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收到了来护儿送来的折子, 打开看了一遍,然后:“……”要是让自己写,也就写这样了,不能更好了。
于是, 这么多天之后, 在隋炀帝没有再召见他的时候,他拿着折子求见隋炀帝去了。
而今, 隋炀帝已回洛阳, 正等着将高元押解回来,以祭祀太庙。
天已冷, 寒气渐重。
隋炀帝赤脚站在大殿里, 只着袍坐在台阶上, 披散着头发不停地擦拭着手里的剑。
四爷叫人端了葡萄酒先送进去,透明的琥珀杯子,暗红的液体在其中摇曳, 隋炀帝端了过来,而后笑了:“宣!”
四爷手捧折子进去,先问:“陛下,此酒如何?”
还未喝!
隋炀帝摇了摇, 抿了一口, “少了酸涩,尚可。”
嗯!调制了蜂蜜进去,可不尚可么!
四爷笑了笑, 这才递了折子:“林桐乃臣之至友, 他托臣递了折子。”
隋炀帝眼睑一抬, 抬头看这少年, “你倒是不隐瞒, 不避讳。”
“陛下圣明烛照,有甚是您不知道的?”四爷也看他,“只是世人多愚钝罢了。”
这话很是!看着臣子们或是逢迎或是巴结,或是装糊涂或是自诩聪明,这是一件尤其有趣的事。他问说:“这些日子,朕不召,你亦不往,何故?”
“臣在等!”
“等什么?”
“等林桐的折子,臣亦想知道她想如何。”
隋炀帝便笑了:“折子递来……这说明此折不至于惹朕生气。”
“她的把戏,一样瞒不过您,您又如何会生气?”
隋炀帝随手撇下手里的剑,这才接了折子,而后打开看了。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便抓着折子,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膝盖:“此子狼性!”
四爷没言语,只去捡了宝剑,然后放去剑鞘,挂了起来。
近侍早已经紧张的把袖中藏的短剑握在手里准备护驾了,谁知人家好好的挂了长剑,便又站了回来。
隋炀帝嘴角的笑意更真切了一些,好似从没在意过有人在他身边持了利刃又放回去的事,继续说道:“他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四爷心里发笑,桐桐向来都爱两头堵,不是很喜欢给别人留路的路数。
“朕的官员辞官了,只是民而已。民立功于朝廷,朝廷自然该奖赏。故而,朕如何能治罪于他!他之所请,若是朕不允,天下如何议论于朕?高丽王乞降,朕应允;林桐乃功臣,所请朕竟不恩准。岂非要失人心?”
四爷站了过去,将酒重新递到对方手里:所以,你没得选。
隋炀帝接了酒,一口饮尽:“可朕如何能随他摆布?”
四爷:“……”你要单独召见她回来见驾吗?若是你的人杀不了她,她会回来的。她也等着你非犟着叫她回,那更好!她跟你有旧账要清算。但估计没那么快!她得把根基扎牢!总之,她会回来跟你见面的。
果然,就听隋炀帝说:“朕要祭祀太庙,林桐乃功臣,又是朕钦点驸马,岂能不归?”
四爷:“……” 有道理!那你等她回来再祭祀太庙吧!她也不是很尊重你家太庙里供奉的先人们。
隋炀帝说着,似乎有想起了什么:“他声称此举乃是完成他祖父、父亲的遗愿……”说着,嗤的一声笑起来了:“朕竟是孤陋寡闻,不知有何等样的大贤,忧国至此,教养的后背也是如此出类拔萃。而此等样人……朕竟不曾听过?!”
四爷:“……”或许你祭祀太庙的时候,你家先祖会告诉你呢?
隋炀帝也不是要谁回答他的问题,单就是有个人能听他说话而已。这会子他朝后一躺,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三郎,你说朝中桀骜之人是否会人人效仿林桐……”
会的!有第一个跳出来挑衅你权威的,就会有第二个。
隋炀帝一下子坐了起来:是的!会的!会有的。
他站起身来,朝外喊道:“人呢!人呢!来人呀!”
四爷看着状似疯癫的隋炀帝,他叫了近臣前来:“宣旨——宣旨——凡反叛者,朕皆要严惩。斛斯政呢?斛斯政呢?”
斛斯政就是那个被高元打发使臣送回来的叛臣,附逆杨玄感,逃到高句丽,又被送回来。
“杀了他!如杨积善之法,烹其肉,百官食之,而后收其骨,挫骨扬灰!”
杨积善就是杨玄德,积善是他的字。此人是杨玄感的弟弟,兵败被俘,而后被隋炀帝杀了,切成一块一块的,最后落个尸骨无存。
现在,隋炀帝说,要把斛斯政这个叛臣也这么处理,杀了,切了,烹了,叫百官把肉给吃了,然后把骨头收到一块,烧成灰给扬了。
他得叫人怕他,不敢叛他。
四爷进一步觉得,隋朝的皇帝精神都有点不大正常,像个有家族遗传病的疯子。
这种人不能劝,越劝越来劲。
于是,斛斯政就被杀了,真的被煮了,然后真的会被分肉。
四爷躲了,看不了这个。
但端在朝堂上的肉,当着皇帝的面,谁敢不吃?
不仅吃了,有那谄媚君王者,一块不够,再要一块,直至吃饱。
而今,隋炀帝让人将这件事宣之于天下,告知天下臣民,这便是背叛他的下场。
消息比宇文承趾走的快,再宇文承趾距离辽东城有一日距离时,桐桐已经从来往的商人那里知道了洛阳发生的事。
而这件事她一点不瞒着,得叫驻守在辽东城的将士都来听听这件事。
背叛陛下,陛下会吃人的,真吃!
而今咱们算是违背了陛下的旨意,这算是背叛吗?算!真要是回去,他真的不会杀了咱们,也煮了分肉吗?难说。
那还回去吗?还敢回去吗?
军中才被分了钱财,而今遇到这样的事,作何想呢?只一个想法,那便是这样的帝王就该反!
继而,军中隐隐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反了算了!君不仁不慈,何为君?
这正是桐桐想要的!
宇文承趾来的时候,桐桐面色凝重,一见面就问说:“宇文兄可是来杀我的?”
“……”宇文承趾面上一惊,沉默了片刻才问:“何出此言?”
桐桐看看周法尚、来整其他的将士,然后苦笑:“瞧!还真是来杀我的。”说着,就拉了宇文承趾,“宇文兄,不论有何皇差,舟车劳顿,一路乱民,想来路难行!先进城,进城休整休整!好酒好菜已备好!请!”
此时的辽东城依然是冰天雪地,暖意融融的正厅里,宇文承趾一行被郑重招待。
等酒足饭饱,其他人都退下了,宇文承趾才叹了一声:“林兄,密旨如此,然……你我相交,我又岂能真杀你?”
桐桐:“……”杨广像个疯子,但不全是疯子。他真给你密旨了?不会吧!只怕是你宇文家擅长于揣摩圣意,要替主上分忧吧。
宇文承趾看着林桐,然后看了站在外面的亲随一眼:“看见那个吗?我找来的……与你身形极为肖似……”
桐桐笑了,将折子的副本拿给宇文承趾:“宇文兄先过目。”
甚?
宇文承趾接了过去,满脸狐疑的读了一遍,而后面色数遍。
桐桐看他:“陛下而今不想杀我,也不能杀我。”说着,她就问宇文承趾,“宇文兄是否要等等陛下的第二封密旨?”
宇文承趾面色一连数遍,这才朗声大笑:“当然!当然!叨扰了。”他马上转移了话题,“还未恭喜,得尚公主。以后还请驸马爷多多关照。”
桐桐:“……”驸马?她想了想,“哪位公主?”
“还能有哪位?陛下幼女,千娇百宠,倒是在府里见过几次,小名似乎换做吉儿。”
杨吉儿?
桐桐转着杯子,两人年纪相仿,也曾见过吧?嗯!原身自然是跟她见过的。她并非萧皇后嫡出,跟原身的出身相似。只是自来讨喜,得杨广喜欢罢了。
若是杨勇登基,云昭训无亲生女,想来原身的待遇跟这位叫吉儿的公主相差也不大。
此女该是那位嫁给李元吉,在李元吉死后,被李世民纳入后宫,又生了李恪和李愔的杨妃吧。
许配给自己?
桐桐笑了:“那就……同喜!同喜!待到洞房花烛那一日,一定请宇文兄喝一杯喜酒。”
好说!好说!
着人把宇文承趾送到客宅安置,其他几人才从后面内室出来,刚才的谈话,他们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宇文承趾亲口承认的,陛下有密旨要杀了林桐。那么,自己几人如何能逃脱。
这一刻,几人第一次生出一种想法:去他娘的!草莽之流都能自立门户,为何我们不成。
费青奴转过身来,往桐桐面前一跪:“主公,朝廷万万不可回。”
这一生‘主公’喊的,桐桐也有些猝不及防。
她一时没有言语,周法尚心里叹气,跟着往下一跪:“主公,当为以后筹谋了。”
来整愣住的时间最长,他跟桐桐对视了良久,才往下一跪,未曾言语。
桐桐:“……”主公?这个……没当过!
她急忙扶起三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这一生‘主公’喊出来,就意味着,从他们心里觉得,可以考虑占地盘,发展人手了。
咱有钱,有粮,有地盘,可咱手里的人手真的不够呀!
秦琼、李靖这些人现在在哪?可不在瓦岗。而今的瓦岗还不是以后的瓦岗。我得想个法子,打出更大的名头,叫这些走投无路的人第一个想起的时候,不是去投瓦岗,而是来找林桐。
他们来都不是单枪匹马,那都是带着部将来的。将这些人员集结在一起,那得多大的阵仗。
况且,咱现在紧邻奚族,他们是草原民族,能征善战。他们被突厥控制,是不得不受其控制!那为甚不将奚族先放在自家麾下呢?
别急,叫我想想,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502章 隋唐风云(28)一更
大雪纷纷, 四爷披着狐裘站在廊庑下,手里捧着暖炉,眺望着东北的方向:苦寒之地绝不是说说的。
人类征服大自然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间很漫长很漫长, 就如同而今说起岭南, 依旧是烟瘴之地。
若非如此,为何此两地长期以来会成为流放之地呢。
人口本就不多的时候, 中原更宜居, 这是不争的事实。什么政策能吸引人过去?什么政策都不成的。
一年一熟跟一年两熟的地方怎么比?这是吃的问题。
而今中原百姓御寒尚且艰难,在苦寒之地的百姓又该怎么御寒呢?这是穿的问题。
这两个问题不解决, 百姓就留不住!官员的问题倒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百姓求生之艰难, 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
是的!大雪封路,八千人马蜷缩在城中不能出,桐桐在巡营。这般的天气, 守在城墙上大可不必。这关外之地,城池远不是中原的城墙那般的高大兼顾,真就是小小的城郭。想在城墙上挖洞躲避严寒都不能。
因而,这八千人住的都是地穴。一则, 辽东城本就不算是大城郭;二则, 秋毫无犯,不去干扰普通百姓的生活。
八千人的吃穿都是靠采买来的!便是挖地穴留火洞,所有的搭建顶棚的毛毡, 木料, 也都是高价买来的。更有度过漫长又严寒的冬天所需的柴草, 也都是买来的。
周围茂林深山, 在冬日里很少有人敢独自出城行路, 就怕成为猛兽的盘中餐。
因此,为了有柴烧,都是将士轮流出,而后招募熟悉当地地形地势的百姓,一则引导,二则参与,拉了柴草回来,只有如此,才能熬过去。
看着将士蜷缩在小小的地穴里,桐桐巡视一遍回来,心里焉能不沉重?
不论是草原民族还是中原民族,能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谁又喜欢打仗呢?只有在极北没法生存的时候,才会大规模的南下。
而彼时,也必是中原王朝的农耕受气候影响,国力衰弱的时候。
一边衰弱,另一边也难以生存。于是,天下打乱。北边南下是为了活下去,南边天灾人祸,内忧外患,于是,战争开启,人口锐减。贫瘠的土地养活越来越少的人口,族群又得以繁衍。
就像是她雄心勃勃,想要跟奚部落联合,扩大自己的领域。
可这个想法还未能成行,就胎死腹中了。
她没有真正的体会过这个时期,东北之地严酷的气候。
桐桐搓了搓冻烂的耳朵,往里面去。费青奴与来整跟周法尚正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遍拿着舆图研究,三人商量着开春之后,寻哪里落脚。
四爷回了书房,近侍赤奴捧了书卷进来,默默的放下,而后退了出去。
这是从别处誊抄来的,四爷规整好,打算叫人给桐桐送去。
他将其中一些记录做上记号。譬如:隋开皇二年,突厥因干冷遭遇天灾,而后南侵。隋派兵抵抗,但‘士卒多寒冻,堕指者千余人’。
是说天太过于寒冷,其中有一千多人因为冻伤还导致手指脚趾不得不切掉。
又有:隋开皇九年,彼时的京都是大兴(后来的长安),‘其夜每尝烈风大雪,如地震山崩’。
开皇二十年,‘京师大风雪绵延月余’,冻死人畜无数。
隋大业五年,隋炀帝至青海,亲征吐谷浑,结果是‘士卒冻死者大半’。
隋大业八年,隋炀帝一征高句丽,共兴兵一百一十三万,其中三十万水师。除来护儿统辖的水师之外,其余数十万人马,‘六军冻馁,死者十之八九’。
四爷把这些整理好,放在箱子里,轻轻的合上,然后拍了拍:天时地利人和!都说历史尤其必然性和偶然性,或者,有时候把这个东西称之为天意。这天意在此时,可理解为天时。
不是东北之地不好,那地方占尽了地利之势;也不是说桐桐揽不住人心,经营不来人和,她在哪里,人和就在哪里。
可若是缺了天时这个前提条件,那一切都徒劳。
杨广未能意识到天时,历史上,在三征高句丽之后,他以为对方投降之后,就会俯首称臣,而后臣服。他曾下诏召见高元,可高元不奉诏。于是,他打算再征高句丽!
之后后来局势的发展,他自身难保,这才罢休。
从这里看,他压根就没意识到天时在其中的作用。因此,桐桐而今选在辽东城,是可以恐吓住杨广。
但真的身在其中,她脑子里面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会有所改变。那里不是她以为心中的东北粮仓!在叫北大仓之前,那里是北大荒。
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铁锅里’,侧面也说明,直到那个时候,东北还保留着原生态,这就证明被人为开发的不多。若不是特殊的制度和现代化的发展,那里什么时候能成为粮仓,且说不好。
人征服自然,也得遵循自然规律,否则,与隋炀帝的不计后果与代价有何不同?
收拾完这些,他又亲自去看了准备的衣物,一件一件的封箱,叫人看着装上车,准备送去。
才安排妥当,玄奴便进来了:“三郎,宫里送赏赐了。”
四爷没太在意,只叫玄奴去接待,谁知玄奴不动,他回头看:“说。”又怎么了?
“陛下赏赐美婢二十、歌姬二十、舞姬二十。”
四爷:“…………”这个杨广,一边说着要祭祀,一边又不斋戒。祭祀前斋戒,这是礼。他不仅自己不斋戒,还要给别人送歌舞姬妾,什么毛病?
他头都没抬,吩咐玄奴:“着人给送回家里……”说着,就写了封简信,事情交给大嫂、二嫂代为处置,他屋里不留。
将信交给玄奴,让他去办,而后吩咐:“告知内侍,就说我在为母亲祈福,抄写佛经……”
“喏!”
“不若留于府中,待客之用?”郑观音看着长孙氏,将三郎的家信递过去,而后笑道,“三郎着实该娶新妇了!若有新妇,此事何劳你我操心?”
长孙氏笑着称‘是’,而后接了过来,将家信看了,然后又折起来,长嫂提了,便不好驳了长嫂的面子。只是,这般处置……并非三郎之意。
三郎不留,不是羞怯,更不是不好处置。问题不就在宫内所赐么?
谁知这些人都生了什么心肠?
况且,自先帝晚年,开国勋贵有些被杀,有些被废,基本都被先帝清除的所剩无几了。先帝养了一套人,这些人曾奉命四处行贿,但凡收受贿赂,就算是逮住了证据,紧跟着便是杀身之祸。
她也不知道大伯子跟大嫂是如何说的,不过二郎回家之后,言谈之间似有似无的流露出的那一份意思,李家又何尝不是待时而动。
若是如此,那家中的秘密便多了。这家里不管是内外,不管是在家中见了谁,招待了谁,尤其是说了什么,谈了什么……都不能有一字半句流出去。
将这样的人留在外院,并不妥当。
长孙氏便扬起笑脸:“长嫂所言极是,既赠与咱家,便是咱家之人,万万不能推脱。此为恩赏,当谢君恩。”
郑氏点头,正是此话。
“然婆母身体抱恙,三郎侍奉君前,尤自在抄经祈福。故而,我想着,咱们府中是否要在佛寺庵堂送些香油钱,为婆母点长明灯。”
郑氏眼前一亮:“善!”
“奴婢们自带露田,不若将这些人等送至庵堂,每日里诵经祈福……等到来日,三郎娶了新妇,彼时婆母身体康健,再由新妇处置。”
郑氏:“……”这牵扯到私产,故而这般处置,争议最小,“倒也不无不可。”
长孙氏忙站起身:“此事絮烦,又需得出门。家中中馈离不得长嫂,此事我跑一趟。”
“也好!”
长孙氏便笑盈盈的退下去了,安排嘛,自然是将这些人都看管起来,便是在庵堂,也得把庵堂变成自家的庵堂,任何动静,家里都能知道。
等一切安排好了,长孙氏才跟婆婆细细的禀报了此事,窦夫人心怀宽慰,二儿媳妇处置得当,家事托付于她,可放心。
她点头,躺下去之后睡的倒是越发踏实了。
看来,大郎去河东,正该带着郑氏一起。家中留长孙氏,足可安心!
只是,听闻那位林桐英雄了得,踏平了平壤,俘获了高句丽皇族,将一国文武一网打尽,而今,高句丽必是内争不休。
这般人物,是个女子。
此秘密天下知者,最多也不过三五人而已。知此女与三郎之间关系者,只怕除了他们两个,也只有自己而已。
三郎未曾告知他父亲,亦未告知其兄长……这般胜过多少儿郎的巾帼英雄,婚配三郎……
窦夫人笑了,在梦里都笑了。
宇文家失天下,她曾埋怨命运:为何我不是男儿身!我若为男儿身,必不能叫杨家篡了天下。
可怨命运本身就不丈夫!真正强大的女子,从不以身为女子便自以为弱。
故而,自己不如她多矣。
这般女子,与自家三郎能匹配吗?能!三郎内敛却不无趣,沉稳又细腻,此二人必为天作之合。
她得活着,等等到合适的机会,她得大宴宾客,得告诉世人,那个连陛下都无可奈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娘,乃是我家三郎新妇。
她想看看,天下多少人为之瞠目;也想看看……我家这三郎到底是不是他们传的只知在陛下身边谄媚的小人。
我得等着,等着那一天。
桐桐‘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骂我了还是谁想我了?
嗯!骂我的人多,想我的人少啊!
骂我的我何曾在意?那就一定是四爷想我了!嗯!就是这样的。
第1503章 隋唐风云(29)二更
大雪封路, 不能还朝。
在而今来说,这是个极其体面的借口。
杨广从各种途径得知这个消息,便说,本想等功臣与俘虏一起回来祭祀太庙的, 但天意如此, 亦是无奈。于是,择日祭奠太庙。
四爷随驾, 被推出来去跟隋炀帝敲定祭祀细节。
近大殿的时候, 大殿暖意融融,他将大氅脱了, 依旧觉得热。
里面的隋炀帝只着内衣, 白缎内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衣襟半敞, 披头散发,此时正用黑锦缎蒙住眼睛,与一群跳胡炫舞的舞娘在寝殿中追逐嬉戏。
边上笙箫声不断, 来往宫人穿梭,美酒佳肴以此往上端。圣上若吃,便吃两口。若是不吃,放冷了, 便立马撤走, 端新的菜肴上来。
如此,一人之耗费,堪比整日国宴。
四爷:“……”杨坚留下的丰盈的国库呀, 就是被这么消耗的。要知道, 杨坚时期, 大隋所有的官办粮仓皆满额, 粮食堆满了无处堆放。杨坚甚至下令, 民间建义仓,酌情储备,以备灾荒。
而今看看杨广这般的奢靡,什么感觉呢?
四爷心里酸溜溜的,我家老爷子的钱是攒不下的,他能给你造的干干净净,嘛玩意也剩下不。从老当家那里继承不了,扣扣索索的十多年,累死累活的好容易积攒起来了,悲催的遇到个败家子儿子。
他突然有一种想替杨坚打死这个败家子的冲动!
要么说昏君过的舒坦呢!这日子……谁不想过?!说起来,桐桐跟着自己没过过一天这样荒诞到没羞没臊的日子。
他心里叹气,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祭祀和打仗这点事,你说你打仗打不明白就算了,咱祭祀认真些成吗?吃几天素,清清静静的呆着,别弄一群女人,难吗?
上次祭祀,那是祭奠黄帝陵。
这次祭祀,可是祭祀家庙!祭祀的是你杨家的先人。跟杨广的作为比起来,桐桐以杨家女的身份炸了杨坚和独孤皇后的坟,好似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四爷冷着脸站着,有些笑闹的舞姬看见了,吓的退到柱子后面藏着去了,连笙箫也都停了。杨广抱着一舞姬推倒在地上,在厚厚的红毯子上翻滚。那舞姬看到边上黑脸的李三郎,瑟瑟发抖,杨广一把将人推开,骂了一声:“滚——”
真是扫兴!
这才翻身躺平,摆摆手把人都打发了。然后看着这个无趣上来着实无趣的李三郎:“为祭祀事来?”
是!
“说吧!”
“臣不得不来,但又可说可不说。”
杨广一下子就笑了,别人都在劝谏,说祭祀要紧!可我祭祀谁呢?祭祀我父母!我先祖!
我的亲生父亲是被我派人害死的,我杀了我的父亲!这样的事我都做了,天下谁人不知?此时人人骂我,焉知我做足了孝子的样子,天下人就不骂我了?
不!不会的!他们会变本加厉的骂我。说我虚伪,虚情假意!实则为最大的逆子。
既然都是要挨骂,那我为何不让我自己过的舒坦些呢?
所以,跟朕讲什么大道理?朕是不懂吗?可朕要是处处都尊着圣人言,这天下如何能轮到朕?
“幸而你未曾开口,否则朕立马将你轰出去。”杨广坐起来,然后笑道:“朕一番美意,赠你美婢,你却不领情。李三郎,你不懂女人之美妙。”
“生来体弱,臣惜命,无福消受。臣好华服,好美饰,好美食……”四爷拱手道,“臣之好者,多多益善。”
话语一落,杨广大笑出声:“你是朕所见之人中,最本真者!从不虚伪造作!你——在朕面前是最本真的人,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已!”其他的……皆非人也!口中仁义道德,其实呢?卑鄙之处,有何资格谩骂于朕。
四爷:“……”他只传达,“明日祭祀太庙,今夜子时动身。臣来过了,呆足了一刻钟,那臣告退。”
杨广又哈哈大笑,李三郎如此的有趣,他被逼来了,来了做戏给外面的人看,然后就算是应付过去了,真就这么走了。
这与朕是何其的相似,朕又何尝不是不得不应付敷衍着这些人呢?
四爷从里面出来,紧跟着,里面继续传来笙箫之声,笑闹之声。
等在外面的谏臣十数人,四爷走过去回复:“已禀之君王,下官尽力了。”
这十数臣子面面相觑,而后对视后摇头叹息,如此君王,大隋的江山能守几日?
祭祀太庙这一日,烟熏火燎,青烟不仅不上青天,还四散开来,烟雾弥漫,呛的人睁不开眼。整个太庙起烟不起火,连驻守在外的将士都被呛的咳咳咳不止。
四爷捂住口鼻,依旧被呛的眼泪都下来了。
他看看天,这是算过的,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虽然气温极低,冷冽异常,但真不至于烟不上走。而今这闹的,烟尘覆盖在下面,把人都笼罩在其中了。
就是谁动手脚,也不至于在这个上面动手脚,这也无法动手脚。
所以,四爷笃定,杨广害怕了。
上次祭祀黄帝陵,青烟就不上天。
而今,祭祀太庙,青烟更不上天。
连祖宗都不佑,便为天弃。
果然,祭祀才一完,杨广不做任何停留,极速返回皇宫。
此事之后,不几日,离石郡胡人刘苗王造反,自称天子,数万人揭竿而起;汲郡王德仁率聚乱民数万,虎啸山林。
朝堂之上,四爷站立其中,听着奏报,悄然无声。
隋炀帝看着下面的大臣,问说:“可派兵征讨?”
宇文述站出来:“是!已派兵征讨。”
“民乱而已,何足道哉?”杨广看着下面的臣子,问说:“巡幸诸省之事,筹备的如何了?”
这般境况之下,杨广要巡幸诸省。
半晌,太史令庾质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近几年来,连年征战高句丽,天下庶民已然疲敝已极。而今,民乱四起,陛下当安抚关内百姓。唯有百姓安心农桑之事,如此三五年,休养生息,而后再论其他!也唯有如此,天下乱民之事才可解!彼时,再巡幸诸省,方才合适。”
杨广愤然而起,拂袖而去。
太史令庾质满脸悲切:“陛下——”
他的君王未曾为他停留,当真走了。旨意已下,巡幸诸省,不等过了除夕再出发,他先要动身去东都大兴。
百官跟随,队伍绵延百里不止。然则,太史令庾质不在其列,此人自称病了,不能跟随。
杨广冷笑,什么理由都没有,下旨将庾质下了大牢。
四爷:“……”此人不久之后就死在了大牢里了。
可此人是而今难得的对君王说了真话,劝谏了善言的臣子。四爷叹息一声,转身去求见了杨广:“……陛下,无罪而羁押言官,平白惹人非议!陛下虽不惧人言,但终究是积毁销骨。况且,再臣看来,留在牢里废餐饭,倒不如人尽其用!您巡游诸省,可请此人去辽东城代为传召。试一试林桐,看她是否奉诏。
而今,林桐之名已然名动天下。世人皆褒此人乃国之英雄,为人所钦佩。庾质素有直名,若是此人去宣召,林桐不从,岂不正说明林桐心有私念,狼子野心。言行不一者,何敢称君子?”
杨广:“……”他看了李三郎一眼,问说:“此等天气,送他千里跋涉?”此比在牢里更好?
四爷:“……”可在牢里,他死定了!此去辽东,无人戕害,他倒是能活。他就说:“臣只知,此一举两得,您未担恶名,又试探了林桐……”
言下之意:其他的与臣何干?
杨广又是朗然一笑,着人去办事,另外下旨,给李家三郎配备最好的车架,得赐同享御膳尊荣,又赏赐炭火、御寒衣物无数。
宇文述不由侧目:李渊随分从事,倒也不到谄君媚上的份上。可他教养的儿子,长子沉稳,次子豪爽,皆世人所爱之性。怎么这第三子,生了这么一副被人诟病的性子。
他甚至于觉得,他而今的地位都岌岌可危了。
四爷坐于车架之上,拉上帘子,遮挡住无数打量的视线:别看!没见过佞臣么?爷也是首次体会,竟觉得有滋有味。
相比而言,桐桐过的啥日子?她逞英豪,自找罪受;爷陪王伴驾,享佞臣之福。谁舒服谁知道。
可不嘛!受了老罪了。
桐桐给自己的耳朵和脸蛋抹药,真冻伤了。现在也不管是不是好闻,就这么抹上吧。
她抹好之后,又去兵营。
逼仄的环境会影响心情,难免焦灼暴躁。为了安抚军中情绪,桐桐每天都在军营里,轮流跟大家聊。
聊什么呢?能娱乐的东西又不多。
桐桐就琢磨,咱得给自己暂时找一个安全的定位,什么定位呢?咱离突厥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突厥都在威胁中原。
而紧跟着,始毕可汗还会在雁门关围困住杨广!不管对杨广又多少不满,没人愿意杨广死在突厥手里,更不能叫杨广被突厥活捉。
事实上,杨广脱困了。不过带兵的云定兴而今已经死了,之后会有什么变化不得而知。
那自己该不该带着人去营救呢?
应该!死在哪里都不该死在突厥人手里,这也是自己的想法。
既然要与之一战,那么,就得做好战前动员。
怎么做战前动员呢?桐桐选了一个人——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支队伍不是为了占山为王的,不是盗匪,我们的纲领,指导性的思想,我们的目的就一个——为国为民。
他们不识字,他们受的教育很少,那就从这里学起这八个字学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第1504章 隋唐风云(30)三更
故事嘛, 某朝某代某时某地。原版的时间线太靠后,但确实是以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民族的矛盾为背景的,这背景套在当下大差不差。不也是草原游牧民族与中原民族之间的斗争么?
改一改就能用了!
天寒地冻无所事事,便是训练也做不成, 出门真能冻伤的程度。那么, 守着火堆,咱们开讲。
将士们从焦躁不安, 变的兴奋, 变的神采奕奕。
庾质一路赶来的时候,被周法尚接待的, 坚持要第一时间来见桐桐, 那就带着来了。
营地是地穴, 只听声不见屋。一声声的叫好声,顺着声音而去,原以为是武夫又在较劲, 谁知到了跟前,能听见清朗的独属于少年的声音。
少年说着:“……侠者,仗剑而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此为侠者!然真正的大侠, 心中必有信念!何种信念呢?如郭大侠一般,为国为民。而由此引发了一个新的问题,何为国?”
桐桐拿了树枝, 在墙面上写了个大大的‘國’字, 而后又写了大大的‘或’字!此二字, 皆指国。
“我们是什么呢?是‘戈’, 手持利刃, 保卫‘口’。这个‘口’,有我们的父母亲、兄弟姐妹、我们的族人,以及我们的土地。那么,这个国是谁的?你、我、他,我们才组成这个国。国自来不是一家一姓的,也永远不能是一家一姓的。士农工商,我们都是这个国的子民,正如一家中各行其事的族人一般。
每个家族都有一个族长,掌管着家族事务。这个族长怎么做是合格的呢?需得持身以正,需得能力出众。诸位以为如何?”
“对!”
“持身不正,不足以服众。”
“能力平庸,不足以理事。”
“好!”桐桐对几个答话的人点头示意,肯定了他们的答案,而后才又道,“此人为族长,对内,需得宽仁慈爱,能叫族中有能为的后辈出头,能关照能力平庸者,使得他们无饥馁之患;对外,需得能保护族人不受欺辱。”
众人尽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桐桐心说,隋才传至二世,但它的功勋之一便是使得分裂的局面结束了。分裂的时间长了之后,庶民百姓对国的概念很含糊。
他们经历的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强调族裔,那只能制造分裂。朝代的更迭又迅速,所以,国是什么呢?
不外乎是这个赶走了那个,那个又赶走了下一个。今天这个篡了那个的权,明天那个又被谁谁谁给赶下了台。
走马灯似得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叫他们对‘国’有认同感,这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从家,到族,而后才说到国。
“家组成了族,族组成了国。”桐桐就说,“那么家是自己的,族是自己的,国呢?”
“自己的!”
“对,国是自己的!是你的,是我的,是我们的。以此来推,那么,掌国者,他该是什么样的呢?”
“持身以正!能力出众。”众人皆这么答,整齐划一。
庾质听到耳中,心中不由的一哆嗦:好一个林桐!
他这番话何意?陛下若是持身以正,先帝是怎么死的?陛下若是能力出众,大隋何以走到今日?
林桐此番说这话,岂不是在指责以陛下的品行和能力,压根就不够掌国的资格。
那么,再往下延伸,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他对内宽和仁慈吗?对外,能保护国人吗?
如果不能,岂能高居帝王之位?
这与煽动谋反何异?
谁知林桐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了。庾质往下听,他说的是,“由此可得,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执掌者,自然当为天下谋福祉。”
话音才落,一声声喝彩声响起,震耳欲聋。
“跟诸位将士闲谈,林某从未咬文嚼字,之乎者也。但今儿,林某想跟大家说说圣人之道!天下该是何等模样的天下,圣人给了答案——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
一声高于一声,在这寒冷的冬夜,将士们喊的热火朝天。
桐桐大喝一声‘好’,“那么,此后这八字,便是我们的真言!”说着,她大声问道:“我们所为何来?”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庾质再未曾听,他跟着周法尚离开了。
简陋的房舍里已经设了席面,周法尚清庾质先坐:“此地贫瘠酷寒,简薄了些,您勿怪。”
庾质怎好不等林桐就先用,连忙摆手:“静候林公!静候林公。”
“林公需得些时候,他会亲自给得了伤寒的将士熬制汤药,从来不假于人手。此地虽寒,但未曾有人因病而伤而亡!此皆林公之功也。自林公来辽东城,与百姓秋毫未犯。而今天冷,熬制汤药便放置一半在营地之外,任由百姓自取。故而,城中早已经将户籍、田亩交由林公打理。”
庾质:“……”与将士同吃同吃,同甘共苦。为将士亲烹汤药,不假他人之手。与将士既有袍泽之情,又有师生之份,此恩义何人能背弃。
在城中,不犯百姓,将士住地穴,亦不扰民,百姓岂能不爱戴?
越是如此,庾质越是不敢先用,反而站起身来,恭敬的站立等待。
桐桐进来的时候看见庾质这般姿态,就先看周法尚:这是何意?
周法尚使眼色:此人耿直,难应对。
桐桐便扬起笑脸:“庾公,请坐!请上坐。”说着,就深深一礼,“劳您久侯,请多担待。”
“岂敢?”庾质看着眼前纤瘦文弱的少年,总是不能将此人所行之事与人搭配起来。这么一个非英雄的长相,偏生了一副英雄的肚肠。
桐桐亲手把人送到席上,这才去坐了:“您此来所为何事,在下已然估摸出来了。陛下有召,身为子民,岂敢不奉诏!只是在下能远行,人质俘虏呢?这般天气,若是折损便不大好了。种种情由,早已禀报陛下。可陛下未必信呐!
故而,才有庾公这一行!公乃狷介耿直之臣,那牢中……有去便无回!不瞒庾公,有一人恐庾公白白丢了性命,这才设法,叫你走了这一趟。
可你既来了,家中又有家小数百之众!若事办不好,惹怒陛下,岂不是辜负了为庾公周旋之人的一番美意。
在下与此君一样,怜庾公之才,赏庾公之品行。哪怕为了庾公,林某也必有一行!陛下巡幸诸省,来年开春,巡幸至何地,林某去何处,庾公以为如何?”
庾质:“……”一句为难的话也没说,不等自己开口,他把什么都直白的说了。
桐桐哈哈就笑,举起酒杯来:“满饮此杯,酒足饭饱,庾公先行歇息。这一路劳顿,着实辛苦。这几日还有雪,庾公便是想返回,怕是也走不了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聊,缓缓谈,不急!不急。”
那便不急!
不急的话,那咱就说说天下大势。
桐桐把此人当先生用,常常跟此人长谈,听他说时事。正好,桐桐也想听听隋朝与突厥的关系。
突厥而今分东西,一方面呢,是因为内部存在矛盾;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是杨坚的功劳!对方太强大了,那就分化它。隋朝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是挑拨离间,使得他们永远无法团结,而后在唐朝的时候,先是东突厥,再是西突厥,先后被平,设置了都护府。
大唐的胜利,如果严格的说,是有杨坚和隋朝的功劳的。
位处东边的叫东突厥,大致的范围包括内蒙,外蒙,辽东大部分,贝加尔湖,一直到新疆一带。疆土面积与现在的大隋疆域差不多。
而西突厥地理位置在东突厥的西边,包含了阿富汗的北部地区,新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伊朗北部地区,一直延续到东欧的一些地区,这都属于西突厥。
不难想象,杨坚在面对如此庞大的突厥汗国时,那是怎样一种心理。军事上不占优势,以小吞大,会撑死的。
怎么办呢?我给它切块,切成一块一块的,慢慢的吞进去就好。
到了隋炀帝继位,在面对依旧疆域广袤的东突厥,他依旧沿用他爹的办法,继续分化突厥势力。
他拉拢始毕可汗的弟弟叱吉设,说我把我家公主嫁给你,你分割出去,跟你哥把现在的东突厥一分为二吧。可他找错了人,叱吉设没上套,没咬杨广的饵。
然后杨广又听取了裴矩的建议,觉得始毕可汗统治下的东突厥崛起的太快,应该遏制其势头,不行咱就把始毕可汗的左膀右臂给砍了吧。
当时始毕可汗有个宠臣叫史蜀胡悉,能力出众,主要负责东突厥的贸易,每年为东突厥赚取大量的财货,丰盈其国库。
这法子不光明,但只要执行的好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惜,裴矩的手艺太潮了,当时两国互市,史蜀胡悉常来往于两国之间,裴矩就借机设伏,在史蜀胡悉的必经路上将其杀害。事发之后,又谎称史蜀胡悉叛了,他只是平叛而已。这个谎言太过于拙劣,被始毕可汗给拆穿了。
当时始毕可汗没讨要说法,那是因为当时的大隋还强盛。
可而今大隋的情况,始毕可汗要不趁机咬杨广一口才见鬼。这两件事把始毕可汗得罪的死死的,趁你病可不得要你命嘛。
也因为这些嫌隙,历史上,始毕可汗兵围雁门关,把杨广给围住了。
当时,杨广就是在巡幸诸省。
也就是说,此事就在眼跟前了……
第1505章 隋唐风云(31)一更
桐桐考量的是杨广可能面对的一次危机, 可四爷呢?四爷哪有功夫操心杨广,因为此时,一个针对全天下李姓之流言,开始蔓延, 且势头已然不可遏制。
越过年, 四爷就听到流言——李氏当兴!
历史上的这一年,是有那么一个谶讳事件, 隋炀帝杀了许多李姓之人。四爷觉得, 我已经混到隋炀帝身边了,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佞臣了, 你就是有人上眼药, 也当适可而止吧。
可事情并不是四爷想象的那样, 先起来的是流言。流言内容出奇的一致——李氏当兴!李氏当为天子!
是谁在针对唐国公吗?
家中来信,忧心忡忡,提醒他小心谨慎, 千万莫要大意!
李渊偷偷拍了家将,若有万一,便于脱身。此时,心急如焚, 但偏偏不敢动作, 不敢有丝毫的异样,就怕任何异常都会被皇帝放大,认为这个‘李氏当为天子’中的李氏指得是自家。
四爷将信合上, 这事不是针对唐国公的, 但这件事显然给唐国公府带来了一次不小的危机。
可这件事的起因在哪里呢?这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李氏当兴’这话不是而今才有的。
早前汉末, 原始道教中就有一个叫做‘李弘’的, 从那个时候起, 打着‘李弘’旗号谋反的人隔几年就会冒出来一个。
那个时候是黄巾军,黄巾军信奉的是道教,而道教的创始者姓李,叫李耳。
更有人说,李弘就是李耳的别名!
看见而今谶语来势汹汹的势头,就不难理解李唐为啥要自认是李耳的后人了!这玩意不认不行呀,你要不认,那你这个李就不是要做天子的李。
这还得了?不就是认个先人吗?认!
由此可见此事的影响有多大。
这件事,因何而起?民间反朝廷的人太多,谁都可能成为背后的推手。可真的跟朝中这些大臣无关吗?历史上对此事件只记录了发生了什么,却未曾记载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四爷将信点燃,焚烧殆尽,然后才叫了赤奴,“去打听打听,陛下在召见谁。”
“喏!”
箱子里放着一荷包一荷包的钱币,赤奴抓了几个荷包就出门了,而后回来禀报说:“又召见了方士。”
自从两次祭祀,青烟不升,杨广心中就起了畏惧。
对已故的人有了惧怕,便想起了方士,此时,一个叫安伽的方士冒了出来,成为了杨广的新宠。
此时,安伽站在帝王的面前,一脸的忧心忡忡:“陛下,当杀尽天下李姓!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杨广手持宝剑,申请恍若厉鬼,他朝外喊:“宣——宣宇文述——宣宇文述速速见驾——”
宇文述被召了到御前,杨广用手中剑指向宇文述:“李氏当天子?此话你可知?”
“此话……臣略有耳闻。”
“查!给朕查朝堂之上李姓大臣,尤其是位高权重者,一个不许放过。”
“喏!臣这就去办。”
宇文述走了出去,嘴角微微勾起。
不几日,宇文述给了杨广一个嫌疑人:“李敏。”
“谁?”
“李敏,乳名洪儿。”
杨广嘴里念叨:“李敏……李洪儿……李弘……”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
他颓然的坐下,而后下旨:“宣召李敏——”
“李敏。”四爷叹了一声,看着书案上这些需要自己誊抄的名录。这是隋炀帝送来的,下令自己誊抄的,所为何来,终归是怀疑了,于是将自己圈了起来。
而他现在所怀疑的李敏,确实是个有来历的,而且,指控此人谋反,杨广一点都不会意外。
这事得往前倒腾,那时候还没有大隋,杨坚还只是北周的丞相。杨坚和独孤伽罗有个长女叫杨丽华,杨丽华嫁给了当时还只是北周太子的宇文赟。
后来,北周武帝宇文邕病逝,太子宇文赟继承了皇位,杨丽华就成了皇后。但宇文赟昏聩,与杨丽华不睦,甚至于一度要杀了杨丽华,是独孤伽罗求情才保住了女儿的命。
另外,他册立了五个皇后,五后并立。皇位又给了不是罪婢出身的朱满月所生皇子宇文阐继承。
在宇文赟死后,杨坚篡了宇文家得天下,把夺位弄的跟禅让一样。
自此,北周亡国,大隋建立。
而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女儿杨丽华,从原来的北周皇后变成了大隋的公主——乐平公主。用桐桐的说法就是,杨丽华像是脑子有泡。
丈夫当皇帝哪有亲爹当皇帝来的舒服?!
当然,这是桐桐的看法!哪怕自己当皇帝的时候没有亏待她,她也能说出这样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人家杨丽华不是林雨桐那个没良心的,尽管宇文赟对杨丽华不好,但是杨丽华对杨坚篡了宇文家天下这个事,那是相当反对的。
杨坚和独孤伽罗呢,见姑娘不高兴,那也就觉得应该是亏欠了孩子的了。于是,对杨丽华极尽宠爱。
杨丽华和宇文赟有个女儿,叫宇文娥英。大隋建立后,刚好赶上宇文娥英到了婚龄。此女在北周时,那是嫡出的公主,亲爹是帝王。到了大隋,亲外公是帝王。又因着对杨丽华的亏欠,杨坚和独孤伽罗尽力在弥补。
为宇文娥英选亲,将勋贵人家子弟尽皆招到宫里,由着杨丽华和宇文娥英去选。于是,杨丽华选中一个叫李敏的少年,这李敏出身不差,他父亲是上柱国李崇,他伯父是大隋的开国功臣李穆,可谓是一门煊赫。
选定了这个女婿之后,婚后,杨丽华带着女儿女婿去见杨坚,在去之间,她就跟女婿李敏说好,“一会子要是陛下封赏你官职,不能给你什么官职你都接受。我把天下江山都让给杨家了,而今我膝下只这一个女儿,你是我的女婿,陛下本就应该厚待你。除非给你上柱国,否则,什么官职都不要接受。”
杨坚很给面子,见外孙女和外孙女女婿,他弹琵琶,叫李敏跳舞。然后问李敏而今是啥官职?
杨丽华就说:“啥官职?白丁一个罢了。”
杨坚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就说李敏:“先当个仪同吧。”
仪同大将军,这是军中官职。
李敏听丈母娘的话,不应答,也不谢恩。
杨坚又问:“那开府大将军呢?”升了一等。
李敏还是不言语,不说话,不谢恩。
杨坚就叹气:“……乐平公主对大隋有大功,那就授你柱国吧。”
李敏这才谢恩,于是,他就这么着,当上了柱国。
“李柱国!”杨广看着被宣召来的李敏,笑问道:“李氏当天子,此话你可有听闻?”
李敏大惊失色,“陛下,臣绝无反意!”
杨广朝李敏走了两步,扶住李敏:“乐平长公主乃是朕之长姊!”
是!
“你妻乃是朕之甥女。”
“是!”
“长姊去世时,拉着朕的手,托付朕务必要照管好她的女儿、女婿……”
“陛下对臣夫妻照顾有加,臣甚感激。”
“可李柱国……朕心有不安呐!”杨广抓着李敏的手,“此谶言,叫朕坐立不安。威胁江山者,只要活在这个世上,朕就无法安宁。他活一日,朕不安一日。李柱国,这般……当如何?”
李敏:“……”何意?此为何意!
他一时没言语,杨广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李敏往出退,头上的汗滚滚而下。陛下的话他听懂了,陛下的意思是:李柱国,你活着,朕就不安!为君王尽忠,为使得朕安,你当自尽以尽忠。
可真回了府,看着挂着的宝剑,拽了拽白绫,再拿了鸩酒,一样一样的摸了一遍,还是对自己下不了手。
如何?当如何?
自己冤枉!自己何曾起过反心?这般去寻死,如何甘心!便是死,也不能这么冤死。
“冤?”杨广看着李三郎,“你说李敏冤?”
四爷摇头:“此事无实证!便是臣姓李,但臣还是要说,此事当谨慎。”
杨广笑了,问说:“你可知此事是谁查的?”
宇文述!但是,四爷不能说知道,只能摇头。
杨广告诉他答案:“宇文述。”
四爷:“……”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其实心中也知答案。宇文述有个妹妹,嫁到了李家,是李敏堂叔李浑的妻子。
也就是说,李浑是宇文述的亲妹夫。
凡是谋反,九族皆在株连之内,宇文述有什么理由冤枉亲妹夫家呢?
也因为如此,杨广笃定这一家就是要谋反。如果这个李家应了谶语,那其他的李姓,像是李渊,这就不在被怀疑的名单之内了。
四爷:“……”言尽于此!不是谁都能救的,也不是谁都必要救的。在他看来,李敏就不是个聪明人。
是的!李敏听懂了,却不敢去死。
他找了他的堂叔李浑和李善恒商量去了:“陛下怀疑,非叫我死,当如何?这必是有人害咱们李氏呀!”
李浑冷笑:“此乃诬告!只管查便是。”
而后,跟宇文述走的极近的裴仁基便告发宇文述的妹夫李浑要学杨玄感造反,于是,杨广下了圣旨:将李氏尽数缉拿!
可人逮进去了,审不出证据。
宇文述便找了宇文娥英,“只要是李浑的罪责,你丈夫李敏就能脱罪。”
宇文娥英信了这个话,她自己写了折子,给她的舅舅杨广,说李家就是打算谋反,是李浑主导的。
那还要什么罪证吗?审问什么?你李家认不认的,都不重要的!你李家妇都已经揭发了,你们还要狡辩吗?
于是,李家三十多男丁,包括李敏在内,尽数被杀。
数月之后,宇文娥英,北周的公主,杨坚的外孙女,杨广的外甥女,被杨广赐鸩酒,命人给灌下去,亡!
第1506章 隋唐风云(32)二更
桐桐收到消息的时候, 已经出发了。她只带走了百余人,随着庾质一道去面君。
这一家死的真的是冤枉,这件事里,宇文述起到了主导的作用。谁也不知道他跟他妹夫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非得弄死对方全家。
桐桐更怀疑, 是宇文家在为谋反做准备,想拉着李家入伙, 但是李家不入套, 宇文述怕泄露了秘密,干脆就先下手为强。
而这李家人也真是……祖上的功勋把人给养傻了吧, 在面对危机的时候, 这都是什么处置办法?
不过这一家也是真倒霉, 做叔叔的娶了宇文述的妹妹,做侄儿的被宇文娥英选中了,一个宇文家, 一个杨家,你就说你不死谁死?!
这事除非他们有办法自救,否则谁都救不了。尤其是四爷,一个处置不当, 隋炀帝真能先把他给杀了。李渊感觉到了猜忌, 于是自污,什么酒色财气全都沾了。又处处给人好处,与能结交的人都结交。宇文述爱财, 他就跟宇文士及处的很亲密, 如挚友一般, 从来不惜财货, 将姿态放的很低的去巴结。
这种情况下, 宇文述觉得造反不用找李渊,毕竟他酒色财气的,有啥用?造反完也不怕这人不服,反正关系不错,他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当然了,李家被害,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也不知道,纯属瞎猜的。
她骑在马上,看着本应在地里劳作的百姓都在忙着修建城池,就:“……”杨广也是个神人,他觉得民乱太多了,就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叫百姓都住到城里。
搬进城里这不现实,那咱们就筑城嘛!你们村村寨寨的,都给朕把你们住的这一片给围起来。如此,叛军不就不容易攻打了吗?
他想叫大隋的子民都住在堡垒里,于是,不敢违抗圣旨的百姓就不得不开始建造堡垒。把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用墙给围起来。
桐桐路过这一个个村寨,问庾质:“庾公,此法可用否?”
庾质沉默:除了耗费民力,使得百姓更加的怨声载道之外,有甚用处?
“庾公,此等政令,朝中上下无人能陈其弊,此……比这荒诞的政令更可怕。”
是啊!臣不信君,臣不为君效力,陛下这算是众叛亲离了吗?
走到这一步,天下早无人保了。
正如一个荒诞的流言,一个方士为晋身故发耸人听闻的言论,帝王便当了真,事成了这样。
朝中出奸臣,那必是有昏君呐!
桐桐又问庾质:“庾公,陛下北巡您以为,有风险吗?”
庾质:“……”突厥与大隋断交,两国已然交恶。而今,大隋内部民乱四起,连年征伐百姓疲敝,北巡……擦着突厥的边境线,这可不正是突厥的机会。
因此,北巡的风险极大。
而自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此举,着实是冒险。
桐桐又说:“若是为巡边,轻车简行,此为国之防御,慰劳戍边将士,此为善!”
庾质:“……”可事实上,陛下带着后宫女眷,皇后以及皇子们,甚至于朝中勋贵同行。只车架,便绵延百里不止。
桐桐再不言语,庾质愈发的忧心忡忡。
直到用饭之时,桐桐才打开舆图,然后看庾质:“这里是雁门关,咱们是直接前往雁门关,还是追着陛下的脚步,您来定。”
庾质:“……林公之意?”
“突厥若有动作,除雁门关无第二处。”
庾质看林桐:“林公可知杨修?”杨修自以为聪明,被曹操所杀。林公你呢?你神机妙算,若陛下真在雁门关遇险,你能救驾,乃是大功一件,居功至伟。可你若提前这么安排,处处都被你料准,彼时,陛下便是不说,可必然不悦。只怕,还是会想着杀你。
而你在辽东并不稳固,辽东城池太小,辽东之地太过于酷寒,不适宜于大批人马久留。若罗织你的罪名,你是认还是不认?若是不认,朝廷必说你造反,此事出兵征伐,你如何应对?
故而,不追着陛下,而是直奔雁门关,只怕救了陛下,而损了你呀。
桐桐叹了一声:“庾公,杨修谁人不知呢?可庾公,雁门郡有四十一城,这四十一城多少百姓!突厥发兵,数十万不止,围困的是陛下,可遭难的是雁门数十城百姓。若不去报信,不设防之下,突厥大军进犯,数十城被洗劫,多少百姓遭难。此与我林某人之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
庾质:“……”他肃然而起,长揖到底:“林公——大义——”
桐桐朗声而笑,问这跟随的数百将士:“诸位兄弟,我们手持刀戈,所为何来?”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好!”桐桐高声应了,才又喊道:“那咱们直奔雁门,为雁门郡数十城百姓免遭屠戮!”
“屠戮?!”杨广哈哈大笑,指着四爷:“我大隋虽连年征战辽东,然国之富庶,岂是突厥可比?突厥地处北地,冬天漫长而寒冷。朕曾去过始毕可汗的牙帐,皇后曾去过义成公主的寝室……便是两国断交,此也不过是始毕可汗做给臣下看的。左膀右臂被斩,若无动作岂不显的懦弱。但若说因此便胆敢与朕为敌人,那倒也不至于。”
四爷:“……”想打死这种东西!
杨广摆着手:“始毕可汗求娶我大隋公主的心还是诚恳的。”
四爷:“……”这个义成公主乃是隋朝皇室宗室女,隋文帝杨坚在位期间,东突厥启民可汗向大隋求娶公主,杨坚便找了宗室女,册封了安义公主,嫁给了启民可汗。
可这个安义公主嫁过去没两年,病死了。
杨坚又找了宗室女,册封义成公主,嫁给了启民可汗。
之后,启民可汗死了,他的儿子始毕可汗继位。始毕可汗还是向大隋求娶公主,那时候就换成了杨广做皇帝。
杨广说,你遵从你们本族的习俗吧。
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应该收继婚。也就是说,始毕可汗应该娶他的后妈义成公主。
于是,义成公主又嫁给了始毕可汗,成为始毕可汗的可贺敦。
可贺敦的意思就是汗妻。
杨广又说:“突厥的习俗,可贺敦欲知军谋。”
就是说,在突厥,汗妻是有权参与到军政事务当中的。
“而今,义成公主并未传讯,突厥一切如故。那……何来凶险?”
四爷:“……”你都知道义成公主会给你报信,你猜始毕可汗事先会不会瞒着点义成公主呢?
但他劝了,劝不住……那就走吧!
他写了密信告知李渊,示警!
李渊拿着三郎传回的密信,递给次子世民。
而今,大郎在河东,秘密联络人才。
三郎在御前,冒着风险。
次子在身边,而今才带兵奉旨平了民变。
因着民乱四起,倒是大兴还算是安全,本该将人家安置大兴,但是夫人不走,二郎媳妇长孙侍奉婆母,亦是不走。本该安排四郎与五郎去大兴,可四郎要守在家中,怎么都不肯离开,于是便将五郎送去了大兴。
此次,倒是给女儿结了亲,选了关中人家柴绍。密信送来时,正在说这个亲事。
李渊指着这密信:“二郎,派人小心查证,若陛下真遇险……”
是救还是不救呢?
李渊沉吟片刻:“救!待消息查实之后,你带人急赴雁门……”
“是!儿子这就去办。”
李渊‘嗯’了一声,待到次子走后,他才皱眉:“但愿只是虚惊一场!若是对雁门郡用兵,那便是发兵数十万。按理说,义成公主该有传讯才对。”
正思量呢,万氏着人来:“该用膳了,万夫人请您早些归。”
万氏亲奉羹汤:“您尝尝。”
“多劳你了。”
“夫人遣了妾来,便是服侍国公爷的,何来辛苦?”说着,又笑道:“都忙,只妾与五郎是清闲之人,与您而言,无甚用处。”
“不用你们,你们便可得享清福。”李渊一边说着,一边叹息:义成公主是否也已得享清福了呢?
“巡查各部落?”一美貌妇人走出大帐,低声问:“带了几驾车辇?”
“八驾!”
这美貌妇人猛的站住脚:“八驾?”
“正是。”
“先朝哪走?”
“西!”
“不对!”她忙道:“不对!不对!”
“有何不对?”
“不是车辇不对,而是方向不对。”
“怎么不对?”
“这个时节,草原说冷就冷。此时往西,与西突厥冲突,大汗岂不是撤无可撤?”这美貌妇人指着婢女:“快!速速去大帐,取皇后信件与舆图来。”
“喏!”
萧皇后的信件上说,七八月里,有望再会。那便是说,陛下必会北巡至雁门。
按照时间算,应该是了。
她卷起舆图,快步回大帐,写了密信,打发亲使:“快!送于马市,密报!急!急!急!从急!”
“喏!”
亲使快马离开,这美妇在大帐中攥紧了拳头:竟是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何人所为?
必是俟利弗设为大汗献策!
美妇这般想着,便召见女婢,小声低语一番,“记住了吗?”
“是!公主!奴婢这就去办。”
这美妇正是大隋远嫁突厥和亲的义成公主,为西突厥汗妻,参与突厥事务。此次,谋算的是大隋,挑衅的何尝不是自己身为可贺敦的权利?
她走出大帐,眺望草原,一步步慢行。
远处的羊群如云朵在移动,身边的女奴卑谦的低头,而后匆匆而行。
小女奴不小心,跪下时触到了她的裙摆,宫人手持马鞭便要抽打,她拦住了,“不可如此!失误而已,勿用惩戒。”
而后笑看众奴:“去忙去吧!”
人群迅速退去,有好奇者回头去打量:可贺敦当真是一慈悲人呢!
第1507章 隋唐风云(33)三更
一箭而出, 一身着隋军军装的将领被伤了手腕,手中的刀瞬间掉落。
此人抬起头看过来,当时便于隋军对峙。
桐桐御马朝前,站在最前面, 看着跪着的数千人, 问那将领:“为何诛杀赤手空拳之人?”
此将领站出来,看向这人, 问说:“阁下何人?”
“林桐!”
此名号一出, 四处尽皆呼喊救命之声。
这将领一挥手,隋军便收起了武器, 这将领看看只是擦伤的手腕, 而后单膝跪地:“末将樊子盖见过林公。”
樊子盖?
桐桐皱眉:“为何弑杀手无寸铁之人?”
樊子盖指着被羁押的数千人:“林公, 此皆是叛贼,为何诛杀不得。”
这话才落下,便有跪着的人挣扎着站起来, “林公救命!我等已然投降缴械,樊将军不分青红皂白,要将我等俘虏尽数杀戮。”
说着就指着不远处的深坑,然后费力的一头触低:“林公, 那是活埋罪民的深坑!他们要将我等赶至坑中, 尽数活埋。林公——救命——”
“林公,救命!”
桐桐:“……”她下马来,看着樊子盖, 问说:“樊将军, 此话当真?”
樊子盖并不否认:“是!林公, 逆贼而已, 人人得而诛之。”
桐桐:“……”是!而今隋军镇压起义军就是如此, 绝不手软。樊子盖活埋数千之众,王世充答应的不杀降卒,可结果一样坑杀三万。
这一路走来,处处能碰到起义军。
桐桐记得一个数据,在杨广被围在雁门关之前,隋朝各地大大小小的起义军加起来一百三十多支!
樊子盖说:“林公,若不斩草除根,今日放了他们,明日他们还会投靠别人,一样造反!若是如此,此起彼伏,这天下何时能平?”
桐桐看他,问说:“天下一百余支乱军,他们尽皆庶民出身。你活埋了这数千人,其他人呢?你能尽数杀之?若尽数杀之,天下还余几人?”
樊子盖并不以为错,他固执的争辩:“天下乱民,自是不能斩杀殆尽。然则,只有杀怕了,才不敢再附逆。”
这话有道理吗?他觉得这是有他的道理的。
桐桐还未说话,有一老者霍开人群,“草民命如草芥,可亦想苟活。草民有五子,五子皆亡!亡于战,亡于役。五子媳尽皆年轻,被拉去配了军婚。只留三孙儿于膝下,去岁冬冻死一,今春无幼儿之食,又饿死一……还存一孙,寄养于佛堂。草民若死,死不足惜,然草民便是死,亦是想叫孙儿能有活下去的好世道……”
说完,老者拔了樊子盖手里的刀,就要自戕。
桐桐一把抓住刀刃,手心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
老者的手一松,噗通往下一跪:“草民罪该万死。”
桐桐看着手心的血,这是杨家人的血,这身躯里流淌着的是杨氏的血脉。她看着樊子盖,问说:“你有几子几孙?”
樊子盖:“……”
“你死了几子几孙?”
樊子盖面有怒色:“……”
桐桐冷笑出声:“你高官厚禄,勋贵世家,可懂庶民之难?”
樊子盖:“……”
桐桐问说:“你我手持刀戈,所为何来?”
樊子盖不解其意,也不用他懂,桐桐身后的将士告诉他:“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一声一声的高喊,一声高过一声。便是开始没听清楚的,这会子也都听清了。
桐桐一抬手,喊声才停。
她指向这些俘虏:“此不过是活不下去的庶民,已降归顺,非杀不可吗?我们所持刀戈,是斩杀他们的吗?”
樊子盖朝后退了一步:“林公此话何意?本将军乃是奉旨平叛!如何处置俘虏,乃是本将军的事。尊一声林公,是敬您勇武。您若是如此与乱贼沆瀣一气,那恕末将无礼……”说着,便大喝一声:“来人呐,将此人拿下!”
将令下达,桐桐所带人马立马抽刀护持。
而对面,将动了,兵不动。
樊子盖回头去看,身有官职的都抽出了武器,可兵卒却手持长矛犹豫不决,左顾右盼,显见的人心乱了。
桐桐朝前走了几步,看着樊子盖:“林某正要去面君,既然樊将军已然平叛,亦要去复命!你我同行一程可好?是非功过,君前论!林某不是呼啸山林的山大王,亦不是叛贼。林某乃是奉命面君。樊将军大可不必大动肝火,与林某刀兵相向。或者,樊将军以为林某只率数百将士,你便能奈何林某么?”
“林公何止数百?”那俘虏中有人站出来,往桐桐所带将士的身后站:“某为林公部从,愿为林公而战。”
此言一出,乌泱泱的数千人一起涌动,站在了这边。
突然听得林中有人喊:“兄弟们,咱们不尊将军之令,他日必然为将军所恶。别落的个被坑杀的下场!此时,俘虏有林公救;他日,谁救你我。”
这声音粗犷,从靠近林子的方向发出。
这话一出,樊子盖身后的兵卒焉能不慌,有人左顾右盼,持着长矛便走了过来,站在了桐桐这边。
有人带头,便有更多的人跟了过来,一时间局势大变,樊子盖身后只余武官数十,有将而无兵。
桐桐朝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问樊子盖:“樊将军以为在下的提议,如何?”
樊子盖能如何?
他冷笑一声,朝陛下所在的方向拱手:“自然是与林公一起面君!”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可这一走,情况就又不同了。
之前只五百勇士,精兵悍将,快马奔驰,何其迅速。而今,一万上下的人马,走得动吗?
但是她倒也不着急,因为有四爷托底呢!她不想追着杨广跑,又得收揽庾质这样的人的人心,部下还有五百精锐,这将来都是军中骨干,那自己就得伟光正。
但要是不能早于隋炀帝到,就得看四爷的了。
他要是等不到自己,那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反正……他总归是有办法的。
稍晚时候,安营扎寨,桐桐去周边寻人。之前说话之人必不是军中人,这是谁?一路跟着自己一行。
结果在路边的林子里,找到了一百多号人。
为首的是个黑虬汉子,抓着一杆马槊,尤为精干。
桐桐拱手:“知兄台助我,故而前来一谢。”
这汉子放下马槊,还礼:“林公之名,某早有听闻。”只是相传此人玉面,却不知道如此玉面,他嘿嘿一笑:“在下济州东阿人士,程咬金是也。”
桐桐一愣:“……”他说他是谁?程咬金?这是程咬金?
是了!是了!程咬金早先是组织了数百人保护乡里,后来才投靠了李密,上了瓦岗。
此处离济州已远,已经深入关中腹地,自然是从老家离开了,四处寻落脚之处。
她就问说:“原来是程兄,幸会幸会!不知兄台此去……”
“朝廷追缴,无处可去,四处游荡而已……”其实正要过关中入中原,去瓦岗的。不想半路遇到了林桐林公,虽看起来文弱,也不知道是否真如传说的一般勇武,可听其言,观其行,再看其行事,倒真算的上是当世英雄。
桐桐不知人怎么想,但此人战功显赫,乃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七十七岁寿终正寝,一生荣宠。
此种人哪怕是暂留一段时间呢,至少能帮自己把这些俘虏带出来。
于是,她郑重邀请对方随行,也跟对方开诚布公的谈,此去是干啥去的,为啥要这么干,“今日得见兄台,便觉亲近……林某知兄台对这位陛下是何看法,可此等君王可死于兄台马槊之下,绝不能死于突厥之手。而今,中原已乱,若是突厥趁机南下,何人受难?除庶民百姓无他人。”
程咬金讶异,这些话可谓是放肆又大胆。他是皇帝要宣召的人,不是乱民贼首,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便是能想,也绝不是说。
但是他说了,在樊子盖面前还言语谨慎,处处提及君王,处处不敢有违律法的样子,在自己这里,全然没有!
初见面,本不该言深。可一句‘亲近’,便当真如此坦诚。
此人当的起‘赤诚’二字!
他站端正:“林公有命,岂能不从?”
“有劳!有劳!”
程咬金与这些俘虏的出身一般无二,他统领这些人马,并不艰难。当天晚上,程咬金便来禀报,说俘虏共计六千二百八十三人。
一边行军,一边整军,竟是井然有序。
四爷每天问玄奴一遍:“可有密信?”
未曾!
四爷焦灼了,按说桐桐应该提前到达雁门关,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吩咐下去,“留意!若有密信,极速报来,万万不可拖延。”
“喏!”
可一天两天三天,真就没有桐桐丝毫的消息。
四爷死心了,沿途正乱,起义军与朝廷的平叛军四处交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朝廷的兵可能抢掠,可能杀良冒功,可能屠杀俘虏;而起义军也有难以辖制,四处为祸的。若是叫她对这些都视若无睹,那也就不是她了。
雁门郡诸城该救,那沿途所遇遭难之人,难道不该救?
而今只能是,她救她的人,自己设法救雁门郡。
于是,整理衣带,正冠出门,求见杨广。
杨广此刻正在龙辇上饮宴,近臣三五,乐人三五,歌姬舞姬三五,硕大的龙辇竟是有些拥挤。
龙辇平稳,不是用的木轮,而是数百人托举着,边上跟着数百人,随时替换。
而今天已热,光膀子赤脚的汉子将龙辇扛在肩头,那木楞将肩膀摸的血肉模糊,可依旧就这么托举着。
这一刻,四爷突然不想等什么江都之变了!
江都之变是你宇文家定的时间,而今,爷要另外定时间,杨广多活一天都是自己和桐桐的罪过。
提前送他走吧,宇文家何时造反,爷说了算!
第1508章 隋唐风云(34)一更
御辇缓缓朝前, 四爷没有再求见杨广,只站于道边默默地看着。
后面的车辇陆续跟着,他站在没动。
萧皇后从纱帘上看出去,然后使人去问:“问问李家三郎可是有事?若有所需, 即刻奏报于本宫知晓。”
“喏!”
宫婢来问, 四爷朝萧皇后的方向看了看,而后欠身示意, 态度温和。
萧皇后微笑以对, 宫婢回禀说:“李郎君言说,并无事由, 不过是闷了, 下去走走。”
杨吉儿扔下蒲扇, 掀开纱帘探出头去,然后耸了耸鼻子,便退了回来, “母后,此人最善钻营。”
“休要妄言。”萧皇后心里叹了一声,这才说杨吉儿:“早有奏报,林桐率人在赶来的路上。此次若是顺利, 你的婚事便该定下了。”
杨吉儿摆弄着手里的七连环, 低头不语。
“那林桐你怕是未曾见过,世人皆称玉面,其容貌长相不在李家三郎之下。”
“天下何曾缺了俊美少年?”杨吉儿轻笑一声, “儿心中之英雄……”
“公主!”萧皇后肃容, 看着杨吉儿。
杨吉儿忙放下手中玩意儿, 坐端正了。
“义成公主身在突厥, 侍奉汗王, 为我大隋效力!有大隋,你才是公主;若无大隋,你是何人?”
杨吉儿双目含泪,沉默不言。
“亡国公主之遭遇,翻看史书看看,得善终者几人?”萧皇后看着杨吉儿不由的眼神复杂,“林桐乃是少年之人,你需得用心笼络。而今,天下乱民四起,林桐声名卓然,若能为朝廷所用,这于大隋的天下是何等助力?你喜欢?你心悦?你心中之英雄?有大隋,才有你。而今,不是你想要什么驸马,而是大隋需要笼络什么人。”
杨吉儿抬起头来,看着萧皇后,胸口起伏。
“莫说那是俊美的少年英豪,为天下人所称颂,又功勋卓著,有灭国之功,丝毫不曾辱没于你。便是那年老、权重者,只要于大隋有裨益,你该嫁还得嫁。”
杨吉儿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而后才应了一声:“喏!”
“莫要如此心不甘情不愿,你见了就知道,那等郎君,等闲还碰不到呢?当年宇文娥英选遍都城,也不过找了李敏之流。除了俊美之外,何尝有才干?容貌与才干兼得者,寥寥而已。你当真心以爱慕,用心以笼络,此方能影响他……”
“喏!”
萧皇后见她一副委屈模样,就道:“李三郎不合早娶,之前陛下有意将李家四郎赐婚给你。你莫要以为李三郎翩翩公子,俊美无双,那四郎相差想必不大!若是作此想,那可真错了!那李家四郎小名胡儿,一副胡人的相貌,窦夫人生下便欲弃养……你若实不愿林桐,那便赐婚给李四郎!宗室之中,貌美女子颇多,册封一公主赐婚林桐便是了。”
“母后!”
萧皇后见杨吉儿露出小女儿的娇嗔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车辇继续朝前,走的却极慢。再去看站在道边的李三郎,却发现早已不见人影。
四爷发了密信给家里,时间便不早了。每日行路极慢,早早的便安营扎寨了。
他将沿路着人采集的中草药点燃,在这个时节,这里是没有蚊虫滋扰的。然后将新送来的肥羊着人用桐桐的法子腌制了,便烤了起来。
烧烤味儿四散,硝石做的冰这会子镇着美酒,他铺着草席,坐于案几之后。
稍时,宇文承基便来了。
近处只宇文家跟他挨的最近,微风轻拂,诱人的香味顺着风送过去。谁在马上颠簸一天,都想找点舒服的。
宇文承基沐浴更衣之后,便闻见了浓郁又清爽的香味。
李三郎雅致,吃穿用度无不雅致,为世家公子所推崇。两家乃是世交,倒是不用繁文缛节,他带着人便过来了。
此处无被风吹起的尘土,面朝湖泊,赏着景,看着水鸟来去,无蚊虫之扰,有美酒佳肴相伴,当真是神仙之所。
李三郎赤足薄衫歪在草席上,听虫鸣鸟叫,好不惬意。
宇文承基艳羡,哈哈大笑着走来:“贤弟真乃一富贵闲人。”
四爷未曾起身:“世兄?”他着人设席,请对方坐,全然是对对方能来的诧异。
宾主寒暄,坐下之后,并不油腻的烤肉陆续端了上来,冰镇过的酒水喝的人极其舒服。
宇文承基笑道:“你与你二兄截然不同。”
四爷叹气:“二兄与世兄一般,每尝忧国忧民,小弟力弱,力不从心,干脆便只做不知。醉生梦死,有一日是一日罢了。”
宇文承基心中一动,宇文家何尝不是四处兜揽人才。可李家……自成一家,何去何从却难说。李三郎之言,未敢全信。
但此人能得陛下欢心,常伴君王,言语未曾过激。今儿亦不过是一句浅淡的牢骚,其中似有别的意味。
他就故作不懂,问说:“贤弟何出此言?”
“近几日,家信频繁。”四爷叹气,“家中二兄忧心雁门安危,小弟曾劝谏过陛下,然陛下以义成公主未传信示警为由,未曾采纳。”
宇文承基点头,原来如此!难怪牢骚满腹!
他问说:“你家二兄为何这般忧心雁门郡?突厥不至于……”
“世兄有所不知。”四爷示意给宇文承基斟酒,这才继续道:“关中之地已乱,乱之何种程度,世兄可知?”
倒是未得信儿,究竟如何?
“二兄来信,谈及民乱。”
四处民乱,有何特殊?
“有一贼叫朱粲,此人乃行伍出身,本该征讨乱民贼首,却不想此人临阵倒戈,逃亡聚众作乱,而今,人送绰号‘可达寒贼’,已然有十余万之众。”
“哦?”宇文承基皱眉,“流窜到关中?”
“在终南山数郡为乱。”四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若是只烧杀抢掠,二兄倒也不至于忧心过甚。可朱粲此人劣迹远不至于此,说来,当真是耸人听闻。”
这倒是勾起了宇文承基的兴趣:“愿闻其详。”
四爷坐起身来,“每破一州县,必要使手下部属开仓……”
宇文承基就道:“若是开仓放粮,倒是能聚拢人心。”
“若是开仓放粮,我家二兄又何必忧心?”四爷连连摆手,“他纵属下吃用仓粮,若是要离开该地,未能食完粮资,那便一把火焚烧殆尽。”
宇文承基愣了一下,“此等莽夫,不足未患。”
“世兄听我说完。”四爷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又道,“只粮草还不足以满足其欲望,不食肉便觉无味!可而今乱民四起,何人蓄养家畜?无肉可食,您道他吃什么?”
什么?
“人肉!”
宇文承基只觉得口中的烤肉顿时无法下咽了:“此等事……可当真?”
“如何不当真?”四爷看向宇文承基,他说的时候,手微微的抖,因为这都是真的,历史上真的发生过,不过而今……应该还没有发生吧。
正因为是真的的发生过,所以,这些情绪当真是控制不住的。
他眼里难免怆然:“朱粲对部下说,没有比人肉更好吃的东西了。所以,永远不要为粮草发愁。若无粮,便令下属抓了妇人与孩童来,烹……”
宇文承基:“……”肚子里开始反胃。
“陛下使天下百姓建堡垒以自救,却不知人家围了堡垒,一村一寨妇女孩子皆沦为此贼盘中餐。此人竟是吃出了滋味,言谈说,吃醉鬼之肉,如同食用酒糟猪……若论鲜美,当属孩童……”
宇文承基胸口起伏,“竟是食人魔?”
“此人确有此绰号!人称‘食人魔王’!”四爷叹气,“乱民活不下去,跟着他有饭吃,转眼便聚集数十万人。家兄所忧虑者,不外乎骁果军。”
骁果军?
“正是!骁果军中尽皆关中子弟,他们而今戍卫陛下!陛下安危全在骁果军。此恶事就发生在关中。关中青壮子弟尽皆被征调,所留妇孺却遭遇如此惨祸。若是叫他们得知,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姐妹,他们的妻妾,他们的子女……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碗中肉,会如何?”
宇文承基:“……”是了!此事若是传到军中,人心必乱。骁果军若是逃了,尽皆回乡为援,会如何?
本就有突厥之危,而今戍卫陛下的骁果军有此隐患,不仅陛下有难,便是跟随的权贵何人不遭难?
难怪李二郎心急如焚,急着联络李三郎,竟是有此隐秘内情。
四爷将杯中酒饮尽:“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传来,也不过是早晚得事。故而,小弟难免忧心!早劝陛下莫要北巡至此,可陛下只不听!”
说着,一脸诚恳的看向宇文承基:“世兄,此事只能拜托给许国公呐!请他老人家劝劝陛下。小弟人微言轻,劝不住!而今满朝唯有国公之言,陛下许是还听的进去。”
许国公指的是宇文述。
宇文承基将酒杯举起来:今儿这个消息来的可太好了。
只要利用好流言,就能清除骁果军,陛下就孤立无援,只能任由宇文家掌控。
他说:“必定转达。”
四爷一脸感激:“拜托!拜托!”
宇文承基再喝了两杯,便匆匆告辞。
四爷恭敬的送对方离开,这才一甩袖袍重新坐下:是的!只要在骁果军放出这般流言,杨广就无人护持。
李世民必来救杨广,桐桐不能提前到,但一定会尽快来。此二人加上义成公主,足以退突厥之兵。
而杨广只能依靠宇文家回都城,可宇文家又能容杨广活多久呢?
四爷自斟自饮一杯,然后将杯子扣住:咱们拭目以待!
第1509章 隋唐风云(35)二更
夜深了, 四爷看着舆图:宇文家要动,要带走杨广,就不能叫他有兵可调。骁果军不可用,可这雁门郡四十一城, 城中守军集结, 也数万人马。
为了不受掣肘,宇文述必然会设法传令, 令雁门郡诸城严防死守, 固守城池不出,以防突厥趁机攻城。
而自己要的就是雁门郡有所防备!自己影响不了杨广下这个令, 就只能想办法叫宇文述来办这件事!
既能保住雁门郡, 又能顺便促成宇文家挟持杨广……四爷想了再想, 觉得万无一失,这才吹灭了火烛,重新躺下。
宇文述看着舆图, 拳头不由的攥紧,此次机会千载难寻,若此时不为,事便难为。
宇文化及点了点雁门郡:“四十一城, 城中戍卫数万, 若想……这些人马若被征调,也是碍手碍脚。”
宇文承基低声道:“李二郎传信李三郎,所忧者, 突厥也!怕突厥围攻雁门郡……此未必杞人忧天。不若, 使其固守城池, 谨防突厥为祸。
若突厥真兵围雁门, 那此番安排便不算白费。突厥必然首攻城池, 攻城略地,正好为咱们争取了时间。若突厥未曾……”
宇文化及打断了儿子的话:“没有如果。”
宇文承基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没有如果……”宇文化及重复了一遍,若是突厥不来,那便给始毕可汗送信,他会来的!用突厥之兵,拖住救驾隋兵,则事可成。
宇文述的手指放在舆图上,往南移:“中原距离都城太近,加之民乱甚多。一旦有变,咱们必成众矢之的。乱民转眼便可打着勤王的旗号,以宇文家为敌,出面平叛。以解自身之危!再加上四处平叛的将士……咱们双拳如何能敌的过四手?”
宇文化及点了点江都:“一路南下!此地正避开朝廷精锐,可成事!”
宇文述‘嗯’了一声,再江都上点了点,正是如此!
再有,骁果军便是人心散,人也散不尽!若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他站起身来,“我去会会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为骁果军统领,未必不能联合。
于是,一场被人为设置的,但却又悄然无声的惊天政变正在酝酿,而风雨来前,却当真是一片平静。
歌舞升平,醉生梦死,这便是杨广的日子。
宇文述求见杨广,亦言突厥为祸可能。杨广此时六成醉,听闻此言便说:“传于诸城,小心戒备。”
此口谕过宇文述手,宇文述看在一旁侍奉的李三郎:此事当如何?突厥之患,不是你所忧心的吗?只戒备可以吗?
四爷转身去找虞世南,虞世南长的一副怯懦模样,可以说是弱不经风。此人而今是起居舍人,帝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皆在他笔下。
而此人又是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以性情刚烈,直言敢谏而闻名。
虞世南看向李三郎:“……”别人皆言此人乃谄媚之臣,他却知此人真实品行如何?所谓的吃喝玩乐,耗费之少,可谓简朴。不构陷他人,不邀功请赏,以奸臣之身行忠臣之事。
虽非君子之行,然则心性端正。
他看向继续饮酒的帝王,起居注落了一行子之后,他便拿着叫人起草圣旨去了。
于是,从谨防突厥为祸,更改为固守城池,突厥为祸,需得戒备。
圣旨到了宇文述的手里,四爷朝他颔首,宇文述心里一喜,转身离去!若是他日事成,李三郎可谓功臣矣!
这旨意被宇文述传了下去,雁门郡四十一城尽皆进入战备状态!百姓全部入城,以避兵祸。
四爷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李世民和桐桐及时增援,可保雁门郡五损。
便是李世民赶不到,桐桐也必然会赶到的!她便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昼夜星驰,也必然会赶到的。
这一点,她办得到。
那么剩下的事……就跟四爷无关了,那是宇文家的事!而今,魔盒已经打开,程序也已经启动,除了向前走,绝无回头路可走了。
他叫玄奴主意:“听着军中的动静。”
军中的动静极大,不曾避讳人。
萧皇后身边的宫婢都听说了,她急匆匆的奏报萧皇后:“……而今军中人心四散,每日里皆有兵卒逃亡,竟不能止!”
竟有这等事?!
萧皇后立马吩咐宫婢:“去见陛下,将此事告知于陛下。”
杨广看向这宫婢,冷笑道:“此事岂是你该管的?”说完,便喊了人:“来人,拉下去砍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萧皇后身边的近侍宫婢便首身分离。
那血淋淋的头颅从萧皇后的凤驾前带走,萧皇后颓然坐下,缓缓的闭上眼。陛下这是说宫婢不该管此事?还是说自己这个皇后不该管此事?
萧皇后的手紧紧的抓着锦帕,再不发一言。
她不再叫杨吉儿上她的凤辇,也不再叫庶子杨杲过来说话,整日里少出凤辇。
夜色沉沉,军中议论之声并不避人。她何尝感知不到危机四伏?可奈何奈何!
我萧氏,何许人也?我祖父乃是梁宣帝,我父亲乃是梁明帝,我乃大梁嫡出公主。我生来尊贵,却自生来未得过一日恩宠。
我生于二月,江南风俗谓之二月出生子女为不吉,亲生父母所弃,交由叔父东平王抚养。该是自己果真过吉,叔父叔母收养自己才一年余,便双双离世。
自己被舅舅收养!舅舅家境贫寒,便是收养自己亦未能改变其境遇。于是,贵为公主又如何,自小便操持家务,未敢有一句怨言。
直到先帝未晋王选妃,时梁国国祚尚存,只是谁舍得梁国公主嫁于大隋?于是,占卜尽皆不吉!倒是自己这个被弃的不吉之人,被人想了起来。一占卜,却成了大吉。于是,亲生父母接自己回宫,将自己嫁给了晋王杨广。
嫁人之前,如浮萍。总以为嫁人之后有所依……可其实呢?浮萍之命,奈何!奈何!
这一夜,安营扎寨,好似与以往并不相同。
夜半,有密报至,营地瞬间乱了起来。
萧皇后被召上龙辇,而那些舞姬歌姬被扔了下去。陛下满脸惊恐将密信递了过来,“义成公主密信!”
萧皇后打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始毕可汗疑似用兵,直奔雁门关。
杨广下令:“轻车简行,速退雁门关内。”
星夜驰行,扔掉所有累赘行囊,身后马蹄声紧,才进关隘,突厥兵至!数十万大军兵围雁门关。
杨广大声的喘息,将小儿子杨杲抱在怀里,不由的痛哭出声:“何人可救驾?!何人可救驾!”
“着密使带求救信,求助于义成公主,如何?”
“准奏!准奏!”杨广急问雁门城情况,“究竟如何?多少守军?多少粮草?”
“守军一万七千人,粮草够一万七千人马所用二十天。”
杨广大惊,对方数十万人马,可雁门城却只一万七!而今,二十天的粮草必然不够这么多人吃,最多能坚持十日左右。也就是说,突厥兵围城池,便是不打,只这么围困着,只许半月,就可不战而胜。
如何?当如何?
“其一,传诏令,动天下兵马,前来驰援。”谁能赶到就是谁!哪怕是乱民,只要救驾,朕可赦免其罪,高官厚禄待之,使他代代簪缨,保其富贵。
“其二,朕亲巡驻守将士,此役之后,朕必重赏。”
“其三,朕不再对高句丽用兵……使得将士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一条条的传达下去,守成将士肯用命,城池暂无恙。
可若是援军不到,事便不好说了。
第二日,前方来报:“陛下,有‘桐’字旗自远而至,数万人马,横杀而出!”
‘桐’字旗?谁?
四爷在边上道:“陛下忘了?庾质早有奏报,林桐奉旨面君……想必是她!”
“是他!来的好!来的好。”
话音才落,前方又来奏报:“陛下,唐国公府‘李’字旗自南而来,两方夹击突厥……”
“哦?”杨广看过来,“三郎,你父前来?”
“不知!”
杨广往外走,看看!看看去。
登上城墙眺望,四爷才道:“此乃家中二兄,怕是追击叛乱于左近,听闻陛下传召令,特前来勤王!”
“好!来的好!”
站在高处,能看见两方人马正以合围姿态,向雁门城逼近。
宇文述问说:“三郎可知这二人实力?”
四爷忧心忡忡:“林桐面君,所带人马有限!便是路途平叛有所扩充,亦整军时短,难以匹敌突厥;家兄若只是追缴乱贼残余部属,所带人马必然不多。当然,这只是猜测,不敢妄下定论。”
宇文述马上道:“陛下,莫不如趁着此二人杀开的豁口,御驾先行离开!臣等与骁果军必然能护送陛下回都城。此地,有数十城驻军,又有援军陆续赶到,更有义成公主协助,想来边境之困,不日便可解!陛下若滞留,才是危中之危!”
这话一出,凡是跟随来的文武官员,尽皆赞同:“陛下,龙体安危要紧。”
四爷指着西南方向:“陛下,林桐与二兄怕不是不谋而合,他们尽皆往西南用力!御驾从西南豁口而出,可脱困!”
看见了!看见了!
杨广不住的点头:“李家二郎……林桐……尽皆功臣矣!救驾之功,来日定然厚厚恩赏!”
宇文述催促:“陛下,莫要耽搁,从速!从速!”
两侧是将士在厮杀,中间一条道满是尸体,满地流淌着雪。
杨吉儿依偎在萧皇后身上,看着外面的场景。马上的银铠甲将领,一对巨锤,勇猛无敌。他双目锐利,面容上飞溅来的血点斑驳,当真有万夫难敌之勇!
一支箭簇飞来,边上横出一槊,挡了过来。
杨吉儿惊魂未定,转身去看!金甲青年与李三郎六七分相似,却当真勇武无双,气度斐然……
第1510章 隋唐风云(36)三更
四爷骑在马上, 家将将其护在中间。他也身背弓箭,手持弯刀,单手御马,混在其中要随御驾走
桐桐只顾得上看一眼, 见他领口金光闪闪, 便知道他早就打造了金丝软甲贴身穿着,从肚腹到脖颈都护住了。除此之外, 今儿还穿了软甲, 头上带着盔甲。
身边的护卫排列绝对科学,五个人一个战斗小组, 足以将他护持的密不透风。
两人在战场上对视了一眼, 四爷扬起手里的刀, 虚空划拉了几下,桐桐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御马驰骋在西南这一线, 绝不叫人靠近这一条生命线。
杨广只一身普通士卒的打扮,混在人群之中。穿着显眼的,并不是他本人。乃是宇文家后辈做了他的替身。
他被护卫者一路超前,看着林桐那两把锤子所向披靡, 看着李世民身先士卒杀敌勇猛……他将此二人的面容记下, 回头已经叫画师将其画下来,流传于后世。
宇文述与司马德戡对视一眼:需得尽快走,此二人勇武, 真若追来, 则事难成。
杨广一行逃出升天, 回头看, 乌泱泱的人群, 喊杀声震天的战场……远去了!尽皆远去了。
而这回都城的一路,暴民屡屡骚扰,言称要诛杀昏君。
杨广惶惶不可终日,夜里竟是不能安枕。
骁果军中有人溃逃,有人毫不避讳的聚在一起,言说造反的可能性。
宫人们从他们旁边路过,这些人也一点不顾忌!宫婢不敢瞒着,将此事秘密告知于皇后,萧皇后坐在马车上,良久才道:“天下已然如此,告知陛下又能如何?不过是令陛下徒增烦恼罢了。”
别人是否告知于陛下,萧皇后并不知晓。但是她……并没有再告知于杨广。
回都城洛阳,是夜,宫内着火。杨广迅速的躲入宫中草木繁茂处,直到火灭,直到身边近侍找来,他才从藏匿之地钻出来,“是乱民放火,欲要焚杀于朕?”
“并非如此!意外而已。”
意外吗?朕刚回宫,这便起火,你们告知朕这只是意外?
他装若疯癫,呼喊道:“传——传——宇文述——传来护儿——传司马德戡——”想了想又道,“传李三郎——”
四爷被传召,也听闻宫中起火的事。
禁卫军骁果军已然逃离三成,其余人等心思各异。这其中还有收容的逃犯,而今司马德戡与宇文述又眉来眼去。宫里起火,是骁果军自己所为,还是受人指使,故意吓唬杨广,这可不好说。
反正,洛阳城之外,四处皆乱民。杨广亲眼目睹了这乱局,只会觉得洛阳已不再安全。
站在大殿里,杨广问说:“北巡之后,当南巡。”
来护儿猛地抬起头来:陛下,您在说甚?
却不想宇文述接话道:“陛下说的是,臣这便去准备江都之行。”
四爷:“……”历史上也是如此,为何是宇文家在江都弄死了杨广呢?杨广面对突厥之祸,面对中原民乱,他避开了!名为南巡江都,其实就是避祸!
看!自己推了一把是事实,宇文家谋划也是事实,司马德戡背叛更是事实,然则,他若不是心存惧怕,只想着避祸,宇文家想要得手并不容易。
就听杨广说:“留来护儿戍守京城——”
四爷看了来护儿一眼,洛阳乃京都重地,需得嫡系的,忠诚的,绝对的精锐驻守。将来护儿留在洛阳,正是宇文家求之不得的。
于是,几乎没怎么停留,御驾南巡,前往江都。
南下的御舟之上,杨广站在船头,眺望洛阳城,而后问身边的李三郎:“你说,朕还回的来吗?”
四爷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叹。
杨广不需要别人给答案,等风起了,他转身回船舱,“你跟着吧。”
四爷便跟了过去。
杨广往里走,进去之后站在铜镜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等待在一边的皇后,问说:“大好的头颅,谁来取?”
萧皇后:“……”她沉默着上前,替丈夫解开披风,然后取走交给宫婢。
杨广又笑了,肆意已极,问四爷说:“在朕死前,朕还是帝王。”
四爷:“……”他说:“您玩笑了!您便是驾崩了,也依旧是帝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千百年后,您依旧是。”
萧皇后意外的看了这个李家三郎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说话也是半疯癫。
杨广却畅然而笑:“是啊!朕是帝王!一日帝王,便是永恒!此几人能做到?”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杨勇,朕之兄,嫡长之兄,父皇册立之太子,规矩礼法定的太子,那又如何?登上皇位的是朕!是朕!他呢?早已作古,断子绝孙!”
四爷:“……”那你以为你死了,你的子孙便不用死了吗?在断子绝孙上,倒是也不用比。王朝覆灭无完卵,概莫如是!
至于你跟杨勇之间的恩怨,得有个了结!而了结这个恩怨的人,此刻只怕正轻装简行,追来了!
虽一样是死,死了并无差别,但我得把你的命留到她来——她想要的,爷都会给的!包括你的命!
是的!桐桐准备出发,一路往南。
突厥退兵了:一则援军陆续赶到;二则,诸城有所防备,一时攻打不下;三则,义成公主送信给始毕可汗,谎称突厥之北出事了。始毕可汗急于回援,故而撤军了。
而大隋所有援军,包括桐桐所辖部众,尽皆无粮草为继,此战只能就此而罢休!
两方尽皆损兵折将,无输赢之分。
大隋一寸未丢,突厥一寸未进。
桐桐并没有跟李世民多交流,因为李世民急着呢,而今事态已变,晋阳起兵也要提前。四爷之前打手势的意思自己懂了,他也必然告知了李渊和李世民。
李世民回去要筹谋大事,自然不能久留。
桐桐也要赶往京都,自是有事的,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李世民也知,此人已经羽翼渐丰,不是谁都能笼络的。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此等英雄必为一方豪强。
可也唯有豪强并起,各成一方大势力,才能清除这天下群贼群匪乱糟糟的世道。哪怕让着天下局部的统一,也可减免庶民之苦。
他拱手:“天下时局至此,唯林公般英豪,方能解黎民之困顿。”便是他日为敌,某亦爱惜之、钦佩之!
桐桐还礼:“此亦林某之肺腑。”
两人寒暄,而后各奔东西。桐桐所带人马依旧不多,将大部人马留给程咬金,“以防突厥卷土重来。”
程咬金:“……”
再者,周法尚带其他将士即将赶到。
雁门郡——此地便是桐桐为自己找的新地盘!此地地处边疆,与突厥接壤,有四十一城。等事了之后,她将再回雁门。
雁门关往北往西,有大片的土地。
而今,只能这么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杨广身在江都宫,穿短衣,拄着柱杖,每一宫每一院的游玩。
四爷被拉着作陪,游荡于江都宫。
杨广指着一间间宫殿,问说:“好则好矣,然则,缺了些气息。”说着,便遣人:“速速将美人们安置进去,一人一间。将库房打开,各取所需,将屋子全都装饰起来。”
四爷:“……”他告退了。
杨广并不挽留,他看着他的美人们身着华服,住进豪华的宫殿,然后喊人:“请皇后!请皇后来——”
萧皇后被请来了,杨广拉着萧皇后:“你我为客人,去饮宴,如何?”
美人们使尽浑身解数,挽留‘客人’,萧皇后看着丈夫兴致盎然,她只沉默的陪着,面容带笑,不慌不忙。
美酒入愁肠,日日不得醒。
萧皇后看着美人与陛下皆醉,便起身离开。
谁知半夜,皇上又宣召,要摆酒。
萧皇后去了,挨着丈夫,给他斟酒。
杨广拿了酒壶,也给萧皇后斟酒。而后端起酒杯,示意萧皇后只管端起来,“皇后,到了而今,已然不可挽回。天下人尽皆算计朕,何人敢信?其结果也不过是朕为陈叔宝,您为沈后罢了。”
陈叔宝为陈后主,沈皇后是他的皇后。他是南北朝时期,陈朝的最后一个帝王。此人不理朝政,耽于女色,整日里饮酒作乐。后陈朝被隋所灭,此人归隋之后,依旧沉溺酒色,醉生梦死。而后病死于洛阳。
萧皇后看向丈夫,他以亡国之君自喻,而今不过是等待亡国罢了。
亡国之后,他设想的不过是跟陈后主一样,投降新朝,而后在酒色中死去罢了。
此刻,能说什么呢?
说……若真走到这一步,你我可如陈叔宝与沈后,那子孙呢?
自己的长子封为太子,可是已经病逝!
自己还有次子,难道也都该死吗?
你可认命,但凭什么让我与你一般,让我的子女跟着你我殉葬!人便是再难,难道不该求一好活的机会吗?
这杯酒举起来,跟他碰了碰:此人为夫,甚为不堪!此人为父,何曾尽责?
杨广不知皇后所想,此时倒是想起了父母:“朕为人子,可谓不孝!朕为人弟,可谓不悌!朕为君,可谓不慈不宽!朕此一生,落得如此下场,原也应该!此……乃朕之报应!”
萧皇后:“……”你自领受你的报应!我嫁于你,你给我的尊荣不少,给我的苦难与羞辱亦不少。我不觉得你的罪责我需得承担,你造下的孽需得报应在我身上。
杨广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中点缀的星辰,蓦的,一刻星辰骤然暗淡,缓缓的坠落!
“帝王星——”杨广站起来,“那是帝王星——吾命将休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