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官军至, 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四爷在江都官寮之内,尚能听到此等歌谣:听到官军来了,便拿着刀冲上去!如果征我去辽东打仗, 死在那里, 便是跟着起事,被抓住了就算是砍头, 那又能怎么样呢?
正隔墙听着外面的动静, 玄奴来报:“宫中有小童前来!”
四爷眉头一挑,“哦?带进来。”
玄奴转身而去, 须臾便带了一三尺幼童来。等着幼童抬起头来, 四爷看到了一双并不属于幼童的眼睛, 以前杨杲身边有一群陪着杨杲玩耍的孩童,远远的看见过孩童戏耍,他并未在意。
而今, 看到这样的孩童,四爷便知道了,人之将死,哪有不挣扎的?
这‘幼童’递了密信过来, 然后行了一礼, 又转身离开了。
四爷将密信打开,隋炀帝密令:羁押杨暕!
杨暕乃是杨广和萧皇后的嫡次子,这两人的长子册封为太子, 不过是死的早而已。而今, 还未曾册封太子!这位杨暕被册封为齐王, 自来骄纵, 行巫蛊之术, 被查,而后恩宠日薄。
这父子二人嫌隙日深!隋炀帝以为要造反的是他的次子齐王杨暕。
四爷:“……”杨广压根就没想到宇文家会造反!
“必是阿孩!必是阿孩。”杨广看着萧皇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皇后,昔日发生在先帝身上的事……正在朕身上重演!”
萧皇后:“……”我确实不知是不是我的儿子要造反!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要拥立我儿子为帝!
杨广一拍手,便有人端着托盘前来,托盘里放着瓷瓶。他将瓷瓶塞给萧皇后,而后又递给近侍:“朕之死期将至!到那时,你们不死在朕前面,朕不能安心!此为鸩毒,服之即刻毙命。朕需得看着你们皆有归处,才可安心受死。”
萧皇后颤抖着手,接过了这鸩酒,藏于袖中。
近侍们莫不哀嚎,不敢拒绝,皆收了瓷瓶。
杨广看着外面:“好儿子——好儿子——父皇等着你来!”
“可有十足把握?”宇文化及按住令牌,看向父亲:“父亲……人心难测,若骁果军尚有……”
宇文智及看了兄长一眼,就笑道:“事到如今,兄长倒是怕了?”
宇文化及:“……”
“赵行枢乃我至交,此事好办!只放出消息,说宫中准备了毒酒,要杀尽骁果军中生反心,意欲北归的人。就不信有人不从!”
宇文智及说着,就看向父亲,“父亲,宫中确实准备了鸩毒,此并非造假!军中将领不比士卒好欺瞒,可将此事尽数告知!而今不是咱们不反就可保命,陛下已然起了杀心,不从尽皆是死!需得让他们对此事深信不疑!若谁有怀疑,便告知这是公主从宫里得来的消息。”
宇文述看了长子一眼,这才朝次子点头:“依你所言。”
南阳公主乃是杨广和萧皇后的嫡女,宇文智及是南阳公主的丈夫,是大隋的驸马。
宇文述正要派人去,宇文智及又喊住了:“此事……叫禅师去办。”
禅师,是说宇文禅师。
宇文禅师是他与南阳公主的儿子,是杨广与萧皇后的亲外孙。
宇文化及看了二弟一眼,沉默了。
宇文述看向走进来的孙儿:“此事……你可能办?”
宇文禅师看了父亲一眼,问说:“他日……儿如何面对母亲?”
宇文智及看向儿子:“你姓什么?”
宇文禅师:“……”
宇文智及再问儿子:“北周的江山是谁家的?”
“宇文家的!”
“杨坚夺了女婿家得江山,从外孙手中夺了皇位,可对?”
“对!”
“那杨家的江山,为何女婿夺不得?为何外孙夺不得?”
宇文禅师:“……”
“你姓宇文,你是宇文家得儿郎……你若要背弃家族……”宇文智及将刀柄塞到儿子的手里吗,“那你便杀了为父……”
宇文禅师:“…………”他看着被塞过来的刀,噗通一声跪下了。
宇文智及这才将儿子搀扶起来,“去吧!去吧!我儿去办事吧!你速来忠厚,你之言,无人会猜疑。”
不能杀了父亲,不能背弃家族,宇文禅师转身办事去了。
出了门,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这衣裳是母亲亲手缝制,而今,母亲就在院中,已然歇息了。风雨满楼,母亲却浑然不察。
这个消息是公主带出来的,是驸马打发了公子前来,这公子乃是陛下的亲外孙,自来优容恩宠甚重。
陛下不论巡幸何处,都不曾忘了南阳公主一家。这般来的消息,岂能有假?
此时,骁果军中将领才真的下定了决心,准备兵变。
他们聚集在一起,宇文述居中帐,宇文化及坐左侧,司马德戡坐右侧。宇文家子弟与部将在宇文化及身后,骁果军将领皆在司马德戡身后。
宇文禅师在营帐之外,未进去。
宇文智及居中,站在舆图之前,“武贲郎将元礼,值阁裴虔通……你二人当日轮值,轮值之后,只负责大殿,其余不用你二人照管……”
“喏!”二人站起身来,齐声应是。
……
“城门郎唐奉义!”
“末将在。”
“尔只率人按时关闭城门,记住,诸门皆关闭,不可上锁!此事万万谨记,一一检查,着亲信之人看守!万不可有失!”
“喏!”
……
“三更十分,东城点火。火起为号,骁果军聚而入城……”宇文智及说着,就点着数个府邸官寮:“此处之人,尽数羁押!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宇文承趾看了看官寮:“叔父,李三郎在此官寮居住!”也要杀吗?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此人乃谄媚求存之人,岂会反抗?若不反抗,羁押便是。待事成之后,唐国公是何态度你有把握?”
“并无!”
“他若从,便高官厚禄;他若不从,此子为质,祭旗便是。”
宇文承趾:“…………”
宇文智及看向其他人等:“凡是皇室宗亲……男丁无论大小,杀之!”
宇文化及忙道:“大隋忠臣良将颇多,若是斩杀殆尽……”
“江都宗室才几成!便是近宗亦非尽在江都!便是事成之后需得傀儡帝王,还愁找不出杨姓来?”说着,转过脸去,面色冷硬:“男丁……格杀勿论!”
是夜!大风起,天昏地暗!
四爷整了整斗篷,将自己包裹严实。而后端坐于案几之后,拿着刻刀慢慢的在木头上雕琢着,他想给桐桐雕一支簪子。
江南的雕工雅致,他新学了技艺,拿来试一试!
桃木被削的极为光滑,前段的桃花已经有了雏形。他对着灯一点一点的往下削着木屑,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院子里的灯火熄灭了,这是服侍的粗仆安睡了。
赤奴过来将灯调亮:“公子,时辰不早了。”
四爷没抬头,只问说:“玄奴呢?可回来了?”
“未曾!”
“再等等!”
又是半个时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声音急促,玄奴一身紧身装束从外面进来,“郎君,东城起火了。”
四爷‘嗯’了一声,“你们藏匿起来,一会子有人冲进来,我跟着他们走,你们在暗中护持便是。”
“公子!”
“莫要忧心!只管听命便是。”
“是!”
东城火起,城中嘈杂。
夜班饮宴的杨广看着远处的火光,看了看大殿外值守的裴虔通:“这是怎么了?”
裴虔通是什么人呢?此人是杨广在做晋王之时的亲信,曾跟着杨广平陈朝,杨广何曾疑心此人?
何况宫里禁卫还有一个人掌管,那便是独孤开远。
独孤开远乃是独孤信的孙子,独孤伽罗的娘家侄子,杨广的表兄弟。
另外,独孤家有许多后辈,这些人皆是杨广做晋王的时候便简拔在身边的,皆乃亲信之人,譬如:独孤盛!
杨广觉得便是骁果军信不过,可宫城之内,该是固若金汤的。
裴虔通说:“不过是草坊失火而已!脚步杂乱,人声鼎沸,必是在救火!陛下莫要慌张。”
杨广信了这个话,并未再深问。
裴虔通松了一口气,看着关上的大殿殿门,吩咐将士严加把守。
此刻,有人来密报:“皇长孙燕王似有察觉,要见驾。”
皇长孙乃是已故太子的长子,今年十四了。
裴虔通低声道:“羁押!”
“杀……还是羁押?”
裴虔通想起宇文智及的话,但还是道:“而今便杀,若是有人吵嚷起来,岂不坏了大事!先诓骗之室内,秘密羁押。”
“喏!”
“带走!”
四爷的簪子还未完成,便有官军冲了进来,呼呵着:“带走!”
宇文承趾后至,霍开这些兵卒,走了进来,而后歉然:“贤弟,对不住了。”
四爷坐着没动,只拿着簪子对着灯光,轻轻的拂去上面的木屑,露出桃花花蕊,而后问说:“世兄,如何?”
“贤弟有此雅兴,善!”
四爷又端详了端详,似乎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揣到了怀里:“那便走吧。”
宇文承趾心里叹气,他其实挺喜欢跟李三郎交往的,他说:“三郎此时怀簪,想必是有心上之人。”整日里出入宫廷,心上之人能是何出身?
以李三郎之品行,只怕陛下再多美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那只能是宫中公主。
公主许配给林桐……但林桐未必见过公主!况且,今日之后,那公主又能算什么公主。赐给李三郎未尝不可!
至于林桐,宇文家有好女,哪个都可婚配。
于是,他就许诺,“只要三郎不坏事,你心仪之人必送于你床榻之上。”
四爷:“……”等知道是谁了,你最好也能履行你的诺言,我等着你把她送到我的床榻上!
桐桐看着尽在咫尺的江都城,冷笑出声:杨广,我来了!
第1512章 隋唐风云(38)二更
此等之势, 绝非火灾。
杨广惊坐而起,此时,外面想起独孤开远的声音:“陛下,情势不好!不过宫中武器晚辈, 精锐具在。尚有一战之机!陛下, 此时万万不可退!陛下……”您若亲自督战,将士用命, 必能等到援军到。
杨广看着窗户的方向:都已经进宫了, 你们尚无所查,跟朕讲什么尚有一战之机。
他起身就走, 从侧门离开。
独孤开远不止里面早已无人, 还对着窗户说着而今的情势, 等着旨意。
而四爷,此刻被带在宇文承趾的身边。
抬起头,看见的是玄武门。
这是江都宫的玄武门, 玄武为北,其实这什么也指代不了。只是,而今宇文家进入江都宫入的也是玄武门,这确实是有些玄妙的。
四爷看的是玄武门, 宇文承趾却以为他看的是‘给使’。
所谓给使, 顾名思义,就是给天都给主人家使唤,但从无怨言的人。也就是把最忠心, 最不会背叛的奴仆称之为给使!
陛下当然有自己的给使!他把精壮的给使都安置在宫门的位置, 且把宫中貌美的宫女赐给这些给使, 为何?因为在陛下心里, 这些人最忠心, 最不会背叛。
但是,这些人背叛了。宇文家并没有费力,便使得这些给使配合了他们。
而这些人,李三郎即便不熟悉,也一定是面熟的。
他面带讥诮:“众叛亲离,不外如是!”
四爷收回视线,笑了笑,往里面去。
裴虔通带着人要闯,独孤盛拦住了去路:“陛下待你不薄,你待如何?”
“局势已然明朗,将军徒劳而已!”
独孤盛冷笑:“尔以为天下尽皆汝等之人?”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将士数十奋死抵抗,皆死于乱刀之下。
四爷:“……”
可杨广呢?
四爷被带到大殿,大殿中一半男一半女,宫中诸多女眷尽在其中。而男子皆为跟随圣驾来到江都的官员极其家人。
其中杨秀最为醒目,他是杨勇和杨广的弟弟,初封越王,而后封蜀王。在杨勇死后,杨广就叫杨素收集杨秀的罪证,而后,杨秀被贬为平民,带着家眷被软禁在内侍省。
而今,跟杨秀站在一起的还有他七个儿子。
另外,又有十岁的皇子杨杲,以及被羁押起来的皇长孙杨倓。
宇文承趾看了看,问左右:“杨暕何在?”
杨暕被杀了!
临死的时候他都在问:“是父皇派你们来的吗?父皇定了何罪?”
至死都不知道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左右回禀了当时的状况,萧皇后就直朝后倒,强压下心中的悲愤,攥紧了拳头,招手叫孙子:“来!来!过来。”
杨倓才一动,便有人将刀架在了杨倓的脖子上。
萧皇后便不敢再叫了,任由人扶着,就这么站着,任由人来打量。
宇文承趾请萧皇后坐了,而后问说:“陛下何在?”
萧皇后当真不知,只摇头。
却不知这边萧皇后不说,那边杨广躲到永巷,永巷乃是宫女妃嫔们生活起居的地方。他躲在这里,他的美人出卖了他:“陛下在这里——”
一声呼喊,引来了官兵,杨广被揪了出来。
他甩开拉扯他的人:“君王自有君王待遇,退下!”
虽刀兵相向,但也没有再强压迫于他。
杨广看向这美人,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朕赏赐你财货无数,朕给你恩宠最盛,你与朕夜夜恩爱!你,为何出卖朕?”
这美人笑了,笑着笑着便哭了:“……妾本渔家女,家有父母兄姊,父兄被征兆造船一去不归,母急而病亡,家姊卖身得以葬母,妾与表兄有婚约,只待热孝过,便可婚嫁。可只因妾貌美,宫内便征辟入宫,舅父与表兄一路寻,被宫人活活打死于路途……陛下,何人无父母,何人无手足,何人为草木……妾出身卑贱,可妾是人,是人便有怨憎恨!妾怨恨陛下,憎恨陛下……此非出卖!妾只觉苍天有眼,叫妾大仇得报!”
杨广笑了,然后轻轻的擦拭掉美人脸上的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也不失为烈女。你所为有理,朕不责怪于你。”
说完,转身就走,无需他人引路。
沿途走来,无人敢近前。
裴虔通站在大殿之外,看向杨广:“陛下!”
杨广看裴虔通,皱眉:“你乃是晋王府旧人,乃是朕之亲信。朕自来对你信重,你,为何背叛朕?”
裴虔通:“……”他讷讷不能言,良久才道:“臣只为迎陛下回京都,并非……”
杨广冷然一笑,抬袖甩过此人的脸,对其不屑一顾。
一脚踏进大殿,看看被羁押的人,这都是真的未曾背叛他的人。
小儿子杨杲哭着飞奔过来:“父皇——”
杨广才要揽住小儿子,裴虔通看了亲随一眼,亲随便举起了刀,对着杨杲便砍了过去!
杨杲,十岁小儿而已。
历史上,被杀的时候也才十二岁而已。
而今,时间提前了,这个孩子还没满十岁。
四爷大喊一声:“慢着——”
可那刀就那么直直的朝这孩子的脖子上砍去,正当四爷要闭眼的时候,‘铿锵’一声,他马上睁眼,就见杨杲呆立原地。
而地上掉落了两把武器,一把是要杀人的刀,一把是断刃,刀柄嵌着各色宝石,金碧辉煌。
四爷心里一松,朝外看去:桐桐来了!
所有的人都朝外看,看看是谁挡住了刀。
外面喊杀声比之前更大,先进来的宇文家的人以及骁果军司马德戡,两边一碰面,都在纳罕,谁还在喊打喊杀。
正犹疑,便见一银甲战将身染鲜血的走了过来——林桐!
林桐怎么到了?
萧皇后一喜,推了杨吉儿一把:;林桐来了!林桐来了!
被羁押之人尽皆露出希翼之色来:救驾之人来了!救驾之人来了。
“陛下——”
“陛下——”
“陛下——”
一声声的都在喊着陛下,杨广却神情恍惚。
宇文述挡在了杨广的前面:“林公?”
桐桐看向宇文述,笑了一下,问道:“在呢?”
这是什么话?
桐桐看向四爷:“还好?”
四爷点头:“好!”
“都在呢?”
四爷又点头:“宇文家得都在。”
桐桐便笑了,歪头看向杨广:“陛下,您可还好?”
杨广看向林桐,然后弯下腰,将救了小儿子的断刃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反复的看。良久,才长叹一声:“这把断刃,朕认识。”
桐桐看向那断刃,想来应该是认识的!这是她从火场里逃出来时,从杨俨的尸身上拿到的。
杨俨对于杨勇来说,是个比较特别的儿子!那是他和云昭训的长子,是野合得来的,生在宫外。
这把断刃看锻造的时间,就能推测,这若不是杨坚用过,就是杨勇幼年时期用过的。他的原主人一定不是杨俨。
桐桐笑看那把断刃:“是吗?他的主人是?”
“朕的长兄杨勇!”杨广一脸的怆然:“当年,父亲总是把最好的给兄长。这把断刃,朕也想要!但是,被兄长拿了去!兄友弟恭!兄友弟恭!我失了它,便去找母亲告状。母亲说,你好好的听兄长的话,你兄长爱护你,必能将它再给你。”
桐桐:“……”然后呢?
“而后,我乖乖的听兄长的话了,处处顺从于兄长!你可知兄长如何说?”
桐桐:“……”杨勇自来直率,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说,父亲给他的便是他的,又岂能因你乖顺,我就将你喜欢的给你!本来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的,不想给你的时候,任凭你怎么乖顺,都不可能给你。
我的长兄,直率坦诚!母亲总说,长者让着幼者,幼者敬着长者。长兄从不肯让着我,哪怕一个玩意,一块糖果,一件衣裳,一把并不算珍稀的断刃……没有让过!一次都没有。
他不让着我,我凭什么要敬着他,顺着他!他以为,我敬着他是应该的!我顺着他,亦是应该的!”
说着,杨广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极尽讽刺:“应该的!应该的!”他广袖一甩,怒目而视,问说:“何为应该?凭什么就应该?他占尽所有好处,理所当然!我祈求小小恩赏,便是极尽乖顺,亦不可得?凭什么?我差什么了?同父同母同教养,天差地别,我也要问一声,凭什么?”
他看着桐桐的眼睛,“长幼有序,此乃规矩!”他哼笑一声,“规矩?规矩是谁定的?!去他娘的规矩!规矩是强者约束弱者的,何曾见过强者遵循于规矩。规矩庇护于他,那我便要打破这规矩!”
说着,他肆意的笑起来:“所以,他死了,我活着!他在规矩的壳子里,被不守规矩的人给杀了!此,我从不以为错!”
满大殿的人都看着他,也都用余光打量桐桐:说这些,何意?
杨广看着桐桐:“你乃前东宫旧人之后!此来,并非救驾,而是寻仇,可对?”
宇文述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前太子旧人之后呀!他马上道:“陛下自登基以来——”
“住嘴!”话未说完,杨广便呵斥了一声,然后看向宇文述,再看看司马德戡,以及跟着起事的将领官员们,目带不解:“天下贱民难以活命,他们反朕,只要归降,朕可既往不咎!为何?实因朕确有对不住他们之处!可尔等呢?朕给诸位高官厚禄,使得诸位富贵已极!
勋贵、世家、豪强、士人……你们所受优容不够么?朕对不住天下人,但对得住你们!”
可你们——对得起朕吗?
第1513章 隋唐风云(39)三更
对的起杨广吗?
而今问这个话岂不可笑?
宇文述正要接话, 外面来报:“——报——报——援军围江都——援军围江都——”
林桐不是援军的话,那何人是援军?
“领兵者为何人?”
“来护儿!”
宇文化及忙问:“来护儿戍守京都,怎会来江都?”说着,看向杨广, “陛下派人求援了?”
杨广心中疑惑, 没有做答。
四爷站了出来,缓步走了出来:“是在下!在下求援的。”
杨广目光复杂:你何时求援?怎么求援?为何你求援来护儿就来了?此时是否李渊已反?
四爷看了杨广一眼, 而后道:“陛下醉酒, 私印并不避人。”
“密诏何人起草?”
四爷才要认,虞世南便站了出来, “臣起草!近来一直是臣亲力亲为, 故而……无人怀疑。”
他说着, 就看向宇文述:“援军已到,大人要顽抗到底么?”说着,他又看向桐桐, “林公,便是前太子旧人,也当知轻重!陛下为君,确失人心!然宗庙若在, 天下亦可安!”
萧皇后一听, 马上拉了杨吉儿出来,看向林桐:“林公,陛下将爱女赐婚于你, 你之于我与陛下, 乃郎婿!今日, 保宗室, 便是保社稷……”你可杀陛下以报仇, 但只要今日宗室存,清除掉叛军,拨乱反正,你就是功臣。
说着,她抬头拉了长孙杨倓过来,这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萧皇后将少年往前推:立他为帝,你为丞相可监国!
这么想着,她就看向女婿宇文士及:“你们所反者,陛下而已!既然如此,那必要簇拥新君!之于新君而言,宇文家乃功臣!”何来过错?
所以,眼前此困局,不难解!只要陛下驾崩,册立新君,今日之后:宇文士及、林桐、李玄霸、来护儿,你们尽皆监国辅国之臣,天下权柄尽在你们之手!此乃万全之策,有何不可?
桐桐对萧皇后着实是刮目相看了!
虞世南此提议,是为了大局。
萧皇后顺势而为,觉得只要杨广死了,保全了宗室,她活着的子孙都可暂时得以保全。
对来护儿来说,没损失什么!
对宇文家来说,还是进了一步,一样没有失去什么。况且,她是跟宇文士及商量的,宇文士及在家中是次子,这就比较玄妙了。
而对于自己和四爷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步登天。
真就是都分到了利益,而失去的只有杨广的命而已。
杨广冷然的看向萧皇后:“所赐鸩酒何在?”
萧皇后不语,近侍尽皆低头,小声回复:“慌乱中遗失,找寻不见了。”
杨广:“……”原来无一人甘愿为朕赴死么?无一人陪朕于地下么?
他大笑出声:“皇后啊皇后,而今站在眼前的尽皆虎狼之辈!你竟是要与虎狼商谈吃哪只羊,岂不可笑?”
宇文士及还未说话,宇文述便先说:“林公,此……老夫不能答应。”
桐桐笑了,看对方:“此——林某亦不答应。”
大殿里倒吸一口气,这是非要那么多人陪葬,跟外面的来护儿拼个你死我活么?
宇文述心中一喜,宇文士及便说:“父亲,着人诓骗来护儿进来!”
诓骗?
“诓骗!”宇文士及看了看内宫近侍捧着的玉玺,而后看着那些文官:“起草诏书,召来护儿进宫见驾。”
而后又看向燕王杨倓:“你去宣召!若有闪失,今儿宗室之人,无论男女,一个不留。”
杨倓看了皇祖母一眼,捧着诏书,带着挑选出来的内官,一路出宫去了。
而后,来护儿果然被诓骗了进来,半点都没有怀疑。
才一进大殿,刀斧手就架在了来护儿的脖子上。
来护儿一看这境况,他面色一变:“宇文老匹夫,安敢谋逆?”
“你死期已至,还管的了别人?”宇文承趾冷笑一声,“你若从了,他日荣宠如故!若是不从,今日定叫你首身分离!”
杨广看向来护儿:你会背叛朕吗?
来护儿不住的摇头:“身为臣子,未能为陛下清除奸党,未能护君王周全,此乃臣之失职!臣万死绝不背弃!”
说着,就看向宇文述:“要杀便杀,酒泉之下,某仍为大隋之臣!”
杨广眸光复杂,继而大笑:“忠臣!忠臣是也!”
桐桐看向来护儿,两人有同袍之情,更何况,来整还在自己麾下!历史上,此人就是被诓骗而后被羁押,在得知杨广已死之后,绝不变节,被宇文家杀害。
而后,来家诸子,成丁者皆被杀!侥幸存活的是在老家,没等去杀,宇文家就完蛋了,这才有了后人活到了唐朝。
如今,时间不对,事件也有了变化,可此人的选择还是没有改变。
他忠的是大隋,这是他身为臣子的气节!
宇文承趾举起了刀,桐桐抬手,手中马槊挡住了那刀,将宇文承趾挑到一边,将压着来护儿之人尽皆扫开:“我看今日何人敢放肆?”
来护儿死里逃生,看了过来:“林公!”
桐桐将马槊塞给他,然后伸手从杨广手里拿了拿短刃,在手心里把玩着。
宇文述不解其意:“莫不是林公以为,你有来护儿援军,就能将我们尽皆拿下?林公当真只为寻仇?”
“寻仇?”桐桐叹气,一步一步的越过了宇文家,走到了杨广身边,“我确实是身背血海深仇,然家仇在国乱时,又算什么呢?故而,我放下家仇,以身许国!谁害国,我便不容。”
杨广问说:“你父亲乃是杨勇近臣?哪个?朕不记得有林姓之人受牵累。”
“林姓?”桐桐摇头,看着众人,“我本不姓林。”
宇文述看向宇文承趾:“何意?”
宇文承趾看向李三郎:“你认识他,早就认识,他姓林。”
四爷整理了袖子,未回答这个问题。
虞世南问说:“听闻,当日林公脱下军装,踏平平壤之时,曾言说,林公家中尊长有愿……”说着,就看向来护儿:“不知此为道听途说,还是事实?”
来护儿说:“林公当日是如是说的!”但是说的是不是实话,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多人都看着站在君王身侧,气势凛然的少年。他手中只一把短刃,却无人敢掠其锋芒。
就见他走了过去,将角落里掉落的牌位捡了起来。
边上有宫婢跪下,她带的是先帝与太后的牌位,之前被拉扯之间,掉了下去,她不敢去捡。
桐桐将其捡起来,摆在了案几上,然后朝着牌位缓缓的跪下,三叩首之后站起身来:“今日之难,您二位亦有罪责。因而,神位当面,便也不避讳了。”
说完,她转过身来,眼神从大殿上扫过。
然后指着牌位:“此,正是在下的祖父母!杨勇,乃在下之父!”
啊?
众人疑惑,实不知杨勇还有别的子嗣活着。
杨广看向萧皇后,萧皇后摇头;杨广又看向杨秀,杨秀皱眉,不记得有这么个侄子。
宇文述愣了一下,便哈哈哈的大笑出声:“林公啊林公!你便是肖想帝位,也不必卖祖求荣吧。”
这话一出,宇文家以及骁果军将领都笑了起来,大笑之声不止。
虞世南面色隐忍:“林公,某以为您乃当时英雄!可此时,做出此等事来——”羞煞人也!
跟着桐桐的将士目光复杂,主公这是何意?
桐桐未笑,只是看着他们,等他们都笑完了。她才将匕首别在腰带上,然后摘了头上的发冠。
发冠一落,一头乌黑的头发如锦缎一般滑下。
四爷将袖中瓷瓶打开,把手帕打湿,递了过去。湿帕子擦过脸颊脖颈,再抬起头来,一张英气的美人脸便露了出来。
大殿中人,尽皆目瞪口呆,无人发出一声。
美人用帕子擦着手,然后才重新将匕首拿在手里转着。再看那双手,玉指修长,饱满莹润,煞是好看!
它若是握着一把团扇,该是怎么一副美景!
可这双手,她握过长矛,握过刀枪,握过马槊,更握过巨锤,再战场上所向披靡!
正不知如何反应,边上有一副将不由的叹了一声:“好一个美娇娘!”
这话刚落,就见那人动了,足尖挑起地上的刀,单手接过,双手握住,那么一挥,那头颅瞬间便掉了下来,骨碌碌的滚动了起来。
那美人的脸上溅上了血污,竟是叫人不敢直视!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男如何?女如何?此就是林桐林公!
桐桐问跟随的将士:“我们手持刀戈,所为何来?”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军容肃整,军纪严明,不动不摇,人心稳定。
桐桐这才扫过诸位,何人敢轻慢?
宇文承趾终于反应过来了:“杨青鸟!”
杨青鸟?她是谁?哦!杨勇一不得宠的庶女而已!
杨广看向眼前之人,“杨青鸟?”
桐桐点头:“二叔,有礼了。”
杨广笑了:“竟是杨勇之女?不不不!杨勇不配有你这般女儿,你该是我女儿。”说着,他满脸欣喜,“你狠起来随我!你狂起来也随我!而你父亲,不过是懦弱之辈罢了!”这么一说,他才一副刚想起的样子,“他不疼你,你为何要复仇?”
“我不为私仇!皇权倾轧,成王败寇!若想杀你报仇,你算算,我有多少次机会可杀你!但是,我杀了吗?”
“没有!你没杀朕。”杨广就更叫笑了,“杀父杀母弑兄之仇皆能放下,那还有什么仇恨比此更甚?朕于你还有何仇?!”
“我未死,便为庶民!身为陛下子民,我与陛下之仇,不共戴天。”桐桐看向杨广,“今日,杀你者,不是杨勇之女杨青鸟!而是——庶民杨青鸟!”
第1514章 隋唐风云(40)一更
“庶民杀朕?”杨广哈哈的笑了起来, “庶民杀帝王?”他摇头:“满天下的庶民为乱,朕皆不以为意,你可知为何?”
他说着,便走动起来, 看看宇文述, 再看看宇文化及,宇文士及, 而后看看司马德戡等人, 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桐桐:“因为这天下自来非君王一人之天下!君王需得与他们……他们这些勋贵之人共天下。”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 “天下若乱, 朕一人可抵天下庶民?不!非他们共治, 否则便不可成!故而,天下乱,便有他们去平叛!朕不曾薄待于他们, 朕自以为可无忧矣!朕想过朕的亲儿子造反,朕想过有人撺掇朕的亲儿子以民乱为借口造反,朕都不曾怀疑过他们!为何?盖因朕给予他们的恩赏厚重!”
说完,他走过去看着宇文述的眼睛:“朕待你恩厚, 以公主下嫁宇文家, 置尔公辅之位,尊尔九卿之上,食万钟之禄, 位极人臣, 荣冠世表。给予海岳之恩, 未得涓尘之益!”
宇文述与之对视, 须臾, 瞥过眼去,不敢与之对。
杨广又看向宇文化及:“……你少有‘轻薄公子’之名!后私与突厥来往交易,本该处以极刑,因公主之故,免尔等死罪。而不过是庸凡下才,蒙恩奖擢,陪列九卿。而今,不念恩义,枭獍为心,禽兽不若。尔等这般之人,竟敢肖想天下?”
不待宇文化及说话,杨广便看向了宇文智及,冷然一笑,便再未多言。
他转过身来,看看这个自称是杨青鸟的人:“历朝历代,皇位更迭,篡权着尽皆宠臣。若你只是庶民杨青鸟,你杀不了朕!你敢扬言杀朕,无他,你是林桐!”
“可杨青鸟生来并不是林桐!一个杨青鸟可称为林桐,这天下多少个杨青鸟,他们皆可称为林桐!无关出身,无关男女,无关族裔。”桐桐看着杨广,所以,还有何话说?!
杨广看着桐桐手里的短刃,摇头:“帝王有帝王之尊严,朕该有帝王之死法!”
“你之前讥讽我父,言说,是规矩给了我父一切!而今,你求的难道不是规矩给予你的尊严?你也说了,规矩是强者制定给弱者的。而今,谁为强?谁为弱?”桐桐看着他,“况且,尊严——别人给不了,除非自己争取。”
说着,她指向宇文家,问说:“你责骂宇文述之言,句句中肯。可见,并非你无识人之能,而是物以类聚。宇文述谄媚君王,君可他亦可,君否他亦否,无所是非,不能轻重,偷安高位,尸位素餐,为君子所不为。
而陛下你呢?他受贿敛财,你不知?他侍奉宫中几何?你不知?明知钱财来源不明,你不问不查便已然是昏庸,你收其不法所得,便是勾连,便是共罪。”
杨广:“……”
“宇文家之罪不在于谋逆!君王无道,天下可讨之!宇文家之罪在谋逆之前,他们与你沆瀣一气,罪于天下!而今,为了一家一姓之野心野望,以为天下推翻昏君为冠冕堂皇之借口,便想逃脱罪责,欺瞒天下!殊不知,天清地明,朗朗乾坤,黎民生慧眼,岂能被他们所蒙蔽。”
桐桐说着,就看向骁果军的将士,大声道:“有人以宫中酿毒酒为由,撺掇尔等造反!造反推翻昏君,为生民求一活命之机,此不为罪!可若助宇文家,这不过是造杨广第二,于天下何益?!生为庶民,为人所轻贱,但你我一样生于天地之间,得日月恩泽,难道就这般被蒙蔽么?”
她说着,便举起手中的短刃:“而今,我们手持刀戈,为的什么?”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何为国?何为民?民聚为国,民散国亡!而今,国虽未破,然民已散,国将不国!我们尽皆为民,民心聚,国可凝!可民心何在?民心在廉、在洁,在公,在平!”桐桐剑指宇文家,“身为臣子,尔等廉否?洁否?”
问完,又扭脸看杨广,“身为君王,尔公否?平否?”
不等这二人回答,不论是骁果军还是桐桐带来的将士,异口同声的呼喊着:“不廉——不洁——不公——不平——”
宇文述这才慌了,林桐以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了骁果军临阵倒戈!什么拉拢来护儿与他们对峙,对峙个屁!她从来没想过要对峙!
此人艺高人胆大,竟是只率领精锐前来,在这种局面下玩了一出这样的把戏。
桐桐却不看宇文述,而是看向杨广:“为帝王,若要死的有尊严,那便行君王当行之事!”她将手里的短刃递给杨广:去吧!杀了宇文家,做一件身为君王早该做,但一直没有去做的事。
杨广看着手里的短刃:“……”此女可为君!她口口声声无私仇!可事实上,云家怎么死的?宇文家与自己联合,他们参与夺嫡,陷害杨勇。而今,杨勇之女句句大义,声声为公,可对于仇人,她一个都没放过。
昔年,你们勾结害死了我的父亲兄长,害死我所有至亲之人!而今,我就要看着你们相互残杀,至死方休!
如此的口是心非,标榜大义,已然是个合格的储君、合格的君王该有的样子了!至少,比直率纯然的杨勇好了太多了。
桐桐见他不动,就‘嗯’了一声。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杨广听出了一种‘荒淫无度至此,已然手里握不了刀’的怀疑。
他抬手握住了刀,冲着宇文述就去。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杨广身上,谁都没注意到四爷。
他默默的朝后退了数步,看向骁果军将领唐奉义,右手微微抬起,轻轻往下一放。
紧跟着,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奉义所率数十人举起了刀,在宇文家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后出手,刀刀致命。
宇文述挡住了杨广手里的短刃,可再一回头,牙呲欲裂。
杨广仰天而笑,短刃挥舞,正中宇文述脖颈。宇文述捂住脖子,将手中的刀奋力送出,捅入杨广腹部,而后直直的朝后倒去。
司马德戡一见,立马喊道:“清除宇文余孽——杀——”
之前还一起密谋的裴虔通被一击毙命,须臾之后,临阵倒戈者众,什么余孽?哪里还有余孽。
只有南阳公主和宇文禅师母子被押了过来,跪在大殿之中。
大殿里寂静无声,而今这样的境况,究竟该如何?
直到南阳公主被带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尖叫出声:她的父亲,她的丈夫,都死了!死了。
“逆贼——逆贼——”南阳公主愤然而起,捡了刀拎在手里:“何人谋逆?!何人谋逆!”
夫家之事,她一概不知!
萧皇后闭上眼睛,才要说话,宇文禅师膝行过去,“阿母——阿母——”您别这样!此时,他没有撒谎,没有隐瞒,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了。
所以,没有逆贼!逆贼是父亲,是儿子我!
南阳公主看着儿子:“我儿吓糊涂了?!”
“未曾!儿亦知无颜面对母亲。”
南阳公主认真的看着儿子的脸庞,像是要确定这孩子说的是不是实话。良久,她心里一颤!他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看着大殿的惨状,而后看向母后的方向,再看看这大殿里众人神色不一的表情,而后不由的朝后退,颓然的坐在御阶上。
宇文禅师过去,拉着母亲的手:“阿母——阿母——”
南阳公主一把推开儿子:“……陛下对宇文家恩厚,尔等安敢行此悖逆之事?”说着,她打量儿子:“你父乃弑杀我父凶手之一,你我为仇敌乎?”
宇文禅师:“……”你是儿的阿母呀,阿母何以说出如此诛心之话语来!
他茫然四顾,而后惨然一笑:“天啊——天啊——既有今日,何必生我?既有今日,何必生我!”
说完,他一把夺了母亲手里的刀,朝着脖子抹了过去,鲜血喷射到南阳公主脸上,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儿子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大口的喘息着,抱着儿子的尸身嚎啕出声。
桐桐看着宇文禅师还未闭上的眼睛,没有动!当年去炸杨坚和独孤伽罗的陵寝,与宇文禅师有过短暂的交集。
这是个温和、儒雅、甚至于腼腆到羞涩的人!若论罪,他未必会死!
他的死,在于无法面对他的母亲,这是他在选择背叛他母亲的时候,就想到的结局。
桐桐又看向被捅,但当时未死,流血不止的宇文承趾。他晕过去又醒来,口不能言,满眼却都是不甘:你戏弄我,利用我,欺瞒我。
是的!戏弄你了,利用你了,欺瞒你了,如何?
那天晚上你要杀我时,何曾考虑过那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没有!你从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而今,我又怎会将你的命放在心上。
宇文承基捂住腹部的血洞,咽气前死定的都是四爷:当日在雁门关……你诱导我!是你诱导了我!
四爷无言,只默默的跟他对视,直到他咽气。
骁果军的医正张恺一一检查尸首,而后回禀:“尽皆亡故!”说着,再去隋炀帝身边,先跪下,而后再次去看脉搏:“陛下——驾崩!”
杨杲欲大哭,声才出,杨吉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莫要出声!莫要出声!
她看向这个杨青鸟,带着幼弟不住的往后退。
桐桐则看着杨广的尸身,然后端详半晌,这才抬起头,面对大殿中人宣布——帝崩!
第1515章 隋唐风云(41)二更
帝崩——而今不算是大事!
死了死了, 别管生前什么样,只要这一口气咽下,那死了就是了了。
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只掌控江都,就想正位以得天下?想啥呢?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而是你只要这么干了, 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想那李渊晋阳起兵,他敢称帝吗?李世民攻入长安之后, 请了李渊入京。而后以代王杨侑为皇帝, 尊杨广为太上皇,李渊自称大丞相、唐王。
而后才是宇文化及等人发动了江都政变, 杨广死。
可在杨广死后, 李渊还是按捺住性子, 没有急于称帝。而是等到宇文化及死了之后,他才废黜了杨侑,称帝, 改国号为唐的。
当时的天下,李唐只是一方势力!李唐赢了,别的势力才是豪强。
在这之前,大家本质上都是豪强。
问题就在于, 为啥李渊非要等到宇文化及死后, 他才敢称帝呢?
宇文化及在魏县称帝,当时的一方豪强窦建德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我当了大隋几十年的臣民,大隋当我的君王也已经有两代了。宇文化及弑君称帝, 此乃大逆不道!自此, 他就是我的仇敌, 我要讨伐他。
而另一个豪强王世充, 在杨广驾崩的时候在洛阳, 他怎么做的呢?他拥立越王杨侗为皇帝,年号皇泰,史称皇泰主。而王世充自己则被封为郑国公。
后来,王世充打败了李密,被皇泰主封为太尉,另开太尉府,朝廷所有事务都有太尉府决断。
而后,他才取代了皇泰主,说是皇泰主禅位给他,他称帝,年号开明,国号为郑!
由此可见,称帝……那是需要铺垫很多很多的!这不在于武力,而在于人的意识形态。
这个时候,谁想取代姓杨的来接这个帝位,那无疑是架在火上烤!
杨青鸟姓杨,但那又如何?在本就天下一锅粥的情况下,非要女帝之身登上高位,这不是给人以乱天下的借口么?
武则天在天下承平之时,实际掌控了那么长时间的权利,那皇位登的都是腥风血雨!此时,偏行此事,与乱天下的枭雄有何不同。,,
桐桐的手在龙椅上拍了拍,这把椅子今儿自己要坐,能不能坐上去呢?
能!想坐,就能坐!
坐上去之后,能不能守住呢?
能!如果不计代价,不考虑天下纷争,以天下半数生民死在征伐之战中为代价,也能守住!不就是反对声此起彼伏,谁反征伐谁么?
鲜血为路引,枯骨堆御阶,她也能稳稳的坐在上面。
虽说任何改革都需要付出代价,但这么巨大的代价是必须的吗?难道不是思想意识的变革先行,而后才顺理成章,才水到渠成,直到成为本该如此的习以为常!
再说了,便是杨青鸟是男,就能坐这把龙椅吗?
大隋该亡,这是需要刨根才能解决的问题。换个帝王去慢慢改革,那天下生民何事才能安稳?
只要继承的是大隋,那百姓心中之怨恨就不会消散!
故而,杨家人……不管是谁,坐上去都是暂时的!谁坐上去,谁的命不能长久。
正如皇泰主,在王世充登基之后,被王世充派了侄子王行本带毒酒赐死;
亦如杨侑,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在李渊称帝之后的第二年。
史书上是病死的……这个……王世充败给了李唐,皇泰主被害死,被谁害死,怎么害死的,就记载的极其详细。而同样遭遇的杨侑,因为李唐的胜利……那李唐乃是天命所归,这种不仁义的事当然不会做了,他就是病死的。
至于怎么病死的,得了什么病病死的,都含糊过去了。反正是病死了,后人只要知道是病死的就行了。
桐桐从龙椅的这边转到那边,杨广有些话是对的,天下不在庶民之手,而在世家,在豪族。从根上挖掘,在土地!
庶民从你,服你,赞你,可世家呢?豪族呢?
桐桐又拍了那龙椅,看大殿里的其他人:“诸位怎么说?”
虞世南站出来,“林公……郡主……”该怎么称呼呢?
桐桐就笑,从上面下来,才要说话,四爷就接了话,“依旧以林公相称便是!杨为姓,青鸟为名,林桐为号。双木为林,取生生不息之意;桐为凤凰木,正应来历。”
什么郡主不郡主,都说是庶民,这里便再没有郡主了!林桐就是林桐,以此为号。
虞世南:“……”他发现这个李三郎是有点奇异在身上的!他能谄媚得陛下喜欢,世所周知,他乃是林桐至交好友。
可林桐是女子,是前太子庶女,他们俩怎么就至交好友了?
何时认得的?
因何认得的?
为何替林桐隐瞒?
为何助林桐藏匿身份?
你们是怎么一种至交好友?
……
来来来!这些都能说清吗?
当然了,这个……现在来说,当然不重要。可总的来说,这是重要的!因为这牵扯到天下大势。不过,这个事不能现在谈罢了。
虞世南只能说眼前的事,眼前陛下驾崩,需得有新主。未有太子的前提前,谁来坐这个皇位呢?
先帝这一脉,显然是不合适的。
前太子那一脉呢?男丁早就死绝了。
虞世南看了皇后一眼,从小皇子看到皇长孙,年岁都不大,适合做幼君,度过眼前的危机。
萧皇后看了看孙子杨倓,而后站出来,却牵了庶子杨杲的手,看向这个林桐,她对这个杨氏女几乎没有印象!但此刻,她不得不说:“林公,你救了赵王的命。”
说着,就推了推杨杲:“去!谢谢阿姊救命之恩。”
杨杲仰起头看看母后,又看看一边的姐姐。
杨吉儿满脸都是鼓励:去!去啊!
杨杲一步一步走来,在桐桐身前一跪:“弟谢阿姊救命之恩。”
桐桐看向眼前这孩子,叹了一声,“我家有比你年纪更小的兄弟姊妹,可惜……都……”
杨杲白了脸,不由的哆嗦了起来。
大殿里落针可闻,更加不敢说话。
桐桐扶起杨杲:“救你,无关其他!天下多少无辜稚子,病死、饿死、甚至于被害死沦为他人盘中餐。你生于皇家,我看见你了,不能无动于衷;可这生于世间,尚在稚龄,便遭尽人间苦厄的孩子,他们为何会遭遇种种?他们的苦厄谁去救?”
杨杲很聪慧,聪明到什么程度呢?
萧皇后因为生病,自己又擅长医术,故而就用针灸治病。但针灸之前,杨杲非要萧皇后在他的身上试一试,萧皇后不肯。他便哭道:“您每次生病,我都有幸提前尝过您的汤药!而今您要针灸,我愿意为您先试针。”
之后,萧皇后便不针灸治病了,对杨杲极其疼爱。
小小年纪,这般的心思,不能说这个孩子不聪明。
桐桐甚至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杨广的影子!杨广能把杨坚和独孤伽罗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其性质……跟杨杲这孩子所行之事,有何不同?
杨杲看着这个堂姐的眼睛:“赵王已死,死在逆贼之手!阿姊救杲,自此杲便为庶人!陪阿姊一起,不离不弃!”
来护儿忙道:“林公,莫不如将赵王过继……我等愿奉赵王为主,辅佐幼弟登基。”
桐桐:“……”
她深深的看了这个杨杲一眼,救你是我不能看着孩童遭难,可这般选择,你会面临什么命运,都乃咎由自取。
不过,过继给杨勇么?
她摇头:“大可不必!”杨勇若是泉下有知,也不能答应这件事!做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干甚?犯不上!
众人:“……”那你到底想咋?
一直未曾言语的杨秀站了出来,“青鸟?”
桐桐看过去,此人也是杨勇的同胞弟,行死!
她颔首:“四叔有话要说?”
“国赖长君,你以为如何?”
桐桐看向杨秀:“……”你悄悄的,还有活路。可你若这么着,那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她笑了笑,看向那把龙椅:那万一得付出血的代价,不是自己的血就是别人的血!你们要是没能耐用别人的血,那流的一定是自己的血。
都想坐!是吧?
桐桐看向在座的大臣们:“还能回东都么?”
什么?
“洛阳而今是何境况,谁知?”桐桐说着,就问来护儿:“可有洛阳消息?”
来护儿忙道:“我已安排妥当。”
四爷看他:“传给你的旨意上说,让你带三成人马……”
“御驾在江都,三成人马如何能够?”
四爷:“……”你说什么?他急忙问:“敢问带了几成?”
“七成!”
“都城当如何?”
“已然传讯王世充,借调兵马!定能确保乱民不至于侵扰都城。”
四爷和桐桐对视了一眼:“……”王世充在洛阳?!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
桐桐看着这找死的宗室之人,我不杀,你们能活着的也不多了吧!行!那你们就慢慢玩狼人杀吧!我还忙着呢,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浪费时间。
她说:“突厥扣边,战情紧急,我此次快马而来,所为仅粮草而已……”
好说!好说!你要走,那可太好了!这江都有什么,不论是钱财还是粮草,只管带走,绝不阻拦。
杨秀更是道:“开粮仓,以龙舟北运粮草!此事从速!”
桐桐便笑了,她这一走,队伍又扩充了,凡是想随她离开的骁果军,无人阻拦!她几乎洗劫了杨广的内库,而后和四爷一起登船离开。
才上船,四爷便收到密报:杨秀以及七子皆被杀,杨杲得了惊厥之症,高热不止,不治身亡!
杨广长孙杨倓被来护儿和司马德戡拥立为帝,不日将登基。
第1516章 隋唐风云(42)三更
什么?谁为女子?谁家女郎?
李世民迎了李渊才进长安, 便接到这么一封密报!他看了三遍,这才说给父亲。
李渊一连三问,一时将这些人和事无法勾连在一起。
李世民将密报递过去,李渊对着灯再三看, 而后才看李世民:“林桐是女子?”
“她便是那个被通缉的杨青鸟?”
是!
“杨青鸟乃大隋前太子杨勇之女。”
是!
李渊又看密报, 江都之事……该是三郎幕后推动的!林桐现身,可谓是神来之笔。
若林桐只是林桐, 那……是一种境况。
若林桐不只是林桐, 那……是另一种境况。
他看次子:“三郎与林桐……”是个什么境况?
李世民:“……”不知!真不知!他最初戒备林桐,察觉到他与宇文家关系非同一般, 恐他为宇文家爪牙。而今再去想, 她是处心积虑, 要了云家得命。
此人,此来便目的明确。
短短数年,声名雀起, 天下谁人不识君?
而今,即便身为女子,那又如何?除了使她更有传奇性之外,短期内并不能撼动其地位。为何?她手里了有平壤与江都之财, 又尽得天下人心。
身为女子的她, 便是雄踞一方,豪强也不会去征伐她!盖因她无威胁天下之先天条件!便是女子为帝,居高位, 可她身后无家族依仗。再加上她出身大隋皇室, 这更是一缺!
先天条件缺三, 谁视她为威胁?
再则, 她身居雁门关, 插在中原与突厥边塞要冲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两方皆可联合。
因此,乱世之中,她真给她寻了一块极好之地。
若说中原对女子还有些固有的偏见,那突厥呢?两国交界,民风开放,她以女子之身足以立足!
故而,她是谁,是父母是谁,她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她是林桐,是天下敬仰的英雄,是叫‘为国为民,天下为公’喊的天下尽知的林公。
因此,他就说父亲:“您莫要多想,此人就是林公!既然是林公,所思所想所行,便绝非一般女流。”
李渊:“……”可三郎貌美啊!你虽与三郎肖似,但你之性情刚硬,必为林桐所不喜!你与她可为兄弟,不再有别的可能!
只要是女子,尽皆慕强!便是她本强,也需得能匹配之男子。
三郎无才干吗?虽非英雄之行,无英雄之心,然则筹谋大事,运筹帷幄,抬手间,杨广和宇文家尽皆灰飞烟灭。
林桐有勇,三郎有谋,必能得其青睐。
况且,三郎温文儒雅,体贴细腻,温柔和顺,这自是别的男子没有的好处。
怎么就不能多想呢?多想想又如何?
若是林桐能为李家妇,则天下局势大大不同。
李世民:“……”他说,“父亲,若林桐为李家妇,失多得少……”除了得到三郎,还有什么?可林桐若不为李家妇,有甚不可得?“您以为林桐为何许人也?她岂是因美色而误天下的昏聩之辈?!”
李渊:“……”言虽有理,然则……多有可惜!
是的!桐桐怎么能是为了美色为误天下的昏聩之人呢?她看着四爷……好可惜呀!
两人再往前走,还是要分开的。
四爷要去长安,回李家去!而桐桐要去雁门关!不是不能带四爷,而是带着四爷……不明智呐!
雁门关还不稳,班子还没有搭建起来,身为女子本身就会被质疑。若是此时再带着四爷,那天下人都会将自己当成李家人。
这对自己的部下公平吗?
这对如今的局势有利吗?
既然不合适,那自然就得分开!毕竟,美色误人者,昏聩之主也!
林某,绝非昏聩之人。
四爷斜依在船头,素白的袍子干净的脸,眉眼分明,再加上那一抹胭脂红……再者龙舟之上,青山绿水之间……何等的赏心悦目。
桐桐靠在边上,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束于头顶,只一根桃花木簪簪着。怀抱一把长剑,乃是四爷最近才打造好的,正合她用。
四爷回头看她,再看了看榻边:不过来坐!
想啊!特别想。
但这么多人看着咱俩呢!能怎么办?我卧到你怀里,像话吗?不去!
四爷:“……”行!林公是吧?
他起身,坐端正了,在小几上设棋盘,又用小泥炉烹茶,桐桐这才坐过去,与她相对而坐。
四爷一边下棋,一遍摆弄茶叶:“找到了茶,采摘之后炒了一些,尝尝?”
喝了!味道还行……毕竟太过于久违了。
桐桐甩了鱼竿下去,而后在棋盘上落子,这才低声跟四爷说:“到前面就得分开。你走渭水入长安,我得走陆路去雁门关。”
四爷‘嗯’了一声,历史上晋阳起兵,李渊是联络过始毕可汗的。只有稳住了突厥,他才不怕背后生乱子。
而这次,是桐桐把住了雁门关,留了人手在雁门关,使得突厥没有来得及做其他,李渊便顺势在晋阳起兵了。
而今,长安已在李家之手,只是之后该怎么办,还得商量着办。
总之,在此时称帝,那是自寻死路。
四爷不放心桐桐:“而今这个时期,特殊!对胡汉界限没有那么分明!胡人汉化更是有之前的先例!而今,亦没有人觉得与突厥交往,便是一种背弃!民族融合,依旧是在黄金期!因此,莫要处处以为敌,‘和’才是上上之策。”
桐桐‘嗯嗯嗯’只管点头,四爷:“……”我觉得我又白说了!想了想,还叮嘱啥呀!她自己就是林公,老不放心她,但她有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哪种更好呢?许是她的方式更好也不一定。
桐桐挑起鱼竿,鱼竿上正钓挂着一条鲤鱼!阳光一照,红黄二色夺目的耀眼。
她压着声音,偷偷摸摸的:“我给你做糖醋鲤鱼吧?”
这个……不为难林公?
“你一起!”不就好了!这只能是友人之间的趣味。人家都有个忘年之交,咱也别忘年之交了,咱就……嗯,那什么和什么之交吧。
谁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所谓的男女之情……好像也没有吧。
四爷在船上,晚上都睡的很晚。他等着桐桐半夜造访,可谁知林公夜里要陪将士,要巡查营房,要跟将士同甘共苦,造访他?没时间!
这就导致了四爷心情并不怎么明媚!
桐桐:“……”她偷摸跟四爷说,“船上……没意思。”
啥?
“有机会去草原上,天为被,地为床,风吹草地才能现牛羊之时……”那多美多刺激呀!
四爷:“……”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嗯呢!多别致的体验呀,干嘛后悔?我很期待!
“这妖精!”
分开了,四爷做梦了,梦见了跟妖精打架,半夜起来自己收拾了,然后心情依旧不怎么明媚!
天逐渐冷了,雁门关冷啊!
她当主公那么好当的?
四爷将锦被裹好:我现在不是佞臣,是病娇公子。病娇公子的日子有多好,谁过谁知道。
你半夜只能抱着你的马驱寒,我呢?锦被狐裘。
自从入渭水,前来接应者众。李渊派了那么多的人马,又有窦夫人安排的人手……豪门勋贵从不以时代落后就受苦厄,懂吗?
你得快马加鞭的赶路,我呢?赶路半日休息半日,决不能劳累到自己。
到了长安,二兄先迎来了。
霸桥柳早已经落尽了叶子,只余下柳条在风中招摇。哥俩沿着霸河岸,满满的走着。
李世民先问:“林公何往?”
“雁门关。”
李世民心道:果然!这就不是个为美色误事的人。
这么想完,他又打量了三郎一眼:是否因舟车劳顿,消瘦而损了颜色?
念头一闪而过,他就问起了正事:“你二人究竟如何认识?”若她是杨青鸟,那你之前说的你们之间的过往,就是谎言。
因你的出身,你的话未曾有人怀疑。
那么而今再问:你们究竟是怎么任何的?按说,她身在皇宫,甚至于在杨勇被废之后,她与长在冷宫并无不同。
谁都不可否认林公出身高贵,但是……而今民间皆传,说是神仙授艺,她才能守刃昏君。
民间把不合理的地方通过神仙合理了,有太多演义的成分。
可问题是,实情如何,李家之人亦是无人得知。
四爷:“……”怎么说呢?他说,“我曾在码头偶遇她,撞破了她女子之身的事。”
“是刚到洛阳之时?”
“是!”
李世民倒是未曾注意这样的细节,他不再追问,静静的听着。
“她当时正在逃亡,因满城尽皆通缉令。她又无身份照贴,正打算混在码头,离开洛阳。”
李世民点头,这倒是合情合理。
“可被我撞破之后,她怕有人告发,便离开了。而走时,我看到了福源寺的符箓。”四爷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我一到洛阳,便告知您我要出门,其实就是寻此人的。果然,她在福源寺旁的院子住。”
李世民:“……”时间顺序上没问题,合情合理,完全扣得上。但是,这里面不合理之处也是极多!
林桐,何许人也?这么大的秘密,她藏了这么久,瞒过了天下人。想来,如果她想瞒过你,该是轻而易举的。随便编造个凄惨的身世,你难道会去怀疑?
明明可以应付过去,却偏偏将实情告知你?人家也不是非利用你才能拿到良民的身份,对吧?
所以,问题来了,她为什么就那么信任你,在仅仅的见了两次面,她甚至都无法确定你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对你毫不保留的?
这一点,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将这些问题问出来,李世民就等着答案。
四爷:“……”能怎么说呢?她不隐瞒我,是因为:“我……貌美?”嗯!我貌美!
李世民:“……”他气笑了,而后又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帮她?”在她是那样身份的情况下。
四爷:“……”他一脸的诚恳,因为:“她……貌美!”
李世民:“……”他哼了这病娇一声,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那你们可真是英雄……”本色!
第1517章 隋唐风云(43)一更
还真走了?
四爷跟在后面, 迎接咱呢,咱一个人回去算怎么个事?他快走了两步,不得不继续编造瞎话:“其实,当时是巧了。”
李世民脚下慢了一些, 等着三郎。
四爷继续往下编:“那天, 我俩压根就没说上几句话,就赶上宇文承趾去拜访。”这件事下人皆可作证, 倒也不是瞎胡说!假假真真, 真话一定得能验证,假话才像真的。
李世民‘嗯’了一声, “通缉令便是宇文家下的, 林桐既然在码头要走, 为甚要与宇文家过从甚密。”
四爷:“……”要么说人家当皇帝当出那么好的名声呢?人家这脑子是真好使。
他继续把打补丁:“她最初未必没有复仇之人!我一度怀疑,他想利用宇文家刺驾。而去码头,寻找的是退路。那时应该是杨俨被烧死之后, 时日不久。她心中悲愤,唯有家仇能支撑。”
李世民:“……”他‘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
“她通药理,且十分偏门。”四爷打算加重砝码:“母亲所用汤药, 并无高人赠方子。当时不知如何解释来处, 故而请她来看诊开方。”
李世民站住脚,怒目而视。
“母亲知道!母亲知道她为女子,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如何。母亲首肯, 才敢用药的!二兄若不信, 只管回家问母亲。”
李世民点着老三:你是胆子真大!
那问题是, “她几乎就在冷宫, 谁人教授?”习武不同别的, 非得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可。若有奇人教授,她又再何处练?而这些东宫的其他人都不知晓?
四爷:“……”他面无异色,给解释说,“据她所说,她自幼便身子不好!后来东宫出事,皆被软禁于宫中。亦有庶子庶女因疾病未得医药,而病死。她心中惊惧,那一年起了咳症,不仅请不去太医,便是侍奉之人也积攒钱财,贿赂看守,而后离了那宫殿。”
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化作小宫奴,自狗洞钻出……”这一点也合理,一是原主本就纤瘦;二是当时还是孩童,年龄极幼;三则真有狗洞,那晚杨广传密信的侏儒,便是从狗洞出来的,而这一点早就传信给家里,李世民是知道的。
李世民‘嗯’了一声,林桐聪慧,年纪小小自救而已!便是蝼蚁,尚且知求生!她聪慧又胆大,在绝境中想发设发,此正是她不凡之处。
“她说,未曾出过宫,出门便迷路,遇到一老道,赠她丸药治了她的咳疾!她自来不知钱财为何物,故而将身上所坠明珠宝赠与对方。对方拿了珍宝,便传授医书一卷,强身健体之功法一卷。她得了此书,回宫钻研,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李世民:“……”听着有些巧,可着实又无法反驳!或许对方也对三郎隐瞒了什么呢?三郎在这事上倒是无需隐瞒自己。
他点头,‘嗯’了一声,“可见时运乃天意,天意最不可测。”
对的!这么想就多了嘛!四爷这才继续道,“时日久了,身子虽不算强健,但也不生病了,且力气强于旁人。出事的那一天,她不在驿馆!入夜之后,她溜出去,想去沿途的道观打听打听,问问可有那位道长的消息。发配岭南,恶意满满,她怕路上出事,她无法应对!谁知道本是为了寻求庇护的,结果这一出门,驿站便出事了。”
李世民:“……”这又何尝不是天意弄人!凡成大事者,谁不遭难?
“她去的时候,火已经起来了。她进了里面,杨俨已身死,其妻只余一口气,还在为林桐指路,她之前所过之路,早已经坍塌,烟雾四起,不熟悉环境,一时找不见窗户,怕是也要死于其中。她临走,也只从她兄长身上带走了一把短刃,留着是个念想。”
李世民不无唏嘘,就说呢,以她当时的年龄,便是力难敌众,也不至于她的兄嫂如此轻易便被人杀了。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个事情,想必她也是时常悔恨,当时若不出门,是不是情况就会有所不同。
“她逃了出去,被人追杀……而后藏匿山林,估摸着对方搜寻不到,也该退兵了。她下山查看,看看兄嫂尸骨可还在,是否有人掩埋。没想到尸骨被换,她说,她兄嫂先被鸩酒毒死,但那尸骨并非中毒……她急忙撤离,还是被宇文承趾给发现了。
当时宇文承趾也还年少,肆意妄为,独自一人想羁押逃犯,被她逃脱而去……她以为藏身极难,后来发现通缉令下达之后,声儿大,动静小,好似并非真心找寻于她。她便猜测宇文家可能心存二志。”
李世民:“……”原来如此!
那之后的事大致就能估摸出来了,她猜到宇文家起了异心,便设法亲近宇文家。于是,宇文承趾之后遇到的一系列事,必是她有心算计的。
她利用宇文家,第一步干掉了云家;第二步获得信任。
若是她有刺杀君王的想法,也应该也是可能的!从她报复云家这一点上来说,她是存了报复之心的。从她最后处置杨广和宇文家,也能看出来,她内心并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
但之前,她没有隐藏她的私心。而之后,她让她的公心战胜了私心!
这个蜕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是从进入骁果军,了解了天下之乱,黎民遭难开始的!自那个时候开始,杨青鸟真的变小了,而林桐真的成长起来了。
成为一个世人所敬佩的英雄!即便是女子之身天下尽知,亦不能动摇其地位。
四爷觉得说到这里,就没必要再说了:“……而今,她是林公!此次我们双方合作还算是愉快,我们身后之突厥,有她防守,暂算安稳。而她才立足雁门郡,内部事务必然庞杂。便是手中有财货无数,可粮草布匹亦需得交易!而我们,不仅需要她助力防御突厥,更需得她的马匹……最多两年,她便有最好的马场最好的马……”
李世民站住脚,负手而立,回头认真的看自家这三郎:“你以为,你二人婚配可能有多大?”能不能叫人家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当然,包括你招赘给她,都成!只要能许以婚约,谁嫁谁……这不重要!
四爷:“……”就知道你们会有此一问!然则,实话说了你也未必信,他只满脸讶异:“她是林桐林公,二兄以为她是何等人?”她是何人,我知便可,你大可不必知道。
李世民目露失望,左右看看,声音再度小了起来,“那无有婚约,你可能入幕?!”
四爷:“……”入幕之宾?
他袖袍一甩,转身就走!我谦虚是我的事,但你真的这么认为,那就是你的错!竟然如此小看于我,呵!我没有你英武,你也未必有我的智谋。
我不曾嘲笑你连你老子都搞不定,还留下个被后世诟病的玄武门之变,你倒是先小看起我来了?
我是没想跟你争!我要是真跟你争,什么玄武门之变,我能哄的李渊把皇位塞给我。
懂什么呀?!
他上了车架,甩下帘子,说车夫:“走吧!”
李世民:“……”这一点就不好!在家里任性也还罢了,无人与你计较!若真是要侍奉林公,这脾气不好!
“外面事务繁忙,哪有心情应付小性!”李世民是这么跟长孙氏说的。
长孙氏手一顿,这话怎么能说小叔子!小叔子堂堂儿郎,轩昂立世,这般说是自家兄弟打趣玩笑,但而今不同以往,这话传来传去,岂有不比女子的道理?
于是,她先笑了:“郎君这是不容妾小性,捎话给妾听呢。”说着,一边笑,一边教之平常,将浆水放的略重些。
果然就发起了小性!
李世民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急忙抬手拉住:“正说三郎,怎自比起来了?观音婢如此甚好,小性亦爱之。”
长孙氏并不抗拒,顺势靠过去,笑道:“知郎君不恼,可人心同此心。心若悦之,何样不爱?故而,三郎便是三郎,三郎是何样,心悦他之人自是觉得甚样好!正如人人皆赞林公玉面,美于夫君之时,我从不信!在我心中,哪有比我家郎君更好的儿郎。如今且瞧,如何?”
李世民便又大笑出声,“不过是与三郎玩笑罢了。”笑谈!笑谈!
“一母同胞,孪生兄弟,自是比旁人更亲近。妾常听闻,孪生者可心意通!三郎所传讯息隐秘,家中也唯有夫君最能领会三郎之意。莫说夫君觉得三郎亲近,常想耍玩。妾每每见到,无不想打趣。”
长孙氏说着,转过去给李世民揉着肩膀:“但大兄已然领事,夫君在军中已然立足,三郎暗中筹谋,可军中部下对他所知有限!世人又皆传三郎乃是谄媚之人!此番言语,以讹传讹,多有不实!”
你要是这个时候再打趣,便是有一言两语传出去,只怕也有妨碍。
但话说到这里了,后面这句不用直言,想来夫君也该明白了。
因此,她聪明的打住话头,正色起来:“不若,妾操办宴席,夫君将三郎郑重其事的引荐给诸人,以助三郎立足,如何?”
李世民扭脸看妻子,而后起身,拉了长孙氏坐在他做过的椅子上,然后朝后一退,整理了衣冠,朝她一礼:“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长孙氏眉眼含笑,忙起身还礼,言语中三分郑重,三分愉悦,三分感动,一分娇俏灵动,她笑道:“得夫婿若此,妾此生亦无所求!”
第1518章 隋唐风云(44)二更
四爷坐在窦夫人身侧, 窦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低声问:“外面传言可真?”
“真!”
“林桐便是杨青鸟?”
“正是!”
窦夫人攥紧了儿子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有幸以那样的女子为知己, 别的女子便是再好, 只怕也无法入心。
故而,你这婚姻难啊!
心中做此想, 抬眼想安慰儿子, 可抬眼一看,这孩子宽大的袖口里面穿着个什么, 他抬手撸起来, 竟是将手臂套了起来。
可看这针脚, 竟不曾见过。做的极其素净,那针脚细密每一针都一模一样。
再看腰上挂着的荷软皮荷包,一边是药丸子, 一边是闻见颇为清凉的一味‘药丸’?
四爷取了一刻递给窦夫人:“您尝尝!方子我有,我亲手配了给您送来。药味苦,服了药便含一颗。”
甘酸为底味儿,竟是十分合用。
窦夫人便心有所悟, 非林公无心, 而是而今这境况,不容她有心。既然如此,她便更放心了些:“娘不告诉你爹, 亦不告知你兄长们。”
天下局势到了如今, 林公若与李家合, 这于李家有利!可李家是三郎的吗?三郎有责任为李家, 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哪怕李家不是三郎的, 三郎身为李家子,为李家筹谋,本就应当。
可林公呢?凭什么?若三郎是嫡长子,这自然不同。既然不是嫡长,又凭什么叫林公放弃唾手可得的,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如果真如此,那便不是林公了。
她反倒是劝儿子:“人各有志,人皆有长,此不分男女。我与你父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若非如此,你家阿母何以能出于军中,掌管粮草事宜?若非如此,此番起兵,秀宁半途不会用了嫁妆招兵买马,联络各地响应你父起兵。
林公这般之人,有其志向,身有所长,有儿女之私,却能不以此为羁绊。在我看来,实属难得!而我儿,为谋大事,从不在乎人言名声。在洛阳,周旋于炀帝身侧,遭人非议不怒不动。之后……与林公,自是少不了闲言碎语,以我儿之心胸,亦不会放在心中。若此,必是和顺安泰,顺遂如意。”
“借您吉言。”四爷认了这个话,“天下局势变化一日一变,儿不急。”
不急好!不急甚好。
窦夫人欢喜,精神也好。晚上李渊回来,她还陪着用了一顿晚膳。她劝道:“林公之事,我知夫君心中所想。”
李渊:“……”三郎美姿容,必能匹配。
窦夫人笑了笑,一边用饭一边道:“林公再是林公,可终究是女子!女子择偶,与男子不同!男子择妻,在于门第家世,在于贤淑,在于容色。甚至于,只要容色足够,若非婚事长辈订,只怕容色该排在首位。”
李渊哈哈就笑,这话原也无错!
窦夫人给丈夫夹菜,而后才说:“而女子择婿,这不同!在于权势,在于地位,在才干,在品行,在于家世……至于容貌,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李渊的筷箸逐渐慢了起来,只觉得这话更有道理。
窦夫人看李渊:“三郎有容貌,有家世,有品行,有才干……”
李渊:“……”这都排在末尾,至少在权势地位之后。
窦夫人又说:“世间缺容貌姣好,家世贵重,品行上佳,才干不俗的男子么?”
李渊:“……”倒也不缺!与之相比,权势与地位当然更加稀缺。
窦夫人问说:“夫君欲以世所不缺之物,换得稀缺之物?”这是将林桐当傻子么?还是轻看了女子?
李渊:“……”懂了!我该给我家三郎权利地位,且一定得是实权!只有如此,方有与对方婚配的可能,是这个意思吧?
窦夫人不再说了,又给夹菜:“尝尝这个,清爽。”
李渊嚼着莲藕,好半晌才说:“林公这边,暂时不想!三郎与之为友,我们与她互为臂助。我们背后缺人防守,她需得关中粮草。”此为合作,友情为基,能叫彼此多些信任,这事好事。
窦夫人跟着点头,本该如此。
“不过,而今这般局势……”李渊低声道,“咱们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朝中有意将公主许婚四郎,你以为如何?之前许给林公,此事不过一笑谈。而今,朝廷有此意,你以为如何?”
让朝廷放心,咱还是尊着朝廷的,是这个意思!如此,便可不被征伐,也避开朝廷主力攻击。
窦夫人以为‘可’,她转脸叫近侍,“去请四郎来一趟。”
择妻首择门第,便是大隋摇摇欲坠,将被取而代之,可出身却高华,此……便可!
既然答应了,那便去忙吧!
窦夫人未曾留丈夫:“去松散松散,我身上乏了,便不侍奉了。”
李渊坐在窦夫人身边,叹了一声,“那你……”
“嗯!去吧。”窦夫人说着,便催促丈夫离开,神情不但不恼,还带着几分促狭与调侃。
直到人走了,窦夫人才收了脸上的表情,躺下之后,又咳嗽了几声。
大郎乃嫡长之子,二郎有军功在身,三郎此番有筹谋之功怎可不重用?四郎需得为局势而联姻。
权柄在手,他是宠幸万氏还是千氏,身边是一人还是十人亦或是百人,又有何不同呢?
窦夫人觉得:还是错了!想窄了。女子当如林公,可用情,但绝不因情而羁绊己身。若不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操劳一场,所得不过一‘贤妇’之名罢了。
“公主必可为一贤妇,此事自当喝!”长孙氏听了这信儿,就这么说了一句。而后手里拿着三郎退回来的单子。
此礼单是她为林公准备的,女子所需极多,她筹备的准备起来,而后将单子递给三郎,看是否可有补充。
谁知道单子上密密麻麻写着禁忌,连果干需得以杏为上佳都有罗列。
再翻一页,标注花蜜一定不能是槐花蜜。
长孙氏展开长长的礼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不无所感:人所得之偏爱,往往与自身的价值有关。若你自身价值无限,别人给你的偏爱就无限;若你自身无价值,那别人随时都能将你弃如敝履。
她将这些合上,而后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女子当如这树,扎根大地,傲然而立。莫要做这枝上叶,便是长在最高的枝头又如何,不过是随风而飘,应时而落。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新人换旧人,这便是树叶的命运。
雁门关最后一片树叶掉落,关外草黄,将要落雪的时候,桐桐终于到达了雁门关。
城头上,有人早去禀报,说是主公回来了。
周法尚等人心中何等矛盾,那是别人一时无法理解的。但是将士们并没有因为主公是女人就有了什么别的声音。
相反,他们呼号着,想看看女子模样的主公到底是何等样貌。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身黑色劲装的装扮,黑发束起,民间流传着的女将军本该是这幅模样的。
众人未从这陌生的装扮和容貌上回过神来,马上的人却笑了。
只要一笑,嘴角就斜着勾起,眉毛微微一挑,带着几分不羁。
而今这笑还是熟悉的笑,她从马上跳下来,对兵卒笑骂:“看什么?不认识了?你们一个个的,长着眼睛出气的?我在你们面前天天的晃荡,也没见你们瞧过呀?咋了?想娶媳妇了?好好练去,连成了本事,乱世里能活命,还愁没媳妇。”
有人喊道:“主公,您在军中选婿么?”
周法尚面色一变:这些混账东西!这是皇家女。
桐桐摁住周法尚,一点也不恼,只笑道:“站出来!叫我看看是哪个给我出的主意?”
还真有人战了出来,是个长的还不错的青年,这会子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桐桐把手搭在他肩头,然后脚下一绊,将其顺势举起,举过头顶。军中一片哄笑声,闹成一片!她高喊一声:“来——接住了——”
抓着这青年的腰带,顺势往外一扔。以前也经常这么玩,并不会伤到人。
这会子这青年也不恼,一骨碌爬起来,还跟着叫起了好。
桐桐还顺势夸:“这小子的主意不错!行!回头搭个擂台,谁能将我打下擂,我还真就招赘了!先比划去吧。”
然后是一声紧跟着一声的吆喝声,起哄声,打趣声。
桐桐转脸跟周法尚说:“今儿加餐,一人二两羊肉,一碗羊汤,一个麦饼。”
“喏!”
“另外,财粮得接受!”桐桐往里走,“设宴,今晚款待程咬金大哥,这次多亏了他!今晚我得多敬他几杯。”
周法尚:“……”一肚子的话想问,一肚子的话想说,他觉得两人必须坐下好好沟通一下,结果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只一桩桩的事就这么安排下来了。
桐桐再往前走,就看到了挡在道路中间的庾质。这老儿而今一身大隋的朝服,静静站着。
她:“……”她只能说,“庾公,新帝登基,我着人送你去江都,如何?”
庾质:“……”他大礼叩拜:“林公,新帝尚在江都,洛阳被王世充所辖!王世充枭雄儿,此时怕是已生二志。肯请林公以天下大局为重,出兵洛阳……”
看吧!这就是大隋的忠臣。此人对杨广失望以及,但是换个君王,他还是只认大隋。
桐桐叹了一声,走过去,扶起这老者:“庾公,我出兵洛阳……新君答应么?”
庾质:“……”
“我此来镇守雁门,朝中将粮草之资拨付给我,这便是准我镇守雁门!而今,尚无诏书军令,我怎好擅自出兵洛阳?”桐桐说着,就一脸苦笑,“庾公何苦为难于我?”
第1519章 隋唐风云(45)三更
房舍是重新安排过的, 当时杨广的圣驾在雁门关,走的时候是逃命。连带的勋贵大家的行李都扔下了,将这些记录而后入库了。
之后知道主公的身份,又拿出来重新布置。
这里是杨广和萧皇后曾住过的地方, 铺陈一新。而走的时候许多宫中侍婢也都未曾带走, 一同留在了雁门。宫中未曾对他们有交代,皇家与勋贵遗留的东西也被收缴了, 这些人想走也没有盘缠。
在城中还算安全, 只要做工,还有饭食和热风挡雨的地方安身。可一旦离开, 到处是流民, 别在成了别人的刀下鬼。
滞留人员何止千余, 从中选出侍奉的人还是极其容易的。
于是,等桐桐被带过来,看见安排的这么好的地方, 她:“……”不能推了周法尚的好意。那就只能先这么笑纳了!
热水沐浴,处处有人安排的日子过的是极好的。只是准备的衣物皆不可用。她依旧用四爷提早准备的,叫人把箱子给搬进来。
吩咐下去:“衣物以此为样儿。简朴、大方为上,不可奢靡。”
“喏!”
梳洗完, 她转身就走。确实忙着呢!
她先去看养伤的重伤员跟重病患, 而后看了药材,叫列单子随后采买。
等忙了一圈,想着宴席已经筹备完了, 她又急匆匆去赴宴。果然, 到的时候除了军中的将领, 还有程咬金以及他的部下。
桐桐便笑:“程兄, 久侯久侯!”
程咬金忙站起身来, 看到一女子当真是有些尴尬的。
桐桐只做不知,笑道:“小妹先罚酒三杯!对程兄有所隐瞒,不该!不该!实在不该。这是小妹之错。”
程咬金忙道:“某莽汉,为人粗鄙!林公乃金枝玉叶……某……”
桐桐摆摆手,叹了一声,将酒坛拎起来,筛了一排的酒:“程兄,听林某人说几句,可好?”
“请!”
桐桐先举起一杯酒,走到周法尚面前:“周公乃朝之重臣,乃军中擅筹谋之良将,青鸟钦佩至极!我知,若我父当朝,周公必可位列三公。公为军中良佐,其功至伟至大。”
说着,她将酒举起来,“这杯酒替家父敬您。若无周公鼎力,青鸟便只是青鸟,成不了而今的林桐。青鸟年少,有许多不周之处!青鸟自幼丧父,骤然丧兄……在青鸟心中,周公与仲父何异?
祭奠亡父时,已经过往种种禀告父亲。以父亲之心性,如何能不感激周公!故而,请周公满饮此杯。今日之后,不论周公是去是留,青鸟绝无二话。不论周公身在何处,青鸟必舍命保周公无虞。不论周公如何待青鸟,青鸟终身视周公为仲父,敬字当先。”
周法尚:“…………”话说到这份上,这杯酒怎么能不喝?话说到这份上,怎么说告老之事?话说到这份上,岂能轻易舍她而去。
金枝玉叶,零落成泥,绝地而起,几死几生,私为下,公为上!这般之人,便是一介女流,亦顶天立地。考虑前程,自是另投他主更好;若考虑情分,又如何能舍?
他接了这杯酒,一饮而下:“主公莫要再说此话,属下惶恐。”
桐桐心里舒了一口气:此人要是走了,动摇的可是人心!只要不走,我把你当爹供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下一杯酒,桐桐端起来,看向来整。
来整站起身来,“主公莫要客套,家书已至!若非主公,我父便已被算计身死!而今在朝,我父虽手握军权,然则朝中魑魅魍魉,此事下属甚是忧心……”我在这里,朝廷上才更有顾虑,此时谁都能走,唯独自己不能走。
因此,什么矫情的话都别说了。跟随主公,是来家的筹码。因此,来整必随主公!
桐桐啥话也没说,请对方满饮此杯。
再下一杯,桐桐端起来看向费青奴,费青奴:“……”自己除了来家,并无强大靠山。当日,尚有千余兄弟跟随。而今,自己便是走,这些人也带不走了。
这个天下,谁敢说能叫将士不饿肚子,可能除了林公,也再无他人。既然如此,那便走不得了。
桐桐说:“费将军勇武过人……”
费青奴将杯子接过去,“主公,属下才干平常,能力平庸,只余勇气可用!您能善待,看重,属下感激不尽!愿随主公驻守雁门!”
“好!”桐桐说着,另外取了一杯酒:“我陪饮一杯。”
一杯酒进肚,转瞬酒气就上来了。要说王霸之气,那是真没有的。部下也是人,也都有自己的考量。当然了,不光自己的部下是这样,其他势力内部,也必然是这样的。
各有各的思量,而后做出符合自己当下利益的选择!你能给部下更多的利益,叫他们看见更大的希望和更多的可能性,那他们就不会背弃!反之,今日能效忠你,他日也能效忠他。
高大上的东西很动听,但是那对下层更有用。
对在座的这些人,再高大上的东西也没用,你得告诉他们,他们能得到什么。
把老部下尽皆留下了,这就算是把老底子夯实在了。也叫程咬金看看,自己这边并没有散。
桐桐端了两杯酒,又命人给程咬金的属下斟酒,这才将其中一杯递给程咬金:“程兄,你我本是萍水相逢。然则,兄大义助我,此情难忘难报!而今酒水一杯,敬兄长。隐瞒兄长之事,实属无奈之举!我林青鸟并非巫蛊害人之辈,当日被追杀,被通缉,不得不化为林桐。
昔年,我亦是满腹仇恨,恨不能手刃仇人!想我兄嫂在艰难之处,对我不离不弃,他们惨死,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可逃难于民间,见了那么多失家园,失亲人的百姓……我才明白!我的仇人我能寻仇,可他们的仇人……他们的仇人是谁?去哪里寻仇?又能怎么寻仇。
我姓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杨氏的血脉。可皇权倾轧,权利颠覆,昏君当道,害百姓至此……我……杨青鸟以杨氏子孙为耻!我常怀愧疚之心,甚至于对父兄也难免生出怨怼!”
她说着,便将酒杯举起,对着程咬金的部署单膝跪了下去:“杨氏对不起诸位,诸位若可安生过活,谁又愿意流落此处!我杨青鸟待杨氏请罪。”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七手八脚,又不敢太过于亲密,这才将人扶起来。
“昏君之罪,与主公有何干系?”
“正是!主公难道不是被昏君所害?”
“我们与主公乃是同病相怜,整改惺惺相惜才是……”
……
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主公’。
程咬金:“……”林公乃是以磊落君子,在之前自己一直这么以为!可自从知道林公是女子,而今再看……这女林公真是有些小女子的小性子的!
她这一礼,这些莽汉子各个都自诩为英雄,心中难免怜惜,这会子恨不能刨出心肝来叫林公看,他们对林公绝无怨恨,不会因为林公是杨氏女便弃她而去。
其实,这是将矛盾点转化了。问题的症结其实是她是女子,而今,不知道话怎么说的,矛盾的中心就成了‘杨氏’这个姓氏和血脉。
然后,就这么‘主公’‘主公’这么的叫了。
程咬金:“……”我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砍头子,二愣子,傻不愣登的,把我也卖给人家了,知道么?
桐桐一脸的苦笑,叫其他人先喝着酒,然后拉了程咬金,将一封举荐信递给他:“唐国公二公子李世民,乃当时豪杰,我所钦佩!我一女子,程兄乃堂堂汉子,心中必有难过之坎……您要去,我必不敢留。此生,得以识得兄长,乃是三生有幸!兄之才,难得!若暂无安身之处,此处可去。”
程咬金:“……”看着手里的荐信,这还怎么走?她句句都是她是女子,女子难呐!在这最难的时候,正需稳定人心的时候,自己若离去,不是让她难上加难吗?
便是心中有疑虑,也不好现在离开!此乃不义呀!
信——他退回去了,“林公何出此言?而今,尚有马匪掠劫于两国之间,程某不看到林公安稳,岂能离开?”
说着,端了酒一饮而尽:放心!不走!
桐桐跟对方碰了一下,跟着将这碗酒喝了: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只要现在不走,以后……该是也走不了的。
再说了,稳定人心——还有什么比打胜仗更能稳定人心的?
桐桐坐回主位,问起了马匪的事。
知道其厉害,桐桐就拍板:“马匪为祸,不灭不成!在落大雪之前,咱们将其一举歼灭,如何?”
好!一举歼灭。
这一股马匪常年劫掠,甚为悍勇。桐桐未曾歇息,带人追击三百里,将其一网打尽,带回马匹三千余匹!
雁门关内,欢呼声震天。打了胜仗归来,便是此等待遇。
战场——战果——这是确定其军事地位最好的办法。此时,谁还在乎你是男是女?
周法尚担忧:“主公,这般入突厥境内截杀马匪,恐突厥以此为借口兴兵。我们当提早做防备!”
桐桐站住脚,说跟着她的侍从常青:“安排下去,今晚开讲。”
啊?
嗯!开讲。
讲什么呢?还讲射雕英雄传,这次不重点讲郭靖,要讲就讲讲欧阳锋。欧阳锋所行所为,处处都彰显着霸权。为了夺得江湖第一的头衔,已然流入邪魔外道。
不仅得叫将士知道什么是正的,也得叫将士知道什么是邪的!尤其是与突厥等外族交往,以‘和’为前提得情况下,得叫将士知道,‘和’不是怂!处处以霸相压,那才是错的!
我们要做的依旧是统一思想,且一定得是思想先行!
第1520章 隋唐风云(46)一更
周法尚站在外面, 听主公在讲什么。
里面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越:“……突厥兴兵,为何?因为中原大乱,它要趁机入主中原。”
便有将士说:“那昏君征高句丽, 民不聊生, 故而,他是昏君。”
这话一落, 周法尚在外面就倒吸了一口气, 却不想主公一开口就说:“莫急,此事听我跟大家慢慢道来。”
里面安安静静, 只有主公的声音。
桐桐坐在将士们中间, 跟拉家常似的:“假如有这么一户人家, 家里有两儿子,有奴仆十数,有佃户数百……”
众人都笑了起来, 谁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呢?哪个地方没有这样的大户。
桐桐跟着笑,“是!就是诸位都见过的大户。按理说,这家的产业该大儿子继承,可小儿子不愿意, 于是, 联络家中的奴仆,一起诬陷了大儿子。于是,这家得当家人便将大儿子送去大牢, 大儿子这一家子也因此而死了。”
众人都不笑了, 这说的是皇家夺嫡的事!但跟小地主家得情况也差不多, 只不过在于家大家小的问题。
“二儿子怕当家人知道他陷害大儿子的事, 就偷偷叫人杀了当家人, 自己当了家。”
诸人叹气:“……”当真是非人也。
“其实,这些跟佃户有啥关系呢?佃户不用管谁来当家,只要不耽搁他们的收成,不影响他们种地,这样的事他们管不了,也不会去管。最多端着饭碗蹲在门口,听一听热闹,就着这样的热闹下饭,想来也别有滋味。”
这是说大家说皇家的是非,并不会去分谁对谁错,反正跟自家关系不大!
众人便不好意思的笑开了,其实大家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桐桐理解的笑了笑,“事实上,就是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只要不影响大家,兄弟正产而已,这天下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并不以为奇!赢是靠本事赢的,别管手段是否卑劣,这是人家的能耐;反之,输了也不要怨天尤人,怪只怪你没能耐。”
是的!理是这么个理。
“可这二儿子当家之后,把协助他夺产的奴仆提拔成管家管事,管起了家里的事务!他不敢用其他管事,他怕其他管事不够忠心!只有这些陪他干过见不得人的事的人,才是最可靠的!他是这么想的。”
众人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用这样手段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么?他们本身品行不良,手握权柄之后,一边哄着这个新当家人,一边呢,压榨佃户。当家说家里得盖个花园子,他们就说好,然后转脸就把佃户们拉去修花园子去了。
诸位想一想,他们支持当家人,当家人就信任他们。而修花园子用一万钱,其中有三千落到自家的荷包里,他们焉有不支持的道理?于是,今天这里修个花园子,明天那边的田庄要修个别院。
兴致好了,还要造好的牛车,要带着家中女眷和奴仆出去转转。凡是出门,必要住最好的,吃最好的,过最舒服的日子。
这般的过日子,便是老当家积攒下偌大的家财,也禁不住这么糟践!不仅花销了家里的积攒,也佃户们苦不堪言。更有甚者,因着修建花园子别院,还把田地给荒废了。除了当家人和管事们,佃户们干了最累的活,却还吃不饱穿不暖。”
是啊!正是这样的情况。
桐桐就又说:“就在这时,有一邻,这邻居是个小门小户。在这大户人家强盛的时候,他说是大户人家的义子,口口声声的叫着义父!这义父呢,也从不吝啬,做点好饭,逢年过节,也总有接济。
可等这大户人家稍微有点庄稼歉收的时候,他就冒出来。在人稍不防备的时候,跑过来薅一把庄稼。摁住了,就喊着错了;一放开,他就又故技重施!事儿不是大事,但就是叫人烦不胜烦。”
这样的打比方,大家都相视一笑,谁家村寨里没这样的人呢?这仿若说的就是自家周围邻里发生的故事一般。
遇到这样的东西,恨不能一脚给踢死去。
“是的!想打死这样的东西!这当家的也是这么想的!咱就说,他这么想,错了吗?”
众人摇头:好像也没错。
桐桐‘嗯’了一声:“事本身是没错的!”她就说,“但是,在号令佃户集结为壮丁,一起去打死这个恶邻的时候,佃户们不愿意了。可这又是佃户的错吗?”
众人摇头:也不是!
“是啊!大家吃不饱,穿不暖,孩子养不好,老人不得善终!佃户们会想,我们活都活不下去了,凭啥还要为你去打仗?这恶邻早先薅一把庄稼,而今家业乱了,想占一垄地……那就占吧!不管占不占的,我都没有好日子过。我管这个事干什么?”
是的!放在谁身上谁都这么想。
“当家之人便是强拉着佃户去打仗,其一,佃户不想打,有机会就想跑;其二,他指挥失当,一而再,再而三,征而不胜……”
周法尚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算是把事情给说明白了。不是不该跟对方打,而是没考虑战争的要素。
《孙子兵法》中将‘道、天、地、将、法’列为取胜要素。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
这是说,道就是子民与君王的意志是一致的。
炀帝没做到第一条,他处处违逆着民意,这便是最大的错。
而主公现在做的是什么呢?做的就是‘道’,她要令上上下下与她的意志一致,达到统一。
周法尚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庾质,庾质亦是神情复杂:“林公若为男子,必为我大隋中兴之主。”
周法尚:“……”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看错,主公着实可为人主!可只是中兴之主吗?以其而今展现出来的能力,她不可为开国之主吗?
错!她有此能力。
那所差在哪里呢?女子!只因她是女子。
这一打岔,里面说了什么便不知道了。再去听,里面在说,“……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人命如草芥!咱们每日一问,我们手持刀戈,所为何来?为国为民,天下为公。可身在乱世,我们先谈及自己,再惠及他人。若是连我们自己都顾不好,可不正如那新家主,甚荒唐。”
下面议论纷纷,正是这个道理!
利己,利他,利于天下黎民,换言之,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活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手中所持刀戈,便是要为我们自己开创出一片可在乱世中活命立足的根基来!而后,我们需得保护我们的胜利果实,守护我们的得以安身立命的根基。唯有如此,才敢谈利于他人,也才敢谈为国为民,才敢谈以天下为公!”
“喏——喏——喏——”
一声声应答声震天的想,周法尚严重迸射出惊喜来:我们要开创出在乱世中活命立足的根基——雄踞一方。
我们要保护我们的胜利果实,守护我们得以安身立命的根基——立国建朝。
唯有如此,我们才敢谈利于他人,才敢谈为国为民——国强民富。
才敢谈以天下为公——一统天下。
……
嗯!主公应该是这个意思,也只能是这个意思。
桐桐出来的时候看见周法尚等在外面,她安抚对方:“安心,咱们上下一心,不怕突厥来犯。”
说着,就往出走,说道:“请诸位将领,议事。”
这一转身,看到从柱子后面绕出来的庾质,她还惊讶:“您要辞行么?多礼了!多礼了。”真不用这么繁琐的礼节,我不是把盘缠都给你了么?要动身就只管走便是了。等大雪下来,路上就不那么好走了。
忠直之臣当然需要,饱学之士也是求之不得,但思想上若是不能趋于一统,那他就是不和谐的因素。
四爷爱用思想成型的人,他不嫌麻烦,愿意跟这些人动心眼,驱使对方干活。可自己觉得白纸一张的更好用,他们更容易塑造。
就比如下层的将士,传输给他们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接收了,吸纳了,成了他们自己的。而后,自己与这些人就有了牵连,用这些人就有种如臂指使的感觉,当真是指哪打哪。
可庾质这样的人,想用他们……难死了!给说一说二说三,三次说不服,她就觉得不耐烦了,想呼巴掌或是收拾一顿,打服了才好用。
但现在对庾质还不能太过,毕竟……自己的力量还小,名声还是要的。
所以,麻溜的走,客气的礼送出境,这总可以了吧。
结果这老儿不去了:“林公,老朽得留。”
“李家三郎曾助你脱困,你可投奔他去。”他会跟你磨的,或是等他把你磨出来了,再把你送来给我用呢。我这么忙,真不想跟你磨。
庾质还非不走:“老朽若走,林公还是大隋的林公么?”
桐桐:“……”你守着我,想影响我,叫我一直效忠大隋?是这个意思?这可真是:“……”她说:“您要是乐意,那您就留着!”
留着不能不干活呀,“议事!您也去议事厅,我更衣后就来。”
庾质:“……”我是想看着您的,倒也并非要打探其他,“您让老夫随您议事?”
桐桐:“……”啥意思呀?留下不跟我一条心,你还不干活,吃白饭?想啥呢?留下可以,得干活的。
她真的急着上厕所呢,只摆了摆手就跑了:“议事厅,一刻钟后议事,莫要耽误。”
庾质神色复杂,此人心胸磊落,当真大丈夫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