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贺临床边的闹铃便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宁静,贺临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瞬间清醒, 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捞过放在枕边的手机查看。
贺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急切地翻看各类消息,微信、短信、工作群, 一个都不放过。
五分钟悄然流逝,贺临放下手机, 轻轻叹了口气。
他自我安慰, 好吧, 没有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如今,黎尚和方觉进入那个康养传销集团卧底已经是第五天了。
这几日,他们音信全无。
贺临甚至都不清楚这两个人是否被分到了一处,唯一能确定的, 仅仅是他们顺利通过面试,被康养传销集团留了下来。
贺临起身,走向洗手间。
他一边洗漱, 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件事。
贺临原本以为办公室少了黎尚和方觉两个人,自己会慢慢习惯。可没想到,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担忧的情绪却在不断蔓延。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颗心被一根极细却坚韧的线高高吊起, 悬在半空中, 时不时被轻轻拉扯一下,怎么也无法放下。
洗漱完毕,贺临出门前往市局。
不出意外,黎尚不在, 他就是第一个到岗的。
过了一会儿,程笑衣到了,和他打了个招呼:“早啊,贺队!”
贺临抬头回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回了电脑屏幕上。
又过了十分钟,吴韵声踩着点走进了办公室。
他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匆忙的神色,明显是跑步上楼的:“早,没迟到吧?”
贺临看了看时间,调侃道:“刚刚好,一分不差。”
大清早,邮箱里就来了一封新邮件,今天有案子要处理。
此时的贺临还记得黎尚不在,把邮件转发给了程笑衣,让她调出了一份失踪案卷。
随后,他招呼吴韵声和程笑衣,三人一同前往会议室分析案情。
贺临刚一坐下,习惯性地开口:“黎尚,念一下。”
话一出口,他便猛地反应过来,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程笑衣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拿起案卷,笑着说道:“我来我来。读得不好,你们可别嫌弃。”
这起案件是明城市局发来的协调申请。
程笑衣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她念得很认真,尽量将每个细节都清晰地传达出来。
贺临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中梳理案情。
本案的失踪人员是名年轻女性。
女孩名叫李时,失踪时年仅21岁,如今失踪时间已经长达四年。
明城此次申请协调,是因为最近的一起相关案件被侦破了。
李时没有念大学,19岁时便前往明城打工,初来乍到的她,文化程度不高,先后从事过美容美发、销售中介等工作。
21岁那年,她遇了一位老板,就被骗了。
那老板谎称要做美容院生意,招募了十几个小姑娘,随后竟用她们的身份证办理了各种贷款,致使每个小姑娘都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百万的债务,成为了背债人。
之后老板卷款潜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遭遇到了这种事,李时想要回家求助,可就在回乡之后,她却离奇失踪。
这次旧案重提,是因为明城警方成功破获了这起诈骗案,找到了当年卷款的老板。老板账上还剩几百万,按比例平分赔偿给了当年的受害人。
由于李时的账户一直有人代为还款,这次赔偿款到账后,她的债务刚好还清。
当初的报警人再次联系求助明城警方,希望能够确认李时的下落,明城警方重新分析了案卷,觉得李时在云城的可能性更大,就申请了跨城协调。
于是现在这起案件转到了失踪调查科。
吴韵声听完案件信息,眉头紧皱,担忧地说:“四年了啊,这种情况听起来凶多吉少。”
他们在过往的案件中,遇到过不少类似情况。
有些人因诈骗或炒股输钱,背负上巨额债务,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往往容易想不开,走上极端之路。
每年因这种情况自杀身亡或者是失踪的人,不在少数。
贺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有人一直在替李时还钱,这个人是谁?”
程笑衣快速翻找资料,回答道:“是失踪者当年的室友,也就是报警人,名叫孟半桃。她是李时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李时出事后,孟半桃每个月都会给她的账户转账一定金额,开始比较少,后来渐渐变多,就这么一直还了四年,加上这次案件破获得到的赔偿款,才把钱全部还清。”
吴韵声惊讶地感叹:“这得是多好的关系,才会替朋友还这么一大笔钱啊?”
程笑衣又仔细看了看资料,补充道:“孟半桃现在也在云城。是一家电动汽车公司的销售总监。她刚调职过来一个星期。”
贺临道:“那好,回头约她过来聊聊。失踪者的家庭情况呢?”
程笑衣回答:“李时是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的,她母亲也姓李,名叫李伊云,一直住在云城。”
“约她母亲了解下情况……”贺临话说到一半,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们直接过去和她妈聊一下吧。”
考虑到对方是单身母亲,有女警在场会比较方便,贺临决定带着程笑衣和吴韵声一同前往。
很快,他们就与李时的母亲取得联系并且约好了时间。
三人开车来到李时母亲的家中。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房屋略显破旧。
他们敲开房门,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女人的个子比较高,身材微胖,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警觉。
女人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听力似乎不太好,有些问题听得不是很明白,贺临他们需要反复询问、耐心解释,才能得到答复。
问询过程并不顺利,但他们依旧认真记录下了每一个细节。
问完话时,已经临近中午。
三人告别李时的母亲,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小餐馆,准备吃顿午饭。
贺临点了几个家常菜,趁着等着上菜的间隙,他聊起了案子:“刚才那女人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吴韵声点头表示赞同:“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贺临陷入了沉思,以往和黎尚一起办案时,他提出疑问,黎尚总能迅速跟上思路,与他一起深入分析。
可现在面对老吴和程笑衣,虽然依旧是有问必答,但却没有了那种默契。
与黎尚在一起讨论问题时,他们两个人的思维出奇的互补,总是能很快地补充上对方漏掉的部分。
此时黎尚不在,老吴的回答没能补上贺临没有想到的部分。这种思考问题时突然被卡住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还好菜很快上来,无法突破此时的瓶颈,贺临只能闷头吃饭,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问询的过程。
一顿饭快吃完时,贺临突然恍然大悟:“她好像听到女儿钱款还清的消息时,丝毫没有开心,反而更郁闷了。”
当他们说到那件事时,李伊云有一个明显的皱眉神情。
程笑衣听到这话,也猛地反应过来:“对呀,万一李时是因为欠款问题躲藏起来了,这样一来找到她的几率会变大,怎么说这也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为什么她母亲当时的表情那么怪异?”
吴韵声补充:“还有我们提到孟半桃时,李伊云的神色也很奇怪,毕竟她帮她女儿还过钱,正常人都会有所感谢吧?”
贺临接着说:“回头我们再盯盯她,看她每天的行踪轨迹和活动范围,还有问问她们家中的亲戚,查访附近的邻居,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疑点。”
几人吃完饭,准备上车返回市局。
贺临坐在了驾驶位,程笑衣钻进了后排,她随手将帆布书包放在了座位中间。
吴韵声上车时没注意,一屁股坐下,手正好压住了程笑衣的包。只听“嘶”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挤破了。
吴韵声顿觉不妙,连忙问道:“小程,你这包里放的啥啊?别让我给压坏了。”
“没什么重要东西。”程笑衣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包抖了抖,一个小瓶子掉了出来。
刹那间,一股浓烈刺鼻的辛辣味道迅速弥漫了整个车厢。
程笑衣立刻捂住鼻子,惊呼道:“哎呀,我的防狼喷雾……”
贺临也闻到了这股味道,他反应迅速,立刻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吴韵声和程笑衣也紧随其后,三人站在路边,不停地咳嗽、喘气,大口呼吸。
那股浓烈的辣椒味,仅仅吸入一点,就让人后背直冒冷汗,喉咙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眼睛也跟着无比刺痛。
程笑衣在外面喘了几口气,强忍着刺鼻的味道,又勇敢地冲进车里,将漏了的包装捡了出来。
她把东西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尽量减少车内的异味。
谁也没想到,三名警员就这么被自己准备的“化学武器”差点放倒了。
程笑衣被熏得最厉害,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路边开始放声大哭,别提哭得多惨。
吴韵声满脸歉意,不停地道歉:“都怪我,怪我不小心。要不我给你买个新包赔罪吧?”
“那东西太辣了……”程笑衣一边哭得毫无形象一边反过来安慰他,“吴哥,我这包本来就不值几个钱。呜呜呜,不过,这次也算是意外帮我验证了,呜呜,这防狼喷雾还真挺厉害。回头我再买两瓶备着……呜……”
就在这时,贺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急忙接起电话。
电话是林会打来的。
“有消息了。”林会冷静的声音传来,“有人打电话约了关隐川,过半个小时去接人。”
这就说明,卧底行动到目前为止都是顺利的。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贺临还是神色一紧,连忙问道:“是去哪里接人?”
林会报给他一个地址。
贺临思索片刻道:“我这里离得不远,我过去盯一下,以防万一。”
林会叮嘱道:“好,我也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至少要确认下卧底人员的安全情况。不过,你就在远处观察,记录下车牌号,千万别贸然跟车,以免打草惊蛇。”
贺临回应道:“明白,我知道分寸。”
挂断电话,贺临看了眼时间,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而且还得防止对方提前到达,时间相当紧迫。
他看向一旁的车,对程笑衣和吴韵声道:“你们两个打车过去,查访一下李时的其他亲戚。我开车去那边看看情况。”
程笑衣眼睛刚能睁开,脸上挂着泪水,吸了吸鼻涕,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车:“那这车里的味道……”
执行任务总不能打出租车去。
贺临摆了摆手说:“熏不死人,这味道比我以前用过的催泪.弹差远了。把车窗再开大些,一会儿就散了。”
说罢,贺临再次勇敢地坐进车里,他将车窗全部摇下,朝着目标地址驶去。
车内虽然还有残留的辣椒味,但已经在贺临可承受的范围内,他偶尔被那味道刺得呛咳几声,眼睛还有点酸酸的。
大中午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
贺临一路疾驰,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他特意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侧后方有个公交站牌,他巧妙地把车藏在了站牌后面,就露出一个车头。
这样,对方很难发现他,而他却能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没过多久,贺临便看到关隐川出现在了小区门口。老人手里拎着个拉杆箱,神色略显紧张,嘴唇绷紧,不停地张望着。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车窗的奥迪车缓缓驶来。
贺临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打开拍摄功能,记录下了车牌号。
车停在了关隐川不远处,有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仅仅凭借身形,贺临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黎尚和方觉。
方觉满脸笑容,热情地迎上去,接过老人手中的行李箱。黎尚则环顾四周,眼神中透着警觉。
贺临隔着马路,远远地望着黎尚。
他那颀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黎尚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贺临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贺临确认,黎尚看到他了。
他对着那个方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隔着穿梭的人流、行驶的车辆,但那一个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只是眼神对上的一个刹那,虽然隔着人山人海,却也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可能是被车厢内辣辣的味道刺激,贺临的眼睛觉得更加酸胀,刺痛传来,他望着马路对面的人,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很快,黎尚和方觉接上了关隐川,再次上车。
车子缓缓启动,渐行渐远。
直到那辆黑色奥迪车消失在视线尽头,贺临才收回了目光,两行清泪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上。
贺临抹了一把脸,在心里暗自咒骂,该死的防狼喷雾!
他还是低估了那东西的威力。此刻,那股辛辣的味道依旧刺激着他的眼睛,疼得他的眼睛酸酸热热的。
贺临根本就控制不住不断往下流的生理泪水.
另一边,方觉和黎尚是新人,不需要负责对老人动手,他们坐在了司机位置。
方觉开车,黎尚坐在副驾位。
方觉感觉黎尚的状态从上了车之后好像就不太对,他递了个眼神过去,询问黎尚是不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黎尚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他就低下头看着脚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尚很确定自己看清了贺临的脸,以及他脸上挂满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
贺临不同寻常的样子,让黎尚十分困惑。
他实在是想不通,能有什么事,会让贺临落泪。该不会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是想起来什么了?
黎尚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贺临满是泪痕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黎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劝自己应该冷静。
贺临是个聪明的人,他应该相信贺临能够应付一切,眼下他只有做好这个卧底任务尽快结案,才能回到他的身边,无论是什么困境,他都能帮贺临走出来。
想通了这些事,黎尚才渐渐放下心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沉稳,他却突然从心底里迸发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记得,贺临的眼泪是见到他的一瞬间才落下的。
莫非……
是想我了?
这突然进入脑袋里的想法,把黎尚吓了一跳,明知道简直荒谬,可心里却涌出来一阵滚烫的暖流,顺着血液流进他的四肢百骸,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升起了一股燥热。
该死。
黎尚在心里暗骂一声,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卧底任务是这么的麻烦和繁琐.
四十分钟后,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处别墅外。
黎尚和方觉当初从孙福奎的别墅出来,便被一辆黑色轿车送到了这处隐蔽据点。
这是一栋近两千平的简装别墅。
这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八名白衬衣,两名管事的西装男。
别墅外面,八名保镖会日夜看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此外还有两名负责打扫卫生的哑巴阿姨,会收去垃圾,打理几个洗手间和房间的卫生。
每次到饭点,附近的餐厅就会按照人头送过饭来。
钱代豪是这边的监工,每天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前来巡视。
那名叫做苏郁的女秘书也常来查看,她负责日常的财务和管理,比如账目统计,工资发放。
偶尔,孙福奎也会过来。
黎尚确定,那三个人应该就是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
这段时间,他已然将这个“仓”里里外外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
这栋被精心改造过的别墅一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其中有一些专门用来关押那些可怜的老人。
那些作为牢房的房间从外面看,窗户依旧在,只是拉着厚重的窗帘,可内里却暗藏玄机。在房间内部靠近窗户的地方,被人砌起了一道墙,将老人的视线,声音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们这些员工三人一间宿舍,他正好和方觉一间,另外还有一个名叫宋小奎的男人和他们同屋,那男人比方觉还要年轻一些。
这里的两名西装男管理是对姓王的双胞胎兄弟,身高都有一米八几,哥哥略胖,弟弟略瘦,不难区分。
大家都管哥哥叫大王,弟弟叫做小王。
大王负责仓内日常管理,人员安排,掌管着老人们的手机,小王则是专门负责监控。
这里的每个房间里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时刻窥视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这些白衬衣看似自由,实则活动范围仅仅比那些被关押的老人稍大一点。
老人们睡觉休息的时候,他们能在一楼餐厅里休息,或者是在院子里短暂地站一会儿。
晚上的时间最自由,留两个人值班,其他的人可以打打扑克,。
这里不能玩手机,扑克牌就是最常用的娱乐方式。
由于黎尚和方觉是新人,他们日常所见的老人都是之前就被人教训过的。
饿肚子、遭打骂,各种手段都使过了,以至于现在黑西服一拿着手机走进房间,老人们就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操纵手机去转钱。
他们日常最繁重的工作,便是按时将一日三餐给老人们送进房间。
其他白衬衣们会定期用各种法子折磨这些老人,从身体到心理,给他们弄得遍体鳞伤。
方觉偶尔会和老人们聊上几句。
每当这时,老人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满是泪水,苦苦哀求他把自己放回去。方觉心里不是滋味,只能说些其他的,匆匆把这令人揪心的话题岔过去。
但即便如此,老人们还是对方觉有着别样的信任,他在老人中间很受欢迎。
黎尚也在默默观察着那些老人。
其中有一位老奶奶,因为始终没能骗人进来,一直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
一天中午,趁着其他人都在餐厅吃饭的间隙,黎尚瞅准时机,在提前来收餐盘时,偷偷挡住了摄像头,把关隐川的电话号码塞给了她,小声叮嘱了几句。
这老人头脑灵活,当即就把电话背过,纸条吃了下去,下午便跟其他人说自己想要联系多年未见的前男友。
一番电话沟通后,关隐川假意上钩,这才成功混进了据点,把那位老人换了出去。
等关隐川一上了车,大王和一名白衬衣就以核对验证码为由,收走了他的手机,把他的嘴巴塞住,头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一路带着,来到了这处所谓的康养中心。
把关隐川送入了地下室后,大王说要亲自和他聊聊,他带了三名白衬衣过去。
黎尚和方觉上楼,两人到了一楼的休息间。
作为公司给予员工的福利,休息间里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零食。除此之外,一旁桌子上还放置了几盒烟。
小奎是昨晚的夜班,这时候正在吃泡面,抬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黎尚动作自然流畅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火苗闪烁间,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
方觉目睹这一幕,立刻心领神会,他也伸手拿了一根烟,装模作样地叼在嘴上。
方觉快步跟在黎尚身后,一同走到了院子里。
站在门口,黎尚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后,小心翼翼地将领口那颗监听器拆了下来,他的动作轻柔,没有弄出一丝声响。
拆完后,他迅速将那东西放进了口袋里。
方觉见黎尚这么做,也有样学样地拆去了领口的东西。
随后,他点了烟,吸了一口,没想到烟味太过浓烈,方觉一下子被呛得直咳嗽,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黎尚手里夹着烟,手臂伸得远远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不想闻到这烟味。
他实在不想带着方觉抽烟,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坏小孩子,心中有着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可这里的人盯得实在太紧了,尤其是钱代豪。
自从那人试探了他几次,黎尚不愿意向他投诚以后,钱代豪就开始各种针对他,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屋内到处都安装着监控摄像头和监听装置,想要避开监视,也就只有门口这个地方能让人稍微喘口气。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人尽收眼底,要是不拿根烟作掩护,太可疑了。
方觉好不容易咳完,赶忙小声问黎尚:“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黎尚微微凑近方觉的身体,压低声音道:“先等转款,一定要把犯罪证据留好。”
说完,他又一次戒备地观察四周,确保没有任何人靠近,这才继续对方觉说:“我之前去过一次三楼的总控室,在那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方觉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那我们后面怎么查?”
他们还是工作原因,才知道了这个仓的位置。
每个仓都是独立运行的,互相之间距离不近,管理人员也各不相同。
在方觉看来,住在这里,想要查出其他所有仓的具体地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黎尚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他好像已经有了对策。
第52章 10 “行,那我去看一看。”(二合一……
别墅门庭外。
方觉觉得, 如果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执行任务,那他恐怕就此陷落在犯罪组织里面,每天急得团团转, 不到开仓找不到办法逃出去,甚至还得眼巴巴地等着别人来营救他。
幸好,他是和黎尚一起进来的。
黎尚丝毫不急,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从监控入手。这里所有仓的监控,用的都是同一个系统。”
孙福奎生性多疑, 为了严密掌控各个仓的情况, 他在所有的别墅内外都安装了大量的监控摄像头。
不仅如此, 他还使用了同一个系统将这些摄像头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在其中一个仓的总控室里,就能够实时监控到其他所有地方的动态。
一旦有一处触发了预警,其他仓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迅速做出应对。
他们这一处总控室的监控由专人负责,就是那对兄弟里的小王。
小王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总控室里面,这间总控室带个洗手间。
半夜他就直接就睡在电脑旁边, 白天更是像一尊雕像般稳稳地坐在监控设备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盯着屏幕,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就连吃饭喝水也不会离开。
控制室的设备禁烟,只有在实在憋不住, 需要下楼抽烟时, 他才会短暂地离开一会儿。
外出和洗澡这种需要较长时间离开屏幕前的情况,小王还会让大王替班。
黎尚之前找到个小王抽烟的间隙偷偷进去过,时间紧迫,他只能匆匆地研究了一下, 随后就发现,他们可以反向利用这个系统。
整个监控系统里,所有类目一共有十三个,除去他们现在所处的仓和已经去过的孙福奎的那一处,也就是说,还有十一个仓的位置至今尚未知晓。
幸运的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尽快发出预警,孙福奎命人在每一处仓所在的小区门口处也设置了几个监控摄像头,镜头转动,就能看到小区的名称。
如此一来,只要知道小区名字,每个仓的准确位置就能确定了。
现代刑侦,监控已经是重要的证据。
这个系统有云存储功能,但是没有启用,如果能够上传一定时间的监控,就等于做实了这些人的犯罪证据。
同时,他们也要提防对方销毁监控数据,所以一旦行动开始,他们就必须要阻止小王按下一键删除按键,并操作云端上传。
上次时间有限,黎尚只在电脑上研究了一小会儿,看到了一个小区的信息,还差点被赶上楼的小王碰到。
此刻站在屋檐下,黎尚对方觉小声道:“下次要是有机会,你帮我在外面看着点,我再进去一次,尽量把剩下的所有位置都查上一遍。”
刚说到这里,黎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轻咳一声。
他迅速单手拿出那个窃听器,利落地别在了领口位置处。
方觉见状,顿时手忙脚乱地照着做,好不容易才整好,他就看见钱代豪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站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钱代豪阴阳怪气地说:“呦,你们俩在这儿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儿。”
黎尚神色淡然,镇定自若地回道:“没说什么,就是交流下工作经验。”
为了顺利完成卧底工作,他不想和钱代豪产生过多的交集,但是这个人总是这么找事,他也不怕他。
钱代豪皮笑肉不笑,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狡黠,他紧盯着李裳说:“我在楼上可看你们抽了好久了。附近的监控却没声音啊……”
方觉听到这话,吓得脸色一变。
钱代豪紧盯着李裳的脸,试图发现一些什么端倪。
李裳却看向他,泰然自若地问:“哦,哪个监控啊?会不会是风大的原因?“
钱代豪看了看李裳的领口,脸色变了一变,他总不好说是有窃听在他们身上。
而且那窃听明明挂着,为什么刚才他想听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好再讨论这个问题,钱代豪的目光又落在了李裳手里的烟上,不怀好意地问,“你这烟怎么不带往下走的?是不喜欢这牌子吗?怎么抽得这么慢?”
“也就两三分钟吧,很久吗?”李裳不紧不慢地拿起烟,动作优雅又从容地吸了一口,然后冲着钱代豪的脸,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这个烟圈在马上就要扑到钱代豪脸上时,便随风散了,只露出钱代豪铁青着的脸。
钱代豪带着怒意看向面前的人。
李裳却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面对钱代豪不虞的面色,一脸平静地解释道:“我身体不好,心肺功能弱,抽快了受不了,但是又戒不了这一口,只能慢慢抽。”
钱代豪见拿捏不了李裳,反被他轻描淡写地挑衅了,心里有些窝火,却又一时拿他没什么办法,便转头看向一旁的王珏。
方觉的心理素质和黎尚完全没法比,被钱代豪这么一盯,当下就觉得像是自己摸鱼被领导抓了个正着,心里直发慌,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立马转身找借口道:“我去看看大王哥拿下那老头没。”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厅里,恰好看到大王正从楼上下来。
方觉赶忙迎上去,热情地问:“大王哥,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啊?”
“把人丢屋里了。”大王一脸的垂头丧气,眉头紧皱,唉声叹气地说:“这老头也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刚才我让他换衣服的时候,他威胁要报警,还说要打我,差点摔了相机冲出去,我们几个人才按住他。最近碰到的怎么都这么难啃?我费了好大劲儿,也就让他换了个衣服。”
“怎么,你们三个都不行吗?”小奎吃着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嘴,“我也不喜欢对付老头,还是比较喜欢吓唬老太太,她们胆子小,好拿捏。”
钱代豪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领导关心下属业绩的派头,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质问:“这个不好搞定?你们可得抓紧点啊。”
大王一见了钱代豪,自动矮了半截身子,恭恭敬敬地解释:“看账面上这老头有不少钱,可嘴巴硬得很。还有啊,老家伙别看瘦,一身的腱子肉,我怕来硬的出事儿,没敢特别大的动静,反正人被抓在了这里,先饿上他几顿,等他老实了再慢慢收拾。”
钱代豪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实在不行就多上几个人,直接打到服,他一个老头,还能和你们五六个小伙子对打不成?还有,你们上个月的业绩可是不高,这个月再这么拖拖拉拉,回头我可不好和干爹交代。”
大王连忙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说:“好好,我们抓紧,驯野马总是需要时间,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搞定。”
钱代豪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李裳和王珏身上:“我提醒你们这些新人,千万别对这些老人抱有同情,知道为什么三号仓一下子需要补充两个人吗?”
他说到这里,眼神阴冷地坐直了身体:“因为之前有个白衬衣,对老人下不去手,还偷偷地想要帮老人逃出去,让我给发现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弄瞎了他一只眼,才放他走的,如果他敢出去乱说,我就再弄瞎另一只。”
钱代豪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反应,李裳默不作声,那个王珏似乎被吓住了,打了个寒战。
钱代豪又道:“李裳,你要不上去试试?干爹说你有些手段,我也想见识见识。”
李裳神色平静,这回似乎是听话了:“行,那我去看一看。”
说罢,他转身,拿了一瓶矿泉水上去。
这边看李裳一走,钱代豪就冲其他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还没歇够啊?都别愣着了,忙你们的去!”
随后,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兜,朝着楼上总控室走去.
黎尚手持矿泉水瓶,打开门,进入了关隐川所在的房间。
屋内的灯光黯淡,狭小无窗的房间十分压抑。
关隐川已经换好了衣服,静静地坐在床边。他虽然年事已高,满头白发,但却一身精瘦,浑身都是肌肉,眼神也十分锐利。
黎尚的目光扫过关隐川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应该是刚才关隐川与大王几人动手时留下的。
他心里明了,之前他们动手的过程绝对不像大王说得那么轻飘飘的,他们三个在关隐川这里没有讨到便宜,大概率是被揍了。
而关隐川这么做,目的也很明确,他摆出了强势的态度和姿态,就是为了要把他这份功劳留给警方的卧底。
这样,卧底才能够达成功绩,进一步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也才能够更好地配合完成后续的转款任务。
原本黎尚计划着两三天之后再出手,但是现在钱代豪逼着他给出态度,黎尚就顺势就把时间提前了。
但这未必是坏事。
他们也能加快一些速度,毕竟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节外生枝。
两个人目光一触,关隐川就微微颔首。他的意思明确,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黎尚的目光不动,手指背过摄像头,指向角落,示意他监控的位置。
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此刻,钱代豪、小王,甚至大王,都可能正紧紧盯着监控画面,听着屋子里的声音.
和黎尚预料的一样,此时钱代豪正坐在电脑前,小王和大王站在他的身后,三个人都盯着屏幕,甚至为了听清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故意开了公放。
几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兴奋,甚至是目光期待地看着这场好戏。
钱代豪转头问身边的小王:“这两个新人来的这段时间,没有什么问题吧?”
小王思考片刻后,连忙回答道:“没什么啊?挺好的,那个王珏,每天都活力充足的,一早起来就做那个什么赞赞操,干活也很勤快,这里的老人们都挺喜欢他。还有那个李裳,安安静静的,从他来了以后,晚上打牌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就没怎么赢过他。我听说孙董挺喜欢他啊?”
钱代豪轻轻“哦”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意,随后说道:“好,你以后多盯着点。”
小王一脸疑惑,他不解其意:“咋了啊?”
在他的记忆中,以前也有新人加入,但从来没有哪一个能让钱代豪如此上心,这种反常的态度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没什么……都是没经验的新人,你留神着点,别有什么错处,万一出了问题,干爹不还是要找你们嘛?”钱代豪敷衍地回答道,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监视器上。
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也许是他对李裳的拉拢不成,让他窝火。也许是孙福奎对李裳的欣赏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总之他不太喜欢这个人。
如果能够早点找个错处拿捏住李裳,或者是想办法把他踢出局那是最好。
干爹最近又在和苏郁商量建下一个仓的事,真要让这个李裳站稳了脚,说不定那个仓就是他的。
画面里,李裳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将手中的矿泉水瓶递向老头。
那老头却毫不领情,他的头一偏,狠狠地瞪着李裳:“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你们这群骗子,打着免费康养的幌子把我骗过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不骂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怒火,随后他“砰”的一声敲了一下面前的桌面。
“你们把我关在这里,这是非法囚禁!我告诉你,只要我出去了,一定干死你们……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和你们拼了!”
隔着屏幕几人都能够感觉到老人的怒意。
有个摄像头的位置正好能够让他们看到李裳的正面,小王还故意按了个放大,让他们可以看清李裳的表情。
李裳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像是觉得这种歇斯底里的反应非常有趣,他欣赏般地歪头看了半天,听着老人骂着,似是十分享受现在的状态。
随后,他再次将矿泉水瓶递过去,声音温和而又诚恳:“先消消气喝点水,你也骂累了。”
“骗子,我艹你大爷的……”老人猛地夺过水瓶,用尽全身力气,又是“砰”的一声,将水瓶朝着李裳的方向砸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监控前的大王都不禁往后一躲。
画面中的李裳却一动不动,任由水瓶擦着他的脸颊,撞向了身后的墙。
水瓶与墙壁碰撞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裳转身缓缓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瓶。
他回转头,腮部紧绷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很快他的脸上又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语气散漫地说:“我还是想和你聊聊,你既然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就不会轻易放你出去,与其让我们上什么手段,不如你配合……”
老人毫不畏惧地望向李裳,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几点唾沫粘在了李裳的眼镜上。
李裳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他低下头,把眼镜摘了下来,用纸巾轻轻擦了下。
下一秒,他伸出手,拉起了老人的后脖领,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发力将老人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这一击带着十足的气势,老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击之下,老人的鼻血流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滑落,滴在地上。
李裳又拿起矿泉水瓶,将里面的水朝着老人的头上浇了下去,冰冷的水瞬间浸湿了老人的头发。
随后,李裳的脸上挂上了冷冰冰的笑容,拉过老人的脖领,开始了毒打。
尽管之前孙福奎的面试会以暴力考核为主,但那毕竟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仅仅是为了初步判断这些人是否有对老人下手的“胆量”。
而在实际操作中,情况却截然不同。
很多人过不了心理关,还是下不了死手。让老人差点跑出去的事也曾经发生过。
虽然白衬衣和黑西装都相对年轻,但是面对一些身体强健的老人时,他们未必占得到便宜。大部分时候是先要饿上老人几顿,再带上一些鞭子,棍子,或者是把老人们的手铐起来,才能让他们更好地屈服,只是这样会花费很久的时间。
之前大王那几个人已经试过这老头是个硬茬儿。
钱代豪原本想要看李裳吃瘪,搞不定老头,颜面扫地,可现在从监控之中可以看出,李裳的身手很好。
小王也被监控中的画面所吸引,不禁惊叹道:“看不出来嘛,那小子平时瘦瘦弱弱不声不响的,真打起来,简直是个疯子。”
随后,整场打斗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暴力永远是使其他人臣服最为有效的方式之一。
那老头明显不是李裳的对手,他从一开始的奋力反抗,到后来逐渐体力不支,只能挣扎着试图摆脱李裳的控制。
最后,他终于精疲力竭,躺倒在地。
而此时,画面中的李裳还在不停地踢踹着老人的身体。
公放出的声音也从最初老人的嘴硬谩骂,逐渐变成了痛苦的惨叫,最后变成了凄惨的哀嚎。
就连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小王,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这么打……不会出问题吧?”
钱代豪看着视频里的这一幕,冷冷地呵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冷漠:“以前又不是没出过人命。”
小王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可是之前的那些人,手上的钱不多,这个人挺肥,万一孙董问起来……”
他的担心并非出于对关隐川安危的关心,而是完全从自身利益出发,害怕因为老人的意外导致那些钱财无法落入他们的手中。
就在这时,老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充满绝望的哀求:“别打了,我求你……”
画面之中的李裳,在听到这声哀求后,终于停下了殴打的动作,可他的脚依旧踩在老人的胸口上,鞋尖对准了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脚下人的绝望神情。
老人又求饶了几句。
李裳这才拉着老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他的动作粗暴,仿佛拖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毫无生气的死狗。
李裳蹲下身,用手背拍了拍老人的脸,冷冷地问道:“那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这点屈辱已经无法在老人心里激起任何波澜了,只是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李裳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继续和和气气地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必须听我们的话。我们只是为了求财,不想伤你,如果你配合的话,从今天开始不会有人打你,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每天来问候你一下。”
老人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地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别再打我……”.
黎尚打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些气喘。
对于他来说,收着力气去“表演”这场殴打,远比真正用力去伤人还要更加耗费体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心控制,既要表现出凶狠的样子,又不能真的伤害到关隐川。
关隐川的鼻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的身上有很多地方出现了青紫的瘀伤,看上去十分凄惨。但实际上,他的伤并不严重,黎尚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部位。
他选择的都是一些动作幅度较大、看起来十分凶狠的招式。
黎尚所注重的,是从摄像头的角度看过去,这场“表演”能否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能否成功骗过那些躲在暗处看监控的人。
在打斗的过程中,关隐川甚至自己咬破了一点舌尖,然后吐出鲜血,以此来配合黎尚的表演。
不够惨烈,这场戏就不够精彩。
若是万一被发现了,那才更是卧底人员的灭顶之灾。
两人的心中也都非常清楚,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虽然看似“残忍”,但却都是为了遏制之后更多的罪恶。
不能再有新的受害人出现了。
终于临近结束,黎尚递给关隐川一些纸巾,示意他擦去身上的血迹,堵住流血的鼻子。
关隐川颤抖着接过,看起来动作缓慢而又艰难。
然后,黎尚转身走出了房间,锁上了铁门。
大王已经从控制室里出来,他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看了看门内老人的惨状,呵了一声:“解气,刚才还冲我们呲牙呢,老东西就该这么收拾,现在倒是听话了。”
黎尚低头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暂时服软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先饿上一晚上,明天再看,不要节外生枝。”
当天,黎尚没有再和关隐川有过多的接触。
到了第二天,方觉走进房间去给关隐川送早饭。
没过多久,他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兴奋地对大王说道:“我问了一下,他同意转款了!”
大王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叫了几个人,一起走进了关隐川的房间。
房间里,关隐川低着头,眼神中透露出顺从,一副彻底臣服的样子。
在大王等人的监视下,他开始进行转账划款的操作。
很快,二十万元付了出去。
大王喜笑颜开:“大爷,今天给你吃顿好的。这点钱够你消停个几天。”
几人从屋内出来,大王指着小奎和黎尚道:“你们两个和我一起,把那个老太太放出去吧。”
大王先找老太太谈过话,又是一顿威胁,给了她几万块钱当做封口费。
依然是那辆黑色奥迪车开出去。
一路上,老人都被蒙着眼睛,等到下车前,小奎伸手取下蒙在她脸上的黑布,大王这时才肯把老人的手机还给了她,上面已经删除了所有相关的记录,擦去了指纹。
黎尚拉着老人下车,来到车外时,他趁着无人注意,贴近老人的耳朵,说了两句话。
车终于开走,老人回头看向熟悉的街角,忽然热泪盈眶。
这是她过去几乎每天都会来的地方,如今却已经恍如隔世.
古香古色的豪宅中,苏郁拿着手机,脚步轻盈地走进餐厅,她向正在吃着早点的孙福奎汇报:“干爹,这一大早,三号仓那边就开张了,昨天抓到的那只肥羊进账了二十万。”
孙福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才只是个开始,我记得那老头账上有两百来万,慢慢地榨干了他。”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昨天李裳的那段监控回放我看过了,下手够狠,行事果断,要不是他,那老头也不会这么快转钱,我果然没看错他。我们团队,也是好久没有进有能力的新人了。总不能单靠我们几个,把盘子做大吧?”
钱代豪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
他只是默默地吃着早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又吃了几口后,他放下餐具,起身去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钱代豪从洗手间里出来,就见苏郁站在一旁对着镜子补妆。
苏郁看到他出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道:“依我看,你昨天就不该去三号仓故意刁难那个新人,结果呐,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看干爹是更喜欢他啦。”
钱代豪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闭嘴!”
“呦,生气了,真不识逗。”苏郁笑盈盈道,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随后她“啪”的一声,关上了手中的粉饼盒,表情忽地就严肃了起来,甚至变得有些阴冷,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美女蛇,她的下颌微微扬起,斜了钱代豪一眼,挑衅地说道,“我也觉得,他比你强。”
第53章 11 “李裳呢?”(二合一)……
上午, 失踪调查科。
贺临神色专注地进行着问询,程笑衣坐在他的身旁负责记录。
孟半桃坐在他们的对面,描述着李时失踪前后的具体情况。
女孩现在是一名电动汽车销售, 口才很好,回答问题很有条理。她赶上了行业风口,升职迅速, 一个月的业绩和提成能赚不少。
“我们是同学。我和李时的关系一直很好,因为我从小没有妈妈, 朋友很少, 她却一直愿意和我做朋友。”
“当初, 是我先去明城打工,她去投奔我的,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心里都很不好受。李时说想回家问问她妈有没有存款, 能否借她一些应急,她当天早上出发回家,晚上下车时和我报了平安, 她说为了省点钱,要去坐公交车回去,随后就和我失去了联系……”
贺临看了一下记录, 当时警方有调取公交车的监控记录,确认李时下了公交车。
步行的话, 那个汽车站距离她家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会路过几片荒地,还有一条溪流,沿途没有监控。
按照李母的说法,当天孩子并未回来, 她再未见过李时。
贺临问:“根据你对李时的了解,她在此之前,有没有自杀倾向。”
孟半桃的眼眸低垂:“不,绝不可能,我熟悉她,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她都是绝不会放弃的,而且之前我们已经约好了,一起努力打工把钱还上。”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更倾向于,她是遇害了,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杳无音讯。”
贺临问:“李时是否和你提到过,她和母亲的关系怎样?”
孟半桃想了想说:“聊到过一些,她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自然和母亲最亲近,可是她和我提到母亲时,却挺矛盾的,有时候说她妈妈对她特别特别好,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活也不让她做,有时候又说她妈妈经常打骂她,对她很严厉,经常罚她什么的。”
程笑衣继续核问:“你一共为她还了三十七万……”
欠款百万中,这部分是孟半桃还的,其余的部分是案件破获后集体赔付的。
“嗯。”孟半桃报出了更具体的数字,“一共是三十七万三千。”
程笑衣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吗?”她说到这里,补充了一下,“如果牵扯到隐私,或者与案情无关,你可以不回答。”
按照孟半桃的说法,她们之间只是朋友关系,她却肯为李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这件事听来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人情寡淡的现代社会,身边亲近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
程笑衣也是怕里面还有隐情,会影响到案件的调查和警方的判断。
孟半桃抬起头,她的目光灼热:“因为我没有妈妈,很多事都是李时告诉我的。我们从小,在念书时就是最好的朋友。”
“十八岁我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心仪的学校,是李时陪了我一个假期。”
“二十岁那年,我出了车祸,做了手术,是李时一直在照顾我。后来没钱,她办了一张信用卡,借钱给我付了医药费。”
“我们最艰难的时候,一起缩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畅想着未来的人生。互相聊着心事。”
“为了省钱,又嘴馋,我们早上会买一个包子,一人一口分着吃。”
“到了过年我们拿着存了一年的钱,去了一次迪斯尼,租了很薄的公主裙,在漂亮的大城堡里一边发抖,一边拍照……”
“我能够想起来的开心的事,都是她陪着我度过的。我最悲伤难过时,她也在我的身边。”
“她是在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远比那些金钱重要。我相信,如果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她也不会离开我,放弃我。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知道,有些人无法想象和理解我这样的做法,但这种情感,还是会在世界上真实存在着。”
说完了这些,孟半桃给出了她之所以这么做的解释:“在李时失踪以后,我也犹豫过是不是要继续还钱。我记得她在事情刚发生时,又崩溃,又害怕地抱着我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我想,如果她还能回来,我想要她的压力小一点。如果她不在了,我希望她能够毫无负担地离开。””于是每当我想起她,就会往那个账户里打点钱,我拼命地赚钱,除了本职还去打零工。我也觉得我可能很快就会忘了她,忘了这些事,可是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只会越记越清晰。我意识到,我的生命里可能再也不会存在那样一个人了。”
“包括我来云城也是一样,公司开设了云城分公司,一有机会,我就申请调回来了。不光是因为这里是我的老家,还因为……我想要离得她近一点。”
“最近明城公安通知我,钱还清了。我就又问了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女人说到这里忽然垂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缓缓地从脸颊滑落。
随后,她双肩颤抖情绪有些失控。
孟半桃道:“你们听了可能会觉得我有病吧,我甚至希望钱还没还完,这样我就能够再继续那种行为,因为那是我和她之间仅有的联系,而现在这种联系也没有了。”
听了她的话,程笑衣的眼圈变得红红的,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程笑衣伸手扶住了女人的肩,希望给她一点安慰:“我们会努力找到她的。”
贺临觉得孟半桃和李时的关系像是两个年少女孩之间的互相救赎,他看得出,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一个人的生命里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极其重要的人,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十分投缘,有聊不完的话题。
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会知你懂你,愿意无条件地帮你。一个人面对困难时像是对着一座大山,一旦是两个人共同应对,就会变得不是那么可怕。
人世间美好的感情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等很多种。
即便是她们之间有着超过友谊的不同寻常的感情,或许也是因为那个人恰巧是同一个性别而已。是因为对方是那个人而产生的特有的爱恋。
贺临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能不能为其他人做到这一点。
然后他想,如果是关系足够好的人,为了某个人而舍弃金钱,他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钱这个东西,绝对重要,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它,但是人们对待它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有人为了它丧心病狂,变成毫无人性的魔鬼,有人却能为了他人舍弃它,一掷千金。
对于孟半桃来说,钱没了可以再挣,而那段关系,那个人,却是更为重要的。
结束了谈话,贺临也安慰了孟半桃一句:“虽然现在线索不多,但是我们会努力查找。”
孟半桃止住了哭泣,离开了调查科。
这边刚结束,林会那边就有了新的消息,招呼贺临过去开会。
贺临马上来到了主楼会议室,不仅是林会和金庭瑞在,经侦的段哲渊也在,就连陈局也来旁听。
段哲渊是经侦那边的队长。有个外号叫做段王爷,他比他们年长一些,接近四十岁,是市局里的叔字辈。
他做经侦工作多年,破获过很多重大案件,举手投足之中,带着一股简洁明了的精英范儿。
段哲渊开场简述着情况:“就在今晨,我们的跟踪账户发生了一笔转款,这是我们早就给银行打过招呼,给这一起案件下的饵,但是其后的情况,却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
“我这里简单给诸位解释一下我们调查洗钱的原理。大家应该听说过一种试验,就是把彩色的小球倒入海中,通过查看最终小球会出现在哪里,以此判断水的流向。我们对电子汇款的追踪方式也类似于此。”
说到这里,段哲渊的神情格外严肃:“那笔钱被做了标记,在我们的追踪之下发现,通过交易网站转向了境外,随后又进行了虚拟货币的交易,也就是二次交易。最后,这些赃款以虚拟货币的形式与正常的虚拟资金放在了一个池子里,完全打散失去了踪迹。”
他等大家消化了一下这则消息,继续说。
“如果继续用小球的例子来进行比拟,也就是说,对方利用了虚拟货币的特性,使用了某种现代技术手段,让我们的标记物完全融化了,黑钱与干净的钱融为一体,就再也难以进行分辨。”
陈局皱眉道:“这么听来,还挺棘手。”
把大概原理解释了一下,段哲渊又告诉众人更为详细的原理和操作方式。
贺临认真听着。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与邪在金钱领域的交锋从未停止。
洗钱最初是通过洗衣店零售等做账方式,把黑钱变成正常资金,后来随着需求和金额变大,需要更高效的洗钱方式,那些犯罪者便又开始利用一些电影制作、拍卖与奢侈品行业进行洗钱。但是这些实际金额产生的账目,总是有迹可循,可以追查。
随着警方对此的打击力度不断加强,犯罪分子的洗钱模式也更新换代。
现在早已经不是通过纸币来洗钱的年代,伴随着虚拟货币,全球化等风潮兴起,经济犯罪已经变得更为隐蔽,也更加猖獗。
段哲渊总结:“总之,这种洗钱方式非常专业,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系统,区别于我们以前见过的洗钱网站与系统,我们根据网站上的标识,给这个系统起了一个简称——‘psi’也就是希腊字母中的第二十三个,音为普赛。”
众人看向那个符号,像是一个高举双手对天的小人。
陈局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普赛……”
段哲渊一脸严肃:“根据其中的吞吐量,我们可以估算出,很多组织或者是个人都在使用它进行洗钱。可能很快,它就会成为目前国内最大的洗钱池。”
陈局又问:“那眼下的这个案子,能够定性吗?”
段哲渊道:“目前的好消息是,经济方面的罪证已经足够,能够证明这个机构存在的问题,如果其他证据确凿,足以把这些人绳之于法。但是坏消息是,可能除了对方公司账面上的款项,其他赃款难以追回,而且任由这个网站发展下去的话,经济类犯罪会在云城难以遏制。”
陈局果断道:“我们先把这个案子结了,洗钱网站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处理的,还要向上汇报,从长计议。”
等段哲渊发言完后,林会又说:“我这里接到了信息,那位由关隐川置换出的老人已经安全,她报警说有人让她告知警方一个幕后之人的名字:孙福奎。”
陈局问:“进行调查了吗?”
林会回答:“刚刚进行了简单调查,孙福奎早年因为传销罚过款,也蹲过监狱,现在他名下有诸多不动产以及大量资金,很可能他才是这起案件的背后之人。”
陈局严肃点头道:“进展已经很不错了,你们继续配合卧底警员,做好抓捕准备。”
散了会,贺临专门拉住了林会:“有卧底的消息没有?”
他是黎尚和方觉的直属领导,但是那老人报警后,连线直接归到了刑侦这边。
林会看着贺临又紧张又希望他说出点什么的样子,开口道:“我问过报警人了,让她往出带消息的,是个戴眼镜的。”
贺临听了松了口气,那应该是黎尚了。
按照之前他说的期限,应该是快了…….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黎尚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栋别墅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几个白衬衣是下级,很好应付。
小王和大王的生活节奏如同设定好的时钟,每天按时起床、按时活动,一切都在可预测的范围内。
钱代豪却是最大的变数,他的行踪诡秘,让人捉摸不透,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又悄然消失,这让黎尚倍感棘手。
而且,钱代豪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那份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加掩饰。
经过观察,黎尚终于发现了一个难得的时机。
每周三下午,大王都会准时前往孙福奎的别墅进行交账开会,钱代豪也会参加这个会议。
那时,别墅里的管理也随之变得松散。
若是运气好,再碰上小王下楼抽烟,就能争取到宝贵的几分钟。
在周二的夜晚,小奎夜班,其他人都沉浸在梦乡之中,他们在房间里可以稍微放松。
黎尚和方觉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摘下监听设备,商讨着计划。
方觉听完道:“好,那我在楼道口帮你盯梢,你觉得整个行动需要几分钟啊?”
黎尚思索片刻:“一般小王的抽烟时间在八到十分钟之间,八分钟我就可以完成关键操作,如果能有十分钟的话,应该会比较充裕,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加稳妥。”
方觉重重地点点头:“我尽力帮你拖住他。”
黎尚连忙道:“见机行事吧,你就在楼道口,如果时间到了,他出现了,你打个招呼,给我预警就行了。”
方觉问:“那如果时间不够呢?”
黎尚的面色变得凝重:“那就需要你尽力拖一下他了。”
方觉做为卧底,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任务。从当晚开始,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演练着第二天的行动,紧张得难以入眠。
终于熬到了第二天下午,方觉和黎尚早早地处理好了老人们的事情,将各种餐盘收拾妥当,等着大王离去。
一直等到三点多,小王那熟悉的身影才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了下来。
黎尚和方觉对视一眼,随后快步朝着三楼的总控室走去。
方觉也紧跟其后上楼,在楼道口一处避开了监控的位置站定。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半杯用一次性纸杯冲好的咖啡,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到开始默默数秒。
开始还算是顺利,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小王今天这烟抽得比他们预想得快太多了,才仅仅过了五分钟,他就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来。
方觉的心里猛地一紧,眼看着小王就要径直上楼走向房间,他知道,绝不能让小王就这样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觉咬咬牙,拿着咖啡猛地往外一冲,正好撞在了小王的身上。他手中的半杯咖啡毫无意外地全部浇在了小王的胸口处。
王珏急忙满脸歉意地道歉:“哎呀王哥,实在对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小王擦着身上的咖啡,实际是把咖啡越抹越开。
小王一脸的不快,怒声骂道:“王珏!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喝咖啡不去楼下?我替换的衣服昨天刚洗。”
王珏并不让开,就站在那里给他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小王哥你要不打我几下出出气?那个,这都弄湿了,要不你赶紧换下我的衣服?”
小王快要被他气死了:“你的衣服我也得能穿得进去啊?”
就在两人在楼道里僵持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方觉用余光往下一撇,瞬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他们只预料到了今天下午那些人会在一起开会,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会议一结束,那群人竟然浩浩荡荡地都往这别墅里来了。
方觉的心中充满了绝望,要是黎尚在监控室里被堵个正着,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一场恶战,对方的人那么多,万一被抓,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严刑拷打,甚至可能是杀人灭口。
就在方觉心焦之时,钱代豪已经率先上楼。
他看到王珏和小王,顿时火冒三丈,直接破口大骂:“都特么堵在楼道里干什么?”
王珏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是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小王哥身上了。”
钱代豪眼睛一瞪,厉声问道:“总控室现在有人吗?!”
他这一问,小王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变。
大王也走到了这边,直接一把用力推开了王珏,大步流星地就往监控室冲去。
方觉当时只觉得心底一凉,他的内心甚至开始考虑,究竟是要冲出去和这些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是选择英勇就义。
而此时,大王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门口,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开了总控室的门…….
总控室的门被猛然推开,大王往里看去,空空如也。
钱代豪也迈进这个平日里至关重要的空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室内安静得有些压抑,灯光照在一排排毫无动静的设备上,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屏保,屋内不见半个人影。
钱代豪的心底却还是有着一丝不安。
他不放心地又四处打量了一番,缓缓走向洗手间,抬手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洗手间内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异常,这里也没有人。
钱代豪还是不放心,又来到电脑前移动鼠标,查看监控,所有实时画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还想细看……
这时,孙福奎被苏郁搀扶着,上楼走了进来。
老头今天依然穿着一身唐装,面色阴沉,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杵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什么事嘛,大惊小怪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随后,孙福奎抬手招呼几人,示意大家前往三楼总控室旁边的休息厅。
钱代豪就算万般不愿意,也得给孙福奎面子,他也跟了出来。
休息厅有十几个平方,摆着几个沙发。
孙福奎在主位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扶在龙头拐上,准备帮他们把这件事理一理。
老头摸了摸胡子:“你们刚才在楼上吵些什么?”
小王哥看到孙福奎来了,就像看到了主心骨,眼眶微微泛红,委屈地说道:“刚才钱哥问我们为什么都没在总控室。孙董,我就离开了两三分钟,就一小会儿。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大王也急忙站出来,为自己的弟弟辩解,他的脸上满是诚恳:“我们刚去看了,没人进去过。小王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守着了,钱哥你这也太紧张过度了。”
方觉刚才被吓得腿软,虽然他也不知道黎尚是怎么消失的,但此刻看到黎尚不在,他的腿还是努力直了起来,脸上摆出一副闯了大祸快要被吓哭的表情:“都怪我不小心,弄洒了一杯咖啡……这才连累他们被钱哥说了,您别怪他们了,都是我不对。”
孙福奎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目光犀利扫过众人,问道:“就这些了?”
刚才听这边叫起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面前的几人接连点头,动作整齐得像是事先排练过一样。
钱代豪依旧皱着眉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抬眼望去,看到另外的几名白衬衣也从各个楼层陆陆续续走了上来,可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唯独少了一个人。钱代豪的心头一紧,皱着眉头问道:“李裳呢?”
“这里。” 一个冷清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就见李裳从楼下慢悠悠地走了上来,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楼上太闷,去楼下转了一圈,怎么开会没人叫我?”
方觉看到这一幕,心才松了下来。
看到李裳出现,并无异常,孙福奎的脸色越发不悦,他直直地看向了钱代豪,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着孙福奎的语气,钱代豪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激动,刚才一上来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他这样做平时没什么,可现在孙福奎还在这里,他分明是越俎代庖,完全没把孙老放在眼里。
冷汗瞬间从钱代豪的额头冒了出来,他急忙放下姿态,脸上挤出了谄媚的笑容:“干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福奎早就觉得钱代豪管得太多,平时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次正好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他:“本来嘛,没什么大事,老虎都有个打盹的时候,你还能让所有人二十四小时都瞪着两个眼睛盯着?再说了,这里都是自己人,监控也是防的外人,那些监控自己人看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疑神疑鬼的,还让不让下面的人干活了?要不我把他们都开了,让你一个人盯着吧?是不是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老头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钱代豪的心上。
钱代豪愣了一下,双腿一软,直接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干爹,我真的只是刚才心里有点怪怪的,怕出事情,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孙福奎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是,老头子我已经老眼昏花,不能明断是非了?”
钱代豪忙把咬碎的牙咽到了肚里,低头道:“没有,干爹说得没错,是我多虑了。”
孙福奎还不解气,又揶揄了他一句:“最近你总是疑神疑鬼,一惊一乍的,是不是让你管理几个仓太累了?”
钱代豪心里一惊,老头这是要削他的权吗?他连忙道:“没有,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
孙福奎道:“有问题,就去看看医生。”
钱代豪不敢回话了,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看老头还在生气着,其他人也没敢再说什么,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福奎被苏郁扶着站起身来,走过去语重心长地轻轻拍了拍李裳的肩膀:“好好干吧。”
老人的语气比刚才教训钱代豪时温柔多了,说完他便转身,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钱代豪一眼,就在苏郁的搀扶下慢慢离开。
第54章 12 现在的贺临,在干什么呢?(二合……
三号仓别墅的一楼大厅里。
孙福奎走到了楼下, 坐在了沙发上。
今天他本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那两个新人干得如何才来这边的,结果刚到就遇到了这场闹剧, 被搅得兴致全无。
孙福奎脸色阴沉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是上好的大红袍,他却好似尝不出茶的滋味。
现在公司里每个月的营收越来越多, 孙福奎的心里却一直在隐隐不安。
当时整个云城的传销组织几乎被警方一网打尽,是他以自己的威望收罗到了这些小弟, 扶持了钱代豪, 重新出山, 一点一点做到了今日的这种规模。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钱代豪那日益扩张的野心。
他表面上叫他干爹,敬重有加,但是背地里, 却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因为他上了岁数,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最为忌惮的, 是钱代豪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那家洗钱公司,说是利用的什么最新技术, 把钱洗成什么虚拟货币,再兑换成现金入账。
他这个老头子根本就研究不懂那些年轻人的东西, 背后的那些人虽然抽成不少, 但似乎十分靠谱,钱很快就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们的账户。再加上苏郁那出神入化做假账的本领,简直是合作得天衣无缝。
大家最初都是为了赚钱才凑在一起。
现在几人都学会了这种传销模式,钱代豪直接接触、管理着那些仓的管理, 又掌握着洗钱公司那条线,只要他联合上苏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把他这个老头子踢出局。
所以,孙福奎最怕的就是苏郁和钱代豪两个人凑在一起。
也多亏了钱代豪长得丑,苏郁对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瞧他。
但是孙福奎心里知道,他不能让钱代豪一直独揽大权。
现在,终于有个新人冒头,孙福奎也看得出苏郁对李裳的喜欢。他想至少再扶持起来一个人,能够打压钱代豪,那样的局面,才会对他更为有利。
放下茶杯后,孙福奎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在苏郁的陪同下径直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钱代豪自己跪了一会,觉得是在自找没趣,站起来下楼就看到了孙福奎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得无地自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里,急急地走了出去。
等到那些人都陆续撤了,整个别墅安静了下来。
小奎冲着方觉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儿,干得漂亮,我早就觉得那姓钱的没安好心,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还各种找茬,这次让他碰了个钉子,我们也能喘口气了。”
其他的几人也应和道:“看来今天应该是没人盯着了。”
方觉和他们聊了几句,等那些白衬衣哼着小曲儿上了楼,他瞅准了空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黎尚。
方觉没敢说话,只是迅速地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眼神中满是急切,他关心刚才的结果如何。
虽然黎尚及时逃脱,但是这次钱代豪和大小王都有了疑心,如果他们没有查到所有仓的位置,以后想要获取信息就更难了。
黎尚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回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方觉见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看向黎尚的目光却越发钦佩。
忍到了吃过了晚饭,两人又去了门口抽烟。
他们娴熟地迅速摘下监听设备。
黎尚低声解释道:“已经都查到了,我是听到了你的声音以后,从洗手间的下推窗跳下去的。”
当时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他进入监控室后,就开始垫着纸巾操作鼠标,迅速寻找着关键信息,一处一处仔细查找。
黎尚的手一直很稳,心理素质也是极强,只看了一遍就把所有小区的名称全部记住。
他刚做完这一切,正好方觉撞到了小王,黎尚用方觉替他争取到的时间,精准地把鼠标和软件调回原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随后他立刻撤到洗手间。
黎尚计算着时间,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被楼下巡逻的保安看到。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窗框,利索地从三楼的小窗爬了出去,站在窗台上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直接纵身一跃,身体卸力,稳稳落地。
随后,他迅速绕到一楼,再从楼梯上来,恰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整个一套流程,环环相扣,有惊无险。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一秒钟都没有浪费。
方觉听着,眼中满是惊叹与钦佩:“黎哥,幸亏卧进来的是我们,这活除了你,也没别人能干得了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黎尚反过来表扬他:“你也做得不错,要是没你那杯咖啡,我就得直接打出去了,要是真这样,后续可能就不好办了。”
方觉听后,脸上微微泛红,自己的卧底总算是没有白当,就算只是黎哥的挂件,他也是豪华好用不会拖后腿的那种挂件。
“我们两个可真厉害!”方觉感慨了一句,接着又问道,“那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黎尚沉声,目光幽深:“瞅准机会,把消息送出去,等警方的行动,里应外合。”
虽然只剩了这么几步,但这却是最为关键的步骤,一点也错不得。
万一处理不当,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他们需要等警方安排好之后,统一行动,才能够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彻底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 .
接下来的几天,两名卧底的任务却没有了任何进展,经过了那一日之后,钱代豪反倒又开始变本加厉地盯着这边,这人竟然还越挫越勇了。
老人们和他们带来的手机都被大王看管着,平时锁在保险柜里,别人想摸都摸不到。
剩下的老人短期内不会出去,连个能够往出带话的人都没有。
院墙有通电,有保安盯着,还有电子报警器,黎尚想要翻出去不难,难的是翻出去以后还不惊动所有人。更难的是翻出去通知了警方信息以后怎么再悄无声息地翻回来。
这种事情急不得。
可是两人心里都清楚明白,事情不能再往后拖了。每耽搁几天就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流失的钱款也更难追回。
还有,时间长了,身份隐藏得再好也容易暴露。卧底的工作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节外生枝,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方觉越来越着急。
借着一次接头的机会,黎尚安抚他:“别急,我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从正门出去。”
方觉一筹莫展,完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那要怎么才能出去啊?”
黎尚解释道:“我试试生个病,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网开一面,把我放出去一会。”
他能够感觉得出来,除了钱代豪以外,孙福奎和那个女秘书苏郁都还挺看重他的,或许可以利用这些坏人们仅剩的那一点点同情心。
方觉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那……是想生就能生的?”他一向身体好,几年都不一定会病一次。
黎尚的目光看向了远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生病而已,又不是生孩子,有什么不能生的。”
方觉一脸的震惊,黎尚这说的是中文吗?
黎尚对方觉的疑惑毫不在意,他的身体自己非常清楚,洗上个冷水澡,熬上一夜,第二天保准发烧。如果再折腾折腾,说不定可以再严重点。
他暗自思忖着。
这些人虽然挺丧心病狂,但尚不至于对手下的员工见死不救。
只要能想办法出去这里,躲开这些监控,哪怕是去个药店或者是去个诊所,机会都要多上许多.
康养中心传销的案子又是一时没了消息,贺临深知查这种事情急不得,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现在黎尚那里的进展如何,案子调查得如何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贺临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的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通男同事?
这还不是单纯担心黎尚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他想起方觉,就是正常的关心工作进度,不会那么坐立不安。但是一想到黎尚……他就觉得后牙发软,心脏发紧。
特别是半夜睡醒的时候,贺临还会在想这件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在贺临的记忆里,除了去世的父母,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另一个人,可是他有时又会感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明明就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却难以相见。
忙着的时候不觉得,稍微一闲下来就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可以自己查办案件,但是习惯是种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他还是会时不时叫出那个名字,仿佛他的心就在这个人那里,只有叫他的名字,看见他的人,才会有踏实的感觉。
可是最近他却每次都得不到回应,直到看到空空的座位,才猛然回过神来。
贺临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手头的案子里。
他们三个人从各个方向调查李时失踪的案子,失踪前,失踪后,网络信息,手机留言,社会关系网,那一时间段所见过的所有人,走访,排查……
一个一个猜想,不停地落空,但是他们也在逐渐地发现新的线索。
贺临偶然有了一个发现,李母年轻时是一名护士,现在靠退休金生活。他们在跟随李母的时候,发现她有购物囤积癖,她喜欢买很多东西,虽然都是尽力挑选便宜的买,但是总量不少……
随后他们发现,李母喜欢去家附近的小超市购物,她还办理了一张能够打折的会员卡。
于是,贺临带着程笑衣和吴韵声一起去调取了李母最近半年的购物清单。
三个人顾不得回市局,就在超市门口的麻辣烫买了点吃的,边吃边研究清单。
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购物单,贺临皱眉,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半年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他停顿了片刻,结合之前去寻访时李伊云的表现,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李伊云把她的女儿关起来了?”
吴韵声问他:“这是什么心理?母亲囚禁女儿?我觉得她妈好像还挺爱她的啊?”
贺临认真分析:“就是因为太爱了,太过依赖了,女儿又在外面受了骗,做母亲的就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保护起来,就像是母鸟始终觉得雏鸟没有长大,要把它护在翅膀底下。”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理论层面的推测,没有实证……”
“我给你提供实证!”程笑衣指着一条信息激动叫了出来,“卫生巾!还买过不止一次。”
贺临一个老爷们,对这些物品不敏感,一脸疑惑:“有问题吗?”
程笑衣因为找到了关键线索一时情绪激动,叫的声音有点大,赶忙捂住了嘴,看了看周围无人关注这一角,脸才不那么红了:“李时的妈妈都58岁了,绝经得几年了,哪里还用少女款?!这应该是给李时买的。”
吴韵声表扬她道:“丫头聪明。”
贺临也恍然大悟:“现在就说得通了。”
吴韵声又问:“不过,李时欠的钱都还清了啊?她母亲还不准备放人吗?”
贺临道:“看样子是不准备放,这或许就是之前我们去探访,告知这个消息时,李母皱眉的原因。实话说,上次去她家,我就觉得李伊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几人继续推理,他们去过李时的家,没有任何关于李时留下的痕迹。
李母的名下也没有其他的房产。
她能把李时藏到哪里去呢?
在之前,他们已经跟过李伊云几个白天,汇总了她日常的路线,她基本很少出门,去的地方也不多,活动范围有限。
贺临分析道:“她需要定期给李时送东西,白天引人注目,那最有可能的时间,应该就是晚上了。这几天我们得再加班盯一下。”
程笑衣点头表示赞同:“好,需要几个人啊?”
贺临考虑了片刻,为了避免自己晚上胡思乱想,便主动道:“我值夜班吧,应该两个人就够了,你们两个看谁比较方便过来。”
程笑衣爽快道:“我没问题,我来吧。”
吴韵声看人手够了,便说:“那这事我就不和你们年轻人争了。”
程笑衣自信满满:“放心吧。就算有情况我们两个也足够应付了。”然后她补充了一句,“我新买的防狼喷雾已经到了。”
吴韵声:“……”
贺临:“……”
沉默了半晌,贺临才憋出了一句话:“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呐。”.
另一边,之前定好了计划,黎尚已经开始进行实施。
头一天晚上,他没怎么吃晚饭,借着夜班的机会,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去喝了一大碗粥,远超过了他平时的食量,回到房间后,又去厕所扣喉,全部都吐了出来。头晕脑胀时,冲了个冷水澡,头发也没擦干,直接上床睡了一上午,起床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关节发酸,果不其然,到了下午就发起烧来。
这个毛病还是当初他在M国的一次营救任务后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有很长时间反复高烧,后来只要过度劳累加上着凉就会再次发烧,一旦发起来就不容易退。
黎尚照了照镜子,看见镜中的自己眼眶凹陷,脸色虽发白,脸颊上却带着些不正常的红,他很是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摇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小奎最先发现了他脸色不对:“李哥,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黎尚淡淡回了一句:“没事,可能着凉了,有点发烧。”
方觉走过去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惊呼一声:“呦,好烫,这里有温度计没?”
小奎道:“有,我去和大王哥说一声。”
没多一会,大王下来拿了个温枪过来,对着黎尚的额头要测,黎尚本能地一躲。
大王的心思没那么深,并没有在意黎尚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一把将他薅回来:“测体温呢,你躲什么?”
几人终于把他按在沙发上测过体温,直接上了38.5℃。
众人看到这个结果,都有点慌了。
反倒是黎尚表现得最为冷静,他知道现在温度还不够高,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得让温度再升一升。
于是他很是无所谓地说:“没事,老毛病了,着凉而已就是干烧,不传染,这里有退烧药没?给我两片就行。”
看他这么说了,大王就去医药箱里翻出了退烧药,黎尚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拿水喝了,又说:“我回去躺会。”
大王看他那个病歪歪的样子,终究是同意了,挥挥手道:“行吧,好好休息,不行再叫我,晚上你的活我分给王珏做。”
方觉还装着安慰他:“吃过退烧药,裹着被子睡一下午应该就没事了,我每次都是这样的。”
黎尚回了屋子就偷偷把藏在舌头底下的药吐了,从洗手间里冲走。
他往床上一倒,又睡了一觉,再醒来,骨头缝里往外透着一股酸,头也晕得厉害。
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绝对39℃往上,这会应该是烧够劲儿了。
心跳开始加速,身体酸软无力,这些难受已经不是单靠意志就能调节的了。
黎尚忍着头晕把所有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大脑还能正常运转,没有一点遗漏。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现在刚七点半,晚饭他不准备吃了,最好等到八点左右再下楼。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黎尚知道自己应该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下,等下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的,他需要让身体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至少应该有精力去处理一切突发情况,确保计划的顺利实施。
然而身体虽然在休息,可思绪却停不下来。
黎尚觉得自己快要烧糊涂了,最近收集到的各种线索,接触的人,发生的事,此时像是一个个记忆胶囊在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搅得他头疼欲裂。
可偏偏那些事都很重要,一件他都不能忘。
直到临行前贺临祝他早日成功归来的那段记忆杀出重围时,才给黎尚带来了一丝清明。
然后他想,现在的贺临,在干什么呢?.
晚上七点半,贺临已经和程笑衣会和了,两个人在警车里做好了准备,等在了李时家的门口,准备进行蹲守。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停留在了距离她家几十米的地方。
蹲守是警务工作之中最为无聊的一项,却是容不得半点松懈,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目标人物会在哪一秒忽然出现。
深夜无聊,程笑衣打开了一包薯片,冲着贺临晃了晃:“吃吗?”
贺临道:“谢了,不用。”
程笑衣就没客气,自己咔吱咔吱吃了起来,等她正吃得起劲儿,贺临突然目光锐利,伸手往前一指:“出现了。”
程笑衣瞬间把薯片放到一边,用湿巾擦了擦手,坐直了身体。
果然,李伊云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手中还拎着不少的东西,应该是准备带给李时的生活用品。
贺临还没发动车,他的眉头却微微一皱,因为有个人影先他们一步,跟在了李伊云的身后。
程笑衣也看到了那个身影,是一名黑衣人,个子不高,戴着兜帽,走路的速度很快。
程笑衣皱眉看着那个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还是贺临先分辨了出来,他恍然道:“是孟半桃!”
随后他解释道:“她可能也发现了李伊云的不对劲,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说完了这句话,贺临的薄唇轻抿,发动了车。
李伊云走在最前面,她毕竟是上了年纪,又拎着东西,脚步缓慢,时不时地走走停停,回头张望。
那名疑似孟半桃的黑衣人距离她大约有十几米远,一直贴着路边走着,等到李伊云回头时,她就躲在树后,但是她跟踪的技术不高,看起来也挺明显。
贺临开着车,把车速压到了二十迈,远远地跟在后面。
此时的一幕倒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么慢慢地跟了半个小时,李伊云似乎是快要到目的地了,她转了个弯儿往小路走去。
那名跟着她的黑衣人也明显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就没法开车了,贺临和程笑衣下车,紧随其后。为了尽快赶过去,他们跑了起来……
一处老旧平房出现在几人面前,而其中的一间,亮着灯…….
八点一过,黎尚起身,他故意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前额的头发弄湿,让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脸色比下午时越发苍白,脸颊上也因为高烧而红得更加明显,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从楼上走下来时,黎尚故意眼眸低垂,扶着栏杆,走几步就歇上一歇。
小奎一见他这架势,走过来扶住他,一接触他的手腕就吓了一跳:“李哥,你这温度怎么比之前还要高?”
方觉也关切地问:“李哥你怎样了?现在什么感觉?”
黎尚有气无力道:“有点冷。”看起来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到似乎走路都不稳,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王拿着温枪过来,又是对着黎尚的额头给了一“枪”,温枪发出滴滴一阵提示,已经40℃。
到了这个温度,谁也说不出没事的话。在场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方觉赶紧去给他找了个退烧贴贴在了头上,他焦急地说:“药怎么没用啊?”
小奎也急切道:“这还不到晚上呢,温度再升高,要出事了吧?”
大王去拿了件黑色西服给黎尚披上,然后小王和其他人也被叫了下来,一起商量这件事。
“现在怎么办?”
“好像以前也没人生病这么重过,没有处理的先例。”
“送他去医院吗?”
“这怎么能行,就算是钱哥也做不了主吧?”
“可是不去医院的话,高烧也是会死人的。总不能让他就……”
黎尚放平身子,裹着西服,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靠枕上,听着这伙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然后他们开始给孙福奎打电话。
虽然牺牲有点大,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黎尚脸色惨白,轻轻勾起泛白的唇角,长睫下一双眼眸却保持着清醒,戏台子搭好了,就等那些人上钩了。
第55章 13 “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
夜晚, 李时独自蜷缩在狭小的房间里,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堵斑驳的白墙。
四周静谧得可怕,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墙面上艰难地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在墙面上, 这样的痕迹已经过千。
每一道刮痕都是她对时间流逝的记录。
她被囚禁在这座破旧不堪的老屋里,害怕自己会在幽闭中忘却时光的流逝, 便想出了这么一个笨拙的办法。
每一道线, 就代表着她被囚困在这里的一天。
这栋老宅狭小得可怜, 面积不过十几平米,仅有一间勉强能称作卧室的房间和一间老式的洗手间。
虽说洗手间里水电俱全,也有个破旧的热水器,可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像样的设施。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一座小小的监狱。
不,这里甚至像是一座坟墓。
她的坟墓。
四年前, 李时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哭着向母亲借钱,告诉她自己在外的全部遭遇。
李伊云轻声安抚着她, 说会帮她想办法。晚上入睡前,她递给她一杯牛奶。
她喝下去后不久, 就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次醒来, 已经身处在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地方。
她的母亲曾经是一名护士,家中还留存着过去病人不要的废旧轮椅,也还有一些药物。
后来想来,她应该就是被母亲用药物迷晕, 然后用轮椅推过来,安置到了这里。
门被牢牢锁上,屋里只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窗户上焊接着锈迹斑斑的老式铁栏,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所有的电子产品都早已被母亲收走,她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纵有千万般的挣扎,哭喊尖叫,也无法与外界取得一丝联系。
第二天,母亲带来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从窗口塞了进来。
李时迫不及待地冲上前,隔着窗户急切地问道:“妈,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李伊云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对她说:“女儿乖,这里的老人去世了,无儿无女的,是妈妈当年给老人送的终,他们就把钥匙给了我,水电费我也交着,现在这附近没人住了,你可以先住在这里。”
李时难以置信:“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伊云道:“那些催款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怕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你就先在这里,好好躲一段日子。妈是为你好。”
李时心急如焚,据理力争道:“妈,躲一时解决不了问题啊!就算你不想借给我钱或者家里没钱,你也得放我出去,我会自己努力挣钱去还的。”
李伊云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着:“那么大的一笔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你还不起,我也还不起。如果你出去,就会被当成老赖,你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那些催款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不定会把你拉出去给那些男人糟蹋,或者是挖了你的器官。”
李伊云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口的格栏往里递东西:“但是你放心,妈的钱还够你吃喝。你缺什么就和我说,妈给你带过来,从此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李时心急如焚,双手用力拍打着门,声嘶力竭地喊着:“妈,我不会连累你的,就算成了老赖,我也有办法活下去,我朋友还等着我回去呢。”
李伊云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都是你不听我的话,如果你不出去打工,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朋友?你的朋友难道比给你生命的妈妈还要重要?要不是当初你和我吵架以后出去,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这里,李伊云的眉头紧紧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时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种压迫感从她幼时起就如影随形。
小时候,她站在母亲面前,总是仰着头,每当母亲皱眉,她就会感到无比害怕。
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了,她用力摇晃着面前的窗格,愤怒地喊道:“妈,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囚禁我!”
窗外的母亲听她这么说,泪水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我是在救你啊,我是为你好。你当初还那么小,我生下你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就想着从此以后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抛弃我的,不是让你出去闯祸的……”
李时又怕又伤心,她也哭了起来,苦苦哀求道:“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伊云看向她的眼神却又变换,充满了怨恨,她缓缓举起钥匙,在李时面前晃了晃。
她问道:“你想要吗?你想要我放你走吗?”
李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把象征着自由的钥匙。
李伊云却猛地将钥匙收了回去,紧紧贴在胸口处。
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爱你啊,李时,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无论生死,以后你都离不开我了。”
李时的双目瞬间睁大,瞳孔剧烈颤动,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才是李伊云的真正目的。
她是单身妈妈的女儿,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也从未提起过。
听亲戚偶然说起,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让母亲怀了孕后就出国去了。
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幼年时会把她放在姥爷姥姥家。
老人们过世后,她们便一直相依为命。
母亲有时会把她宠上天,心肝宝贝地叫着,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有时又会突然发疯,打骂她,怨恨她,觉得是她拖累了自己,认为她是导致自己人生艰难的罪魁祸首。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就像两个极端,在母亲身上随意切换。
她能够感受到母亲对她的那种病态的爱与依恋。
她在用母女关系束缚她,用母亲的权威压制她,用所谓的母爱试图感化她。
其实,她早就被囚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了。
因为没有父亲,她从小就畏惧男人,在学校里,只有孟半桃和她关系最好。
那次,她极力争取,和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去找孟半桃。
在那段日子里,她才真正感受到自由的空气,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
可在遇到困境时,她还是本能地跑回了家,向母亲寻求帮助,却没想到这竟是自投罗网。
李时只觉周身冰冷,双腿一软,瘫坐在屋里的床上。
“你欠了钱,这件事情很好。”母亲脸上挂着泪水,却露出一种诡异又满足的笑容,“这样,我就有理由,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了。”
李伊云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留下李时在黑暗中独自绝望。
从那以后,李时就被亲生母亲囚禁在了这里。
起初,她还满怀希望,不停地尝试呼救,四处寻找能够出去的办法。
她扯着嗓子大声叫救命,学着撬开门锁,用各种东西去拧那些锈掉的螺丝,甚至用勺子去挖土,试图挖出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她甚至还试图在让母亲带走的垃圾之中写上求救的信号。可是从未被人发现。
母亲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尝试和母亲沟通,哀求、争吵、歇斯底里地喊叫,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渐渐地,她绝望了,放弃了那些挣扎。
她不再和母亲说其他的,每次母亲来,她只是麻木地提出自己需要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屋子里阳光稀少,她缺乏运动,又营养不良,身体日渐消瘦。
去年冬天,她生了一场重病,苦苦哀求母亲让她出去看病,李伊云却只是给她带了些药回来。
她顽强地挺了过来,依然活着。
她强迫自己,就算再不想吃东西,也必须一天吃三顿饭。
她坚持在墙上画线记录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原地跑步,心里始终想着孟半桃,想着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
她也常常会想自己的未来,被母亲关在这里,十年、二十年,一直到年华老去,会不会有人发现她?
又或者有一天,母亲不再来了,她会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饿死在这栋老宅里?
如今,四年过去了。
李时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又到了母亲给她送东西的日子。她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眼神中满是麻木与绝望。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李时!”
李时的双眸瞬间睁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窗口走去。
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她像是被锁在了高楼里的公主,终于等来了拯救她的骑士。
可谁又规定,那名骑士不能是女孩子呢?
只见窗外有人正与母亲扭打在一起,随后,又有两个人影迅速冲了过来…….
小院很深,往里走了一段,贺临才看清了那间亮着灯的平房。
他跑到近前,分开了扭打的孟半桃和李伊云。
两人发丝凌乱,气喘吁吁。
程笑衣拦住了孟半桃,贺临把李伊云控制住,他开口厉声问她:“钥匙呢!”
李伊云紧咬牙关,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身体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女人试图在做最后的抵抗。
李时已经跑到了门口,一声声拍打着铁门。
贺临见女人毫无反应,再次提高音量道:“快点!”
李伊云看了看面前的警察,极不情愿地摸索了一阵,从自己的口袋里翻了一把钥匙出来。
贺临一把夺过了钥匙,这才放开了她,他来到门前打开了门锁。
李伊云意识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双腿一软,靠着墙角缓缓蹲坐了下来,她的眼神变得空洞,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孟半桃已经焦急地等在了门口,门一打开,李时就扑倒了出来,她被囚禁了许久,手脚没有力气,情绪激动下,几乎难以站立。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就在快要摔倒的一刻,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时想要放声大哭,想要大声地叫出声,她想将这四年来遭受的痛苦与委屈都宣泄出来。可是,真当等到自由这一刻来临时,她却大脑空白,不知所措。
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只能哽咽出声。
孟半桃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她捧着好友的脸,眼眶泛红流下泪水,她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我找到你了,钱已经还清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贺临和程笑衣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三个女人。
李时是不幸的,那份沉重又扭曲的母爱,让她遭遇了四年的无妄之灾,像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
可同时她又是幸运的,在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至少还有另外一份挚友的爱,等待着她,将她从痛苦与黑暗之中带离……
从今往后,她应该会一步一步走向新生.
此时,城市另一端的别墅里灯火通明。
大王的一通电话,终于将孙福奎和钱代豪召唤了过来,就连苏郁也一同赶至。
原本苏郁是不打算过来的,这种事情以往也都是钱代豪处理,她委实不愿意和底下这群参差不齐的男人们多做接触。直到她听说病了的人是李裳,这才跟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苏郁到了的时候李裳已经被临时安置在一楼宽敞的沙发上,那个叫王珏的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弄了点温水,润了润他苍白干裂的嘴唇。
孙福奎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听着大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苏郁这时虽然还站在他的身后,听着他们说话,但实际上她的眼睛一直在打量在沙发上休息的李裳,把他的虚弱模样看在了眼里。
孙福奎并没有注意到苏郁的反常,听完大王的叙述后,微微皱起眉头,和众人商量道:“听起来确实有点严重,但是我们目前这一仓还没做完,按照规定……”
黎尚看似虚弱得睁不开眼,实则靠着方觉帮他卡视角打掩护,一直在暗中观察孙福奎几个人对待这件事的反应和态度。
现在这伙人争论的焦点,就是要不要为他开个特例。
钱代豪又说了一些什么,孙福奎暂时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只有苏郁主动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
黎尚知道,想要劝动孙福奎,这个女人的意见至关重要。他必须想办法争取到她的同情。
王珏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苏郁姐,李哥的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始终在三十九到四十度。”
苏郁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轻声问李裳:“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面对苏郁的关心,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把一直戴着的眼镜摘了下来,他轻轻摇头,唇边费力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不用为了我开特例,这么大晚上麻烦你们过来。”
苏郁看着李裳的样子,就知道即使他没说,此时肯定也是头晕目眩,难受得厉害。
他靠了个抱枕,躺在沙发上,头无力地搭在一边,微合双目小口喘息,胸口微微起伏,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整个身体都在打颤,显得十分脆弱可怜,却在面对她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这样的李裳,让苏郁有些心动。毕竟一个皮相还不错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示弱,最是能激起一个人的同情心和照顾欲。
苏郁见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轻轻碰在了他的额头上,她瞬间被烫得眉头又是一皱。
苏郁早就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好感。
在这一行里,招来的男人不是像大小王和钱代豪那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就是像王珏和小奎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平日里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像李裳这种气质独特的男人。
平时,苏郁也会时常观察李裳,印象中他总是一副冷酷冷漠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宜亲近。除了对孙福奎敬重以外,就连钱代豪都在他那里吃过亏。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李裳却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这和其他男人对她众星捧月般围着转的态度格外不同。
李裳越是冷淡疏离,就越让苏郁觉得他稀有,她就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总是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此时,苏郁看着李裳高烧不退,虚弱地躺在沙发上,这副模样与他往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痛苦扫去了他的冷清,却像是给那俊美干净的面容注入了一丝灵气。他的下颌明晰,长睫低垂,虚弱得像是一盏随风飘摇的美人灯,好像风一吹就要灭了。
李裳平时带着眼镜,她还看不出来,现在近距离看着,那人的睫毛竟然这么长。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苏郁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想要呵护他的欲望。去拿了毛巾帮他湿敷。
可她还是不太想多事,一直没有说话,毕竟要出仓这是只有孙福奎才能够下决断的大事。
李裳似乎察觉到了苏郁的犹豫,他缓缓抬起眼睫,眼尾泛着红晕,眸中水汽朦胧,看向了苏郁:“谢谢你,我自己来吧,毛巾太冰了,不要冷到你的手。”
随后他拉了拉衣领,往下解开了一个纽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李裳接过毛巾放在了自己的颈侧,又乏力地闭合了双眼。
似乎是因为毛巾有点凉,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双眉蹙聚,身体轻轻颤栗,难耐地侧过头轻咳了几声,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喘息,掺杂着几声不知道是不是苏郁幻想出来的低吟。
被这样神情盯上片刻,再听见那低沉的咳嗽声,她又想起了李裳打人时的疯狂模样,还有平时冷静的样子,苏郁只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咚咚”地快速跳了起来。
他真的病得很重,眼前的男人脸色冷白至极,似乎虚弱到随时都会昏迷过去,却让她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怜惜。
终于,苏郁忍不住回过身,满脸恳切地对孙福奎求情道:“干爹,要不就送他去医院吧。”
黎尚为自己成功争取到了一票。
他敏锐地感觉到,孙福奎虽然没有出声表态,但是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开始慢慢倾斜了。
大王这时也开口说道:“孙董,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谁也保不齐生个病什么的。当初我弟弟就是身体好好的,半夜忽然得了阑尾炎,医生后来说,要是晚送来一会儿,人就没了。这要是不能去医院,大家心里也都不踏实……”
大概是看到李裳现在生病的样子,让大王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弟弟生病时的惊险场景,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将来万一生病留一条后路,所以也站出来为李裳说话了。
大王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让李裳去看病,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人心就会渐渐离散,反之,如果让李裳去了,下面的人也会对孙福奎感恩戴德。
孙福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依旧没有发出一言,他还是不想轻易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这老头,平日里就十分古怪,甚至能把自己当做考题,让别人打他一顿才能入职,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他对自己极为严苛,对别人更是心狠手辣。
谁要是挡了他的道,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杀了也毫不怜惜。
如果是换个人,他甚至会让那人自生自灭。
可此刻,孙福奎却陷入了犹豫之中,一方面是这个新来的李裳他确实打从心底里喜欢,想要扶持栽培,另一方面是苏郁都为他求了情。
但是刚才,他从大王的话里隐隐听出了一种威胁的意味,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
不过,孙福奎也能理解大王这么说的缘由,大小王那对兄弟跟了他很多年,感情深厚,如果今天生病的是小王,恐怕大王真的会跟他拼命。
就在孙福奎犹豫不决之时,钱代豪突然动了。
他满脸怒意,大步走到沙发边,伸出大手,一把大力拉住李裳胸口的衣服,猛地一拽,把他从沙发上拽得坐了起来。
钱代豪吼道:“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没安好心!不就是发个烧,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在这里弱不禁风的,你演给谁看?我看你就是在装病!”
只见李裳被他拽着摇晃,像一棵在暴风中凌乱的小树,脑浆都快被钱代豪摇匀了。
苏郁有点看不下去,刚想出言制止。钱代豪却一用力,直接把李裳胸口处的衬衣纽扣给拉开了。
苏郁就坐在旁边,目光下意识地往下一看,惊讶地捂住嘴,轻呼了一声“啊”。
随后,钱代豪也看向了李裳的胸前,他一下子也愣住了。
在李裳胸腹交接的地方,正心口处,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显露出来。
这样的位置,这么严重的伤,任谁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会有多么凶险,该有多疼,简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道伤疤,恰恰是击碎钱代豪质疑最有力的证据。
就连孙福奎的脸上都出现了片刻的动容,他盯着李裳问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黎尚本来没打算主动提及这些,生怕显得太过刻意,可既然现在钱代豪意外送来了这个助攻,这绝佳的机会他可不能白白浪费。
想到此,黎尚忍着头晕,轻轻拉了拉衣服,试图掩盖住伤口,他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当初被警察抓的时候,弄伤的,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所以现在身体不太好。”
这伙人干的都是非法的勾当,平日里没少被警察追着四处逃窜,可谓是对警方深恶痛绝。
现在他这么一说,恰恰成功地博取了这些人极大程度的同情。
观察到众人皆露出不忍的神情,黎尚微微停顿了一下,决定再加一把火:“孙董你不要犹豫,如果发生什么,也是我命不好。”
这一下子,孙福奎是真的被触动了,他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么处理吧。”
他看向李裳,认真地说道:“首先,医院是不能去的,这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太不安全了。但是你是我下面的人,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见死不救。”
随后,老头缓缓说出了解决方案:“长项街上有个私人诊疗所,也挺正规的,地方不小,二十四小时营业,有急诊医生,也有输液室,那地方管得不严,不用查看身份证和医保卡,自费就能看病。”老人说到这里,看向大王,“你带他过去打点退烧的药吧。”
“这样已经足够了。”李裳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谢谢孙董。”
孙福奎又把大王叫到跟前,叮嘱道:“多带些钱过去,尽量一次性把事情搞定,还有,你可得看紧了他,别让他一个病人再出什么岔子。”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大王看好李裳,不要节外生枝。
大王急忙点头,表示明白。
钱代豪在一旁,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孙福奎转身,用手中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腿,说道:“还不走,愣着干什么。”
苏郁也站起身来,回头担忧地看了李裳一眼,随后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第56章 14 “发烧了,40℃。”(二合一)……
夜晚, 大王带着黎尚一路来到了孙福奎所说的那处诊所。
被夜风一吹,呼吸到新鲜空气,黎尚感觉自己反而好了一些, 就是还有点乏力,提不起精神。
诊所里人来人往,噪杂人声交织在一起, 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进门就有护士在做预诊,那是位气定神闲的护士阿姨, 嗓门不小, 不紧不慢地在那里维持秩序。
“大家都别急, 等会都能看到。”
“大爷你这血压看目前情况还挺稳定的。”
“唉,后面的,别插队!”
“拿了药就快点走!”
黎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要排队等候, 大王过去拉着他就往里走:“你还排什么啊?我们看急诊。”
护士阿姨闻言,抬头瞅了他们一眼:“谁看啊。”
大王用力把黎尚往前一推,言简意赅:“他。”
阿姨明显是不想开特例, 抬头看了黎尚一眼,面露疑惑:“这不是精神挺好的吗?”
大王解释:“发烧,高烧不退。”
阿姨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耳温计, 塞入黎尚耳中测了一下,只见数字疯狂跳动, 直接飙到快40℃还冒尖。
黎尚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淡定无比的阿姨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 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都抬高了八度:“小伙子你快烧成溏心蛋了!”
嗓门之大,搞得溏心蛋本人有些许尴尬。
这话一出口,整个诊所瞬间忙碌了起来, 护士们脚步匆匆,有人迅速推了个轮椅过来,还有人塞给他个退烧贴降温。
黎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坐轮椅,他把退烧贴接过贴在额头上,坚持自己走入了诊室。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看病流程,大王往旁边一站,给了医生无形的压力感。
具体是什么诊断结果黎尚也并不关心,安心等着给开药。就听着大王在那里叫:“有没有退烧特效药,什么贵就开什么!”
烧到后来,黎尚感觉已经不是平时的清醒状态,意识有点模糊,他的免疫系统已经杀疯了。可奇怪的是,感官却格外清晰。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医生的每一句问询,都听得真真切切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都是以二倍速的形态展现出来的。
他还记得这次出来的任务,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全地把消息传递出去。
现在,大王还看他看得比较紧,估计要等输上液以后,才有机会。
不出二十分钟,他就被安顿在了输液室里。
这家私人诊所的输液室还挺宽敞,里面一共三十来个座位,侧面有个窗户,能够看到点外面的街景。这个点儿,有几个夜市的小摊位在卖东西。
输液室里坐了不少人,有人在聊天说话,有些嘈杂,最近早晚的温差大,感冒发烧的人不在少数,大晚上输液的人还不少。
为了让患者们不无聊,输液室的墙角还贴心地挂了个电视,放着老电影。
大王去缴费的空档,黎尚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护士。大王应该两三分钟就能回来,这点时间不够做些什么。
有片刻,黎尚虚弱地合拢了双目,他感觉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但是为了保持神智清醒,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他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旁边,身侧坐了个小朋友,大概五六年级,十一二岁的样子。
孩子左手输着液,右手还在奋笔疾书坚持着写作业,未免也太卷了。
黎尚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作业本上,用看作业题让自己维持清醒状态。
小孩正做到一道数学题,眉头紧皱,他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一会,抬头问陪着来的老人:“这道题我不会做,爷爷你会吗?”
老人一脸无奈道:“我也不会啊,你等明天问老师吧。”
黎尚扫看了一眼,是道有点绕弯的题,他轻声告诉孩子思路:“还是用的体积公式,水的体积不变,高度等于体积除以底面积。”
孩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亮了起来,感激地看向他:“谢……谢谢哥哥。”
小护士过来准备给黎尚输液,正看到这一幕,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病历记录上的温度,“真是四十多度吗?”小护士小声嘀咕道:“好吧,看起来还没烧糊涂。”
黎尚烧得太久,血管都变得不太好找,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护士找到合适下针的地方。
他看到了小护士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有个可爱的手机壳。
于是黎尚就那么双目温柔似水地看着小护士,眼神里满是耐心。
被他这么盯着看了一小会儿,小护士莫名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忍不住抬头多打量了这个行为有些古怪的病人几眼。
终于扎好了针,黎尚非常礼貌地道:“谢谢。”他看了看药液的滴速,虚弱地捂了下心口,“麻烦调得慢一点,我心脏不好,快了会不太舒服。”
小护士赶紧把滴速调到了最慢,格外关注地叮嘱他:“如果难受,或者是有需要你就叫我。”
黎尚算了一下,医生开了整整四瓶液,按照流速估算,得输上三到四个小时。
挂上吊瓶后,黎尚就彻底安静下来,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输液室墙上贴满的各种安全宣讲海报,看上几眼电视上的老电影,偶尔还会再看看那学生的作业本。
起初,大王还尽职尽责地在旁边坐着,眼睛紧紧盯着黎尚,陪着他输液。
两个小时过去了,那孩子输完液走了,输液室里也空了许多,只剩下了十几个病人。
大王开始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不停地挪动,神色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黎尚心里清楚,在仓里关着,每天无聊极了,特别是夜班会犯困,大部分白衬衣和黑西装都靠抽烟提神,打发时间。
所以那两兄弟都是烟瘾极大的人,让他们不抽烟,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这个点是他们在仓里吃夜宵的时间,大王的目光一直在看着外面的烧烤摊子,喉结滚动,肯定是饿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王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小护士眼尖,瞬间投来一记白眼:“想抽烟的话出去抽。”
大王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李裳一眼。
李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轻声说道:“大王哥,你能帮我去外面买份蒸梨吗?我有点饿又有点渴。”
这倒是给了大王个出去的理由,而且那蒸梨的摊子就在烧烤摊位的旁边。
李裳又加了一句:“大王哥你放心出去吧,我在这里一个人能行。就几分钟,不会有问题的。”
大王这才打定了主意,诊所就一个大门,眼前的人总不会丢了。
“那好吧,我出去给你买,马上回来。”大王说着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大王一离开,黎尚就摘下了领子上的监听,转头看向一旁忙碌的小护士。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你好,我今天出来得太急,没带手机,我能借你的手机给朋友打个电话吗?”随后他补充了一句,“我就在这里打。不用多少时间。”
这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不算过分,小护士没有多想,便把手机递给了他,也没问他为何不用大王的电话。
黎尚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大王没有盯着这边,然后选了个能被输液架和周围人群遮挡住的隐蔽姿势。从外面看,就像是虚弱得蜷缩在了椅子上。
然后他快速拨通了贺临的电话。
那个号码他早就倒背如流。
电话那头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
黎尚赶忙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是我,我现在在医院,时间有限,你最好打开录音。”
对面很快传来贺临沉稳的声音:“好了。”
得到回应后,黎尚深吸一口气,开始说着:“云浮别墅13栋,云星梦泽小区25栋,恒宇花墅小区12栋……”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计数,同时还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在心里把所有信息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定毫无遗漏后,他接着说道:“行动时间定在后天下午两点,对方防备最为薄弱。进入以后先找总控室,一般的总控室会在别墅的二楼或者三楼,要小心对方销毁数据和证据。每一处预估二十名犯罪分子左右,十人左右保安,十人左右内部销售和领导,受困老人十名左右……”
他留了一天半的时间,足够警方集结和准备行动。
说到这里,黎尚谨慎地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大王还在外面抽烟,等着烧烤烤好,吞云吐雾间,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进来的迹象。
他继续传递着信息:“第一处是他们的核心据点,保镖最多,这群人的老大孙福奎在那里,掌握财务信息的是个女人叫做苏郁,通常会和孙福奎一起,其他的还有钱代豪,一定要找到这些关键人。不能让他们逃了。”
重要的情报说完,黎尚想着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就在这个空隙,贺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在哪个别墅区?”
“第三个。”黎尚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方觉和我在一起,他很好,一切顺利。”
贺临又问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紧张:“你为什么在医院?”
黎尚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贺临在关心他……
他顿了顿,轻声说:“发烧了,40℃。”
不知为何,黎尚忽然很想知道贺临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故意报了个体温。
可他没时间等对方给予回应,大王那边买到了烧烤和蒸梨,已经在付款,他急忙道:“不说了,我借的手机,容易被发现。”
说完,黎尚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小护士,随后又把监听挂在了领口。
终于成功把消息送了出去,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刚过了十几秒,大王就回来了,他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李裳,满意地又坐在了旁边。然后把蒸梨递给了他。
黎尚趁热喝了几口梨汤,感觉胃里暖和了一些。
夜渐渐深了,他和小护士要了个毯子披在身上。
听过了贺临的声音,对高热的身体有了一种镇静作用,那似乎是最有效的药,让他的心里一片平静。
黎尚再也不用强撑着维持清醒的状态,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他纵容自己的意识缓缓沉溺在一片混沌之中,就像是一艘在湖面上漂泊许久的小船,终于可以靠岸…….
深夜,云城市局依然灯火通明。
失踪调查科刚刚结束了手头的那起案子。
李时终于被找到了。
李母因涉嫌对女儿非法拘禁,已被临时拘捕,后续如何处理,还要再看案件的审判结果。
被囚禁了这么久,李时的身体极度虚弱,孟半桃心疼好友,主动提出愿意照顾她,打算明天带她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这边的事情刚忙完,贺临还没踏出办公室的大门,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贺临早有预感似的,心脏猛地一紧,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了一下,他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手机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即便那声音因为虚弱有些沙哑,贺临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是黎尚。
黎尚的第一句话就让贺临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在医院。”
贺临几乎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按照黎尚的叮嘱,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
紧接着,黎尚开始语速飞快地汇报信息,所有的地址、行动细节、抓捕目标以及注意事项,事无巨细,他都详细地说了出来。
贺临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惊叹于他清晰的思路。
可听着听着,贺临的心却越来越揪紧,黎尚什么都说到了,唯独没有和他提到他自己的情况。
贺临好不容易在黎尚停顿的间隙,问了他所在的地址,然后他急切地问道:“为什么在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黎尚轻描淡写的声音:“发烧了,40℃。”
贺临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剧痛袭来,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那个刹那沸腾了。
可就在他刚要开口问详细情况时,电话那头已然安静,是黎尚挂断了电话……
贺临呆呆地望着手机,手微微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跟着轻颤,想要咬紧牙关,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那种又气又急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翻涌,贺临反而被气得笑了出来。
这人得有多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啊?
这才离开了几天,就病得这么严重,而且是在他看不见的危险地方。
可是随后,贺临又一阵心疼,心疼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
他想到,黎尚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传递消息,所以才想了这个方法,到医院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他无法想象,黎尚是在怎样的高烧和虚弱状态下,还强撑着给他通报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那些人怎么可能给他好好看病?又怎么会有人照顾他?贺临恨不得立刻就查清楚黎尚是在哪家医院,然后不顾一切地赶过去。
可是事实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离行动时间已经不远了,等行动结束,他一定要当面问问黎尚,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贺临打开电话录音文件,全神贯注地将黎尚所说的信息一条一条仔细地打出来。
完成这一切后,他立刻电话和陈局汇报了情况。
陈局对这次行动极为重视,贺临得到了全力支持,就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
随后,贺临又马不停蹄地给金庭瑞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金庭瑞刚说了一声:“喂。”
贺临就直接说道:“我这里收到卧底消息了,后天行动。”
金庭瑞那边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哦,好。”
贺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行动地点很多,需要足够的人手,陈局说明天早上就要有完整的方案,所以,现在过来加班一起做行动计划!”
此刻,贺临把之前对黎尚的担心和积攒的怨气,全都不自觉地发泄到了这里,金庭瑞就这样成了那个要跟着他一起熬夜的“倒霉蛋”。
金庭瑞听出了贺临语气中的异样,疑惑道:“我怎么听你的语气,这么激动……”
贺临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过来,没和你开玩笑!”
深夜的云城市局,贺临一个电话就将金庭瑞召唤了过来。
金庭瑞进入了空荡荡的办公室,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贺临一个人在,忍不住发出疑问:“就咱俩?”
贺临一挑眉反问:“不然呢?黎尚不在。你不会指望一个脑子有洞的人来码完全部计划吧?”
金庭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得了吧,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啥,你脑子里的洞,我又填不上。”
贺临道:“我脑子容量有限,可塞不下你这么大个人。我的意思是我不认识你们刑侦的人,怎么指派任务?”
金庭瑞:“哦……”
两个人大眼蹬小眼。
很快,金庭瑞败下阵来,毕竟他的眼睛确实比贺临的小了一圈,甚至还没人家卧蚕大。
金队也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贺临叫来加班,在窝囊和生气之间,选择再叫一个更窝囊的来陪他。
于是半个小时后,刚刚洗完澡换好了睡衣,甚至都带好了眼罩躺在床上的林会,莫名其妙地回来加班了。
一进办公室,林会看看因为熬了一天外加担心黎尚头发乱蓬蓬的贺临,又看了看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金庭瑞,想想匆忙从被窝里出来加班的自己,调侃了一句:“啧,咱们市局有自己的雪橇三傻。”
贺临见到他来,刚想开口,就被林会的话一噎:“林会你怎么狠起来自己都骂?我先声明啊,你是你们支队长叫来的,你们吵架别带我。”
一旁的金庭瑞倒是把林会的话听进去了,一脸认真地接话:“那我要是哈士奇,像狼比较威风。”
贺临:“……”
不是,这是重点吗?而且这还有上赶着认的?搞抽象这种事,他果然比不上这种天赋型选手。
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先进精神状态,贺临嘴比脑子都快:“你是怕我们抢你的哈士奇称号吗?我最多是个阿拉斯加。”
说完以后,他整个人一愣,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大白狗从脑子里头跑过去。
咦,怎么好像又是白色的……
贺临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走。
三个人虽然嘴上调侃,但是手里的动作没停。
正事不能耽误,他们一头扎进办公室,开启了通宵达旦的工作模式。
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认真,办公室里灯火全明,一时键盘被不停敲击,白板也被写满。
贺临毕竟在龙炎呆了那么多年,经历过不少大小行动,基地的围捕经验肯定是比市局这里丰富。他知道怎么能够让警方的行动快捷、稳妥,万无一失。
很快,贺临就把行动架子搭了出来,思路紧密周全。
金庭瑞按照人员和具体情况进行任务分配。
林会再给他们补充细节,查漏补缺。
三人配合默契,争分夺秒,终于把行动计划给列了出来。
这份计划细致入微,从需要调用的人手、车辆,进入方案,再到行动结束后罪犯的关押运送,老人们的保护,安顿,以及送归,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下面的人安排好了,到了最后确定各组负责人时,贺临直接当仁不让,语气坚定道:“我带人去第三处,我们的人在里面。”
“行行行,不和你抢。”金庭瑞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理解,“这样,我负责第一处,会会那个老王八,看他这次还能耍什么花样。”
一旁的林会闻言突然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金庭瑞。直到看到金庭瑞比他还茫然的眼神,才反应回来,那声“会会”不是在叫他。
人熬夜加班,哪有不疯的!?
反应过来的林会一扭头,抿上嘴唇,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把他们说的计划记录下来,落在纸面上。
金庭瑞闹不明白他一天到底几个意思,干脆直接忽略,开口问:“林会,你去哪边?”
林会一推眼镜:“第三处。”
金庭瑞皱眉不解:“那边的现场指挥不是已经有贺临了吗?”
在他看来,这是人员浪费。
林会解释道:“那边有卧底人员,万一有特殊情况,我怕贺临一个人安排不过来。”
听了这话,贺临连忙感谢。
他最怕的就是黎尚受伤,就算没受伤,他也还病着呢,总不可能隔天就好。万一要去医院,现场不能没有人指挥处理后续,到时候他分身乏术,简直就是把他整个人放在火上烤。
林会这么安排,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林会一扶眼镜:“不用谢,黎尚也是我朋友。”
终于,所有的细节都敲定了。
“现在只要明天领导过了计划,通知下面就行了……”金庭瑞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向后仰去,张开深渊巨口打了个哈欠,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
话还没落音,贺临和林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不行!”
金庭瑞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劲儿弄得一个激灵,半个哈欠卡在嘴上,险些没闭上嘴。困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咋了?还有问题?”
贺临神色凝重,语气甚至有点咄咄逼人,就差直接跟他拍桌子了:“保密防范还没做预案,万一这时候走漏点风声,就是拿卧底的命开玩笑!”
说到这儿,他激动地一撸袖子,手臂上青筋微凸,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和人拼命。
这消息可是黎尚发着高烧才传递出来的,万一要是因为他们安排不当,功亏一篑了……
贺临想到这里就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一阵阵地疼。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煎熬的都是黎尚的心血,决不能因为他们计划的疏忽而付之东流。
“啊……”金庭瑞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困糊涂了,的确,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在警方队伍里放内线?平均一处需要十几名警员,上下好几百人,消息要是传出去,能把这次行动透成筛子。要怎么才能让行动万无一失?”
这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时针悄然指向凌晨六点,一夜没睡的几人都感觉大脑像是被浆糊黏住了,转得不太灵光。
金支队长沉思片刻,把目光投向贺临:“贺队你有什么想法?”
贺临一摊手,把问题又踢了回去:“这抓捕行动是你们刑侦主导,我这里只管把关。反正你想糊弄过去绝对不行,我们得对兄弟们的命负责。”
金庭瑞急得抓耳挠腮,头发被他挠得像个鸡窝,然后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救般地看向林会。
林会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一丝狡黠:“别看我,你是领导,负责策划行动,自己想。”
金庭瑞熟悉他那表情,绝对是心里已经有计划了,他轻咳一声,试图用点小恩小惠打动林会:“队里最近有个提薪名额……”
林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个名额本来也是我的。”
金庭瑞不死心,继续加码:“那我给你另外批三天年假?”
林会冷着脸,不为所动:“谢谢金支队长,但是这是我辛苦加班应得的。”
金庭瑞彻底没辙了,一脸无奈地问:“那你要怎么才肯说?”
林会眼珠子一转,像是早就想好了条件:“年会部门节目你出,跳个草裙舞。”
“噗嗤……”贺临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急忙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金庭瑞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认输了:“行吧,成交。”
贺临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庭瑞,心里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答应得这么爽快,真的是被逼的吗?
他是不是自己早就想跳了?
林会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狐狸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不紧不慢地开口:“那很简单,声东击西,兵不厌诈,再做一份假的计划。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
很快,林会解释完了具体的方法。
三人对视一眼,计划终于敲定。
白板擦除,多余的资料用碎纸机碎掉。
上班前,他们就处理好了一切。
第57章 15 贺临……可算是到了。(二合一)……
第二天一大早, 太阳刚刚升起,陈局一来上班,桌上的茶还没有沏, 就被这三名得力下属给堵在了局长办公室里。
三人满脸疲惫却又难掩兴奋。
长手长脚的三个成年男人,一起挤在陈局办公桌对面的长沙发上,迫不及待地向陈局汇报了他们的计划, 随后三脸期待地看向陈局,倒还真像等待主人认可的大狗狗。
陈局听完了他们的安排, 神情严肃, 连连点头:“不错, 计划缜密,看得出你们下了不少功夫。只是这样的组织,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是否在市局里安插了钉子。我们还有三名卧底人员在里面,他们的安全至关重要。”
贺临道:“对此, 我们也有考虑和安排。”
金庭瑞也连忙补充道:“所以我们列了另外一份计划。对外我们会宣布这份假的计划,只有真正实施时才转为正式计划,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陈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案, 不禁眼前一亮:“挺有想法啊,拿来看看。”
金庭瑞从公文包里掏出另外一份文件,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联合扫黄行动计划书。
陈局拿过来心领神会地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林会一眼,笑着说:“鬼主意不少。”
老头话虽这么说, 神情却是格外认真, 逐字逐句地仔细翻看。
金庭瑞在一旁耐心地解释:“我们选择了任务的近似地点,做为行动的伪目标。对于基层的警员,只提前通知扫黄计划,必须到岗。行动前半个小时再告知各组执行人具体的任务目标, 就算万一走漏风声,对方也来不及应对了。”
陈局连连点头:“好,考虑周全,就按照这个来。你们放手去干,我这里签字批示,局里全力支持你们。”.
一日后,别墅内。
临近中午,黎尚从床上起身,他的手脚还是有些乏力。
自从前天晚上他输完了液以后,体温终于从四十度的高温上降了下来。
不过也仅仅是降了一点而已,由于高烧持续的时间太长,就算是他第二天按时吃药,体温也一直在三十八度五左右徘徊。
吃过药就稍微好一点,精神也能振作些,可药劲儿一过,体温就又蹭蹭地上去,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的。
但是让他出去一晚上已经是这些人的最大妥协。
黎尚怕影响行动,他在药量最大剂量的范围内,又加吃了一次退烧药,希望能把高烧再降下来点。
他明白,要想好好看病,怎么也得等这次卧底的任务结束以后。
按照计划,下午这些人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中午十二点多,临近行动,黎尚专门强打着精神下了楼来吃午饭。
小奎看到他,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李哥,好点没?”
黎尚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自己报了个温度:“38.3℃。”
大王皱着眉头:“怎么还是38度以上?那破医生是不是不行?”
黎尚没太在意,用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餐厅走,反过来帮医生说话:“已经好多了,慢慢就没事了。”
午饭他让方觉帮他和大王说了,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就想喝点热乎的,暖暖胃。
结果他难得下楼来吃饭,竟然在餐桌上见到了钱代豪。
钱代豪冲他阴森森地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黎尚就像没看见似的,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懒洋洋地看向他。
钱代豪看着眼前的李裳像是只病猫似的,有着久病未愈的疲态,脸色苍白,气质却越发冷清疏离。他想起苏郁对他的偏爱,更气了。
钱代豪开口,阴阳怪气:“听说你烧还没退呢,这小身板,啧啧。”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还挺扛活,怎么没烧死你呐。
黎尚神色平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淡淡地回道:“正常情况,病去如抽丝,急也没用,总会好的不是吗。”
说着,他端起粥,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黎尚低着头,他很不理解钱代豪的思路:我让我自己高烧不退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你盼着我高烧不退是为了什么,怕自己死得太慢吗?
钱代豪自讨了没趣,这才转头和大王他们几个八卦起来:“和你们说个事,我听说,今天警方有个大行动。”
这话一说,方觉的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整个人都紧张了几分。
见他神色有变,黎尚怕他露了马脚,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拍了下方觉的腿,方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头吃饭,掩饰自己的情绪。
黎尚淡定极了,现在这些人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也没对他们这些卧底动手,那就说明事情肯定没有败露。
贺临肯定参与制定了计划,有他把关,不会出这种低级错误,他对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一名白衬衣满脸好奇,帮方觉问出了他关心的问题:“钱哥,是什么行动啊?”
钱代豪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才说:“扫黄,不知道上面又抽了哪根筋儿了,我听说,半个市局的人马都出动了。不过你们别担心,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好好干我们的。”
大王还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这么大动静,要扫哪里啊?”
钱代豪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我们附近好像还有个点儿,就那个东南边的洗浴城,不知道老板风声够不够灵通。如果没提前收到消息的话,恐怕是……”
又有白衬衣插嘴,一脸惋惜:“那可惜了,听说那家妹子不错呢。”
大王一阵窃笑,几人就说起了荤段子。
方觉听着这些,虽然尽量克制表情,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知道这些人在警方里面绝对有内线,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而且他还惊讶于,对方竟然把警方的行动了解得如此详细,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一清二楚。
黎尚却是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了,偏偏那姓钱的还用这点来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他坐在一旁,一边静静地听他吹牛逼,一边不动声色地喝着粥。
等一碗喝完,黎尚起身,神色平静地说:“我吃好了,先上去了。”
很快其他人也吃完了午饭,钱代豪今天过来这里是为了和大王商量安保升级计划的,午后他在三楼的休息厅多待了一会。
临近下午两点,正是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钱代豪的手机响了。
他被接连的几条短信声惊醒,拿起手机一看,顿时双目血红……
钱代豪如梦初醒:“他爷爷的!那个警方的行动是冲着我们来的!”
钱代豪的嘶吼打破了别墅午后的宁静,空气骤然紧张。
大王马上反应了过来,起身冲向不远处的总控室想要通知小王。
他的动作很快,却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还没等他把门完全推开,身后忽然就传来一阵风声。
砰的一声闷响,他被踢中了后背。
大王一个踉跄,狼狈地被那一脚踹入门里,双膝重重磕地,直接来了个狗啃地,他急忙用手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他身后的人正是黎尚,紧随其后的便是方觉。
小王正坐在监控前,手里还捧着一杯奶茶,悠闲地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听到声音他惊异回头,便看到自己哥哥向他磕了一个。
黎尚根本就没给小王反应的机会,不等他站起身,伸手一拉那转椅的椅背,小王在惊叫之中被他带离了电脑桌,椅子失去平衡,哗啦一声翻到在地,小王滚落下来,奶茶泼了他一头一脸。
黎尚几步来到了电脑前,摘去了碍事的眼镜,神色冷静地俯身,用手指按下几个按钮,监控画面瞬间定格,内容被顺利云端存档。
这个空档,小王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起身就往黎尚身后扑来。方觉急忙去拦住他。
黎尚头也没回,凭着风声判断,抬肘一击肘击,精准顶在了小王的鼻子上。
随后他低头,紧抿薄唇,手指继续敲击按键,显示器切换到了蓝屏,幽幽的蓝光映在他冷白如玉的侧脸上。
这段时间,大王却已起身,挥动着一旁的转椅冲他砸来,黎尚旋身躲开攻击的同时,手指按下了回车键。
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操作。
黎尚侧头喊了一声:“电源!”
方觉会意,他放开了小王,敏捷如同猎犬一般,蹭地一下迅速钻到了桌子地下,咔咔咔把所有能找到的插头全都拔了,显示器骤然变黑,主机也停止了运行。
如此一来,电脑里面的重要信息无法被删除,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证据。
此时那对兄弟已经恼羞成怒。
大王推动手中的金属椅,把黎尚死命往前顶去。
黎尚却趁势抓住了椅背,借力腾空,飞身而起,他轻松越过了转椅,膝盖顶在了在大王的胸口。
下一秒,黎尚轻盈落地。
钱代豪刚发送完了预警各处的信息,一冲进来,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惊讶到双眼睁大,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他用手指着黎尚:“艹!我早就说你小子有问题,我当时就该弄死你!”
钱代豪满心恨意!
为什么没有人听他的?
什么叫做引狼入室?自掘坟墓?!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把大小王那两个笨蛋狂扁一顿!还有苏郁那个恋爱脑!以及孙福奎那个老眼昏花的老东西!
钱代豪咬牙切齿地回身寻找凶器,恨不得将眼前的李裳千刀万剐。
黎尚却懒得搭理他,全当做了狗吠。他冷声提醒方觉道:“别管我,按计划进行,去开门!”
方觉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冲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总控室的门。
在此之前,黎尚就给他分析过,警方想要进入需要冲破楼下保安的防线。
单凭他们两个人,根本打不过屋内的所有人,他们需要先放出关隐川,然后再想办法打开大门,才能和行动的警方里应外合。而他会在主控室里拖住那些人,不让他们有机会销毁主机内的数据。
黎尚转身与爬起来的大小王战在了一处。
那两兄弟人高马大,虽然不太灵活,但全身都是蛮力。就算是黎尚巧妙躲闪,也在他们两人的夹击之下逐渐被逼到了墙脚。
高烧之下,黎尚渐渐开始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
几招之后,大王的拳头已经到了近前,黎尚侧身,拳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而过。
黎尚瞅准了机会,用手抓住对方的手臂,身体用力猛然一拉,借着他手臂向前的力,把他绊倒,大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砰的一声被摔倒在电脑桌上。
大王的身体重重和桌面相触,疼得他呲牙咧嘴。
与此同时几台液晶显示器被他带倒,哗啦一声掉落在地,散出一地晶莹碎屑。
小王刚才被打得鼻血还在往下淌,他顾不得擦,看到哥哥被打,再次冲了上来。一脚踹向黎尚的侧腰,力道凶猛。
黎尚却像是早有预料,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击。
他伸手抓住小王的手腕用力一拧,另一只手一别他的手肘,只听咔嚓一声,骨裂声响清晰可闻。
可还不等黎尚有片刻喘息,钱代豪已经紧握了一把水果刀冲到了他的近前。
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锋利的刀锋在灯光下闪动寒光,一抹冰白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腹部。
在千钧一发之际,黎尚咬牙低头。
他的身体猛地一弓,往后急退半步,与此同时,右手如闪电般迅速探出,稳稳扣住了钱代豪的手腕。
刀尖在他的腹肌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一点温热的血迹犹如红梅,瞬间渗出,绽放在白衣之上。
不过对方也仅能伤到他这么多了。
黎尚的目光微寒,手指用力反手一拧,尖刀应声落地。
下一秒,黎尚果断提起膝盖,毫不留情地直顶钱代豪的小腹,钱代豪的脸色瞬间惨白,疼得跪倒在地。
堪堪击退了三人,黎尚却感到一阵高烧带来的眩晕,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更为不利的是,刚才的动作又让他的旧伤隐隐作痛,腹部旧伤的伤口仿佛重新被撕裂一般,传来一阵剧痛。
他与三人缠斗了这么久,体力大量消耗,冷汗淋漓而下,苍白脸色已近透明,眼尾却染上了一抹红色,好似被鲜血浸染。
眩晕中,黎尚皱眉咬牙,伸手扶住了墙。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试图缓解钻心的疼痛。
这段间隙,趴在地上的钱代豪又吼了一声:“弄死他啊!然后毁了资料!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黎尚心里悠然一叹,还是发烧影响了发挥,下手比往常轻了。要是平时,这三个人绝不会还有还手之力。
黎尚心里清楚,必须速战速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楼下,方觉去拿到了钥匙,首先打开了关着关隐川的那间房门。
在这边修养了几天,关隐川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他从屋里走出来,拦住了几名想要往控制室冲的白衬衣,中气十足道:“想过去,先过了老爷子我这一关!”
那几名白衬衣还在愣着,老头就直接挥拳冲着一人打了过去……
方觉拿着钥匙不停开门,他把还有体力能上场的老人们一个个都给放了出来,一边放一边喊:“警察来了,警察开车到门口了!周爷爷!王奶奶!张大爷!警察来救你们了!”
老人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门内走了出去。
他们的情绪从迷茫试探,惶恐不安,疑惑不解,再到振奋,开心。
关隐川的出招利落,他用力一个背摔,把一名白衬衣摔倒在地,其他人畏惧他的武力,一时不敢上前。
老人们纷纷站在了关隐川的身后,一下子就把那几个没拿家伙的白衬衣给堵住了。他们被关了很久,被骗了钱去,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虽然体力较弱,但是毕竟人多势众。
一时间,双方对峙。
有名白衬衣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抓个老太太当人质吧?”
他的同伙直接扇了他一巴掌:“警察都到楼底下了,你是准备吃狙击的花生米吗?”
白衬衣们慌了,他们意识到了一点。
以前他们敢对老人动手,但是现在但凡躺下一个,就是再加十年有期徒刑。
他们一时被几名老人逼得节节败退,听着主控室里的打斗之声不断传来,却根本无法进去帮忙。
方觉把楼上的门开完,又往楼下跑去。他跑到一楼路过餐厅时往外面一看,警方的人已经和外面的保安们打起来了。
方觉远远望着,带队的人应该是贺临,他仿佛是见到了亲人,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现在虽然大部分白衬衣都已经停手,但也还有人在负隅顽抗。他们似乎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忠心耿耿地守着最后一班岗,等着有人能来救他们。
混乱之中,有人喊了一声:“别让王珏开门,这小子也是卧底!”
一楼楼梯口处,两名白衬衣上前想要拦住方觉,宋小奎跑去锁上了大门,守在门口。
面对两名白衬衣,方觉神情严肃,毫不畏惧地挺身就上,自信满满。
黎哥能够一打三,那他就能一打二!
那两人身手还挺好,方觉双拳难敌四手,他试了几下,一招没能打到对方,反而被踢了一脚。
好吧,他根本就打不过。
刚刚的雄心壮志在事实面前瞬间瓦解,方觉迅速放弃。
一看打不过,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方觉转身就跑。
他开始在别墅里绕圈跑。
那两个人开始在后面追他,可方觉就像是泥鳅一般油光水滑。
他一边跑还一边喊:“小奎你别犯傻,赶快把门打开! ”
宋小奎在那里急得跺脚:“你这个叛徒!要没你哪里还有现在的破事?”
方觉从桌子地下钻过,游戏里的风筝技能总算没有白练,他抽了个空又喊:“这几个人不够警察打的,你要是聪明点现在叛变了还能换个轻判!”
小奎大骂:“亏我还拿你当朋友,老子的钱和安稳日子都被你霍霍了。这一仓全白干了!”
方觉边跟那两个白衬衫卡位置绕圈,一边顺便教育起小奎来:“那是你选错了路,入错了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必须悬崖勒马!”
说完这句,他一个漂亮的秦王绕柱,腾挪闪躲,身姿灵活,仿佛出现了残影。
扑上来想要抓他的白衬衣,气喘吁吁的,连个衣角都没摸到。
小奎看着这一幕惊异道:“王珏你小子,是不是把攻击的点儿都点到闪避上了?”
他又骂了方觉几句,然后真就回身把门给打开了。
那两个还在尽力阻拦方觉的白衬衣受到了一记背刺,满脸的不可置信。
“……”
“不是哥们,不帮忙也就算了,你怎么也?!”
小奎把手里随手抄的榔头往裤腰里一别,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是来挣钱,又不是来拼命的!你们看看外面的保安都被抓了,警察堵到家门口了,还找死?我又不傻!”然后他又冲着方觉喊了一句,“王珏你作证是我主动开的门,回头帮我争取减刑啊!”
剩下的几名白衬衣瞬间也没了抵抗动力。
见状,有个老太太跑进了厨房里,拎起了一个锅就往一名白衬衣头上打:“打死你个大坏蛋……”
楼下也彻底乱了。
别墅外,贺临一番激战之后拿下了几名保安,终于突破了防线,第一个冲入门里,林会也紧随其后。
贺临一见到方觉就问:“黎尚呢?”
方觉指了下楼上,贺临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
楼上的激战还在继续。
外面的人已经缴械投降,里面的几位要犯还在与黎尚搏命。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这些资料被警方发现将会发生什么,恐怕他们今生再难走出监牢。
大王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抄起桌子上的键盘向着黎尚挥去,黎尚头晕目眩之中,只来得及移开捂着腹部的手,伸手做了个格挡动作。
砰的一声,键盘打在小臂上,这一下大王使了力,键帽瞬间就在空中四散飞出。
大王又把那键盘横着轮了出去,打在了黎尚的胸腹部。
剧痛骤然袭来,黎尚的眼前瞬间炸开了白色光点,耳畔响起一阵耳鸣。
他呛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喉间的闷哼被他生生咬碎,压在齿间。
与此同时,小王也挣扎起身,松开了捂着断肘的手,咬牙用另一条手臂从后方勒住了黎尚的脖颈,他的力道之大,是想要将他勒晕过去。
黎尚的呼吸瞬间被扼住,颈间剧痛,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
因高烧而朦胧的神智却因身体的剧痛换来了片刻的清明。
黎尚迅速决断,卡在脖子上的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必须先解决掉身后的人。
黎尚忍着窒息感,身体往后压去,迫使小王的伤手抵在了一旁的桌角,趁着他的手臂稍松,黎尚又是咬牙一挣,用力拉开了扼在脖颈间的手,终于从桎梏之中挣脱。
那两人片刻又至,他于高热之中,捕捉到了对手转瞬即逝的破绽,闪身切入两人之间的空档。
黎尚的眼神锐利,他的手肘猛然后顶,瞬间击断小王的肋骨,骨裂声后,身后之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随后黎尚不顾体内的剧痛,咬牙抬腿一记果断的高踹,长腿带起劲风,重重踢中了前方大王的下巴。
空中飞溅的血珠溅落在黎尚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决然。
这一击他用了全力,大王几乎被这一踹带起,脖颈处咔嚓一响,轻则颌骨骨裂,重则颈椎断裂。
打倒了王氏兄弟,可黎尚也终于支撑不住。
高烧之下,他的额头冷汗直流,身体摇晃,连绵的腹痛袭来,体内的痉挛让他精瘦的腰腹不受控制地抽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这关键时刻,对面刚被打倒的钱代豪却缓过来了一口气,他又冲了过来……
黎尚目光一寒,准备用上一招舍身踢,这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辣招式。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一招,万一用不好,他的腰可就真的废了。
黎尚正想冲上去和钱代豪搏命,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贺临……可算是到了。
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的那一刻,黎尚的心里一松,扶墙单膝跪地。
他用染血的双手抵住抽搐的腹部,冷汗淋漓顺着脊骨滑致腰间旧伤,一时疼得呼吸凌乱。
那些沉眠于体内的弹片像是着了火,在高热之中灼烧着血肉和内脏。
眼前阵阵黑雾,黎尚呛咳了几声,又咳出了一口血,鲜红顺着唇角滑落,滴滴落在地面之上。
第58章 16 “黎尚,醒醒,再坚持一下。”……
贺临面对着冲过来的钱代豪, 手中握枪,眼神果断,毫不犹豫地抬手射击。
“砰”的一声, 一发子弹射出。
飞旋着的子弹带着破空之势,正中钱代豪的肩膀。
血花四溅之中,钱代豪惨叫一声, 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贺临上前去准备给他戴上手铐,钱代豪依然在挣扎着, 想要起身。
“艹, 老子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你!”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钉住黎尚, 似乎还要不顾一切地找他拼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各种难听的脏话。
贺临听得恼火,直接过去,照着钱代豪的脸就是两拳, 贺临手劲极大,这两拳又完全没有收力,钱代豪呜咽了一声, 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估摸着牙应该都掉了好几颗。
贺临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这才把他的手腕铐住。
其余警方也纷纷冲了进来,凌乱的脚步踩着地上的玻璃碎屑发出脆响。
贺临一边给大王小王也拷上手铐, 一边冲着跑进来的方觉叫了一声:“王珏, 去看看李裳!“他怕那些人记住名字,到现在还是不能提他们的真名。
方觉和关隐川先一步来了黎尚身边。
方觉焦急地叫了他一声:“李哥。”
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了,黎尚早就给自己做了评估,这次的伤不算重, 没有危及生命的危险。
他想说自己没多大事,可是高热之下,他的四肢瘫软,外加旧伤发作,浑身都使不上力气。那两人想要拉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却没想到根本就扶不起来。
缓了一会,黎尚想试试自己站起来,可手刚一松开腹部,体内就传来一阵尖利锐痛。
他身形一顿,低低地唔了一声,又蜷了回去。
方觉和关隐川原本还想再试试把他拉起来,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不敢乱动他了。
贺临那边处理好了那几人,急忙大步走了过来。
他看到黎尚的眼尾薄红,浸染了水光,嘴唇都已经泛白,手指紧紧扣住腹间,疼得身体都在颤。
贺临见他还蜷在地上站不起来,赶紧蹲下身,急急问了黎尚一句:“还能撑得住吗?”
黎尚满脸的汗,不知道是刚才打架热的还是因为旧伤发作疼的,总之此时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贺临见这情形对那两人道:“我来吧。”
他低俯下身,单手拉起黎尚一只手臂,让他的手钩住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撑着他站了来。
黎尚一点力也使不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贺临拥入了怀里,全靠他支撑着身体。
贺临的目光迅速扫过黎尚的全身上下,幸好除了腹部的一处割破了点衣服,没有明显的外伤。主要应该是发烧和旧伤,隔着衣服,贺临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滚烫。
看黎尚还有意识,贺临对方觉道:“扶一下,我来背他。”
黎尚却没上,咬牙吃力地说出了两个字:“现场……”
贺临见他这时候还在担心这些,有些着急,他回过头想跟他说不用他操心这些事,可当他对上黎尚虚弱又执拗的眼睛,却彻底败下阵来,缓和了语气安抚黎尚:“放心吧,林会一起过来了,外面的事他正在处理,我先送你去医院。”
听了这话,黎尚似乎才彻底放心。
贺临转身俯下身,黎尚就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脖颈两侧,贺临双臂向后,揽起他的双腿,稳稳地把人背了起来。
怕黎尚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更不舒服,征求过意见后贺临把人往上一掂……
那一瞬,贺临的心里又是一纠,背后的人太轻了,轻得让他心疼。
他以前也背过特战的队友,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可此时身后的人哪里像是他这个身高该有的重量?
一时间,黎尚的胸腹紧贴他的背脊,贺临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在颈间感到他呼出的气息,耳边还不时听到他难耐的低咳。
贺临不敢有丝毫耽搁,背着黎尚一路从楼梯上下楼,冲着在一旁的林会一点头,便匆匆奔向停在路边的警车。
他小心翼翼地让黎尚躺在汽车后座上,黎尚脸色苍白地蜷在了座椅上,一手枕在额下,另一只手紧按腹部。
高热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转,黎尚生怕再张口就吐在车里。他的双目紧闭,眼睫难耐地轻抖。
贺临看到他这幅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见黎尚的冷汗浸湿了衣服,怕他太冷,去后备厢里取了备用的警服,不由分说就给他盖在了身上。
随后,贺临就直接坐在驾驶位,一脚油门冲着二院开去。
一边开车,他一边打电话给程笑衣,让他通知医院那边准备接应。
只要是路过红灯,贺临借着停车的机会就心急如焚地回头看看黎尚的状况,他心里发紧,不停叫着他的名字:“黎尚,醒醒,再坚持一下。”
黎尚又疼又累,几次因为腹中难以忍受的疼痛,闷哼声都到了唇边,因为顾忌贺临在开车怕他分心,就又生生咽了回去,紧接着就是一阵更难熬的痉挛,疼得他身体都在战栗。
剧痛和高烧的眩晕让黎尚的神智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的。
听到了贺临的声音,黎尚就会觉得清醒了一点,他会低低地嗯上一声,作为回应。
一到了医院,黎尚被抬上了转运车,贺临贴心地把警服盖在他身上。
宋医生已经被叫到急诊室里等着了,他看了看黎尚的情况,先不由分说地扒开了裤子,给他的屁股上打了一针止痉挛的针剂。
感觉下身凉飕飕的黎尚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闭着眼睛,把头不断往下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享受这一刻的尴尬吗,还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贺临在一旁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黎尚羞愤欲死的情绪,看他一直埋着头,贺临以为他是疼得厉害,柔声安慰着他,伸手扶着他的后背。
打完针后,宋医生转身就去电脑前开检查单子了。还是贺临怕黎尚冷到,随手帮他把裤子拉上去了,这才跟着护士推着黎尚去做各种检查。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引起了心跳加速以及瞳孔变化,黎尚的意识模模糊糊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就记着贺临一直在旁边跟着。
这幅样子倒是把贺临吓坏了,只见黎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微颤,眼睛是睁开的,就是眸光涣散,他生怕他再晕过去。
还好针剂很快起了作用,等楼上楼下的一圈检查做完,黎尚已经觉得好多了,至少体内痉挛的旧伤不那么疼了。
耳畔的喧嚣褪去,他终于能听得清周围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能开口说话。
他躺在诊疗床上,渐渐舒展放平了身体。
宋医生在一旁和贺临说着检查结果:“ct的结果没有明显的脏器损伤,目前看主要是旧伤导致的痉挛发作,吐血可能是肺部过去残留的弹片在震动下引起,这个需要再观察一下,我给他开点对症的退烧药和止血药,等烧退了再看。”
贺临见医生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有些急切地道:“腹部还有处伤口,你看下怎么处理。”
宋医生听到这里回身去看躺在床上的黎尚。
黎尚有了一些精神,本能地想要回避在贺临面前露出伤口。
这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都是男人,迫不得已露露身子也没什么。可黎尚什么都记得,记得他和贺临的点点滴滴,此时再被贺临看身体,他总会萌生出来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羞耻感来,仿佛那几件衣服就是他最后的尊严一样。
刚才脱裤子打针就够丢人了,再把衣服扒开,他简直不想活了。
黎尚心里有鬼,不敢多说什么怕露了怯,只能捂着腹部,有气无力地对宋医生道:“这里伤得不重,我回头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贺临却不疑有他,继续劝道:“这怎么行,都来医院了,就让医生看看吧。”
黎尚有点着急了,几次想坐起来赶紧出去,可惜他没力气起来,只能嗫嚅着:“真不用了。”
他感觉脸上潮红,血往上涌,却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宋医生看看固执己见的贺临,又看看一脸希冀看着他的黎尚。
在“病人家属”的强烈要求下,宋医生还是掰开了黎尚的手,解开了衣扣,把他的腹部暴露在了贺临眼前。
黎尚面如死灰地侧头闭眼躺着,一言不语。
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躲开这尴尬的一刻,用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想面对。
他的腰身纤细,壁垒分明的腹肌上有一些旧伤,有横有竖,最显眼的一条是在左侧腹处,绵延的一段伤疤,将近十公分长。
小巧的肚脐旁边有道竖向的刀伤,隐入腰带之下。
其他的还有一些零散的小伤口,也全都是早已愈合的。
看到这么多严重的旧伤,贺临愣住了。下一秒他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去看黎尚身上的新伤。
中腹胃部处有点青紫,是皮下出血,不算特别严重。
而那道冒着血的新伤口,的确只有半厘米长,伤口也不深,血都快要凝住了。
宋医生看了看问贺临:“这个不用处理,回头消消毒,再过一会就长上了。”
贺临也凑过去看了一下,指着黎尚的伤口说:“有出血,还是包扎一下?”
黎尚:“……”继续躺着装死。
宋医生拍拍贺临,为难地看向他,见贺临一脸坚持的认真模样,他无可奈何地坐下开了点东西。
当下的主要问题还是要退烧,今天恰巧没床位,宋医生先给黎尚开好了输液,看情况能不能缓解。
止痉挛的针起了效果,黎尚感觉疼痛降到了能够忍耐的范围内,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他就是没力气,在高烧下激战一场的代价,就是整个人软绵绵的,抬手都费力。
即使他多次表达没必要,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贺临,坐上了轮椅,那件警服又披在了他的肩上。
贺临先去拿药,他推着黎尚在取药窗口拿到了一盒创可贴。
贺临:“……”
黎尚已经不想看他了,假装很忙的样子,东张西望。
嗯,这医院,可真医院呐。
他一直被轮椅推到了病区,贺临把他扶到输液的椅子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血管,黎尚终于感觉舒服了很多。
贺临坐在一旁陪着他,给他稍微喂了点温水,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黎尚疲惫地轻轻摇了摇头,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不过整体状况,是在逐渐转好的。
又歇了一会,看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贺临对黎尚道:“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黎尚迟疑了一下,贺临催他:“快点,开都开了,不能白开。”
看着贺临举着那盒创可贴咬牙切齿的样子,黎尚心里最后的那点别扭转化成了一丝笑意。
他这才乖乖做了,把衣服撩起来一点点。
贺临正对着的位置,是黎尚侧腹那道长长的伤口。
他凝望着那道狰狞的旧伤,无法忽略掉它。
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直刺进去可能会伤了肾脏,斜着划开深一些就会露出内脏,如果再严重一点,简直是像要把人横着撕成两半。
看到这道伤口,贺临忽然想到了黎尚捂着伤口的画面。淋漓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滑落,染红了衣衫,半身浴血但却咬紧牙关,不会后退一步。
只是想象,贺临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有了一些微妙的反应,他的心脏跟着微微颤动,抽痛,连鼻子都有点酸酸的。
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疼?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缝得这么歪七扭八的?
贺临的心口疼得他让无法忽略,也让他无法专心致志,他没意识到这份心疼来得没有缘由。
可这就是在他看见黎尚伤口的时候,最直观的心理——他在心疼他。
第59章 17 “我怕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人。”……
做特警的几年, 贺临没少见过队友受伤,包括他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伤疤,那时候大家都开玩笑说那些是特战的勋章, 可是看到别人的伤口还有伤疤,都没有给他带来过这种感觉,只有眼前的人, 让他感到这么心疼。
而且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黎尚呢?
贺临稳定了一下心神,才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新伤上。
他撕开一片酒精, 小心翼翼地给黎尚擦拭。
黎尚如何感受不到贺临眼神和情绪的变化?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对黎尚的, 还是对曾经的容倾的, 可那都不重要了,至少都是对他的关心。
可越是这样黎尚的心里就越是无比纠结,他享受贺临对他的关心,又不忍心将曾经的心痛再次带给他, 让他难过。
于是黎尚的脸上装作满是不悦,感觉着凉凉的酒精擦过皮肤,他忽然开口:“虽然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但还是谢谢你,还好你带我看医生及时。”
贺临神情专注地撕开创可贴,正准备给他贴上, 没细想他想要表达什么,但是隐约感觉到不是什么要感激的好话, 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嗯?”
黎尚冷着脸吐槽:“若非你这么及时, 医生都找不到伤口在哪了。”
贺临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刚刚那种心痛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手一抖直接隔着创可贴按了一下黎尚的伤口,听到小小的一声“嘶”。
让你嘴这么损!贺临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 觉得黎尚真是不识好人心,害他白紧张一场,不过能说这么多话,还有心思吐槽他,说明黎尚现在好受多了。
贺临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黎尚,没好气地问:“我的卧底大英雄,是谁之前趴我背上疼得直哆嗦?你出发时我不是叮嘱你了吗?”
黎尚不以为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贺临,声音虚弱冷清,但语气却理直气壮:“我好好吃饭了,也没怎么受伤。”
贺临一拧眉,试图提醒他:“可是你……”
黎尚压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你没说不能发烧。”
贺临嘴唇一抿,你在这跟我卡bug呐?
贺临气得只能拨两下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看着黎尚惨白着的脸,心疼他一身伤病,又不能把他怎么样,说又说不过,气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最后为了把火气给撒出来,他指着那条侧腹上的难看伤疤骂道:“你这里是什么庸医给缝的,弄得这么歪歪扭扭的?”
那道伤口镶嵌在黎尚白皙薄瘦的腰间,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不是缝得挺好的?”没想到黎尚又不干了,反倒替那医生说话了。
贺临一抬头想跟黎尚再争辩几句,在看到黎尚的表情时,刚刚想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贺临无法形容那种表情,那是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眼尾的红,又像是忍着难过。
贺临呆呆地看着黎尚,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却隐隐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懂的。
直到黎尚一把拉下自己的衣服,把旧伤盖住不让贺临再看了,贺临才回过神来。
他试探着问出了自己的不解:“庸医还不能说了?缝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替你不值,你干嘛这么似哭非哭地看着我?”
黎尚低头,回了他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人呐,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说完以后,他就靠在了椅子上不说话了。
贺临这才在他的旁边坐下来。
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刚喘过来一口气,黎尚忽然薄唇一抿,冲着他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我手机呢?”
贺临被问得呼吸一抑:“还在办公室。”他以为黎尚是有点无聊,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要不你先用我的?”
黎尚叹了口气:“你看也行,我想知道后续的工作进展。”
这个人,病成这样了,还真是个工作狂。
贺临翻看着手机,给他说了下行动的情况,现在抓捕工作已经完成,没有出任何纰漏。几名主犯已经被悉数抓获,孙福奎,苏郁,钱代豪一个没能逃脱。所有罪犯被缉拿归案,一百余名被困的老人被解救了出来。
现在市局里已经人满为患,变成了老人院。
打开微信,正好金庭瑞给贺临打来个语音,贺临放了个公放给黎尚听。
金庭瑞的大嗓门顿时响起:“放心吧,你金哥我出手,还有拿不下来的?黎尚没事吧?听林会说你把人背走了?”
贺临道:“没事了,主要是发烧。人都快烧糊涂了。”然后他看着黎尚,挑衅地加了一句,“还有,和林会学坏了,都会和领导犟嘴了。”
黎尚披着警服,坐在一旁安静地瞪着他,薄唇紧抿,如果还有力气,大概就过来抢手机了。
“那就好。”随后金庭瑞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他又问,“那个叫苏郁的说有相关的账目信息,想要转污点证人。问下他了解情况不?”
贺临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她那里应该有不少的信息,如果愿意配合,可以省点事。”
金支队长那边刚想再和他们说点什么,就听远处有老人叫他,急忙回了一声:“来啦。”
他和贺临吐槽:“我和你们说,我都已经忙成孙子啦。”
随后他就匆匆挂了通话。
把工作处理完后,贺临又拿出新买的毛巾,去用温水打湿了,拿给黎尚擦脸。
黎尚之前脸上溅到了一些血点,唇边也有血迹,他接过来轻轻地擦着。
贺临就在他旁边坐下,仔细看着他,黎尚刚浸过水的脸干干净净的。
往日的高岭之花此时披着他那件大号深蓝色的秋季警服,整个人慵懒疲惫地缩在衣服里。苍白的脸色上带了点发烧的潮红,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
贺临看着想,这人真好看啊,就连生病了也是好看的……
但他又是脆弱的,锁骨越发明显,呼吸时会胸口起伏,时不时轻咳,用手掩唇时,会露出一段冷白纤细的腕骨,眉头也会随之轻轻皱起。
这种虚弱让黎尚的身上有了一种破碎感,似乎不好好用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整个人就要碎掉了。
贺临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疼。
然后他又想到,之前黎尚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烧到40℃,那时候他得多难受?
这么想着,贺临越发心疼到肝颤。
他正看得出神,黎尚转头看他问:“你干嘛这么看我?”
贺临慌忙别过头:“没看你,我发呆呢。”他这才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合拢了双眼,“困了,为了准备这次行动,两天没怎么睡了。”
黎尚道:“我现在没事了,这里有护士,你先眯会吧。”
贺临嘴上说着不用,眼皮却开始打架。
黎尚道:“真没事,睡吧。”
贺临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了黎尚的手里:“那我睡会,你看会手机吧,要不就只能干坐着。”
黎尚看向他:“那不太好吧。毕竟手机这东西挺私密的。”
“上面没有秘密,随便看。”随后贺临又解释了一句,“过去我们在特警队时,手机这玩意,都是互相借着玩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工作特殊,一般都会告诉队友一份开机的密码,回头万一哪次任务出点意外,队友就需要第一时间帮他们打开手机,联系家人。
甚至有人会在备忘录里存上一份遗书。
贺临直接说了一串密码:“你回头还可以帮我盯着点工作群。”
黎尚这才接过来,这么多年,贺临一直没换手机,甚至连密码都没有换。
当年在基地时,他也没少玩过这个手机,再拿过来,有了一份熟悉感。
贺临的手机,程序开得多了就会过热,到了冬天,他喜欢拿过来暖手。
不过那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如果附近没人,贺临就会把他的手拉过去暖。有时候他会直接把手塞到贺临的衣服里面去,冰凉的手贴着他暖融融的腹肌,然后满意地听他被凉得嘶上一声。
此时拿着手机,黎尚随口问:“怎么你一直没换手机啊?这么旧开软件不会卡吗?”
贺临的眼睛已经有点困得睁不开了,含糊着回答他:“我怕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人。本来记性就不好了,换了手机万一遗漏点什么记录或者是不该忘的,那不是更糟糕了?”
听了这话,黎尚的手忽然微微一顿,眼睫也垂落下去。
身旁的贺临合拢了双眼,坐在一旁呼吸平稳,很快就睡过去了。
这么坐着,确实有点无聊。
黎尚无心去玩贺临的手机,因为他知道。
留着旧手机贺临也找不到那个人,上面早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当初贺临受伤进行脑部手术以后,神智一直不太清醒,病情时好时坏。有的人今天还认识,明天就忽然不记得了。他经历过几次严重的脑出血,反复在ICU进出。
第一次出血,是他去看了他。
第二次出血,是因为在看手机。
他作为领导在ICU的外面等着,贺临的妈妈就坐在他对面哭。
医生上了一些止血措施,然后从抢救室里出来和家属谈话:“病人现在的伤口还没愈合,受不了一点刺激,手机上的信息资料给他删删,或者是给他换个新的,要是再接触刺激源,我们也不能保证人能不能救过来。”
当时,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眸低垂地看着手里的旧手机,仿佛是在凝望一件准备杀死他爱人的凶器。
他把密码输入点开,就看到了他们过去谈话的界面。
他不知道贺临看了多少,又想起来了什么,才会把自己刺激得再次出血。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就坐在医院抢救室外的座椅上,一条一条看着过去他们之间的对话和各种信息。
贺临的手机里跟他的聊天记录是最多的,平时贺临也最热衷骚扰他,只要条件允许,几乎是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大到今天的任务完成情况,小到看到的天空,随手拍的小花都会一一发给他。
以至于贺临的手机经常会内存不够,宁可卸载一些不常用的软件,也从来没有删除过跟他的点点滴滴,美其名曰,老了以后都是回忆。
那些消息大多都没什么营养,他看过可能都不会回复他,可是贺临却还是十分热情地坚持发给他,字字句句满含情意。
现在再翻看起来,有些会让他瞬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温馨,旖旎,甜蜜,无语,生气,五味杂陈,让他一会不由自主的嘴角含笑,一会又皱起眉微微轻叹。
再多的聊天记录也有看完的时候。
他狠下心,直接删除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但点击删除记录且无法修复时,手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随后他将所有跟他有关的信息一一从手机里删除,这个时候他甚至痛恨自己的好记性,他太清楚哪里有他的信息,却又不得不逐一清除。
这是一个把他从贺临的生活中擦去的过程,同时也是把那个人从自己心头生生剜出去的过程,哪怕此时坐在座椅上的他神情多么平静,都掩饰不了他痛得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一直到手机里全部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一丝一毫存在过的证据。
旧手机又因为过载而变得滚烫,就像他的一颗心一样。
他站起身,穿过走廊,把手机塞到贺临妈妈的手里,微笑着告诉她:“以后应该没事了,我把可能会刺激到他的东西,都删除了。”
把那个温暖的东西交出去以后,容倾眼眸低垂,安静地坐回了原处。
他的指尖就此陷入了冰冷,好像再也没能暖过来。
此时又坐在医院里,一手拿着那个熟悉的手机,黎尚看了看贺临的睡颜,他用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腹侧的那道伤疤。
输液室里很安静,黎尚坐着实在无聊,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次受伤,那时候的情况可远比现在凶险得多……
第60章 18 “别紧张,缝好看点……”(二合……
容倾回忆着那段过往。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 那段时间正是东南亚诈骗绑架十分猖獗的时候,人们的防范意识还没现在这么高。
当时,警方得到消息, 有几名去O国参加国际交流会议的支付安全专家遭遇了绑架,后来又被辗转运送到了M国北部。
其中有一位名叫商亭的女专家,她的研究方向是网络支付安全的加密技术。
也就是说, 一旦商亭落入那些园区手中,让那些人破译掉我方的网络支付加密算法, 只要手机感染病毒, 无意之中点个链接, 犯罪分子根本就不用杀猪盘那些麻烦的手段,直接可以窃取数据,进行远程转款,悄无声息地将受害人的资产转移一空。
这样的情形下, 高层下令,务必尽力营救商亭。
经过警方调查,商亭被拘禁在一个村落里, 那些绑匪准备避过风头再把她转入园区。
使馆与当地政府进行过谈判。
可那里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
当地政府无心也无力进行救援。
使馆和对方官方沟通许久, 得出的结果是可以让我方派人进去营救,但是不能以特战的名义, 而且死伤自负。
这种情况下, 天宁基地便派出了龙炎特战,秘密执行这次营救任务。
这次任务一共八人参加行动,他担任指挥。
在国外营救,条件非常受限, 枪支和弹药还是当地政府提供给他们的,三辆皮卡车,没有什么防弹衣和防爆盾,更没有医疗和后援,只能便服行动。
匪徒随时可能会把商亭转运出去,一旦进入园区,就更难寻找和进行营救。
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行动。
他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绘制了地形图,可是进入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符。
他们本以为村子里只有三名人质,十几名匪徒,可是当几人冲进去,面对着关在地牢笼里的十几名华人时,他的眉头微皱。
那些人中有的是留学生,有的是旅游的游客,还有的是被骗来的务工人员,他们已经在这里关了一段时间,一个个头发凌乱,地上铺着些破旧的床单被褥,还有几人身上带伤。
而且这些人中没有商亭。
劫匪也并不只有十几人,半个村子都和这起绑架案有牵连,劫匪的头目就是村子里的话事人。
他简单问了人质们情况,只要付不起赎金,他们就会被匪徒卖到附近的园区。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知多少人被卖了过去,只是因为这一次牵扯太多,才把绑架的事曝了出来。
其中有一男一女是和商亭一起去开会的同事,他们又提供了一些关于商亭下落的信息,他判断,商亭应该还在村子里。
随着天色渐暗,他心里明白,行动不可能拖过今晚。
这里孤立无援,增派人手是不可能的,只能临时调整计划。
他让贺临带着几名队员先把那些被绑人员带到安全地,自己和其余几名队员分头去寻找商亭。
三条岔路,他给自己安排的是最危险的那一条。
贺临当时想要拦他:“这样做太危险了。”
他的语气强硬:“不要反驳我,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案。”
贺临只能道:“那你等我,这边处理完我去接应你。”
他点头说:“好,我等你。”.
当他找到商亭时,她已经被劫匪拽着头发硬塞上一辆汽车。他追出去了一段,打爆了车胎,把车劫了下来,可这时,他也用尽了最后的子弹。
还好对方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才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负责看守的匪徒见事情已经败露,怒不可遏地想要撕票。
在这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商亭的身前,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那个瞬间,刀子接触到薄韧的肌肉,毫不留情地切割开来。
锋利的刀锋划过了他的侧腹,留下一道近十公分长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
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冷。
像是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缠住了腰腹,随后痛感传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而且应该伤得不轻。
他伸手挡住了男人的第二击,根本无暇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倒是身后的商亭颤声惊叫:“你……你受伤了……”
他咬牙忍住,冲着身后喊了一声:“别说话!”
这种时候,面对对手,他不能分神。
商亭把惊叫声咽了回去,哭声也哽在了喉咙里。
越是这种时候,容倾的脑子越是清醒,像是一台在高速运转的精密的仪器,在一瞬间,就把随后会发生的事算了个清清楚楚。
现在不能处理伤口,他也不能死在这里。
可能有肾上腺素的作用,重伤暂时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眼前男人鬼叫着,还沉浸在击伤了对手的喜悦之中。
容倾却是目光一寒,快速提膝,重重顶在了男人的胸口处,他的手握住男人拿刀的手腕,干净利索地反手一拧,对着男人的胸口插入进去。
那名劫匪软绵绵地倒下,他拔出了插在对手身上的刀,握在手中。
所有的人质被劫,那些劫匪们把怒意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有人吹响了哨子,几名手拿兵刃的匪徒把他团团围住。
他一击抬肘肘击,重击一个人的后背,手中的利刃干净利索地插入一人的肩部。随后一记侧踹,身侧的匪徒惨叫了一声,向后倒去。
原本围拢着他们的包围被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
他咬牙忍着疼,一手拉着身后发抖的女人一手拿着刀往外冲去。
可对方的人太多,他只有一人还要护着身后的人。
没跑出多远,更多的匪徒就咒骂着追了上来,那些人不怕死,像是打不完。有个男人吼了一句什么,容倾听不懂,但是他大概猜得出,男人点出了他的伤势,那成为了他的弱点。
很快,伤口处挨了重重一脚,腹部的伤口让腹肌无法紧绷,失去了肌肉的保护,那些柔软的内脏不堪一击。
剧痛之下,他被打得倒退了一步,手中的刀却不停,反手划过了一个人的胸口。
他拉过了一个劫匪当做挡箭牌,向着那些凶徒踢了过去,男人踉跄前扑,挡住了一些袭向他们的拳脚。
前方的进攻稍缓,这时却有人绕到了他们的身后,想要控制住商亭。
他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把女人往身侧一拉,想用手臂帮她挡下一击,劫匪挥击的木棍打在了他的肩膀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一颤,呛咳了一声,呼吸一时凌乱,唇角也滑下了鲜红。
在那之后,又是一棍打在了伤口处,这种程度的疼痛早已不是意志能够抵抗,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地。
就在那些人以为他会倒下时,容倾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刀再次挺身站了起来。
任务还没完成,人还没有救出来,他也没有等到贺临。
他还不能死。
容倾的目光微寒,紧握着手中的刀,一记下刺,刀尖扎入身侧人的大腿。他快速拔出,男人尖叫着后撤,鲜血飞溅而出。
他的手臂再次上扬,撩割划破了一人的胸口,长长的刀口喷出鲜红。
前刺,平斩,斜劈……他手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与这些人对抗的同时,他的腹部又被人狠狠戳入了一把刀,不等那人把凶器拔出,容倾就用手中的刀斜插入男人的脖颈,飞溅出的热血溅了他一身。
他低头握了一下插入身体的刀,深度几乎没至刀柄,现在不能拔出,会令他失血过多。
愣神的片刻,胸口又中了一击,锋利地尖刺刺入了肋骨的缝隙,可能划伤了肺部,更多的血顺着喉咙往上涌,感觉就要喷出去,他一狠心把那口热血咽了下去。
这是贴身的肉搏,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刀口,可同时,他也生生从敌群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容倾彻底放弃了防守,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受伤却让他的动作更快,下手更狠。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
身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护着女孩一路杀出重围,那种不怕死的劲头终于让那些人畏惧了,有些人开始后撤。
他已经杀到分不清楚身上挨了多少拳脚,有了多少伤口,手上的刀卷了刃,可他还是倔强地站着,屹立不倒。
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成了红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那些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手的。他的整个身体都泛着凉意,体内的绞痛不止,冷汗不停地冒出,眼前也已经模糊不清。可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边!”
接应终于到了,他的心里一松。
其他的特战队员加入了战斗,那些劫匪们几个回合就被冲散。
他立在人群中,有个几秒钟,他觉得昏昏沉沉的,低下头看到身上还插着的刀,鲜血几乎把裤子都浸湿了。
一直忍着的痛翻上来,五脏六腑里像是坠了铅块,拉着他的意识往下坠落,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
贺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龙骨,你怎样?伤在哪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藏,想要背过身体不让他看。
他怕吓到贺临。
但当他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贺临胸前的一抹血色,他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处伤口。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贺临也受伤了……
贺临却把他的手一把攥住,另一只手强硬地扶住了他的肩膀,扳过他的身体,随后贺临低头,就看到他腹上插着的刀,还有半身的血色。
“你……”贺临叫了他一声,就此哽住,眼角血红,一时心疼到话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到贺临的手在抖,他定定地看向他,刚想安慰他,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贺临的双目涌上了水雾,满脸都是心痛。
他用手托住了他的脸,胡乱擦着他下巴上的血,那血却越擦越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刀也掉落在地。
四周是杂乱的,他似乎听到商亭在和贺临哭着说:“他受了很重的伤,你们救救他。”
容倾的眼前发黑,双眼完全没了焦距,还是觉得恶心想吐,他倒在贺临怀里微微挺身,刚想说话,鲜血就一股一股地从嘴里往出呕。
从下巴到衣领,全部染成了红色。
他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滴下,听着贺临不停地说:“别睡,千万别睡,你坚持住……”
他把血吐出来了,反而感觉自己能够呼吸,也能说话了。
他的手摸索到侧腹的伤口,手指摸到的是黏腻的东西,当时他的心里一惊,问贺临:“有内脏流出来了吗?”
贺临低头给他查看着伤口:“没有,腹膜没破,但是血流了很多。另一把刀现在还不能拔……”
他的心里一松,手指用力,想要往里按压住腹部的伤口,被贺临抓住了手:“不能这么压,你不要命了。我帮你止血,”
容倾疼得呼吸急促,额头上疼得全是汗,汗水把黑发浸湿,身体不可抑止地打着冷颤,五脏六腑里绞得厉害。
贺临脱下了外衣,给他按在伤口上止血,衣服绑上去的瞬间,他紧咬住下唇,疼得扬起下颌,脖颈上青筋绷直,嘴唇都被咬破了。
贺临心疼得要命,轻声安抚他:“疼得厉害?忍不住可以出声,没关系的。”
他实在忍到极限了,呛咳两声发出了一声低吟,可他不想让贺临和其他人担心,最后又咬牙把声音吞了回去.
战斗结束,贺临把他抱出了村子,容倾记得自己是被人七手八脚抬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走得是山路,开得摇摇晃晃的。
他平躺在车里还能够感觉到那把刀子在他的血肉内脏里滑动,不得不用手扶住了刀柄。贺临把带着的急救药物给他注射了几支。
躺了一会,药物起了点作用,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大脑还能思考,他问:“人质都救出来了吗?”
贺临把耳朵贴近他,听清后点了点头。
“把情况报给上级了没有?”
贺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商亭已经和家人报过平安了。”
他闻言小心地呼了一口气,喘了好一会又问:“其他人有伤亡吗?”
贺临声音都有些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有几个受伤的,都没你伤得重,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没等他彻底放松,就听到翻译似乎在和司机说着什么。
声音不大,他此时失血过多,意识无法集中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莫名的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哑声问:“怎么了?”
贺临握着他满是鲜血的手,眼尾红红的:“周围发生了兵变,我们原本联系好的医院被封锁了,到最近的大医院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在想其他的办法,也在联系使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车上传来了队员压抑的抽泣声。
柳逢生问:“有没有附近的诊所?要不先处理一下?”
容倾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用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迅速地评估了现在的情况。
其他的伤口血液稍凝,刀不拔出来还能撑上一段,唯有侧腹的那一道伤口,血一直在流,没有凝固的迹象。
“诊所处理不了,贺临,你记得急救课学的吗?我记得你得分最高。”他虚弱极了,但还是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了一下贺临的手。
“现在主要是要止血……你……帮我缝上……”
贺临一惊:“我……现在……不行……”
这么重的伤,肯定要专业的医生来做。他无法断定里面的内脏有没有受伤,也没有条件精细消毒,很容易感染。
容倾鼓励似的用带血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贺临的手背,笑着说:“男人说什么不行……”
贺临呼吸一抑,有些哭笑不得地哽咽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说了这么多话容倾已经有些疲惫了,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合拢双目,悠悠地吐出一句:“那算了,你不缝,我今天肯定死定了。”
贺临被激得眼眶通红,目眦欲裂地把他搂得更紧:“胡说八道什么,不,不许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倾反而笑了,他再次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被他吓得直哆嗦的小狗:“乖,消毒,然后缝上。其他的,就交给命吧。”
柳逢生过来帮忙,没有麻药,所有的东西都是最简陋的,容倾感觉得到贺临在自己的身侧忙碌着。
伤口上被浇上了凉凉的消毒液。
因为剧痛,他不由自主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需要两个人按着才能够平躺。
路况很差,贺临也应该是吓坏了,他抿着唇,头上冷汗直冒,手一边缝,一边抖。
何垣也时不时紧张地看看他的情况,一边伸手擦去他唇下的血迹,一边时不时摸下他的脉搏,似乎是怕他随时撒手人寰。
他反过来笑着安慰他们:“别紧张,缝好看点……”
针一下一下扎入皮肉,每扎一次,他就疼得抖一下。
为了忍着疼,容倾紧闭双眼,睫毛轻颤,紧咬着嘴唇数着针数。
下针时痛得屏住呼吸,大口吸气时又会牵动着其他的伤口。
到了最后,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再也无暇顾及形象,喉间溢出细碎的低吟,眉头轻皱,身体一直在抖,小声喊着疼。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凌乱的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边。
他想要说句话,嘴唇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张开口又吐了一次血。
贺临又心疼又着急,不停地安慰他:“快好了,就快好了……到了医院就不会疼了。”
一共缝了二十三针,血终于止住了。
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体温也随之升高,他颤着身子,又吐出一个字:“冷……”
贺临紧紧抱住了他,他的怀抱暖暖的,给他一种安心和温暖。
那些人不想打扰他们,都钻到了前面去,把后面的空间留给了他和贺临,容倾想把身体支起来一点,可他一点也动不了,伸手招了一下贺临。
贺临便低俯下身,让他把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努力地动了动身体,手往下落时,却忽然碰到了温热的液体。
他感觉到了贺临的身体一抖,把一声闷哼咽了下去。
那时他的心头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贺临身上也不止一处伤口,他伤得也很重,所以之前缝针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也不全是因为紧张。
容倾身体是虚弱的,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在知道这件事时被填得满满的。
他勉力支撑着轻笑了一下,用余光看了看,无人注意这个方向。
然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对贺临道:“过来……”
贺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拒绝他。小狗乖乖地低垂下头,凑近了他。
他用最后的力气,揽住了贺临的脖颈,瞬间,他用冰冷带血的唇贴上了贺临的脸颊。
贺临愣了一秒,微微睁大了眼,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无声地给了他回应。
两个人唇齿相依。
细吻传递着身体的震颤,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也要做到彼此无憾。
亲吻的窒息感伴随着失血过多的无力感一同袭来,贺临搂着他的脖颈,那个怀抱令人安心,此时的他难得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知道自己不必强撑,有人会在他身边做好一切。
那一吻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意识随之消散,他的头无力地缓缓向后仰去,晕倒在爱人的怀中…….
容倾再次醒来,是在M国北部的一家医院里,时间也已经是三天以后。
医生给他做过手术,贺临缝合的那道伤口没有感染,渐渐愈合了,伤势逐渐平稳了下来。
他的命硬,阎王没有收。
可随后,他发现,事实证明,不能高兴得太早。
M国医生处理过的伤口并不专业,特别是那把刀当时在身体里插了太久,缝合不好引起了黏连,总是时不时会腹痛。对于这种情况,M国的医生只会说是正常情况,给他开了点效果并不明显的止疼片。
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输了几次血,还是出现了贫血的症状。
随后,他就开始反反复复不明原因的发烧。
特战队的其他人员以及被解救的人质们陆续撤离,医生却担心他在飞机上因气压变化会造成伤势恶化,让他晚些再回国。
贺临主动陪他留了下来。
由于这边不停在交火,医院随时会被征用,村子那边的事情闹得比较大,使馆怕有人知道了消息打击报复。
同时,警方高层也有一些担心。
他们救出商亭的地方太过穷困落后了,那样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能力把几人从国外转运过来,那些劫匪的背后一定有人。
所以等他的身体稍微好些,就被转移安顿在了城区里的一处民宅,这里相对安全。
养伤的日子,倒像是在度蜜月。如果不是有那些恼人的伤病的话。
容倾的腹痛和低烧反复发作,每次疼起来就要折磨他一个来小时,疼到屏住呼吸也不能减缓,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晕过去,可是又总是会被剧痛把意识拉回来。
他不肯低吟出声,总是紧紧抓住床单,试图熬过去,床单已经被他撕坏了好几条,但是疼痛却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有时候他会发烧,浑身酸软,骨缝里都在疼,稍微一动,就虚弱到出一身的汗。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腕都细了一圈。
贺临一遍一遍打了热水给他擦身,心疼到抱着他,大骂那些不靠谱的医生。
他缓过来以后安慰贺临:“早知道还不如让你来拔刀了,好像你的医术还更靠谱些。”
最初的一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卧床静养,稍微好一些,就需要下地慢慢走路,让肌肉和身体一点点恢复。
身体是痛苦的,心情却是愉悦的,这段时间,他都可以尽情地和贺临住在一起。
不用躲着什么人,不用害怕流言蜚语,只有他和他。
给他换药的时候,贺临比那些护士还要小心翼翼。晚上睡不着时,他又会陪着他说话。
贺临喜欢从后面抱住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纱布,贺临会看着他侧腹的那道伤口长吁短叹,觉得缝得不够好看。
他喜欢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或者是说话,弄得他又酥又痒。
在晚上时,有时候贺临会做噩梦,叫着容倾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他就会侧过身去,轻轻抱住贺临,一下一下抚摸着贺临的背。
他会用冰凉的指尖划过贺临背上的伤口,划过他背脊上的每一节脊骨,安抚着被这件事吓坏了的小狗。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像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后来,疼痛发作的时间变少了,发烧的情况也越来越少,贺临为他的逐渐痊愈而感到开心。
贺临总是喜欢抵着他的额头测他的体温,然后就一口一口亲他。
贺临不知道的真相却是,也许外伤是在变好,但是后遗症还是遗留了下来。以这边的医疗环境,不可能再把伤口打开重新缝合一次,就算是回了国也不一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这些后遗症可能会伴随终生。
至今人们也只知道,天宁基地的特战龙炎队长龙骨,冷静自持,算无遗策,他带领的队伍多年保持着零死亡。
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没有他救不下来的人,多少新人把他视作榜样,想要追随他的身影。
他如同一尊神佛默默护佑着一方平安。
却无人知道,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身伤痛,病骨支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