还因为他确实有点脑子,不是纯靠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运气过日子。

    王雪娇还听见从第二个院子的侧面小屋里传来“嗡嗡嗡”的机械运作声。

    那是柴油发电机发出来的声音。

    王雪娇眉毛微扬,他们居然自己发电,一毛钱都不愿意让供电局赚吗?

    转念一想,没毛病,要是将来他们的小弟去供电局柜台缴费的时候,被同样过来给家里交电费的警察顺手抓了,然后将他们一锅端。

    到时候在大牢里,跟判十年同行交流的时候,同行说起自己被抓是出动了多少军警,血战三天三夜,自己是因为老实交电费被抓,说出去,可能在同行面前都抬不起头。

    就像别人进提篮桥的起步涉案金额起码是千万级的,突然听到一个涉案金额八万的,大概各位复旦上财的狱友都要迫不及待的过来打听打听,业务水平到底烂成什么样,才能连八万的账都做不平。

    穿过了一地的碎叶枯枝,眼前就是羊胡子所在的第三进屋子。

    这排屋子后面就不是民房了,没有任何遮挡物,一眼就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小土山。

    王雪娇猜测后面肯定有个什么东西挡着,就这第一院子狗,第二院子枯叶的设计,羊胡子不可能把自己放在只有一道墙做为保护的地方,不然前面搞得那么严谨,岂不成大笑话了。

    先记下位置,出去以后再慢慢找。

    刀疤脸在门上恭敬地敲了三下,两短一长:“老大,余小姐来了。”

    屋里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快请进来。”

    刀疤脸推开门,屋里没有什么装修,就跟制革区其他的普通民居一样,没有任何装修,墙上涂的也不是高档涂料,就是最平凡的石灰水。

    在屋子正中有一张大桌子,旁边放着几把椅子,椅子上都铺着整块羊皮,毛皮绵密厚实,看着就暖和。

    桌上摆着一瓶白酒,一只杯子,还有一碟带壳花生,空气中散发着烤羊肉的香气。

    屋子左侧还有一扇关着的门,估计是羊胡子的卧室。

    那天在草原上见过的中年男人坐在桌边,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扶手上,手里剥着花生往嘴里丢。

    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随着咀嚼动作一动一动,更像山羊了。

    “这是我们老大!赖三爷。”刀疤脸向王雪娇和张英山介绍。

    王雪娇满脸笑容上前:“三爷哥!”

    羊胡子一愣,摸着胡子笑起来:“这是什么辈份,又是爷又是哥?”

    “像你这么正当盛年的,我们那里都叫哥,再老一点的,叫叔。爷都是垂垂老矣,走不动的才是爷。哪能把你给叫老了呀。”

    就算是男人,也喜欢听人说自己身强力壮,特别是被年轻的小姑娘这么说,哪怕知道这是客套,羊胡子心里也有几分小得意。

    “别站着说话啊,坐坐。”羊胡子没有纠正王雪娇的称呼,便热情招呼两人上前,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完全不像是杀了几千只野生动物,跟林业局警察大战多次,在打伤数人后顺利逃跑的大反派。

    王雪娇微笑着坐下来,她看见羊胡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有焦黄色的痕迹。

    他抽烟,抽得还不少。

    羊胡子转头对刀疤脸说:“愣着干嘛,还不再拿两个杯子过来。”

    “瞧我真是没脑子!”刀疤脸一溜烟地去旁边拿来两只干净的瓷杯,放在王雪娇和张英山的面前。

    羊胡子亲自抓着酒瓶,往两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瓷杯本身是白色的,如果里面加了什么会悬浮的药粉,根本看不出来。

    虽然羊胡子现在没有什么要害她和张英山的理由,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这是什么酒呀?闻起来好辣。”王雪娇不动声色地问道。

    “哈哈,我们平时在外面喝的就是这种酒,一口就能暖身子,天寒地冻的就靠它。”

    王雪娇心里嘀咕:怎么没把你们给喝死的。

    “有没有柔一点的呀,这么辣的,我实在喝不了。”王雪娇充分利用性别优势,装娇扮软,反正谁也不能怪一个女人喝不了烈酒。

    羊胡子又叫来刀疤脸:“去,给余小姐把葡萄酒拿来。”

    “呀~还有葡萄酒?”王雪娇笑道,心里不是很开心,本来还以为不用喝了,这酒里还是能放点东西。

    在等着刀疤脸拿葡萄酒的时候,王雪娇瞟了张英山一眼:“你怎么回事?三爷哥对我们这么热情,你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整天带着你,让你出来见见世面,认认人,你就知道发呆。”

    张英山会意,忙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取了一支,双手给羊胡子递上。

    羊胡子一眼瞟见香烟盒,发现烟盒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印了三个字“非卖品”。

    “这烟怎么没标呐?”羊胡子问道。

    王雪娇指着烟盒:“这可是白皮烟,专门做出来特供给不方便抽好烟的人的。”

    白皮烟的传说一直都在,社会上对它的普遍认知就是特供。

    直到有一个人在开大会的时候在桌上摆了一盒“九五至尊”被拍到,然后落马,导致那烟没人敢买,价格暴跌。

    新闻出来之后,白皮烟更是成了万千百姓追捧的对象,认为那必然是超牛逼的好烟,后来情况被烟草局抑制,2013年是最后一次大批量开白皮烟的调度。

    这种烟不入商业系统不纳税,其实也不能代表什么,它可能是新品的内部评吸装,也有可能是开机的时候人用来检测机器是否能正常工作。

    一毛八的香烟,也可以是白皮烟。

    更多的情况则是假烟,烟纸里裹着的是芭蕉叶子兑香精。

    骗骗半懂不懂的外行而已。

    “哦~~”羊胡子露出“我懂”的笑容。

    他接过张英山递来的烟,张英山拿出打火机,按下去,蓝色的火苗跳起来,忽然,羊胡子的眼睛死死盯着打火机,眯着眼睛瞧了半天。

    王雪娇和张英山心里同时一紧,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三爷哥看什么呐?”王雪娇也跟着去看张英山的手。

    羊胡子若有所思:“怎么这个火苗,风刮不灭呐?”

    嗐,原来是老头子没见过新鲜玩意儿,好奇。

    这打火机是钱刚去合浦办案的时候,顺手从杨墅墩的人那里顺来的ZIPPO防风打火机。

    众所周知,在警局办公室里,放在桌上的钱不会丢,圆珠笔和打火机那是会自己长腿的,就连曾局长办公桌上的圆珠笔都跑到了王雪娇的兜里。

    不管路径是怎样的,总之,它出现在了张英山的口袋里。

    羊胡子让张英山给他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喷出来,他接过张英山手里的打火机,按下去,打出火苗,用力吹吹,火苗晃晃,就是不灭:“这个真好!一点不怕风。”

    “既然三爷哥看得上,那就送给你啦!”王雪娇笑道。

    羊胡子还装模作样地三辞三让了一番,最后还是靠王雪娇放大招“这是给孩子的”:“打猎的时候,兄弟们也得生火做饭呐,用这个多省事多方便,你就拿着,就当是我送给兄弟们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啦。”羊胡子收下打火机,笑着对王雪娇说:“我这也有个回礼送你。”

    他对刀疤脸说:“把金勾拿来。”

    刀疤脸出去了,片刻后又转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对被砍下来的黑褐色鸟爪,爪子蜷缩,指甲已经被剪了,皮质层已经坚硬地像铁,掐都掐不动。

    在胫骨上,有一根红绳拴着,长度可以戴在脖子上,王雪娇看了半天,不知道是哪种猛禽留下的残肢。

    羊胡子接过,又递给王雪娇:“这是雕爪,代表着是我们这行的朋友,要是遇到道上的人为难你,你就拿出来。”

    “拿出来,然后我说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就会明白的。”

    这么好用的吗?

    不管了,反正不要钱,先收着吧。

    羊胡子在知道王雪娇的毒贩身份之后,还敢抽她的人送上来的没包装烟,看来他是真的没多想什么,王雪娇和张英山也大大方方地跟他碰杯,以示友好合作。

    羊胡子把一杯酒喝空,又用力对着烟嘴子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嗯,你们城里人抽的烟,劲不够大。”

    “三爷哥是想来点我家田里出的叶子?”王雪娇微微一笑,“要是三爷哥想要,我这就叫兄弟们调货过来。”

    羊胡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那种东西是有钱人抽的,我要是抽了,都没力气赚钱啦。”

    “你见过抽的人呀?”王雪娇问道。

    “这谁能没见过,解放前,这边一堆抽大烟膏的,抽得人不人鬼不鬼,骑不动马,拿不动枪,全他妈废了。”

    王雪娇:“……”

    啧啧啧,看看,盗猎的都知道毒品碰不得,也不知道城里那些资产也就刚刚到中产的人怎么敢碰的。

    完全不打算照顾金三角生意的羊胡子转而推销起了自己的商品:“小妹子,你就是想买皮货?”

    “嗯,我想要藏羚羊绒毛做的披肩,对了,我叔还想要几只雪豹标本,摆在屋里。”

    羊胡子点点头:“你说得这些都有,不过,贵得很呐。”

    “有多贵?”王雪娇的话是疑问句,表情倨傲得不行,好像在说“再贵,老娘都给得起”。

    野生动物跟毒品一样,在原产地的出货价格并不怎么高,只不过“终端消费者”不会亲自去那些鬼地方,也不会跟这些浑身是怪味儿的糙汉打交道。

    没有赚差价的中间商,这些货卖都卖不出去。

    一头品相不错的完整雪豹标本在西宁也就是五百块钱,出省翻十倍,进了一线城市再翻十倍,去国外的话,数字不翻倍,直接换币种,全部以美金结算。

    羊胡子想了想,给王雪娇伸出三根手指:“雪豹三千,羊绒”

    “这边的羊绒好,但是做出来的披肩好土,款式不漂亮,我只想要羊绒。”王雪娇一脸嫌弃,“武长春给我拿来的那条披肩真的好难看啊!颜色染得像红绿灯,一点花色都没有,我都不好意思戴出去,外面卖鸡蛋的村里女人都戴那种头巾。”

    羊胡子“噫”了一声:“女娃娃真是爱俏哩。”

    女人对款式挑三捡四很合理,羊胡子也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异议。

    羊胡子又抽了一口烟:“你一共要多少?报个数。”

    王雪娇眯着眼睛,仰头望天,嘴里叨叨的盘算:“李叔家要两只豹子,杨叔家要一只,六场舞会,每场换一条”

    她的模样非常自然,动作参考源于她出去旅游时,帮朋友代购的标准操作,完全看不出是警察来钓鱼。

    旁边的张英山马上懂事的递上纸和笔,王雪娇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列出来,要五十只雪豹,十五条沙图什,同时还希望能长期供应雪鸡和猫头鹰。

    羊胡子看着王雪娇列出来的清单,皱着眉头,重重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

    “有货吗?”王雪娇问道。

    “有是有不过,按规矩,你得先交定金。”

    不出所料,果然是要定金的,王雪娇扬唇一笑:“钱,不是问题,我想看看货。我的这些叔叔伯伯们,会互相比,要是我给出去的东西,有的好,有的不好,他们会来找我兴师问罪呢。”

    捕杀野生动物跟贩卖文物不一样。

    再珍贵的文物,只要不是挂了号的东西,都可以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交易就没事。

    野生动物是只要杀了,就有罪,不需要在交易现场抓现行。

    能存放这么多野生动物的仓库,要搬运起来必然不方便,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瞬间消失。

    只要能让王雪娇看到确实有这么多动物的尸体,就可以了。

    本以为都已经到羊胡子这里,进仓库看看是顺理成章的事,结果羊胡子就是不上钩。

    羊胡子眯着眼睛,乍了一口酒:“我们这地方,民风淳朴,仓库都没什么防人的手段,要看,随时都能看,看上了,随时都能拿走,小妹子,你要看我们的货,我们也要先看你的钱。”

    他的意思很明白:“让你知道我们的货在哪儿了,你要是人多势众,说抢就给我们抢了怎么办,你必须得把钱放下,我才能带你们去看货。”

    照王雪娇刚才那狮子大开口的气魄,羊胡子开口就要五万块定金。

    从总价来说,羊胡子开的定价比例还挺合理的。

    而且,就算两边的公安局都不愿意掏这笔钱,王雪娇自己也能拿得出来,她之前买的股票认购证已经发力了,通过股票认购证买到了一发行就售罄的新股,现在持有的股票捂到八月,就能翻到一百多万。

    就算不卖股票,她家里也能拿得出五万。

    她对自己先垫钱干活这事并没有那么反感,在还没有公务卡的时候,谁出差不是自己先掏钱,然后再拿着票回公司报销的。

    不过,她还是没有马上答应:“听起来,是在很远的地方?”

    王雪娇双手捧着腮,不开心地叨叨:“你不放心我,那我带着那么多现金,我也害怕呀。”

    万一你们忽然见钱眼开,把我俩杀了,货也不给,往戈壁上一丢喂狼喂雕,那我们怎么办?

    道上的人,一个个嘴上特别讲道义,真正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候,谁信道义谁傻逼。

    就连莫正祥特别尊敬的、以讲义气讲信用而著称的“余先生”,在利用完十里洋场上那些混混地痞之后,也把他们一脚踢开,不管他们死活。

    道义,那是留给有用的人和自己人的。

    羊胡子听出王雪娇的意思,哈哈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我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

    “哦?还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你们往国内运货,应该有自己的线吧。”

    王雪娇眼神变冷:“你想问什么?”

    “别这么紧张,我就是想借你们的线走一走,我们这的人啊,不行,老实!脑子笨得很!就知道傻乎乎地运,这两年条子管得严,运出去十车起码要被抓一两车,我们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全成白辛苦了。”

    他说得确实是实话,这边发货的人很谨慎,仓库都不让看。

    但是运输线上的水平么就见仁见智了,有知道弄点东西遮一遮的,也有就这么直接放在冷藏车里,嚣张地在马路上走的。

    “怎么会白辛苦?发出去了难道还要你们负责?”王雪娇不解。

    羊胡子悻悻道:“只有买家收到货,才会给钱,路上可不就是我们负责。”

    哈啊?咋,你们搞盗猎的人居然报的是到岸价,而不是离岸价吗?

    有海上运输风险的外贸都知道要报离岸价,离港之后,概不负责。

    好吧,可能你们不合法交易都是这样,我们从不这么搞。

    “我们的线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手下的小弟被抓了,把我们供出来,那岂不是让条子一箭双雕。”王雪娇也懒得跟他使用高情商对话,说得很直白。

    利益相关,平时再表现的傻白甜,也得认真起来。

    不然羊胡子反而会怀疑:“尼玛,这么一个大弱智当管事,居然还没倒闭?”

    羊胡子也没指望王雪娇会告诉他:“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借你们的车队,走一走货,搁一起运,赚两份钱。”

    他想得挺好,反正贩毒已经是打靶的罪了,现在又没剐刑,再加运一点野生动物,又不会让她多挨一刀。

    条子拆开袋,看见的是冰、粉、叶,还是雪豹、金雕、藏羚羊,有区别吗?

    “差距挺大的,我们的能塞车轮里,你们这能放哪儿?我看你们还是找肉联厂或者工艺品厂比较省事。”

    王雪娇誓死捍卫路线。

    羊胡子继续退而求其次:“那你总能告诉我,哪些地方的官皮好收买吧?”

    不行我就自己买开一条路,总不能这也是秘密。

    “这样啊,那应该可以,不过这事我做不得主,我得问问几位叔伯,虽然我负责几条线,不过大事,还是家里长辈做主。”

    王雪娇又摆出一副“我一个弱女子,我懂什么”的老实样。

    这都是套路,就算她能做主,她也不会马上答应,这是国际惯例。

    俗话说:贵人语迟。

    不是指贵人学说话都迟,而是指地位高的人不会轻易表态。

    就好像外交发言人谁还能不懂点外语,不过哪怕是英语,也没谁听完英文提问就立马回答的,还是要等翻译。

    利用翻译说话的时候,好好想想应该回答什么,组织组织语言。

    王雪娇没有立马拒绝,就是有机会,羊胡子挺高兴:“要是能把名单给我们,定金给三万就行了。”

    “啊?”

    不是,你还要啊!!!

    王雪娇皱起眉毛:“光凭着这份名单,你们将来能省多少钱?不止五万了吧!我可知道,你们往国外卖一只金雕,开价是七万美金!一只就赚回来,非得收我的吗?!”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

    “不一样”羊胡子摆摆手,“关系归关系,交易归交易。要是你喜欢,我送你一只雪豹都行,但是做交易就该有做交易的规矩,其他地方的人买,都要交定金。要是你不交,传出去,将来我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正当生意确实也有这个说法,吃请送是一时的,生意能不能长久的做,还是得有一个固定的规矩。

    王雪娇与他争争夺夺,总算是以定金两万达成了协议,见到定金就去仓库。

    “两万呐?”邢川发愁,派出所上上下下变卖了,都卖不出两万来:地是当初的荒滩,不要钱;砖、瓦、水泥和匠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共计一千五百块钱;几个人的警枪,在化隆一把七十块,买的多五十,买五把火力猛的贵价好枪,还能免费送一把。

    看起来,邢川是掏不出这钱了,不知道他们的市局、省厅能不能拿得出来。

    掏倒是能掏得出来,就是他们的流程极其繁琐,又是这个签字,又是那个签字,还要证明这个证明那个。

    最后,不知道曾局跟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总之,两万定金由绿藤市全掏。

    羊胡子那种人不认识什么支票和本票,他只认现金。

    现在还没有银行卡,只有存折。

    存折只能在本市使用,不能在全国通兑通存。

    国内汇款唯一的方式就是邮政汇款,两天起步,到镇上的邮局可能得三四天。

    羊胡子倒是不急,他说他可以等。

    抓贼抓赃,只要没有赃物,他的兄弟们在镇上待着,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没有哪国规矩说不上班的人,就要被拉到警察局问话。

    好消息,好消息,特大好消息:伟大的投资人列英奇大爷,终于对稿子满意了。

    王雪看着剧本封面上的《丝路女皇传奇列总向山神发誓绝对不再修改3.0版》,内心感慨万千。

    “两天改了三版啊?”王雪娇冲着跟组编剧眨眨眼睛。

    跟组编剧面无表情指着堆在角落里的稿纸:“都在那。”

    破折号后面分别是

    修改版1、2、3、4

    新增设定版1、2、3、4

    外星人版1、2

    草原大屠杀、草原大屠杀1

    人变动物版

    脔宠反杀版

    列总不改版、列总保证不改版、列总立誓保证不改版、谁来了都不改版、打死了也不改版、列总向山神发誓绝对不再修改1、2、3版

    其中大多数只有一张纸或半张纸,应该是在提议阶段就被否了,比如外星人版,说女主角之所以能跟蒙古人硬扛,是因为得到了坠落在地球的外星科技,女主角拥有放电的能力。

    赶上大暴雨天,女主角一个人站在水里,“卡卡”放电,把十万蒙古铁骑连人带马一起放倒。

    之所以女主角没有顺势统一天下,是因为她在西北,雨水稀少,发挥余地不大。

    连设定都想好了,就是来自月球的背面的外星人,被女皇强烈的执念吸引来。

    王雪娇指着写了五六行的外星人设定:“看着眼熟啊,不会是从《霹雳贝贝》来的灵感吧?”

    “嘿嘿。”跟组编剧干笑两声:“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王雪娇认真地把剧本完整地看了一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这版跟我们拍的那版有什么区别?”

    跟组编剧双眼无光地看着她,王雪娇仿佛能看见她脸上流下两道宽面条泪,她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没有感觉错列总说还是用第一版吧”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对于演员来说,就当是放了两天假,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正义这几天在草原上跟牧民打成一片,玩得可高兴了。

    云殊华和意大利人在忙医疗支援的事情。

    那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华伦天奴,居然意外的靠谱,他充分利用自己外籍人士的身份,让一向办事不怎么高效的镇政府快速响应。

    云殊华和他一边把新诊所的房子谈了下来,一边联系了一批医疗器械和药品援助。

    他们的计划是先把东西运进来,暂时安置在小诊所里,等新诊所装修完了,再搬到新诊所。

    那个破烂小诊所里面的东西还是很破,最新的只有门口刚做的木牌子,用中、意、蒙三种文字写着中意友好合作医院

    设备一时运不进来,目前来的只有一些药物,以及两个被邀请来镇里义诊的大夫,还有一个资深护士。

    以前这边大夫看一眼就说不行,让家属送县医院的伤病,现在在镇上就能治,缩短了不少时间。

    有不少牧民骑着马赶来看病,他们的病症五花八门,以外伤为主。

    现在剧组一开机,云殊华走了,人手更加不够,连华伦天奴都留下来帮忙消毒、按人、抬人。

    王雪娇好奇问:“你就这么弃他而去?他一个人行吗?”

    上次见到华伦天奴的时候,他只会说“你好”“谢谢”。

    如今的他,已经能听懂并且说出:“抬起来”“放下去”“按住”“吃饭”“救命”以及各种简单词汇。

    春季的天,阴晴不定。

    卫导从气象局了解到,最近三天的天气都不错,他决定大干快干,抓紧把两天的进度补上。

    小镇附近的草原没有卫导想要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的感觉,他立志往冬季牧场挺进,连拍个两天一夜,趁天气好,赶紧把需要的镜头拍完。

    剧组想跟盐业公司协调卡车,结果最近赶上集团公司的检查团到这里,他们不敢造次。

    “我来想办法。”王雪娇径直找到武长春,向他借车。

    武长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借来的车昨天还在帮诊所从西宁拉药物和一些基本的医疗设备。

    车身上的大横幅都还没摘,上面写着“意大利西西里区利帕里岛爱心人士华伦天奴捐赠”。

    派出去的司机就是那三个热爱在背后讲领导坏话的小子,这三位是垮着脸来的。

    武长春为了跟王雪娇搞好关系,连汽油费都不收她的,完全是白用,自然不可能像之前做走私野生动物的生意那样,还给司机提成。

    武老板亏待他们,余小姐从来都不亏待。

    供应到位了才有忠心耿耿。

    场务们在忙着搬东西,三个司机在大堂里面坐着抽“软中华”休息。

    “肯定是你们开车技术好才派你们来的,草原上都是坑。”王雪娇先给他们戴高帽子,“不然怎么不派那两个来?”

    上次那个说老板坏话最多的“浓眉毛”在拿了第二根“软中华”之后,又开始忍不住骂骂咧咧:“什么技术好,有好事他能想到我们?那两个马屁精都出去送货了,就剩我们三个后娘养的”

    王雪娇痛心疾首:“凭什么啊!他们俩就这么背着你们偷偷摸摸跑到西宁吃喝嫖赌去了!”

    “西宁?”他撇撇嘴,“昨天已经到沙坪坝吃火锅了!还气我们,说羡慕我们能吃新鲜的牛肚,不像他们吃的是冻了一天的,他们到了东莞再好好享受,额休特!”

    额休特是蒙语里骂街的词,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张英山负责跟着他们骂老板,王雪娇上楼打电话,告诉康正清,有两辆写着盐湖第五运输的车子上装着盗猎的动物,昨天已经到了重庆,目的地是东莞。

    她觉得在东莞等着抓会比较省事,不然都不知道他们为了躲避警方临时检察,在路上什么鬼地方开。

    康正清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那就不一定能抓到咯。”

    “为什么?他们的车很显眼的。”王雪娇以为是车子太多了,不好找人,她觉得卡车上有那么显眼的字,只要稍微有点群众基础的地方,肯定都能找着。

    “这不是显眼的问题,他们走得这条线路,有好几个治安重点地区,他们未必能平安到得了东莞,可能会在认尸通知里出现。”

    要是他们死于黑吃黑,就不算她的功劳了哇。

    好气!

    王雪娇恼怒一边开门往楼下走,一边说:“那你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

    坐在一楼大厅里的三个年轻司机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话,全身一僵,缓缓地转身望向张英山:“余小姐这是”

    “没什么,家里的一些小生意。”

    “什么小生意?”

    没什么心眼的“浓眉毛”就这么直眉瞪眼的问出来了,吓得他旁边的人用力拉了他一下,怎么还问呀,你不要命啦!你不要,我还要呢!

    张英山礼貌地微笑:“生意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有人收了货不给钱,余小姐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说说不给钱的原因,不要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三人陷入沉默。

    一棍子不要打死所有人,是个俗语没错,可是,怎么从张英山嘴里听着就不是那么个意思呢。

    棍子,肯定是指枪,长的。

    不要打死所有人,就是要留几个活口,逼他们交钱!

    三个人的脑袋里浮现出同一个画面:

    当余小姐挂了电话之后,对方还是不肯付钱。

    不支付货款的人全家在两个小时后被绑架,关在无人的房子里。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手里端着一把冲锋枪走进房间,对着被绑在墙边的人“突突突”,枪口冒着火舌,被子弹打死的人应声倒下,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地上血流满地。

    这就是这个小白脸所说的: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准备走啦~”场务一声吆喝,王雪娇正好背着包走下来,蹦蹦跳跳地钻进了运送演员的面包车里。

    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就她这脸,整天笑眯眯的样,怎么会这么心狠手辣。

    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想想她就是带着这样天真无邪笑容,下令杀人全家,好像更可怕了三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狠狠抽了一口烟压压惊。

    冬季牧场的草比不得夏季的油亮碧绿,不过凑合能用。

    卫导想得很开,想想港台那边,瀑布是塑料布,雪是化肥,石头是泡沫,影响人家拍好片了吗!

    没有!

    充分说明,布景不是观众选择看剧的第一要素。

    王雪娇也这么觉得,她热爱的《灵魂摆渡》和《毛骗》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穷,特别是第一部,简直就是大学生凑钱拍COSPLAY剧的即视感。

    今天的拍摄任务挺重的,一到地方,就要先搭敖包,把女三和蒙古王子的敖包相会给拍了。

    女皇陛下是个政治动物,恋爱谈不了一点,此等重任,就只能交给她的妹妹负责。

    所以,一定要唯美、甜蜜、动人。

    这样观众才会为最后“蒙古人攻打西辽,公主殿下从城墙上跳下去,蒙古王子痛哭流涕,后悔一生,在剩下的漫长岁月里到处收集与小公主容貌、声音、舞姿、笑容相似的女人做为怀念”而感动。

    这是跟组编剧从经典名剧《情深深雨濛濛》中得来的灵感,黑豹子一辈子都在收集萍萍的替代品,编剧觉得黑豹子好痴情。

    王雪娇对她这样的想法,接受度还是挺高的,毕竟她身边就有人认为《泰坦尼克号》里的卡尔对露丝痴情一片,不离不弃,他抽了露丝一耳光、掀桌子,完全是老实人被逼急的愤怒,露丝这个碧池,居然跟穷小子上床,背叛了卡尔,就算杰克不死,这对狗男女上岸也得分。

    只要见得多,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随便吧,只要她能顺利破案就好,拍片只是顺带的事。

    车子进到草原深处的时候,还是黄昏。

    工作人员一跳下车,紧锣密鼓地开始工作,搭敖包、架灯光。

    “就这么几个人,拍敖包相会是不是有点太少了?”王雪娇提出她的疑问。

    这次要进草原深处过夜,没找到太多的群众演员,所有演员加上工作人员,也就二十多个人,气氛不是很够啊。

    感觉还没有灰姑娘里的王子选妃舞会热闹。

    副导演耸耸肩:“没办法,这边的人晚上都不进草原的,上次出了事以后,就更不愿意来了。就连外地过来的都不愿意。”

    “可是这边离上次死人的地方差了六十多公里呐。”王雪娇不明白,一个在西南角,这次是在东南角。完全是相反方向。

    “他们说在草原的晚上很黑,点一根火柴都能看见,杀人犯一下子就到了。”

    “一点火光就能看见他们知道六十多公里是什么概念吗?”王雪娇十分无语,难怪这个世界谣言传得这么快,毫无常识的人对自己脑补的故事总是如此坚定的相信。

    “没什么问题,卫导说可以用运镜解决。”

    王雪娇挺好奇什么运镜能解决,疯狂摇晃的印度式运镜吗?

    敖包堆好了,火堆也架上了,摆桌的摆桌,铺毯的铺毯。

    演员们在帐篷里换衣服、化妆,准备开拍。

    来自大城市的演员们对于拍“敖包相会”还是很有兴趣的,女皇的小叔子放开嗓子唱:“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旁边立马有人跟着合唱:“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就连没有听过这首歌的谢正义都很期待今天晚上的拍摄。

    “我们港岛虽然地方小,但是我们也会出去BBQ的,大家在草地上,支一个烧烤架,一边喝酒一边吃肉~还有我家的丁吉和路吉,会在旁边跑来跑去~”

    “是你养的两只狗吗?”

    “嗯,两只都是圣伯纳。”谢正义看着王雪娇抱在手里的轩辕狗剩,笑着说:“比它大多了。”

    轩辕狗剩凶巴巴:“汪!!”

    “嘘,别当着它的面说,孩子听不得这些。”王雪娇伸手捂着轩辕狗剩的耳朵。

    谢正义“哈哈哈”:“小小的,也很可爱啊。”

    “各部门准备了啊,二十分钟以后开始!”外面传来场务的声音。

    明亮的灯光将这片草原照得亮如白昼。

    王雪娇只关心一件事:“这么亮的灯,这么干的草不会引起火灾吧。”

    她不想拍着拍着,就忽然变成火海逃生了。

    人看不到六十公里外的火柴光芒,但是六十公里外的火柴点一把火,就今天晚上这个风势,那是真的有可能跑都跑不掉。

    “不会,我们的灯功率没这么大。”灯光师笑着说。

    王雪娇还是很忧虑:“咱们有足够的水吗?要不,咱们还是先挖一圈防火沟吧?”

    她不知道干草的燃点是多少,她只知道剧组的大灯真的很烫手。

    剧务觉得她很事儿逼,别人没事就她事多,挖防火沟多麻烦啊。

    要是别人这么说,他早就怼回去了,偏偏这是女主角,而且是更事儿逼的投资人亲自请来的女主角。

    他托词说还有其他事,跑了。

    王雪娇便去找卫健,问他对草原防火有什么心得。

    他,没有心得。

    但,知道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

    云殊华也知道,她还捐钱了,并且去了当地进行慰问演出,在医院看到了很多被烧伤的人。

    “我也认为,我们应该挖一个防火沟。”她严肃地说。

    三人达成一致,卫健让工作人员先去挖坑。

    来的时候,也没说要动土,一共就十把铁锹,按照防火沟的深度要求,起码得挖一米深,三十厘米宽,卫导看看人数,觉得不太现实,于是提出深度减半,宽度也减半。

    就算这么偷工减料,十个工作人员挖了四个多小时,也才挖出一个半圆。

    眼看着已经十一点多,再挖下去,月亮就没了,卫健心里也着急:“要不,咱们先对着挖好的地方拍,咱们一边拍,他们一边挖?”

    已经挖好的部分是迎着风的,如果真要起火,应该能起到一些阻隔的作用。

    也不能真就大家无所事事地蹲在草原上喝西北风,傻看着工作人员挖坑。

    王雪娇和云殊华都没有异议。

    篝火燃了起来,马头琴拉了起来,大家围着篝火蹦蹦跳跳,小公主和在路边捡来的野男人并肩坐在一起,互相依偎着。

    野男人向天上的月亮发誓会一生一世只爱小公主一个人,否则

    然后被小公主捂住了嘴:“我相信你,不要对自己下这样恶毒的诅咒。”

    此时的镜头聚焦在小公主和野男人身上,只捎带了一点女帝陛下。

    王雪娇斜靠在小叔子身上,手里捏着酒杯,眼睛却盯着小公主。

    她的嘴没说话,眼神却骂得很脏。

    “推过去,给余梦雪一个特写。”卫健吩咐道。

    拍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风越来越大,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小心。”

    负责拍花絮的摄影师只感觉后背的衣服被人猛然揪住,整个人被倒拖出五步。

    下一秒,一根大旗杆重重地砸在他的面前,要是慢一步,他的脑袋就要被砸开花。

    他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吓得腿都软了,手掌心里全是汗,过了一会儿,手指关节觉得酸痛,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僵硬地抱着摄影机,手指死死地抓着,一动不动。

    风越来越大,刚开始还有人站在卡车边上,想借车身避避风,很快,几吨重的大卡车在风中像个小纸片似的,被吹地一摇三晃,好像随时会倒下来。

    那三个司机见过世面,想都没想,直接蹦进了刚刚挖好的防火坑,然后骂骂咧咧,嫌坑太小。

    好在坑虽然小,不过总比没有强,其他演职人员也都有样学样,跟着躲进了坑里。

    那几个挖坑的人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挖深一点,挖宽一点,现在只能侧躺在土坑里。

    同时也庆幸,如果不是王雪娇和云殊华两个人坚持要求挖防火坑,现在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其他人纷纷往土坑里躲,王雪娇也觉得土坑太小,挤得好难受,她发现敬业的摄影师正顶着大风,哐哐地给他那里的防火沟搞扩建,好把摄影机也放进去。

    于是,她也爬起来,企图给自己这边也稍微扩扩。

    王雪娇一抬头,看见卡车上有人在动,看剪影应该是负责拍花絮照片的女摄影师,刚才她为了能拍到剧组的全景,爬到卡车的车头上站着。

    那阵强风把她刮倒在车斗里,虽然人没死,但是脚扭了,她一瘸一拐,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扶着车斗,脚腕钻心地疼,只能一跳一跳地往前挪。

    车身实在晃得太厉害,她每走一步,受伤的脚踝都会刺痛难忍,痛得她额头上冷汗直冒,迫不得已,只好在车斗里蹲下。

    风势一点都没有要减小的意思,拉了手刹的卡车,居然被向前推了五六米。

    轮胎一下一下地抬起又落下,好像要被吹飞了。

    不行,得赶紧走,迟了,只怕卡车真要飞上天。

    她努力挪到了车尾,看着距离地面这么高,想想刺痛的脚腕,缺乏跳下去的勇气。

    就这么一个犹豫,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气流拎了起来,拉上了天空。

    腾空只有一秒,她的腰就被人抱住了:“下来。”

    王雪娇踩在车后杠上,一手拉着栏杆,一手抱着她的腰:“跳下去。”

    “我的脚扭着了痛”

    王雪娇翻身上车:“你坐着往下挪,我拉着你的手,你慢慢下去。”

    她伸手去握女摄影师的手,结果握个相机:“卧槽,你真牛逼都什么时候了这次全国劳模至少得给你一个提名。”

    本来她是蹲着的,然后发现蹲着不好使力,便站了起来,慢慢把人往下递。

    此时,两百多斤的摄影师和张英山赶来,帮忙把女摄影师接住。

    女摄影师刚一路地,张英山便转身向王雪娇伸出手,忽然,他眼前一花,王雪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蹿了上天。

    在上天前的一刻,她随手乱抓,抓住了系在栏杆上的横幅。

    横幅的一头被她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现在,她整个人就好像一只风筝,挂在月亮边。

    作者有话说:

    拉着横幅被吹飞的故事,来自于在吐哈油田工作的一位朋友的亲身经历。

    第103章

    狂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地间飞沙走石,风声如同鬼哭一般,在耳边呼啸,人耳朵都像猪耳朵一样被吹得乱动。

    沙石打在脸上,像被刀子划过。

    王雪娇双手死死抓住横幅,也亏得那横幅的另一端是被卡死在栏杆里,而不是像这一头,单纯用绳子草草打了一个活结。

    张英山大声对她喊着些什么,王雪娇只看见他的嘴在动,他的声音已经与风声融在一起,根本听不清。

    她知道单凭自己手上的力气,抓一会儿就该没劲了,便用力在横幅上绕了几圈,把手缠住。

    风势是一阵一阵的,别看现在吹得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气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降低高度,避免一会儿好风不借力,把她摔下去。

    张英山和摄影师在下面用力拉着横幅,拼命把她往下拽。

    果然,王雪娇在距离张英山的头顶还有一米多的时候,这阵风忽然就走了。

    刚才还绷得紧紧的横幅,瞬间像被抽去了筋,软软地塌了下来,王雪娇以极快的速度下落,她只来得及叫一声:“闪开!”

    这高度,接不好,下面的人就要骨折。

    张英山一步都没有退,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砸下来的王雪娇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得向后倒退几步,几乎要翻出卡车围栏。

    眼看着两人就要一起掉到地上,张英山将王雪娇的头紧紧护在怀里,尽量将身体蜷起,减少冲击力。

    失重的感觉只有一瞬,向后倒的趋势在半空中被生生停住,两百多斤的摄影师站在卡车下面,伸出双手托住了张英山的后背。

    摄影师把两人扶住,让他俩平安落地,他看了王雪娇一眼,忽然笑起来:“哈哈哈,你好像哪吒手里抓了个混天绫。”

    王雪娇三两下把缠在手上的横幅甩开:“哪吒管风么?”

    摄影师认真回答:“好像,不管?”

    “那还是赶紧去土坑里躺着避避风头吧。”

    话音刚落,下一波的强风果然又到了。

    强风维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总算减弱了一些。

    大家从防火沟里爬出来,抖落一头一脸的土,四下张望,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旗帜倒在地上,敖包上的石头散落,桌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一张垫子飞进了篝火,被烧得只剩下半片。

    “挺呸呸呸挺好”卫导用力吐掉一嘴的沙,他环顾四周,“小方,小方,过来,我们顺便把蒙古人打过来的镜头也拍掉,这个景就不用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导的计划还挺应景。

    看方向,刚刚的风就是从蒙古那边吹来的。

    “看我抓到了什么~它刚才自己跳到我身边的。”谢正义笑呵呵地举起了一只小动物,一双黑溜溜的小豆豆眼惊恐地看着他,圆滚滚的胖身子上的两只小爪子慌乱地挥舞着,看起来十分可爱。

    是草原旱獭。

    王雪娇大声叫:“快扔了,它会传染鼠疫,就是黑死病,死得特别快!”

    谢正义脸色骤变,像触电似的把那只肥球球扔了出去。

    要是跟他说动物保护、环境生态什么的,他未必能听得进去,对于进补养生爱好者来说,再可爱的玩意儿,让他死得特别快,那可就不行了。

    旱獭一落地,跑了两步,前爪在某处扒拉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怕死的谢正义用酒精棉球把抓过旱獭的手反反复复擦了四遍,看他的表情,恨不能把那只手砍了换一个新的。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场务们省了不少事,他们只需要去追被刚才大风吹走的帐篷,以及帐篷里的东西就行了。

    几个精贵的群众演员负责当死尸。

    人太少,于是卫导只能分片拍摄,同一个人,在A区趴着死,拍完再去B区侧躺着死,去C区仰面朝天死,在D区往脸上涂点灰死。

    拍出来的效果还挺好,显得人多,反正没人会关心死尸的长相。

    等小公主在死尸堆里,痛苦流涕地回顾完自己与路边捡的野男人的甜蜜爱情,就该跟恢复蒙古王子身份的野男人在这里决裂,西辽的死尸们会秽土转生成蒙古勇士,站在王子身后,见证王子实施强制爱的全过程。

    全程没有王雪娇的事,她便帮着场务追帐篷、捡东西。

    帐篷捡回来了,但是帐篷里的东西零碎地洒在了一大片草原上,包括食物,只找回了十包方便面。

    其他的肉食和蛋类,说不定都已经被活动的掠食者带回家感恩大自然的馈赠了。

    刚才那阵风实在太过强悍,连卡车都被吹翻了一辆,大家往卡车栏杆上系绳子,准备一边推,一边拉,把车扶起来。

    王雪娇跃跃欲试想帮着拉绳子,被一个男场务劝退了。

    人家说得很有道理,能使力的位置就这么多,你一个力气小的占着,不如换个力气大的。

    眼看着没自己什么事,王雪娇转了一圈,又回到拍摄现场,她看见扭到脚的花絮拍摄师小佳又在现场了,她在一个地方拍几张,再一瘸一拐地换位置。

    在场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扶她。

    “你的脚怎么样了?”王雪娇问道。

    “没事,就肿了一点。”

    等拍摄告一段落后,小佳才坐下来,拧着眉毛,小心地脱下鞋袜查看伤处。

    扭伤的地方已经肿起老高,通红一片,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脚掌边缘就会有一圈紫黑色的淤血。

    她咬着牙,正要穿上袜子,被王雪娇抓住:“让我看看你别动,我给你冷敷一下。”

    王雪娇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过一会儿又一阵风似的回来,手里拿着一块浸满水的毛巾,盖在她受伤的脚踝上:“医生去追帐篷了,一会儿回来,你等他给你确定一下。”

    “可是马上就要开拍了。”小佳用力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

    “那边不是有一个花絮摄影机嘛,也不缺这几张照片。”

    小佳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轻:“雪姐,我就怕这句话。如果现在缺几张照片也无所谓的话,那不就说明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吗?他们以后还会请我吗?”

    她的文凭就到初中,进了一家国营照相馆干了几年,她拍得照片深受顾客们的喜爱,可惜,那家照相馆的经营思维老旧,去年改制后,飞快地凉了。

    周围不少民营照相馆都知道她的手艺,想请她去,但是,她就是喜欢电影电视剧,想为演员和剧组拍剧照和定妆照。

    没有人脉在这个圈子里几乎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她的性格又比较内向,不像王雪娇似乎跟谁都能搭得上话,跟谁都能聊两句,一来二去就熟了。

    在同样有技术的情况下,用人单位自然会选择能把自己优势大声说出来的人,小佳的找工作之旅可谓是举步维艰。

    要不是她拍了几张人像照,被照相馆的人认为拍得特别好,挂在外面当广告,被卫健看中,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踏进这梦寐以求的圈子。

    进圈子后,其实她还想学习用摄影机,但是连卫健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指了指剧组里的几个摄影师,几乎都是大块头男人:“摄影机很重的,你连拿都拿不稳,怎么拍?”

    现在的摄影机用的是胶片,一按下开始,钱就在哗哗地流淌,不可能给她练习。

    小佳已经先于这个时代,感受到了女性在找工作时候受到的限制。

    她不想认输,就只能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不管怎么样都能继续工作。

    “那你也不能乱动啊,要是伤到跟腱,或者骨裂了,你这么乱跑,后果会非常严重,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下半辈子,你先让医生过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再给你做个固定。”

    王雪娇拿出了她的吓人绝技,给小佳描述了有个人曾经没把扭到脚当回事,结果有一片碎骨游离,后面一到阴天下雨就腿疼,蹲不下去,站不起来,一跑就觉得脚后跟疼,别说工作了,就连生活都受影响。

    “小佳,你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吧?”

    过了一会儿,医生回来了,给小佳检查了一下:“应该没有骨折,骨裂和韧带说不好,得拍片才知道。”

    王雪娇:“小佳,走,去医院。”

    小佳连连摇头:“明天咱们不就回去了吗?扭伤也不至于去急诊啊,你就让我在这里待到明天,跟大家一起回去吧。”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她不想走,生怕走了以后,就永远失去实现梦想的机会。

    尽管这个剧组并不是大厂牌,但是她没有资格挑三捡四,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哪怕一千颗种子里有九百九十九颗都发不出芽,只要有一颗成活,都算她捡到了。

    谁知道被放弃的机会,是不是就是那颗唯一的种子。

    王雪娇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她自己在高考那天肚子疼的要命,冒着冷汗考完了全天,她当时想的就是:“除非我明天就死了,不然要是不考完,我会后悔一辈子。”

    以小佳现在的心情,硬把她送回去治病,她也不会好好治的,东想西想,乱动乱跑,还不如让她踏踏实实地在这待着。

    王雪娇问道:“你会固定不?给她把关节固定一下吧。”

    这次的剧组里有谢正义,兼具港籍、爱养生、超怕死等众多BUFF于一身,跟组的医生也是列英奇专门请来的全科大夫,啥都会一点。

    仅仅两天一夜的外拍计划,他也带了打石膏的全套材料和设备,还有两根拐杖。

    “反正骨裂和伤了韧带也是要制动,就当你是裂了。”王雪娇说,“明天回镇上再拍个X光片看看。”

    “嗯。”小佳开心地点点头。

    卫导那边的狗血故事拍了三遍都不行,不是小公主哭得不够投入,就是王子像抢亲的土匪,过于野蛮,要么就是小公主被抢走的时候过于半推半就,上马的时候甚至是迫不及待自己跳上去的。

    现在正在拍第四遍。

    场务们去捡东西的方向,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

    有人急步跑过来,找到副导演:“郑导,不好了,那边有一户牧民说我们的帐篷飞出去,把他们家的羊打死了,要我们赔钱。”

    “要多少?”

    “六百。”

    郑导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六百块?!打死的是怀孕的母羊?”

    “不是,是一只小羊羔。”

    “那还要六百块?!”

    正说着话,那边的牧民已经赶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站在那里,其中一个用生硬的汉语大叫:“你们谁管事?!”

    郑导赶紧上前:“我是负责人,有什么事吗?”

    那个大汉拎起一只歪着脑袋,已经断气的小羊羔:“你们的柱子,打死了我们的羊,怎么办!”

    镇上做熟的烤全羊也就三百块钱,那还是成年羊。

    就算小羊羔长到成年,再卖出去,也就两百块钱左右。

    郑导据理力争,想砍砍价,但是他砍价的方向就是错的,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么小的羊,哪值六百块”,这不啻于在火上浇油。

    在偏远地区,事先谈好,剥皮架火是一个价格,动物先被弄死了,主人找上门来,是另一个价格。

    说好之后再杀的价格,可能是一百块。

    意外把动物弄死了,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不是买卖,是赔偿,两三千,四五千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导的脑子里还是菜市场讲价的思维,或者说,是在法制社会待久了的城里人思维。

    王雪娇曾经见识过有一个同样在法制社会里待久的人,去一个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地方途步,当地山民向他索要二十块钱过路费的时候,他先是不肯掏,后来实在不行了,才掏出了一百块,还站着不走,等着山民找他钱,结果差点被人推下悬崖摔死。

    茫茫大草原,往土里随便埋几个人轻而易举,想要找尸,难上加难。

    成吉思汗死后,就是被埋在草原的。

    数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找到他的坟墓,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郑导和那户牧民闹得不堪,剧组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也围了过来。

    对方来的是四个人,常年在无人地区讨生活的人,对武力值的不平衡相当敏锐,其中一人转头往回跑。

    王雪娇想过去劝郑导差不多得了,六百块能砍到四百已经算是牧民想回去睡觉,愿意松口,他还真想砍到菜场价两百块,这多少有点白日做梦。

    刚走了两步,忽然被谢正义拉住,他低声对王雪娇说:“别过去,很危险的啦。”

    他感觉到来者不善,像王雪娇这样的小姑娘过去,可能会在激烈的争吵中被误伤。

    另一边,卫导还没有停机,他听到了吵闹声,不过只要没有闹到他面前来,他就得先把拍摄工作完成。

    云殊华本来在卫导身边,帮着卫导一起指导女三的情绪和表现,听见吵闹声,也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别闹了,这钱我出吧。”云殊华对枉死的小羊羔抱以同情,人家牧民也不容易,何况再这么闹下去,没完没了,根据进度,还要拍好几天呢,要是跟当地人起了冲突,设备被砸坏,后面还怎么拍。

    郑导已经吵上头了,让云殊华别管:“就是不能惯着他们,他们就是敲诈勒索!无法无天!”

    还没等郑导再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话来,从远处跑来了十几个壮汉,他们的身材个个都像两百多斤的摄影师一样,剧组里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

    其他的不是瘦子,就是女人。

    王雪娇压低声音对张英山说:“不动枪的话,你能打几个?”

    “不偷袭的话,一个都打不了,”张英山老实承认,“拳击比赛分量级是有原因的。”

    王雪娇:“刚才你在风里用力拉着我的时候,力气挺大啊。”

    “因为是你。”张英山轻轻吐出四个字。

    根据王雪娇的判断,这场纠纷,理论上来说,哭个穷卖个惨,七八百块钱应该可以解决。

    不过就郑导现在这样子,估计对方还会加价。

    王雪娇对此也不想劝他了,她劝不动一个认定自己站在正义一方,就可以火力全开的人,反正到最后肯定会解决。

    看着对方人多势众,郑导开始有点松动,但还在强调那羊羔不值一千块。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双方开始推搡起来。

    混乱中,有人一把抢过被摄影师搁在一旁的花絮摄影机,对着剧组大喊:“你们拿两千块钱来!不然就把它砸了!”

    牧民们一哄而散,这边丢了一台摄影机,哪能让他们跑了,赶紧追了上去。

    别人可以不管,王雪娇和张英山不能不管,真要在草原上发生械斗,死了人,最后一调查,发现他俩就在现场,却站在旁边什么都没做,哪怕是以“卧底不能暴露身份”做为理由,都难向上头解释,这面对的又不是什么必须袖手旁观的事情。

    刚走没两步,王雪娇感觉到身后有人追过来,转头一看是云殊华,她眉头紧锁:“哎,郑导真是太冲动了,早点把钱赔给他们,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闹成现在这样。”

    前方不远处,扎着五六个蒙古包,前方一片被清出来的无草空地上燃着火堆,还有刚才那十几个壮汉,或是双手抱在胸前,或是两手叉腰,虎视眈眈地看着追过去的剧组。

    在文明社会要守文明社会的法律,在自然法则的世界要遵守自然法则,看清楚自己的实力再选择应对手法,穷则搁置争议,富则自古以来。

    一直坚持原则,不愿意向敲诈勒索低头的郑导终于认怂了,不过两千块还是超出了他的实力,谁能想到,跑到荒无人烟的大草原上还要带钱啊?

    跟谁买东西?

    狼吗?

    其他演职人员其实身上都是有点钱的,但是自从上次出了两个通缉犯,大家都觉得镇上也不是很安全,便纷纷把钱存在镇上的农业合作社了。

    云殊华的钱则是给了华伦天奴,让他看情况用。

    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身上现在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两百多块钱,曾局许诺的两万块现在还在审批流程里,估计明天能走完,并且从邮局汇出。

    总之,就是一整个剧组的人,估计最多能凑出个六百块。

    要是刚才郑导合理地砍砍价,展示“咱们真的已经掏空了所有的口袋”,这事也就过了。

    王雪娇跟云殊华商量了一下砍价策略,云殊华做好的最坏打算,就是机器先押在这,剧组赶紧开车回镇上拿钱。

    “我现在就怕郑导忍不住气,开车回去不是拿钱,是报警,这种地方,警察只会调解,而且会偏向牧民,反而影响我们的拍摄进度。”云殊华在四处捐款和义演的过程中,亲身到过很多“老、少、边、穷”地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处世方式。

    与云殊华相比,郑导就像一只家养的吉娃娃,个头小小,叫得响亮,在有主人庇护时候,它可以平安无事的度过一生,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但是这样的性子到了野外遇到老虎,注定被一口吃掉。

    看到剧组的人追过来,为首的牧民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哄笑起来。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必然不是好话,郑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跟他们去说,你别上去了。”云殊华上前一步,挡在郑导前面。

    她的身体只有身强力壮的牧民一半宽,说话时,对方比比划划,那一只巴掌,就比云殊华的整张脸都大,好像轻轻挥一挥,云殊华就要被扇飞。

    “这么小的小羊,真可怜刚才的风实在太大了,我们也没有想到,帐篷怎么会飞出去,真的不是故意的”

    为首的牧民指着自己家的帐篷:“我们的帐篷怎么好好的!你们的能飞这么远!”

    “我们都是城里来的,很少帐篷,也没想过草原上会有这么大的风”

    云殊华好言好语,放低姿态,说到剧组来草原上拍摄也是希望能宣传草原风光,要是能吸引来游客,他们的羊肯定销路特别好。

    见她说得客气,牧民方的强硬态度也有所和缓。

    听到气氛和缓下来,刚才留守在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也出来看热闹,一个女人看见云殊华,睁大眼睛,走到为首的牧民身边,用蒙语说了几句什么。

    那个男人面露疑惑神色,上下打量着云殊华:“你是医生?”

    云殊华不解,以为他们家现在有病人需要治疗,她哪会治病啊,老实回答:“不是,不过我们有医生,你们家谁要看病吗?”

    男人转过脸,摇摇头,跟女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王雪娇忽然想到,医生是不是指镇上那个小诊所啊?

    “咱们跟华伦天奴拍的照片,你带了吗?”王雪娇问张英山。

    “带了。”张英山从内兜里掏出来那张照片。

    王雪娇拿着照片去给女人看,指指云殊华,又指了指照片上的华伦天奴:“你是不是看到她,跟他站在一起?”

    女人看着极具辨识度的华伦天奴,连连点头。

    王雪娇低声对云殊华说:“她可能去那个小诊所看过病,认得你。”

    后面的话不用说,这是双方关系破冰的最佳机会。

    这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岂不是连郑导都不如了!

    云殊华解释了自己的身份,整个气氛瞬间如春风吹融了冰河,阴云尽去,鲜花盛放,刚才周围那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都挂上了惊喜和激动的表情。

    为首的牧民热情招呼大家进帐篷,外面寒风萧萧,一进门,一团暖气就猛地往脸上扑,被冻透的脸忽然遇到热气,像被小针扎,王雪娇伸手搓了搓脸:“真暖和。”

    “坐坐~”男人大声招呼着,其中云殊华,以及与“大高个黄毛”有亲切合照的王雪娇、张英山被请到了坐北朝南的贵宾位置。

    跟着追出来的剧组人都有点懵,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怎么忽然就这么亲切了?

    刚才出来的那个女人拿出许多碗,又从放在南边的火堆上拎起来一个大水壶,给大家的碗里倒奶茶,只是倒的不多,只有半碗。

    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么晚了,奶茶这种提神、利尿还会长膘的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王雪娇好奇地看着火堆里烧的燃料,不是柴禾、不是煤块,也不是草,甚至不是她熟悉的牛粪,而是一块一块的方砖。

    方块在燃烧。

    男主人告诉她,那是羊圈里的羊粪,被踩结实了,现在用铁锹铲出来,劈成长方型,比散落的牛羊粪要耐烧,晚上丢到炉子里一块,能烧一整夜。

    女主人不会说汉语,倒完一碗,只会用笑容和动作表示“请喝”。

    旁边的垫子上坐靠着一个孩子,腿上盖着小毯子,脸蛋红通通,怔怔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客人们。

    看到他,云舒华忽然想起来见过这个孩子,当时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怜的要命,云舒华把自己随身带的糖果递给他,他一把抓住糖,依旧哭声震天。

    “我认得他,他是摔断腿到诊所来的。”云舒华说。

    这孩子企图骑上自家没有配备任何马具的小马身上,然后被马甩了下来,小腿骨开放性骨折。

    牧民祖祖辈辈摔惨了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手段。

    当时看起来处理完了,但是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蹭到了什么东西,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每天都发高烧,吃传统的退烧方子,也压不下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孩子的舅舅才骑马送孩子赶到镇上的医院。

    云殊华:“送来的时候,皮肤都有好几块发黑了。”

    王雪娇:“皮肤坏死啦?”

    云殊华:“嗯,感染了,给他做了清创,打麻药的时候他哭得好可怜,说他要死了,让舅舅好好照顾他的小马。”

    情况确实已经十分危急,就连县医院都没有那么好的抗生素给孩子用,幸好那个时候华伦天奴联系的一批药到了,不然孩子大概都等不到去西宁,就要死了。

    被砸死的羊羔就是孩子家的,带头来吵架的就是孩子他爸,那天他在外面放牧,都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事,也不认得云殊华。

    后面又有不少人进来,男主人介绍这些都是他们家的亲戚,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什么的。

    平时一起转场、一起放牧,在偌大的草原上互相有个照应。

    得知剧组真的挺惨,帐篷飞了不说,用来支撑帐篷的骨架都没找回来,食物也没了,也找不到干净的水源,男主人让他们过来,各家分分,一个蒙古包里塞几个,住几天都没有问题。

    郑导忙让人回去通知,让大家一起过来。

    卫导还不敢相信:“你们刚才不是都跟人吵起来了吗?他们真的是请我们去住,不是把人骗进去杀?”

    “云殊华救过他们家的小孩。”跑腿的场务说。

    那就没问题了。

    卫导一声令下,让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把东西都装上卡车,一起去牧民那边。

    到了地方,卫导看着人家丝毫无损的蒙古包,感叹:“看看人家!我们都吹飞了,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男主人听见,哈哈大笑:“我们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千年,这点小风怎么会把我们吹跑!”

    场务虚心请教他们这房子是怎么搭的,是不是挖了很深的地基。

    把屋里能听懂汉语的人都逗笑了:“把房子埋在地里,我们转场的时候怎么办。”

    真相其实挺无聊,就是因为剧组买的是行军帐篷,方的。

    蒙古包是圆的。

    就物理学上来说,圆的就是比方的扛风,风刮过来,会从两边通过。

    方形帐篷则是像郑导那样,坚守自己的原则,完全不肯让步,在强风之下,打下去的那点地钉根本承受不住劲,没多久就飞走了。

    折腾了一晚上,大家也都累了,剧组的人被分配到了附近的蒙古包里。

    王雪娇、云殊华和张英山是贵客,自然跟被救孩子的那户人家一起住。

    几人都喝了奶茶,一时睡不着,跟主人家问东问西。

    云殊华关心的是他们在大草原上,看病一般怎么办?家庭收入能不能支撑看病,国家有没有保险。

    男主人的回答让云殊华太难过了:“能治就治,治不了就带回家等死。前几年有人被牛顶了,去了镇上和县里就当骨折治,但是他一直喊疼,医生说骨折肯定疼,他就坐在县医院里没人管,家里人就把他带回家,痛得从中午叫到下午,黄昏的时候死了,我们都说,他是被诅咒了。”

    王雪娇轻声说了一句:“我猜是脾脏慢出血。”

    “嗯”云殊华点点头,这种误诊案例在有X光机的大城市里都屡见不鲜,何况这种小地方。

    王雪娇抓紧提问她想知道的事情:“你们养这么多牛羊,那有没有狼来偷吃啊?”

    “有,狼、金雕,有时候还有人。”

    王雪娇来了精神:“什么人?”

    “就是打猎的。”

    “现在不是不让打猎了吗?”王雪娇故意问。

    男主人看了她一眼,心想城里来的小姑娘真的很天真:“没人看见,不就没事了吗?警察又不来草原上巡逻。”

    倒是想,就是没人。

    王雪娇想起邢川那可怜的,没几个人的穷困派出所。

    王雪娇:“打猎的人会经常偷羊吗?”

    男主人自信地咧嘴一笑:“那不会,我们也是有猎枪的。”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来,蒙古包里的人就起来了,王雪娇跟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梦游似地张望,只见男人在外面套马,年长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就剩下两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把肉往灶边搬。

    王雪娇想找点水洗洗脸,问到小姑娘,她摇摇头。

    可能是不懂汉语,王雪娇伸出手,做出抄水洗脸的动作,她还是摇头。

    王雪娇琢磨了半天,只能推出一个猜想:难道她们从来不洗脸?

    也不是不可能,在风大干燥的地方,洗完脸就得抹油,从他们的皮肤状态看,他们最多抹点原始状态的羊油。

    不洗脸果然很合理。

    过了一会儿,几个女人回来了,她们的肩膀上各有一根扁担,扁担前后各自沉甸甸地压着一大桶水。

    她们走回了各自的蒙古包,开始准备做饭。

    王雪娇比比划划:“你们这水是从哪里挑来的?”

    她们指向了一个很远的方向,套好马的男人回来告诉她:“在山后面,放牧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河。”

    就在山后面?看起来也不是很远嘛。

    王雪娇没什么感觉。

    他指的那座山,不就在眼前吗?

    早饭真的是相当丰盛,酸奶疙瘩、青稞饼、酥油奶茶、还有相当扎实的大块羊肉。

    男人们一整天都在外面待着,中午不回来吃饭,早上是很重要的一顿。

    昨天晚上最后被开价到两千的小羊羔,今天早上已经下锅了,牧民们邀请剧组的同志们上座,随便吃随便啃。

    剧组里有七八个壮男,牧民生怕这些壮男们吃不饱,又杀了一只羊,做了厚实的手把肉。

    羊,看起来不大。

    似乎,切开也没多少,端上来,也就六大盆。

    王雪娇吃了一大盆里的十分之一,摆摆手:“我吃不下了,你们加油。”

    牧民以为王雪娇觉得不合胃口,竟然架起了火堆,打算为她单独做一整只烤羊腿。

    “别别别!”王雪娇连连摆手:“不行,真不行,真吃不下了。”

    那几个壮男,一人被分配了五根羊肋排,第一根,欢欣鼓舞,第二根,如狼似虎,第三根,细嚼慢咽,第四根,艰难痛苦,第五根拿在手上,半天都不咬一口,就像需要大人哄着才愿意吃饭的孩子。

    一个剧组二十多个人,羊肉勉强吃完了,青稞饼剩了四分之三,马肠还剩一点

    牧民担忧地看着他们:“你们不要客气啊。”

    “没客气。”

    “要吃饱哦。”

    “饱了,真的饱了。”

    “吃不惯的话要告诉我们哦。”

    “吃得惯,真吃不下了。”

    牧民看着他们,特别是那几个壮男,连连摇头,几个女人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听不懂。

    谢正义悄悄问王雪娇:“她们在说什么?”

    王雪娇一本正经:“她们说这些男的连肉都吃不下,还能干活?这些女的,就吃这么一点,风一来不就吹走了。”

    “哇,你好厉害,这些都听得懂。”谢正义大为惊讶。

    王雪娇:“我猜的。”

    谢正义:“……”

    现在的条件还没有好到可以随便造作的时候,大家看着剩下的食物,心里都有些不舍,又努力了一番,实在是吃不下一点。

    那可是肉!

    还有每人半碗的酥油奶茶,那里面泡着牛肉干、炒米、被花式提炼出来的奶油、黄油、酥油油油油。

    就连处于最纯饿年纪的二百多斤摄影兄弟都没能做到“光盘行动”。

    一个年纪较大的场务感叹:“要是二十年前让我吃,我都能吃光,现在是真不行了。”

    另外几个年轻的不服:“你年轻的时候这么能吃?”

    “我们那会儿缺油水啊,别说吃肉,我还喝过猪油,新炼出来的,装满满一蓝边碗,越闻越香,我就把一碗都喝光了,后面三天没吃饭。”

    女三号惊呼:“我天,直接喝猪油啊?不腻吗?”

    “有喝得就不错了,还腻?”

    云殊华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她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物资匮乏岁月,感叹道:“你家大人真大方,让你这么喝?”

    “偷着喝的。”场务哈哈一笑,“然后被我爸打了一顿,家里老太太拦着不让打,也就挨了几竹竿。”

    吃是吃的吃不下了,王雪娇只想喝几大碗浓浓的砖茶来把吃到肚子里的肉消化一下。

    她刚喝了第三碗,坐在炉子边的女孩子眼神就变了。

    就是那种心痛、不舍,但是又不得不给的纠结模样,跟刚才大方请他们吃肉的状态判若两人。

    刚才吃肉的样子,就好像客人吃下的羊肉会自动变成同等重量的黄金,当天结算。

    现在她看着王雪娇喝茶的表情,就好像王雪娇喝的不是茶,是她们全家的希望。

    王雪娇第一反应是:这砖茶一定相当贵重,说不定能比肩古树普洱,几片叶子能卖一百多块的那种。

    但是,以她浅薄的茶叶知识判断,这玩意儿,就是一个普通的砖茶。

    那就是水水很珍贵。

    虽然她不知道水在哪里,但是她见识过什么叫水资源匮乏,那是甘肃的一个地区,那里的人口渴了都舍不得喝水,而是吃西瓜,早饭是干硬的面饼,要掰开了泡在西瓜汁里,才能勉强凑合吃下去。

    那里的人对待水就是这个态度。

    早上,储水的大桶里被女人们挑来的水装满了,现在那个桶里只剩下了一小半水,吃饱饭的女人们又拿起了扁担和空桶,准备出发。

    王雪娇让她们先等一会儿,跑去找卫导:“咱们把人家的水喝空了那么多,不如帮他们打点水?”

    卫导点点头,反正今天的计划就是拍拍草原和天空的空镜,然后就回去。

    没有什么需要太多人手的地方。

    王雪娇把“浓眉毛”叫来,让他开一辆卡车过去。

    “你们把桶,放在车上,车,送你们去。”王雪娇一边说,一边用动作比划着自己的意思。

    语言虽然不通,不过意思表达到位了,女人们开心地把桶放在车后面。

    本来一个人只能挑两个桶,现在她们把家里能装水的容器都放进了车斗里。

    一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位上指路。

    王雪娇特别想去凑热闹,就跟着坐在了卡车的后面,想看看她们到底去哪里打水,张英山也跟着一起跳上卡车。

    昨天半夜的狂风把沙尘和云都吹走了,今天的天气分外好,天空的颜色是深邃的湛蓝。

    阳光太烈了,王雪娇拿出墨镜戴上,这才能睁得开眼睛。

    开了有十分钟,才看到阳光之下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河边已经有来喝水的生灵,马、牛、羊、鹿时不时还有从天上赶来的金雕。

    动物们毫不避讳,在喝水的地方尿尿拉屎。

    女人们跳下车,随便找一个岸边没有屎尿的地方,就把桶放到水中接水。

    她们接水的地方不是最上游,再往上的地方,还有很多动物扎堆,水进入它们的身体,再循环出去。

    张英山想到今天早上喝的水,看了一眼王雪娇,怕她会作呕。

    王雪娇脸上的表情不是恶心,而是思索,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张英山:“你在想什么?”

    “想早上我们喝的茶煮了多久。”

    之前一直在镇子上,完全没有为饮用水安全而烦恼,今天早上也没往那想。

    现在看着水源河的热闹景象,王雪娇终于想起了几个关键词:包虫感染、布氏病

    以现在的海拔,水都烧不到100度,不知道会不会把什么邪门的寄生虫和病毒喝到肚子里。

    王雪娇又问了一下“浓眉毛”,从蒙古包开过来有多远。

    “三公里。”

    单程三公里,一来一回就是六公里,走这么远的路,还不能得到安全清洁的水。

    难怪她去倒第三碗砖茶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的表情是那样的纠结和不舍。

    女人们兴高采烈地把桶、盆、锅都装满了水,坐上车往回走。

    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灿烂的笑容。

    十分钟,就能轻松打到足够家里用一天的水,真是太幸福了,以前几乎一整天都得耗在往返的路上,家里的其他事情就只能交给老人和孩子做。

    老人体力越来越差,只能指望七八岁往上的孩子。

    男孩也好,女孩也好,这些孩子也被家里的事情困住,根本无法去上学读书。

    回去后,王雪娇告诉云殊华这些事:“如果牧民会去镇上的话,我觉得还得准备一些净水片和治疗布氏病的药。”

    女三号听见了,不以为然:“哎,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肯定都有应对的方法,要相信他们老祖宗的智慧。”

    王雪娇对这种迷信古人的言论十分不屑,以张仲景他们家显赫的家世都扛不过大疫,全族人死了七七八八,还扯什么老祖宗的智慧:

    “这家人的孩子是靠抗生素救活的,要是指望老祖宗的智慧,他们的孩子现在已经埋在土里了。那些得了包虫病和布氏病的人呢,就叫做中了诅咒,找个萨满跳一跳,灌点符水,能好就好,不能好就是被神灵带走了。”

    云殊华听完王雪娇对水源地的描述,就已经觉得现在的牧民生活非常不妥,不过要钻井打地下水,又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工程,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承担得起。

    “浓眉毛”不以为然:“这些牧民家里有这么多羊,一头羊就算按市价卖,一头两百块,这边起码有一百多头羊,两万块,打什么井打不了?”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王雪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跌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要是赶上一场暴风雪,死绝的都有呢。”

    云殊华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顺口溜啊?好像你在牧区生活过一样。”

    “因为我要考研。”王雪娇严肃脸。

    云殊华愣了一下:“什么专业要背顺口溜。”

    王雪娇眨了几下眼睛,想起这里不是她的时代,没有人懂顺口溜与考研的关系,她只能自己圆:“就是嗯,考研要复习嘛,复习的时候,学习资料看进去好费劲,但是看杂书就能过不目忘了,我看了一个全国顺口溜大全”

    云殊华:“还有这种书?”

    “地摊上的盗版书,新华书店没有。”

    “哦。”

    为了圆一个谎,说了三个谎嗯,很好,还没有打破“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的纪录。

    男人们要到黄昏才回来,蒙古包附近只有女人们。

    本来她们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挑水,但是有汽车帮她们做了,意外地清闲下来。

    王雪娇用肢体语言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得知这里的女人们都有一件出嫁时的漂亮衣服,极具蒙古风情,各色民族风情的首饰也有。

    卫导一听,双眼放光:“能不能请她们给我们当群众演员?”

    王雪娇觉得她们应该会同意,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这个美好的愿望?

    好在卫导只是想拍穿戴着蒙古族漂亮服饰的女子跳舞唱歌的场景,这就好办了,剧组里的女演员们先把衣服换上,在草原上跳舞唱歌,王雪娇比划着手势,邀请她们一起加入。

    看着架起的摄影机,女人们纷纷回蒙古包换衣服,不一会儿,就穿着各自最鲜亮的服装出来,跳舞唱歌。

    人民群众玩自己的,蒙古小王子和西辽小公主在旁边玩虐恋情深。

    剧情到了蒙古王子愤而离去,只留西辽公主一个人坐在桌边,她怀念故国,思念姐姐,欢快的歌舞衬托她的悲伤。

    女三号演得很认真,一个正在欢乐跳舞的一个女人注意到她在垂头低泣,忙跑过去,蹲在她身边,用蒙语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神来之笔,简直太棒了,卫导心里已经想好这一段应该怎么剪辑进正片里。

    等卫导喊了“停”以后,女三号赶紧擦掉眼泪,露出笑脸,对女人说自己没事,女人这才放心地露出笑脸。

    “昨天他们凶得好像要吃人,还漫天要价,今天又忽然对我们这么好,我真是不明白”女三号表示不解。

    王雪娇:“嗯,这就是传说中的淳朴,或者,叫混沌中立。”

    这种事情王雪娇遇到过很多次,好几个全国出了名的宰客圣地,只要往里走走,就会有平时连院门都不锁,往来者只要带上笑容和客气,就可以讨到一杯茶喝,如果是饭点,主人还会邀请客人进来,把家里最好的肉、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素昧平生的客人。

    特别的割裂。

    卫导满意地欣赏今天的杰作,忽然,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不止一辆,转眼就到了近前。

    是六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上锈迹斑斑,还有几处弹痕。

    第104章

    从车上下来了十几个穿着军大衣,留着长头发,胡子拉碴的男人,他们的脸上都有着很深的皱纹,皮肤被晒得黝黑,颧骨上有明显的两团高原红,还有几处皮肤裂开。

    是常年在野外风餐露宿的痕变。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一把猎枪,看那枪支的成色相当不错,应该是从化隆出品的高档货。

    谁家好人跑到民宅来,身上还背着猎枪的啊?

    王雪娇对身旁的张英山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羊胡子”送的两只雕爪,挂在脖子上。

    车上下来的男人用汉语喊道:“我们是过路的人,你们家有没有吃的?”

    有几个女人看见他们身上背着的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浮现出惊恐。

    家里的猎枪都被出去放牧的男人带走了,勉强能算得上兵器的,就只有刀子、铲子和棍子。

    那些冷兵器在性能超强的连发猎枪面前就是个笑话。

    一个头发到肩膀的男人见在场的人都愣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他好奇地打量着女三号的演出服装:“噫???这是哪个族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女三号快被吓傻了,两腿不住地发抖,眼泪都快流出来。

    “哎~~别怕嘛,我们又不要对你怎么样,就是找点吃的。”长发男冲着她龇牙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看起来更吓人了。

    他又大喊了一声:“妈的,快把吃的给老子端出来!否则把你们全毙了!”

    大嗓门把女人们吓了一跳,她们更加不知所措。

    “你们是哪的?”王雪娇双手笼在袖中,越众而出,张英山跟在她的身后,也戴着个墨镜,神色素穆。

    此时她穿着西辽女皇的华丽袍服,头上插满了珠翠首饰,鼻梁上架着墨镜,莫名的有一种时空穿越感。

    在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只雕爪吸引了长发男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羊胡子的个人爱好,他会赠送给尊贵客户一只被斩去指甲的雕爪做为纪念。

    能得到这只雕爪的人,那绝对是顶尖VIP标准,起码进行过十万以上的交易。

    如果王雪娇是羊胡子的人,长发男绝不会对她这么客气,同行是冤家,野生动物就那么多,只有自己一拨人做这行当跟有几万人一起干,显然是同行死绝了更妙。

    同行的客户的客户就不一样了,同行的至尊就是自己的至尊客户,怎么能是冤家呢?

    那是祖奶奶!

    他忽然一扫刚才大喊大叫要吃饭的没出息样,低沉着声音:“你是哪来的?”

    王雪娇转过身,对身后发愣的剧组人员和那几个蒙族女人做了一个手势:“你们都进去,不等我叫你们,不要出来。”

    虽然不知道余小姐要跟他们聊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不跟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面对面,他们爱聊什么聊什么。

    只有云殊华、小佳和女三号以及几个女性演员担忧地看着王雪娇。

    就算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但到底只有两个人。

    这几个男人,看起来像野人似的,完全不像在人类聚居地生活过,他们会不会很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他们会不会对王雪娇有什么企图?

    听说男人饥渴起来,对所有带洞的都不放过,那个化妆师会不会也很危险?

    卫导在她们耳边低声说:“快走吧,你们留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还要余小姐来照顾你们。相信列总找的人吧,相信余小姐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这才把她们几个劝进去。

    确定没人能听见对话内容,王雪娇才开口,她勾着唇角,压低了声音,傲慢地抬着下巴:

    “你谁啊?想查我的底?就连条子都不敢查我,你倒管得宽。”

    长发男向后退了几步,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将王雪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扫刚才的嚣张气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了十二颗牙:“误会,就是随便问问,怕认错了门,说错了话。”

    “放心,我不跟你们抢生意,你们也抢不了我的生意。”王雪娇笑笑,“我就是一个卖粉的,跟你们猎户不相干。”

    长发男在山里待了一个多月,今天才出来,他不知道镇上来剧组的事情,更不认识王雪娇。

    “你认识肥狼吗?”长发男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忽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王雪娇脑中飞快闪出无数个问题:

    肥狼不是业务都没出汉东省吗?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他?

    他越狱了?

    不可能,从绿藤越狱到这里来得好几天,真越的话,康正清会让她小心的。

    肥狼的亲戚朋友?

    那咋一个贩毒,一个盗猎啊?总不能是跟羊胡子一样,想并线运营,省点事吧?

    肥狼的对头?

    肥狼好像也不至于跟盗猎的是对头。

    王雪娇唯一能笃定地只有一件事:直到肥狼和毒蛇落网,自己的身份都还没有暴露,就算他真越狱了,就算他死后托梦给这个头发有几年没洗的男人,也不会说出她是警察。

    何况,她相信,哪怕是有灵异事件,肥狼也不可能说破她的身份。

    下头有林则徐呢,岂容这帮贩毒的放肆。

    这些念头如同被放出的电火花,一闪而过,在长发男的眼里,王雪娇只是皱起眉头,打量着自己。

    王雪娇缓缓开口:“认识,怎么?”

    “那就好,四蛋!”长发男大喝一声,有一个人从后车斗里蹦下来,急匆匆跑到跟前。

    “你认得她吗?”长发男指着王雪娇。

    四蛋定睛一眼,顿时眼睛圆睁:“哎呀,余小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王雪娇打量了他半天,死活没认出来他是谁。

    “我是狼哥身边的小四啊!上回狼哥被抓的时候,我拉肚子没去成,听说他和蛇哥都被条子逮了,我连夜跑到大西北。”

    王雪娇摸摸鼻子:“你是想借他们的枪,去劫囚?”

    四蛋尴尬地扯着嘴角:“那那那那我不敢。”

    “哦,你就是改行了,我很遗憾,我们行业失去了你这么一位优秀人才。”王雪娇就是随便一说,四蛋听出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这肯定是王雪娇在怪他不讲义气。

    四蛋熟读《李元龙回忆录白金典藏版》,知道余先生是多么讲义气守信用,他的外孙女必然特别讨厌易弦改张之徒。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嘛,毒蛇跟我们老大不对付,两边火拼,结果把条子给引来,把他们一锅端了,我一个小碎催,平时在条子那里也挂过号的,我也得混口饭吃啊”

    肥狼和毒蛇被抓的故事,是经过张英山编撰,刘智勇审定,康正清强化细节,最后由钱刚出去散播的。

    剧情相当的跌宕起伏,两人起冲突的原因除了分赃不均,还有就是想得到余小姐的青眼一顾,能够获得直接供货的资格。

    然后,两人以合作的名义见面,转头就火拼起来,而且还是在余小姐的店里打的,这让余小姐十分不高兴,所以没有派自己的亲卫队去看守所把他俩劫出来。

    四蛋知道的版本就是这个。

    长发男就怕王雪娇是卧底警察,或者是什么林业局派来的,听她说她是卖粉的,正好四蛋投奔到他的手下,那可以验一验,没想到,王雪娇还真是卖粉的。

    四蛋见着她,就像被亲妈叫全名一样胆怯。

    “余小姐,你不是在绿藤发财吗?怎么来我们这了?”长发男不解地问。

    王雪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刚才没听他说吗,那俩大傻逼在老娘的店里火拼,还把条子招来了,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难道我要跟整个汉东省的军警系统为敌吗?我他妈有那个本事,早就统一泰缅老三国了!还窝在金三角干什么!!”

    “我也就是在绿藤市玩玩而已,那又不是我老家,我打算来这里买点山货就回金三角,谁知道,羊胡子的货,嗯不能让我特别满意。不过,他说他是整个西部货源最好的了,如果我连他的货都看不上,那别人的货,我就更看不上了。”

    王雪娇遗憾地摊开手:“可是,我在国外看到的标本,品相就是比他给我看的好啊。”

    看都没看着,在国外看到再垃圾的标本,也比一团空气要好。

    王雪娇说得都是实话,就算测谎仪来都测不出她有一丁点的心率异常。

    当着一个卖家的面,吹他的同行最牛逼、货品质量最好,这刺激的效果,堪比李瓶儿对西门庆说“蒋竹山的功夫比你厉害多了。”

    王雪娇的话,毫不意外地激起了长发男的自尊心,他要开始拉踩同行了!

    “羊胡子他就做标本的技术还可以,你知道他为什么做标本行么?因为被他们那帮人打过的猎物,身上都破破烂烂,不在做标本的时候上点手段,他的那堆破烂玩意儿,压根没人买!”

    “我们的货!你现在就可以看!”

    长发男自信地向最后一辆吉普车伸手一指:“这都是我们的猎物。”

    那辆吉普车后面挂着一个车斗,王雪娇和张英山应邀走过去。

    只见车斗里满是动物尸体和皮毛,已干涸的鲜血挂在白唇鹿的皮毛上,雪豹的眼睛半睁半闭,还有被卷成一大捆的藏羚羊皮,金雕、藏野驴、还有一小堆黑色的东西放在车厢角落里,那是被割下来的马麝的香腺囊。

    王雪娇心中叹息,脸上却依旧平静:“有什么特别的?我看跟羊胡子的一样啊。”

    长发男拎出一头鹿:“看看我们这枪法,是从嘴里打进去的,子弹还留在里面,多完整!羊胡子那边的货,身上都是弹孔,得用其他地方的毛补上!太假!”

    “那你们的标本技术到底怎么样?我可不想买回去没两天就臭了。”王雪娇像一个真正的买家,挑三捡四。

    长发男:“都在仓库里!”

    “带我去看看仓库?”

    提到看仓库,长发男也像羊胡子一样,不吭声了,他觉得王雪娇肯定是真心想要,但是听说毒枭都心狠手辣,经常黑吃黑,这不是他乱猜啊,肥狼跟毒蛇不就已经这么干了吗?

    四蛋跟他说了不少关于余小姐的故事,包括她有足以压制绿藤市第一看守所的全体狱警的恐怖力量。

    万一,这余小姐知道仓库的位置,听完报价,觉得还是不付钱就拿货比较舒服

    长发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余小姐我们这行有个规矩,看大货之前,要先交定金。”

    王雪娇猜到了这个结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无所谓地摆摆手:“等着,我已经叫人从外头弄钱过来了,要点时间。”

    在王雪娇的想法里,羊胡子和长发男都怕她是卧底,才会百般刁难,甚至有可能是他们可能手上没大货,拿了定金,慢慢拖时间,其实是去山里现打。

    就是没想过,这俩居然是怕她黑吃黑。

    他们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经典名言吗我堂堂魔教弟子,出门吃饭不给钱,岂不是让人笑话!

    作者有话说:

    该名言出自《小侠龙旋风》,魔教二护法替魔教弟子付账的时候说的。

    我大为震撼

    第105章

    “现在你手上没货,我手上没钱,说什么都是白搭,反正呢,我就住在镇子里,等我的钱到了,你就来找我。”

    长发男恭敬地问了一句:“那你的钱,什么时候到?”

    王雪娇:“我怎么知道,我跟你们大陆的邮局又不熟。”

    长发男:“……”

    “羊胡子在镇子里面都有住的,你们几位不会就整天在山里转悠,居无定所吧,这钱挣得挺没意思啊?”王雪娇怀疑地打量着他们的吉普车,以及吉普车顶上摆的帐篷。

    干走私野生动物的人,自然不会提供售后保障服务,他们有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址,并不会影响交易。

    所以,王雪娇怀疑的是他们的业务能力:

    你说你们超牛逼,那肯定能挣很多钱吧?

    挣了钱总得拿出来花吧?

    花哪儿去了?

    中国人赚到大钱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房、装修、买更大的房子

    外国人才会想着把房子卖了,买艘船满世界乱蹿。

    如今连一幢房子都没挣下来,你们这打的什么猎?做的什么生意?还不如县城里卖菜的。

    王雪娇怀疑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长发男的心,他哪能受得了这个,超大声的对王雪娇说:“就这个小破镇子,就是路过歇歇脚的地方,我在陈巴尔虎旗有一整栋院子!那可是个大城市!”岳袼

    “羊胡子也不止一套房子啊,他跟我说他在拉萨、西宁、喀什,都有大宅子。”

    长发男撇撇嘴:“他的钱都花在这种事情上面了,所以才找不到好的猎手!好猎手是要经验和子弹喂出来的!”

    同行果然是冤家,长发男又掀了一堆羊胡子的老底,各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多次受到买家差评,他的东西还能卖得出去,就是因为他做得早,出货量大。

    “做得早算什么理由,我知道的不少做得早的人,也就只能在县城里摆个小地摊,他们连粤广在哪都不知道,也没法卖过去。他能做到出货量大,不就是傍上了吴老二。”

    “那是谁?”王雪娇问道。

    吴老二是第一个从西北地区倒腾野生动物到粤广一带的人,他最早是矿业工人,后来跟车出去见了世面,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从此,他再也回不到安安稳稳拿工资吃食堂的人生。

    然后,他在运货的路上遇到了车匪路霸,在火拼中死了,据说他身上烧出来半斤铜。

    “真有意思,然后呢?吴老二之后是谁?”王雪娇听得兴致勃勃,甚至希望此时身边有包瓜子。

    “现在?就是各凭本事咯,他找盐业公司一个人帮着运,我也有我的路子。不是我吹啊!盐业公司那个人,根本不靠谱,他还在公司上班,还搞虫草,根本就不专心,整天搞七搞八,迟早在别的事情上出事。”

    骂同行骂过瘾了,长发男才回头说起正事:“你的钱,最迟什么时候到?”

    王雪娇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大概是下个星期。”

    “好,下个星期六,我来找你!盐业招待所!”

    临走王雪娇恩准他们带走一些羊肉和青稞饼,但是要留下一头白唇鹿的尸体给她。

    如果是在省外,白唇鹿的价格比这一屋子的羊肉都贵,王雪娇这个要求过于欺负人了。

    不过在这里,特别是这几个人都已经饿了一整天,再饿下去,他们就得自己吃鹿肉了,用鹿肉换羊肉,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白唇鹿的尸体已经被张英山包裹起来,搁在卡车的角落里。

    等王雪娇确认一切都收拾干净,不会引起什么恐慌的时候,才对着蒙古包喊:“没事了,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蒙古包探出头,张导小心地张望一圈:“他们走了?”

    王雪娇:“吃饱喝足,就走啦。”

    几个蒙古包的门这才打开,大家三三两两从里面走出来,见王雪娇和张英山就像刚把几个朋友送走了似的从容,不由得好奇。

    “他们是什么人啊?”

    “怎么带着枪?”

    “来干什么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完,王雪娇就说了一句:“他们是坏人,我跟他们说我是更坏的坏人,他们相信了,就走了。”

    “啊?就这么简单?”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完全不能相信,吹牛就这么简单的吗?比炸金花还简单?

    王雪娇也不想跟他们再多解释什么,只补充了一句:“大家在镇上遇到他们的话千万别跟他们起冲突。”

    “那肯定”

    刚才都看到他们身上背着枪了,谁找死,去惹他们啊。

    只是剧组里的人都在心里嘀咕,能让这么凶恶的人离开,肯定手里得拿出点真东西这位余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除了谢正义。

    此时港岛艺人们还在黑帮的阴云笼罩之下,什么天王什么影帝影后,被道上的大佬绑架了,塞到车后备箱里直接运到片场的不在少数,枪顶在头上签合同。

    谢正义做为万年老绿叶,都被人盯上过,说那个大哥特别喜欢他,用几把冲锋枪把他请到片场之后,大哥特别热情,特别客气地给他敬烟倒茶,告诉他:“那几个主角是用来保票房的,你才是我真正想请的大明星,我从小就看你演的片,特别崇拜你。”

    拍片的时间,大哥天天来片场探班,给谢正义带滋补汤,还让谢正义提意见。

    谢正义每天都说好,第三天,大哥嫌他太敷衍,一定是汤做得还不够好,于是把厨子带到谢正义面前,把一只手给砍了,说要给谢正义出出气。

    吓得谢正义病了好几天,后来也不知道那个厨子上哪儿去了。

    道上的人不仅会投资电影,还有不少港星自己就是道上的人。

    比如尖沙咀的某位陈姓大哥,从警察直接跳槽去当了双花红棍,现在又跟影视圈拉拉扯扯,目前听说他有志于把侄女送进去。

    既然刚才那几个胡子拉碴的长发油头男对她秋毫无犯,就说明眼前这位余小姐肯定不是被人绑着双手塞进后备箱拖到片场的那种身份。

    那种站在路边收保护费,动不动就**的,都是社团里的小马仔。

    真正的大哥、大姐,都是满脸笑容,时不时还会做慈善,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背地里都干什么勾当。

    余小姐平时也跟剧组里的人嘻嘻哈哈,还去参加了与中学的青春期教育公益活动。

    这说明什么!

    没错了!她只是来玩票的道上大姐!

    对,一定是的!

    难怪那个化妆师总是跟着她,一定是保镖!

    长得还挺不错,肯定是晚上能在床上也能提供保护的那种。

    反正,王雪娇跟张英山两人,绝对跟单纯的好人一毛钱关系都不会有。

    不过这样的话,谢正义反而轻松了。

    他自从被绑过一次以后,知道得去拜拜码头,只拜一位大佬不行,万一那个大佬翻车了,自己成了他的亲密伙伴,会被连累。

    扩大交际圈,做一个单纯的交友,就算是皇家警察来,也不能说他跟谁关系特别。

    谢正义就以交流养生滋补为名,跟各位大佬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本来列英奇邀请他的时候,他都不敢来大陆,说害怕被枪毙。

    谢正义很担心自己被划成帮派分子。

    还是列英奇跟他说:那些人不是大陆的,你也不是在大陆跟他们称兄道弟,怕什么。谢正义这才敢来。

    谢正义看着跟卫导说话的王雪娇,脑子里已经给她定了性。

    如果说,王雪娇给自己的BGM是: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时候显身手~

    那么,谢正义眼里的她,BGM就是: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吃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

    就算王雪娇告诉他:“对不起,我是警察。”

    谢正义的脑中也会跳出五亿探长,雷洛!

    剧组里的其他人没有谢正义想得那么多,他们单纯以为王雪娇是跟对方交换了什么利益,或者是用钱让对方离开。

    管他呢,反正他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的状态看起来也挺好,没有吃亏被占便宜。

    卫导那是个真干实事的,刚才在蒙古包里,其他人都快吓死了,他还让女三号和男三号把蒙古小王子强迫西辽小公主的那段剧情拍了,女三号之前演这种强迫戏的时候,情绪都比较虚假。

    现在想到外面那些持枪的男人随时可能把王雪娇和张英山打死,然后冲进来,她就忍不住全身颤抖,眼神里也满是恐惧,是卫导想要的那种状态。

    如果王雪娇知道在谢正义心里,自己是什么形象,一定会大声叫冤:“卫健才是道上大哥吧!他比我丧心病狂多了!”

    卫导的心情大好,十分放松。

    之前列英奇说他已经定了女主角的时候,他还不理解,为什么定了一个长得不那么惊世绝艳,也没什么名气,更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主角。

    列英奇就说了一句话:“狄靖远说,她是福星。”

    卫健只敢在内心里骂:“封建迷信。”

    现在他真的相信,被狄靖远认证过的余小姐,确实是个福星。

    现在剧组不仅平安无事,还比原定计划多拍了好多个镜头,成片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下午两点,剧组的人把东西都装上车,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云殊华拉着剧务在附近的草原上走一圈,叫大家务必把含有塑料的东西都捡回去,不要留在这里,免得动物吃了以后被胀死。

    年轻的少女偷偷塞给两百多斤的摄像大哥一大包煮熟的羊肉。

    刚才王雪娇让他们回蒙古包的时候,这位摄像大哥进门就插上了门,并且找东西堵着门,用手比划:“如果一会儿有人冲进来,我拖住他们,你们先跑。”

    就那么一瞬间的感动,让她看摄像大哥非常顺眼,可惜她知道摄像大哥是城里人,他们注定有缘无份,只能用羊肉来结束这段短暂的心动。

    回到镇上,王雪娇去派出所,邢川告诉她:“武长春已经被拘捕,送到市局去了。”

    “那他的运输队由谁管?”王雪娇只关心这个。

    至于武长春本人,自她搭上了羊胡子和长发男两拨盗猎份子以后,武长春这个中间人就已经没有用了,该抓就抓,不然有些生物痕迹消失,不利于给他定罪。

    “运输队的所有资料都显示它归属于盐业公司,所以,还给盐业公司了。”

    邢川点起一根烟,呵呵一笑:“那个运输队是赢利的,今年已经赚了七八万,盐业公司的人自己都没想到,天上还能掉一笔钱下来。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这样的话,羊胡子就得另外找运输队了对了,我在草原上遇到了一群人,他们说他们也有自己的路子,不知道羊胡子会不会找他们。”

    王雪娇把长发男的事情告诉邢川,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

    邢川狠狠抽了一口烟:“那个男的,是不是门牙缺了一块?”

    王雪娇点点头:“哎?你怎么知道。”

    “豁牙刘,也是个熟人啊找了他好久,他手上是沾着命案的,他们杀过五个巡山队员,还有两个民警,他们的警惕性非常高,心狠手辣,你就这么跟他见上面了?他还客客气气地送了你一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王雪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讨好我,不是应该的吗?”

    为什么就要讨好你啊?

    邢川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又不方便问,最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青烟缭绕:“我们追查他四年多了,他每次跑得比狐狸还快。”

    他们在他身后追了四年,除了知道长相之外,别的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得到,结果王雪娇一来,豁牙刘自己就出现了。

    邢川默默地看着手里的香烟:世上好运的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

    “我去看看金雕。”王雪娇从包里取出一包熟羊肉,这是摄像大哥给的,他今天一大早吃了好多羊肉,实在是吃不下了,扔了又可惜,听王雪娇说现在菜场里应该已经没有羊肉卖了,便大方地把少女送他的羊肉转赠给王雪娇。

    邢川摆摆手:“不用给它,它走了。”

    “啊???你说的走了是飞走了,还是埋了?”王雪娇不确定地问。

    邢川哈哈一笑:“飞走了,医生不是说了么,子弹擦过了它的骨头,没断。估计前几天就好了,一直舍不得你给它送的伙食,装着飞不起来,这两天你不是没来么,我们也没人喂它,它看着门口跑的鸡,就飞出去追,然后,我们民警把它送回大草原放飞了。”

    “哦,这样啊,那这羊肉送给你们。”

    邢川连连摆手:“你们人多,留着自己吃吧。”

    “我们吃得快撑死了,真的吃不下一点,旅馆里面又没冰箱,今天早上才杀的,特别香,要是冻在冰箱里,味道就没这么好了吧。”王雪娇把那包羊肉往邢川那里推了推,“反正,拿我的羊肉,也不算拿群众一针线,不违反纪律。”

    话说到这份上,邢川便笑纳了。

    那只金雕其实回来过,它在天上高高地飞了一圈,落在后院,回来走了几步,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笼子还是那个笼子,每天定时定点刷新美味羊肉的亮闪闪小盆已经没有了。

    屋里人声鼎沸,说着它听不懂的语言:

    “哎呀,真香”“原来他们买的都是这么好的肉”“这雕天天吃得比我好!”

    果然,每天在这里放牧生羊肉的人真的走了羊肉再也不会有了。

    金雕惆怅地昂首向天,发出了悲伤地“叽叽”,然后拍打着翅膀,头也不回的冲上云霄。

    回到盐业公司招待所,王雪娇问前台这两天有没有人找过她,回答是没有。

    王雪娇大为不满,羊胡子这是找到新买主了么?

    这个世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不是买方市场,就是卖方市场。

    只有羊胡子着急了,王雪娇才有更多的议价空间,她才能轻松牵着羊胡子的鼻子走。

    要是羊胡子不着急,也许是他找到了另一个更加慷慨大方的买家那可就不好办了。

    偏偏她又催不得,做买卖跟谈恋爱一样,谁先动心谁先输。

    王雪娇惆怅地抱着狗剩哼哼唧唧:“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也没来~”

    狗剩剩迷茫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漫漫黄土地:“汪?”

    又过了两天,王雪娇问宾馆前台有没有给张英山的汇款单,回答是没有。

    王雪娇很困惑,都这么久了,还没到?

    不可能啊。

    王雪娇打电话回绿藤:“说好的钱呢!朕的钱!”

    康正清:“咦,还没到吗?”

    “没有!”

    康正清:“应该快到了,对了,这次曾局说了,借款不白借,九出十三归,你得抓到二十个以上的嫌疑犯才算合格。”

    “啊?不是,这又不是为了我自己借的!他怎么不去跟夏厅说!九出十三归!”王雪娇恼怒。

    “这就是夏厅跟他说的,借款是夏厅特批的,她说了,她轻易不签字,一签就得落网至少十五人以上。”

    王雪娇:“那怎么又变成二十个了?!”

    康正清字正腔圆:“你把我们曾局当什么人了!卖磨刀石的从他门口过,他都要拦着人,把家里的菜刀荡两下,夏厅给他下了十五个指标,他不得扣下来几个,留着下次顶一顶打击指标吗?”

    “曾局知道你这么编排他吗?”

    康正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还是你们家张英山调查出来的。”

    王雪娇有心再叨叨几句,无奈大哥大的电池不给力,它又死了。

    挂了电话,钱刚凑过来:“曾局知道你这么编排他吗?”

    康正清严肃地看着他:“你觉得王雪娇会去当着曾局的面问他么?”

    “那不能。”浪荡如钱刚都干不出这么二逼的事。

    康正清:“我们本月的打击指标还欠五个,你补?”

    “补不上哇,我又不能拉一拨人聚赌。”钱刚发愁,只有抓毒贩才能钓鱼,他出面当头家,不仅立不了功,还会被曾局活活打死。

    康正清:“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异议?”

    钱刚:“没有!!!”

    那头白唇鹿已经被邢川送到县里做解剖,如豁牙刘所说,致命的子弹是从嘴里打进去的,子弹还留在体内,非常完整,能检测出膛线痕迹,与一位牺牲的巡山队员身上取出的子弹膛线一模一样。

    单纯的盗猎,有期徒刑十年。

    杀人,就要偿命了。

    羊胡子加豁牙刘,两边的人马已经超过三十个,王雪娇完全不担心会完成曾局的“高利贷”。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三十个人聚在一起呢?

    他们平时一向王不见王,见面了不是武力弱的退一步,就是直接动手。

    王雪娇不觉得自己的面子大到可以让两拨人和平相处。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不行,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不信他们有这么坚定的信念。

    足够大的利益王雪娇双眼空茫,就她那穷困潦倒,九出十三归才借到(还没到账)的两万块,在这些动不动就搞十几万交易的人面前,算足够大的利益吗?

    可能连武长春都看不上吧要不是武长庆嘲笑他有生理缺陷,四十万的亏损,他都打算咬牙认下来。

    少归少,也不能没有哇。

    两万块办二十万的事不是完全不可能,零元购,那是真不行。

    王雪娇托着腮望着窗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九出十三归?是怎么归出她欠了二十个人这个选项的?

    算了,曾局么,他能把账算出什么样来,都很正常。

    黄昏,最后一趟从西宁到小镇来的长途车到站。

    别人都站了起来,往车下走,一个年轻人半天没动,直到最后一个人已经站在门口,他才站起来,从座位下拎着被他踩了一路的旅行包。

    他容貌普通,身材高挑健硕,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旅游鞋,向司机问清盐业公司招待所在哪里,便径直往前走。

    司机告诉他:“看到卖羊肉的店拐弯就是。”

    他看到了一个卖烤羊肉串的小摊,想了想,拐了。

    一拐拐到如迷宫般的制革工坊片区。

    走了半天也没走出来。

    他兜啊,绕啊,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随机挑一户人家敲门,想打听怎么去盐业公司招待所。

    来开门的男人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得知他的来意之后,不耐烦地给他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就把门关上了。

    来人走着走着,到了大马路,向左是派出所,向右是招待所,他停下脚步,想确认一下镇上到底有几个招待所。

    忽然,他转弯,飞快地向派出所跑了几步。

    在他身后,两个年轻人也追了出去,却发现他们跟的人不见了。

    大马路上空荡荡,连鬼都没有。

    两人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见到了鬼。

    从身边的电线杆上,忽然伸出两条胳膊,抓着两人后脑上的头发。

    两人根本无力反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

    “嘭!嘭!嘭!”两张脸被巨大的力量控制着,对撞在一起三次,最脆弱的鼻子开始不住地往下滴血。

    “谁让你们跟着我的?嗯?”拿着旅行包的年轻人冷冷地问。

    鼻子冒血的两人捂着鼻子,眼泪直冒,半天说不出话。

    年轻人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腿上:“快说!”

    “我说,我说。”被踢的人缩头缩脑,好像十分害怕的样子。

    就在他吸引年轻人注意力的时候,另一个人动了,他右手袖口闪出一道雪亮刀光,对着年轻人就捅。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年轻人绝对逃不过这一刀。

    “噗嗤”,耳边传来刀锋入肉的声音,得手了!

    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赫然发现,匕首完全扎在了自己同伙的胳膊上,只露出一小截刀身。

    下一秒,年轻人将那只抓着匕首的胳膊握住,猛然一拧、一拽。

    肩膀关节发出清脆的“卡拉”一声,胳膊软软的垂了下来,连匕首都到了年轻人的手里。

    被扎伤胳膊的人慌忙伸手向后腰,摸出一把枪,对着年轻人的太阳穴就要扣下扳机,却怎么也扣不动,年轻人的手死死按在枪身上,一双眼睛如同嗜血的猛兽,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一股巨大的力量控制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转过来,刚才还指着别人的枪口,现在正对着他的脑门。

    两人此时才知道,遇上硬碴了。

    被卸了胳膊的人咬着牙:“你敢杀了我们,你今天就走不出盐湖镇!”

    “那我倒要试试!”年轻人的手指伸进扳机,压在他的手指上,一点一点往下按。

    忽然,一声厉喝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十米外,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踩着一辆破破烂烂还掉漆的警用自行车向他们冲过来,自行车到处响着“叮叮”“当当”“哐哐”的怪声。

    “操!”那两个带伤的人转头就往制革区里跑。

    刚跑了五六米,他们就听到一声“滚开!”

    下一秒那个年轻人手里抱着旅行包,飞快地超过他们,随便找了一个路口拐了进去。

    过一会儿,三人又重新出现在同一条巷子那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不识路,他放慢脚步,一路跟在两个人身边。

    三人一路狂奔,七拐八绕,总算是把骑着自行车的民警给甩得无影无踪了。

    “这里的警察还真管事啊!呸呸呸。”年轻人用力吐出吸到嘴里的沙子。

    他直起腰,死死盯着两人,一边向两人走来,一边解开外套:“妈的,怎么还跟着我?就这么想死在我手上?”

    卧槽,明明是你跟着我们跑的!

    那两人这会儿也顾不得摆事实讲道理,拿枪的人慌忙举起枪,却发现弹匣什么时候不见了,年轻人亮出手里的弹匣,咧嘴冲他笑笑:“找这个?”

    两人彻底绝望,不住向后退,直到后背贴在墙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胳膊脱臼的男人立马服软:“大哥!大哥!对不住!我们还以为你是钉子,多有得罪!误会!真的都是误会!”

    “我是钉子?我他妈还榔头呢,我看你们俩才是吧!”年轻人冷着脸,举起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你们是干什么的!一直跟着老子干什么!”

    “我们,我们是是做生意的。”

    年轻人怀疑地看着他俩:“羊胡子的人?”

    “您认识羊胡子?!”两人大喜。

    年轻人又问:“那你们认识余梦雪吗?”

    “认识!认识!上次余小姐还到过咱们家呢。”

    “对对对,是我给她倒的茶。”

    “是我给她递的花生!”

    年轻人转怒为喜,满脸笑容:“哎呀~误会,真是误会啊!原来是你们是余小姐的朋友。”

    他那脸变得速度贼快,先抬手把脱臼者的胳膊给上了,然后又热情要送被匕首扎了的人去医院。

    “哎哎,你瞧这事闹得,多不好意思,我就是来找余小姐的。”

    “你是?”

    年轻人骄傲地抬起头:“我是余小姐的保镖。”

    “哦”

    胳膊受伤的人自行去医院诊治,另一个人带着他去盐业招待所找王雪娇。

    在大门口,正遇上遛狗归来的王雪娇和张英山。

    羊胡子的手下正想向王雪娇邀功,却发现张英山脸色瞬间从温柔微笑变得阴云密布。

    余小姐的手下都这么精通变脸的吗?

    张英山:“怎么是你来?”

    年轻人:“大小姐让我来,我就来了。”

    张英山转头望向王雪娇,又变了一张哀怨的脸:“你已经厌倦我了吗?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刚才还如同煞神附身的年轻人也变了一张脸,一副小三上位的得意样:“杰哥,你这说得话也太见外了,余小姐让我来,又没让你走,你非要让她选一个吗?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占她。”

    看得羊胡子的手下目瞪口呆,当下他一句话不敢说,后悔!就是后悔,为什么要趟这混水,直接给他指个路不就行了吗,非得拍马屁,给人送到门口,这下看到了这么劲爆的一幕,不会被余小姐杀人灭口吧

    王雪娇一言不发,抱起狗剩就往招待所里走,两个男人也赶紧跟上,很快,就听到脚步声上了二楼,然后,是“嘭”的关门声。

    他松了一口气,立马奔向医院,迫不及待地跟错过这幕的同伙分享大八卦。

    “哎嘛,韩帆同志,刚才我还以为你被钱刚附体了呢。”王雪娇拉上窗帘,“你怎么来了?”

    “别小看我们,我们可是有化装潜入敌后侦察的训练科目,你不是说有两伙人么?曾局派我过来增援。”韩帆将手里的旅行包放在桌上,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你好,你的汇款已到账,请签收。”

    韩帆拉开旅行包,扒开上面放的衣服、各种生活用品、两个哑铃,还有厚厚实实一块用报纸包着的厚砖头,拆开一看,全是面额一百的钞票。

    “这得有十万吧?”王雪娇皱眉,“这么多?”

    老曾会批十万?那一定是有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等着她。

    韩帆:“是,本来两万块已经批了,后来,收到消息,说有一个大中间商已经到西宁了,他这次可能会有大批量的收购行为。曾局希望你能与他周旋,并且,最好能把他,以及跟他接触的盗猎团伙一并拿下。所以,他向夏厅特批了十万块。”

    王雪娇:“我就知道曾局的钱不是好拿的”

    难怪合浦那边宁愿两万块自己全掏。

    “死康正清,都没跟我说中间商的事,垃圾。”王雪娇骂骂咧咧。

    韩帆:“这确实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由我当面说明。”

    那个大中间商叫恽诚,美籍华人,是一家国际贸易公司的老板,什么生意都做。

    已经有七八个国家的警察盯上他了,一直在等着抓他的犯罪证据,但是,恽诚一向很小心,需要露面的事,都由他的手下去处理,就算一两个交易出了问题,也有他的手下去顶罪,他始终是一个不知情的无辜者。

    否则,这些国家可以直接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请求中国警方直接协助抓人。

    恽诚不可能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中国领土。

    王雪娇:“那他这次为什么忽然亲自来了?难道是交易特别重要?”

    “不好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王雪娇眨巴着眼睛看着十万块钱:“老曾给我十万块,让我去搞定七八个国家的警察都搞不定的人?”

    曾局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韩帆还在傻乐,在他心中,王雪娇绝对不是一个会临阵退缩,认怂怕事的人:“是要加钱吗?”

    “你一定可以的!”张英山知道王雪娇的忧虑,她曾经说过,她有点小迷信,就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情,在还没有做完的情况下,就吹自己一定能完成,那就会完不成。

    而且王雪娇曾经对张英山说过:“我从来不承诺任何不确定的事情,如果我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如果我做不到,那就是我死了。”

    在她看来,不能兑现承诺是非常严重的问题,现在这个号称七八国警察都没找到他一点把柄的人突然冒出来,她对此人一无所知,别说把握了,连这人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不知道。

    结果曾局就能为此案调拨十万巨款出来,这得是吹了多大的牛!

    张英山柔声安慰:“那钱不是你向夏厅借的,你连她的面都没见着,不管曾局说了什么,都与你无关,你按着你的节奏去做,而且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韩帆激动地说:“就是!还有我呢!”

    说着,他激动地伸出手,手背向上:“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张英山伸出手,搭在韩帆的手背上:“能推进多少是多少!就算不能抓着他,至少也要找到足够发出红色通缉令的证据!”

    王雪娇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张英山的手背上:“他要么老老实实被我抓进监狱,要么拒捕被我打死。”

    完成简短的誓师仪式,张英山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温柔地看着她:你打死他,我帮你写报告。”

    “嗯!”王雪娇笑眯眯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韩帆指指自己,充满期待地看着张英山:“如果是被我打死的”

    张英山微笑回答:“你以前不是找康正清帮你写的吗?”

    那是张英山的人憎鬼厌时期,他刚刚结束了对韩帆的偷摸调查,把他从内鬼名单中排除,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主动提出帮韩帆写“为什么要开枪”的报告,结果韩帆并不领情,当面高傲地拒绝“我可不敢劳您大驾”,转头去找康正清了。

    如今时移势移,康正清已经成了刘智勇的御用文书,刑侦队里的各种重要公文都写不完,哪还有空替他写。

    刚才一打二,如下凡战神一般的韩帆,委委屈屈地看着蹲在角落的轩辕狗剩:“狗剩剩,你管管他们,他们当着你的面欺负我。”

    狗剩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用嘴叼着王雪娇给它准备的小薄被,盖在自己身上,躺下睡觉了。

    韩帆:“……”

    王雪娇拍拍韩帆的肩膀:“好啦,先说正经事,有恽诚在的话,那我们就不能直接端走两个盗猎团伙了,还得弄清楚恽诚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应该不是来探亲旅游的吧?得弄明白,他是想想直接跟进山的盗猎团伙接头,还是想找小中间商。”

    韩帆也收起玩笑的表情:“恽诚是大买家,平均每年会出售过千万美元的货,以前他的做法是向各国派出他的代理人,由代理人收购。”

    代理人还是比较合理的,羊绒、标本、麝香、鹿胎每一样东西,都有一整套的检查标准,就算恽大老板精力旺盛,什么都学过,但是数量也扛不住啊。

    单是青海的小盗猎集团,动不动就是几百张皮子几十个标本,大团伙更是上千,他要看到什么时候。

    再说一口气把那么多野生动物堆过去,他不怕招来警察吗?

    总不能说,他是哪里派来的大卧底,准备一步到位,把西北所有的盗猎团伙一网打尽吧。

    王雪娇初步判断,恽诚来西宁,绝对不是为了亲自采购野生动物制品。

    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不知道,要等他进一步的行动。

    “反正不可能是为了找我。”

    王雪娇对此非常自信,她又不认识恽诚,跟外贸公司又不熟。

    “我的想法是,我们还是先跟羊胡子和豁牙刘谈,先把该谈的谈了,能推进多少是多少,要是能一波端了最好,我看恽诚也不可能是为了他俩来的,像他俩这种小杂碎,往可可西里拿着喇叭叫一圈,能喊出来几百个。”

    第二天都是白天内景戏,化完妆,王雪娇就让张英山出去找羊胡子。

    张英山按照记忆里的路径找到在制革区深处的小院,小院子的六条大狗激动地叫了起来,院里的人出来,把狗拴上。

    后面的流程跟第一次一样,只不过羊胡子现在暂时不在屋里,张英山被请到第二个院子里休息,他看到了一个胳膊上缠着厚绷带的男人,绷带雪白,是新缠的,看来是昨天跟韩帆动手的。

    绷带男看到他很惊讶:“杰哥?你怎么来了?余小姐不是正在拍戏吗?你这个专属化妆师不跟着她?”

    “跟三爷哥谈生意不是更重要吗?补妆这种小事让别人干就行了。”张英山嘴上说得很自信,眉头却微微向上蹙起,眼神哀怨,嘴角勾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角度。

    绷带男心想,昨天听到的八卦果然是真的,那个害他胳膊被扎了一刀的猛男来了,新欢替了旧爱,这个小白脸失宠了。

    本来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白脸,但是,如果非得在两个男宠之间挑一个的话,那他还是选小白脸,看着斯斯文文的,完全没有压迫感和威胁感。

    不像昨天那个猛男,真是太可怕了,绷带男也是整天翻山越岭,动不动就要扛着上百斤的动物尸体。

    他自认为自己的体力已经在全国男性里面,至少能挤得进10%,结果,在昨天那个男人面前,一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像个襁褓里的婴儿,被任意摆布。

    现在他甚至觉得这个小白脸非常亲切,大家都是“猛男受害者联盟”的成员,有一种同病相怜不是,是惺惺相惜的感觉。

    坐了一会儿,外面院子有动静,第一个房间里,整整齐齐地响起“三爷!”

    羊胡子回来了。

    他进门看见张英山,笑着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余小姐的钱到了,余小姐想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仓库里的货。”

    羊胡子笑道:“不急不急,余小姐想看,随时都能看。听说,你们前两天,在草原上,又遇到另一群打猎的?”

    “是的,还得多亏三爷哥您送的雕爪,不然,只怕我们会有点小麻烦。”

    “呵呵呵,好说,好说,”羊胡子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与我有关的事?”

    “说了一些。”

    “哪些?”羊胡子不动声色地问道。

    张英山把豁牙刘拉踩同行的那些话翻了个十倍说,什么难听说什么,把羊胡子骂得狗屎不如。

    明明豁牙刘只是看不起羊胡子团伙的打猎技术,到了张英山嘴里,就变成羊胡子收了钱不发货,收了钱发烂货,买家说要买十头藏羚羊,羊胡子发了十条狗过去。

    总之,就是技术不行,人品也不行,商业信誉全无,傻逼才跟他做生意。

    羊胡子冲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操,你们遇到的人,是不是牙齿缺了一块的?”

    “对,你们认识?”张英山故作无知的懵懂样。

    羊胡子冷笑一声:“他那颗牙,就是被我打掉的!”

    这两人也算是多年的恩怨了,早年一起合作进山盗猎,说打来的猎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结果,后面豁牙刘说羊胡子总是把动物打烂,完全是靠他超绝枪法,才能把那些猎物卖得那么贵,他应该拿七成。

    羊胡子则认为再完整有什么用,做出的标本太丑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买家想要,他才应该拿七成。

    然后两人打了一架,豁牙刘的门牙被羊胡子一板砖拍裂了,掉了小半块,羊胡子的头发被豁牙刘拽掉了一大把。

    从此分道扬镳,王不见王。

    偶尔遇上了,也是互相用子弹打招呼。

    本来羊胡子不急的,现在他有点急了,可不能让豁牙刘那个狗杂种跟余小姐搭上线。

    他对自己货物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清楚。

    买标本回家装逼的人,其实第一点看的是物种,第二是完整,第三才是看工艺。

    物种,自己能打到的,豁牙刘也能打到。

    完整,豁牙刘的货确实比自己手里的完整。

    工艺,自己的制标本技术在盗猎的群体里是可以的,但是像余小姐这种人,她的人脉广,圈子大,找几个会做野生动物标本的人不难。

    细数下来,自己有三败,豁牙刘有三胜。

    不行,不行!

    必须得在豁牙刘前面截住余小姐。

    羊胡子眯起眼睛,在心里盘算:听说豁牙刘来了,不过,他一向胆小如鼠,在镇上没房子,要住哪里,都是临时去,就连余小姐都不会知道他住在哪里。

    那么,余小姐就不可能像派这个小白脸一样,主动上门谈生意。

    他忽然站起来,对张英山说:“走吧。”

    “去哪?”张英山不解。

    “你们不是要看货吗?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张英山微微一怔:“可是,余小姐还没拍完。”

    这么突然的吗?

    别说调集特警队跟上,就连通知邢川都来不及。

    羊胡子哈哈一笑:“女人,不都是要人等的吗?”

    羊胡子的吉普车还没靠近片场,就看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吉普车了。

    在吉普车旁边,王雪娇和韩帆并肩站在一起,与两人面对面的,正是豁牙刘!

    王雪娇含笑说着什么,韩帆连连点头,然后,豁牙刘拉开吉普车的车门,韩帆伸手要扶王雪娇上车。

    羊胡子和张英山两人没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蹿了出去。

    张英山:“你要带余小姐去哪儿!”

    羊胡子:“妈的,狗杂种豁牙刘,你连老子的客都敢撬!”

    韩帆冷眼看着张英山,羊胡子瞪着豁牙刘。

    王雪娇站在中间,眨巴眨巴眼睛:“你们不要为我打架啊。”

    作者有话说:

    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抗美援朝时的英雄杨根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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