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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1章 秋叶胜花(71)二更

    蝉鸣,蛙叫,蛐蛐夜啼。

    院子里草木葱茏,夜里人静的时候,真能听到菜瓜生长的声音。

    硝烟味还残存在空气中,可日子却照常的过起来。夏夜闷热,竹榻放在廊下,点上一盆艾草驱蚊,孩子在夜风中安眠,世界也变的格外的静谧。

    桐桐往四爷怀里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可算是安生了。”

    嗯!安生了。

    四爷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睡吧!能踏实的睡了。”

    桐桐低声问:“我今儿打听金秋和金桃了……还没有消息。”

    嗯!等着吧,终是会有消息的。

    第二天天微微亮,桐桐就起床了。跟往常并没有不同,起来先去做饭。掐一把菜叶,做一锅疙瘩汤。疙瘩汤好了,菜饼子也就好了。

    一人一碗热汤,菜饼子随意,就着咸菜泡菜就是一顿饭。

    等菜上桌了,四爷也就把前后院打扫完了。喊着孩子起床,等着他们梳洗的工夫,两人也换了衣裳。

    坐到桌前,饭就半温了。暑天这么吃最舒坦了,三个孩子看着父母身上的衣裳,不住的打量。他们还没出去,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儿。

    桐桐跟金忠商量,“娘把你送到学校好不好?”六岁多的孩子了,上一年级其实可以。他在家学的多,现在肯定能跟上进度。

    学校现在啥都是换新的,从思想到教材,孩子去不是刚好吗?

    金忠‘嗯嗯嗯’的点头:“我去!我跟姐姐一块去。”

    “那就赶紧吃!吃完送你们上学校。”然后叮嘱金枝:“放学带弟弟一起回来,我和你爹这几天有点忙。”

    “哦!晌午我们自己回来吃饭,我姐会做饭。”金叶说着就看姐姐:“姐做饭。”

    “不用你们做饭,菜饼子有多的,给你们调了蘸水汁子,回来凉饼子蘸着汁水吃。”

    在家叽叽喳喳的商量着上学放学的事,直到走出家门,看到一排背着枪的战士在巷子中巡逻,见到他们给妈妈敬礼,妈妈给予回礼。此时,金枝和金叶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们睁着眼睛看着妈妈:你和我爹是广播上说的工匪?

    桐桐严肃的看着他们:“跟以前一样,我和你爹什么权利都没有。”

    金叶眨巴眼睛:“不能像是良叔一样坐汽车?”

    是说王友良有权利之后,他就有汽车坐了。

    桐桐点头:“对!便是有一天真有汽车坐了,那是给我们工作用的,你们无权用。”

    “也不能像是钱处长那样指使着韩朝叔,让他拉着满城的跑,还不给钱?”

    “当然!这是最要警惕的!”桐桐带着孩子往前走,“以前,咱们家就是日子能过;可自此之后,你会发现你身边的人对你们的态度都变了。可别管别人怎么变,你不能变。你若变了,就跟冯家的人一样,处处惹人憎恶。”

    说着,就又站住脚,严肃的看向三个孩子:“都记住了吗?”

    “是!都记住了。”

    果然,老师的态度变了。这一身穿到学校,校长亲自出来迎接,点头哈腰的。

    桐桐比之前还客气,回头看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对老师鞠躬:“谢谢老师!”

    “真乖!这孩子学的可好了,悟性也好。”

    金枝:“……”老师都记不住我的名字,校长就更不可能记住了。

    桐桐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笑着跟老师客气:“是老师教的好!麻烦老师们。”

    “应该的!应该的。”

    金叶跟着老师走了,回头看娘。娘站在原地,跟原来的样子一样,但却又不一样了。

    桐桐再回来,所有的人都恭敬的笑着,没有人再跟她玩笑了。他们谦卑、巴结的样子,跟之前他们看向王友良的样子并没有不同。

    她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任重而道远。

    任何一个历史事件都不是没有原因的,人的观念想法也不是一天能转变的。

    平等这两个字,想真的叫人去领悟,而后践行,真的觉得是平等的,很难。

    锁了门要去上班了,路过巷子口。

    桐桐跟往前一样打招呼:“吃了早饭没?我院子里的红薯藤长的长了,孩子们放学了就都过去,摘些藤,我还省的翻了。”

    李喜春马上殷勤的笑:“您看,您缺做活的您言语呀,我就在家闲着呢。您要干啥,喊我一嗓子得了。孩子们知道啥,不知道轻重。”

    桐桐:“……”她就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这个人,咋这样呢?我这换了一身衣裳,又不是人换了!以前咋样还咋样,你就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我能咋?

    以前还能骂你,现在纪律管着我,我连骂你都会被处分。李春喜呀,不用怕我,我现在怕你。你要敢去给我家干活,我告诉你,我这一身衣裳就穿不成了。这叫欺压百姓呀!

    所以,别害我!要真觉得给我帮忙,那叫你家大宝放学去我家玩,顺手给我拔个草。回头我做了娃们爱吃的,单给娃们吃都行!”

    韩朝的娘这才笑了:“我就说了,林先生还是林先生,这不能变。”

    “那咋能变呢?”桐桐干脆就不急着走了,站在边上跟这些人继续聊:“我这忙着呢,眼看还要收麦了!我家小姑子估计得来看‘麦罢’,还得招待。”

    麦罢跟看麦黄是一样的,收完麦子,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看看,看忙完了没有。娘家有新粮食了,会隆重的招待。

    桐桐就说米桃:“米桃姐,你替我听着,有卖豆腐的,你替我买一方块。”

    “多了怕坏吧!”米桃就说:“要么,碰见了叫他专门给送一次。”

    “可不敢!这也是犯错误。豆腐还能坏了?做臭豆腐,豆腐乳,晒豆腐干,糟践不了。可千万不能让人专门跑一趟……”

    “这事闹的!平时他卖豆腐的做生意,不都是谁要的多,给谁送嘛!”

    “给你们送没问题,给我们家送就有问题!纪律严,别叫误会,还以为咱谱大呢。”桐桐一脸苦笑的样子,“不聊了,一会子迟到了,还得扣工资。”

    “哎呀!这个事闹的。”

    桐桐摆手正要走,一扭头看见俞红来了。

    俞红可是这一片的熟人呀,这一身衣裳一来,都不敢言语。

    桐桐就笑:“瞧!咱换了衣裳,这都有距离了。”

    可俞红看见这些人跟她聊的特别好。

    桐桐问说:“您咋转这儿来了?”

    “就是想转转,跟你一道走。”

    那走吧!

    俞红跟这些人摆摆手,转身又离开了。

    身后有人嘀嘀咕咕:“怪不得之前没男人呢,人家真是工党呀。”

    怎么议论的,两人没听。俞红跟桐桐两人在路上慢慢走着,看着曾经熟悉的街道,心中谁不感慨呢?

    俞红就说:“对以后的工作,你是怎么想的?”

    “服从安排。”桐桐看她:“哪里需要就是哪里!”

    俞红点头,“杨主任觉得你有特长,想安排你去银行或是税务部门工作。我呢,对此有异议。”

    “您说,我听着。”

    “你是受过婆婆刁难的,也是在旧社会时受过婆婆压迫的,你对女性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我见过你对米桃的态度,我也见过你对冯家儿媳的态度,你是少见的本身就对一些人不存在歧视的女同志。”

    所以呢?

    俞红指着不远处被查封的妓院,“娼妓改造,这是一个大问题。你应该不知道,在差不多三十年前,一个英国社会学家曾对世界上八个大城市做过调查,调查的结果是,沪市、北平,妓女的人数密度是世界之首!”

    桐桐沉默了,这是事实。国党的税收主要来源,怎么会真禁呢?

    如果再加上私娼,每八十一个城市居民中,差不多就有二十一个妓女。

    俞红叹气:“人家都笑话呢,说我们国家什么都落后,什么都比不上人家,唯有这个行业成为了世界之冠!”她说着,就站住脚,“小林呀,这是耻辱,是旧社会的错,也是女性最深重的灾难。”

    桐桐点着头,明白她的意思。

    俞红看着热闹的街道,低声道:“这个工作很难做!为什么呢?因为好些人深陷其中,他们活的拧巴!生活是扭曲的,人格自然也不端正。

    可追根溯源,她们都是受苦受难的。有几个人不是被逼的?有些是父兄欠了高利贷,被拉来抵债的;有些是生活所迫,不这么着家里得有人饿死。

    做这些人的工作,能叫她们愿意听,那就得能体谅对方的苦,对方的难,包容她们的各种陋习,真心以待。你擅于跟各色人打交道,待人赤诚,总能替别人想,我觉得这方面的工作,你能胜任。”

    桐桐还是那句话:“我听从安排,服从分配。不管什么工作,我尽力尽心而为。”

    俞红:“……”以她的功勋,她可以做很多体面和有前途的工作。而今这个工作,调这么一位功臣,其实是不合适的。

    但她没有反对,答应了!

    “我反对!”四爷坐在杨青面前:“这个职务我觉得蔡凡民更合适。我的重点还在技术攻关上!不用处理琐事,也能更好的下一线,更深入的做实验。所以,我的职务低一级,这是最合适的。”

    杨青:“……”不谈功劳,只说以后的打算。他没有再反对,可却觉得金工的待遇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四爷出去,看看恢复繁华的市井。

    开仓有了平价粮,货币也得换了。糕点铺子重新开业了,他看着柜台里的酥饼,问人家:“有栗子酥饼么?”

    “得到秋里才有栗子的!长官,有五仁的酥饼,要么?”

    “那就五仁的吧!”

    一回家桐桐就被塞了一嘴的点心,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第一次发现五仁的这么好吃!

    第892章 秋叶胜花(72)三更

    因为从事的工作不能‘急’,所以,四爷和桐桐难得的惬意了起来。做技术的,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

    至于桐桐的工作,俞红非正式的谈了一次,之后便……没有动静了。

    杨青说:“你先参与对俘虏的审讯工作!其中好些特殊俘虏,都是你俘虏的。你暂时跟行健打配合,以你为住。”

    桐桐就问:“贺萍呢?”怎么安排?

    杨青点了点她:“桐啊,咱不该问的别问,她另有安排。”

    成吧!不问就不问:“但她若是参与审讯,是不是能事半功倍。”

    杨青想解释,但手在空中虚点了两下,还是闭嘴了:“注意工作原则,不说就是保密。”

    桐桐:“……”

    果然,没隔两天,贺萍的工作也安排下来了,她来告辞来了,去向保密!

    桐桐估摸着应该是放在深山或是戈壁里的项目,需要有人做保密和安全工作,谨防敌人破坏!

    而这一走,几乎联系就断了。莫说只是战友,好些人便是连家人都不能联系了,自此好像就再没这个人一样。

    桐桐认真的做了一顿饭,知道她是南边人,专门给包了蒸了肉粽。端午时节,就这个最应景。

    贺萍慢慢吃着,两人默默的分了二两酒,自此就分开了。

    临走的时候贺萍说:“要是还能活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说不得还能再见。”

    那这一定是事关国之重器的大项目,抽调的都是精英。

    如此,也好!

    贺萍就笑,两人再次拥抱,而后就此分开。一个转身就走,一个站在原地没有送。

    对于做这一行的人来说,若是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叫她学有所用,是最幸运的。

    东风——必能再见!

    金枝靠着妈妈,目送这个姨姨离开,低声问:“您难过吗?”

    “不难过!”

    为什么?我看你们都很舍不得。

    桐桐只笑,摸了摸已经到有长到她肩膀高的姑娘的小脑袋:“你长大了就懂了。”

    这跟长大有什么关系?

    金枝抱着母亲的胳膊:“娘,我想吃甜粽。”

    “红枣的,豆沙的……都有,去锅里翻腾去呗。”

    金枝转身跑着去了,叫弟弟妹妹:“吃甜粽喽——”

    “粽子?”乔山南看着端来的粽子,再看看坐在对面的林桐:“我还有这待遇呢?这位长官,不用白费口舌,我知道,以我的情况,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是死,合该似得痛快一些。”

    桐桐也笑:“我知道,你的家人在南洋。你怕你什么都说了,家人会遭殃。”她摇摇头,“其实大可不必,他们现在的处境,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你。再说了,要紧人物多了,你在他们眼里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她说完又补充:“当然,你在我们这边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要不然,不能派我来呀!就像你说的,我与你不对等。本也无权审你,但奈何,你不重要!我呢,这也是工作,跟你聊聊,你说不说都行。”

    乔山南叹了一声:“你能告诉我,打哪了吗?”

    “胡司令把宝鸡丢了,过汉中向南逃窜。”

    乔山南沉吟:“划江而治,未为不可呀!”

    桐桐看他:“国不能一统,生生割裂,此乃千古之罪。怎敢做此之想?乔站长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偏安一隅之政权可能长久?”

    乔山南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有报国之志……”

    黄行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少咬文嚼字!有心报国?有心报国你能安排家小去南洋?你的党国就是被你这样的人害了的。”

    “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乔山南冷笑一声,“有人坐了江山,外戚祸国竟是不能辖制!太子似有才干,然一心做孝子,不敢得罪继母极其家族,奈何?奈何!这岂是我等之错。船要沉,我可殉,然家小何辜?”

    桐桐起身,再将粽子推给他:“这是纪念屈原的,屈原心中有楚国,然则楚王昏聩,他也不过是落得一投江自尽的下场。”

    乔山南这才端了盘子,拿了筷子一口一口的吃起了粽子。

    桐桐就又道:“你知道这个时节,长安附近的百姓还做什么小吃吗?”

    不知!

    “做一种曲连馍!一般是外婆在端午时专门送给外孙的。”桐桐说着,便笑了起来,“五月端,送圈圈,送来个肚兜笘肚间。花花绳戴在手腕腕,香包包胸前挂串串……”

    这是民间流传的儿歌。

    “这儿歌里的圈圈,就是曲连馍。其实,它原来叫屈原馍,传着传着,口音的变化,便成了曲连馍。这曲连馍端午给孩子吃,不是纪念屈原,是秦人在庆祝,那个一力仇恨秦国的屈原他终于死了,当庆贺了。

    屈原在当时的秦人眼里,是妖魔。于是,屈原死了,秦人做了这个圈圈馍,圈圈上还有各种的造型,像是妖魔鬼怪。这个时节叫孩子吃了它,就是消除了邪祟的意思。”

    乔山南顿时觉得盘子里的粽子噎的慌,屈原忠心于楚国,楚人怀念他;屈原恨秦国,秦人也深恨他。

    而自己并不忠心,也就无法得到党国真心的对待。

    自己害过工党,工党也深恨自己。

    林桐是说:你的死对你的党国而言,无关紧要;你若死,对我们而言,亦是畅快之事。

    “乔站长,百姓妖魔化一个人的能力不用质疑!你能送走妻儿,但你迁不走祖先呀!你的父母葬在这一片土地上,你要让他们被千万人唾骂吗?”

    桐桐就说:“我们干不出撅人先祖坟茔之事,然你也有族人,人性之复杂你也该知道。若无人交代,只怕宗祠不保。乔站长,留一线善意,给子孙后代吧。

    你的父母葬在这片土地上,你也会葬在这里。你的子孙若干年后,他们会回来,追根溯源,还能找到你。若是执迷不悟,你这是断了子孙后代的后路!时移世易,真要做的这么绝?”

    乔山南放下筷子,看向林桐,沉默着。

    桐桐跟他对视良久,笑了一下:“那算了!就到此了!乔站长,永别了。”

    “等等!”

    桐桐站住脚,回头看对方:“还有遗言?”

    “我可以说,但请保密,不能叫人知道我的背叛!我的妻儿在国外,我得确保他们的安全。”

    “好!答应你。”

    乔山南低声道:“难民坟场,立起来的石碑,石碑底座上就藏有名单。”

    桐桐看向黄行健,黄行健起身,直接出去了。

    藏在石碑的底座上,果然是老特务了,这家伙真会藏东西。

    难民坟场,那是立碑放在这里,要纪念这些年因逃难而死了的人的。有人捐建这个东西,都以为是好事,谁也不在意。

    可深埋在地下的底座上却刻有信息,这东西真不怕丢失,也不怕被人发现。

    等黄行健带人挖出来了,桐桐还特意去看了,地下两米深,这么的石头,就是意外暴露出来,谁能把这石头怎么着。

    这些东西破译之后,就可以直接拿人了。

    桐桐啧啧称奇,要么说人外有人呢,还是不能太自满。至少这么藏东西,自己就没想到。

    人家说掘地三尺的寻找,这玩意掘地三尺肯定找不见。而且,公焚的墓碑,谁撅这个干什么?

    所以才说,这个人高明嘛!

    看着手里的名单,杨青点了点,看向俞红:“怎么样?就是这个小同志这手段怎么样?”

    “她的能力特别好,用软语劝人,多好……”

    “可咱们的政工干部不缺,专业性人才却严重紧缺。”杨青点了点这名单:“我的大姐呀,你看好她,觉得这个一个人去做协助你做妇女工作,事半功倍。但是,大姐呀,她这个特质放在更重要的岗位上,难道不可以?

    你的工作当然重要,但是其他工作就不重要了?银行要货币的兑换,货币的发行;税收上……你也知道,原来那就是个烂摊子!

    但是,咱不能把人都给开了呀!改造之后,该用还是要用,对吧?若是这个人也不要,那个人也踢出去,我的大姐呀,那这不得乱套了?

    这样的地方缺乏极有专业能力,又牢靠可信,还能机敏的防止有人从中作梗。经济战也是战争的一种,所以我的大姐,我的主张依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咱们这位林先生在你那边不是不可被替代,但在其他专业方面,她就是不可取代。哪边重?哪边轻?你掂量。”

    俞红:“……”就是坚决的不放人的意思。

    直到这个时候,桐桐才被正式的找来,谈工作的事。

    桐桐看了俞红一眼,而后到:“俞大姐跟我谈过了。”

    杨青点头:“知道!知道!态度很好,哪里需要哪里去,这个态度、这个觉悟,得表扬。”他也看了俞红一眼,这才又道:“鉴于你确实有这个觉悟,而现在呢,又恰好有更需要你的岗位。所以,我跟俞大姐商量了,俞大姐也答应割爱,给你重新安排岗位。”

    “我都行。”桐桐问说:“是要跟黄局配合工作?”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税务方面的工作你有没有考虑过?”

    桐桐:“……”她马上明白对方的意思,自己没经营,不可能去主持工作。很可能是在要紧的地方,在初期人员混杂的时候,安插一个有专业能力,又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

    她马上表态:“懂了!我知道您的用意。您放心,职务不在于高低,我也正好可以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

    就是这个意思!时局正乱,观望之人、假拥护之人不少,所以,咱就必须有一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第893章 秋叶胜花(73) 一更

    城市的接管是个庞杂又极其复杂的工作。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原先潜伏于这座城市的一千多地下党,除了极其个别的以外,他们的工作范围包括看管城市中所有的要害部位,凡是贵重的物资全部登记造册,做好移交军管部门的准备。

    另外,得保障这个城市的通电,通水、通话,通邮,城市里所有的基础设施,包括医院、学校在内,都要严密保护,不能叫可能存在的散兵游勇或是潜伏的敌对势力给破坏了,造成损失。

    换言之:不能乱!得叫百姓正常过日子。

    这这么一个交替的空档之中,可以想象到底有多忙。

    四爷一到厂里,就进了办公室,对外面的事真就不管了。蔡凡民在外面指挥着,然后喊:“老金,人员的配置……”你定!”

    蔡凡民直接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我说你这个人,躲办公室里干什么?有意见你提……”

    四爷指了指地图:“看看!看看那个!咱们做的小发电设备,可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大型的发电设备。咱们没有自己的发电机组。”

    说着话,他就开始铺图纸:“同志哥,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干这个,我出去管事……”不不不!你这个我……我不懂!”蔡凡民直接往出退:“回头该找几个助手。”

    “你说了算!得专业过关,得政治过关,你把关。”四爷说着,就扬了扬手里的铅笔:“这个不够,你得想办法弄来。”

    “弄!这就想办法给找你!你忙!你忙!”蔡凡民说着就出去,把门给带上。

    啥是大的发电机组,咱也不知道!但老金靠谱,他想事长远。于是,他叫秘书过来:“找作图用的工具,写个报告,我批一下!”

    然后又喊然:“把小偏院收拾出来,挂牌子,技术处去那里办公……”安静!谁也不打搅。另外,这玩意得涉及到保密,还得申请调个人来做好保密工作。

    四爷朝外看了一眼,便继续拿尺子铅笔,真得作图了。现在不管什么图都是手工画的,这是个细致活,慢慢忙着吧。

    都在摸索阶段,桐桐被安排到税务部门工作。也不是说职务就低,给她了一个副局的职务。而现在谈税务,不是要征收什么,而是要保护城市的工商业。

    杨青就跟桐桐谈这个事:“咱们缺人才,咱们内部的会议上,好些人不赞同征收工商税,他们不理解这个税收的真正用途,所以,都觉得这个工作是不光彩的,也是没前途的。”

    桐桐点头,教育受限而已。

    杨青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你哪怕没有做过税务的工作,但是我发现你通晓史书。你的报告上引用典故,通古论今!那你最起码知道税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征税是为了什么。”

    这已经是正式的工作谈话了,桐桐就说:“取之于民,需得用之于民,这是宗旨。但要征税,先要养好税源。注重生产,繁荣经济,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那些资本家的正当利益,这就是在养税。”

    杨青点头:“说的好!咱们一定会有一个经济恢复期,这个时候,一方面得收拾烂摊子,通货膨胀,税务混乱,贪污严重。另一方面,咱们还在打仗,咱们的新政权也需要正常运转,税收就成了后勤保障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如何做到收支平衡,稳定物价,需要探索。”

    他说着,就拉回了话题:“这都是大的方面,是认知的方面!那具体的,眼前要做的是什么,你怎么考虑的?”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开设培训班,轮训班,不管是政策、认知还是专业技能,都应该形成最基本的统一!”

    杨青就笑了,点了点桐桐:“英雄所见略同!”说着,他就朝前指:“你看那是谁?”

    桐桐眯眼看过去,这人也笑着走了过来,她不由的笑了起来,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军统的大牢里往出逃的时候见过:“先生!”

    “又见面了!”先生也一身军装,上下打量桐桐:“林先生,咱们认识的久了,但只见一面,甚至之前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桐桐点头:“没想到是您。”

    林青就笑:“这是李华中T志。他领导主持工作!”

    于是,桐桐接到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在培训班和轮训班中开设财务课,她的业务能力是经过检验的,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然后,桐桐每天出去是上课,其他工作是编纂财会的系统教材,易学易上手。

    这些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很琐碎和麻烦。就像是四爷说做大型的发电机组,那是一句话的事吗?他也没做过。

    这是真的很占据精力的。

    直到街道工作队上门,动员大家开会。他们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看看去。还是要参与的,但他们在街道上就是居民,并无特殊身份。

    今儿大家要清算冯家兄弟,说他们是恶霸,应该被专政。

    群众揭发检举,而后召开大会,紧接着会被公诉。接着是受害人控诉,被告人自辩,然后征求群众的处理意见,紧跟着就宣判。

    该游行的游行,该判刑的判刑,对于民愤特别大的,罪大恶极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当场枪决。

    街道办工作组的组长叫吴明,名字没听过,人也没见过。

    桐桐看看天,夏天这天,晚上八点天都不黑。现在也就是吃了晚饭的时间,七点左右。她叫几个孩子:“走了!开会去了。”

    四爷摇着扇子出来,这个点了暑气还没退。他顺手拎了两个板凳,多拿了一把扇子跟在桐桐的后面。

    开会就在东城墙的墙根下,这里最通风。

    两人一过去,就都朝这边看。两口子没像是往前一样转的板板正正的,一人一件白衬衫,军裤!扣子散着,袖子卷着。

    “……来来来……这里坐。”

    桐桐摆手:“我俩坐边上,听得见。”

    城墙根下摆着几张破桌子,墙上贴着彩纸写的标语,公审之类的话。孩子们对这个没兴趣,跑到苦楝树下捡苦楝子玩去了。

    四爷将扇子给桐桐,靠在身后的杨树上。桐桐从兜里摸出南瓜子,剥了放在四爷手心里。他自己也不吃,只是三个孩子想起来了,就过来从他们爹手里啃一口,又转身跑去玩了。

    这些人坐在一起,手里都忙着呢。有些纳鞋底,有些在编家用的小玩意,嘴上都说着冯家的八卦事,等着开审。

    “安静!安静!”

    挂在树上的喇叭响了,声音浑厚。

    桐桐也不打算剥了,可还不等她抬头就听到人群先是一静,再是‘嗡’的一声,乱了。她抬头去看,就见站在前面的多了个人,四十来岁的年纪。有人喊:“这不是吴大军吗?是吴大军吗?”

    桐桐没见过吴大军,但听过吴大军的名字,他是朱胖胖的丈夫。原先他是猪肉铺的伙计,后来招赘到东家家里,生下朱草和朱粮,儿女当然都随女方姓氏。后来,他就失踪了,不知道去哪了,一直都怀疑他是工党,现在这算是证实了?

    “吴大军是我以前的名字,现在我叫吴明。”吴明看着下面,也看到了朱胖胖,而后迅速的收回视线:“最近很忙,私事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咱们先公后私。审判大会正式开始!”

    大家都去看坐在人群里的朱胖胖,朱胖胖起身,板凳一拿,直接回家了。

    桐桐叹气,朱草和朱粮两个孩子跟金秋和金桃一样,还没有音讯。吴大军回来了,却一直不回家,甚至连提前说一句都没有。

    冯刚和冯铁被带上来,低着头。

    “下面是受害人控诉……”

    话音还没落下,就冒出一个女声来:“我检举,我揭发,冯刚他强占我,胁迫我跟他好,我要是不跟他,他说他要杀我全家。”

    桐桐看过去,有些愕然:这不是金大文后来娶的那个小媳妇吗?叫啥来着?

    吴明问:“你是谁呀?”“我叫邱香脂!”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这不是冯刚的姘头吗?原先跟林先生是妯娌呀!这女人跟着冯刚吃香的喝辣的,是被强迫的吗?

    边上有了解情况的低声给吴明说了情况,吴明招手:“你是被强迫的?”“是!我是被强迫的。”

    吴明就笑:“你原先在草滩安身,周围的乡亲都能作证你说的真假……”

    “他在炕上威胁我的话,别人咋能知道?现在我敢说,那是我知道,有人给我做主。那个时候我要是说了,我可不敢保证谁就一定能为我做主!”

    邱香脂说着就问:“吴组长,那你就说,你能不能给我做主。你们不是宣扬说给受压迫的人做主吗?我就是受压迫受欺凌的,你们还没听我说,咋知道我就不是呢?你们说的话不会不算数吧。”

    吴明:“……”他只能点头:“既然情况复杂,那你就说吧!说嘛!”

    邱香脂就站上去,用袖子擦了眼泪,开始说她的悲惨遭遇:“……被日本鬼子和老蒋害的,从豫省好容易逃难出来,结果到长安还是没法活。我爹没法子,就说妮儿,那金大文好歹有两亩地,你就跟他过吧,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你年轻,长的俊,他不能饿着你的。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嫁给金大文。”

    然后她控诉:“金大文是啥人呢?地主家的少爷,逃难的时候卖亲闺女,逃到了长安又卖了老婆,就是这么一个混蛋呀!大家说说,我落到他手里能有啥好?”

    第894章 秋叶胜花(74)二更

    “那你这话可不对!”

    不等桐桐说话,东门里好这些的婶子大娘就开口直接反驳了。

    巷子口董大顺娶回家的小媳妇叫陈秀秀的,这会子抱着孩子就站起来:“你这话可差的太远了!你说金大文是地主家的少爷,这话就不对!

    一家子按照人口算,一个人多少亩地算是地主?报纸可都说了,有些地方是超过一百亩就算是地主。有些地方超过五十亩就算是地主。

    打倒地主,地主你都分不了呀!你还当过金家人呢,你就说,金家在豫省有多少亩?我们大家知道可能是金家人瞎胡说,你说!你说金家有多少亩地?”

    邱香脂吭哧了两声,就赶紧道:“金家有二百亩地左右,十八口人分,一个人有个十一亩地上下吧。”

    “这连富农都不算,最多算是中农。”陈秀秀就嗤的一笑:“你这个人嘴里就没有实话,一点都不可信。”

    说完,扭过来还朝桐桐眨了眨眼:你别言语,看我们怎么拾掇这个婆娘。桐桐:“……”我自己说也可以的。但都是好心呀!

    四爷都想笑,这都是跟桐桐聊出感情的。人缘好,跟啥人都打能混一块,这不,有的是人帮她说话。

    这会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说邱香脂故意哭恓惶,其实她都是胡说的。

    “我咋胡说了?”邱香脂急了:“这少爷不少爷,还得看他的做派。金家是没有那么多地,也没有雇佣人,剥削人,但是,他金大文不一样呀!金大文不下地,他剥削的是他的亲兄弟。

    他常说的话都是,金家的七成都是他的,那些兄弟吃的喝的,都占的是他的。这话我可没有瞎说,不信就去问金二武和金三全两口子!金二武是家里的牛,肯干,能干,用不完的力气;金三全家两口子没孩子,那更是连话也说不起的。

    金家四房那是在外面上学,不太在家呆!后来是成亲了,才在家呆了几年。”

    董大顺就喊:“这些就不用你说了,大家伙都知道!你只说你,你知道他不是东西,又是卖闺女,又是卖老婆的……他强迫你嫁给他了?或是拿钱从你家买你了?都没有吧!是你懒的劳动,想嫁过去有口饭吃,你叫啥委屈?不都是你自找的?”

    就是嘛!明知道火中取栗危险,你还非去,那是谁的错?

    金大文不是东西,那是金大文的事;你好吃懒做想不劳而获,那是你的事!

    不能因为金大文不是东西,你这好吃懒做、不劳而获就成了对的吧?这是两码事!

    汪人美一边纳鞋底一边道:“你说你跟冯家的事就直说,拉扯啥呀?你命苦,谁不命苦?挨不上!有事说事,别‘狗拉尿介子,屎(事) 抹一河滩’!”

    糙话说出口,哄笑声一片。

    吴明拍了拍话筒:“肃静!肃静!请受害人继续控诉!”

    邱香脂胸脯一挺:“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人家长官都说了,我是受害人!”说完眼泪就有下来了:“那咱说句实在话,当时咱能想到冯家这么快会倒台呀!

    他家势大,又有妹夫是局长……谁说能救我我都不信!一个个光嘴上说能帮我有啥用处?有个比冯家妹夫势力更大的,那我肯定信哩!”

    吴明听来有几分道理,谁知道底下坐着的就又有人往起站。桐桐看过去,是韩朝的娘,韩婶子。

    韩婶子说:“你这话可不对!金先生和林先生是啥人品,咱都知道!他们最公道,谁见遇到事都管呢。啥强人没见过?怕了吗?人家本来就是工党。”

    桐桐站起身,看邱香脂:“你可能不了解情况,当时我知道的时候求证过,看是不是存在欺男霸女。但是从村里得到的答案是,不存在!

    而村里原主的村民,几乎家家都有咱们的护送物资的游击队员。村长和村里学校的先生,都是工党。冯刚在村里的任何举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这个情况,回头工作组可以联系一下,有证人的。”

    吴明看向那边,朝桐桐点点头,叫边上的人记下这个情况,回头核查了一下。

    桐桐这才说邱香脂:“我一再确认,你系自愿,我才劝说公爹,放你走就行!婚嫁自由,你不想跟金大文过,你们又没有正式的程序定位夫妻,根本不需要通过金大文,你可以直接离开!而你跟冯刚的事,因为你与金大文无一纸婚书,因此,你情他愿之下,也不算通奸。”

    说完她又补充了几句:“当然了,你要是有什么苦衷,有什么是我们但是那么多人都没有了解到的,那我想我应该给你道歉,是我们的工作不细致。”

    邱香脂:“…………”村里那么多人都是工党?那当时在村里找个老光棍嫁了,是不是咱也是长官太太了?

    那这可不敢胡说八道了!

    她连忙说:“我……我刚才是以为冯刚就是金家的同乡,走的亲近,我就没避讳。后来他哄我,说肯定娶我,我才跟的他!他是骗我了,我是骑虎难下!但是,就算是他不算霸占我,我也知道他别的事。”

    说着,就——往出搬:“……他想逼死他媳妇是真的!西郊王村年初死了个十四的闺女,就是被冯刚给糟蹋了的!那妮子想不开,自己吊死了。

    他放高利贷,到了日子不能还,他就上去……他就住人家家里,叫人家的媳妇、儿媳妇、闺女去伺候他!烦了,就再上门逼,拉去窑子里卖了抵债……”

    冯刚气极:“你胡说!”那十四的闺女自己压根就没糟蹋,当时吓唬她老子,说是再不交税就拉你闺女卖了去,她老子大概是真动了卖她的念头,这才寻了短见了。

    那些话都是村里的人瞎胡编的,根本就不实!自己咋就那么恶了?

    还有叫谁谁谁伺候,伺候啥呀?一个个穷的那样,饿的瘦骨嶙峋的,吃不饱,也就不收拾,身上的臭味离老远都能闻见,那话就是那么一说,我是啥饥不择食的人嘛,拉过来不管香的臭得都要弄?

    因此,他说:“高利贷逼债,我都认了!其他的事,绝对没有。”邱香脂冷笑:“你说你没有,你问问去,看人家都咋说的?”

    话才落下,没想到米桃一下子给站起来:“要是有就有,要是没有就没有!这事咋能胡说呢?那些借钱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你现在又问人家家里的女人是不是伺候过别人,你这不是污人清白吗?”

    别管有没有的,为啥非要问?这叫人还咋活?

    米桃脸通红,瞪着邱香脂:“你这个人……看着可怜!可你才是真恶人!这里的人要是有活不下去,走了绝路的,你得赔命!”

    “你这个人,我这是除害你!”邱香脂就说:“你家的铺子不是被冯家兄弟霸占了?他家想霸占你姑娘,你不得不拿铺子出来……

    还有!还有!冯小琴就是帮凶,钱平跟李喜春看着跟菩萨似得,背地里拿了一大股,我要检举揭发,冯小琴、钱平、李喜春……还有王友良,都是霸占人财产的恶人!”

    现场一下子就乱了,扯出这么多人来。

    吴明一拍桌子:“安静!安静!因为出现新的情况,今天的公审暂停。听我们了解、调查之后,择期再开!散了!散了!”

    这一说散,李喜春就扑上去,扯住邱香脂的头发就打:“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叫你诬陷好人。”说着,便往吴明面前一跪:“青天大老爷呀,你得给我做主呀。”

    韩朝起身想说啥,被他爹给拦住了:“走!回家!”

    谁知道工党在这城里能呆多久!吃亏就吃亏了,以后不吃亏就行了。犯不着再去得罪人。回头要是那边再打回来,钱平能饶了你?

    吃亏是福!就这样吧。

    乱糟糟的一团,四爷起身拉桐桐:“又饿了!”

    搅团这个吃食本来就不咋扛饿,这会子肯定饿了:“下点挂面,凉拌上。”这个可以!

    三个孩子一溜烟的跟上,回家等着吃饭。

    金枝从院子里拔了一颗葱,晚上了,露水上来了,葱直溜溜的,嫩生生的,她顺手给剥葱皮,在水池里洗了拿进厨房。

    娘正在给面里拌熟油,她自己去切葱花,才低声问:“娘,那是朱草姐她爹?”“嗯!”看着有几分相似。

    “他知道朱草姐和朱粮哥走了……还没回来吗?”

    桐桐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拌面:“现在应该知道了。”

    吴明看着递过来的照片:“走了……快四年了?”

    “嗯!”朱胖胖坐到灶台前,将火抽出来,用水浇灭。这才起身,将锅里的烙馍拿出来,放在边上的小方桌上:“吃饭!”

    吴明看了朱胖胖一眼,再看看那烙馍:“留着你吃吧!我不饿。”

    朱胖胖往炕沿上一坐,结下围裙拂了拂裤腿上的灰尘:“你直说吧,你想咋?”

    “咱俩……当年就不合适!你爹是看中我会转账,识文断字。可你也知道,我真不乐意!我爹当时看病需要钱,我倒插门去你家,你家反给彩礼,我爹答应下来了。这是包办婚姻!”

    朱胖胖问他:“我拉着你上炕的?我拉着你跟我生娃的?你不愿意,那你当时跟你爹说去,这会子跑来跟我说,啥意思?当了陈世美还得给自己脸上贴个金。

    我告诉你,这事没的谈!你要是真要离,那我就得找人问问去,看你们的长官管不管?我这些年,一个人拉扯孩子,把孩子培养成了,跟你们是一样的人!

    我得问问去,要是你们都是这样的人,天南海北我也得把我儿子我闺女喊回来,可千万别学的跟你一样,忘恩负义!”

    第895章 秋叶胜花(75)三更

    面端上来的时候,四爷正给孩子做学算数用的计数器,选了苞谷杆的秸秆,给用棉线穿起来,金忠上学要用。

    金叶擦桌子,金忠跑去搬小板凳,桐桐端了面盆来,金枝跟在后面拿着筷子和碗。放下了又往厨房跑:“爹,我给你拿今年的独头蒜。”

    取了蒜,又跑回去,端了半盆的面汤来,“吃碗面喝汤。”四爷就笑:“别跑了,来坐下吃饭。”金枝笑着在边上坐下,用筷子挑着面。

    桐桐看了金枝一眼:“是不是期中考试,成绩又不好?”金枝抿嘴笑:“我念完完小就不念了。”

    四爷抬手摸了摸金枝的脑袋瓜:“念书嘛,只管念,成绩最不重要!考的你不会,你会的没考而已。念一些学校不考的书,没有坏处!”

    金枝低着头之不言语。

    桐桐把面条里的黄瓜丝给她夹到碗里:“你画画多好呀!继续画嘛!这以后呀,大学都会招生的。我跟你爹可都没上过大学,你俩个姐姐也是肯定上不了大学了。你是弟弟妹妹的榜样,以后去上个专门画画的大学,多好的!”

    “有吗?”

    “有啊!鲁艺在三八年的时候就成立了,有油画、国画。像是这样的课程,以后很多大学都会开设。”

    金枝搅动面条:“老师说学画……很贵!很多东西都买不到。”

    “这不是解放了嘛!什么都会有的!”桐桐催孩子,“赶紧吃饭!这些不用你管,我跟你爹给你准备。”

    金叶吃饭是风扫残云:“画画多没意思呀!我要当解放军,我也要跟大姐二姐一样,去打仗。”四爷:“……”他看桐桐,桐桐慢慢吃着饭,‘嗯’了一声,“以后想当兵,要求严格了。没有那三两三,你可上不了南山。”

    “我能!我打弹弓现在可准了。”金叶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您瞧着吧,我将来也能穿您和我爸这样式的衣裳。”

    “人家那样式的衣裳,你知道人家啥级别呀?你就往人家家里去?”吴明一把拉住朱胖胖:“干啥呀?咱俩的事咱俩好好说。”

    朱胖胖瞪他:“啥级别呀?我不认识呀!但别管啥级别,林先生也没瞧不起我,对不?金先生看见我拉着柴火进出,还给我搭把手呢。啥级别?你告诉我啥级别?大官呗!”

    吴明看她:“……你知道有资格带警卫和不要警卫最低得是啥级别不?”我上哪知道去?

    “年纪轻轻的,这个级别,那是立下大功,身上有军功的人。”吴明就将她拽回来,“别找事!”

    “咋是找事呢?我爹娘没了,你爹娘也没了!孩子还不在家,那这事不管离不离,是不是都得有个人见证呀!再说了,你又不是没理,为什么不敢去?你怕啥?”

    吴明点了点朱胖胖:“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咄咄逼人!你要不是这个样子,我当年……”

    “看我不顺眼,我自然是处处不对!”朱胖胖拜托他的拉扯,直接往出走,“我就跟林先生熟,我就去寻她问问,你能把我咋?”

    咋也不能咋!除了跟着,还能咋?

    朱胖胖把挂在屋檐下的干猪皮取下来,而后就出门了。在门口就喊:“林先生!”

    “嗳来喽”桐桐正在院子里,跟孩子一起摸菜地里的知了猴呢。四爷在墙角挖了个坑,锄草拔出一窝子没长成的红薯,他正给孩子们烤呢,明早起来扒开就能吃。

    有人喊门,桐桐跑出去开门:“还没睡呀?”“没有!你都睡下了?”

    “没了!娃子们闹腾,明儿又是周末,跟娃们在院子里耍呢。”桐桐说着,就把人往里面让:“快进来!”

    等朱胖胖进来了,桐桐才看见吴明。“哟!吴组长。”

    吴明站直敬礼:“首长!”

    桐桐放下袖子,扣上领口还礼,“私下里,不用这么客气,请进。”朱胖胖回头看了一眼吴明,凑近桐桐低声道:“你是大长官?”

    “啥大长官呀?”桐桐抱着朱胖胖的胳膊往里走:“那就是个尊称,我又不带兵大战的,哪有什么首长?第一见面,陌生,跟我客气呢。”

    哦!我就说呢。

    朱胖胖放下心了,直接就说:“林先生,我跟你说,这没良心的想跟我离…”

    “胡说啥呢?”吴明赶紧道:“首长别听他瞎说!我过来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想客观的了解一下冯家的情况。”

    桐桐看看朱胖胖,再看看吴明:“到底啥情况?”她拉了朱胖胖在廊下坐了:“我要听你说,咋了?”

    “他要跟我离婚,说是包办!”

    “你这人咋还当真呢?我跟你逗着玩呢。你这臭脾气,十多年都不改。又霸道,又碎嘴的,在家里说一不二,我还不能吓吓你了?两口子在家里的事,我咋啥都往出说呢?”

    说着,就催朱胖胖:“你先回去,我谈个工作!等事说完了,我就回家!”说着,还推了推对方:“赶紧的!”

    朱胖胖的手都攥成拳头了:你个孬种!你要是直接说你要离婚,这还像回事!这一来,突然就说不离了?

    “我想离!”朱胖胖拂开对方的拉扯,将干猪皮放在小方桌上:“我就是想叫你做个见证,孩子们要是回来了,我还给孩子们一个交代。”

    然后特别笃定的道:“我俩就是包办的!他家为了给他爹看病,把他招赘到我家。从头到尾,他就没看上过我。这些年,我也没指靠过他!

    他现在就是发达了,我也不想过了!扔下我们十几年的人,有啥心?我这才四十多,我找个知冷知热的一样过日子呢!来找个见证,看咋能把这婚离了。”

    桐桐:“……”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朱胖胖是真这么想的。

    她就说:“婚姻自由!包办婚姻嘛,父母都不在了,没有人反对,那就可以好聚好散。新社会嘛,对吧?”

    说着,她还看吴明:“你啥情况?当时离家是……”

    “就是闹矛盾,过不下去了。”吴明尴尬的笑了笑,“想想这个岁数,孩子又都不在他身边,所以,想着老来是伴儿!既然她不愿意,那明儿就去离了。”

    嗯!也好!

    桐桐心里有数了,队伍里很多人是后来接受了改造的!他们原先可能是俘虏,或是跟随各自上官起义来的。他们属于被动型的!

    要真是一开始投工,他就能理直气壮,而不会是说家庭矛盾到无法生活,以至于逃跑了。桐桐就问说:“你想了解什么,我一定配合你的工作。”“冯家的情况,您应该是知道的。”

    桐桐就叹气:“我是想配合你的工作,但是你要是了解一下就知道,我跟冯家起了一些冲突,我们的一些看法可能有失偏颇。为了公允期间,我就不发表看法了。你可以多走访,去问问看,看看群众都是怎么说的。这个就比较客观,也能服众。”

    “那钱平呢?您不仅是邻居,现在还是他的上级,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不巧!你回头问问朱大姐就知道了,我跟钱平夫妻也有些不睦,我不能背后说人家坏话呀!当然了,这都是小矛盾,属于邻里矛盾,不是敌我的问题。但也因此,我不好表态!还请你理解。”

    吴明::“……”怎么这些有问题的,你都跟他有矛盾,“那王友良呢?据说你们关系还算不错!”

    桐桐便笑了:“不好意思!事关我们跟王友良的交往,你无权过问。若要一探究竟,请向上打报告,问询上面,他们会给你答案。”

    也就说是,他们属于地下活动的需求,有目的的交往。吴明就起身:“那我就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桐桐跟着起身,看了看猪皮,就跟朱胖胖笑道:“也就你还有这个!”说着,就喊金枝:“给麻麻拿一篮子甜瓜来。”

    “甜瓜熟了?”朱胖胖还问:“你每年种的甜瓜都甜。”

    “你们舍不得上粪,我去年冬天给下面埋了可多的小蝌蚪,孩子们每天弄半桶回来,咋弄呀?鸡也吃不完,我全给深埋了,结果今年种的瓜真甜。”

    孩子提来,还递了个洗过的:“麻麻,你尝尝。”

    朱胖胖将瓜掰开,递给吴明半个,然后咬了一口:“嗯!又香又甜。”她还叮嘱,“留几个甜瓜叫长老些,这瓜当甜曲用,做酵母最好了!蒸馒头发面……给我留着,我秋里做好了酵母给你送来。”

    成!

    桐桐把两人往出送,朱胖胖喊:“金先生,忙啥呀?”

    “眼神不好,锄地把红薯给刨出来,给娃子们烤红薯崽儿。”“要锄草你们喊人呀!叫眼神不好的去锄草……”

    桐桐跟朱胖胖抱怨:“他那个活儿,一天天的最费眼睛。以前眼神可好,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

    说的都是家常小事,把人送出去了。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冯老六站在门口正徘徊呢。

    冯老六一看桐桐出来了,就哭道:“老四家的,家里遭了难了,你跟老四要搭把手呀!”

    “遭了难了?遭了啥难了?家里又被火烧了?”桐桐看他,问的认真:“你说的这个难,是啥难?我咋没听说呢?”

    “是……是……”

    “是啥?”是不该解放,是这个意思不?是的话你就说呀!说出来就大家都来听听。还遭难了?咋说的出的!

    冯老六吭哧着,紧跟着就哭嚎:“老四家的,叔是走投无路了!老大千错万错,但我家大宝当年当兵去,至今无音讯!”

    桐桐问说:“你家大宝当的是谁的兵?”我们家这些孩子是打着请愿的旗号,跑秦北去了!你们家的不是,你们家是响应了蒋的号召,当的是蒋的兵。

    大家不提是厚道,你咋还先提了呢?

    第896章 秋叶胜花(76)一更

    冯家这个事挺恶劣的。

    这兄弟俩因高利贷逼死过人命,也确实因为高利贷,使得有些家庭卖了闺女,造成人伦惨剧。

    但冯刚说:“冯铁都是听我的!他啥也不懂,是个莽夫,憨憨!我的罪我认,跟冯铁没有关系。”冯铁低着头呜呜呜的哭:“我认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这兄弟俩,弟弟听哥哥的,也处处以哥哥马首是瞻,冯铁挂在嘴上的话是:“……得按期还,要不然我哥不能答应。”

    自然的,冯刚的罪过就高于冯铁的罪过。

    冯刚被判死刑,冯铁无期,关起来改造去了。

    至于冯小琴,对于这个人……要说有啥恶行吧,好像也不至于。先是在鸭子坑,后来给王友良做了姨娘,傲气一些,有仗势欺人之嫌!后来王友良不要她了,她又染了一身坏习气。

    像是抽大烟,抽的厉害,手里积攒不多,她娘家可不供养她抽这个东西,所以,当时王友良给她的房子,被她卖了,继续抽去了。

    无处容身,就又去了鸭子坑,挂了帘子,做起了老营生。而今,人被关着强制戒烟呢。

    吴明为这个人的,专门去找了俞红。

    俞红说:“关于冯小琴,我认为此人尚有被改造被教育的可能!她是身陷泥沼的,被时代所害的一种典型的女性!我觉得我们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是不是可以将她留在这里,继续接受改造?”

    吴明没有提出异议,这件事拿到会议上说,就有人提出异议。

    下面议论纷纷,柳眉几次要站起来,郑见女一把给拉住了:坐下!别言语。柳眉瘪嘴:冯家借机占咱家铺子的时候,冯小琴可不是这样的!

    郑见女摇头:俞大姐还是你师傅呢,你得空去问问不就好了,何必在这么多人面前嚷嚷?

    好些人不服这个判决,但是吴明说:“俞红俞主任大家都应该认识,她对此给予了重要的建议,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改造好,那就是好的。”

    下面响起了掌声!女人们不服,觉得冯小琴其实恶的很!但是男人们么接触过冯小琴,不过是觉得就一女人嘛,冯小琴跟其他鸭子坑的那人也没啥差别,不都是逼不得已嘛!

    治病救人,这不挺好嘛!于是,都挺拥护的!

    人群散了,桐桐叹气,跟四爷并肩往家里走着。

    “林姨——”柳眉跟在后面,小声的叫了一声,小跑跑了过来:“金叔——”

    两人站住脚,回头看她:“怎么了?”

    柳眉打着胆子:“我不服,但我姨娘不叫我说。”“是因为你家的铺子?”是的!

    “你觉得你姨娘的顾虑是什么?”

    “是不知道工党……在长安能多久?”柳眉低声道,“我姨娘说,她十几岁的时候在戏班子里,那时候谁不说革命党厉害,可这才三十来年,江山就换人坐了。这要是说错话,得罪啥人……将来要是工党这天下坐不长远,被清算怎么办?”

    “所以,你姨娘觉得不该得罪冯家,不该得罪王友良,也不该得罪钱平。”嗯!

    桐桐沉默了,思想的改变很难!要么柔风细雨,润物细无声,花时间慢慢去改变;要么,就需要疾风骤雨,来一次思想上的大洗礼。

    只有从思想和认知上把某个阶级打倒,才能真的改变这种现状,也才能叫更多的人真的懂什么叫做平等。

    她看向四爷,四爷朝她点头。一时间,桐桐内心复杂。

    她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时间能给你答案。”柳眉愣住了,只站在原地看着金叔和林姨走远了。

    四爷指着不远处给桐桐看:“瞧!”

    金忠拿着一把木头枪,在‘扫射’,嘴里嗒嗒嗒的喊着,巷子里的其他孩子配合着他,倒在地上。

    孩子们是懵懂的,还不懂事的年纪。但他们知道,金忠跟他们不一样了!他们处处捧着金忠,处处让着金忠,理所当然的认为金忠就是比他们强,这些都是金忠该得的。

    是吗?

    如果那么多人舍生忘死一场,得来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情何以堪呢?桐桐喊金忠:“你们换着玩呀,怎么能你一个人那么玩呢?”他们不要呀!”

    “换着玩才有意思,要不然就不好玩了。”桐桐鼓励他:“游戏嘛,就要公平。你们这游戏一点也不公平。”

    四爷叫这些小子:“过来,都说说你们要什么样的枪,叔给你们做。”

    这些小子刚开始还胆怯,可见钱家的宝贝蛋都过去了,他们也都簇拥过来,争先恐后的喊着各自要的样式。

    桐桐把熟了的西瓜摘了两个,切了放在放桌上,连桌子都搬到门口,叫孩子们分着吃。金叶跟在娘身边,低声道:“金忠咋了?”桐桐看向金叶:“冯家可恶不可恶?”

    “可恶呀!不都是良叔纳那个冯小琴惹出来的吗?”“谁给了冯家这么大的底气?”良叔!”

    “对!因为王友良当时有权。”桐桐就看孩子:“同理,如果我跟你爸有权,你们会不会仗势欺人呢?”

    咋会呢?

    桐桐指了指外面:“你不欺人,那别人不敢不让着你,怎么办?”金叶:“……”

    桐桐就笑:“你听喇叭上宣传的内容,多听听!不管谁压在百姓头上,都是不行的!谁也不能比谁高一等!赤着脚的穷了八辈的庄稼汉,和这城里站着的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不比谁低贱!”

    金叶若有所思:“嗯!记住了。”

    紧跟着,就是对王友良的审判。王友良手上有血债吗?没有!

    王友良太过什么太过缺德的事吗?除了米桃的事,好像也没有。

    这事牵扯到米桃,米桃却跟吴明说:“当时确实喝醉了!王局……不算是一个坏人!这些年,我们娘几个能过的安稳,没有谁敢来骚扰,这也是王局觉得当时错了,他因为愧疚在补偿。我跟他……算是两清了!”

    周围的人并没有去落井下石的,非要治王友良一个什么罪过。因此,给王友良的判决是最轻的,他被送到学习班,思想改造三年。

    朱翠从教堂回来了,当着王友良的面把和离书撕了,王友良要走的时候,朱翠说:“我想找俞大姐,跟她商量,领养几个孤儿。咱也没孩子,你也有些积攒,咱行善吧!战争孤儿多的是,也挺可怜的!只要有能力,咱就多养几个。”

    王友良:“……”他低头看看被撕了的和离书,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脸上:“我牵连你了。”

    “别废话了!”朱翠收拾衣裳:“你去吧!允许家属去见!我每月去看你一次,三年的时间,你好好学。”

    “嗳!”

    天不亮就被送到巷子口,四爷和桐桐连同黄行健都在巷子口等着呢。桐桐将烙饼递过去:“在军统的大牢里……情分没忘。”王友良自己都笑了:“我真的没怀疑。”

    桐桐也笑了,四爷伸出手:“安心!里面条件很好。不允许打人不允许骂人,就是得戒烟戒酒,饭菜没那么好。”

    王友良握了一下:“金先生,你是高人。你每一处的选择都是对的!”说着,又看黄行健。

    黄行健递了一个羊皮褥子过去:“保重!”

    王友良看黄行健:“兄弟,你瞒的我……好苦呀!我是看走眼了。”

    “拿着吧!冬天估计没有那么暖和,这褥子保暖隔潮,留着吧。”王友良接过来了,然后自己一个人背着行李,拎着伙食,自己走了。这一刻,好像当年那个喊了很多人去给张文沛帮忙的小警察又回来了,浮躁之气尽去,活的又像个人了。

    反倒是钱平,他的惩罚很重。

    桐桐坐在上面,看着税务部门原来的人员对钱平这类人的控诉。那真正是贪污到雁过拔毛的程度,有员工领了薪水,却每月被扣三成,以各种的名目扣钱。本来那薪水就不够养家,这一扣,更是雪上加霜。

    结果就是,家里的老人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些东西听来真就是触目惊心,桐桐一边听一边记录着,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于是,贪污最厉害的,枪毙了三个。

    钱平还不算是严重的,他被叛了二十年。这个结果一出来,韩朝就特别积极踊跃。

    这一年的十月一日这一天,广播上播报着建国的消息。

    韩朝举着小旗子,一边笑一边哭,高喊着拥护oo党的口号,在人群中不知疲惫的高呼着。

    冯老六疯了,真疯假疯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巷子里转悠,呼喊着,什么好日子不长了,总有一天 蒋会被打回来的。

    桐桐出门去上班,冯老六从边上闪出来,指着桐桐:“等着吧!等着……飞机大炮……砰……炸飞了!都炸飞了!都炸飞去!”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桐桐盯着冯老六的眼睛,“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要杀你儿子!作恶多端,多行不义,谁能长久,谁不能长久?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别忘了,南边还打仗呢,你孙子要是赢不了,回头再给俘虏了!就照你这疯言疯语的,他能得了啥好?”

    冯老六指着桐桐,仿佛像是看见了罗刹:“恶人——恶人你才是恶人!你才是恶人!”

    嘴里这么叫嚷着,可比较神奇的是:打从这天之后,冯老六只满大街的转,却再不说话了。

    桐桐走在街上,依旧能看到有些烟馆人家的子女,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若是眼神可为刀,她应该是会这些人给凌迟吧。

    第897章 秋叶胜花(77)二更

    这年秋,院子里的菜罢园了!红薯晒的满园都是。

    金枝拎着个油漆桶子回来,身上也都沾染上油漆了,哭丧着脸:“娘,这还能洗下来不?”桐桐扫了一眼,洗啥呀洗:“回头给你那油漆点上绣几片绿叶,不挺好吗?不洗了。”金枝挺高兴的,跑过来:“娘,我去给学校礼堂画红五星去了。”“画好了?”

    “嗯!下次您去看看,学校里墙上的画都是我画的。”好!今晚上我跟你爹溜达过去瞄一眼。

    金叶一身军装跑回来气喘吁吁的,手里扛个红缨枪:“娘,饭好了没?我们晚上还要训练呢!”快了!你洗把脸吧。“这一天天的给忙活的。

    金忠在外面跟一群小孩玩呢,咋咋呼呼,呼呼喝喝的好不热闹。金叶在里面喊:“金忠,该吃饭了,你干嘛呢?”

    金忠没答话,只抬头看向一个一身军装的女兵。

    他指了指女兵手里的篮球:“那是我的,能给我吗?“这女兵蹲下来看着他:“你是金忠?”

    金忠细看女兵,然后抬手小心的摘了女兵的帽子,他顿时眼前亮了:“大姐?”是大姐吗?跟照片上有些像呢!他再问一遍:“你是我大姐吗?我大姐叫金秋!”

    金秋抬手摸着金忠的脸:“真是金忠呀?你都长这么大了?”

    金忠一把拉住金秋的手:“大姐——回家!”说着,就朝里喊:“娘——娘我大姐回来!我大姐回来了。”

    院子里的金叶之前听不见金忠搭话,拿着毛巾正要出来找,一听见喊声三两步走到门口了。她的记忆好似也没那么清晰,但家里的照片上一直在提醒,家里还有两个姐姐。而今,这人像是照片上的人,又有点不像了。

    她打量了好几眼,金秋先认出来了:“金叶?”当年那个抱在怀里逃难的孩子,这么大了!金叶反应过来了,拉拉住门边:“娘——娘——真是我大姐!我大姐回来了。”四爷和桐桐听见了,急匆匆的出来。

    就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在眼前,脸上依稀还有当时的样子。可金秋眼里,好似四叔和四婶一直就没变。

    她先是笑,笑着笑着便哭了:“叔,婶,我回来了。”

    桐桐下了台阶打量,清瘦、挺拔,目光坚毅,当年的孩子打磨成了战士:“好!好!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

    四爷招手:“来!回家!”

    桐桐拽着金秋往屋里去:“你和金桃的屋子都给你们留着呢……”

    一进屋子,金秋就不走了,她抬头看着婶婶,再看看四叔,然后低下头:“叔,婶儿……”四爷和桐桐同时变了脸色,静静的看着金秋。

    金秋再抬起头,呼吸都乱了:“对不起,叔,婶儿,我……”她说着,就把挎着的包袱取下来,然后放在桌上,慢慢的打开。

    里面是一件染血的军装,叠的整整齐齐。

    金秋捧起来,走过来:“叔,婶儿,我把金桃带回来了。”

    桐桐看向那满是血的衣裳,看着衣领上写着的‘金秋’‘金四能’ ‘林桐’的名字,她知道,这是上战场时留下衣裳上的。为的是战死之后,能有人通知家里人。

    她的手放在衣裳上,想起一睁眼看到的笨拙的递来水的孩子:“……金桃!金桃!”四爷看着衣兜不平整,给抚平,去觉得兜里有东西,拿出来是一张染血的全家福。两人都不敢问人是怎么没的?

    金秋主动说了:“……她是战地护士,转移伤员和百姓的时候,被飞机给炸死的…”没有什么大的功劳,没有轰轰烈烈,就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在一次最普通的任务中,死于敌人的轰炸中。

    远远的听见哭声,金秋朝外看了一眼:“东门里我们一起走的这些人,只活了我一个。”什么?

    “都牺牲了!都牺牲了!”只活了我一个。金叶转身就往出跑:“我去看看胖婶儿……”朱草和朱粮都没了?

    “嗯!”金秋泣不成声:“都没了!”说着,就往下一跪:“叔,婶儿,对不起,我没把桃儿活着带回来!”

    桐桐一下一下的摩挲着金秋的头顶,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太多了!太多了!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四爷把孩子往起扶:“起身!起身!”

    金秋不起来:“叔,婶儿,我是送金桃回来的!不在家吃饭,也不在家住了,有纪律!我得回去。”

    “这么着急?”

    金秋点头,“我也不见金元了,又一封信回头交给金元就好!部队要开拔了,我也得走了。”桐桐:“……”她注意到孩子的手了,她应该是电报员,是要背着电报机跟去战场的最前沿的。

    “还有仗没有打完!我们还没有完全胜利!”金秋说着,就俯身磕头:“叔,婶儿,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也不知道!要是真的不能回来……对不起!不能尽孝了!今生恩,来生报。”

    说着,再一磕头:“这是替桃儿磕的,养了一场,叫叔婶儿伤心,也是她的不对。”桐桐的手摁在金秋的肩膀上,一句不让去的话都不能说。四爷说:“给孩子准备干粮去!”

    桐桐舍不得呀,这是那个要饿死了都不肯吃一口粮食的孩子呀!她能活着多艰难呀!

    四爷催她:“去吧!”再不舍得也枉然,若是没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这个国家就该垮了。桐桐起身走了,四爷才跟金秋说:“我已经叫人四处打听你娘的消息了!你放心,只要人还活着,叔一定想办法把人接回来,交给金元!金元很好,懂事明理,这些年也一直攒钱想寻你娘。

    金元能照顾你娘,金桃烈士的身份能庇护你娘,但你娘应该是盼着能再见一面。所以,得回来!得活着回来!我跟你婶不想再等来的是一件衣裳。”

    金秋起身应着,接了婶儿递来的一包袱干粮:“叔,婶儿,我该走了!”我们送你!”

    “别送了!我自己走。”,那也得送到门口!

    站在门口,看着金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甚至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金叶跑回来的时候大姐已经走了,她坐在门墩上:“朱草姐,朱粮哥……都没了!”这就是战争!它会带走你的至亲,使得每家每户心口上都鲜血淋漓。金叶又说:“大姐又走了,仗没打完。”金忠问:“那你说,啥时候仗才能打完?”

    “打到没人敢欺负咱了,仗就打完了。要打就得打疼,打的他们再不敢生出妄想,那就行了!”会死很多人的!”

    “现在不打完,那以后……就还得打!爹娘得打仗,姐姐们得打仗……等将来,我要打仗,你要打仗……以后的孩子都得准备打仗……那才会没完没了呢!”金叶说着,就转身拿了她的红缨枪:“爹,娘,我去训练了。”

    训练啥?

    “打仗!”战斗英雄给我们讲了,要时刻准备着,打退一切来犯之敌!

    这天晚上,金忠坐在书桌前念书,一会子翻过去读口口,一会子又去读王二小放牛。一边读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又去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

    对二姐其实没记忆的,可这课文读来,好像二姐的样子已经有了。但他觉得,二姐的身上一定有课文上主人公的影子。

    这年冬天,桐桐和四爷得出趟门,将孩子托付给黄行健照看几天。

    两人坐车,从长安去了宝鸡。

    金秋和金桃的娘王菊花终于有消息了,是当地土改的时候有一被打倒的地主,老地主婆喊冤,说是哪里哪里人,没卖到这边的。

    刚好四爷四处托关系打听,但凡有类似的消息,不管人是死是说,都请告知一声。

    结果就得了消息,有一个各方面都对得上的。就是试图逃跑过几次,腿被打折过,而今走路一瘸一拐的。本就是小脚,再加上腿不好,几乎连门都出不了,就是扶着墙能在家里走。

    当时买她的男人年龄大了,没半年就死了。这家的儿子在城里的生意做不成了,就回乡下,手里有千余亩的地。把王菊花当家里的保姆在用。

    等桐桐和四爷赶到的时候,看到满头白发的王菊花,可她实际还不到四十岁。一见到两人,王菊花怔愣半天,不敢相认。桐桐看她,走过去:“大嫂?”

    王菊花一把抓住桐桐的手:“小桐?老四家的?”

    桐桐不住的点头:“是我!是我!”她拿出三张照片给她看:“你看看!你看看。”

    “秋儿、桃儿,俺的妮儿呀!”王菊花把照片贴到胸口,一边哭一边叫,“俺的儿啊……想死娘了!想死娘了!”

    两人没敢告诉她金桃没了,只把人往回带:“金元在厂里上班,还不知道!孩子可出息了,一直攒钱说找你!我跟他叔不放心他出远门,过来接你了!已经打了电报回去,一下火车就能看见他了。”

    金元一身工装站在火车下面,看着被扶起来的瘦骨嶙峋,枯槁如老妇的女人,这早不是记忆里的娘了。他都不敢认,直到熟悉的音调喊了一声:“元——元儿呀”

    金元这才跑过去,把人扶住:“娘?”

    王菊花捧着孩子的脸看,又上下的打量孩子,这孩子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壮壮实实的,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她转身对着孩子的叔婶纳头就拜:“我吃不下睡不着,煎熬的……就怕我的妮儿我的儿活不成……受可怜……谁给我这仨孩儿一口吃的,谁就是我的恩人……”

    第898章 秋叶胜花(78)三更

    母子团聚,桐桐给这母子拍了照片,托关系捎带给金秋,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金元作为技术工,之前就赚的不少。在去年就买了个破院子,四爷搭钱给盖了个房子,这孩子一点一点的给家里添置,总归是有个家了。

    前院安置他娘,有间厨房。而今他陪他娘先住着,等成家的时候挪到后头。

    他低声跟他娘说打算:“等到您有孙子了,您带着孩子住前边。”

    王菊花看着,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直到晚上躺下了,金元才说这些年的事,当年老太太怎么折腾姐姐们,最后四叔四婶咋插手的,他们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说的详详细细的。

    王菊花的手抓着被子,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你就说……你大姐二姐到底咋了?”

    金元这才从盖在身上的棉袄里摸出一封信来,读给母亲听。姐姐说了很多,但最初就是想着不改这世道,就没法救娘。

    唯一欣慰的是:看!世道翻过来了,娘一定会找到的!便是娘真的有啥不幸,至少也救了别人的娘。

    为此,二姐死在了战场上,而她还将继续,假如不能回来,请他找到娘,照顾好娘。

    王菊花哭的无声无息,她没有一天不想回来,就怕没了她,三个孩子受磋磨,活不下来。三个孩子也是没一日不想着找到她。

    孩子折了一个,可这能怨谁?怨他们四叔四婶叫她们上学,叫她们懂道理?咱不能这样呀!人家真就是把自己这三个当他们自己的了。

    路是孩子自己选的,走到哪都是该得的。

    要怪就怪这世道呀!

    她就说:“别埋怨你叔婶!当年要不是人家,你俩姐姐早被卖了,也不知道这世道会咋?便是被找回来,没你四叔四婶,咱也不一定能都逃出来。

    当年你记事了,那么些人家把孩子扔路上了,可咱家的孩子都活着带出来了。再后来,教养你们仨。元呀,不能听人挑拨瞎说!你叔婶是救了咱三回,人不能昧良心。”

    “嗳!我都记着呢。”

    直到这个时候了,金元才敢起身,将柜子里属于俩姐姐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我大姐的……这是我二姐的……”

    那一件件穿过的衣裳,都是七八成新的。穿小了,就另外给置办了。所以,留下的东西都挺好的!

    她抱着孩子的衣裳哭呀,下辈子投个好时候,可别来遭罪了。

    金元递了‘烈士家属’的门派递给娘:“您看,这个……挂吗?”

    “挂!得挂!挂着……”得叫人知道,桃儿来过这世上一遭,没白来!她活的短,可比那有些活的长的值当!

    她没了,有人敬她,有人念她,比那活的人憎狗恨的不知道要强多少。

    金元应着,王菊花才问:“金大文呢?出来了?”

    说了一半这个事!

    “出来了!一个多月前儿吧。”金元低着头:“他是阴差阳错,没当成地主。找来过,被我呲回去了。后来我四婶不知道跟他说了啥,利索的跑了,再没找来过。

    他之前找的那个老婆,跟冯家那老大厮混那个。冯刚被枪毙了,那女人怕了。金大文一出来,她就找去了。不知道是咋说的,两人又一块过了,领了结婚证了。

    他这种的放出来也得接受监督,重活啥的都得归他干!现在都是互帮互助的生产小组,那谁能惯着他?且当驴使唤呢。上回二叔来城里,听他说大冬天的出粪呢,一天多少任务,干不完夜里继续干。就那好吃懒做大半辈子的人,后半生且熬着吧!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等,磋磨他,他也受着。”

    王菊花恨的呀,恨的毒毒的!

    “你放心,娘不闹!”我大妮还在前线打仗呢,我不能给你们丢人呀!

    “我婶儿给了个方子,说是找老大夫求的,咱试试,不花啥钱。腿看好了,等我大姐回来,你也能照看照看我大姐……要是不给你瞧腿,我大姐回来不能饶了我。”

    去!去看呢!该吃药吃药,我得等我家大妮活着回来。

    各家各户要核对关系,有些情况需要向老家那边求证。

    于是,一大家子又聚在了一起。

    金守财看着一屋子儿孙,轻轻的叹了一声。

    老大废了,好在孙子成才了。

    老二本本分分,而今在他们村那也是能干人,又是啥积极分子。老二家媳妇还是掐尖要强,不是个好的!好在两个孩子招工,去水泥厂当工人去了。

    老家添了个妮子,长的不甚讨喜,见了人就躲在他爹妈怀里,都不敢露头。老家两口子却宝贝的跟啥似得,护孩子像是护食的母鸡,好像谁能把他家的孩子夺了去。

    最没想到的是老四家两口子,早早的就跟了工党,两口子都是。看村里这些村长啥的这个意思,这两口子官不小,还是功臣。

    带来这三个孩子,那就是不一样嘛。

    见人就怕的金枝也不怕人了,长的怪白净灵性的。

    二妮子却像个假小子似得,那眉眼瞧着就野,上窜下跳没有她不敢的。

    最讨人喜欢还是小孙子,真真是长到人心坎上的惹人疼,但就是一点,不亲人!想说跟孩子亲香亲香,那不成!叫不到跟前。

    而今再看老四两口子,坐在这屋里,他竟然是不敢多发一言了。

    要不是这次需要对社会关系,家庭背景做调查登记,他大概也就见不到他这闺女了。这都多少年了,孩子都三个了,就是不登家门。

    这女婿田贵当年穷的呀,听说工党进城的时候,铁路上帮忙运兵,他是投工了!而今在铁路上也是个小头头,瞧着也是人五人六的。

    连五丫都在铁路上卖吃的呢!就是推个车,站在站台上,有人买的话就卖,都是单位上的,没人买也不损失啥。

    两口子从村里搬到铁路上给分的房子里了,平房还是平房,说是通电了。

    金秋打仗没回来,金桃没了。

    当年那么两个妮子出息了,这老婆子自打听说了,夜夜做噩梦。心里有鬼,愧对了人,她害怕了。

    而今天天神神道道的,还不敢叫人知道,怕有人报告给工作组,说她搞封建迷信。

    她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她重男轻女,卖孙女,磋磨儿媳妇的事现在在村里是典型。妇女主任整天上门,一开会就叫她站到前面,接受批评。这半年,这老太婆的头就没抬起来过。而今是见了谁都怕。

    种地是互帮互助了,可像是自己和老婆子,属于要改造的对象,谁帮自己?真就是儿子儿媳当官,爹娘遭难。

    几次想叫老四发话,但走到巷子口就退回来了。老四媳妇着实厉害了些,以前就厉害,现在更厉害了,哪里敢?

    他叹了一声,这才张口:“好容易聚到一块,我说几句话。我跟你娘呢,也怕是活不长了……”

    他的话没完,老二媳妇就往出走:“你们长寿着呢!只顾自己的人,都活的长!”说着就喊金二武:“回吧!不早了,哪有那闲工夫在这里耽搁。”

    当官的又不让占便宜,公婆一开口就知道准没好事,留着干啥!

    二房麻利的走人了!

    紧跟着老两口子就起身:“别胡思乱想!”赵红云小声的怼了一句:“这话可不敢说了!以前活的挺好的,而今却好好的说活不长了,这是啥意思?”

    桐桐低头浅笑,看!换了个环境,最老实的也知道反击了!谁再想拿捏赵红云试试,看她咬不咬人。

    老太太瞪起了眼睛,赵红云直接站住脚:“想咋?压在妇女头上的三座大山得推翻,你自己就是该被推翻的大山,自己还不觉得!瞪眼想干啥?”

    老太太:“……”

    赵红云头一扭,趾高气昂的出去了,胸口这口气可算是畅快了。

    金三全抱着孩子紧跟在后面,啥话都没给爹妈留。

    五丫怎么来的还是怎么走的,不管老太太咋看她,她都不太抬眼,好像就是看老太太还能活几天的,顺道办个事,事一完,丈夫孩子一带,走人了。

    出去还喊:“四嫂,我先回城了!我们明儿还要上班。”

    “嗳!先走吧。”

    人真的走了,四爷和桐桐这才起身,带着孩子往出走。

    金叶问说:“草滩还有没有野鸭?我记得我娘打过野鸭!”

    有吧!应该是有的。

    两人带着孩子,慢慢朝草滩而去。

    草滩比当时繁华多了,好些当时的难民棚子,这会子都盖成了房子,成了新村子。当年那些逃难来的难民,在长安周边彻底的扎根了。

    他们中八成的人都留了下来,这里在最难的时候接纳了他们,他们便以这里为家,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的子孙后代,能说一口流利的豫言,也能说一口地道的秦话。走出去,也已经分不出谁是秦人,谁是豫人了!

    三个孩子站在水边,他们用弹弓打着河面上的水鸟。

    四爷和桐桐却站在了河边的码头,码头有一间房舍,门锁着呢。两人都没有靠近,也没有再过去,只凝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冬日的风冷硬,河边冻起了冰茬,河中心的水依旧流淌。

    远远的,是农民喊哨子的声音,他们在修河坝,热火朝天。在这样的寒冬里,叫人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来年春天,沿河两岸的一片盎然!

    金叶喊着:“爹,娘,回吧!没啥看的!都是枯草。”

    傻孩子,你懂什么?枯草才有看头呢。

    不经历一番严寒,哪里能见明春的风光?

    正如历经寒冬梅愈香,霜打秋叶红胜花:人如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亦是如此!

    第899章 豪门风云(1)一更

    “滴滴滴——滴滴滴——”

    已然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突然跳出了不规整的曲线,正在守着的特护摁响了呼叫器:“大夫—— 大夫—— ”

    在走廊上站着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医护急匆匆的冲进了侄女的病房,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 望,快步跟了进去。

    她看见了心电图的曲线越来越有规律,便急切的看向大夫:“怎么样?啊?怎么样?”

    “心跳恢复,人还昏迷,能不能醒来还得观察看看。”

    好!观察吧!观察吧。

    女人走过去,攥住侄女的手:“平康!平康!”

    躺着的女孩安安静静,无一丝反应。

    女人的手放在侄女的额头上,绷带一层层,血迹还在。

    她怜惜的抚摸着,外面进来一精干的女人:“太太,林公馆的电话,催您回去商议葬礼。”

    女人站直了身子,擦了脸上的泪,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搓 了一把脸:“走吧!”

    是!

    人出去了,病床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桐桐头疼欲裂,想睁眼却始终睁不开。脑子里只有一副画面,父亲开着车,哥哥坐在副驾驶上,

    女孩陪母亲坐在后座。

    哥哥正说在M国留学的趣事,父亲一边听一边打趣,母亲一手揽着女孩,一手点着歪着头说话的 男孩的额头……前面是十字路口,绿灯亮着,车不用停,直走就是了。

    车行驶到十字路口,有重型卡车闯了红灯,撞了过来。

    一家四口所乘坐的汽车,接连被撞。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摁在身下的情景,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桐桐知道,她成了这个女孩!

    她如果没来,那么这一家四口该是都殒命了。

    这会子,她整个人都在挣扎:醒来!得醒来!

    身边有人给她用棉签润嘴唇,冰凉的感觉—刺激,她瞬间便睁开了眼。只这一下,光线便刺的她 合上眼睑,得缓—缓。

    她看清了照顾她的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个子很小,很瘦,头发梳洗的齐齐整整,盘了一个 发髻。身上是—件白上衣,对襟的样式。

    她脑子里闪过这个人,这是家里的女佣,自梳住家的女佣,在林家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从十几岁 就在林家了。

    家里人称呼她为:“陈妈姐。”

    陈妈姐摁响了呼叫器,大夫进来十多个。

    桐桐睁开眼,大夫还是掰开眼皮检查了一遍,问:“你叫什么?”

    “林平康。”

    “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桐桐看着大夫的眼睛:“我父亲叫林荣冶,我母亲叫孙美琳,我哥哥叫林平健……还 要问吗?”

    大夫摘了口罩,微微的笑:“很好!林小姐,请安心休养。”

    桐桐缓缓闭上眼睛,人已是疲惫,再无力支撑。

    “她父母的葬礼,她哥哥的葬礼,她怎么能不参加?”林荣年坐在父亲面前,手放在膝盖 上,“她会醒的!再等几天……为什么这么着急办葬礼?”

    林鼎年已是七十多的老者了,此时满脸的憔悴:“不办葬礼,外界猜测纷纷,对林氏不利!人死 不能复生,早日入土为安。”

    林荣年才要接话,手边的手机发出‘滴滴滴’的铃声,她接了起来,‘喂’了一声,然后立马起 身:“爸爸,平康醒了,我要去看看,这件事随后再说。”

    林鼎年跟着起身,一起来身子直打晃:“你等等……我跟你去!”然后吩咐人:“备车!”

    车队浩浩荡荡,人还没到,保镖已在楼外了。

    这是—栋独立的三层楼,有自己的手术室,检查设备,以及医护。

    有人进出,桐桐戒备的睁开眼,看见一英挺的老者,边上一个三四十岁的美妇。“祖父,二姑。”桐桐叫了一声,便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嗓子干哑疼痛。

    “不着急说话!”林鼎年眼里多了几分怜惜,“乖乖养伤,等伤养好了,祖父接你回家。” 桐桐看向林荣年:“……我爸?我妈?我哥……是不是……是不是……”

    林荣年摇头:“都好!都挺好的!你先养伤,等伤好了就能见到他们了。”

    三十吨左右的重型大卡侧面撞击之后,车子翻滚,二次碰撞,车上的人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这 女孩若不是被她妈妈保护,这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别无生还可能。

    这么想着,桐桐就看向陈妈姐的手臂,白衣带着黑袖章。再看看林荣年:一身黑衣,里外上下都 是,这是在准备丧事吧。

    她说:“丧事……我要参加。”

    林荣年:“……”她小心的看侄女:“平康?”

    桐桐合上眼睑,再重复了一遍:“丧事我要参加。”

    林荣年看向父亲:孩子心里有数,她长大了。林鼎山拍了拍孙女的手:“你好好休息,养病,等养好了就接你回家。”

    说完,见孩子像是睡着了,他才往出走,听院长跟他说孩子的情况。

    林荣年在后面跟着,不时的回头看一眼,然后叮嘱陈妈姐:“照顾好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 话。”

    桐桐在病床上躺了三天,跟谁都不说话。

    三天之后,她能下床坐在轮椅上出门晒太阳了,陈妈姐这才将她推出病房:“桐桐呀,咱们去转 转,晒晒太阳,好不好?”

    桐桐是小名,大少奶奶总是这么叫的。

    桐桐配合的在护工的帮助下坐上了轮椅,由他们推着。

    这不是国内,这是新国。

    华人为主体,但也有其他人种。在外面说话交流,他们多用英语。

    抬头看,走廊里挂着的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是:1996年6月6日08:49。

    从电梯下了一楼,站在一楼的护士都停下来,微笑着朝这边看。

    桐桐扫了对方一眼,视线落在护士台边的报刊架上的报纸,她问陈妈姐:“我的手机呢?”

    “在病房。”

    “帮我取一下。”桐桐看她,重复了一遍:“你帮我取一下。”

    陈妈姐叫护士帮着照看:“我去去就来。”

    人一走,桐桐就指向报纸:“拿来我看看。”

    护士没多想,将报纸递过去。报纸是新国日报,日期是六月六日,这是当天的报纸。

    报纸的头版头条:吕宋首富林鼎山长子一家遭遇车祸,夫妻二人与亲子当场死亡,其女重伤生命 垂危。

    换一份报纸,更像是娱乐报纸。

    头版头条:首富嫡长子嫡长孙遇害,为意外亦或是人祸?

    再翻其他版面:大亨林鼎山三房子女,正房缘何屡遭惨祸。

    陈妈姐拿着手机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桐桐手里展开的报纸,报纸上是一张几年前的照片。那时候

    大太太卫念华还活着。

    大太太跟老先生生了三个子女,长女林荣爱前年坐游轮出游,发生了意外,葬身大海;长子—家 四口今年又遭遇了车祸,只桐桐活了下来。林荣年是大太太最小的女儿,她嫁珠宝李家,当年是商业 联姻。

    而今,大房只剩下嫁出去的三小姐和侥幸活下来的孙小姐了。

    照片上,老先生精神矍铄,大太太面容严肃,拍完这张照片后不久,大太太就病了,在疗养院住 了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那时候大小姐还活着,学律师出身的她像极了大太太,严肃板正。

    大少爷林荣冶温文尔雅,是个极和气的人。当年他在M国念书,跟留学到M国的孙美琳相恋,一 见钟情,三个月后就结婚,同年就添了孙少爷林平健,两年后又添了孙小姐林平康。

    孙美琳是华国大陆人,七十年代末,大陆才刚刚开放。她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 通过她父母的同学,自费出国留学,大概是七八年底吧。

    之后就遇到了林荣冶,两人没通知双方父母,在M 国领证结婚。

    先生对此很生气,但是大太太接纳了大少奶奶,婆媳—直相处融洽。

    照片上还有三小姐夫妇,彼时三小姐已经结婚数年了,婚后夫妻不睦,又没孩子。拍这张合影的 时候夫妻俩正闹矛盾,看的出来两人别别扭扭的。

    夹在先生和大太太之间的两个孩子就是孙少爷和孙小姐。

    孙少爷阳光活泼,孙小姐娴雅淑静,名门风范尽显。

    陈妈姐取走了这张报纸,将手机递过去:“不看了,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的。”

    桐桐接了手机,再未言语。由着对方推着,由着清晨的海风吹着,清晨的太阳照着。而后,她将手机解锁,翻出号码。

    拨打‘爸爸’的电话,电话关机。

    拨打‘妈妈’的电话,电话关机。

    再拨打‘哥哥’的电话,还是关机。

    陈妈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桐桐往下翻,最后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那边声音沙哑的接起了电话:“桐桐?” “舅舅!”桐桐叫了一声,问说:“您在哪?”

    孙图民才下飞机,正被林家接上要往酒店去,他很惊讶:“你醒了?”

    桐桐:“……”我早醒了!但问了,她却只‘嗯′了一声,“舅舅,你来接我吧。”孙图民连忙应着:“告诉舅舅地址,舅舅接你!”

    桐桐说了地址,孙图民便先挂了,说司机:“去疗养院。”

    “孙先生,我先送您去酒店。”

    “那你停车,我自己去。”

    司机不敢把客人扔下:“您坐好,我送您过去。”

    桐桐挂了电话,把手机攥在手心里:林鼎山还有两房太太。

    二太太史昔安生了二子一女,三房太太蔡爱伦也生了一子一女。

    而林鼎山有多少资产呢?大致有两千多个亿。

    九六年两千多亿!这么些钱……那家里出什么事都不稀奇了!

    ……

    第900章 豪门风云(2)二更

    一层层安保阻隔,孙图民到了疗养院,可却在到达之后的四十分钟才见到了外甥女。

    桐桐坐在轮椅上,扭脸看过去。孙图民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的穿戴与当地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哪怕他在国内是大学的副教授,算是身份体面的人吧!但这个年代,这种差别是极其明显的。

    原身一直随父母在港城读书,她的父亲林荣冶负责对华商业。她其实很少回新国,当然了,因为现在这情况,她也很少随母亲回B京。

    有记忆以来,她只回去过三次。

    几乎是三四年才回去看望一次,在九十年代之前,高校里的住宿甚至是筒子楼,也没有商品房可以买。所以回去除了酒店也没有地方住,就不大好回去了。

    记忆里,九零年回去了一次,九四年春节回去了一次。再见面,已经是九六年了!

    要说熟悉吧,怎么可能呢?

    但要说信任,而今此人是最可信的人了。至少他是能带自己离开新国的人。

    “舅舅!”桐桐看着对方,喊了一声。

    孙图民看着孩子坐着轮椅,也不知道伤情,他快步的走过来:“疼不疼?”

    桐桐低头看看腿:“没事,腿没事!就是失血过多,自己走有些晕。”她主动伸手拉住对方:“舅舅,你是来参加葬礼的?我姥姥、姥爷怎么样了?”

    能好吗?都住院了!但他至少得来一趟,得知道怎么一回事吧。

    可对着孩子,这又该怎么说?

    桐桐见对方不说话,就说陈妈姐:“你去给舅舅端茶来,我们去那边说话。”说着,就扭脸看孙图民:“舅舅,你推我过去。”

    其实已经有人去安排招待的东西了,但桐桐想跟舅舅说话,陈妈姐就避开了:“孙先生还没吃饭吧?顺便陪小姐吃顿饭。”

    孙图民应着,推着桐桐走到遮阳伞下。

    桐桐低声道:“舅舅,能带我走吗?”

    “什么?”

    桐桐看着他,再一次重复道:“我想跟你回B京,可以吗?”

    “行!想回就回!舅舅带你走。”孙图民没多想,孩子想回就回吧!

    骤然没了家人,林老先生很忙,儿女众多。亲祖母不在了,唯一的嫡亲姑姑也嫁人了,有自己的生活。孩子留在林家做什么?跟谁生活都不合适。

    这么一对比,当然跟姥姥、姥爷生活最好!

    他一丝犹豫都没有,“我会跟林老先生提的!舅舅带你走。”

    这边说着,那边便有人送了饭菜过来。

    中餐西餐都有,孙图民看着这一桌子菜,心说,孩子只怕在B京也住不长。再疼她,也不能像是这样一样,一个人十多个人在照顾。

    这是三天以来桐桐第一次好好吃饭,米饭吃了半碗,菜和汤都有吃。

    陈妈姐一脸的笑意的跟桐桐舅舅说:“孙教授,老先生天天打电话哄小姐吃饭,总也吃不了两口。今儿您陪着,她才好好吃了。”

    桐桐看着桌上的水果,问孙图民:“舅舅,我能跟去殡仪馆吗?”

    殡仪馆自己还没去,但那么惨烈的车祸,样子一定不好看。他哄孩子:“等……葬礼,好不好?”

    桐桐没回应,扭脸说陈妈姐:“水果不吃了,撤下去吧。”

    桌子收拾一空,人也都走了。

    桐桐这才问说:“在哪个殡仪馆?”

    孙图民说了个殡仪馆的名字:“……你先养身体,舅舅去处理,好不好?”

    桐桐点了点头没反驳,等林鼎山的秘书黄献过来了,孙图民才起身:“舅舅先去看看,有事给舅舅打电话。”

    “好!”

    黄献看着轮椅上的小姑娘,低声道:“老先生很惦记您,已经叫三太太给您布置房间了。您有什么喜欢的吗?”

    桐桐看黄献:“就不打扰三太太了!我爸妈之前就决定叫我去B京留学。我急着找我舅舅也是询问关于留学的事。我爸妈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做到。所以,等葬礼之后,我想跟舅舅先去B京。”

    黄献:“……”这太突然了。

    “一则,我姥姥、姥爷受不了打击,都病了。我回去,对老人家是个安慰;二则,我爸说以后华国大陆是全球最大的市场,他希望我去留学。”桐桐说着,就叹气:“请黄秘书原话转告祖父,另外,也请祖父帮忙安排留学的事。”

    黄献点了点头,又重新打量了一眼这小姑娘:“好!我一定转达。”

    孙图民:“……”这孩子之前可没提留学。这中间还是有事呀!

    桐桐跟孙图民摆手:“舅舅再见。”

    再见。

    看着孙图民走远,桐桐看着远处的海面,手在不停的按压着穴位。

    陈妈姐看看太阳:“该回病房了。”

    桐桐点头,老实的回了病房。到了病床上,她才问:“我随身的物品呢?”

    “在呢!小姐稍等。”

    不大功夫就提了个袋子来,桐桐接到手里,叫陈妈姐出去了:“我想自己呆着。”

    观察室里,能看见小姐自己将袋子打开,一件一件的从里面取。

    桐桐看着挂坠,手链这些首饰,当真是件件价值不菲。里面有个小钱包,钱包里有信用卡,银行卡,有一些现金。另外还有她的身份证件。

    将一件件整理好,放在枕头边上,然后躺下睡了。

    夜里,只剩下值夜班的了。陈妈姐睡在其他卧室,外面有护工,靠在沙发上打盹。桐桐轻手轻脚的出去,外面有保镖,会拦着的。她从后厨走,那里每天晚上这个点有人收拾好厨房之后,顺带的要带走厨房垃圾。

    她顺利的进入了厨房,趁着杂工拎着大包的垃圾袋出门的时候混出去,然后抬手拦住了出租车,直奔殡仪馆。

    夜里的殡仪馆是有人上班的,也正有因车祸去世的人或是在医院病故的人被拉过来。

    但林家人的尸体,保管的严密,晚上真找不到能做主的人。

    她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着天亮。

    天亮了,殡殓师早早的来,林家请的是最好的,自然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只看来的阵仗就知道是给谁做殡殓的。

    桐桐起身走了过去,又见到了黄献。

    黄献:“……”疗养院那边都找疯了,她却在这里。

    桐桐往里走:“我得见见……”

    “小姐,等整理好了……”

    “我要见见!”桐桐推开他,别人不敢硬拦,她冷着脸直接往里面走。

    黄献怕引起别人的关注,紧跟其后。一边示意人给家里打电话告知一声,一边快步紧走,企图拦住。

    可紧拦慢拦,还是没有拦住。

    她推开那扇厚重的门,然后走到冰棺跟前。

    黄献扭过头去,不忍细看。

    桐桐却紧紧的盯着,面无全非都不足以形容这个惨相。这是原身的父母手足,他们没做错任何事,没害过任何人。

    林荣冶兢兢业业,经营公司业务。为人宽厚,不爱与人计较。

    孙美琳书香门第,在港城教书,并不以富家太太自居,她虽不能融入阔太太圈,但也自得其乐,从不自傲。

    林平健才十八岁,在M国读了一年大学而已。那天在车上,他还说他成年了,要去追他喜欢的女孩。

    这一家四口生活和美,夫妻恩爱,孩子健康聪慧。

    本来,他们可以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子女会成年,会成家继承家业,他们夫妻再过十年说不定就能含饴弄孙。

    一切都是美好的,直到一场车祸,夺去了所有。

    许是原身的感情,她虽面无表情,但眼中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心口揪的生疼生疼的,只觉得喘气都困难。

    孙图民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孩子好像下一刻就要闭过气去一样。

    他昨儿见了,昨晚一夜未合眼,心疼的无以复加。

    而今看见孩子成了这样,他过去抱住,半抱着往出带:“乖!跟舅舅走!不看了!不看了!”

    桐桐没再看,也没再说话,没再吃一口喝一口。

    直到葬礼上,她一身黑的出现。

    她抱着父母的骨灰,上面是父母的合照,他们葬在一起。背着哥哥的骨灰,上面是少年如骄阳一般的笑容。

    她沉默着,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在濛濛细雨里,将他们安葬。

    她就那么对着墓碑,一直这么看着!看着。

    林荣年哭的不能自抑,她过去抱着侄女的肩膀:“走吧!回家。”

    桐桐转过身来,看向林家人。

    林鼎山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担心的看着她,招手叫她:“走!跟爷爷回家。”

    桐桐没过去,将视线又对准二太太史昔安,五十来岁的人微微发福,慈眉善目。这会子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帕子抹泪。

    三太太站在另一边,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风韵极好。她戴着一副黑墨镜,看不见她的眼睛。

    紧跟着,她认真的看向她们的子女,每个人都看的格外认真。

    林荣年问说:“你看什么?”

    “看他们!”

    “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桐桐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我想记住他们的样子。”

    “去了你姥姥家,也得常回来,会见到的。”

    桐桐’嗯‘了一声,谁也没看,只过去牵了孙图民的手:“舅舅,走吧!”

    林鼎山在背后看着孱弱的小姑娘跟着半陌生的舅舅走了,老泪纵横。这孩子迄今为止,没问过车祸的始末。

    警局有结论,人证、现场勘查,都说明这次事故是意外。而卡车司机在知道撞了谁之后,也已经害怕的投海自尽了。

    这案子的细节还未曾对外透漏,但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这孩子一句不问,要么,她不关心;要么,她压根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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