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贺临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去了一趟云城二院。
二院是市局的合作医院,设有警属专科, 专门针对警员的伤势进行处理,里面有几位专家坐诊。这边有位刘医生是脑科的专家,一直是他的主治医师。
刘医生给他又做了一次详细的复查检查, 对照着结果道:“没什么异常,甚至僵化区有一些好转的迹象。”
贺临说出了他的困扰:“最近做梦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好像头晕和头疼的发作也变多了。”
随后他详述了之前吐血的情况。
刘医生一眼看穿:“你近期喝过酒?”
贺临点了点头没有瞒着:“喝过一次, 后续反应有点强烈。”
刘医生听完贺临的话思考了片刻道:“酒精是种刺激, 这种现象是脑神经运动的一种体现, 只要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就未必是坏事。但是需要密切观察,一旦严重马上就到医院来。”
贺临随后又补充道:“我过去曾有过几次,想要尝试想起以前的事,就会出现比较严重的出血现象。”
当时的情况凶险, 一发作起来就头疼欲裂,大口吐血,把照顾他的亲友还有医生都吓坏了。
反复进出了几次icu以后, 医嘱明令禁止他接触一切可能的刺激源。
“那时应该是伤口没有长好,现在伤情已经基本稳定了,应该不太会再出现那种危险情况。但是还要小心为妙。毕竟记忆没有生命重要。”刘医生又仔细看了看片子道, “你可以少量多次地尝试回想以前的事,有一些事情和人可能会是你记忆的锚点。回想的过程也许会有点痛苦, 但是对于长期康复而言, 会有帮助。失忆能够得到改善,后遗症和阅读障碍也可能会减轻。”
“不过顺其自然就好,能想起来也不要抗拒它,想不起来也不需要着急, 健康最为重要。”
随后,刘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药,贺临去拿药和拍的片子。
路过医用胶片打印机时,贺临注意到上面有几张之前病人遗留下来的样片和袋子。
本来他想帮忙放在一边,却无意之中目光一扫,上面写的名字是黎尚。
应该不是同名,贺临把片子拿起,帮忙收了起来。那些片子他看不懂,但是隐约看到了上面有一些光痕和光斑,散落在图上的不同位置处。
贺临的眉头微皱了,紧盯着那几张片子,心口处骤然发紧,他猜到黎尚为什么会退下来了,也许他的伤情比他和他说得严重很多.
此时的另一间诊室里,本来准备拿点药就走的黎尚被医生又叫了回去。
一直给他看诊的医生姓宋,是这边的主任医师,宋医生对照着检查片子道:“我看有一些弹片的位置又有了移动,你躺在床上,我触诊一下。”
黎尚有点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仰面乖乖躺在了诊疗床上。
“最近剧烈运动过吗?”宋医生带着手套过来问他。
“我有尽量注意。”
“平时疼得还厉害吗?”
黎尚长睫眨动:“还好,不会影响日常的工作生活。”
当初容倾的手术就是宋医生做的,是他把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十三个小时的手术,他的伤势他再清楚不过。
宋医生嘴角一勾,压根不信他说的鬼话,手往下摸去,原本应该光洁的身躯布满了大大小小已经愈合了的创口。
黎尚感觉到医生的手在自己的腹部游移,从心口处的伤口一直往下,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
“放松,放松。”宋医生说着,轻轻地在一处按下去。
腹腔里传来了熟悉的闷痛,黎尚望着天花板,缓缓吐气极力忍着。
宋医生的手按了一会,在黎尚刚刚开始适应这种闷痛时,忽然指尖照着一个点探了下去。
“之前发作最严重的是这里?”
黎尚顿时觉得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进了小腹。一阵剧痛下,他的呼吸一滞,咬着牙,发出了唔的一声闷哼。
随后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宋医生还没轻易放过他,手指微微一动,黎尚的汗刷就下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手指在身体里搅动柔嫩的内脏。
黎尚的下颌疼得上挺,冷汗打湿了额前碎发,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不受控地开始颤抖,想要蜷缩起来,双手本能地按住了宋医生放在他腹部的手。
神智尚存,剧痛之下,他再没吭上一声。
“你可真能忍……”宋医生这才松开了他,用警告的语气道,“容队长,谨遵医嘱,不是别人看不出来就叫做不疼。”
黎尚的身体瞬间蜷起,手捂腹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一动不动地躺一会,这才感觉能够呼吸,缓缓坐起了身。
宋医生坐回了座位,之前经过了手术,大的碎片已经尽量取出,但还是有一些位置刁钻的遗留在了体内。有的取出需要破坏脏器,得不偿失,有的干脆就无法拿出来。
他一边对照片子一边道:“你得时刻记住自己是个病人,正常的体育运动不会有事,但是超过了限度,就会造成那些碎片的游移。虽然腹部这枚周围没有大的血管,但是附近神经最多,会让你受罪,刺激肠胃,甚至造成痉挛,疼痛时间会延长。”
“肺里的那一枚在急促呼吸时可能会引起出血。”
“卡在后脊骨缝里的,你也知道情况,手术硬取可能会造成瘫痪,还可能根本下不了手术台。”
“还有……”
宋医生还想再说,黎尚打断了他的话,刚经历过剧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坚定,他问:“宋医生,如果我从此开始休养,放弃工作,能一直保证不疼吗?”
宋医生卡壳了,答案显然是否定。
“我会尽量注意,但是我也不想做个废人,每天躺在床上,我有我想去做的事情,如果还是会发生意外,那大概就是命数到了。”黎尚整了整衣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宋医生叹了口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让人头疼的病人。”他揉了揉额角开出单子,“按时吃药吧,保险起见我给你开点止痉挛的针剂,比止痛药副作用小一些,扛不住可以自己注射,看看能不能缓解,你该庆幸是我的医术过关,要不你可没机会和我在这里顶嘴。”
黎尚道:“谢谢宋医生。”
从医生的诊室出来,黎尚才想起来机器上打了一半的片子。
他走过去,一抬头居然看到了贺临站在机器旁。
黎尚的脚步一顿,原本泰然自若的他有点慌了,下意识的反应是转身就走,片子也不打算要了。
然而下一刻,贺临突然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像是一直被小心保护的秘密忽然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戳破了,黎尚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却也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叫了一声:“贺队。”
贺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十分自然地把袋子交给他:“你的片子。”
黎尚双手接过来,有点忐忑:“你……看过片子了?”
“没有,就算看也看不懂。”贺临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安,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看诊结束了吗?走吧,去拿药,我开了车,顺路捎你回去。”.
把黎尚送回家,贺临也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犹豫了一会,他想起了医生说的话。
他开始正视失忆这件事,想要寻回那些记忆。
贺临打开抽屉,一张拍立得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把照片拿起,作为特战身份保密,他们鲜少会留下影像,这次是刚分好队时,一位老队友帮他们用拍立得照的,因为清晰度不高,才得以幸存留了下来。
照片上有四个人,都是通过了那次选拔同期进入龙炎的特战队员。
这次再看那张照片,贺临忽然发现,在照片的背景之中,有个人侧身站在那里,没戴帽子,似乎在看向他们的方向,但照片太过模糊,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晚上睡觉时,贺临没有主动去回忆,那些记忆却又入了他的梦。
而且梦是连贯的,就像是在看连续剧似的,准时准点就开始播放,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贺临有一会被这梦缠得难受,脑子里憋闷闷地难受,辗转反侧醒了两次,想要强行掐断这段梦境,到最后还是被那梦境包裹着,一头扎入了进去。
那是他刚刚进入龙炎的时候。
在极限训练以后,进行了三天的休整,他们被带到了龙炎特战的训练处,这一次他们队一共选拔了四名新人。
除了他和小胖子何垣,就是一个叫做祝小年的大高个富二代,以及一个名为柳逢生的农村孩子。
特战的条件和待遇明显优于普通特警,这里的住宿条件很好,两人一间宿舍,食堂都是单独的餐盘,一顿四个菜荤素自选。
除了其他的教官负责他们的日常训练,就是骷髅头带队,他将来还会带着他们执行任务。
过去做特警时,他们也执行过一些任务,但大多数都是难度不大的,几人刚进队,血都是热的,对将来的生活又向往又期待。
因为是新队员,他们需要进行一年的特殊训练。
四人被编入的是B队,结束了第一天的训练以后,骷髅头给他们训话。他话不多,基本就说了有哪些规矩和注意事项。
比如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不得随意饮酒,不得随意外出,需要请假。每周两天调休假期。
最后他问几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贺临嘴角上的青紫没散,低头立那里格外安静。
那个富二代祝小年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几个人里他的个子最高,接近一米九,跑得快,体能好,是做尖兵的料。
他从小没被教训过,一直是温室里的花朵,被爹娘宠爱惯了,叛逆期超长。
看其他人没说话,祝小年一身反骨,开口直问:“为什么我们都被分在了B队,不能进入A队?难道AB队不是按照成绩排列的吗?”
骷髅头冷冷回答:“A和B是用来区分新人和老人的,只看经验,不论成绩。只有两种情况你们可以从B升级到A。”
他伸出了两根修长的手指:“一个是A队有老人退役或者是调动,一个是A队有人牺牲。所以,每个人都是从B队过来的,你们也终将成为A队。”
祝小年被这直白的回答呛住了,沉默了片刻,没再就这个问题接茬。
骷髅头又道:“今天再给你们留一个任务,每个人给自己想一个代号。”
祝小年又问:“代号?网名可以吗?我网名尼采。”
骷髅头道:“不能用外国名,也不得长于四个字。”
祝小年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骷髅头看了他一眼:“龙炎是一只特殊的特警队,大部分的特警队只需要处理国内的任务,而我们偶尔需要出国处理国外和边境任务。在外面时,有时候会用到假护照,有时候需要进行卧底,有时候需要和线人交涉,接头时用的也不是真名而是假身份和代号。”
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简单来说,只有代号还是真的,如果有人埋骨他乡,那代号就是他最后的身份代表。”
这一次,祝小年的舌头打上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骷髅头加了一句:“代号要求简洁,好记,如果不行会被打回来。你们今晚想好,明天训练时告诉我,我会进行上报。”
看他要走,贺临终于开口问了一声:“队长,你的代号是什么?”
骷髅头的脚步顿住,回头侧眸看向他,眼神之中透着一股清冷,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龙骨。”
龙脊难折,傲骨铮铮。
是个好名字。
第42章 19 “知道啊,是大白狗。”……
晚上, 祝小年专门拉了柳逢生来到他们宿舍,说是要一起想想代号,这样风格比较统一。
提起骷髅头, 祝小年也是磨牙:“这队长又冷又傲的,训练计划制定的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不像隔壁的队长那么温柔体贴没架子。以后估计我们有的受的。”
何垣道:“听说我们队长各个方面都很出色, 大概是因为年纪没比我们大多少,怕压不住吧。”他说到这里轻轻踢了贺临一下, “你也真是的, 惹谁不行, 惹那个煞星做什么?便宜没讨到,先让他给个下马威。”
贺临没吱声,他摸了摸嘴角的青紫,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伤口还是有点酥麻麻的疼。
柳逢生看了看他们:“快想名字吧,你们如果不想,我就回去睡了。”
他是几个人里唯一一个乡下来的, 一看就是那种吃过苦的孩子,皮肤黝黑,说话略带口音, 头发没比寸头长多少,睫毛又长又密, 黑色瞳孔大大的, 目不转睛看着别人时,像是那种村子里常见的吃苦耐劳的马。
他是这次队里选拔的狙击手,龙骨一看就选了他,说是睫毛长, 不怕风雪沙尘适合潜伏。
祝小年嚎叫:“想!想!我这不是想呢嘛!根本没灵感!”
何垣在一旁支招:“你不是想和队长对着干嘛!那你起个对应的呗,他叫做什么龙,那你就对凤……”他想了想,“泡椒凤爪怎样?”
祝小年气道:“去你的!你怎么就知道吃?!”
何垣好脾气,没气恼笑嘻嘻地说:“我从小到大还就只知道吃,我早就想好了,用我中学时候的外号。”
贺临问:“什么?”
何垣道:“貔貅。”
貔貅瑞兽,何垣微胖,人如其名,还挺贴切的。
“光吃不拉没那啥……”祝小年直接吐槽。
何垣气得把他压倒在地,祝小年喘息着反问:“貔貅两个字不查字典你能写出来吗?”
“Emmmm……”何垣被这个问题硬控了三秒,缓缓撒开了手,“等我查手机!等下我就默下来!反正我就喜欢这个,不改了!”
第二个想好的是柳逢生,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我决定了,叫雪柳。”
祝小年捂着肚子哈哈笑他:“你都黑成煤球了,起这么个风花雪月的名字。”
柳逢生没说话,长长的睫毛挑起,白了他一眼。那白眼像一对卫生球般在黑脸上看起来黑白分明的。
何垣又催他:“祝小年,你别笑了,快想。”
贺临也在一直想着,他很喜欢何垣以神兽为名的起名方式。
他回忆起了高中时,有一次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爬山,为了躲雨,偶然进入了一座半塌的寺庙。
那是一座地藏王菩萨庙,里面的前殿有地藏王菩萨的雕像,在后殿却有着十八层地狱的雕塑,拔舌,开膛,刀山,业火灼烧,在光线不足的下雨天,那景象看起来非常渗人。
他进入偏殿,忽然看到了一座两米多高的神兽雕塑。
那威严的样子,镇住了所有的魑魅魍魉。
看着眼前的巨兽,贺临被震撼住了,他看了一旁的标注,这神兽名为“谛听”。
一向不信神佛的他那一刻也双手合十,对着神兽拜了一拜。
贺临小时候看西游记,记得谛听能够辨别出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真假,那时脑海里抽象的神兽,于多年后在他的面前化了形。
它法力强大,无所不能,坐听八百里,卧听三千里,天上地下,似乎什么也瞒不过它。
犬耳,虎头,龙身,独角,麒麟足,威猛之下又带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晓佛理,通人性,不愧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
那种本领和通达让他向往。
心念至此,当下在特战队的宿舍里,贺临做出了决定:“我的代号取谛听。”
何垣支持他:“这个好,而且你这神兽名一听就能压得住龙骨。”
祝小年嘴贱:“啥啥,迪厅?还迪迦呢!哦对了不能用外国名。”
贺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捏手指发出咔哒一声。
祝小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忙加了一句:“我开玩笑的。谛听挺好,你们的名字都挺好的。”
其他三人冷冷看他。
四个人得罪了三个,要不是新入队不能打人,他估计就被群殴了。
祝小年抱头服软:“哥几个别这么认真,留我一条狗命,要不然回头斗地主你们三缺一都不好开局。”
何垣催他:“少废话,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取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好名字。”
祝小年道:“我吐槽就是因为嫉妒你们想得又快又好,我们家没什么起名基因,当初我是小年夜生的,我爹妈生生憋了三天,大吵了几架,最后决定就叫祝小年了,害得我一米九的高个儿,天天被人叫小年年。这样的遗传,你说我能想出什么好名字?”
何垣沉默片刻悠悠道:“小年年啊,既然祝小年……那你就叫‘有鱼’吧。”
除了祝小年,全体都很满意,一起为何垣的机智鼓掌。
“不要叫我小年年,还有,能不在吃的上打转吗?”祝小年问,“我想起个威猛霸气的,让人一听就能联想到我,还知难而退的!”
柳逢生沉默了片刻,倒出点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划拉了几下,写了两个字:“诛杀。”第一个字谐了祝的音。
祝小年的眉头皱着:“好是好,但是杀气太重了。”
贺临问:“朱砂呢?”
“我还挺喜欢那种红色。”祝小年终于满意了,“就这个吧。”
贺临:谛听,柳逢生:雪柳,何垣:貔貅,祝小年:朱砂。
几个代号既有特点又很霸气。
第二天,每个人认真填写了自己的代号上去。
不久后龙骨给了他们答复:“这次你们起的代号都不错,简明好记,上级已经批准通过。今后的行动之中,你们要对代号熟悉,日常的训练我也会时不时叫你们的代号,等于是在叫你们的名字。”
几名新晋的特战队员昂首挺胸,信心满满:“是!”
随后龙骨单独叫了贺临:“谛听留下,其他人解散。”
贺临被领到一间装备室,龙骨道:“这是明天训练要用的,你帮忙搬下。”
贺临答了一声:“好。”
随后,龙骨问他:“怎么起这么一个代号啊,你知不知道谛听的原型是什么?”
有个声音回答:“知道啊,是大白狗。”
龙骨微笑看他,甚至做了个摸头的动作:“挺可爱嘛,大白狗。”
大、白、狗?
贺临瞳孔地震。
梦被气醒了。
贺临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脑袋顶上都在冒烟.
贺临平时是个随和的人,轻易不会激动,更别说和别人动怒。
可现在,一种怒意甚至通过了记忆带到了梦外。
窗外的天快亮了,贺临跑到阳台打开了窗户,自己点着一根烟,随后连续抽了三根。
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手指尖明明灭灭的火光,贺临忽然想到了一点,他有点怀疑,那个当初在操场上给他接胳膊的领导,是不是就是龙骨?
脑海里的画面不停翻涌,情绪完全不受控制,一股气憋在了胸口,又酸又涩,让他很难受。
不知为何,怨气值又开始叠加升高。
可他想不起来,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贺临腾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狠狠抽了一口烟。
半明半昧的烟雾之中,他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息,更多的记忆清晰起来。
那次起代号意味着他们特战生涯的开始。
不过,当时起名字的他们太过年轻,太过天真。后来他们才发现,平时在队里根本就没有规规矩矩按照代号叫的时候,大部分老人会根据代号再给新队员起个外号。
于是,貔貅变成了皮球,雪柳变成了柳儿,朱砂变成了小红。
幸好其他的特战队员因为他的训练成绩好,还是叫他贺临或者谛听,没叫过他的外号。
否则,他的一世英名简直要毁于一旦。
只有那个人偶尔背地里会那么叫他……
大白狗……
一想到这个外号,贺临就快疯了。
他当时怎么就默认了呢?
直到太阳升起,看着初晨的城市,贺临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暂时把那个该死的梦境抛诸脑后,洗了个澡去上班。
今天是周一,要开部门例会,他和往常一样稍微早些到了办公室。
晨光中,黎尚已经在整理桌面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盆多肉,拿着小喷壶在认真地给花浇水。
黎尚见到贺临来了,抬起头打了个招呼:“贺队。”
看到了黎尚,贺临的心情转好了起来,那些之前的烦躁不安瞬间都烟消云散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枚清凉的薄荷糖,压下了所有的火气,又像是刚淋了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他心平气和。
黎尚却看着他忽然皱眉:“你抽烟了?”
“这都能闻出来?鼻子挺灵啊,我明明都洗过澡了。”贺临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没觉得味道有多强烈。
黎尚继续给多肉喷水:“大早上起来抽烟,是因为新案子吗?”
贺临不想提以前的那些事,简单答他:“没什么,有点失眠。”他说着打开了电脑,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他一边点开一边道,“对了,我听陈局说,云外高中严查了那些事,对之前涉事的学生进行了处理,老师们也受到了处罚。”
黎尚道:“能够引起重视,总归是好的。”
贺临又说:“各个分局需要存档的案卷到了,我先把目录文件转发给你。”
黎尚嗯了一声,低着头道:“以后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好。”贺临回应了以后,愣了一秒。
他听到了黎尚的话就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下来,话都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听话?
还好黎尚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反应,认真地看起了邮件。
第43章 01 “不会……是有人在拐卖老太太吧……
这个世界就是靠荒唐支撑起来的, 要是没有荒唐,世界只是一潭死水。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周一,失踪调查科会议室, 早上的例会即将开始。
最近没有分局的协调案件进来,贺临刚想喘一口气,才把气吸到嘴里, 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见黎尚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进入了会议室。
贺临见状一滞, 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咳了几声后, 他在黎尚投过来的不解目光中,微微皱眉,轻声问道:“有什么异常吗?”
黎尚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回答道:“目前并不确认, 但是我总结了最近一段时间各个分局发过来的存档案卷,发现其中有一些奇怪的现象。”
他说着,把几张表格交给了贺临:“这是过去几年里, 云城七十岁以上老人失踪案件的数量统计。”
贺临接过表格,仔细查看起来。
他在失踪调查科从业了将近两年,看过不少的数据总结, 对常规的失踪案件已经司空见惯。
失踪比率最高的,就是婴幼儿和老年人。婴幼儿由于无法保护自己, 易受侵害, 离开大人的视线就有可能遭遇意外或者是被拐卖。老人则多因为老年痴呆症的影响,容易走失。其次的易失踪人群是年轻女性,失踪原因多为拐卖、侵害性死亡、轻生等,而失踪比例最少的则是成年男性。
在过往的案例之中, 老人失踪一向不少见,但是黎尚给出的这份总结,还是有些异常。
他一共汇总了最近五年间的老人失踪案件。包括每个月的失踪报案数量,做出了曲线图。
贺临眉头紧皱:“数量在逐年明显增加。”
今年还没过完,这数量已经是去年的两倍多,比起前几年,更是翻了几番。
方觉看着那不断上升的数字,脱口而出:“不会……是有人在拐卖老太太吧?”
一旁的程笑衣正在喝水,听了这话没绷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我还没听说过有拐卖老太太的,拐卖了回家供着吗?”
“不。”黎尚严谨纠正,“失踪的老年男性也不少。”
随后他详细补充:“我对这些案件进行了研究统计,发现由子女亲人报案的走失情况并没有明显的增加。这些增加的报案多是一些无子女的老人,因为长久失联,由邻居、远房亲戚、房客等代为报警。”
方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人民群众越来越热情了。现在人们更关心老年邻居的去处,所以报案数量增多了?
程笑衣却不赞同,她轻轻摇头:“手机普及以后,应该和你说的情况是恰恰相反的,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冷漠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家楼上楼下住的是谁。”
“不,这数据不对,肯定是有异常情况。”贺临没有搭理打岔的方觉,而是顺着黎尚的思路继续思考下去,他神情凝重地说,“这也就意味着,这种失踪情况是不容易被人发现并且报警的,警方未知的此类失踪案件可能会更多。”
黎尚看贺临消化了这一点,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还有一个更加有趣的现象,这些失踪案件之中,有一部分在一段时间后,失联人员会到分局销案。因此此类案件的销案比例,远高于普通的失踪案件。”
吴韵声总结道:“也就是说那些老人们失踪了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就又回归了正常的生活?那他们有没有解释过自己失踪失联的原因?”
黎尚摇头:“没有人说明他们这段时间的具体去处,大部分都是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吴韵声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我在失踪调查科这么久,还没遇到过这类情况。”
众人又是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方觉弱弱地举手开口:“那就可能真的是有人在绑架老太太,还有老头了。”
程笑衣听了他的结论,有点想不通:“我无法理解,听说过绑架小孩子的,绑架网红的,绑架富商的,从来没听说过绑架老人的。难道绑架老人家索要赎金吗?那些老人们无亲无故,谁会给他们交赎金呐?”
贺临沉思片刻道:“老人们自己就有钱,退休金,存款。越是没有儿女的,越是留有存款。”
吴韵声跟着点头:“对对,你别看有时候他们为了几毛钱能在菜市场吵一下午,那只是节俭而已,比起那些有房贷车贷的年轻人,他们可是有钱多了。”
程笑衣和方觉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嘶,好疼……
体弱,钱多,无人撑腰,不易察觉,以前还难以提取现金,现在么,电子转账就可以了。
不少老人那些购物软件也是用得溜着呢。
这么听来,这些老人还真的是完美的绑架目标。
难道他们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了?
所以这类案件才会多发?
可究竟他们都经历了什么呢?
贺临起身道:“我先去和陈局汇报一下,正式立案进行排查。这个案子不难入手,不是有一些失踪后销案的情况吗?我们分组去做查访,然后从中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信息,翻回头去再根据线索进行调查。”
晨会结束,贺临立刻拿着黎尚总结的单子去找了一趟陈局,很快陈局就通过了立案申请。
程笑衣查过老人们的银行信息,发现他们在失踪期间都有过多次大额转账记录。
同时,黎尚迅速整理出了几起核销过的案件,准备进行详查。
贺临分配任务,他和黎尚一组,方觉和老吴一组,两组人分别开始进行排查工作。
他们在不同的城区对老人们进行问话。
贺临对于这种寻访工作经验丰富,他周身都散发着正义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几乎就把警察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再搭配上那英俊帅气的外表,下至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至阿公阿婆,简直是可以通杀,特别是他轻易就能获得那些奶奶们的喜欢。老人们不仅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恨不得要把他当场留作孙女婿。
可这一天的工作却进行得一点也不顺利。
他们马不停蹄地一连跑了几家。
起初,老人们都表现得客客气气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然而,当他们一说明来意,提及失踪一事,老人们的脸色就瞬间骤变。
“哎呀,我那就是出去旅游了,邻居不清楚,所以才稀里糊涂报的警。”一位老人眼神闪烁,语气之中也满是慌乱。
另一位老人给出了另外一套答案:“我去远房亲戚家住了一段日子,都是误会。”
还有位老人满脸不耐烦:“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出去逛了逛。现在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我没啥事,你们快回去吧。明明有那么多严重的案件需要你们处理!”
老人们的语气有的迟疑,明显底气不足;有的躲闪,不敢直视他们;有的反过来嫌弃他们多事。
当贺临问起他们的钱用在哪里以后,老人的脸色更是瞬间变了。
“我花我自己的钱,有什么不可以的?”大部分老人都会硬邦邦地回上这么一句。
没等他们进一步询问,老人们就纷纷下了逐客令,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扫地出门,对于背后的具体原因却避而不谈。
从第五家出来以后,贺临眉头紧锁,他对黎尚道:“这些人都在说谎。漏洞百出的,想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黎尚对此也深有同感,那些谎言编造得太过粗糙,一听就是敷衍之词,而且老人们对询问极不配合。
黎尚若有所思地翻看着记录册:“不知道老吴他们那边有没有进展?”
贺临立刻拿出手机给吴韵声发了个语音:“你们情况怎样?”
吴韵声很快回复,声音里满是无奈:“这边的几个老人嘴巴紧得和蚌壳似的,怎么问都不说,他们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但是具体在怕什么我又没试出来。”
贺临原本以为这案子并不复杂,能够顺利推进,可没想到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因为那些老人年事已高,又不是嫌犯,他们根本不能采取拘捕措施将老人们带回市局细细查问,一时间还真没好的突破口。
黎尚垂眸看着资料:“再努力试试吧,下面的一家是一对夫妻。这两个人失踪了一个多月,昨天刚刚去销了案,说不定可以问出些什么。”
“夫妻吗?”贺临的眼睛一亮,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个主意,“那等会,我们好好试试他们。”
他和黎尚很快就商量好了十个问题,然后匆匆赶去了这最后一家。
两人敲开门,向两位老人出示过警官证,核对了他们的身份。
这家的男主人叫做周靖,女主人叫做何芸慈,年龄都是74岁。
他们以前是在学校工作,是退休老师,一看就涵养很好。
贺临故意板起脸,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你们两位牵扯进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失踪案件,市局领导高度重视,下令要彻查到底。所以今天我们要对你们进行详细问话。我提醒一下,如果你们知情不报,可能会被拘留、通报,还会面临其他更为严重的后果。二位为人师表了大半辈子,总不希望这个年岁,晚节不保吧。”
两位老人被这一套义正言辞的说法唬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之中难掩惊恐与不安。连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贺临拿出了绝杀:“为了确保问话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我们将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对你们进行分别问话。大爷,你先和我们下楼吧。”
就这样,两位老人被迫分开,周大爷被带下楼时,脚步沉重。回答问题时更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黎尚仔细问出问题,老人挨个回答。
“我们是去……我老伴的姐姐家了。”
“坐大巴去的。”
“过去以后我们的手机就丢了。”
“后来住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我们的钱……买东西花掉了。”
黎尚把他的回答记录下来,并将他的每一个回答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得到周大爷的确认后才算结束。
几分钟后,他们又把何奶奶叫了过来。
何芸慈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更为紧张。
“我们是去的我老伴的校友家。”
第一个答案一出,贺临和黎尚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两个一起,打车过去的。”
“手机……手机欠费了,后来才发现……”
仅仅几个问题下来,两个人的回答就漏洞百出。很显然,这两位老人根本没有提前商量好应对的说辞,更没机会串供。
贺临拿着他们撒谎的实证,带着底气上楼。
他让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黎尚道:“给他们说说问话的结果。”
黎尚心领神会,他拿起记录本,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他刚读了几句,周靖的脸就白了,何芸慈更是情绪崩溃,小声求道:“别,别念了……”
贺临见状,扮着黑脸,他严肃道:“你们知道作伪证是违法的吗?情节严重可能还会判刑!”
看两人低头不语,贺临问出了更多的细节:“你们养的狗都因为无人照料死在了家里,邻居闻到了臭味后报警,警方这才判定你们失踪。养了几年的狗,你们就这么忍心把它活活饿死?”
提起了这件事,何芸慈的眼圈红了。
问到这里,贺临给黎尚使了个眼色,让他来扮红脸。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早已配合默契。
黎尚轻声安抚:“你们走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会离开这么久。”他顿了一下又说,“爷爷奶奶,我知道你们是有苦衷的,你们也是受害者。”
这一句话巧妙地给事情定了性,让两位老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何芸慈听到这里,明显哽咽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黎尚面容俊秀,收敛锋芒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乖顺的小辈:“如果你们真的牵扯进去一些事,也别害怕,只要配合警方的工作,如实交代,我们一定会向上级申请,对你们从轻处罚,甚至有可能免于处罚。”
这话一出,周靖原本紧绷的神情也出现了松动,贺临敏锐捕捉到了这些变化。
他知道,方向对了。
那段时间,老人们可能做了一些触犯法律的事,这才让他们这么惧怕警察。
黎尚继续循循善诱:“你们也不希望以后出现更多像你们一样的受害者吧?要是你们能够提供线索,就能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这句话一出,何芸慈的眼睛之中泪光闪动,她开口道:“我……我……”
女人似乎下定决心就要说出真相。
关键时刻,周靖却突然一拍她的肩膀,低声呵斥:“你要是说了,以后咱们还怎么在这世上做人啊?”
贺临看着他们已经在纠结挣扎,知道此时只需要轻轻再推一把。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以为一直守口如瓶,事情就能这么过去了吗?你们每天在夜里睡得安稳吗?难道就不怕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
他知道这两位老人都是老师,为人师表的他们道德感极高,如果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们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果然,这句话一出,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何芸慈的胸口。
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崩溃地哭了出来:“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历过什么……”
第44章 02 “敢于说出这些,你们很勇敢。”……
受害者家中, 问话还在继续。
“事情都是从我老伴的朋友开始的!”何芸慈一边哭诉着,一边狠狠地瞪了周靖一眼,眼神之中有着深深的怨恨。
周靖看拦不住她, 无奈地低下了头,只发出一声叹息。
“那人是他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忽然有一天, 我丈夫在看朋友圈时,看到他发了很多动态。看起来他住在一处惬意的小别墅里, 每天下棋打牌, 每餐都是丰盛的四菜一汤,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他还会发一些关于老年康养中心的宣传内容,把那里说得就和人间仙境似的。”
何芸慈一边回忆着,一边用颤抖的手擦着脸上的泪水。
“我老伴点了个赞,他就开始主动和我老伴聊天, 说他住的地方,便宜又舒适,一个月的费用比我们两个人在家里的日常开销还要低。而且说什么那里环境宜人, 服务周到。还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就像是住在高档养老院里一样。”
说到这里,何芸慈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懊悔:“我和老伴开始没有太在意, 也就简单问了个价格,他很快就发过来一份看起来正式的资料, 还有详细的价格表, 上面写的数字确实不高,以我们的退休金和积蓄,完全承担得起。”
“又过了几天,那个朋友打电话过来, 语气特别热情,他说那家康养中心有了体验名额,可以帮我们申请。三到五天的时间,完全免费,包吃包住包玩,还车接车送的,走的时候还送礼品。他说这是专门回馈老客户的福利,邀请名额有限,机会难得,让我们一定要抓住。”
何芸慈的声音哽咽:“当时,我老伴就心动了,他想着反正也不要钱,就当出去旅游放松几天,还能享受各种服务,于是就拉着我报名了。”
贺临安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对方是步步深入,一点一点洒下饵料,而不是急于求成。
这样的诱惑,对于那些辛苦了一辈子,渴望安享晚年的老人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那些人正是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何芸慈讲述到这里,情绪完全失控了,愤怒地骂道:“那些王八蛋!他们都是骗子!那里就是个地狱!”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肩膀也在不停颤抖。
黎尚抽出一张纸巾,轻声安抚她:“你别着急,慢慢说。”
贺临问:“那接下来呢?你们遇到了什么事?”
何芸慈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从我们上车开始,就被几个人给控制了起来,手机被拿走,眼睛被蒙住。然后他们带我们去的,根本就不是之前宣传册子上说的地方。”
“我们被带到了一栋偏僻别墅,随后就被关在了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那里就像是个牢房。那些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粗暴地脱去我们的衣服,用凉水给我们冲身体,还专门拿出相机,拍下我们狼狈的样子,用来嘲笑和威胁我们。他们说,如果我们不听话,就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让亲朋好友看看我们的丑态。”
何芸慈的脸上满是屈辱和痛苦。
“只要我们有任何的反抗,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没有饭吃,不给水喝,随时对我们拳打脚踢,晚上也不许我们睡觉。这些虐待都是家常便饭。”
听她说到在里面的遭遇,一旁的周靖也开始涕泪横流,默默擦着眼泪。
“我们联系不到外面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就有人进来,劝说我们,意思是只要我们交钱……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还说交得钱够多,就会放我们走。给的少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可以往上交差,给我们一顿饱饭吃。”
“大概是进去的第四天,我老伴就挨不住了,又疼又饿的,就转过去了三万块钱,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和善了起来,给了一顿好吃的。可是从此以后,他们却似乎试探出了我们的底线,每天威逼利诱着,变着法儿和我们要钱。”
黎尚记录到了这里,笔尖一顿,听起来那些人并不是一味地虐待他们,而是打个巴掌,给个蜜枣,非常讲究手段。
何芸慈哭着道:“到了第七天,他们说我们的表现不错,把手机还给了我们。我们以为有了机会,互相掩护着,偷偷拨打报警电话,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手机早就被他们动了手脚,电话根本就拨不出去。”
“他们冲进来了一伙人,把手机拿走,说我们不乖,需要惩罚,又打得我们浑身是伤。”
“还有一次,大概是住在那里十几天的时候吧,看守我们的人故意没有锁门,我们以为有了逃跑的机会,可是刚跑出去不远,就被他们在楼下堵住了。带我们回去以后,又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折磨反复来了好几次,直到最后,我们的心都死了,再也不敢乱说乱做了。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听到这里,黎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贺临看:“服从实验?”
贺临轻轻点头。
那些人就是用这些方法来试探,玩弄他们,不断消磨这些老人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到最后,就算是门开着,他们也不敢跑了。
因为他们的心智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何芸慈低着头道:“他们还威胁我们,说别指望有人能够救我们出去,我们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他们说在这里做了很久,有很多关系,就算是我们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如果我们死了,他们把我们随便往哪里一埋,别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们却知道我们的电话,住址,我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后来我们的钱就陆陆续续,越转越多,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和养老钱,都花光光了。”
说到这里,何芸慈用手捶打着胸口,仿佛可以减轻一些内心的痛苦。
贺临皱眉问:“你们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一旁的周靖哑声开口:“前后一共转过去了一百九十多万。”
“在里面一共呆了多久?”
周靖道:“四十二天。”他说到这里痛苦地闭合双眼,“那四十二天就像是四十二年一样漫长。我们每天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之中度过的。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出不来了。”
这明显是非法囚禁外加敲诈,金额数目巨大,性质特别恶劣。
何芸慈苦笑道:“到后来,我们没剩多少积蓄,也不敢往出逃了,他们才把手机交给我们。下一步是选择我们手机上的亲朋好友,指导我们用同样的话术来骗人。他们用我们的手机在朋友圈里发送那些美好的照片,去骗人……然后让我们亲自给点赞的亲朋好友打电话。”
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抖:“我们当时是被逼迫的,是在他们的监视下才这么做的……我们也不想骗人啊,可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不想再被他们折磨了。”
这是他们不敢报警的真正原因,他们也骗了别人进去受苦,老人们知道那些人会遭遇到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可他们在当时的情况下别无选择。
“我们两个人,找了四个朋友过去,那些人才放过我们。在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们十万块钱现金。然后他们告诉我们,这十万块不是我们自己的钱,而是帮他们介绍人的辛苦费,也就是一旦我们收了这笔钱,就和他们是共犯了。”
“他们说,如果我们敢报警,也会被警察抓起来。这些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我很害怕,可是我过不去良心的这一关。”
何芸慈说到这里又在擦泪:“他们还是开着同样的车,把我们送了回来。家里的花,还有狗,都死了……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我看着死去的狗,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回想着那段日子,就像做是噩梦似的。现在说出来这些,就算是后面会惩罚我,要把那些钱收回去,我也认了。我只希望你们能把那些人抓住,别让他们再害人了。”
周靖也长叹了一声:“经历过这些事,我觉得很丢人。我们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被这些人骗了,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贺临和黎尚终于明白了那些老人们经历过什么。
先收走他们大部分的积蓄,把他们逼入绝境,再返还少少的甜头,让他们成为所谓的共犯,彻底击垮他们的内心。
让他们屈服,不敢报警,不敢反抗,这就是那些人的手段。
“情况我们了解了。”贺临看向两位老人真诚道,“敢于说出这些,你们很勇敢。”
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表扬,两位老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贺临又道:“你们是受害者,就算是后来的行为,也是被迫做出的,处理这个案件时,警方会考虑这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量追回你们的损失,然后尽力解救出那些人,把坏人抓住,不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所以,我们需要你们提供一下那些人的联系方式,转账的记录。此外还需要你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贺临把手指放在桌面上,一边在脑内回溯整个过程,一边说着:“比如,事情发生的具体的时间?接你们的车是什么样子的?路上一共开了多久?你们吃了些什么东西,在那里一共遇到了几个人,他们都长什么样子?钱款转到了哪里?你们描述的细节越多,我们越容易找到那些人。”
黎尚在一旁记录,老人们一起回忆着,把信息补全了。
来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比亚迪电车,窗户都是特殊改造过的,贴了黑膜,从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车一共开了四十多分钟,路上他们被控制住了,蒙住了眼睛,所以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住的是改装过的别墅,窗户都被堵上了。
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床铺,院子里有一棵挺大的桂花树。
他们吃的菜应该是附近餐馆的订菜,感觉像是粤菜,如果给的钱太少,就会吃一些残羹冷炙,如果给的钱多,会给大餐,甚至还能点餐。
那别墅的面积不小,里面大概关了有七八个老人,都是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他们曾经听到过隔壁的房间传来哀嚎,那声音凄惨无比。还有一次楼上的房间有哭声。
房门每天被锁住,下面大门也是锁住的,院墙有足足三米多高,有保安看守,对于他们这些老人,完全无法逃出去。
他们在那里,最常接触到的是一些年轻男人,他们穿着白衬衣,这些人负责给他们分配食物和水,游说他们不断花钱,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
不过这些白衬衣似乎也被更高级的人监视着,老人们没有看到过他们玩手机,也没有见他们出去过。
能够碰到手机的人被白衬衣们称呼为领导,他们大多数穿着西装,能够自由出入别墅。
每次他们打电话,或者是发信息,转账,都要在这些西装领导的监控下进行。
至于转账的方式,那些人让他们注册登陆了一个购物网站,进行了虚拟物品的购买,每次银行都会让他们进行面容认证,但是只要点了确定就可以转款,随后银行卡里的钱就没有了。
贺临皱眉,听起来这些人是有组织的,而且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等级分明。
被困的人数也不少。这说明案件的规模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
从这对老夫妇这边出来,两人很快和吴韵声那边交流过信息。
案件查到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
随后的几天,他们返回头去带着这些消息去问其他销案的老人,一点一点地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
通过耐心询问,仔细引导,在他们的劝说下,又有几位老人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到了周三,部门里就这个案子开了进度会,他们把所有信息汇总到了一起。
老人们描述出来的过程,受到虐待的流程,以及见过的人这些描述听起来差不多。
黎尚看着那些信息微微皱眉:“他们的说法虽然听来类似,但是有很多细微的不同……”
他说着打开了云城地图给众人看:“按照他们所说的家到目的地的乘车时间,应该不存在交集处。”
吴韵声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被收了手机,时间估算不准?或者是对方绕路了?”
黎尚摇头:“还有其他的,房屋结构不同,院子里种的树也有差别,甚至是吃的食物,用的食盒包装也不一样,所以这样关着老人的刑房,可能在城市里不止三四处,而有可能更多。”
听了黎尚的分析,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开完会后,贺临和黎尚不敢懈怠,他们带着相关的资料去见了陈局。
听完他们的讲述后,老头皱眉:“这么看来,这个案子的牵扯有点大。”
贺临坦诚回答:“只凭我们几个估计办案困难。需要更多的人力支持。”
陈局思考片刻道:“上个案件你们和刑侦队合作不错,之前他们也打掉过几个传销窝点,认识一些相关的线人,处理这方面很有经验。这样,我回头和他们说说,这次还是你们两个部门合作吧。”
他很快给金庭瑞那边打了个电话过去,把事情说定。
随后陈局坐回来,以宛若媒婆的口吻道:“你看你们两个部门,刑侦支队人手充足,行动力强,你们部门小而精锐,破案神速,以后好好合作。”
第45章 03 “黎哥,你怎么什么都会!”……
回去以后, 黎尚把调查科这边关于这一案的详细资料发给了刑侦队那边一份,又去找林会交流了一下情况。
他和林会在队内都是负责调查分析工作,聊起来很有共同语言。
刑侦队的动作非常迅速, 不出两天,问过了几个线人,查到了一些信息, 很快摸清了这伙人的背景。
周五下午,金庭瑞和林会来到失踪调查科和几人一起开了一次会。
人还没到会议室门口, 他们就听到了金庭瑞那如同洪钟一般的爽朗笑声, 随后金支队长晃着膀子推门而入, 一见面就和贺临打了个招呼:“哎呀,你们失踪调查科是在七号楼这边啊,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像你们独门独院的真是清静。”
金庭瑞那大嗓门在会议室里一说话就自带回音和混响。
方觉甚至有种错觉, 觉得墙灰都被震得往下掉。
林会跟在金支队长的后面进入,狐狸眼睛扫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金丝眼镜, 和黎尚点头打了个招呼。
随后两人落座,坐在了长桌对面。
程笑衣小声和方觉耳语:“看到这两个人我就想起了一个成语。”
方觉看了看道:“狐假虎威?”
程笑衣:“……”
她压低了声音:“不是让你看面相,我想说的是这两人倒是挺刚柔并济……”
随后程笑衣又仔细打量起金支队长和林队, 金庭瑞的衬衣小了一号,肌肉绷起, 似乎一用力胸口的扣子就要掉了, 林会的嘴角带笑,狭长眼尾微扬,镜片一挡显得他人还挺温良如玉,可仔细一看又觉得透着狡黠。
程笑衣扶额道:“完了, 狐假虎威这个词在我的脑袋里洗不掉了……”
四位领导并不知道这两位在这里说着小话,会议很快正式开始。
林会介绍着刑侦队这边的调查情况:“通过线人的反馈,整件事背后,可能是名绰号叫做袋虎的传销头目。”
林会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操作着投影仪,把几张照片投在幕布上。
照片上的男人身材壮硕肥胖,留着络腮胡,头发在脑后抓了一个小揪揪,穿着打扮还挺时尚,都是一些大牌奢饰品。
他继续介绍:“袋虎本名钱代豪,以前是一个传销机构的小头目,因为上次警方抓捕时人在外地,成为了漏网之鱼。他继承了以前传销集团的犯罪网络,归拢了之前的下属,又吸纳了一些新人,这才又组成了这个新型的犯罪集团。这个集团专门以老年人为目标,以康养中心为幌子,传销、绑架、诈骗一条龙从事犯罪行为。”
“目前经过调查,这些人做这件事应该已经有三年左右的时间,最开始他们只是小范围的秘密进行,随着他们的流程逐步完善,现在已经扩张开来,并且这种犯罪模式有往其他市县扩散的趋势。”
林会大体介绍完了,会议进入了讨论期。
贺临问:“有这个人更详细的资料吗?”
黎尚那边已经打印了资料,把文件发给了众人。
上面有长长的一串曾用手机号,曾用名,曾用住址,刑侦队为了搜集这些资料下了一番功夫。
吴韵声忍不住评价道:“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林会继续说着自己掌握的情况:“这位袋虎,当年大学读的医学。据说,他是个很‘勤学好问’‘谨小慎微’的人。有认识他的线人说他很谨慎,有反侦查意识。过去几次清扫都被他躲了过去。”
金庭瑞在一旁,满脸不屑地啧了一声:“这么有进取心,干点啥不行,非得做这损人利己的营生?”
“为了钱。”林会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在失踪调查科前期的查访中,我们得到了一些信息,那些被选择的老人,多是有积蓄和稳定退休金的。老人被关的时间在20到48天不等,平均被诈骗的金额在百万左右。仅从那些销案人员口中得到的累积金额,就近千万元。真实的涉案金额,肯定远远不止于此。”
为了让其他人有更直观的了解,林会又举了个例子,同时投屏出了一张图表。
“我和黎尚做了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计算。枯燥的计算过程就不和你们说了。可以给你们一组假设数字,如果按照十处据点,每个据点有十个关押老人的房间,一个月收益在五百万到千万的话,那单单一个月,就会有几千万的纯利。”
听到这个数字,警员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金庭瑞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嘶了一声。
方觉更是在一旁直接叫道:“这也太暴利了吧,普通人可是几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林会继续说明:“而且,这个组织能够充分拿捏住老年人的心理,只有带入了新的受害者,旧的受害人才能够从其中脱身,这种强制拖人下水的方式,导致至今无人主动报警。”
方觉问:“那如果,老人就不妥协,不愿意给钱,怎么问也不肯说出转款密码,会怎样呢?”
贺临冷静分析:“他们会花大量时间折磨他们,那些老人是经过了背景调查的,知道老人们的资产数量,一般的老人都会选择消财免灾。”
黎尚补充道:“不能排除已有老人遇害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金庭瑞又把关节按得咔咔作响:“那线人有没有说,这袋鼠现在躲在哪里呢?”
“是袋虎。”林会撇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面地严谨纠正了自己的领导。
金庭瑞眉毛一竖刚要说什么,林会又迅速开口:“也不全怪你,这个代号确实挺为难大舌头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大家懂的都懂。”
方觉快把自己的大腿掐青了才忍住没有笑出声。他心想,你也没放过他啊。
面对金庭瑞快要气冒烟了的头顶,林会倒没觉得有什么,视而不见地继续说。
“想要抓捕他,不算是难事,但是就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这个组织沿用了以前传销机构的预警机制。也就是说,一旦有一个据点被警方进入,他们就会拼命抵抗,拖延警方搜查,销毁那里的数据和罪证。其他的据点同时会收到警报消息,进行快速撤退转移,等风头一过,再重操旧业。”
贺临听后反应过来,眉头轻皱:“所以,光找到一个据点,抓住袋虎没有多大用。我们如果从根本上打不掉这个集团,很快它就会死灰复燃。”
林会对此表示赞同,他微微点头:“贺队说的对。”
贺临继续低头分析道:“这个组织这么有钱,如果没有有力的证据,钱代豪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尽力给自己脱罪。他可以把老人们的打款说成是自主消费。入住那里也说是老人的意愿。所以我们必须掌握足够的罪证,才能把他们绳之于法。”
金庭瑞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人我们有,大不了搞个全市的集体行动,进行一次大清扫,可是关键是这些具体的位置怎么获得?”
侦破难度有点大,众人一时沉默。
金庭瑞看向林会,观察了片刻他的表情,语气有些嗔怪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大伙都等着呐,你有对策了是不是?”
众人听到这里打了个寒战,这句话从一米九的金支队长口中说出来,竟然有点撒娇的意味。
林会这才开口道:“我和线人那边聊过,钱代豪那边目前还在扩张期,他们一直在招募年轻人入伙。所以我和黎尚商量了一下,目前最好的调查方法,就是派卧底进入这个犯罪集团,获取他们的犯罪证据,想办法找到所有的据点地址。”
贺临思索:“卧底行动啊,是不是有点冒险?”
黎尚的声音冷静:“从老人们的反馈来说,对方没有太多武装力量,每个据点的人数不多,总体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金庭瑞表示同意:“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不能找到进入途径?”
“这个倒是不难。”林会苦笑了一下,“你们绝对想不到,那些人张狂到什么地步,就连直聘网站上,他们都留有招聘信息。”
金庭瑞又是嘶了一声:“现在做传销的,都这么猖狂了吗?”
林会给他们看了一个招聘截图,简单介绍:“工作的职位就是康养中心的销售。招聘要求是男性,20岁-35岁之间,从事过销售行业,甚至在暗示是类似传销这种模式的销售。我大概问了下客服,想要进入需要进行至少两轮面试和一轮培训。薪资很高,底薪就是一万外加高额的提成。”
贺临问:“能打听到更具体的要求吗?怎么才能进入?“
“据说初试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有一关是由钱代豪亲自把关面谈,会问一些刁钻的问题,他只选择自己看上的人。”林会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线人说,有过传销机构的从业经历绝对是加分项,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伪造被捕记录。他们会去暗中搜寻面试者的资料信息,看到这一点,可以增加录取率。至于其他的,就要等面试的时候随机应变了。”
金庭瑞点头道:“那回头我们筛选一下各队的适龄人员,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放进去几个人。”
贺临略作思考又说:“光放销售进去可能较难全面搜集证据,最好能够找到一两名退休警员,装成被害者混进去。让他们使用我们做过标记的银行卡转款,这样警方就能收集到更多的犯罪证据,测试赃款的流向。做实他们绑架、诈骗、传销以及非法拘禁的罪名。”
林会点头:“这个主意很好,我联系下刑侦队退休的老警员。”
这边开完了会,金庭瑞和林会离去,失踪调查科的几人回到了办公室。
程笑衣一坐下就好奇地问:“方觉,刚才开会的时候你在看什么,左看看右看看的。”
方觉回答道:“我还是第一次开这种四位领导都参加的会,发现了一件特有意思的事。”
程笑衣不明所以:“什么?”
方觉认真给她解释:“你看黎哥冷冷的,这温度也就是零度左右,林队呢,是温的,差不多是三十来度,贺队是热的,有六十度,到了金队那里,暴脾气,就是九十度快开了!你看这温度不同,就和等差数列似的。”
吴韵声听了以后笑了:“再加个你,二百五十度,他们都没你高。”
方觉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黎尚:“黎哥,黎哥,你说我是多少度。”
面对所有人好奇的目光,黎尚淡淡看了他一眼:“36.5℃。”
众人一噎,很好,这天儿彻底聊死了。
刚说到这里,贺临就走到黎尚的桌边,把他叫出来商量进一步的方案。
失踪调查科的走廊里,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打在贺临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比人生规划还清晰的下颚线。
此时的贺临微微侧目,眼神专注地看向黎尚:“刑侦队那边另算,我们部门这里,你打算怎么安排?”
黎尚只盯了面前的人三秒钟,就飞快地挪开视线,同时毫不犹豫地回答:“问问方觉的意见,然后我过去试试。”
贺临沉默了片刻,他明白黎尚的打算。
程笑衣性别不符,被排除了,老吴岁数太大也不行。年龄性别合适的只有他,黎尚和方觉,但他这身高和体型往出一站,气势太足,刻在脑门上的警察两个字,一时半会也擦不掉,通过的可能性太低,况且行动也需要有人坐镇指挥。
所以这个局面,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贺临道:“方觉的话……我有一点不放心,你也知道他靠谱程度有限。”
说到这贺临停顿了一下,相信黎尚应该明白他的意思,随后他看向黎尚,觑着黎尚的面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的话……身体扛得住吗?”
黎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头看着贺临的眼睛,瞪得贺临有些尴尬地直挠鼻子,他这才开口道:“底薪一万还有提成,待遇比咱们队里都好,更何况具体面试是钱代豪挑人,说不定会选谁。”
贺临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好像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黎尚了。不过黎尚的意思他也明白,现在想这些属实是有些多虑了。
现在队里只适合派出这两个人,总得去试试。
随后黎尚语气缓和下来又给他理性分析:“刚混进去肯定是白衬衣,是没机会碰手机的,如果需要找到他们所有的据点地址记下来,手记不一定来得及,还容易被发现。”
要是只能靠脑子记的话,恐怕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贺临妥协下来:“行吧,回头如果方觉愿意去的话,你照看着点他。”
两人回到办公室,贺临征求了所有人的意见。
一听说要去犯罪集团做卧底,方觉就兴奋了起来,他把手举得高高的,生怕贺临不选他。
黎尚埋头做着准备,迅速给他和方觉做了两个假身份,并且都做了一段因为传销而被拘捕的经历。
他化名为李裳。扮演一位肄业的大学生,曾被高中同学带入过传销集团,就此开始混社会。
方觉则是拿到了一个叫做王珏的身份,曾被家中二叔骗入过类似的机构。
这两个名字和他们本来的名字近似,但又完全不同,就算是偶尔叫错,也不容易穿帮。
黎尚把资料发给后勤部门去进行证件制作,又把全套的资料和人物小传给了方觉,然后问他:“进行过卧底侦查吗?”
方觉想了想:“我在警校上过这门选修课,我在考试时……”
黎尚一眼看穿,眉头微皱打断了方觉的话:“也就是完全没有过实战经验?”
“啊……”方觉实话实说,“还没机会。”
黎尚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今天晚上先把所有的东西背会,明天你过来加下班,我给你临时培训一下。”
时间紧急,也就只能抱抱佛脚了。
方觉满眼的钦佩:“黎哥,你原来是做什么的?你怎么什么都会!”
黎尚:“我只是做过几次类似的任务。”
方觉一个劲儿地问:“黎哥,我需要不需要买点什么啊?穿什么衣服啊?怎么化妆啊?我今天晚上用不用买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突击一下?或者,看两集那种教人演戏的综艺?”
黎尚听他越说越没边,只觉得有点头疼,他扶额道:“没有用的事少惦记,也来不及了,你先把资料背熟。”
看着方觉老老实实地打开了资料开始准备。
贺临又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黎尚的肩膀:“明天我来看你们的训练进度。”
第46章 04 “需要的时候,要把自己当作是变……
贺临这两天又开始持续做梦。
其中有的梦他能够区分出是自己的记忆, 有的则是光怪陆离,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
这天睡前,贺临翻看着朋友圈, 忽然看到了何垣的一条消息:“已到秦城,兄弟们可以约起来了。”
他和何垣聊了几句,对方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电话。
贺临接起, 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最近何垣的工作转职到了秦城,出任排爆队队长。算起来从贺临受伤退离龙炎, 再到何垣去国外学习, 两人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
秦城离云城只有五十多公里的距离, 属于在一个省厅之下,两边经常会进行技术交流,还会一起组织考核和练兵,也就是说, 以后大家有机会常见了。
何垣问他:“你的记忆恢复得如何了?”
“想起来一些,但是还是有很多记不起来。医生说不能强求。”贺临说到这里一顿,“你记不记得我们基地有个叫做黎尚的?”
“没有啊, 没听过这个名字。”何垣很快回答,随后他问,“需要帮你查一下吗?”
贺临道:“不用了, 可能蓝雀的。”他顿了一下说,“也许都不是真名。”
两人很快跳过这一节, 多年不见的昔日战友一旦打开了话匣子, 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特别是何垣还有点话唠。
“祝小年前一段也联系过我,那小子现在转业以后和家里人在做生意,钱挣了不少, 但是也更贱了。还有他和我说,队长好像也退了。”
贺临道:“你们当年被他虐得还不够啊?怎么还想念上了?斯德哥尔摩?”
何垣被他说笑了:“哈哈,是啊,当时觉得挺累的,后来我也开始理解他了,特别是我现在做了队长以后,下面的猴崽子太闹腾了,不严厉点不行。”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前几天我们这里举行了模拟特训,结果我下面的队排了个倒数第二,我气得批评了他们一个晚上。”
贺临闻言打趣道:“我当年可是看不出,你也有这么重的胜负欲。”
“那当然,谁不想赢啊?”何垣引起了回忆,“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和蟒蛇队的对战吗?那时候多爽……如果后来我没去邀功就好了。”
贺临隐隐约约想起了点什么:“化工厂模拟战那次?”
“对啊,从龙炎出来以后,我再也没遇到过比队长更好的实战指挥。他退了挺可惜的,老时居然放人了。改天我再和小年年打听一下……”
老时应该是基地的时支队长,时任。
话题聊至此处,贺临的眉头微皱,脑子里感觉像是有一股电流流过,酥酥麻麻的。
他像是站在了封锁记忆的大门前,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够寻回一切,却始终徘徊在门口无法找到关键的钥匙。
“队长……他叫什么来着?”贺临试图通过何垣的提示来唤起自己的记忆。
“容倾啊。”何垣似是没想到贺临会问他这个问题,下意识地飞快回答。可说出来以后他又慌了,“啊,那个,你最近头不疼吧?最近肯德基出的新品不错,你吃了吗?还有最近有个挺好看的新电影上了。啊哈哈哈。”
这么明显的打岔,就像是怕和他提起这个名字似的。
何垣说出的名字,让贺临有点陌生,他绞尽了脑汁,始终没有任何和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
何止是忘了名字,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他还是不甘心,想再问问何垣具体情况:“队长,就是容倾他……”
他话还没说完,何垣就急匆匆道:“我这边有紧急情况,这犯罪分子真不会挑时候。不说了,改天我去云城,咱们好好聚聚。”
说完他就烫手似的挂断了电话。
贺临有点懵,何垣是在害怕和他讨论这些事吗?可最初话题不是他引过去的?
贺临思索了一会,打开了一本笔记本。
他最近记起来的片段总是零零碎碎的。
贺临会把这些碎片随手写在本子上,就像是破案子收集线索一样,回头说不准能串联起来。
台灯下,贺临把容倾这两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看着这个名字时,贺临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容倾,容倾……”
贺临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虽然还是毫无印象,十分陌生,却觉得胸口忽然有点发紧,一种让他无处安放的奇异情绪油然而生。
然而此时他脑子里浮现出的依旧只是那个骷髅面具,贺临闭上双眼冥思苦想,还是记不起那位队长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的面容像是被蒙在了雾里,无论贺临怎么努力眨眼,都无法看清,甚至连声音都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变声一般,无从对比。
明明是提起来就讨厌到咬牙切齿的人,那种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绝对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会不记得了?
贺临想到脑子微热,感觉又快要过载,他停了下来。
他随后又写下了“模拟特训”。
贺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顺着脑子里的绳索往下走去,回想起那段经历,好像绕不过那个人……
还有,相比容倾这个陌生的名字,他还是更习惯叫他龙骨。
当年他们被选拔上龙炎特战以后,就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学习与训练。
龙炎是一只最为特殊的队伍,经常需要处理国境线甚至是国外的特殊任务。入队以后,除了要给自己起新的代号,还要办理各种的手续。
一周后,他们的正式证件和代表龙炎身份的徽章都发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套袋子装着的资料。
那是他们的影身份。
这种影身份,有点像是现在方觉和黎尚去做卧底任务时,临时身份的完整版,具体到这个世界上仿佛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人。
贺临现在回忆起来,方觉如今经历过的事,他当初也经历过。
影身份会有从小到大的一套档案,各种毕业结业证书,出国护照,还有一个专用的任务手机。
配套的还有影身份的经历档案,细致到出生地,父亲母亲,从小到大的学籍资料。
简单来说,就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去塑造,这样关键时刻用上这个身份才不会让人怀疑。
龙骨告诉他:“这些是你们完成任务时的一个常用假身份,一周以内,所有的资料都必须背过,会有老师专门教给你们具体怎么来使用这些东西,两周学习后,会对你们进行考核。”
他还给他们传授经验:“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影身份,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名字和身份只是代号。需要的时候,要把自己当作是变色龙。”
等他一走,其他队员就开始七嘴八舌地交流起自己的影身份。
祝小年是个大学毕业后出国务工的学生,进过工厂,做过黑车司机。
何垣是个导游,兼职做代购。
柳逢生的身份是个在中餐馆打工的白案厨师。
贺临的假档案名字叫做萧远,他淡然地打开了袋子,看到了几个字。
男公关。
当下贺临瞳孔地震,他不动声色地把档案合拢,下定决心不能让其他的人看到他的资料。
祝小年过来搭上贺临的肩膀:“临哥,你是什么身份啊?”
贺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高端手机,淡然道:“创业富一代。”
他说的没错,是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的创业富一代。
回到宿舍后,每个人苦背自己的档案。
祝小年也带着柳逢生过来和他们一起背。
他看着手里的旧手机皱眉道:“贺临,就你的最好,还是个折叠屏。我们两个的是不是搞错了啊?要让小爷我装个有钱人,那绝对是本色演出。”
贺临冷笑,抓紧自己的档案本:“就是个执行任务的身份,都不一定能用上,你还当真?”
何垣笑祝小年:“我要是领导,怕你这样的出去就没正型了。”
几个人里,就柳逢生最老实,默默地打开了资料,开始从生日背诵。
以一个身份活了二十多年,忽然又要习惯另外的一个名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别是祝小年叫苦不迭。
何垣给大家出主意:“你们就想象哈,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小时候就被人贩子拐卖了,他就是这样的身份。”
祝小年撇嘴:“我弟弟不会和我的生日只差上八个月零两天。按照我们家族的智商,应该也上不了大学。”
何垣不理他,开始戏精上身地雕琢着自己的演技,为了切合影子身份,他给自己加了点口音,还专门准备了一句口头禅。
贺临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给自己重新开上一个小号,随时登陆一下,而且要在自己的大号和小号里切换自如。
背得多了,真的有一种出了第二人格的感觉。
那场考核更有意思,每人要首先进入一个房间,挑选适合自己身份的衣服和道具。随后再到领导面前进行自我介绍,还要回答各种提问。
那时候的贺临还年轻面嫩,入行年头不长,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在市局里养出了一身正气。
他进了屋子以后,就开始装扮,什么贵就穿了什么。
贺临第一次尝试这些衣服,搭配得有点绚丽夸张。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换了风格,贺临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还好他个子高腿还长,硬是把这套浮夸的衣服撑起来了,再搭配上一副天生的好皮相,倒还真有资料里那个男公关的几分神韵。
换衣服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插曲。
贺临不知道是自己手劲太大,还是这个衣服的质量就是不行,上衣的扣子根本不牢靠,淅淅沥沥的只有四颗扣子,系得不严不说,还没穿好,最下面的那颗直接就脱离组织,掉在了地上。
盯着地上的扣子,贺临觉得天塌了一半。
不过很快他就欣然接受了这个不怎么顺利的换装过程,道具间里有烟有酒,他往衣服上淋了点酒,半透的衬衫,被酒打湿的位置就是全透的,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可以若隐若现地看清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还有系反了的衬衫夹绑带,以及因为崩掉一颗扣子导致整个敞开的上衣下摆……
贺临拎了瓶酒出来以后遇到了龙骨,一向严苛的龙骨这次只是皱眉看了他几眼,难得地没有挑剔什么。
紧接着龙骨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走过来整了整他的衣领,本就摇摇欲坠的扣子也没能吃住他的手劲,只是轻轻一拽,瞬间又弄掉了两颗,随着龙骨松手,轻薄的衣服向两边滑开,贺临的胸口直接跟他打了个照面。
贺临绝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天彻底塌了。
龙骨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用手里的册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对他淡淡来了一句:“去吧,好好准备问答。”
其他几人也陆续换了衣服出来。
何垣一身导游服,带了标配帽子和小旗子,武装到了细节,脖子上还挂了个小哨子。
祝小年给自己加了一副眼镜做道具,难得的文质彬彬。
最像的是柳逢生,黝黑的皮肤,系了个简单的围裙,看上去就像是在东南亚呆了多少年的。
那一刻之后,他们就把自己全心全心地当作了影子人物,一言一行都符合赋予的人设。
当天,整队人有惊无险地全部通过了考核。
祝小年晚上请客,四个人吃了几百的烤串。
贺临回忆,他们在基地的第一年主要是在训练中度过的。除了那些为了适应卧底工作的练习,其他的还有战术训练,语言训练,迷彩训练,变装训练,新型装备训练以及模拟训练。
这些都比他们过去在特警队里学到的细致得多。
除了这些有趣的课程,占比最多的还是常规的练习。
龙骨总是比别的队长对队员苛刻,要求严格。他好像能够明确地知道每个人的极限在哪里,再据此提出要求。
用祝小年的话来说就是,被他训练过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每天训练完,都是疲惫不堪。
龙骨的字典里没有平易近人,他不像是其他的队里的领导,还会和队员一起玩玩牌,打打游戏,聚下餐,拉近拉近感情。
他永远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能用一句话说清楚的事,就绝对不说两句。
再后来的细节,贺临又一时记不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经历还挺宝贵的。
他们最终还是从B队的新人一个一个进了A队,执行的任务多了,出生入死,才发现竟然没有珍惜当年训练时的悠闲时光。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回忆得时间长了,贺临的头开始晕晕的,随着血管的跳动,大脑在发涨。
贺临合拢了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英雄不提当年勇,都过去了。
看了看时间,他决定早点休息,毕竟往事之忆不可追,他还是更想看看明天黎尚准备怎么教育方觉。
第47章 05 “我能不能叫你黎神?”
第二天是休息日, 贺临来到办公室,一眼便瞧见黎尚和方觉早已就位。
黎尚身姿挺拔地坐在窗边,晨光洒落在他身上,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眼睫垂落,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资料, 那是方觉写的他对王珏这个人物的理解。
方觉老老实实地背着一个书包,将自己的衣物和黎尚让他准备的一些简单道具都带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等着老师进行教学的乖学生。
黎尚看完了文件, 点评了几句, 他仔细看过方觉带来的衣服, 修长的手指在衣物间翻拣,很快照着王珏的人设给他搭出了一套衣服。
他将东西递给方觉,淡声道:“去换上。”
方觉赶忙接过来,跑去值班室里换了。
不一会儿, 他走了出来。
贺临围着方觉前后打量了一番,伸手将他的头发捋了捋,认真叮嘱道:“回头换一双旧一点的鞋, 这样才更贴合人物身份。”
黎尚抬眸看向贺临,嘴角上扬带了淡淡的笑意:“变装课程学得不错。”
“那是。”贺临在黎尚笑容里有些得意忘形地回答,“我这门课程可是全A通过的。”
黎尚闻言挑了挑眉, 只见他伸出手,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全A的贺队, 你来教。”
贺临倒是从来都没见过这样鲜活会开玩笑的黎尚, 愣了半天神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回头不是你和他一起去面试嘛,黎老师请。”
黎尚压下了嘴角的笑意,这才没有再推辞,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空白表格递给方觉,神色平静道:“先把这个填了。”
方觉昨天背了一晚上资料,可那些问题都是记在脑子里的,人物理解也是打的电子稿,这一要手写,瞬间就抓了瞎,此时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笔。
黎尚见方觉半天没动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厉:“迟疑时间太长了。”
方觉慌忙开始填写。
黎尚犹如一名严厉的班主任站在旁边点评:“电话号码背得不熟,证件号码写得更不流畅。特别是其中生日那几位,一定要连着写下来,不能涂改。还有,名字写法不对,哪里有人写了名字二十几年还这么一笔一划的,回头把王珏这个名字写上一百遍。”
此时他手里就是没有鞭子,否则方觉确信,自己肯定要被抽上几鞭。
进行完了这一项,黎尚坐到了方觉对面,目光紧紧盯着方觉的眼睛,神情严肃道:“现在把我当做面试官,我来问你问题,你来回答。”
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问道:“年龄。”
方觉不假思索,大声道:“24岁。”
这是最基本的问题,他回答得自信满满。
“生日。”黎尚紧接着又问。
“4月17日。”
“星座。”
方觉“呃”了一声,一下子卡住了,这题表格上没写,他平时也就能记住自己的星座,他本人是十二月的射手,这个四月是什么来着?
黎尚微微抬眸,轻声告诉他:“白羊,是白羊座。”接着,他又抛出一个问题,“阴历生日。”
这一问,恰似一记绝杀。
方觉大脑彻底宕机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恨不得直接给黎尚跪下,带着哭腔说道:“黎哥我错了,我功课没做到位,你再给个机会,我晚上一定研究透了。”
看着方觉的惨样,贺临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基地的考核现场,也是这样“哀鸿遍野”的。
黎尚看着方觉语重心长地道:“背会那些资料不是目的,目的是让你对这个人物融会贯通,让你真正成为他。”
方觉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懊悔:“我是有带入啊,我想象着自己成为王珏,最爱吃的菜是酸菜鱼,我还设计了他的爱好应该是打羽毛球,我连他会有几段感情史都考虑到了。”
一旁的贺临听得抚额。
“你是去面试当卧底的,又不是要跟他们相亲,谁会问那些没用的?”黎尚被他这一打岔,思路断了,一时忘了说到了哪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把王珏这个名字再抄一百遍。”
还好,王珏这个名字不复杂,方觉像是个犯错的孩子,把头缩了回去,小声说道:“知道了。”
黎尚干脆跳过基础问询,告诉了他一些需要回去再做功课的要点,随后他直接切入正题:“为什么来这里面试这份工作?”
方觉愣了一下,差点没跟上黎尚的思绪,迟疑地回答:“呃,我是在网络上看到了招聘信息,最近失业,想要来试试。”
黎尚的眉头轻轻皱起,他又问:“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方觉被他这个样子吓得够呛,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一些……你们是做推销业务的……地推还是网推我都做过……”
黎尚的眉头已经彻底拧在一起了,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方觉,贺临在一旁看着,也沉默不语。
方觉顿时知道自己错了,可又完全不清楚错在了哪里,这么一来,他心里愈发慌乱。
接下来黎尚又问了两个问题,方觉回答得结结巴巴。不仅说的内容不对,更关键的是他的神态完全不行,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双手也不自觉地搓来搓去。
黎尚刚要开口说话,还没等他出声。方觉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抢先双手合十,开始给黎尚鞠躬道:“我知道,我错了,我去把王珏这两个字再抄一百遍!”
孩子都学会抢答了。
黎尚看着方觉就觉得眼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你要是一直都是这个表现,我就不能带你去。你抄一千遍也没用。”
贺临看向黎尚:“现在完整培训还来得及吗?”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方觉这副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模样,紧张得仿佛浑身都散发着不安的气息,生怕自己出错,就差把“我有问题”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就他这个样子,肯定是无法成功卧底的。
想要改掉这些毛病,需要时间。
贺临思索片刻,决定下点狠药:“方觉,实在不行,你调队吧?”
“啊?”方觉还沉浸在王珏的身份之中,完全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贺临,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愣了两秒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问:“贺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临表情严肃,他双手抱胸,看向方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继续刺激他:“其实你的能力一直有所欠缺,以后队里还有可能会遇到卧底任务,你总不能胜任的话,可能不太适合做刑侦工作。回头我和陈局说一下,看看分局那边的户籍还有没有位置,给你安排过去。”
方觉死死地盯着贺临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贺临板着脸,神色冷峻得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方觉一下子急了,眼眶微微泛红,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贺队,你是在说真的吗?”
贺临并没有因为方觉的反应有所动容,依旧目光坚定,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当然是真的,本来准备看你能不能完成这次任务,再考虑是否让你留下来,但是既然你做不来,那不如早点给你做个更好的安排。你放心,那边工作轻松,不用加班,工资也不会降。”
方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忙哀求道:“贺队,黎哥,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琢磨琢磨,我肯定能做好的……”
黎尚这时也领会了贺临的意思,他开口道:“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再简单的卧底任务,一旦被识破也意味着伤亡。为了一个月几千万的生意,那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贺队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贺临也再次启发他:“你如果想要我把你留下来,那你得说服我,证明你真的能胜任这份工作。”
方觉的眼圈更红了,他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咬了咬牙,坚定地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也知道卧底有一定的风险。我就是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才报名的,我能吃苦,我一定努力,我也不怕牺牲,黎哥你再教教我。”
至此,方觉的情绪才算是彻底对了,黎尚再次耐心地从头给方觉分析。
“方觉,你之前没有真正带入王珏这个人。他家里穷,父亲在工地上做工的时候受了伤,家里一屁股债,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二叔把他带入了传销公司。明明是把他推入火坑,可是他觉得自己在那种环境里找到了自我,混得如鱼得水。他把传销工作视为救命稻草,当做自己的事业,把那里视作为家。可后来这地方却被警方查抄了,他无家可归,挣不到钱,他每天刷新招聘软件,四处和以前的朋友打听,就希望能够进入一家传销公司……”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提示方觉:“这样的一个人,去面试时,会做出你刚才的表情,反应和回答吗?”
新手卧底会出现的最常见错误,就是不能带入身份,卧底的视角和警察的完全不同,和普通人也不一样,他们都是“犯罪者”。
在混入狼群中时,一颗堕化的心,才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异类永远不会得到狼群的认可,反而会被啃食殆尽,只有让他们意识到你是同类,才有机会接近他们。
随后,黎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许:“我不需要你扮演他,我是要你成为他。你的反应,就是他的反应。”
方觉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激动地说:“我刚才总是很拧巴,一直是在演,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警察,带着一种对这种行业的排斥感,所以才做不好。但其实,王珏不是来求职的,而是来寻找家人的,那是他想要奋斗的事业,就像是我想要做警察一样……”
贺临再次提醒他:“记住我刚才吓唬你时,你的心情和说过的话,带着你想说服我的那种迫切情绪去打动面试官。你学好了,那这次卧底任务就是你的功勋,做不到就是你警察事业的危机。”
黎尚郑重地看向方觉道:“来吧,再试一次,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他再次问道:“为什么来这里面试这份工作?”
方觉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自然而坚定,目光中带着殷切和热情:“我适合这份工作,我有绝对的热情,我以前也有过相关的从业经验……”
就这样,他们忙了整整一天。黎尚耐心地纠正方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终于把他的整个行为模式彻底调整了一遍 。
方觉虽然领悟力没有那么强,但是整体还挺聪明的,交流到后来,他已经能够把握王珏的人设,把自己的贫嘴融入了进去,看起来更为自然。
瞧着方觉终于成功过关,贺临也放下心来,这才将目光转向黎尚,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开口问道:“方觉已经教得不错了,那你呢?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黎尚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他反问贺临:“我有什么准备工作?”
贺临抬手指了指一旁静静躺着的那份李裳的资料:“你难道不用提前适应一下这个角色?”
顿了顿,他笑道:“再说了,给方觉做个范例也好嘛。”
贺临这么说着,其实纯粹是出于好奇。
他一直都不太确定黎尚在卧底伪装方面的本领,想知道他到底是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还是真有过人之处。
此刻,他满心期待,想看看黎尚到底能将这个角色演绎到何种程度。
黎尚听闻,微微迟疑了片刻。
他的目光扫向方觉带来的那堆衣服,轻轻翻拣,最终挑出了几件——一件黑色衬衣、一条黑裤子,还有一副平光眼镜。
拿着选好的衣物,黎尚转身走进值班室里。
几分钟后,值班室的门缓缓打开,黎尚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贺临微微一惊。
方觉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这一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黎尚。
从走路的步态,到站立的姿势,再到脸上的神态,没有一处和原本的黎尚相同。
只见黎尚将头发稍稍梳理了一番,用刘海遮住一点眼睛,眉毛稍作处理,后半段浅淡。他带了眼镜,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再加上那一身黑衣。
黎尚本是干净温良的长相,这么处理之后,他的身上多了阴冷和狠戾的气质,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却又透露着精明和算计。
这让他在平静的外表下有一种淡淡的疯感,阴郁、贪婪、危险,那是被压抑许久才会形成的气场,让人觉得他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像是一只削瘦又狡猾的野兽,长期在黑暗中游走,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短暂的利益共同体,甚至愿意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一切。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仿佛是拥有相似外表的另一个灵魂。
满意地欣赏了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
黎尚淡定地拿下了那副平光眼镜,眨动了一下眼睛,只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他看向贺临,嘴角微微上扬,有些玩味地询问他:“贺队还有其他问题吗?”
贺临神情木然地盯着黎尚的脸摇了摇头:“没了……”
他有想过黎尚应该挺厉害的,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贺临甚至想到,如果当年黎尚也是他们队内的成员,估计那个什么龙骨面对他也要甘拜下风了。
方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过来,兴奋地大叫起来:“黎哥!太牛了!我能不能叫你黎神?”
黎尚懒得搭理一惊一乍的方觉,放下眼镜去忙别的事了,反而是贺临被方觉这一嗓子喊得回过了神,低头咳嗽了几声,掩盖了自己表情的不自然。
他难以解释,为什么自己看到黎尚的这一面时,竟然有些心跳加速。
第48章 06 “还有,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了……
方觉为了维持王珏的形象, 这几日都是全身心投入,不仅将穿衣风格彻底扭转,说话方式也焕然一新。
在办公室里,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沉浸在了即将要扮演的角色之中,随时随地大小演。
科里的几人对他的这种行为极为包容, 纷纷热心地配合练习,指出其中的不足。
甚至在叫他时, 那几人都默契地自动改口。
经过几天的刻苦练习, 方觉终于有了出师的底气。
随后, 黎尚还教给了他一套手语动作,以及如何使用眼神交流,以便在有人监听无法说话时互相沟通。
这次方觉听得十分认真,也很快就练到了融会贯通。
黎尚伸伸手, 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刑侦队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完成了人员选拔,最终挑选出了四个人。加上方觉和黎尚,他们六人各自精心填写好简历, 随后分不同时间段,更换IP地址,将简历发送给了目标公司。
很快, 投递简历的警员们便陆续收到了面试通知。
幸运的是,六个人中有五人成功获得了面试机会。这家公司采用的是集体面试形式, 通知的面试时间都是在周三下午。
周三上午, 两人早早便完成了装扮。
为了确保身份不被暴露,他们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办公室里,特地从后勤申领了两部旧手机。
趁着午休的空隙,程笑衣贴心地为他们安装了具备定位功能的GPS。
方觉适应了一会手机道:“我已经把师父设为紧急联系人了, 还存好了他的号码。”
程笑衣好奇地问道:“那你标注的是什么?可别露馅了。”
方觉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手指着屏幕上大大的“爹”字,满脸自豪:“我机智吧?”
吴韵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挺好的,乖儿子。”
黎尚午饭回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盆冷水浇了过来:“删了吧。”
“啊?”方觉瞬间愣住,一脸疑惑,“不能记吗?”
黎尚耐心解释道:“记,当然要记,但得记在脑子里,而不是手机里。”
他翻看了一下,又说:“GPS定位也删了,我能看得出来,对方就能看的出来。”
众人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黎尚抬眸对大家道:“一旦身份暴露,他们第一个就会搜查我们的手机。况且进去之后,手机肯定会被没收,等我们脱身的时候,手机能不能拿回来都不一定。”
随后他进一步严肃解释:“那些人是一群亡命之徒,近些年来警方一直在严打传销组织,他们能存活至今,肯定有他们自己的本事。现在我们对他们的技术并不是十分了解,一旦他们破解了加密的部分,后果什么样,也不用我多说吧。或者,简单点,不需要过高的科技含量,只要他们从黑市弄到一本市局刑警的电话簿,通过对比,很快就能查出老吴的号码,进而确定方觉的身份。”
程笑衣这才知道差点好心办了坏事,慌忙道:“好,我马上删除。”
方觉冒冷汗:“那我们还不如不带手机呢。”
黎尚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这个东西,你该把他视作个伪装道具,只是为了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个普通人的道具。”
看着面前手忙脚乱消除痕迹的程笑衣和方觉,黎尚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因为如果对方怀疑到我们身上,想要调查身份,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不通过号码和手机也有的是方法,有时候防不胜防,我们尽量小心就是了。”
方觉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谢谢黎哥,不过你这么说并没能安慰到我。”
看他这后知后觉的样子,黎尚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面临什么,他对方觉道:“等下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方觉一口答应下来:“好啊,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听刚才黎尚那么说,吴韵声也有些紧张起来:“那个,黎尚你不是说这个卧底任务没有那么危险吗?”
黎尚认真道:“所谓的不危险只是相对而言,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他是拿在基地执行的任务来做类比,之前他的哪次任务不是九死一生?
相比之下,这次任务的确是个小任务。
就在这时,贺临站起身来:“方觉、黎尚,和我出来一下。”
三人一同来到隔壁的会议室。
贺临面容冷峻,开场便极为严肃:“下午你们就要正式出发了。从任务完成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卧底进去。但有些事情,必须跟你们讲清楚。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尤其是方觉。”
贺临看向队里最年轻的队员:“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对于这个任务,你拥有自主选择权,如果你想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方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上次被贺临威胁要调职场景,心有余悸地问道:“贺队,你是不是又在吓唬我呢?”
贺临语气诚恳:“这次绝对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之前我那么说,确实是在吓唬你。那时候我看你挺想参加任务,但演技有点不尽人意,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就是想让你破釜沉舟,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解释完这件事后,贺临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但是有危险我也必须告诉你。这可能是你目前执行过的任务中最为危险的一次。我希望你能深刻理解这一点。”
贺临继续给他们详细分析:“这种传销诈骗涉及的金额特别巨大,可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有人因此死亡,即便是抓到主犯,也多为罚款和有期徒刑,很难将其判处死刑。所以,我们这次行动等于是断了他们的财路,那边的人必定会对进入卧底的警员恨之入骨。”
“云城市局满打满算也就几千号人,要是他们铁了心去查,不惜花费重金、下苦功,是有可能把你们的身份查出来的。要是这次行动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有机会喘息,或者是等到多少年后,这些人出来了。他们恐怕会想方设法进行报复。所以,方觉,你要是害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还有你,黎尚。”贺临又转头看向另一侧。
黎尚眼神坚定,轻声说道:“我知道。”
贺临问:“那你的决定是?”
黎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去。”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想要他命的人又不止一个两个。真要担心这些,他就别过了。
贺临又将目光投向方觉:“你呢?”
方觉认真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不去那可不行啊,总不能让黎哥一个人去冒险。而且那些被诈骗的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办?我就是为了做这些正义的事才做警察的。还有,如果我不去,我之前下的功夫不也白费了吗?”
贺临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那祝你们成功,我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听到这熟悉的结束语,黎尚心头一抑,翻涌的思绪几乎将他淹没。
随后,贺临交给了他们一份文件:“这是能够配合你们卧底进去的一名老警察的假身份,我们已经做好了他的全部假档案,同时和经侦的同事协商好了,一旦这个账户开始转款,就会对那些流出资金进行全面追踪。”
“你们一定要记好上面的电话和姓名,等到时机成熟,就安排被困老人拨打电话,引他进去。”
黎尚接过资料,上面的名字叫做关隐川,今年75岁,他轻轻点头,把电话号码背过。
贺临介绍道:“他是刑侦队退下来的一位老队长,经验丰富,退休以后一直住在老家,帮着做防诈骗的公益宣传,这次是专门回来辅助我们完成任务的,你们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同时也要尽可能地保护好他。”
黎尚道:“明白。”
方觉也连连点头:“我一定对他好一点。”
贺临连忙阻止他动蠢脑筋:“别,也别区别对待。那样就让其他人一眼看出来了。”
方觉道:“当然知道啊,贺队,我像是那么傻的吗?”
贺临轻咳一声:“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是你的智力发挥不太稳定。”
贺临又帮他们分析了一遍细节,进行最后的嘱咐:“进入公司后,你们不一定会被分配到同一处。如果能在一起,那当然是最好,可是也要更加小心。”
“你们互相之间要装作不认识,遇到刑侦的同事也是一样,不能在外人面前交头接耳。只能在关键时刻,才能互相掩护。否则万一有一人被识破了,就会连累他人。”
“要是分开了,你们就要更加小心谨慎。”
“进入之后,手机大概率会被收走,会和外界失联,到时千万别慌张,不能暴露身份,一切都要见机行事。努力去找到更多的隐藏地点,特别是对方总部的所在位置,随后等待时机成熟再想办法往外传递消息,等收网行动后进行脱身。”
谈话结束后,方觉如释重负,他转头问黎尚:“黎哥,你刚才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黎尚道:“就是想再叮嘱叮嘱你,贺队刚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就不用重复了。”
方觉松了口气:“那行,没事我先去趟洗手间,贺队渲染的氛围太紧张了,我都有点想上厕所了。”
待方觉离开会议室,贺临看向黎尚:“你们以前在蓝雀的时候,也是这个流程吗?”
黎尚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贺临目光深邃,仿佛透过眼前的场景,回忆起了往昔:“之前在基地时,每次出发执行任务前,我们队长都会把任务中最危险的地方和可能出现的最差结果,分析给我们听,让我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贺临微微一顿,感慨道:“我现在,有点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和感受了。”
黎尚哦了一声,语气有几分探究的意味:“那这么听来,你们队长还挺好的。”
“不。”贺临的眉头一皱,马上反驳道,“话虽如此,但是功不能抵过,就算是偶尔有些事做得不错也不能抵过他做的那些不好的事。”
黎尚扶额,表面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实则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狗崽子。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已经确认,贺临是记起来他了的,但是从他每次提起时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也能感觉出来,一定是有哪里记得不太对,又或者还有一部分没有想起来,可是他又不能敲开贺临的脑壳看看,他的记忆究竟是扭曲成了什么样子,问题又是出在了哪里。
此时黎尚萌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感来,随后他又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安慰自己道。
虽然和实际情况有所偏颇,但好歹最近是一点一点想起来了,日后多加引导,或许真的能恢复如常。熬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能够让他看到一点曙光。
贺临见黎尚半天不说话又问他:“你估计这一次任务,需要多久啊?”
黎尚回过神思索了片刻:“要看情况,顺利的话可能一周,最迟十天左右应该也能有个结果了。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根据信息来看,由于对方急于扩张,现在是人手短缺的,必然会出现管理不严和松散的问题,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如果一个月都探寻不出来什么结果,那卧底再长时间,意义也不大。
贺临点头,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脑子一抽直接帮他整了整衣领,莫名其妙地嘱咐了一句:“那你进去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像是在这边似的,天天不好好吃饭。”
黎尚原本还在琢磨贺临突然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随后就被这句嘱咐搞得有些无语。
贺临那个担忧的目光像极了一个倚门望子的老父亲,还是不怎么靠谱的那种,任务在即不嘱咐他注意安全,保证任务,反而嘱咐他好好吃饭。
这语气,说得好像他生活不能自理一样。
此时黎尚更怀疑自己在贺临的记忆里到底被扭曲成什么样了。
实在是有些槽多无口,黎尚只好硬邦邦地点头道:“知道了。”
贺临还想叮嘱点什么,但是看黎尚冷淡的态度,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又过了片刻,他才实在忍不住地补充道:“还有,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受伤了……”
黎尚望向他,对上了那双满含关心和期待的眼睛,刚刚那点负面的情绪散了个干净,心里顿时有一股酸涩的暖意涌上来。
这一次他开口认真答道:“好。”.
到了下午,黎尚一行人分别踏上行程,各自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朝着面试地点进发。
黎尚选择乘坐公交车。
汽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不断向后闪过。
他到站下车,朝着面试楼走去。没走多远,目的地便映入眼帘。
进入以后,首先是填写了一张表格,然后就是等待叫到名字。
第一关,难度并未超出预期。
面试官是一位中年男人,整个面试过程与普通面试极为相似。
面试官先是询问他们对老年人康养中心的认知程度,接着问及过往的工作经历,最后是对薪资待遇的要求。
这些问题黎尚都提前为方觉梳理准备过,他自己回答起来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黎尚迈出面试间,目光迅速扫视一圈,有一些没有通过第一轮面试的人直接就离开了。刑警队那边的人被淘汰了一个。
他和方觉以及另外三名刑警得以继续参与后续环节。
紧接着,迎来了第二轮面试。
这一轮的形式是依次进入特定房间接受问话,每个人的面试时间大约在十分钟左右。
方觉排在黎尚之前,率先进入房间应答。
待他出来时,脸上的神情还挺自信的,一看便知发挥得相当不错。
很快,轮到黎尚。
他稳步走进房间,只见胖子钱代豪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老板椅上。
黎尚安静坐在他的对面.
钱代豪漫不经心地瞥了对面这个面试人一眼,资料上的名字叫做李裳。
看起来倒是挺干净帅气的,年龄合适,经验也符合。
面的人多了,钱代豪对这些面试者有个基本的判断,他觉得这小子可以干这行。
他问了几个问题,李裳对答如流。
钱代豪连连点头,他心里一动,给李裳出了道附加题:“咱们做康养中心,主要收入就靠老人们消费。要是让你来负责这边的管理工作,你有啥法子能让他们多掏些钱呢?”
对于一般的面试者,钱代豪可不会问这道问题。
这个李裳应该能加入,他想提前试试这个人能不能成为管理。
对面的李裳稍作思索,沉稳开口:“要是我来做的话,或许会尝试增进老人之间的交流互动,让他们清晰地了解消费带来的益处,以及不消费会面临的不利局面。”
“哦?”钱代豪来了兴趣,“详细讲讲。”
李裳接着阐述:“简而言之,人们都有同理心,同时也有攀比心。让老人们亲眼目睹高消费换来的优质待遇,更容易触动他们。”
钱代豪问:“具体怎么操作?”
李裳道:“而对于那些消费较少的老人,不妨采用杀鸡儆猴的方式,让他们看看不消费之人的窘迫下场。只要树立起消费的上限与下限,人们就会依据自身情况进行站队。”
钱代豪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往他们总是采用封闭手段对付老人,对老人们逐个攻破,碰上一些态度坚决的“硬骨头”,着实难以攻克。
如今李裳提出的这个方法,可能有一定的可实施性。
给饿着肚子的老人带去看别人吃山珍海味,他们也许就扛不住了。而那些嘴硬的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老人,也许直接就吓尿了。
在这个组织里,钱代豪并非是最高的领导,上面的大领导一直认为,他们之前的流程虽然有效,但是太慢了。
李裳提供的方式,似乎能帮他们节省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一旦能够提速,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绑架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钱……
钱代豪顿时觉得,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挺有想法,这个方案说不定可以获得大领导的赏识。
他点头道:“你出去等结果吧。”
等李裳出去,钱代豪就给出了通过。
可是刚发出了那两个字,他却忽然眉头一皱。
钱代豪细细想了想李裳的坐姿,谈吐,回答的各种问题,还有他提出的那个方案,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钱代豪觉得,这人可能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泛泛之辈,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降得住,如果真的得到了大领导的喜欢,岂不是反而会对他造成威胁?
最近大领导总是唉声叹气后辈无人可用,对他的工作也不太满意,那这个人会不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想到此,钱代豪出了一身冷汗,按下了想要告诉其他人那个方案的想法。
他得对这个李裳小心一些了。
第49章 07 “我很期待你入职以后的表现。”……
等黎尚从面试间里出来, 发现外面的自己人又少了一个。
除了他和方觉,过来的刑警仅剩下两人。
而此时总的面试人数也淘汰到只剩十二个。
这时,一位身着职业套装, 女秘书打扮的美女走了出来,她的声音温柔悦耳:“恭喜各位通过了二轮面试,接下来你们可以和家人打个电话。因为我们的工作在培训后马上就要上岗, 会提供住宿、三餐和服装。但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在职期间不能拍摄, 所以会提前没收手机, 大家最好现在和家人说明一下, 避免因失联造成误会。”
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美女,我们回头要去哪里工作啊?”
女秘书礼貌地回应:“这个我目前无法答复。我们康养中心有多个分部,具体工作安排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另外一人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秘书抿唇不语, 那人却不依不饶,油嘴滑舌地继续纠缠:“告诉我呗,以后大家说不定就是同事了。”
女秘书这才白了他一眼:“我们的面试还有第三轮呢, 如果你能通过,以后见到,再问我的名字也不迟。”
那男人还想说什么, 伸手去拉女秘书的衣服。
黎尚不动声色地把脚往前动了一下,绊住了男人。
女秘书成功脱身, 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黎尚却当做没有看到她的眼神, 低头沉思,整理着新得到的信息。
除了钱代豪亲自面试,还有第三轮?
这与林会之前打听到的信息不太相符,不过他明白, 像这种从事非法勾当的公司,吸纳新人进入必定会万分小心。
毕竟稍有不慎,走漏一点风声,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风险。
而且,刚才的那一轮面试之后,黎尚有些怀疑,这个钱代豪是否能够撑起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他总觉得那人还缺一些城府。
这里的水,应该比之前警方从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深得多。
随后,又有人来通知,十分钟后众人将前往下一个面试地点。
有几名面试者赶忙去打电话,也有人满不在乎地表示不用联系家里人。
黎尚和方觉则是静静地坐在原地。
那些被淘汰的刑侦队员会把他们通过的消息传递出去,这个时候,他们做得越少,暴露的风险越少。
紧接着,又有人出来,挨个收走了他们的手机。
很快,十二个人都被带上了一辆运货的货车。
货车后车厢完全没有窗户,如同一个封闭的铁盒子。靠着车厢两侧各放置了一排座椅,一边刚好坐六个人。
见到这般情景,黎尚身旁的瘦高个可能有幽闭恐惧症,开始不安地嘀咕,趁着车门还没关,他焦急地问工作人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工作人员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在这些面试者身上一一扫过,安抚道:“放心吧,开不远就到。你们之中的幸运儿,可是会发大财喽。”
车门轰然关上,车厢里顿时昏暗下来,唯有一盏小小的橙色顶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的一点烛火。
面试者们彼此陌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整个车厢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随后车缓缓开动,黎尚靠在位置上,双眼轻轻闭上,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他的脑海中犹如展开了一幅精准的地图,依据出发的方位,仔细计算着,往前大概一千米,右转,又过了两个路口,左转……
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黎尚缓缓睁开双眼,他对所处位置已有了大概的预估。
应该是云城市中心不远处的一处高档别墅小区。
众人下了车,眼前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别墅周围竖起了高高的围墙,仿佛要将一切秘密都隔绝在内,外面的人无从探究,里面的人也插翅难飞。
他们被带进去后,钱代豪早已先一步坐在了大厅里,翘着二郎腿,迎接他们。
“各位,你们都是通过了两轮面试的,之前的问题都回答的不错。但是想做我们这行,准入门槛还是有的。其中最难的,就是让老人下单。所以,这第三轮的面试,就是实战。”
钱代豪目光狡黠地扫视着众人。
“这栋别墅的地下室里,囚禁着一名老头,是个又臭又倔的硬骨头,等下,你们挨个去那间房间,谁能让他转账消费一万块钱,谁今天就能留下来。”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吗?”
钱代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他消费什么。”
有人小声嘀咕:“一万块,十五分钟,怎么可能做到啊?”
钱代豪听到后,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那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还有人提出异议,皱眉问:“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钱代豪冷冷地看向那位求职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你如果觉得是强买强卖,那就说明,你和我们不是同路人。”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被淘汰了。如果还有人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也自动出去吧。我们的人会送你们原路回去,也会归还你们手机。”
高薪,严格面试,行事还如此鬼鬼祟祟,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家公司绝对有问题。一些熟悉其中猫腻的人,更是早已心照不宣。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又有一个人选择了提前退出,竞争者一下子只剩下了十个。
钱代豪又道:“剩下的人都想试试对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之前的招聘广告我们写得相对保守,如果你们能够被正式录用,底薪不是一万,而是三万,除此以外,还有高额的提成。我下面的很多员工,一个月的收入,可以有五六十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到这么高的薪资,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疑虑瞬间不知所踪,那些剩下的年轻人都眼睛发亮,更加跃跃欲试。
钱代豪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那我们这一轮面试,就正式开始吧。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这一关可不轻松哦。”
黎尚在心里飞快评估了一下短时间内只靠智取获得成功的可能性,顿觉形势并不乐观……
想要在十五分钟内让老人改变主意,光靠口舌几乎不太可能。
而且随着面试的进展,越往后耐受度越高,难度就越大。
每个人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除了进去面试的人,其他的人都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等待。
果然如同黎尚预料到的。
头两名年轻人被带过去后,都耗费了十五分钟,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一名刑侦队的队员。
时间很快过去了半个小时,通过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钱代豪得意地走出来遛了一圈,阴阳怪气道:“你们剩下的人可要加油了。我们的业务现在都忙不过来,我可是很期待诸位成为未来的同事呢。”
终于,接下来的一个男人花了十几分钟,兴高采烈地跑了上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完成了,他转账了!”
钱代豪热情地大步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干得不错,你可以去偏厅等着了,晚上我们会给你进行上岗培训。”
黎尚不动声色地侧头,目光扫过,他看到了男人的手上似乎沾染了一丝血迹。
答案是使用暴力吗?
这么短的时间内,光靠口舌逼单定然很难完成。
这次面试的目的其实就是试验他们这些人,能不能对老人下得去手?
是在比谁的心更狠,道德底线更低?
那他又该怎么做呢?
真的要对一位年迈老人动手吗?
黎尚想要在别墅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
想到此,他举手示意。
那名女秘书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渴,这边有水吗?”黎尚随后加了一句,“最好是温水。”
“你跟我来。”那名女秘书领着他来到了餐厅位置,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黎尚道了一声谢,环顾四周,随后又马上收回目光,低头喝着。
女秘书冲他一笑,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苏郁,是郁金香的郁,你再有什么需求,叫我就好。”
黎尚还记得之前她拒绝过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提醒她道:“我还没有通过第三轮面试。”
苏郁笑着说:“我觉得你应该可以通过,就算你没通过,也可以当个朋友。”
黎尚此时却不想和她多做接触,他把杯子还了回去,又是略带冷漠地道了声谢,随后让苏郁将他带了回去,坐回了沙发上。
很快,另外一名刑侦队的警员也被淘汰了。
剩下的卧底人员中,只剩黎尚和方觉两人了,等现在这名面试者出来,下一个就将轮到黎尚。
如果他们也不能成功,那这次卧底行动很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黎尚在不停地思考着,他回想着别墅里的布置,关键点在……
他忽然想通了一点。
黎尚换了个思路,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马上就洞悉了这一题的关键。
这是一场面试,是对方为了把求职者和他们绑到一条船上的最后考验。
他们绝对不敢让求职者直接接触到那些真正被囚老人,否则,万一老人们说出一些报警求救一类不利于他们的话,被那些淘汰的求职者听到,可能会把消息送出别墅,给这些犯罪分子带来危险。
所以里面的那位老人,必须在强压之下守口如瓶。
那他肯定是这个组织里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那并不是一名真正被囚禁的老人,反而很可能是这些人的同伙。
甚至……
黎尚想起刚才自己走向餐厅时看到的布置,红木的家具,古香古色的茶桌,这栋别墅的布局根本就不是钱代豪这个岁数会喜欢的风格。
再加上之前他对钱代豪是否是这个组织领导的怀疑,黎尚感觉自己洞悉到了这一题的答案。
之前刑侦队那边派出来的警员,使用的方式相对温和,看似是普通人的常规做法,实际上已经掉入了对方设置的圈套里,才会全军覆没。
而他,面对罪大恶极的罪犯,可不会心慈手软。
很快,又一名面试者失败。
黎尚起身跟着工作人员往地下室走去。
别墅的地下室被精心装修过,墙壁上挂着一些复古的画作。
穿过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工作人员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
里面没有天窗,开了一盏白灯。
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和摆设,最里面的单人床上,坐着一位老人。
那老人看上去八九十岁的年纪,满头的白发如同冬日的积雪,下巴上也留有山羊白胡,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衣服。
一看到有人进来,老人就抬起头来,大声吼道:“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人?我说了,我今天绝不会再花一分钱……”
看起来,精力非常充沛啊……
老人红光满面,只是脸颊和嘴角处有点伤口。
黎尚之前去寻访过很多被关押过的老人,那些老人的眼神木然、畏惧,他们在精神上受尽了折磨,充满了对生活的绝望。
而且,那些被囚禁后的老人们一个一个都面黄肌瘦,身上还有一些红肿淤青,健康状况堪忧。
可眼前的这位老人,却相对健康得多,除了那一处伤,身上再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
老人的眼中透着光,分明是在试探,对方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一个照面,黎尚就知道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老人对面的椅子前,缓缓坐下。
老人伸出手,做着抹眼泪的动作,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坐在床上的正是这个犯罪组织中的幕后老大——孙福奎。
他上了年纪,本已经退居幕后,可在上次的大清缴之后,他又重新出山。
每次新人入职面试的最后一关,都是由他亲自坐镇,只有打了他的人才能过关。
老人家每日无聊,把这种事当做了一种消遣。
孙福奎就是要近距离观察那些年轻人的反应,考验他们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胆识和手段,从中筛选出适合的下属。
如果面试者下狠手,门外的几名保镖会马上冲进来保障他的安全。
此时,孙福奎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他还记得,在档案上,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裳。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年轻,面容也更为俊秀。
李裳的反应和之前的求职者都不相同。
刚才有的人一进来就对着他大嚷大叫,试图恐吓住他,有的抓紧时间喋喋不休想要打动他,还有的哭了出来,想要靠眼泪来唤起他的同情。
那些没有手段的怂包怎么可能成为他的手下,在这里任职?
他很快就让那些人滚蛋了。
孙福奎觉得今天的这批年轻人有点差劲儿,好几个都心慈手软,只有一个敢于动手,那也是最后被逼急了,才出手打了他两下,只能算是勉强通过。
可眼前的这名年轻人,非常奇怪,他进来以后并不说话,就坐在对面,用一双眼睛打量着他。
孙福奎一边假装抹泪,一边偷偷看着李裳。
这孩子的确长得好看,略微削瘦苍白,英俊帅气。眼神之中透着冷漠,阴狠,表情却是气定神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孙福奎对李裳的第一印象不错,又对他的沉默不语摸不着头脑。
他自认为阅人无数,被他不能一眼看穿的小孩子太少了。
看他不说话,孙福奎自顾自地演了起来:“我都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了,每天受尽折磨,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动,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孙福奎的心里被看得有些发毛,不耐烦道:“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坐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
李裳这才动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动作沉稳而有压迫感:“老人家,你被问了这么久,应该也了解了,我们今天的面试题,是要你进行一万块的转账消费。”
听了这客气的开场,孙福奎冷哼一声,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来了个高手,没想到也是个草包嘛。
他态度强硬:“反正我一分钱也不会转账了,你说什么也没用。”
李裳面色平静如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你也被问了半天了,我们大家都节约点时间,如果你能够转款,我不会为难你。”
呵呵,怎么可能?这些话能够打动谁?
孙福奎已经有点想要加快进程。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这面试一场比一场无聊。
他在心里甚至给李裳目前的表现打了个很低的分。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再试试他。
想到这里,孙福奎不屑地冷笑:“老头子我又不是被吓大的。你们说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有什么手段就赶快用。”
李裳终于动了,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动作看似轻柔,却精准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孙福奎不明所以地皱眉看向他。
下一秒,李裳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忽然发力,熟练地捏紧了孙福奎手腕的腕骨,他的指节轻轻一扭,孙福奎的腕骨瞬间发出了噼啪的一阵脆响。
那一瞬间,孙福奎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他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感觉就像是手被从手腕处生生切断了,他的腕部瞬间就青紫了起来。
李裳的面色平和,声音平静,眼神却让人胆寒:“我有各种方法能够让你疼,你还想试试其他的吗?人的关节处都是身体中比较薄弱的地方,比如,膝盖,肩膀……”
孙福奎的身体颤抖,一边在装作害怕,一边心里难掩地激动。
出现了,他所期望遇到的手下,心思缜密,但却心狠手辣。
这样的表现足够通过面试,而且比上一位面试者还要优秀。
随后,李裳又不紧不慢地向他伸出手。
孙福奎假装吓得身体往后缩,可他的口中依然倔强着:“别做梦了,就算是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配合转账的……”
他想要试试,这年轻人还会做到什么程度。
李裳面色一寒,嘴角裂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直接单手掐住了孙福奎的脖子,用力将他抵靠到了墙上。
孙福奎痛叫了一声,喉咙处产生了窒息感,他瞬间涨红了脸。用手去扒李裳的手,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
望着年轻人那俊秀但冷漠的脸,镜片后是深不见底的黑瞳。
疯子!
孙福奎的心脏咚咚直跳,甚至有了一种迫近死亡的恐怖之感,那是以前所有面试者都未能带给他的。他的脸上现出了恐慌。
门外的手下也注意到了屋内的异常,他的三名亲信冲了进来。
李裳没有太过为难他,很快松开了手,孙福奎就顺着墙壁呛咳滑落。
随后,李裳转了转手腕,看都没看突然冲进来的三个人,云淡风轻地问:“那现在呢,能转钱了吗?”
孙福奎捂着脖子咳了几声,脸因为兴奋而潮红。
有意思的年轻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他!
同时,孙福奎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现在不要戳穿,他还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更多表现。
他喘息着问:“你想要弄死我吗?”
李裳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想要你转钱而已,我只是为了通过面试。”
孙福奎有气无力地看着李裳,故意为难他:“如果我就是不转呢?”
“时间有限,那我就需要再用其他方法了。”李裳垂头。
孙福奎看向眼前俊秀的年轻人,等着听他下一步的计划,看他还有什么招式。
时间还有六分钟,反正他杀不死他。
“你说,我是把你的脚趾一根根踩断,打掉你这剩下的几颗牙呢?还是……”李裳说着,看了看面前颤抖的老人,似乎这些暴力手段对他的震撼还不够大。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在老人下巴处雪白的山羊胡上,李裳的表情有些阴森,语气却淡淡道,“要不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拔了吧。”
不!!!!!
孙福奎的头发已经不多了,形象全靠胡子撑着,要动他引以为傲的胡子不亚于是在动他的命。
没有了胡子,那岂不是让他的威严扫地,气场全无?
老人瞳孔地震,眼含热泪,几乎要被这个提议吓到报警了。
这比直接抽他的脸还让他不能接受。
这人怎么想到了这种方法?
变态啊,警察叔叔有人虐待老年人!
孙福奎直接哭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终于扛不住了,老人胸口起伏道:“拿手机来,我转钱!”
这句话就是代表面试过关了。
李裳转头看向愣着的手下:“听到了吗?”
手下这才急忙拿出了一台手机,递到了孙福奎的面前。
作戏做全套,孙福奎解开手机密码,按出了APP,配合着做了面部认证,完成转账。随后他把手机还给了手下,眼神又往门外一撇。
三名手下全都出去了。
看李裳依然站在屋内没动。孙福奎催他:“我都转了钱了,你怎么还不走?”
李裳看了一眼他脖子上刚刚被他掐出来的红痕,又开口道:“刚才得罪了,不过老人家,你这么做面试官,牺牲有点大。”
孙福奎再次被这句话惊讶到了,这个李裳……竟然连这一点都看穿了?
不会是在诈他吧?
想到这里,孙福奎的眉头轻皱,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否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面试官,老头子我可听不懂。”
李裳直接点了出来:“这栋别墅,看风格很像是你这个年岁会喜欢的。”
听他这么说,孙福奎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他捂着脖子,轻声笑了起来:“臭小子,有两把刷子。”
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完美。
心狠手辣,聪明绝顶,心思缜密,有手段,有气魄的阴森美人。
加以时日,这个人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不,甚至是接班人。
孙福奎的眼中闪着精光,看向李裳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手段不错,眼力也不错。面试的人里,你还是第一个看出我身份的,我很期待你入职以后的表现。”.
一旁的监控室内,苏郁和钱代豪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苏郁微笑地望着屏幕:“我就说这人一定会讨干爹喜欢。干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评价过一位面试者吧?估计很快就会分给他一个仓。”
“呵呵,你根本就是看这小子长得帅。干爹现在的性子,就和小孩子似的。喜怒无常的,陪他演戏,讨了他的欢心,表扬几句不是挺正常吗?”
钱代豪开着玩笑,手指却忧心忡忡地揉了揉眉心,他之前的预感没错,这个人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劲敌,威胁到他的位置。
老头子年岁大了,不如早些年头脑清晰,说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淑也不为过,回头说不定会养狼为患。
他心中懊悔不已,要是之前没给通过,那现在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想到这里,钱代豪起身道:“我去把他领过去。”然后他又阴笑着回头,“不过,干爹再喜欢他,他也得从基层做起,先等他熬过这个月再说吧。”
第50章 08 “在这一行,我就是祖宗。”(二……
黎尚顺利通过了第三轮面试, 被人领着从地下室上楼。
他一路上都在低头反思着,刚才自己看穿老人注重形象这一点有点晚。是不是进门以后,直接一把薅住老人的胡子就能快速通关了?
他正思索着, 钱代豪就迎了上来。
面前的男人满脸堆笑,非常热情。
可在黎尚看来,他脸上的笑容如同带着一副假面, 有点假得过分。
钱代豪道:“祝贺啊,李裳, 你可是今天的第二位成功者。而且, 你也是有了这第三关面试以后, 这么多面试者中,用时最短的。”
说着,钱代豪伸出手,意图揽住他的肩膀, 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友。
钱代豪心里打了主意,既然李裳不可避免地即将入职,就先试试能不能尽力拉拢他, 把他收归自己的旗下。
黎尚却察觉到了对方这看似亲密举动背后的试探。在摸清楚了地下室的老人才是这组织的真正老大之后,他不会再选择站其他的队。
于是黎尚不动声色地侧身,轻巧地躲过了那只手, 语气平静地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钱代豪没料到李裳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暗暗咬了下后槽牙。既然不识好歹, 那就别怪他了。心里这么想着, 他的脸上却装作对李裳的闪避并未在意,依旧保持着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
钱代豪给他指路:“去餐厅那边,有人会给你工作服,换好以后等待就可以了, 等所有的人都完成这轮面试,晚上会给你们做个培训。”
黎尚微微点头,接着问:“我想用下洗手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钱代豪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抬起手,给他指了一下洗手间的位置。
黎尚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从他刚才走上楼开始,大厅之中剩余的几名面试者包括方觉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个方向。
黎尚心里清楚,这栋别墅的一楼仅有这一个客卫,而卫生间门口的屏风是他们能避开监视、传递消息的唯一机会。
此前,他已经详细地教过方觉如何传递信息,他希望方觉能够抓住机会。
幸好,方觉看懂了他的暗示。
当黎尚走出洗手间时,方觉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一进一出,自然地侧身而过,身影恰好被门外的屏风遮蔽。
就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黎尚微微凑近方觉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老人是同伙,薅他胡子。”
黎尚说完,便用余光留意方觉的反应,只见方觉原本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的拳头稍稍一松,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本还在内心纠结的方觉,此刻在得到这个通关秘籍之后,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方觉坐回了座位,在等待的间隙里,他不断在脑海中复盘着王珏的背景资料,试图将自己完全代入这个角色。
很快,又一名面试者满脸沮丧地从地下室走了出来,方觉知道,终于轮到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自信满满地跟着工作人员,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向地下室。
穿过走廊,地下室的那间牢房里灯光昏暗。
方觉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
他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方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昂:“爷爷,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要是现在舍不得花这笔钱,看似是守住了存款,可实际上万一身体垮了,往后肯定会后悔,这才是吃了大亏啊!”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您活到这岁数了还不知道吗?肯定是命比钱重要啊……从佛理上说,这也是消财免灾,花出去的钱就能换来福报……”
方觉说话时,眼神始终紧紧盯着老人,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配合着丰富的肢体动作,说得可谓是天花乱坠。
不得不说,方觉的身上的确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尤其是对上了岁数的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杀伤力。
特别是刚刚经历过李裳的狠辣和上一个面试者的平庸后,方觉的出现,无疑让孙福奎眼前一亮。
再加上方觉一边分析利弊,一边恐吓,一边画饼。
孙福奎原本冷峻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动摇,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像是被方觉描绘的美好前景吸引住了,这孩子似乎是天生做销售的料。
方觉见此情景,心中一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几乎是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爷爷,您看就当疼疼我,也帮帮你自己,要不现在就转个账吧?”
“咳咳。”孙福奎顿了一下,随后猛地回过神来,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皱起眉头,语气坚决地说道,“不行。”
虽然嘴上拒绝得干脆,但方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老人眼神中的那一丝犹豫。
如果这名老人并非是故意来这里刁难,如果这场面试时间再长一点,方觉有把握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老人彻底说服。
可惜现在时间有限。
见软磨硬泡这招不管用,方觉心中一横。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刚才黎尚传递给他的消息,让他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既然不能靠说服来达成目的,那就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如果这是位受害的老人,他下不去手。
可他是这些人的同伙,那就是正义警察暴打犯罪分子!
想到这里,方觉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在身前握紧,他故意按了按拳头,让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爷爷,我真的特别需要这份工作。为了能留下,实在对不住,得罪了。”
方觉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他紧盯着老人微微颤动的白胡子,一把抓了上去,恶狠狠地问:“你就说转不转账吧!”
方觉感觉自己像是在拔萝卜一般,一手按着老人的头,另一手继续用力。
“你放手啊!!!”老头疼得涕泪横流,莫非他的胡子今天必有一劫?
地下室里响起了一阵绝望的哀嚎…….
与此同时,在失踪调查科内,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空旷。
平日里部门里话最多的方觉和话最少的黎尚都外出执行卧底任务去了。
这两人的缺席,让办公室里少了往日的活跃气氛,只剩下一片异常的安静。
吴韵声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他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程笑衣听到这话,抬起头安慰道:“这时候没有消息不才是好消息吗?”
吴韵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纠结:“我这心里啊,没着没落的,既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卧底进去,又担心他们卧底进去后遇到什么危险。”
贺临坐在一旁,轻笑一声:“老吴你这心理素质还得练啊,这点事就紧张成这样,那将来你儿子要是参加高考,你还睡不睡觉了。”
程笑衣看向贺临,好奇地问道:“队长,你不紧张啊?”
贺临嘴角上扬,不屑地呵了一声:“当然不紧张,紧张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得对他们充分信任……”
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电话突然铃铃地响了起来。
贺临原本轻松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只见他眉头微皱,一个箭步冲过去,迅速拿起电话,手指紧紧地攥着听筒,指节都微微泛白了。
程笑衣看着贺临这一系列的反应,忍不住小声调侃道:“贺队,说好的不紧张呢?”
贺临竖着食指,冲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对着电话喂了一声,接着便认真地听着那头传来的信息,时不时嗯上几声。
过了一会儿,他挂断电话。
吴韵声立刻站起身,满脸关切地问:“有消息了?”
贺临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面试有三关,而且一关比一关难,刑侦队的几个人已经都被淘汰踢出来了,不过黎尚和方觉还没出结果,如果等下还没有消息,大概率能够成功进去。”
吴韵声听后,松了口气:“能走到这里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隔空给他们加把劲儿了。”.
夜幕如墨,笼罩了整座豪华的别墅。
黎尚安静坐在了别墅的餐厅中,有保镖模样的人给他送来了一身所谓的工作服。
黎尚被领着来到一旁的房间,换上衣服,这件白衬衣布料厚实,可以外穿,领边处,有一枚小巧的银色星星,他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东西是个微型的无线窃听器。
随后黎尚出来,又碰到了钱代豪和几名保镖。
钱代豪笑嘻嘻道:“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听课之前要先检查一下。”
黎尚配合着站在那里,有保镖上前搜他的身,确认他身上没有带其他的电子装置,他们从他的身上搜出来一个便携药盒。
钱代豪问:“这是什么?”
“常用药,我身体不太好。”黎尚道,为了这次任务,他已经尽量精简了一些药物,可还是有几样药必须带着。
保镖的目光看向钱代豪,似乎是在等他定夺。
钱代豪瞥了一眼药盒里花花绿绿的药片,伸手挥了一下:“拿着吧。”
同时,他松了一口气,如果身体不好,那眼前的这个人可能不足为惧,至少不会一上来就威胁到他。
六点刚过,黎尚就看到方觉也换上了衣服,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
很快,最后一位通过的小胡子男人也换好白衬衣,匆匆入座。
至此,这场面试正式落下帷幕。
经过层层筛选,入选者仅有四人,而黎尚和方觉成功打入其中。这样的比例已经不小了。
苏郁再次快步上前,对比之前面试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倒是热情了起来:“诸位,我叫苏郁,是这里的董秘,你们也可以叫我苏秘。从现在起,大家就是同事了。你们先享用晚餐,稍作休息,晚上会有专人来给你们进行培训 。”
不多时,保姆将四菜一汤摆放在餐桌上。几人用餐完毕,又在苏郁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经过了特殊布置的房间。
房间前方立着一块宽大的白板,白板下方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
太师椅前方,整齐地排列着几个座椅。
黎尚一进入房间,迅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在那把太师椅上停留片刻,心中很快推断出,这应该是为那位神秘老者准备的。
待他们四人坐定,钱代豪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小胡子率先发问:“大哥,等下是你给我们讲课吗?”
钱代豪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假笑:“唉,我这样的小角色,哪敢在真大神面前班门弄斧啊。”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姓钱,钱代豪,不过是比你们早点入门。以后大家就是同门了,你们可以叫我师兄。”
听了这话,方觉反应极为迅速:“钱师兄,以后可得多带带我呀,我初来乍到,好多事儿都不懂。”
钱代豪听了这话,心里十分受用,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以后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要不了多久,等开完两个仓,你就可以开上豪车,住上大别墅。”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位老人被苏郁搀扶着,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除了黎尚和方觉,其他两人看到这一幕,脸上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位老人正是他们之前在地下室中遇到的那名老头。
此刻,老人身着一身华丽的唐装,脸上虽还有些青肿未消,但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与张狂。
一见老人进来,钱代豪瞬间换了一副嘴脸,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几步上前,亲昵地喊了一声:“干爹~”
那拖长的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随后,他凑到老人身边,心疼地看着老人脸上的伤:“我总跟您说这个面试太危险了,您就该换个人来。您看看,这些孩子下手真是没轻重。”
老头子却不以为然地笑着摆了摆手:“我就信得过我自己的眼光,只有这么做了,我才能够在近处观察到他们的表情,了解到他们的手段。这点小伤算什么,这都是我为了大家,为了这个团队,应该付出的。”
老人缓缓转过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目光依次扫过面前刚刚通过面试的几人。
他先是将手稳稳指向第一个面试通过的壮汉:“你叫江重是吧?”
男人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
老人微微点头:“你今天第一个下手,反应迅速,行事果断,这一点非常好。而且不拖泥带水,看得出你是个敢干大事的人 。”
江重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冲着老人一拱手,粗声粗气地道了声谢。
老人微微颔首,接着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末尾的小胡子:“赵鑫才,你小子不简单啊,看到我鼻青脸肿,就知道要靠武力破局,观察力相当细致。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你极有耐心,不急躁,懂得等待时机,这是成大事必备的品质 。”
那小胡子听了,谦逊地回应道:“多谢领导赏识。”
随后,老人起身缓缓挪动脚步,转向方觉,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点。
“王珏,”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赏,“你这年轻人,浑身都透着激情与活力。嘴巴很会说,脑子转得也快,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不少人啊,说不定就会被你这张嘴哄得心甘情愿掏钱。”
方觉听了道:“您过奖了。”
最后,老人的目光定格在了黎尚身上,眼神中满是器重与期许。
“李裳,”老人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你是几个人中,唯一识破我身份的。做我们这一行,光心狠还不够,更要有脑子,有手段。你好好干,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几人都听得出来,他给李裳的评价最高。
钱代豪听到这话,脸色有些不悦,眉头皱了皱。
黎尚嘴角微微上扬,他控制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欣然接受了这份赞美,神情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但很快他又将这份情绪掩饰住了,随后他扶着眼镜,不卑不亢地道了声谢:“多谢您的看重,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挨个点评完,老人拄着手里的龙头拐杖,走到那张太师椅前,稳稳地坐了上去。
“老头子我叫孙福奎,当年,我就是靠着做传销起家。在这一行,我就是祖宗。”
他坐在太师椅上,俯视着众人。
“不管是最早的卖产品、保健品,还是后来的理财、集资,国内做这些行当的人多如牛毛,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我。”
“现在我做的事,那是我总结了毕生所学,精心打造出来的模式,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我更能让你们快速赚到这么多钱。我孙福奎天生就有这个本事。”
随后,他开始给面前的几人详细地讲解康养中心的运作模式。
“我就奇了怪了,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还有一些傻子传销,盯着那些普通人,他们口袋里能有几个钱?”
“还有人倒腾老年保健品,一年忙活到头,也没有多少收获。”
“我的方法,绝对安全,高效!”
“那些老人,就是我赠与你们的肥羊,你们可以尽情从他们身上索取。“
随后,老人又告诉了他们一些行业术语。
他一边讲解,苏郁一边在白板上写画了出来。
他们把简装别墅当做据点。
那些被改造过的,关押老人的别墅,在他们口中被称之为“仓”,寻找到老人入住,这就叫做“开仓”。
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当整体搬离出去的时候,就叫做“关仓”。
在一个仓运行期间,所有身着白衬衣的工作人员的手机和证件都要被全部扣留,并且不许外出。
唯有关仓之时,工作人员才能够结算薪资,获得自由。
如果一个仓的生意太好,后期爆仓,老人过多,那还需要更多的人进入补充。
他们几个就是爆仓后,要被补充到不同仓里的白衬衣。
黎尚和方觉被分到了三号仓,而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去了四号仓,一个被分去了八号仓。
“进去以后,第一个月是适应学习期,你们可以看看其他的兄弟们是怎么赚钱的,第二个月就可以上手了。”
“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想尽办法让那些老人们花钱下单。用上策略,用上脑子,威逼利诱,把他们所有的钱款榨干,再让他们把身边的人拉进来。”
老人说得轻描淡写,却掩盖不住话语中的残忍。
“每个仓每个月需要完成的基础业绩是五百万,如果你们做不到,就给我滚蛋。”
“不过在我们的模式下,这根本就不难完成。如果老人们再有了额外的消费,你们就有了提成,提成比例是百分之一,也就是说,每当他们再多消费一百万,你们每人就可以获得一万提成。要是提了干部,那提成就是百分之五。”
大约讲述完,老人再次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几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位面试通过者率先举起了手:“我们做这个行当,安全吗?”
孙福奎正在低头喝茶,听到这个问题,他不紧不慢地指了下苏郁,示意她来回答。
苏郁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当然安全,我们这些康养中心都已经运行好几年了,从来没出过岔子。老人的每一笔消费,我们都能找代开公司做账,开出发票来,再通过巧妙的洗钱手段,把钱顺顺利利地变到自己的口袋里。要知道,我们旗下注册的康养公司都是正规公司。”
女人的表情很是得意。
钱代豪帮着补充:“那些老人都没几年好活了,只要稍微吓唬吓唬,他们就吓得直哆嗦。他们又不会上网发帖,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等到他们一死,就更没有人会翻这些旧账了。”
黎尚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问:“真的没有人报警吗?”
钱代豪冷笑一声,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们的猎物都是准确寻找的,一定要够老,够单,够肥。老么,一定要年过七十;单呢,无子无女或者是亲缘淡薄;至于肥,我们有银行内部人员,核实过他们存款超过百万。”
苏郁又道:“他们每个人能出去,都代表至少拉进来了一个人,他们也是共犯。而且,最近干爹在对业务进行梳理调整,以后对那些从这里出去的老人,我们会开展回访业务。”
方觉好奇问:“什么是回访业务?”
钱代豪脸上的笑意越发阴险:“他们回去三天,我们给他们打个电话;回去三个月,我们抽空登门拜访。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清楚他们的电话和地址,我们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说到这里,他嚣张地大笑,“你们说,还有谁敢去报警呢?”
孙福奎喝完了茶,放下茶杯,补充道:“我们虽然会让他们消费,但是首先,我们不动他们的固定资产,只动存款。其次,我们最后一定会给他们剩下点钱,大概有个百分之十吧。人的岁数越大,胆子越小。有了这些钱,他们很少会闹上绝路,拼到鱼死网破。”
“万一要是有人因为钱的事儿后面来闹事,我们也不怕。我们留下过他们手机的登陆信息,可以把他们那些暴露的照片,从他们的手机上发出去。此外我还联络好了精神科的医生,要是真有人敢去报警、敢去闹,一张病例就可以把他们当成疯子抓起来。”
这老东西,太阴险了。
黎尚心想:幸好他们争分夺秒撬开了何芸慈夫妇的嘴,如果再任由这个犯罪集团发展壮大,变得更为完善,恐怕那些受害的老人们会更加不敢开口,遇害者也会更多。
孙福奎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画着大饼:“实话说,我们发展到现在,就只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人手不足,导致扩张的速度上不去。”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道:“但是有了诸位加入我们,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把事业做大做强。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会很快升为干部。等我们把这种模式推广到全国各地,你们可就都是元老了,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老人咧着嘴笑,可那目光却阴狠得如同贪婪的毒蛇:“想要发财,何必跑去M国?只要有脑子,跟着我,就能在这里赚到盆满钵满。”
听着这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在座的四人中,有两人早已听得热血沸腾,眼神中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
黎尚淡淡笑着,看向老人。
他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即便眼睛里闪着算计的精光,可他心中却只觉得恶心。
在从事特警工作以来,他见识过世间太多的罪恶。
眼前的老人似乎已经化身为具象的贪婪,他明明已经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却还要为了金钱让无数的人坠入深渊。
那些被失业,贫困困扰着的年轻人,又有多少人能够经得起这种金钱的诱惑?
想要求职的他们,就这么被诱上了贼船。
方觉热烈地鼓掌,脸上笑得热情洋溢,可他心底却和黎尚一样,对这个犯罪集团充满了厌恶。
他自信满满地想,遇到了他和黎尚,这群人恐怕蹦跶不了几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