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 容倾慢慢摸清了疼痛的规律,他知道可能会痛多久,也知道怎么呼吸更容易忍耐下来。
他越来越能够不动声色, 忍到别人发现不了。
他在适应,把这些伤痛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容倾并没有因此感到难过,也没有怨天尤人。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福薄的人, 小时候学了守恒定律,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幸福和痛苦应该也是守恒的。
幸福太多了, 就需要更加痛苦来中和。
所以这些, 都是他要承受的。
在养伤期间, 他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这种幸福会让他害怕。
害怕痛苦的程度还不够,害怕太过幸福, 命运不知会让他用怎样未知的痛苦来填补。
这边说中文和英语的人都相对较少,更别说什么点外卖,工作人员安排了一位阿姨每天给他们送吃的。
开始送过来的都是当地人吃的东西, 难吃到无法形容,连容倾这种吃苦都吃习惯了的人,都吃不惯, 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贺临心疼得不行,他见有锅有灶, 主动提出说可以给他做饭。
贺临问他想吃什么。
容倾思索了良久, 开口道:“菌菇饭……还有白菜馅的饺子……”
这两样食物对他太重要了,以至于贺临问他的时候,脑袋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两样。
在小时候,他的妈妈总是喜欢给他做菌菇饭。
这其实是一种有点偷懒的方法, 把各种的蘑菇洗干净剁一剁,然后和炒熟的肉沫一起炖,把蘑菇炖上肉味,最后放上点酱油和蚝油。
最后把这些菌菇连同炖出来的汤汁一起浇在米饭上,一个菜有荤有素,就能解决一餐饭。
妈妈会一次性做上很多,放在冰箱里,每天给他舀上一大勺,拌着饭吃。
后来,妈妈被那些毒贩注射过毒品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了。
爸爸甚至连这种省事偷懒的菜都没空给他做,一忙起来就打包警队食堂里的包子给他吃。
再不就是让他随便买点东西,凑合一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故意的,他会忘记他的生日,后来小时候的他忍不住问过一次。
爸爸嗯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对他说:“因为那是你的生日,同时也是你母亲生你的那一天。那天她难产,引起了大出血。你被推出来时,我在手术室外,等着她被抢救的消息。后来,她痊愈了,我就渐渐忘了这种感觉。但是当她去世时,在抢救室外,我又被勾起了那段回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亏欠她最多的。同时,我也亏欠着你。”
他见过父亲流血受伤,可是他没有见过他哭,包括在母亲的葬礼上。
可是当时,说着这些话时父亲哭了。
印象里,他的父亲是冷硬,顽强的,他会不断地严格要求他,也会无比苛待自己。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种苛责是一种惩罚。
他恨他,也恨他自己。
那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个挺负责的好警察,一辈子忙碌在缉毒一线。
他理解了,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要过生日这件事。
他故意拉开了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与所有人亲近,没人能够走近他。
直到有一个少年闯进了他的生命。
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漆黑的楼梯上,一起吃完了那一盒猪肉白菜的饺子。
那天的夜太黑了,天上连星星都没有。
他攥着他的手,固执地让楼道里保持着黑暗。
只要不开灯,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哭。
十八岁,在父亲牺牲的那一刻,他握起了他掉落的警枪,射出了一发子弹。
自此他便成为了容倾。
那条成长之路遍布了荆棘,却也开着一些零星的小花。
所以,那两样食物对于他来说,一个是回忆,一个是美好。
可是老天似乎也不想让他太过如愿。
他们身在异国他乡,贺临努力地和卖菜的阿姨连说带画地沟通了半天。
到了下午,阿姨买回来了一袋杏鲍菇,小白菜,一块肉,还有几张饼。
贺临望着几样食物有点哭笑不得,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容倾反过来安慰他:“挺好的,至少还买了点蘑菇。”
贺临来回翻看了几下食材,报了几个菜名道:“那我给你做个凉拌杏鲍菇,肉炒小白菜,晚饭吃饼吧。”
他这边刚把蘑菇蒸好,配好了酱料,准备抽空把杏鲍菇撕碎了。
贺临还没动手,就接到了一个联络的电话。
他出去接电话,容倾正好饿了,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起身去了厨房,就看到了一盘蒸好的杏鲍菇。
容倾也确实不太挑食,就这么坐下来,一边沾着酱料吃,一边等着贺临回来,那味道还算不错。
他啃到第二根时。
贺临开门,看到他拿着整根杏鲍菇在吃的样子。
贺临意味深长地笑了,随后凑到他的耳边问:“容队,你饿到这种程度了?”
容倾:“……”
他面色淡然地放下杏鲍菇,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那得看,你现在有没有能力喂饱我了。”
贺临当时就把他按在原地,迫不及待地含住了他的唇齿,杯盘撞击发出瓷器间特有的脆响,与凌乱的呼吸相融,谱写了一曲勾人的曲调。
深褐色的料汁飞溅出来,洒在台面上,滴滴点点,伴随涟漪。
可厨房的空间到底过于狭小,盛不下这情意,二人一路拥吻直至卧房,直至床榻。
贺临的手已经伸进了容倾的衣服里,灵活的手指游走在他的胸腹之间。
容倾的小腹薄薄的,覆盖着一层肌肉,平坦的腹部之中只有肚脐是微微凹陷下去的。现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却多了几道伤疤。
触及到那几道疤痕,贺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了压在容倾身上的身体,跪坐在他身边,就那样深深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情意,似是要将眼前的人装进心里。
此时容倾的衣服已经被贺临褪上去了,贺临没有继续的动作,容倾也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的温度依旧燥热,他们的胸腔里都燃着一团火,却都不愿此时在对方面前露怯,善于伪装的二人都在控制着呼吸,试图掩饰自己的渴望。
直到最后贺临率先败下阵来,他将脸埋在容倾的小腹上,低沉克制的声音传出来:“我怕你的伤……”
容倾没有说话,只是曲了曲膝盖,顶在了贺临的腿上。
贺临浑身一抖,随后也不甘示弱地轻轻咬上了疤痕边刚刚长出来的嫩肉。
容倾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细密的吻同样落在那个位置,弄得他又痒又舒服。
温柔的唇贴着他微凉的肌肤,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模糊的齿痕,轻柔的触碰却像是在他的身上燃起了一把火,以燎原之势瞬间覆盖了整个胸腹。
贺临似乎在用唇齿丈量着什么,容倾不解,却也无暇顾及,倒是贺临十分贴心地抬起头,为他解惑。
贺临的嘴角带着点坏笑,用手拂过湿润泛红的一片,呢喃道:“等会这里就会变成我的样子了……我在估算会不会碰到伤口……”
热意此时刚好通过脖子,蔓延到了容倾的脸上,几乎将他烧着。
趁着贺临抬头的功夫,容倾看准机会卡住他的脖颈,将人拖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容倾可以看见贺临漆黑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贺临全然不顾他的后颈还攥在容倾手里,他再次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贴上了容倾的额头,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并无异常。
只贴住了瞬间,容倾捏着贺临后颈的手便用力将他拉开。
他用的力气极大,贺临一时间被他制住,略带茫然地看着身下的人。
只见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肤色冷白,那是战场之中的杀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即便是现在伤着,也难掩眉宇之中的英气。他同样也是这场战役里予夺生杀的主将,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烈火燎原。又如他的神明,高坐台上又被他拉入凡尘,共此沉沦,他就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此时他的神明发号施令道:“贺临,吻我。”
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恰恰点燃了贺临心中的欲望。他从不敢拒绝,也不愿拒绝。
可他的神明却不愿意配合了,贺临吻着容倾,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撬开他的唇,他伏在容倾身上喘息着,像只得不到主人宠爱的大狗,委屈巴巴的。
容倾满意地看着贺临眼中的欲望,抓住了他的软肋,欣赏着他的无助。他的身体后移,歪头将唇贴在了贺临的耳朵上,温热的唇瓣划过耳畔。
贺临颤抖得更厉害了,容倾很是倨傲地冲着他的耳朵吹气,低语道:“求我。”
“容队,我……”贺临整个人都趴在了容倾身上,他顾及着容倾的伤,不敢用一点蛮力,容倾的手却借机拿捏住了他。
贺临要被眼前的人弄疯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峭壁,伸出手去要折下一朵最美的花。花是愿意的,但悬崖峭壁并不是谁都能闯的。
几个呼吸间,贺临才趁着容倾身体未愈,体力终有不济的空当夺回了主动权。
他重重地咬住了他的唇,那是个略带侵略性的吻,像是要把他满心的情动都宣泄而出,攻城略地,让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瞬间溃不成军,只能跟着节奏不停地喘息着。
重覆失地,兵临城下。
直到身下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属于本地特有的微风,从半掩着的窗户吹进无人收拾的厨房,掠过一片狼藉,在傍晚的窗户装饰上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屋中的景象。
微风吹进卧室,拂过两人搭在了床边的上衣,只轻轻一碰就摇摇欲坠起来。
地上是散落的其他衣物,毫无章法地各自躺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黎明到来后一一归位。
夜逐渐深了,玻璃上的水汽渐渐散去,透过薄薄的纱帘,隐约透出了模糊人影。
那风吹过容倾不自觉微蜷的脚趾,带起纤薄腰身的一阵战栗,便消散在了房间的热浪中。
屋内低低的呢喃声,从两个声音变成了一个声音。
诉怀爱意,满室温存.
护士过来换药,黎尚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嘴角还带着怀念的笑容。
他侧头看了看坐着睡在椅子上的贺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看着贺临低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的姿势,黎尚忽然心疼起来,自己卧底的时候不好过,在局里坐阵的贺临应该也同样殚精竭虑吧。
黎尚把自己的肩膀往起挺了挺,然后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把贺临的头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贺临睡得很沉,并没有因为姿势的变化而醒过来,反而下意识地动了动,用头发蹭在了黎尚的脖颈间。
黎尚闻到了一股洗发水的味道,蹭得他痒痒的。
肩膀上多了一丝重量,但那是沉甸甸的,幸福的重量。黎尚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贺临,觉得从头至尾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贺临躺在黎尚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之中又开始做梦。
那是一次模拟对战,是在一座废旧的化工厂里进行的。
双方都是全副武装,每队八人。他们四个新人,加上几名A队的老队员。
蟒蛇队为守,他们进攻。
八个人分为三组,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
龙骨在耳机里进行指挥,他们按照点位进行移动对战。
他们一边端着枪快速前进,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嗖嗖嗖,子弹不断破空,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是模拟弹的炸响。
耳麦里是冷漠但准确的指令,心跳砰砰的,不停加速。
那复杂的立体地形就像是被龙骨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他一边提前给他们这边布阵,一边推断对方可能会设防的方位,报出精准的坐标和射击范围。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骨的预料之中。只要告诉他坐标,他就能够知道附近的敌人在哪里,还知道躲避点和最好的攻击方式。
以前入队试炼时的“敌人”此时变成了他们最强的后盾。
有了这样的指挥简直是如有神助。
龙骨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又把对方剩下的几人引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站住,别动!”
“再动就开枪了!”
“你们已经被我方包围!”
那次的结果是他们以两人伤亡为代价,在四十五分钟内淘汰了对方的全部人员。
从楼里出来时,龙骨正站在楼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抬头……
在梦里,记起了这一幕的贺临,忽然理解了何垣和他谈起队长时的崇拜语气。迷迷糊糊间,他有些难以形容,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和他在以往记忆里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应该是不喜欢龙骨的,可是为何看着眼前的他,他却从心底浮上来一种仰慕之情。
他是个慕强的人,会对强大的人心有好感。
那他平时的憎恶又是从何而来?
那绝不是嫉妒,他也难以解释,那种强烈的情绪源自何处。
半睡半醒之间,贺临尝试理清其中的逻辑,他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就算是曾经有一些磨擦与过节也不至于如此。
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呈现着龙骨看向他们的一瞬,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名字只是个代号,反而“龙骨”这两个字才是他的魂。外貌可以改变,名字也可以随时更换,只有魂魄才决定了一个人到底是谁。
忽然,像是有人扣动了隐秘的扳机。
一枚子弹迎面飞来,直入大脑,梦境被彻底击穿了,光影碎裂。
贺临感觉身体像是从高处的云端忽然坠落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急促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谛听还是贺临,他分不清楚。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有人会死。
他与一个人紧紧地拥抱着,颤抖着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唇,像是要在死亡前争分夺秒……
可随后,每一根紧握的手指都被生生掰开,疼痛在神经里传递,从指尖直达大脑。
手腕被紧紧铐住,挣脱不开,有东西抽打在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痕。
他被一次一次按到水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处于生死的交界处。
然后他看到了满目的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胸口狠狠插入进去,直抵心脏,血一直在从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淋漓滴下。他颤抖着,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些话,意识像是不受控制……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必须保护好那个人。”
虚空中像是划过了闪电,白光闪过,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把所有的画面清除得干干净净。
贺临从梦中醒来,心跳的速度很快,头有些疼,他只能紧闭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渐渐平息。
脑海里变得一片平静,随着不适褪去,记忆就像是被擦除过,一切的画面,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因为血液倒流进心脏而产生了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贺临睁开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头靠在软软的地方,还挺舒服的。
随后,他一下子挺身坐起,有些诧异地望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也看向忽然惊醒的他,神情平静而悠远,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贺临忽然觉得,他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千百次。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很快恢复了和缓的心跳,同时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会靠在黎尚的肩膀上睡觉。
随后他问:“那个,你刚才动我来着吗?”他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到有人扶过他的头。但是他记不清楚了。
“当然没有。”黎尚眨着眼睛自然而然地回答,“你自己靠过来的。”
贺临:“……”完了……
黎尚丝毫不顾及他的尴尬:“你头还挺沉的,我怎么叫你你都没醒。”
贺临:“……”感觉自己在黎尚面前为数不多的那点脸,算是彻底丢完了。
黎尚还十分不给他面子的动了动肩膀:“我肩膀都被压麻了。”
贺临低头:“……”这地怎么就没有缝啊!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外面,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已经黑了。
黎尚终于放过了那个话题,目光关切地问:“你又做梦了?”
贺临用手抚了一下胸口,他只能记得起梦的前半段。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有点闷闷的痛。
这次梦到的,就是何垣上次电话里提到过的,那次和蟒蛇队的作战。
他抬头瞄了一眼黎尚还剩大半瓶的点滴,估计还要在这坐上好一会,与其气氛尴尬地干瞪眼,倒不如聊一聊。
于是贺临一时兴起,简单和黎尚讲了讲自己梦到的这次比武。
黎尚听完,故作疑惑地道:“嗯,这不是胜了?”
贺临一脸官司地摇头:“不,这件事还有后半段。”他整理了一下回忆,和黎尚讲述了起来。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还算是个挺愉快的经历,只可惜还有后续。
那段记忆,他倒是还记得挺清楚的.
训练结束,蟒蛇队老大的脸都气绿了。
在生气和窝囊之间,愤愤地选择了生窝囊气,连强撑着的表面和气都不要了,按照惯例模拟训练结束后,两队人应该握手再互道一句辛苦。
而蟒蛇队就是一走一路过,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辛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过去了。
回去以后,龙骨没说什么庆祝的话,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随后冷漠地转身就走。老队员见他这个态度也就自觉地解散了。只有他们几个新人年轻气盛,委实不满龙骨这个态度,都觉得不甘心。
何垣更冲动些,直接跑过去主动问他:“队长,这次大获全胜,你不准备给我们点奖励?连句夸赞都没有吗?”
龙骨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轻哧了一声:“大获全胜?我看你们大言不惭。这场对战你们也就只能算是惨胜。”
龙骨一锤定音,算是给了今天这场训练定了性,也算是发表了唯一的评价。
贺临当时听到这句话,眉头皱起。
在这场演习里“壮烈牺牲”的祝小年也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们以很小的损失干掉了对方一队人,怎么能够叫做惨胜?”
柳逢生在一旁直接问:“队长,我们哪里失误了?”
龙骨冷冷地道:“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如果这是实战,已经算是伤亡惨重。而且是你们的表现拖累了那几名老队员。”
见众人不说话了,但依旧倔强地原地不动,龙骨已经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了。他转过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抛下一句:“既然不想解散,那就加训。”
于是龙骨让他们四个新队员饭后集合,他先是给他们重看了对战的录像,再让他们挨个进行评述与自我检讨。
几个人都说得支支吾吾的,自己的毛病看不出来,又碍于情面,不想提出其他人的不足。
看他们这样,龙骨冷笑一声,便不留情面地细述了他们在作战之中出现的十六处错误。
他的声音不高,格外冷静,完全不像是普通的队长生起气来会大声嘶吼,却是字字打脸,句句诛心。
在模拟战中“牺牲”的祝小年最惨,被连挑了八个错处,特别是习惯性的第一枪后枪口下坠,被龙骨用最平静的语气,骂了个狗血淋头。
龙骨敲打他:“这种习惯在战斗之中足以致命,你该庆幸,你运气挺好,这不是实战。如果是实战,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现在就该滚蛋了。”
就连表现最好,几乎没什么失误的贺临,也被挑了两处错误,一处是抬枪太慢,一处是下蹲起立时的动作不及时,细节不足。
龙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道:“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大获全胜,有什么资格得到奖励。”
还没等众人消化这句话,龙骨尤嫌不够地再次开口嘲讽了一句:“就算不提这些失误,这种模拟战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胜利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众人哑然,几名年轻的队员低头听着,不服气也得憋着。
龙骨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你们要把训练也当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针对每个人的不足点,既然今晚要加训,我也给你们制定了特别训练计划。”
当天晚上,他们在操练场的路灯下一边跑圈一边抱怨。
何垣对自己当初迈步上前的决定悔不当初。
祝小年对何垣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人就是不带半点人味儿。”
何垣气喘吁吁:“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吹毛求疵,那要求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柳逢生:“你们别这么说,我们的确做得不太好,而且我们能够胜,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队长的指挥。”然后他微顿了一下说,“我怀疑,如果今天这场对战是我们几个人,打他一个,那我们的结果可能是……”
众人沉默了片刻。
何垣道:“那完蛋了,可能是全灭。”
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祝小年才继续说。
“可他那样的变态能够有几个啊?他指挥的时候,我都怀疑是导航成精了。”祝小年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龙骨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又继续。
“还有,你们知道我待会要干啥吗?举着枪站在操场上,枪口钓个砖头,站足一个小时,这和满清十大酷刑也没什么差了吧?”
他一边跑一边不停说着,喘得厉害。
柳逢生道:“一个小时还好吧?我们不是都练过吗?”
祝小年怒道:“最关键的是丢人现眼!你懂吗?”
何垣提醒他:“节省点体力,少说几句吧。”
龙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点什么,来了一句话:“谁再说话加做一百个俯卧撑。”
一队人马上噤声。
训练结束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特别是祝小年,胳膊酸了一周。
第二天,龙骨那几句凡尔赛的点评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蟒蛇队那里,他们队长的脸由绿转黑,一拍桌子也改训练计划去了。
天宁基地的新人训练忽然就这么卷了起来,新队员们经常被几个队长拉出去夜练.
贺临给黎尚讲完,随后又随口评价了龙骨几句:“我们队长当初就是这么变态,然后当时队里的其他人都对他不太服,整个基地的新人也是把他视为了眼中钉,提起他来就恨得牙痒痒。”
听完这些,黎尚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内心里不停地翻滚。
他想要发作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欲言又止了几次,生生又咽了回去,因为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这不是在医院里,自己还在打点滴,发烧没力气,贺临的记性又不好,他真的很想掐着贺临的脖子问问:你是怎么好意思说的?当初和我对着干得最起劲的不是你吗?你当时就差拍桌子说你不服了。还有加训了以后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维持四年的队内零死亡率你知道有多难?而且失忆就失忆,我忍了。你怎么还给记忆一键修图,还就修你自己?给我加的都是什么奇怪的滤镜?
黎尚顺了好半天,才让堵在胸口的那股火气顺了下去,他正想要说些什么,贺临却忽然转头,他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黎尚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黎尚,还没等开口问贺临要做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贺临的帅脸贴近,随即他的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住,下一秒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那瞬间,肌肤相抵。
那是过去重复过太多次的动作。
黎尚却还是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一股电流从额头开始,随着血液一路过遍了他的全身,心跳一时如同鼓擂,浑身酥酥麻麻的,连打吊针的那只手,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炙热从他的耳尖蔓延,一直到了他苍白的脸颊。
相比黎尚如遭雷击的坐立不安,贺临倒是十分坦然,做这个动作纯属是个人习惯。
在他小时候,只要发烧了,他妈妈总是这么抵着他的额头。
他觉得这个动作要比冷冰冰的温度计,或者是体温枪更加快捷准确得多。
他看黎尚的脸还是红红的,以为他没退烧,下意识地想试试他的温度现在怎样了,又看护士不在旁边,就直接用人工测了。
贺临的手曾经常年训练加握枪,手掌的茧有些厚,开始用手测觉得不准,也没多想就把额头贴了上去,熟练地像是曾经做过好多次一样。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对于他现在和黎尚的关系来讲,太过于亲密了。
贺临感受过了黎尚的温度,这才移开了身体道:“幸好,已经退烧了。”
面对贺临的坦坦荡荡,黎尚把想怼他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不知何时起,心里有鬼的人变成了他,一时间他又开始羡慕贺临了,失忆真好啊,失忆的人心怀坦荡,兵荒马乱的就只剩他自己了。
黎尚低头垂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炸开的心跳慢慢平静。
算了,想不起来就慢慢来吧。至少彼此都在对方身边。
至少,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第62章 01 “这才刚考上研究生啊,人能去了……
世界上最大的监狱, 就是人的内心,走不出自己的执念,到哪里都是囚徒。
——稻盛和夫.
早上八点, 一场秋雨刚过,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透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 洒入失踪调查科。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贺临走入办公室, 他记得今天是黎尚收假上班的第一天。
果然黎尚又是先于他到了, 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他休假养病这几天的工作进度。
此时的黎尚神情认真,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让贺临觉得十分美好。
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看了黎尚好一会。
直到黎尚注意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一看到贺临, 嘴角扬起来一个微微的弧度,和他打着招呼:“贺队,早。”
贺临也微笑着回应, 随后他走向黎尚,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办公桌旁,歪着头带着几分八卦的兴致说道:“对了, 关于上个案子,最近刑侦队已经审得差不多了, 那个叫苏郁的揭发了钱代豪他们虐杀老人的事, 尹法医在几个院子里的树下,挖出了几具老人的枯骨。”
黎尚抬头看着贺临,闻言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那看来,这些人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牵扯到刑事案件, 案子必然会被严判严审。
贺临嗯了一声,接着说:“还有个好消息,虽然他们用了一些洗钱手段,但是经侦部门还是从账上查到了一些赃款。已经开始核定受害人的损失,应该定损后不久就可以赔偿了。”
说到这里,贺临想要表扬黎尚一句,都是因为你的付出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又觉得这么说太过矫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是贺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看向黎尚的眼神却胜似千言万语。
那种欣赏和赞扬,让黎尚完全无法忽略。
黎尚装作并没有看懂他的眼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不经意间的动作,十分淡然,却在贺临那样灼灼的目光中偷偷地红了耳朵。
清晨的阳光洒在黎尚身上,为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柔光,让贺临不禁看得有些愣神。
他忽然觉得,黎尚的到来似乎不光是填上了那个办公室里的空位,好像还填补上了他那颗残缺的大脑,又盈满了他的心脏。
等贺临去冲咖啡,黎尚才低下头继续看着上一案的总结卷宗,林会整理的卷宗写得非常详细,他几乎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其他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唯有最后看到经侦队对于洗钱款项的追踪,写明了无法定位。
黎尚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轻轻皱起。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洗钱系统的译名上:普赛。
还有那个字符,黎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随后他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百合园区…….
今天科里又收到了新的案子。
不多时,部门里的人陆续到齐,整队人有序地转到了会议室。依旧是黎尚负责在白板上进行案情线索整理。
他把一张照片贴在了白板的中央,那张照片是一寸照放大的。
照片上是一位年轻人,男性,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是个有点清秀,年纪不大的男学生。
贺临神色严肃道:“这次的失踪者是一位刚刚考上研究生的往届生。”
方觉忍不住叹了一声:“比我还小?”
随后黎尚翻开了卷宗,他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地认真念着:“失踪者姓名:连轩,性别:男,失踪年龄:23岁,失踪时长:约40天。”
案子的报案人是云城大学里的一位研究生导师,许老师。
许老师是位教授,今年五十多岁,这学年他一共招了六名研究生。结果假期结束只有五个学生来学校报道,以前这种学生考上了研,但是因为有各种原因不来读书的情况也有,学校会尝试联系,学籍保留一段时间,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就视作放弃。
可这次,这位许老师上了心。他曾经在复试面试时见过连轩一次,那年轻人话不多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觉得那学生是个认真肯学的年轻人,对研究生的生活十分向往,不太像是会中途放弃的。
许老师首先拨打了学生表格上预留的手机,联系不上连轩。随后他又拨打了学生家人的联系方式,发现他和家里人闹了矛盾,早在一年前就断了联系。
这位好心的许老师报了警,希望警方能够联系到人。
四分局的警员介入调查以后,有了一些发现。
连轩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加上不是个开朗善于交际的人,大学时就是班上的透明人,总是自己早早起床去图书馆,和宿舍里的同学关系一般。
他不是应届生,曾经备考过一年,他的同学不是直接升研就是去找了工作,和他完全处于不同的世界,慢慢地就断了联系。
连轩曾经有过几份兼职,分别是服务员,奶茶店店员和家教,这几份工作都在八月左右辞去了。后来他和兼职的地方结算后也没了联系。
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连轩考试前租住的房子,发现他的房租交到了季度末,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由于连轩的个人物品,证件,银行卡等都放在了出租屋内,不像是出走。分局对这起学生失踪案非常重视,多处搜寻后没有找到线索,上报了市局希望协助调查。
黎尚念完了案卷,吴韵声叹了一声:“可惜了。”
方觉也托着腮帮子思考道:“这才刚考上研究生啊,人能去了哪里?”
贺临想了想:“我们首先搜索一下,附近区域里有没有大学生失踪的类似案件?”
这个案件和他们之前破获的案子不同,大学生的身份和年龄带有一定的特质,失踪的区域又是地广人稀的大学城附近,那地方几年前还是荒地,不用调档只需要搜索就可以进行初步排查。
“应该没有。”黎尚思索了片刻,随后他又低头补充了一句,“我应该不会记错……”
贺临听他这么说,心里已经认定了没有类似案件的发生。
吴韵声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赞同了黎尚的话:“大学生失踪一般都是大事,在我的印象里,最近几年的社会新闻里是没有过的。”
程笑衣快速地敲击着笔记本键盘,查找了一会,抬头回道:“我这里也没有搜索到。”
贺临点点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小程你看下连轩的网络记录还有银行卡的最后取款付款时间,进一步确定失踪时间。”
程笑衣那边很快有了结果:“最后的目击和银行卡的使用时间都在八月下旬开学报道之前,手机号码的最后通讯时间也停在同一时间,随后就没有消息了。我等下把表格拉出来。”
吴韵声翻了翻连轩的学籍表,眉头微皱:“这个连轩……是恒通一中毕业的……”
贺临和黎尚都是外地过来的,对这所学校没有了解。
贺临直接问:“这学校怎么了?”
吴韵声给他们介绍道:“恒通一中是云城附近恒通县里的一所高中,在云城这边可谓是家喻户晓,出名的原因一个是因为这所学校的教育质量特别好,教出来的学生几乎全部都是985,211,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教学特别严格。”
方觉接过了他的话:“师父你说得太客气了,那怎么能只用严格来形容?那简直就是变态!”
随后他细述:“就我知道的,每天都会带着学生跑操个两千米,课间不许打闹,不许说话。吃饭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晚自习一直要上到晚上十一点,一个星期只有一天可以洗澡,每个月只放一天假。假期也要集合起来学习。基本上隔天就会考试,靠刷题来提分,这哪里是学校,简直是集中营啊。”
听起来这学校的校风和之前他们调查过的云外完全不同。
贺临问:“这样的学校,学生多吗?”
吴韵声啧了一声:“怎么没人?去这里上学的都是成绩不错的孩子,有一些成绩不够的,还需要交高额的择校费,好多家长求着拜着把孩子往里送。”
“大部分的父母,真的只是关心自己孩子的成绩好不好,成功不成功,不在乎他们快乐不快乐。”吴韵声说到这里,面露讥讽,“在那些父母看来,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他们的孩子经过了千锤百炼,经历过各种磨练,才成为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成为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
吴韵声说完,继续翻看着连轩初中的学籍表:“这孩子是学习好,恒通一中特招的。不过最后怎么只考了个云城大学啊?志愿没报好?”
方觉叹道:“师父,进了恒通高中也不是大学预定啊,我有个高中同学去那里上了,后来也考的很一般,也就是个重点。”
“重点还不行?云城大学也不差啦,我当年想考都没考上。”程笑衣叹气道,“不管怎样吧,这个连轩从那里毕业,好不容易考上了云城大学,又考上了这个学校的研究生,这算是已经出人头地熬出头了,怎么消失在了黎明前?”
这么分析一番,这位失踪者的失踪原因变得更为可疑,如程笑衣所说,黎明将至,一切都在往光明的方向前进,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他突然失踪?
讨论到此处,大概也有了些调查方向。
贺临分配任务道:“程笑衣继续调取监控,你们几个提个外勤流程,我们去连轩的住处、学校以及家中看看,还原他的生活动线,再顺着线索往下查。”
上午的市局里忙忙碌碌的。
由于失踪者的家住在云城附近的村子里,需要一段时间的车程,所以侦查的第一站定为了先去搜查连轩租住的地方,下午再分头去查访学校和连轩的家。
连轩租住的是那种老式的农村自建房,一看就是被改造过的,楼上楼下不知道被拆成了多少间。
隔出来的房间大部分都是单间,没有什么双人的房间,年轻的男租客占了大半,其中不少是备考的青年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大学群租宿舍。
自建房的每层一个洗手间,可以洗漱上厕所和洗澡,厨房在一楼。
这里的房间都是用的最简单的隔板隔的,咳嗽一声整层楼都能听到。住在这里没有什么秘密和隐私可言。
其他的房客没有钥匙,贺临还有老吴在楼下等着,顺便和房客们了解情况,黎尚和方觉去附近的一个楼里找二房东来开门。
他们从房客那里问过信息,二房东住得离这里不远,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是路很绕,一路上都是小巷道,还有不少的水坑。
黎尚在前面走,方觉小狗似的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他。
经过上个案子的卧底生活,方觉对黎尚那是尊重外加崇拜,简直已经成了他的小迷弟,一路上一个劲儿地和他说话。
即使黎尚始终淡淡的,不怎么接他的话,也丝毫没有影响方觉的热情,一个人自说自话非常热闹,黎尚感觉自己随身揣了个喇叭。
“黎哥,我们要找的这个人是二房东吧?”
“刚才那个房客说什么左转右转两百米再怎么走来着?”
“黎哥,要不要我们找个人再问问?”
方觉看了看又说:“唉,黎哥,我们走的好像和刚才他们说得不是一条路啊。”
“跟着我就好。”黎尚的声音冷清,他已经有点习惯了方觉的闹腾,十分好性子地领着他穿过了迷宫一般的小巷子,来到了另外一栋建筑前,抬手敲了敲门。
方觉难以置信地仰头,发现门牌号码完全不差,他继续吹着彩虹屁:“黎哥你太牛了,这都能找到,要是没有你我早就迷路了。”
一个胖子打着哈欠开门问:“你们租房啊?”
黎尚亮出警官证:“警察,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做连轩的房客失踪了?”
胖子马上收了笑容,点头哈腰地取了钥匙和他们一起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两位警官看起来真年轻,我还以为是想要考学的学生呢。”
胖子腰里的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他的体重虽重,身体却挺灵活,带着两人绕过各种的水坑:“我带你们近路过去哈,很快就到。”
方觉看了看:“我们刚才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胖子:“……”
黎尚当做没听到,自顾自走在前面。
话题冷场了,过了一会,方觉又开始耐不住寂寞,黎尚不和他聊天,他就问那胖子二房东:“来这边租房的都是学生吗?”
胖子道:“嗨,我们这地方,离着大学城近啊。”
方觉又问:“老板的生意不错?”
“还行吧,我房子收得早,比较便宜。”胖子一边走一边说有点气喘,“那些学生们毕业以后,就不能住宿舍了,要准备考试的话,首先就是需要租个房子,比起城里那动辄上千的租金,自然是我们这里更划算。而且我这里是长短租都做,押金又少,最适合他们做过渡了。”
黎尚忽然回头问他:“连轩那间的租金多少?”
胖子:“300。平均一天才10块钱。”
方觉:“呦,好便宜,老板你是活菩萨啊。”
二房东笑嘻嘻道:“是啊,也就是城里租房的零头。”
三个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回到了那栋略显破旧的房子里。
胖子二房东赶忙小跑在前,带着几名警员往楼上走去。
他的身形圆润,每一步都踏得楼梯上的隔板微微发颤,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快到啦,就在前面。”
到了三楼,胖子气喘吁吁地指着一个门,脸上堆着笑说道:“那个叫连轩的之前就住这里。这孩子老实,房租一直没有拖欠过,我也没太留神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边的房间处,开口问道:“旁边的租客呢?他们了解情况吗?”
胖子伸手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地说:“三楼大部分都是短租的,租客都换了好几轮了。你们要是需要,我可以把电话给你们,但是能不能联系到就不一定了。”
说罢,他熟练地从腰间那一大串钥匙里挑出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贺临瞬间皱起了眉头。
房间仅有巴掌大小,面积也就三平左右。
门里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的阳光明媚与屋内的昏暗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房间狭小得可怜,别说他们这么多警员,就算是两个人站在里面,也会觉得局促得连转身都困难。
仔细看去,这里像是原来的一段走廊硬生生隔出来的,实在是简陋至极。
里面的家具屈指可数,除了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便是一张破旧的书桌,再无其他。
而且,这房间竟然没有窗户,不开灯的时候,昏暗得如同幽深的山洞一般,通风只能依靠开门。
贺临站在门口,再次确认道:“他……就住这里?”
“是啊,当初他上下看了几间,最后挑了这里,他说这里便宜。”胖子笑嘻嘻地解释着,脸上的肥肉随着笑容一颤一颤的,“我隔出来的房子没有差的,别看这里小了点,但是经济实惠,挨着厕所近还挺方便的。”
方觉站在一旁,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厕所异味让他有些难受,冲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他看着胖子滔滔不绝介绍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奸商。”
第63章 02 “我敢肯定,她有些地方是在说谎……
贺临又问了胖子几句话, 见他确实不知情,便让他提供了那些租客的联系方式后,放他离开了。
走之前, 吴韵声还反复提醒胖子,这种群租房别做得太过了,特别要注意防火问题, 胖子连连点头称是,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地方实在太小, 老吴和贺临站在门口, 让比较瘦的方觉和黎尚进去搜查。
今天市局里各个科室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分局的警员之前就来这里查看过,他们没叫技侦和物鉴来,准备自己先做个简单搜查。
现在看过现场,这巴掌大的地方, 又没有隔音,可以判断出这里不会是什么案发现场。
两个人扫查过指纹,辨认了地上的足迹, 排查了血迹,一番操作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屋子里最占地方的就是一张床。
靠着床脚的位置, 立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上面横了一个木头支架, 堆放了一些杂物。最上面的一根横杆挂着从夏天到冬天的衣物, 这些衣服大多都洗得有些发白,一看就是穿了很久。
桌子既是学习桌又是餐桌,靠墙的一面整齐堆满了学习用书,层层叠叠, 足有半人来高。
书堆旁边有一盏小台灯,打开以后,灯光昏黄黯淡。
抽屉里放着连轩的银行卡、身份证,还有从小到大的毕业证书,最上面放着一张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被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精致的夹子里面,仿佛承载着这名年轻人全部的希望。
这些珍贵的东西被整齐地堆放着,而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方觉一边搜查,一边小声嘀咕:“二房东和我说三百一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做慈善,现在看起来,二百都贵。”
他一边翻看那些考研的学习资料,一边感慨道:“这些资料堆了一墙,估计要不少钱吧?他会不会是把钱都省下来买这些资料了?”
“很多资料不是他从书店买的。”黎尚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指了指书上的名字,几本书属于不同的人,“应该是去学校里的跳蚤市场收的,或者有可能是有人考上了研究生以后送给他的。”
黎尚神情专注,认真地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床下也都堆满了杂物,有鞋盒,里面放了两三双旧鞋,鞋底磨损严重,边缘都有些毛糙。
床外侧靠近书桌的角落还有个小的隔板,堆放着一些泡面和榨菜,都是打折款,包装都已经有些陈旧。
眼前的场景,无一不在显示着这名失踪者生活的拮据,每一分钱都被他掰成了两半花。
搜查得差不多了,几人开始围在一起分析。
方觉率先开口道:“看起来这是个穷学生,生活都成问题,学习和打工又忙。他会因为什么失踪呢?”
吴韵声也在一旁跟着分析:“这孩子长得算是清秀,可也不够漂亮到让人见色起意……别的还有什么可能性?”
方觉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这里的邻居杀了他啊?我们等下是不是要整个楼搜一下,万一这里有个地下室什么的……”
贺临怕被其他人听到,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他:“你韩剧看多了吧?这地方又不是考试院,哪里有那么多变态,注意你的身份,别什么都往外说。”
方觉吐吐舌头,重新思考了一下:“那会不会是因为抑郁症什么的啊,你想啊,每天打工回来,躺在这种地方,要是我,肯定觉得天都塌了。”
吴韵声又上下看了看,摸着下巴说道:“我们刚才进来前在楼下问了几个房客,都和连轩没有什么交流,他失踪了都没人注意到。住在这里,空间这么狭小憋屈,时间长了,和家人关系又不好,还真说不定会有心理问题?”
看起来他们是在怀疑连轩是自杀而亡。
贺临并不赞同这个想法:“从许老师的证词看,连轩不像是抑郁病人,没道理最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苦尽甘来了却选择自我了断。”
几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散思维,唯有黎尚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不厌其烦地翻开了每一本复习书,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他也要准备考个研。
全看完了,黎尚开口道:“我觉得他是出门去了,要去的地方不近,应该会花费一段时间,但也不是远门。”
方觉问:“黎哥,你这是怎么判断的?”
黎尚指了指连轩的抽屉道:“他没带手机的充电器,但是旁边的那个空位,应该原来放的是手机的充电宝。证件还在,说明他没准备去旅馆过夜。也没去乘坐长途交通工具。”
听到这里,贺临的嘴唇微抿,这么分析起来,这名叫做连轩的失踪者还是凶多吉少。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仔细搜查,这间小房间被他们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从连轩的租住地出来,众人匆匆吃了午饭,一队人便一分为二。
老吴带着方觉去查学校还有连轩以前的同学,贺临和黎尚去调查连轩的家。
根据学籍记录,连轩的老家需要两个来小时的车程,算是个小长途。
贺临体谅黎尚病刚好,没让他开车。
贺临开着车,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路况,黎尚坐在副驾驶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除了简单的交流,两人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们心中明显都在想着案子的事情。
他们在下午两点半到达了一处农家小院,那便是连轩的家。
云城发展得不错,农村也跟着富裕起来,周围早就有不少房子改建成了几层的小楼,而连轩的家却依旧是那种砖瓦建造的平房,显得有些破旧。
程笑衣之前帮他们打电话联系过,连轩的妈妈在家里等他们。
连母是位四十多岁的农村女人,肤色蜡黄,身形十分细瘦,肚子却有些不正常地鼓起来,不知道是身体不好还是有孕在身。
家中的院子里有一些新收来的玉米在晒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帮忙剥玉米,还有一个小的五六岁的女孩在旁边玩泥巴,两个小孩穿的都是旧衣服,显得脏兮兮的。
院子里有几只散养的鸡鸭,还有一只满身皮肤病的土狗,正趴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看着客人们。
连轩的妈妈给了他们两个小马扎,就坐在屋檐下和他们聊着。
黎尚坐在一旁,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贺临开始询问具体的情况。
女人略带口音,语速很快地说道:“孩子爸爸打工去了,老二也不在家里。连轩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他早就不和我们联系,要不是学校打电话过来,我都不知道孩子不见了。”
贺临开始还有些听不习惯这种当地的口音,在心里反复地琢磨了一下女人的话,这才开口问:“在之前,你们和连轩之间是因为什么争吵的?”
女人嘟囔着,脸上满是无奈:“他和他爹的关系不好。他爹本来让他高中毕业就出来帮忙,他非要上大学,还说自己赚学费。后来大学好不容易快毕业,他又说什么想要考研究生。他爹就生气了,用笤帚打他,把孩子赶走了,逢年过节他也没回来。”
贺临对这种观念并不是很认同:“孩子愿意读书,学习好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爸爸会那么生气?”
女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老年里呢?在过去,家里出个大学生就当做宝贝疙瘩。可现在,大学生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是遍地都是。”
女人继续倒着苦水,眉头紧皱:“时代不一样了,书读够用了就行。我们村子里的人就是村子里的人,还不如早早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卖卖菜。他难道还指望一路学上去打工挣钱混成城里人啊?是伺候城里人吧?那房子的价格哪里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有钱了还不如回来把家里再盖一下。”
说到这里,她手指着隔壁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一脸羡慕道:“你看我们家的亲戚,去年刚盖的新房子,老三家的儿子学的厨师,这都工作好几年了,小孩子都会跑了。老五家的孩子学的电焊,今年回来开着新车。我家老二听话,高中就不读了,跟着他爹在外面搞钱,今年谈了个女朋友。他呢,学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还没毕业,没的女人喜欢他那样的穷光蛋,婚就更别提了,孩子都不生一个,老了可怎么办?”
女人的一番言论听起来自私又短视,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完全不考虑孩子自己的想法,仿佛连轩只是他们生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黎尚抿唇不语。
贺临却没有反驳她,为了获取更多的线索继续顺着往下问:“那你们最后见到连轩是在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想,带着口音噼里啪啦地说着:“前年的春节,他回来以后,和我们说想要考研,他爹骂他自私,只考虑自己,不想着家里,说我们养这么多年,家里出了个白眼狼。他当时同意了我们,说是先找工作看看的。后来他又回来了一次,大概是毕业那年的夏天吧。那孩子鬼迷了心窍了,说自己一定要考研究生。他爹又打了他,然后他们就断绝了父子关系。”
黎尚在一旁认真计算着时间,连轩和家人断绝关系已经有一年多,矛盾爆发最激烈的时间点应该是他大学毕业从学校搬出去的时候。
贺临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继续问:“连轩离开之后还有没有跟谁保持联系?他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或者是关系近到可以投靠的亲戚?”
女人连忙摇头,语气肯定地说:“没有,他啊,从小就看不起那些亲戚朋友,更别提村里的其他人了。”
听见女人这么说,贺临又问:“那你呢?他断绝了关系以后,你有没有尝试和他联系过?”
“我……我没。”女人说着用毛巾擦了擦黑黄的手,眼神有些怯生生地说,“这孩子凉薄,让我觉得陌生……他住校读了三年高中,然后又读了四年大学,他……变得让我不认识了,我说的话他不听,他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女人说到这里,开始掰着自己的指甲,脸上满是懊悔:“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听当时老师的话,让他去读那个高中。老师说有奖学金还管吃住,我们才让他去念书的,结果三年以后又四年,四年以后又要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贺临不再问问题了,那女人反而反过来问他:“那我家连轩,还能找到吗?”
询问完这些问题,贺临已经对连轩的失踪有了一定的判断,此时他却无法直截了当地跟女人说出自己的结论。
贺临斟酌再三才说道:“之前是分局在查找,最近这案子转到了市局里,我们刚开始调查。只是失踪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们只能尽力。”
一般这种案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凶多吉少。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贺临的暗示,女人愣了片刻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和不和家里联系,我都希望他好好的……”
聊了这么久,也就这句话还让人觉得她像是个母亲。
贺临给女人留了电话:“你想到什么或者是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尽快联系我们。”
刚聊到这里,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啼哭,原来里面还有个孩子,女人连忙进去了。
贺临想起来的时候看过,连轩的家庭情况户籍登记上只写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没有这么多人,看来有的孩子还是黑户。
确认女人听不到了,他和黎尚偷偷道:“我敢肯定,她有些地方是在说谎。”
两个人一路走到院门外,贺临冲着院子里那个剥玉米的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东张西望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
贺临一早就注意到了,刚才他们聊天的时候,那个孩子一直在偷偷看着这个方向,耳朵也竖得高高的,明显是在偷听。
见他肯过来,贺临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太妃糖,将其中的一块递给了孩子。
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黎尚就十分自然地拿过贺临手心里的另外一块糖,他似乎非常确定这多出来的一块就是给他的。
贺临侧目对上黎尚的视线,此时的黎尚神色平静,嘴角却微微上扬,他在贺临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把糖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相比于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孩子则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糖含在嘴巴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第64章 03 “你能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洞……
贺临蹲下身, 平视着孩子的双眼,耐心地问:“你哥哥最近没回来,想哥哥吗?”
孩子瞪着大眼睛看他, 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市里来的警察叔叔,是来寻找你哥哥的。”贺临继续柔声哄着他,“你知道哥哥去哪里了吗?”
孩子摇了摇头, 一直不敢抬高的头瞬间更低了。
贺临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声音温和地继续引导他:“那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和爸爸吵架啊?别着急, 慢慢想。”
孩子虽然晒得黝黑, 但是一双瞳孔黑白分明,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他们吵了好久了,我爹说他在外面读书,把心读野了。当初我哥本来能上更好的大学……”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小孩子的表述结结巴巴的,但是能听出, 家里的矛盾不是像孩子妈妈说的那么简单。
“后来呢?他为什么来了云城大学?”
小孩子小声说:“我爹偷偷给他改了志愿……学费也让我哥打工自己挣,后来我哥说想要考研,我爹就更生气了……”
黎尚在一旁听得眉头一皱, 什么样的爸妈能够做出来改孩子志愿毁了孩子前程的事情呢?连轩当时没有和家里闹翻,几年以后才离家,已经算是心性很好的孩子了。
贺临看着眼前的孩子, 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放在孩子脏兮兮的手心里:“真的是爸爸把哥哥赶走了吗?”
看着出现在手里的糖果,孩子眼睛又是一亮, 连忙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腮帮子鼓了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含糊不清地说:“是哥哥自己走的。”
贺临与孩子平视,目光中满是耐心:“那具体情况你能和我们说说吗?”
小孩偷偷瞥了一眼屋子, 见妈妈还没发现他出来,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哥哥上大学以后一直在做家教,还会给我爹娘钱,但是爹妈还是觉得少,他们去学校找过他几次。”
“后来我哥有一次回家,说他要考研了,爹就和他闹,说什么也不许。哥哥后来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些年一共给了家里多少钱,爹气得把单子撕了。哥哥说谢谢爹妈养育,给他们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贺临和黎尚对视一眼,这个版本和孩子妈妈所说的截然不同。
从孩子的描述来看,更像是连轩主动切断了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拒绝了家里的过度索取。
孩子讲述中的那些细节,比如写清单、磕头,不像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凭空编造出来的,显然这个答案的可信度更高。
贺临接着问:“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小孩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落:“在家里,他们不许我们提起哥哥。”说着,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问,“你们能够找到我哥哥吗?”
贺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坚定地说:“我们会努力。要知道,叔叔们可是很厉害的,我们找到过不少失踪的人呐。”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母亲叫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看了看他们,恋恋不舍地扭头跑回了屋子。
离开连轩家后,贺临和黎尚两人又前往村委,与村干部进行了简单交流。
完成查访后,两人并肩往村子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他们满怀着寻找真相的急切,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因为这一家人的关系而变得有些沉重。
“家里人不希望他考研读书啊……”贺临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他考上了也没有人为他开心快乐。失踪了没有人担心,家里人不着急,也没人去找,只有年幼弟弟还有点想他。”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着口袋里的糖。
他想到连轩的遭遇,也不禁替这个失踪的年轻人感到悲哀。
两人来到了车边,折腾了一半天,贺临看着黎尚有些发白的脸色,主动开口道:“回去也是我开车吧,你多休息一下。”
黎尚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上车依然坐在了副驾位上。
贺临上车,无意之中看向身旁的搭档。
黎尚的目光看向窗外,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冷清又疏离。
曾经的贺临注意到黎尚这个人啊,永远坐得端端正正的,无论是在坐车,还是在办公室里操作电脑,甚至是出去聚餐吃饭的时候,他的背也一直都是挺直的。
刚认识时,他觉得这个人太端着了,像是无法融入集体,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放松。
但当他们熟悉了以后,贺临却改变了看法。
就像是此时,虽然黎尚还是坐得端正,可贺临还是能很轻易地发现此时的黎尚是放松的。
他的一只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神情里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时间贺临看愣了神。
“怎么了?”黎尚本想忽视这一点,但贺临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他根本无法忽略掉。
“没什么。”贺临回过神发动了车子,“只是想到刚进队时候的你了,当时你说你记忆力很好,我还当你是随口一说的,跟你相处久了,发现不得不信。”
虽然贺临没有明说,但是黎尚知道,贺临指的是哪件事。
若是之前刚入职的黎尚应该会这么回复贺临。
“近期存档的案子里没有类似的,最近有空的时候,我把前几年的卷宗也梳理了一遍。”随后应该还会怕贺临误会,再补充了一句,“只看了基本的情况,所以多少会有个印象。”
但是此时的黎尚,却只是一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既鲜活又真实。
最初的贺临对待黎尚是好奇多过欣赏,随后他对这名新人的态度不断改观,如今这份欣赏中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珍视。
贺临想的已经不是把黎尚留在队里了,而是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现在贺临还搞不清楚这种奇怪想法的由来,但是他并不心急,只想更多地和黎尚接触,迟早有天他会想明白的。
相比神情上的倨傲,语言上黎尚就谦逊得多了:“我只是有空看看,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今后的工作能够方便一些。”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贺临,嘴角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淡笑:“比起这些笨办法,我更想和贺队你好好学习怎么调查失踪案。”
贺临简直要被黎尚的态度气笑了,明知道他语气里的只有调侃,但是话却说的滴水不漏,让贺临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这份轻松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两个人一个想不明白,一个装着糊涂。
短暂的玩笑后,黎尚正经起来,他认真地询问贺临:“你刚才是怎么判断那个母亲在说谎的?”
贺临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解释道:“她说话的时候尽找孩子的错处,眼神飘忽,很没信心的样子,一般这样,都是心虚的表现。而且她的一些细微动作,比如不停地擦手、掰指甲,都在暗示她内心的不安。”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家里的孩子这么多,她要维持住当父母的权威性,特别是在其他的孩子们面前。就算大儿子不见了,也要表现出是他们主动舍弃,而不是孩子自己出走的,不然会影响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
贺临继续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另外,狭隘的人会打压比自己强的人,这一点在家庭之中也同样适用,孩子多了,父母会有所偏爱。这对父母平庸,不喜欢聪明孩子,会念书反而遭到了父母的嫌弃。从他们对连轩考研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更希望孩子能早早赚钱,而不是继续深造。”
黎尚认真地点了点头,赞同了贺临的观点。
“不过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见到连轩了,可以排除父母的作案嫌疑。母亲虽然在说谎,里面有些话却是真情流露,藏有玄机。”
随后贺临又详细地给黎尚分析了母亲和小孩子的一些言行、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母亲说他鬼迷心窍,孩子说他坚持离家。这都说明连轩有个强硬的态度转变。不满原生家庭被家里捆绑的人不少,普通人鲜少会做出完全恩断义绝的事。我推断,连轩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层,只是我们尚未找到。”
“你的意思是……有外力来支持着他,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黎尚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也许是网友,也许是生活之中的好朋友,也许是他的同学,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圈子。那些人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才是最了解他的人。”贺临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他们可能会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
两人聊到了这里,黎尚侧头看向贺临,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你能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洞察人心……”
“什么?”
贺临被黎尚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这评价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给我带高帽,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分析吗?再说了,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呢,有些人的心思,我就猜不透。”
他说着,目光偷偷地看向了黎尚。
黎尚也在看着他。
认识他以来,黎尚时常会这么看着他,贺临很难形容那种目光。
他总觉得,黎尚好像有话要对他说,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做。
就像刚刚,他直觉黎尚应该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黎尚却每每到此就没有了下文,仿佛那些凝视只是他的错觉。
还有,不知为何,最近看到他,贺临的心头总会没来由地颤动,直到黎尚不说话了,他的心跳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车上安静了一会,黎尚又主动开始和贺临讨论案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案件的细节到可能的线索,不断地交换着看法。
经历过上次案件之后,贺临越发珍惜这种讨论案件时的默契了,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和他这么擦出“火花”。
两个人一路聊着,逐渐从村里再次返回了云城。
两地相隔一百来公里,却感觉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被传统观念束缚着的乡村,一个是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城市。
这段时间,其他人的工作也有了一些进展。
老吴和方觉四处奔波,问了不少连轩的同学,还详细询问了许老师对他的印象。
他们先回了市局,方觉马不停蹄地把记录整理了出来。
程笑衣也把一些电子资料发在了工作群里。
黎尚坐在车上,用平板一边整理,一边念给贺临听。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找着信息,他看到了连轩的电子消费清单,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贺临听到声音,疑惑地问:“有发现?”
黎尚道:“就在连轩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那段时间,他忽然花出去了一大笔钱。3988。”
这比他一年的住宿费还要高一些,对于一个刚刚毕业只能打零工的穷学生来说,这么一大笔钱需要攒上好久,显得十分异常。
这笔消费的确有些奇怪,贺临立刻说道:“是报了什么学习班吗?你让小程查一下。”
黎尚迅速把信息截图返给了程笑衣。
过了一会,程笑衣那边就有了答复:“我查到了,这笔消费是给了一家考研自习室。”
黎尚和贺临相视一望,看来和贺临之前的分析一样,连轩有自己的圈子,又一个碎片被他们拼上了。
第65章 04 “你们有人认识连轩吗?”……
一个小时以后, 贺临和黎尚还没到云城。
程笑衣那边倒是进展迅速,她把一个定位发到了群里:“这是那家自习室的位置,连轩在那里办了一张24小时自由学习的年卡。我联系了店主, 他刚刚过来,我和老吴一起见了他。”
吴韵声紧接着把情况发到了群里:“店主名叫郑义,是个富二代, 当初为了追个女学霸,就想到了开个自习室的法子。现在他已经毕业了, 平时都在城南, 不常过来。”
“自习室在一栋办公楼的十层, 整层楼都被他买下来进行了改造,用的是一套全自动自助管理系统,门口用的是人脸识别,里面的东西都可以远程进行操控。”
“店主说对连轩失踪的事毫不知情。甚至被我们问了才知道有人失踪的情况。现在店主说随便查, 他全部配合。”
贺临发语音问:“店子里还有什么工作人员?”
“有一位兼职的保洁员,姓赵,今年45岁, 她负责早中晚三次打扫,平时只有固定时间过来一会,不参与管理的事。”
过了一会, 程笑衣又发了一条信息:“店主给我们提供了连轩的ID卡出入记录,在这次考研前,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学习。考研以后到失踪前也时常会来这里。店主说店子里会保留一段时间的监控, 回头拷贝过来。”
“对了,为了我们破案方便,他还提供了几个临时的管理员ID,输入密码就可以进去。”
贺临看了一下导航上的位置:“那间自习室离我们不远, 我们去实地看看吧。”
黎尚点头应道:“好。”
这种失踪案的前期调查主要是以跑各地为主,出差都是常有的事,能多跑一个地方就有可能多获得一些线索。
自习室在距离大学城一站地铁的地方,开在一座写字楼上。
他们到达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
写字楼的其他楼层大部分已经下班灭灯,唯有十层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格外显眼。
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玻璃内贴着“自助自习室”几个大字,字体简洁而醒目。
他们乘坐电梯上楼,沿着走廊往自习室门口走去。
两侧的墙壁上被贴上了各种热血的标语。
“如果没有天赋,那就多多重复。”
“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花会沿路盛开,你以后的路也是。”
“追光的人,终会光芒万丈。”
这些充满激励的话语让人读起来就心潮澎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奋进的力量。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面玻璃门前,输入了店家提供的密码,进入了自习室。
自习室里非常静谧,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
室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场地不算小,一共有六百多平。
进门一侧有一排储物柜,柜子的右上角有着清晰的说明,储物柜是和ID卡绑定的,年会会员能分到一个固定储物格。
自习室的一侧是大大的落地窗,虽然现在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能够让人想象得出,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这里的采光会有多好。
现在是夜晚,从这里俯视下去,可以看到云城的夜景。
灯火辉煌中,那些城市繁华近在咫尺。
自习室的中间有一些四面都拉着白色纱帘的隔间,看起来像是一些小帐篷,里面是一个个安静的小空间。
其他的地方错落安放有一些小桌,有两侧有隔板的,也有完全是开放的,还有几个升降桌,椅子也有几种样式,甚至还有舒适的小沙发,供来学习的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求自选。
自习室的角落里放置了一些绿植鲜花,水吧台处有饮水机、微波炉,甚至还有一些免费提供的茶包和速溶咖啡,考虑得十分周到。
平心而论,这个自习室的装修非常不错。
这个时间,自习室里还有不少的学生在学习,座位坐满了一半。
学生们低着头,专注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就算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们也连头都没抬,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自习室是24小时开放的,几乎时时都有人,这里也不可能是案发现场,不过他们终于找到了连轩在失踪前最常来的地方。
贺临的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安放的是连轩的身体,那这里,安放的应该就是他的灵魂,这里曾经承载着他的梦想与未来。
他们在自习室里简单转了一圈。
有位正在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贺临见状,立刻走过去,礼貌地问道:“阿姨好,请问,你认识一位叫连轩的学生吗?”
“不,不认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问就去问老板。”那保洁员眼神闪躲,脸色怪异,一副很怕和人说话的样子,低着头拎着打扫工具就匆匆出去了。
贺临又去拍了一张储物柜的照片,发给了程笑衣:“让店主查查看,连轩的柜子是哪个。”
过了几分钟,有个柜子发出了“哒”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贺临一边感慨现在的远程控制越来越智能,一边伸手拉开了柜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看来连轩在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简单查了一遍,两人到了门口会合,贺临小声道:“保洁员看到我就跑了,连轩的储物柜里是空的,监控数量不够,有不少的盲区。”
这意味着就算是程笑衣调取到了所有的监控,也有可能没法看到连轩失踪前的全部影像。
随后他问黎尚:“有收获吗?”
黎尚拿出手机,指了指上面一个不断跳动的群道:“我扫了二维码,加了自习室的学习群。”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用的是小号。”
群名写着今年的年份,里面足足有六百多人。
群里消息不断,大家都在交流着学习心得和备考经验。
贺临点了点头:“好,等下发到群里,让其他人也加一下。说不定能从这些群成员里问到一些和连轩关系密切的人,找到更多线索。”
从当天晚上开始,几名警员就陆续用马甲号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群里。
群里人多口杂,多几个人、少几个人根本就无人察觉。
这个群就像一个热闹的小世界,话题十分跳跃,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在热烈地聊天。
有人约着一起去自习室,有人发出了学习上遇到的难题,还有人在售卖考研课程。
时不时的,群里还会掀起一阵打鸡血的热潮,学生们纷纷刷起屏来,转眼之间屏幕上就满是一排“考神附体,早日上岸。”
几位年轻的警员逐渐把情况摸清了,方觉抽空发了几句言。
他的年龄与群里成员相仿,毫无代沟,很快就融入了进去,和群里的学生们聊得热火朝天。
吴韵声却满脸困惑,像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包一样,看着屏幕直发愣:“我从没见过什么群有这么大的热情。屏幕花得看不过来,还有各种诡异的表情包,这群里人的状态,有点疯癫啊。”
方觉笑着解释道:“师父你不知道,不疯魔不成活,去这种自习室的人本来就是为了那边的环境和这个群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为了让自己感觉不是一个人在发疯,而是一群人在奋斗。’大家都在为了梦想拼搏,互相激励,氛围自然就很热烈。”
“群文件里有几份攻略。”程笑衣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道,“而且特别有参考价值的是,这些经验分享里写到的很多东西对云城的学生适用。简直看了就想去考个研。”
贺临闻言,点开了群文件。
管理员在里面上传了几张表格,分别记录着历年考公考研成功的人数,还有一些成功经验分享。
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一份考研攻略,从报考方向到导师选择,再到参考资料购买,每一个细节都写得面面俱到,看得出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贺临只是看了下标题和目录,就知道这份攻略的内容非常优质。
他又问几人:“群里的对话中有线索吗?他们有没有提到过连轩?”
最早入群的黎尚一直紧紧盯着屏幕,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看向贺临,询问道:“或许可以直接在群里问?”
方觉的眉头瞬间皱起,满脸担忧地说:“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和连轩失踪有关的人,后续调查可就难了。”
贺临思虑片刻,开口道:“问吧,打草惊蛇不一定是坏事,至少打打草能让我们知道蛇的方向。说不定还能引出一些隐藏的线索。”他转头对其他人叮嘱道,“你们也注意群里的动向,关键时刻可以引导话题,把大家的注意力往连轩身上引。”
得到了贺临的肯定,黎尚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你们有人认识连轩吗?”
群里原本热烈的话题瞬间被打断,冷场了三秒,随后有几个人简单地回复了个“不认识”。
方觉和程笑衣还来不及想着用什么话来把话题引过来,黎尚的问题就被不断滚动的新消息刷了过去,消失在了屏幕中。
方觉放下手机,有些无奈地说:“群里没反应,会不会没人注意到啊……我们要不要再换个调查方式?一直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有进展。”
黎尚却神色平静地说道:“有个叫做十二辛的群管理来加我了。”
贺临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几份考研的经验总结就是这个人上传的,他凑过去看黎尚的手机。
十二辛发来消息:“你要找连轩?”
黎尚回复:“你认识他?”
十二辛紧接着问道:“你是警察?”
黎尚抬头看向贺临,贺临还没来得及发话,对方就又发了信息过来,而且一条接着一条的。
黎尚贴心地把对方的话念了出来:“别误会,我认识连轩,很关心他失踪的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他是我师弟,当初他来这个自习室学习也是我介绍他来的。”
“我们同校的几个人关系都很好。连轩失踪以后,我们一直在找他。附近能问的人都问了,一直没有消息。”
“你昨晚加进来是我通过的,现在事情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你一来了就问他的事,所以我猜测你可能是警察。”
他们没说几句话,对面就分析了这么多,关键是分析得没有错,而他也像是十分了解连轩的人。
“认了身份吧。”贺临答道,他之前等的就是这么个突破口,“问问他那边有什么线索?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关键信息。”
黎尚嗯了一声,低头开始打字回复。
十二辛又道:“我这里的确知道一些情况。这样吧,网上不方便细说,我们约见面吧。我帮你叫上几个认识连轩的师弟师妹。大家当面聊,能说得更清楚一些。”
第66章 05 “我觉得,那地方在闹鬼……”……
很快, 黎尚和十二辛约好了下午见面。
程笑衣和方觉准备去那家自习室装作普通学生,了解情况。
整队人马只留下吴韵声一个人看家,负责处理一些内勤事务。
十二辛约的地点是云城大学的一间自由活动教室, 下午的时候这边没人上课,十分安静。
贺临和黎尚赶到那里时,十二辛已经等在那里了。
那是个瘦高的年轻人, 看上去温文尔雅,颇有书生气质。
他一见面就主动拿出了证件, 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施洛辛, 也就是之前群里的十二辛。”
黎尚接过证件进行登记, 贺临扫了一眼,男人今年25岁。
他开口问道:“你是这所学校的研究生?”
施洛辛微笑着回答:“是,已经是最后一学年,到了明年就要毕业了。”
随后不等贺临他们问起, 他就主动讲起了自己和连轩认识的经过:“我当年是学生会的,后来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学校里举办了一场给学生们介绍考研经验的活动, 连轩就是在那时候加了我。我们就此结识,之后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贺临问:“你在那家自习室很久了?”
施洛辛点了点头,回忆道:“我当初就是在那家自习室考上的, 算上我的备考时间,有四年了。那里的学习氛围特别好, 后来我知道连轩有考研的想法, 就介绍他也去了那里。我觉得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更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贺临又问:“你在自习室做兼职管理?”
他敏锐地看出来,这位男学生似乎在往自习室那边拉人头,或许还会有一些提成。
施洛辛连忙解释道:“有好的学习环境推广给别人不是应该的吗?我看那些下面的师弟师妹, 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我是过来人,深知考研的艰辛,想要让他们少走弯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特别是像连轩那种家庭关系不好的孩子,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团体,好一起抱团取暖。我只是想帮他们一把。”
贺临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他追问道:“你和连轩的关系亲近吗?”
施洛辛回答道:“算得上关系好,但是还不到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种程度。我们之间差了好几届,交流的频率不算特别高。”
贺临又问:“那你怎么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好的?”
施洛辛面露了一丝尴尬,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连轩之前让我帮他保密的,不过……既然现在他已经失踪了,也许对你们找人有帮助,我还是说了吧。”
面前的年轻人开始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那时候是暑假,连轩刚毕业,还住在宿舍里。”为了避免误会,施洛辛还特意加了一句,“我们这边的毕业生如果还没找到工作,可以和学校申请假期延住,他的同学们都毕业了,假期的宿舍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宿舍和大学宿舍没有分开,同在一个楼的不同楼层。我那个假期因为有兼职也没有回家,整栋楼就只有几个寝室亮着灯,出入偶尔会遇到。加上我之前给他送过资料,知道他住在哪一间。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他给我发了奇怪的信息。”
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施洛辛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到了他与连轩的对话记录。
他们之间的对话的确不多,往上翻了两下,就看到上面有一条撤回记录。
给他们看完,施洛辛拿回了手机,继续说道:“我当时去洗澡没带手机,等到了晚上才看到这条撤回信息,我也不知道他给我发了些什么,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就赶紧去他的宿舍找他。我一直敲门他都没有开门,后来门是被我踹开的。那天他喝了酒,在宿舍里割腕了……”
贺临问:“你报警打急救电话了吗?”
施洛辛摇了摇头,解释道:“出血不算太多,没那么严重。我当时赶紧帮他止血,后来他酒醒了,苦苦求我不要打报警电话,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他让我替他保密。我看他那么痛苦,实在不忍心拒绝。”
“我怕他再做傻事,当时陪了他一夜,所以知道了他家里的事。后来,我鼓励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在外面租房子,也去了那间自习室学习。挺过来以后,他挺感激我的。”
“因为这样的经历,我对他的情况比较留意,送了他更多的资料。每次遇到,我也会问问他的情况,直到他考上了今年的研究生……不过,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施洛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因此不敢和他深交,甚至我是在有意和他拉开距离,我不想让这样的人影响到我的生活。对他的照顾更多是出于同情。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又去了哪里。我有点担心他。”
贺临问:“那你是否知道,他在校内外和什么人有亲密关系?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施洛辛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有个师弟叫做翟若梦,和他关系挺近的,我也约了他……”
他们刚聊到这里,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有两位女生推门而入,接着又有一名高个的男生走了进来。
施洛辛连忙起身,向他们介绍:“这是我的两位师妹一位师弟,他们都是这一届想要考研的,之前连轩失踪前还给他们分过一些考研材料。”随后他指了指贺临和黎尚,“这两位是来调查连轩失踪案的警员,大家有什么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他们。”
黎尚给他们一一做了登记,两名女生中,长发的叫做唐西西,性格看上去比较开朗,短发的叫做向云陵,显得有些内向。那名男生就是施洛辛刚刚提到的翟若梦。
他们几人都知道连轩失踪的事,并且在学校里贴过寻人启事,也在校园网上帮忙发过帖子,尽自己的所能寻找连轩。
和连轩同样,他们也在那家自习室里学习,分别买了年卡和半年卡。
那位叫做翟若梦的男生是学生里最先发现连轩失踪的,连轩考上研究生以后,因为专业对口,留给他的资料最多。后来他想感谢下连轩,请连轩吃个饭,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这才意识到连轩可能出了事。
后来许老师报警,分局的警员过来了一次,他们也配合了调查。
几人随后聊到了连轩失踪前,自习室的异常之处。
翟若梦皱着眉头,认真地说:“自习室那边,大部分的人都挺好的,大家会互相帮助,交流信息,共同进步。但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学习,千方百计地干扰我们,不让我们考研……”
向云陵抠着指甲,面色有些发白,她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不光如此,我觉得,那地方在闹鬼……”
唐西西啪地拍了她一下,连忙说道:“你别瞎说,警察哥哥在这里呢。那是封建迷信,可别乱讲。”
贺临忍不住咳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还是叫警察叔叔顺耳。
黎尚却没注意这些细节,在一旁听得全神贯注。
“我没瞎说,自从那件事以后……那地方就怪怪的……我去上自习,心里有点发毛。”向云陵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贺临追问:“那件事是什么事?你们不用遮遮掩掩的,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施洛辛替他们解释:“是这样的,今年在自习室那边参加考研的,一共有十八名学生,最后成功考上本校研究生的有六人。”
“落选的人里,有的放弃了,有的转向考公,但是其中有一名女生,因为复试时错过了一门考试,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
“她家里条件还挺好的,跳楼的地方是她租住的公寓楼,家长对自杀没有异议,很快就把事情处理了。这件事本来和自习室没有太大关系,就是知道这件事的学生有点害怕。毕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大家难免会有些心理阴影。”
“没有那么简单。”翟若梦神情严肃地说,“后来,有人在自习室里通宵,看到了那位学姐……她像是往常一样,进去学习!”
贺临来了兴趣:“你具体说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翟若梦回忆道:“跳楼的学姐名叫白染,高我们一届。我们中还有人去参加了她的追悼会。暑假里,我们这一届一位认识白染的女生去自习室通宵,偶然一抬头看到了白染坐在前排,吓得她直接就跑。等那个女生找了人,壮着胆子想要一起上楼去看个究竟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就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贺临问:“没找店主查监控和出入记录吗?”
虽然那里的监控角度不全,但是查查出入足够了。
翟若梦苦笑着说:“就是查过了,才更奇怪。店主给了当时的监控,我们在几个监控上,确实看到了白染的身影,连衣服都完全一样。可是在门口的面部识别记录上,却没有找到出入记录。诡异的是,前后的进出记录都有,就单单没有她的。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贺临问:“那名目击到的女生能叫过来问下情况吗?”
翟若梦遗憾地摇头:“那名同学本来是准备留在学校附近考研的,经过了这件事,吓得回老家了。我这里没她微信……联系不上她。”
贺临又问:“有人录下来视频了吗?照片也行?有影像资料的话,我们就能更清楚地了解情况。”
翟若梦又是摇头:“当时事发突然,大家都吓坏了,没有人想到要拍照或者录视频。”
听到这里,贺临心想,应该只是相似的人,学生们以讹传讹,传得过了头,把事情夸大了。
毕竟,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这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黎尚似乎是想安慰这些学生们,神情认真地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解释,但是里面肯定有原因。首先,世界上没有鬼。”
这点倒是和贺临想的一样,他也想听黎尚接下来准备怎么说。
学生们皱眉着看向他。
黎尚继续道:“退一步说,就算是有鬼,那也是只爱学习要考研的好鬼,所以你们不用害怕她。”
众人:“……”
第67章 06 “这个‘鬼’是非抓不可了。”(……
云城大学, 活动教室中。
贺临连忙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正轨:“这个世界上长相相近的人很多,穿一样衣服的情况也并不稀奇, 说不定是那个女生当时太困了,脑子迷糊看错了。门也许当时就是开着的,那位女同学顺势走了进来, 所以才没有留下进入记录。”
施洛辛在一旁十分赞同地补充道:“我觉得大概率是心理作用在作祟,毕竟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这间自习室每天晚上都有不少人埋头学习, 其他人不是都学得好好的, 没出什么乱子嘛。”
翟若梦眨了眨眼睛, 提出自己的看法:“师兄,我倒是觉得其他人能淡定学习,是因为自习室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了。好多新来的学生,还有其他学校来学习的学生,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白染师姐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
向云陵的神色却依旧凝重,她缓缓开口:“如果仅仅是闹鬼, 倒还没那么可怕。之前我闲来无事翻塔罗牌,连续翻出了一张塔,一张死神, 一张命运之轮,结果随后师姐就跳楼了, 连轩师兄也离奇失踪。就因为这事儿, 最近我都没敢踏进那个自习室半步。”
唐西西像是被勾起了回忆,眉头轻皱:“我也想起来了,之前确实出了些怪事。自习室里那些准备考研的人,忽然就接连生病。原本那段时间是复习黄金期, 该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的自习室,一下子空了一小半,看着怪冷清的。”
翟若梦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从初试开始,再到复试,有的倒霉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有的不小心擦破了手,还有人莫名其妙地闹肚子,直接缺考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考完了,又出了师姐跳楼和师兄失踪这两件大事。你们说,咱们学校要考研的人,是不是真被诅咒了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玄乎,时间跨度也很长。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挺久,很多没有证据,根本无从查证。
贺临打算用实际行动打破这些封建迷信,他认真问道:“你们知道这些事具体发生在谁身上吗?时间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的?我们把细节先弄清楚。”
向云陵歪着头,努力回忆:“崴脚的好像是位师哥吧?我记得大概是考研初试前半个月,当时还在群里讨论过呢。”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师姐呢?而且是考试前一周。”唐西西连忙反驳。
“是考试前一天吧?”翟若梦给出的另外一种答案,“我也是听别人八卦听来的,还有在校园网上和群里看到大家讨论。时间隔太久了,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几个人说的时间和人物完全对不上号,你争我辩,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翟若梦想了好一会儿,笃定地说:“其他的我不太确定,不过白染师姐最后一门缺考这件事,真的特别蹊跷。师姐的成绩很好,她要是赶上了那场考试,说不定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真是太可惜了。”
贺临接着问:“关于这些事,你们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几名学生又是七嘴八舌地讲了一大堆,可分析来分析去,到最后也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不管他们说得靠不靠谱,黎尚还是一丝不苟地把内容一一记录下来,方便后续核查。
最后贺临又把话题引入到了连轩身上,查漏补缺了一遍,确认他们再不知道什么线索。
黎尚记录完后,让他们挨个签字确认。
问完了话,几人准备一起下楼。
施洛辛负责管理这间教室,待众人出去,锁上了教室的门。
他们走到了电梯厅,这会正是高峰期,教学楼里的老旧电梯爬得和蜗牛似的。
现在结束了问话,学生们放松了下来,互相聊着天。
翟若梦问唐西西:“那后面你准备怎么办?今年还考吗?”
唐西西道:“考啊,不考怎么办,我们这个专业的,本科出去根本找不到好工作。”她反问翟若梦,“你打算怎么办?”
翟若梦道:“先考公试试吧。”
唐西西又问向云陵:“你呢?”
向云陵道:“不知道,反正还有半年呢,先复习着,也许找工作试试?我有哮喘,考公体检过不了。”
学生们都是一脸担忧,贺临作为一名工作数年的老社畜早已毕业多年,但他也有关注这些方面的消息,现在的本科毕业生就业率的确不太高。可考公考研也越来越卷,怪不得学生们忧心忡忡。
聊到这里,唐西西皱眉抱怨:“真是的,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和我们要成绩,一毕业我们又要开始要挣钱,养活自己,我觉得我们学的东西不是挣钱的技能啊,考试和实战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看我们的课程上教的,那是外面淘汰了多少年的老技术了,现在大厂要的技能是一点不会,还得自己掏钱报班去。”
向云陵道:“最后做什么,还是看自己,有那么多人改行呢,也能获得成功。”
“那是早些年,岗位比较空缺的时候。而且即便是有人成功,那也是万里挑一的特例,大部分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翟若梦还是挺忧心的,他叹了口气,羡慕地看向了施洛辛,“还是师哥你比较幸福,读完了研究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唐西西问:“师哥你明年研究生就要毕业了吧?回头是读博还是去找工作?”
施洛辛微笑回答他们:“还要再看。还有好几个月,我不急。”
唐西西又问:“现在研究生毕业工作该好找了吧?”
“也不一定,看专业,不过肯定比我们本科好多了,机会更多,薪资更高,我听说有的导师也会帮助介绍。”向云陵答道,“像师哥这么成绩优秀的,估计不毕业就要被定出去了。”
施洛辛又笑了:“那些都是大人们要操心的事,你们这些小孩子先好好毕业再说。”
他没比那些学生们大几岁,却开始以大人自居了,看神情倒是十分超脱。
电梯终于到了,众人一起上去。
贺临和黎尚一路听着他们聊着,跟着几人走出了楼。
等他们两人回到市局,方觉和程笑衣也刚刚结束了调查任务回来。
贺临把几人召集到会议室:“你们在自习室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觉无奈地笑了笑:“嗨,那里学习氛围太浓厚了,我跟着待了一下午,都忍不住看了一下午的资料,感觉自己都快被那种学习的劲头感染了。”
程笑衣也认真说道:“环境确实不错,工作效率都变高了。我用笔记本把需要查的监控看了一部分,不过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
吴韵声仔细看过了黎尚的文字记录,分析道:“那几个学生说的情况里,也就那个施洛辛提供的线索还有点价值。有过自杀前科的人,再次自杀的可能性确实会大大增加,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方觉也点头赞同:“我觉得其他学生说的那些事,有点太离谱了,咱们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能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而且……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真的会和连轩的失踪有关系吗?”
贺临接着问:“那关于连轩失踪的案子,除了自习室这边,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调查思路?”
众人听了,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程笑衣打破沉默,有些无奈地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人证物证都极度缺乏,现在只能加大力度去搜寻各处的监控。可大学城附近监控数量本就不多,想要从中找到有用线索,简直是大海捞针。”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就像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完全没了方向。
警方之前追着几条线索查下去,却发现连轩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就只有这么多,再难找到新的突破口。
黎尚忽然开口:“我觉得那起坠楼自杀事件,值得研究一下。”
贺临也赞同:“不管这些线索靠不靠谱,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案子进来,咱们就多点耐心,慢慢深挖下去,总会找到真相。”
贺临的话稳定了大家的情绪,也明确了调查方向,把众人心里的浮躁压了下去。
随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老吴在办公室里留守,随时应对各种情况。黎尚你去学校论坛上搜集下相关信息。还有方觉,那名跳楼去世的女生姓名是白染,分局应该有案卷,你辛苦跑一趟,去调一下。小程你继续查看监控,回头白天你和方觉一起在自习室轮值。晚上我过去,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名女鬼。”
经过这次简单的碰头会,贺临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出来时,正好遇到黎尚在水池边洗手。
黎尚低着头,动作十分认真,仔仔细细地把洗手液涂满每个指尖指缝,冲掉泡沫的瞬间,那双手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得修长又好看。
似乎是察觉到了贺临的目光,黎尚抬起头,迎上了贺临的视线:“贺队,我也想值夜班。我觉得晚上说不定会有什么情况。”
贺临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你才刚好没多久,熬夜对身体伤害太大了。再说那边晚上人不多,一个人盯着也足够了,你就安心在办公室这里吧。”
自从上次高烧去过医院以后,最近黎尚看起来脸色一直不太好,总是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唇色也会偶尔泛白,贺临真的怕他熬得太过,身体吃不消。
黎尚擦着手,不紧不慢地说:“白天不一定会有情况,晚上才更应该重点关注,很多线索都是在晚上出现的。”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向贺临,“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需要我。”
贺临当然明白黎尚的意思,老吴年纪摆在那里,不是很擅长熬夜,程笑衣是女孩子,也不合适,方觉倒是精力充沛,但是行动力和观察力跟黎尚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了。
可是想到黎尚才刚刚养好的身体,贺临还是不想让他这么辛苦,于是继续劝:“可是你上次去医院,宋医生说……”
黎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转过头,眼眸直直地看过来,目光坚定,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如果真有异常情况发生,两人执法才合规,这样也更安全。我们两个可以交替休息,不会太累的。”
随后,他软下语气叫了一声:“贺队。”
黎尚叫得很轻,那声音不像往常一般冷清,莫名柔了几分,他的眼眸在灯光下微亮,就那样注视在贺临身上。不同于刚刚的坚定,此时黎尚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期待和信任,并没有强势的步步紧逼,却像是笃定了贺临不会拒绝他。
贺临瞬间就想起了在医院时,靠在黎尚肩头的那种安心又奇妙的感觉,心跳陡然加速。
想要拒绝他的话就在嘴边,可就是排不出来个先后顺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
只一个回合,贺临就败下阵来,无奈地妥协:“行吧,回头你跟我一起。不过说好了,我答应你一起去,你也要答应该休息的时候,你可得好好休息,别硬撑着。”
得到了黎尚的承诺,贺临才算勉强放心。
众人回到了工位忙了一会。
下午快下班时,方觉拿着一份复印好的案卷匆匆走进来:“白染的案卷我调到了。她缺考了这次考研复试的最后一门,就在当天跳楼自杀了。跳楼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尸检是四分局做的,各项特征都符合跳楼高坠,有对面楼的邻居是目击证人,没找到任何他杀迹象。”
“后来四分局又查了白染的病例,根据上面所写,她有双相情感障碍症。这种病症发作时,会间歇表现出狂暴和抑郁两种极端情绪。屋子的东西有一些损坏的痕迹,也有大量的纸巾,所以警方判断她是因为错过了考试,情绪起伏变化太大,难以接受事实,才一时想不开跳楼的。”
等方觉汇报完,程笑衣也起身道:“学生们所说的那个女鬼,我在监控上找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截取了几段视频出来,投影在办公室前面的白板上,只见一个白色的长发身影一闪而过。
程笑衣一边播放一边详细介绍:“那个‘女鬼’通常会在夜间出现,时间多是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正是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她会坐在左侧靠边的位置,那里刚好是监控的盲区。”
程笑衣等众人看完监控以后又说:“不过奇怪的是,我查找了自习室门口的打卡开锁装置,翻遍了所有记录,的确没有找到她的人脸识别信息,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老吴摸着下巴,分析道:“如果只是偶然一次还可能是跟着别人进来的,可次次都没有记录,这就太不正常了,背后肯定有猫腻。”
“我还发现了这段监控。”说到这里,程笑衣又找出了一段视频,按下了播放键。
监控画面的右上角出现的时间是一个多月前,凌晨三点,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拍摄的角度是储物柜前,不多时,那名白衣“女鬼”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她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密码之后,一个柜格应声而开。
随后“女鬼”埋头进去,取出了一些书本和东西,动作小心翼翼的。随后,她四下警惕地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后,才把东西拿走,关了柜门,随后飘出了视频监控区。
贺临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打开的那个柜子是连轩的。”
这应该不是巧合。
吴韵声叹了一声,语气坚定:“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的‘鬼’是非抓不可了,说不定揭开她的秘密,就能找到连轩失踪的真相。”
方觉一下子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探过头来:“需要准备符咒吗?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去?多个人就多份力量,说不定能一举就把这件事查清楚。”
贺临摆了摆手:“说是鬼也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我和黎尚足够了。”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而且,我们要抓的不是这个明面上的鬼,而是背后隐藏得更深,操控这一切的鬼……”.
夜晚,天空之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把整个云城都笼上了一层银辉。
贺临回家吃过饭,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一觉。
出门时,为了看起来像是个普通学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专门背了个书包,还在里面塞了几本书。
刚走出门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忙转回来取了个充电器,这才放心地出发。
晚上十一点,自习室里像往常一样安静。
贺临轻手轻脚地走入自习室,环顾四周。
最近还不到考试时间,来这里通宵学习的学生不算多,坐得稀稀拉拉的。
自习室里零零散散地有十几个人,男生居多,女生很少。
白天他们见过的几名学生不在,身旁都是一些生面孔,每个人都埋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学习里。
贺临走到自习室的中央,看到一处四面挂着帘子的隔间被人拉开了一点,黎尚正坐在里面,朝他轻轻招了招手。
贺临迈开长腿,几步走了过去。
那个隔间位于自习室的中心位置,是个双侧座位的多人位,可以坐下两到四人。
这种隔间背后有镂空的隔板,四周挂的都是纱帘,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但从帘子向外看出去,却可以将自习室里的各个角落尽收眼底,整个环境一览无余。
而且,这里靠近水吧台,离其他的座位都很远,小声说话别人也听不到,十分隐秘,适合他们的秘密行动。
贺临不知道黎尚是几点来的,居然能占据这么个绝佳的位置。
他坐在了黎尚的对面,压低了声音:“不愧是你,一来了就占据了有利地形,这位置选得太妙了。”
和黎尚接触久了,贺临已经习惯了,每次黎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用最快的速度选择最安全,视线最好,又易守难攻的地方,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贺临把书包放在一旁,比起他来,黎尚来上自习明显准备得更加专业,他带了不少的书、纸、笔,还有平板电脑,一应俱全。
黎尚此时正在专注地操作平板,听到贺临的话,他抬起头道:“我把这里检查过了。”
说完之后,他递给贺临一张纸。
贺临低头看了一眼,当场就愣住了。
那居然是这间自习室的地形图,图是手绘的,但是线条横平竖直,比例精准,和真实的自习室分毫不差。
窗户处做了清晰的标识,进门的入口特别用红笔标记了出来,洗手间的位置也标注了重点符号。
上面还有人员分布,男女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开来,一目了然。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极其专业。
以前在特战时,他们有时需要执行先潜任务,就要绘制这种详细的地形图,方便行动。
贺临看着这张图,仿佛一朝梦回旧时,感慨道:“不用这么夸张吧?你这是要制定作战计划?”
贺临又仔细看了看这张图的细节,再次评价道:“这张图别说 ‘抓鬼’了,把这里攻下来都够用了。”
黎尚面色平静:“无聊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随后他又递给贺临几张整理出来的名单和图表,认真解释道:“我对比了过去几年考研的结果,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云城大学在这家自习室里办卡的人数逐年增加,按道理来说,考上本校研究生的人也应该越来越多才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考上的人数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
命运似乎格外不青睐那些在这里刻苦研读的学生们。
“前年十人,去年八人,今年最少,只有六人。”贺临一边翻看着名单和图表,一边分析,“那看来,学生们说在这边上自习会被诅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夜晚,自习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两人刚刚说到这里,贺临的耳朵陡然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动。
他瞬间警戒起来,透过帘子的缝隙,警惕地往外面看去,只见有两个人影起身。
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名女学生,她们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看样子是觉得时间太晚,准备回宿舍休息了。
警报解除,贺临松了口气。
黎尚拿起了桌上那张地形图,在这两名女学生刚才所坐的位置上,画了个×。
“查了这么多,辛苦了。”贺临看了看时间,指针已经悄然指向了深夜,“现在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我在家睡过了,精神头还不错,你要不先睡会吧,等会我困了再叫你。”
黎尚很早就过来了,精神高度集中地忙活了半天,此时确实有些困意,他轻轻点了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桌子上。
贺临拿出了手机,熟练地调到了静音模式,开始刷着各种信息。
他一边浏览着屏幕,一边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自习室里偶尔有人起身去水吧台倒水,也有人匆匆走向洗手间。
但是,自习室里再没有其他人离开,也暂时没有人进来。
外面没有异常,贺临看手机的眼睛逐渐从屏幕上转移到了对面睡觉的黎尚身上。
黎尚弓着身子,安静地趴在他的对面,呼吸变得匀称而平稳,睡得很沉。
他就这样趴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手麻了,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头侧向了另一边,又换了另一只手压在下面。
黎尚的脸颊上还带着衣袖留下的浅浅印记,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爱。
随着他的动作一变,一缕略长的刘海垂了下来,轻轻扫在了眼头处。
贺临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了黎尚的睡颜上,即使他心里明白这么盯着人看不太礼貌,可是就是无法挪开视线。
黎尚的额头白皙如玉,眉眼就像是精心描绘的水墨画,睫毛很长,铺散下来,在灯光的映照下,于眼下留下一段弧形的阴影,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可能是因为刘海有点扎眼,趴在这里姿势也不太舒服,又或者是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
在梦里,他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痛苦,身体略微紧绷,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贺临忽然心里一动,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跳微微加速,一种想要安慰他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想要帮黎尚把眼睛旁边的那几根头发拨开。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黎尚的那个瞬间,睡着的人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本能反应,忽然动了。
黎尚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神中透出一股锐利光芒。
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如闪电般扣住了贺临的手,手腕随即用力一拧。
贺临顿时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想要往回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第68章 07 “他是谁?”(二合一)……
深夜, 自习室。
贺临知道,这时候如果使劲儿硬来,只会让自己伤得更重, 还会把动静闹大,得不偿失。
他当机立断,索性把劲儿卸了, 任由黎尚抓着他的手一拧。
幸好黎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马上卸去了手上的力道。
贺临的心里一松, 原本紧张的情绪也随之平和。
气氛有些尴尬, 还没等贺临开口对自己的行为道歉。黎尚反倒成了紧张的那一个,他紧紧握着贺临的手,仔细地检查着,眼神中满是担忧:“你没受伤吧?”
他似乎是怕极了, 肉眼可见的紧张,把贺临的手抓得用力,手指还有点微微发颤。
两个人的肌肤紧密地贴在一起, 贺临清晰地感受到了黎尚手指的微凉。
平时黎尚都是一副波澜不惊、沉稳冷静的模样,这还是贺临少有的看到他如此慌乱的表情。
贺临任由他拉着,手腕有点疼, 但不算严重。
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可能会吓到黎尚的愧疚很快烟消云散, 转而觉得有些好笑, 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感觉。
尤其是贺临鲜少能看见黎尚这幅样子,一时间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想到此,贺临玩味地小声道:“刚才没有,但是你现在抓我抓得这么紧, 再用力就伤了。”
黎尚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了他的手,低下头再也不肯多看贺临一眼了。
贺临把手收回,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回味起了刚刚黎尚的表情,再看着低着头的黎尚,突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但他还是不欲为难黎尚,收起了调侃的语气问他:“你刚才梦到了什么?紧张成这样?”他顿了一下,目光关切地看着黎尚,又说,“还有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看。”
黎尚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有桌子作为遮挡,贺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过了一会儿,黎尚总算是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调整好情绪,主动岔开话题,问道:“现在几点了?”
“嘘。”贺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外面,用口型对他说,“出现了。”
黎尚立刻心领神会,通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去。
在这夜深人静,甚至安静得有些压抑的自习室里,一位女生迈着轻快的步伐,悄然走到了不远处,她动作轻柔地轻轻拉开椅子,安静地坐在了一处空位上。
两个人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是这个女生出现得实在是太过悄无声息,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其他人刷卡进入自习室时,都会有面部识别的提示音,可这个女生进来时,门口的人脸识别装置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是一个不存在于系统里的幽灵。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这个时间,一名女生忽然独自出现在自习室里,实在是太可疑了。
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她那长发披肩的倩影。
女生长得有些瘦弱,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她的背后,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女死者白染在生活照上穿过的一件衣服一模一样,这让贺临和黎尚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贺临做了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仔细观察一下,以免打草惊蛇。
黎尚轻轻一点头,表示明白,他也打了一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抓捕的时候进行包抄,他从后方突袭,贺临从前方正面拦截,前后配合,确保万无一失。
贺临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再指了指外面。
他是在提醒黎尚,不要让目标出声,尽量把人悄无声息地带出去,然后再进行问话,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黎尚向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刚才图上的一个绿植转角,又指了下自习室的出口。
这是在确定撤退路线,他选择的这条路线上没有什么自习的学生,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节外生枝,保证行动的顺利进行。
这些无声的交流发生在短短数秒之中,他们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个动作,随后就都准确无误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贺临不禁在心里感叹,他们虽然认识不久,但是配合起来却如此默契,就算是从一个队伍里出来的战友,恐怕都没有他和黎尚如此契合。
随后,他们就静静地等待着,像是两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贺临和黎尚依然面对面坐着,表面上看起来面容平静,可他们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名女生身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女生拿出了几本书,很快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她的神态和动作看起来和周围的学生完全无异。
自习室里安静地让人不忍心打扰,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翻书声。
他们就像是在鱼塘边耐心钓鱼的人,静静地等待着水面波动的那一刻。
对坐了十分钟,除了认真看书,那女生没做其他任何的异动,这让贺临和黎尚有些疑惑,难道她真的只是来学习的?
贺临不禁在心里想,莫非今晚上就要一直这么安静地自习下去了?
就在这时,那名女生却终于动了。
她轻轻地站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地往自己侧前方的两位男学生那边看去,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
那两位学生都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做着题,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什么“危险”正在悄然来临。
接下来,女生无声无息地迈了两步,做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
她微微弯腰,侧着头,从他们的斜侧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随后她定住了身形,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动作就像是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蛇妖,安静地立在猎物背后,静悄悄地观察着,准备找准时机,对着猎物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在这寂静的深夜,忽然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就是现在!
两人随即动了。
贺临做了个手势,黎尚心领神会,紧随其后。
他们从隔间之中迅速冲出,动作敏捷而迅速,脚步轻盈无声。
黎尚瞬间到了女生的身后。
他手中早已垫了一块纸巾,一手从后方颈侧迅速穿出,稳稳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用力拉着她的腋下,稍稍往后一带。
女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失去了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下去。
贺临也已经迅速就位,他双手稳稳地把女生的腰腿一抬,两人配合默契,就像是对训练有素的搭档。
他们把人架着,先到绿植墙脚处隐藏了身形,这里的绿植枝叶繁茂,正好可以遮挡住他们的身影。
随后,他们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路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门口。
贺临反手轻轻开门,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自习室的门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自习室中的学生们都沉浸在书本中,几乎无人发现他们的行动。四周安静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两位正在自习的男学生后知后觉,其中一位恍然往身后去看,一脸疑惑地小声说:“唉,我刚才眼花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另外一位狐疑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摇了摇头说:“你看错了,是风吧?”
贺临和黎尚一路把女生带到了安全楼道。
这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他们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黎尚掏出手机,用后面的手电照亮了楼道。
突然被强光刺了眼,女孩被吓得不轻,人有点懵,她手脚并用着往后缩,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你们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为什么要绑架我?”
被当做“劫匪”的两位警察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坏人。”贺临蹲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叫什么?”
黎尚也走上前去,他的声音更为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不会为难你,就是想问问情况,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清了两个人的脸,再听到他们温和的语气,女孩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她小声说:“我用我妈的卡进来的。”
贺临又问:“你妈是谁啊?”
女孩诺诺地说:“我叫谢琳儿,我妈叫赵存玉,是这里的保洁。我就住在这附近,我是等我妈睡了以后,拿了她的卡偷偷过来的。”
原来她拿的是管理员的卡,所以可以免去面容识别,怪不得在机器里也查不到学生的ID信息。
上一次大概也是有人遇到了偷偷溜进来的她,所以才把她误认为了“鬼”,这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问到这里,算是解开了一个谜题。
面对着两人,谢琳儿双手合十,不断作揖哀求:“我求求你们,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妈知道了会打我的。如果被人发现我偷偷来这里,说不定会把她开除了……”
女孩又惊又怕,眼眶泛红,抹着眼角的泪,“我在老家只念了高中,我想参加成高,你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样我就不能来这里学习了……”
看起来,她确实是个可怜人,为了学习不惜冒险。
贺临继续问:“那你刚才为什么做那个诡异的动作?”
“什么诡异的动作?”谢琳儿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哦,我没带一本工具书,想看看他们桌上有没有。”
原来她只是侧着头去看放在桌边的书脊,又不想惊动那两名男生,所以才做出了那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动作,其实并没有恶意。
误会解除,黎尚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三人出了安全通道,来到了自习室外面的走廊里。
看到了明亮的灯光,谢琳儿终于不再颤栗了。
“你别怕,我们是警察,过来调查案子的,问你一些问题。”贺临向她展示了一下证件,继续问她,“你多大了,身份证带了吗?”
谢琳儿低头道:“19岁,身份证没带……但我说的是真的。”
“你工作了?”
“我和我妈都在这附近打工,我在一家旅馆当前台,我妈给旅馆做打扫,还兼职打扫这边。”
“白染你认识吗?”
“我……认识。我身上的衣服是她给的。”谢琳儿小声道,“有时候我妈那边遇到客人退房,我又没有在当值,就会过来替她顶班打扫下自习室。那些哥哥姐姐们看我年龄小,有时候会和我聊上几句,我和白染就是这样认识的。”
贺临又问:“那你知道后来白染出事了吗?”
谢琳儿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白染姐说看我身高胖瘦和她差不多,就把她的一些旧衣服送给了我。她那时候快考试了,说自己这次一定能考上。”说到这里,谢琳儿的眼睛里又含了泪,“我也不知道后来她为什么会错过考试。”
看女孩哭得伤心,黎尚递给了她一张纸巾,谢琳儿接过来,轻声道了一声谢。
贺临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认识连轩吗?”
谢琳儿这次没有像是之前回答的那么迅速,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不……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取了他柜子里的东西?”
谢琳儿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有个男生说,他说这个人不会再过来了,他告诉了我密码,让我收拾了他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扔掉。”
贺临皱眉问:“你扔了吗?”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线索,就像是在黑暗无边的夜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如果线索再断了,这案子就更难查了。
谢琳儿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
可细心的贺临却发现,女孩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她的手指不停地抠着自己的指甲,这是一种典型的说谎时的心虚表现,是做了错事怕被责罚的下意识动作。
贺临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扔了吗?那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谢琳儿这才小声道:“我当时打开了柜子,看了看里面都是一些复习资料,我把东西拿到了垃圾室,有点舍不得,就把里面的书偷偷收起来了……”
贺临和黎尚听到了这里,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那也就是说,那些东西还在,说不定里面就藏着解开谜团的关键线索!.
凌晨一点,深夜的云城万籁俱寂,月光如水。
经过了之前的一番波折,谢琳儿的心思早已不在学习上,她神色疲惫,动作机械地收拾好东西,而后带着贺临和黎尚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偶尔有微风吹过,拂动着路边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女孩和母亲住在离自习室不远处的一间简陋平房里。
这屋子在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就像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墙面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出现了不少破损的地方。
门口处,堆放着一些杂乱的纸箱和瓶子,这些都是谢琳儿和母亲平日里四处捡来的,准备拿去卖钱补贴家用的。
几根绳子横七竖八地拉在屋檐下,上面晾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黎尚的目光被一旁的纸箱吸引,纸箱里装着一些金灿灿的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一时之间,他竟猜不出那是什么。
谢琳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母亲。
贺临从门口往里看去,屋子里很小,分内外两个部分,谢琳儿的母亲睡在里间,狭小的空间仅能容下一张小床和一个简易的衣柜;谢琳儿则睡在外面,一张窄窄的单人床紧靠着墙边,床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和学习资料。
不多时,女孩拎着一个略显破旧的袋子走了出来。
她小声说道:“都在这里了,因为是考研的资料,我不太懂,就没仔细看过。”
说完,她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黎尚登记。
贺临看着谢琳儿问道:“当时是谁让你收拾柜子里的东西的?”
谢琳儿侧着头,努力回忆,眉头微微皱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名男生,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他说是他朋友遗留在这里的,最近不会再过来了,东西不要了,让我帮忙处理掉。别的……事情过去了太久,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贺临又叮嘱道:“你还是和妈妈好好聊一聊,一个女孩子,半夜出去学习太危险了。如果你白天或者晚上有时间,可以改个时间去自习。”
“晚上的时候,我要帮妈妈叠元宝,拿去卖……”谢琳儿的声音更低了,瘦弱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单薄,“还有我怕自习室的店主说我……”
黎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纸箱子里装的是给死人烧的假元宝。这些元宝是用金色的锡纸折叠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金黄光辉。
看着眼前瘦弱的女孩,贺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么熬夜,如果身体坏了,那些叠元宝的钱还不够买药的。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想去自习,店主那里我会帮你打招呼。”
谢琳儿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谢谢。”
黎尚也抬头看了看贺临,城市的夜晚虽然冷清,但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贺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祝你好运,早日考上。”
谢琳儿感激地望向他:“你们的案子也一定会破的。”
贺临和黎尚转身刚走了两步,谢琳儿忽然又叫住了他们:“对了,有一件事,我不确认和你们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贺临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女孩:“你说。”
谢琳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大概是上个月底,有一天,我正在自习室里拖地,听到两个男生在旁边说话,其中一个好像就是你们要找的连轩,那时候他提到了,什么白玉山去还愿……”
她这么一说,黎尚想了起来,他在云城大学的校园网上看到过相关的帖子。
白玉山坐落在大学城附近,这座山并不高,山体蜿蜒起伏。山上植被茂密,树木郁郁葱葱,山下有一片湖水。以前山上有香火,不过庙宇和道观早就都废掉了,所以平时爬山的人不多。
但是依然有一些学生,觉得那里很灵验,会爬山许愿,如果愿望实现,还要去还愿。
说到这里,谢琳儿又慌忙补充道:“不过我也不太确认我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看错了,也许那个人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怕……你们浪费时间。”
“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贺临连忙说道,“你不用有负担,我们会去查找核对的。”
谢琳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那就好,再次感谢。”
看着谢琳儿走进家门,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贺临问黎尚:“你要回去休息吗?”
黎尚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还是回自习室吧。”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反正现在一时也睡不着了。”
于是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再次回到了自习室的那个座位。
黎尚和贺临戴上手套,仔细地一件一件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查看。
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常用的工具书,纸张有些泛黄,看得出被频繁翻阅过,还有一些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公式,还有笔记。
黎尚的手忽然停住,从中抽出一张纸,贺临凑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这个世界。”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潦草,仿佛是在极度痛苦和混乱的状态下写下的。
黎尚仔细对比了一下练习册上的字体,小声说道:“像是他的字迹。”
贺临点点头,他翻开了其中一本书,一张照片从夹缝中悄然滑落,掉落在桌面上。
照片是一张合影,里面的人或站或坐,一共有十几个。
从照片的背景可以看出,拍摄地点就是这间自习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面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些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怀揣着梦想,努力学习,奋斗拼搏,就算暂时被困在这间小小的自习室里,心中也燃烧着对未来的渴望,想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贺临在照片的左下角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所坐的正是这个对坐的四人位,白色的纱帘全部被拉起,整齐地绑在一旁。画面是斜侧着拍摄的,连轩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照片上的女生正是之前跳楼的白染。
她的面容清秀,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身旁有一位男生正笑着和连轩说话,连轩的目光也落在那名男生身上,从表情上看,他们三人十分熟悉,关系似乎很亲密。
贺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他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轻声道:“他是谁?”
第69章 08 “那不是自杀而是谋杀?”(二合……
这个男人在之前的几次查访之中, 都未曾出现过。
连轩的一些手机通话记录还有银行账户他们也排查过,这个人不在名单内。
这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电话通话记录, 没有财物往来,但是他们却在这张照片中共同出现,两人显然认识彼此, 并在那一刻共同处在了这间自习室里。
黎尚立刻取出自习室店主提供的会员资料进行比对,他的目光执着, 仿佛一定要从这些繁杂的信息之中找出那个人的存在。
贺临也想帮忙, 可是那些资料都是文字和表格, 有的还是手写记录的,字迹潦草,难以辨认。
他今天用脑过度,看了几页就开始头晕目眩, 太阳穴像是被电钻钻入一般,一阵一阵的剧痛。
黎尚似乎感应到了他的不适,从他的手里接过名册, 轻声道:“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下。”
黎尚声音里的关切,让贺临的心中一暖。
他看了看时间, 已经很晚了。
贺临劝道:“都这么晚了,你也睡一会吧, 明天看也行。”
黎尚却摇了摇头:“我想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
贺临无奈道:“那明天我给你批一天假, 你好好休息休息。”
“等案子破了再说吧。”黎尚似乎并不在意,“我怀疑这个人不是云城大学的,可能是外面过来的。”
所以,在之前他们询问学生时, 才没有人提到这个人。
但是他应该是自习室的会员。
这些会员来自四面八方,活跃的就有大几百人,登记册上更是有上千人,就算除去其中的女生,还是有几百人需要辨别。
来这里学习的学生基本都是年轻人,仅凭一张模糊的照片想要把人找出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黎尚采取的方法是先筛选基本信息,把年龄符合并且和照片相似的人找出来,再通过人脸识别和这张照片进行比对。
还有,这个人很可能加过白染和连轩的社交账号,他把手机号以及登记的社交账号输入进去,查看是否有交叉信息。
这是一项极其细致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每一个信息都要反复核对,每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
贺临陪了他一会,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开始上下打架。
黎尚对贺临道:“你别熬着了,抓紧时间睡一会吧,等我找到这个人再叫醒你。”
贺临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可他又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再熬下去脑子就像浆糊一样,一片混沌。
到了两点左右,他起身去给黎尚倒了一杯热水。
贺临回到隔间,叮嘱黎尚四点把他叫醒,随后就趴在桌子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贺临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黎尚坐在他的对面,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资料,可他刚刚病愈没多久,身体底子又因为那些伤病变差,熬夜的结果就是精神萎靡,疲惫不堪,他的肤色被平板的光映成了冷白,连唇色都变得淡了许多。
“为什么没有叫醒我?”贺临猛地坐起来,看到黎尚的脸色,心里一惊,“不行,你必须得休息了。熬通宵太伤身体了。”他伸手去拿黎尚手中的平板。
黎尚却往后一闪,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别急,再等一会,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贺临问:“是谁?”
黎尚在平板上指给他一份资料:“这个人,平城科技大学毕业的唐言硕。他的老家也是云城周边的,去年和连轩还有白染报考的都是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
贺临接过平板,仔细查看。
黎尚不仅把这个人找了出来,还把他的各种社交账号也都翻了出来。
贺临比对着他的朋友圈记录,在考研面试成绩出来的那一日,唐言硕发了个哭的表情:“面试成绩没通过,明年再接再厉。”
而最新的一条发布日期是一个月前:“补录了,感谢老天。”
有的学校会对未报道的研究生名额进行补录,显然唐言硕就是那个幸运儿。
这个人也是连轩失踪的直接受益人,从这些信息来看,他与案件的关系似乎十分紧密。
黎尚给贺临看完自己调查的结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强迫症似的坚持着把桌面收拾干净,将所有东西放入书包里。
收拾完之后,黎尚往旁边靠着,合拢双眼:“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果然还是不能和之前比,通宵之后心脏受不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贺临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你还知道熬不住?我要是不醒,你等我睡到天亮吗?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答应了该休息的时候就去休息吗……”
相比贺临一脸官司的絮叨,黎尚已经累得懒得跟他争辩什么了。
“嗯……”黎尚低低嘀咕了一声,贺临也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就看他软软地趴了下去。
可能是睡得不踏实,过了几分钟,他又起来,闭着眼睛在座位上摸索着,想要换个姿势。
黎尚摸过来一个抱枕靠着,可似乎还觉得不舒服。
看他的身体蜷缩起来,在狭窄的座位上想找个靠的东西又没有地方靠,贺临忽然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在医院时,靠在黎尚肩膀上的那种感觉,抛开那个奇怪的梦不说,那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舒服。
福至心灵,贺临坐过去,让黎尚靠在了自己的背上。黎尚的头发在他的肩膀处轻轻蹭了蹭,像是找到了依靠,终于安稳地睡了.
黎尚自己也没想到会熬到这么晚,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做任何事情都想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等到他把结果告诉了贺临,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参加接力赛,在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刻,终于成功地把手中的接力棒传递了出去,心中的重担瞬间卸去。
等他趴下才感觉到一种被透支的虚弱,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抽干,又晕又冷。
他的手脚冰凉,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失重感。
黎尚趴了一会,又起身靠在了座椅的角落,他试着往身侧垫了个抱枕,却还是觉得脖子和后背没有支撑,空荡荡的。
折腾了一会,他把身体蜷缩起来,想要找个东西靠住,可怎么都不舒服。
闭着眼睛调整了几次姿势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支撑点。身体瞬间放松下来,那些不适也逐渐褪去。
黎尚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他租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他的手脚也总是冰凉,好像无论怎样都捂不热。
此刻,一个巨大的热源正支撑着他,黎尚的身体在本能地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然后灵魂就彻底地陷入了梦乡。
直到黎尚被早上的阳光刺醒,他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贺临坐在他的身侧,而自己之前寻找到的那块舒服的垫子,竟然是贺临的后背。
黎尚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沙哑:“贺队……”
贺临见他起来了,活动了一下僵直的上半身,微笑着侧头问他:“醒了?”
黎尚点点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早上九点。
黎尚彻底醒过神来,他忽然发现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不见了,皱眉问:“那些物证呢?”
贺临听他刚睡醒声音都是哑的,把准备好的温水往黎尚的方向推了推,安抚道:“方觉早上来了一趟,让他取走了,水也是他帮忙打的,然后我安排了老吴和方觉去白玉山那边联系当地的警员,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我看你睡得太熟,就没有叫醒你。”
黎尚低头不去看他,他有些慌乱地捋了捋头发,从书包里翻出旅馆用的一次性洗漱套装,还不忘扔给贺临一套:“我去洗漱。”
他的动作有些急促,转身就走,留给了贺临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似乎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贺临看着黎尚扔在他怀里的洗漱用品,没想到他为了通宵准备得这么齐全,拿着东西跟着他去了洗手间。
两个人并排在洗手间的两个水池前刷牙时,黎尚偷偷瞄了贺临一眼,他发现贺临也在含笑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些别样的意味,黎尚不敢想,更不敢看,这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相比黎尚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贺临反而饶有兴致地想,这个班似乎没有白加,这个夜也没有白熬,找到了关键线索不说,似乎还解锁了一个不太一样的黎尚。
欣赏着明明被自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故作镇定的黎尚,不知为何,贺临有种十分满足的感觉。
即使现在气氛有些微妙,但是贺临确信,自己和黎尚的距离正在逐步拉近,很多曾经莫名的情绪,渐渐的都会得到答案。
两人下楼,顺便在楼下的小吃店买了点早点。
小吃店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两人买了点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匆匆吃过早饭,上车时,贺临依旧主动坐在了驾驶位。
黎尚问他:“去市局?”
“不,去白染之前的租住地。我已经联系过四分局的刑警,他们和房东确认了,那个房间没有出租,保留着原样。”随后贺临道,“顺着你的调查,我找到了这条线索。”
他拿出手机,把白染朋友圈的截图给黎尚看。
其中有一条他做了个标记,内容写的是:“朋友推荐的遮光帘真的是不错,大白天拉上帘子就像是晚上一样,失眠星人终于不用担心被阳光弄醒了。”
贺临冲着手机扬了扬下巴,开口说道:“我现在怀疑,白染的跳楼案件之中也有蹊跷。”
黎尚低头又迅速地读了一遍朋友圈里的内容,看向贺临问:“你的意思是……那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贺临点破了其中的玄机:“白染和连轩他们报考的这个专业就读的学生很少。具备研究生招生资格的学校也少,研究生生源之中,本校生占到大半。那名叫做唐言硕的学生,早就瞅准了这个专业,提前来到了云城大学附近的自习室。”
黎尚跟着推理出了后来的情况:“他看起来英俊帅气,能言善道,很快和这些考生们处成了朋友。”
贺临点头:“就是从这个人出现开始,那些同专业的考研生开始遇到了怪事……有初试失利的,有复试未去的,到现在考上的还失踪了。”
就在昨晚,黎尚把这个人从几百人中翻找了出来,而贺临,将这一切信息补全了。
黎尚低头轻声问:“都是他干的吗?”
贺临目视前方发动了车,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却又细思合理的可能性:“我怀疑,他可能是在一个一个除掉他的竞争对手……”.
云城大学城附近,新修的柏油路宽阔而平坦。
一辆白色的警用车缓缓驶入车流。
贺临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双眼专注地盯着前方。
黎尚坐在副驾驶位,他薄瘦的身体微微前倾,头低垂着,全神贯注地对比着手中的资料,试图从这些数据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从几个人的初试成绩来看,白染的最高,随后是唐言硕,最低的是连轩。复试之中,白染缺考,连轩是最后一名被录上的,唐言硕差了两分。在连轩八月底失踪以后,九月开学,云城大学对未报到的名额进行了最后一次补录,唐言硕被录取。”
黎尚的声音冷静,在车内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贺临点头:“以往发生在学生之间的案件里,多数矛盾发生在亲密关系中,比如室友、同班同学之间。像这种针对竞争对手的,并不多见。所以案子一开始查得有点艰难,如果现在这个方向是对的,唐言硕和白染的坠楼有关,我们就能锁定凶手了。”
和其他考试不会知道其他考生不一样的是,像这种较为稀少的特殊专业,考研时很容易就可以知道谁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特别是在这种小型圈子的自习室中或者是学习群里,稍微问问就可以知道谁和自己报考的是同一专业。
等学校公布初试成绩以后,更是会在官网上公布复试名单。
那名叫做唐言硕的男生,很可能把这种竞争,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狼人杀。
他隐匿在黑暗中,一个一个地将自己的对手淘汰出局……
早在考试前几个月,他就精心谋划,住到了云城大学附近。
他凭借着自己的手段,成功打入这个考研圈子。
他就像一个狡猾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一个一个地击败他的对手,为自己的成功不择手段地铺平道路。
可是案件的真相……会是如此吗?.
白染居住的地方离自习室不远,在准备考研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个自习室里学习。
不多时,他们的车缓缓停在了白染当初所租房屋的楼下停车场。
这是一个中档小区,绿化不错,绿树成荫,花草繁茂。
和之前连轩租住的群租房不同,白染的家境不错,她租住在这个小区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这房子是她和另外一名女生合租的,白染住的是较大的主卧。
由于跳楼的事情在附近的学校和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所以房东一直没有找到新房客。
屋子也没有经过太多打扫,基本保持着原样,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那个悲伤的瞬间,仿佛在等待着他们揭开真相。
两人在楼下遇到了当时负责跳楼案的分局张警官。
张警官年纪不大,此时这个案子需要配合调查,他的神情有点紧张。
张警官一边带着他们乘坐电梯上楼,一边急切地问:“贺队,这案子不会被翻案吧?我们当时核对得很谨慎,屋子里只有死者一个人,还有邻居的目击,是自行跳楼没有错。”
如果案子出现错漏,分局从上到下都要背处分,这让张警官的压力有点大。
贺临连忙安慰他:“不会,死者的确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现在想要核查的是她的动机,了解她的心理状况。”
这个回答让张警官稍稍安心了一些。
张警官道:“我今天没案子,可以和你们一起核查,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也方便再补充记录。”
贺临解释:“我们是在查一起失踪案的线索,这个案子只是关联案件,如果发现了其他的隐情,你们可以优先处理,进行上报。”
听了他的话,张警官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不少,他给他们打开了房门:“那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贺临道:“麻烦约下死者的室友,我们再问下口供。”
走进屋子,里面被简单打扫过,白染的亲人也过来收走了遗物。家具上落了一层薄灰,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时,尘埃在空气中肆意飞舞。
贺临有些东西想要亲眼确认,他的目光在屋子里缓缓扫过。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非常通透,房型的特点是有个挑高的巨大阳台,而且是没有办法封闭的那种。
阳光灿烂的时候,这种环境让人心情舒畅,可到了阴雨天,那个巨大的阳台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仿佛在无声地吸引着人走过去,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贺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有抑郁倾向的人,不应该租这样的房子。”
白染所住的房间是一间主卧,也有一面大大的窗户用来透光。
黎尚走过去拉上了窗帘,那窗帘是特别定制的双层隔光帘,帘子和墙壁的交接处还有磁吸扣。
一旦拉上以后,整个室内的光线顿时就暗了下来。
贺临走了几步关上了门,环境顿时变得宛如黑夜一般,只能靠按亮手机或者是开灯照明,基本无法断定是黑夜还是白天。
在这样的黑暗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一切都变得混沌一片。
片刻之后,贺临又把窗帘拉开了。
阳光重新洒进屋子,让刚才那压抑的氛围瞬间消散。
黎尚在屋子里拍了几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记录下了这些关键信息。
贺临道:“如果白染的那条朋友圈所说的朋友就是唐言硕的话,那他应该不止做了这些。”
“更换窗帘是在过年以后。”黎尚对照着微信记录,“可能他还操作了白染的手机,比如调成了静音,改变了设置。”
贺临点头表示赞同:“白染的手机因为坠楼碎裂不可恢复。在坠楼之前,她一直在服用药物,考研复试前因为紧张,药量有所增加,药物也会对她造成影响。那些药物直接作用于脑部神经,嗜睡和失眠都是常见的副作用。”
说完这些,贺临转身去了客厅,他的目光忽然停住,紧紧地盯着墙上的钟。
黎尚跟着他的目光抬头去看:“7点45分……”
这应该又是一处决定性证据。白染死前因为情绪激动,砸碎了客厅里的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墙上的玻璃面时钟,钟面碎裂,时间也跟着停了下来。
贺临道:“那天的复试八点半开始,邻居在九点四十分左右听到了她的哭声和尖叫声,白染于当日九点五十左右因迟到缺考跳楼,为什么钟的时间却会停在7点45分?”
黎尚顺着他的思路分析:“有人为了让她的生物钟紊乱,故意把客厅里的时间调慢了。这样她在考试前看时间,总是觉得时间未到,可是其实已经迟到了。”
两人走上了阳台,看到了白染跳下去的地方,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寒意。
从上往下看去,高度让人产生了眩晕感。
女孩当时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翻过了半人多高的玻璃护栏,随后直坠楼下,结束了自己年轻而美好的生命。
黎尚又问:“不过贺队,我还是不能理解,虽然这个考试很重要,但是在整个人生里,必然还有别的机会,为什么她会选择跳楼?”
贺临道:“我仔细研究了白染的人生经历,她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竞赛获奖,考试第一,就这么一路上了大学,她是去年的应届,专门搬出学校复习准备考研。”
“她不止一次在一些朋友圈还有签名上,表明自己对考试志在必得,她甚至安排好了自己今后的人生。她的家人和朋友,也早已把她当做一个准研究生来对待。”
说到这里,贺临的语气一转:“不过,阳光和自信只是表面上的,其实她需要苦读才能够维持成绩。这么多年里,她一直处在高压下,双相情感障碍越来越严重。骄傲的她不容失败,更加无法接受,错过了考试时间这种低级错误……”
“可以说,考研迟到这件事,成为了她的人生污点,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发现了真相的瞬间,也就是她被摧毁的瞬间。”
说到这里,贺临轻声总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她可能无法原谅自己犯下这种错误。”
这个结局让人唏嘘不已。
两个人在房间里,把所有遗留的细节仔细检查完,贺临把钟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套入袋子放在一个纸盒里,准备回去以后让物鉴人员进行检查。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黎尚帮他托着纸盒,低头看向里面的钟:“上面会留下指纹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贺临坦言,他摘了下手套,“计划周密的凶手,如果时间充足,可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带回去检查一下。”
两人心里十分清楚,警方探案不是侦探推理,不能只讲逻辑和所谓的真相,如果唐言硕真的是导致白染坠楼的“凶手”,最难的是找到实际的证据。
越是遇到这种情况,越是不能放弃细微的线索。
随后贺临叹了口气道:“如果唐言硕为了排除竞争对手,处心积虑到了这种程度,那连轩被害的可能性又增加了。”
第70章 09 那些年轻人为了它燃成了一把火。……
两人刚说到这里, 门被敲了敲。
张警官带着一位年轻的女生走了进来。
那女生画了淡妆,烫过头发,是那种温柔的大波浪卷。她一进门就配合地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们登记。
黎尚接过看了下, 女生名叫周甜怡。她和白染同岁,两个人的穿衣风格却全然不同,眼前的女生没有多少学生的稚嫩感, 身着简约时尚的职业装,妆容精致, 俨然已经是一位年轻白领。
再次回到室友遇害的地方, 周甜怡有些怕冷似的抱住了双肩。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安, 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
这里毕竟是一处发生过命案的凶宅,而且死去的是她的好友,那种恐惧和悲伤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张警官安慰她:“别怕。”
贺临也敏感感觉到了周甜怡的局促,他问:“需要换个地方吗?”
他在试图缓解周甜怡的紧张情绪, 让她能够放松下来。
周甜怡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我好多了。有你们这么多人在,我应该可以……” 说到这里,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在这里,我应该可以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四人坐在了餐桌旁, 周甜怡主动开口:“那天,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看到楼下有一滩血,哭着上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因为害怕,接受警察问询时,我一直在哭, 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后来,我连夜就搬了出去。”
说到这里,周甜怡的目光落在了主卧的方向:“我是最近才鼓起勇气开始回忆的。这段时间,有时候我会想,白染是不是还在这里?朋友一场,我希望能够还原她死亡的真相,所以今天张警官给我电话,我马上就请假过来了。”
贺临对她道:“谢谢你配合警方工作。”
周甜怡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我是白染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当初我们想要一起考研就出来租了这处房子,只不过,我在初试时身体出了状况,错过了考试,放弃了考研,先去找了一份工作。”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后来我回想起这一切,我觉得我逃过了一劫。”
贺临问:“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坚持考试,说不定我的下场会和白染一样……”周甜怡抬起头道,“我有点怀疑,白染的死另有原因。”
张警官的面色微变:“当初我们调查时,为什么你没有提起这些?”
周甜怡道:“那时候所有人,邻居,警方,甚至还有我,都觉得白染就是确认无疑的自杀。在她最初死去的几个月,我甚至完全没有往其他的方向想过……”
贺临道:“那你怀疑,这些事情是谁做的?”
周甜怡微微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们查到了吗?白染生前有个关系亲密的异性朋友,名叫唐言硕。”
提到唐言硕的名字时,周甜怡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似乎对这个人有所忌惮。
贺临在问询开始时,一直没有主动提及唐言硕,他怕诱导周甜怡的回答。
现在周甜怡自己说了出来,他反而松了口气。
一旁记录的黎尚也看向了贺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说明他们之前的调查分析,没有错。
张警官紧张地问:“这个人不在现场吧?”
周甜怡道:“对,他当时也在进行考研复试,有不在场证明。”
贺临顺着问下去:“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在怀疑他?”
周甜怡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自己鼓足勇气:“因为最近,以前的同学忽然告诉我,唐言硕补录上了研究生。我才想起了这个人,我想去看他的微信,发现我被他拉黑了。”
“然后我就开始怀疑起了他,觉得他非常可疑。白染和唐言硕没有确定恋人关系,只是关系不错,他们曾经约会过几次,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周甜怡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说起来,是我先认识的唐言硕,有一天我在自习室里学习,他突然走过来,问我借东西。当时我觉得他挺有礼貌的,就借给他了。后来他就和我聊了起来,他长得挺帅的,我和他多聊了几句,还加了联系方式。”
“之后的日子里,他在自习室里表现得特别活跃,几乎每天都会过去。他嘴巴甜,会说话,哄得几个常去自习室的女生很开心。他看起来很有钱,也很大方,隔三岔五就会请人吃饭,送一些小礼物,买奶茶更是他的日常操作,所以他和自习室里的很多女生都很暧昧。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热情开朗的人,谁也没多想。”
“我们开始不知道他是要考许老师的研究生,每天大家都各自忙着复习,也没太在意别人的目标。后来有一天,我无意间瞥见他的专业书,发现和我们的差不多,这才知道原来他和我们考的是同一个方向。”
“从那之后,他又开始说我们可能是未来的同学,会成为好朋友。他还说……他的成绩不如我们这些本校的好,他家里早就有准备,今年只是试试,实在不行就再复习一年,如果我们考上了就是他的师姐,正好可以辅导他。当时听他这么说,我们也没把他当成竞争对手,还想着以后真考上了可以帮帮他。”
“考研初试的头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自习室里复习。没过一会,我就突然感觉肚子很疼,还疼得越来越厉害,一开始我还强忍着,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只能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我是食物中毒,可是我那天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自己心里也很纳闷。后来我病了好几天,错过了那次考试。”
“最近我回忆起来,那一天,我喝了一杯唐言硕请的奶茶……”
贺临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们在之前学生的供词里也听到过类似的事,原来那件事的受害人就是面前的这位女生。
周甜怡的声音颤抖:“他当时请了好几个人,是他亲自买了奶茶拎进来的,还特意挑出了一杯拿过来递给我,说是挑选的我喜欢的口味。那杯奶茶是那种翻盖的,我当时喝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有点奇怪,口感有点涩,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但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扔掉,后来还是喝了半杯。”
“我怀疑,当时我是被他偷偷下药了。”周甜怡终于将心中隐藏已久的怀疑说了出来。
黎尚一直在认真记录,听到这里,他和贺临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唐言硕的手段确实高明,他没有单独只请周甜怡,而是请了不少人,其他人没有事,没喝完的奶茶被收走扔掉,就是毁灭了证据。
就算有人怀疑,第一时间也很难怀疑到他的身上,甚至他可以轻松地将嫌疑推到奶茶店上。
而这些,很可能只是他整个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的环节。
房间里,周甜怡继续回忆,她神色复杂地说着。
“后来,正好有个很好的实习机会,我就放弃了考研。不常去自习室,也就和唐言硕渐渐疏远了。他反而和白染的关系逐渐亲近了起来。”
“白染长得漂亮,学习好,家境好,她的追求者很多,唐言硕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两人一直没有明确关系,只是有些暧昧。”
“不过他表现的像是在追白染,他给她送过花,还经常请她吃饭。”
“考研的初试成绩出来以后,白染的双相本来有所减轻,可是后来,又再次复发了。”
周甜怡说到这里微微皱眉,她又想起了什么:“有一次唐言硕搞到了票,约白染去看一个她很想看的展览。后来白染回来,我问她那次约会怎样,她说唐言硕说她记错了时间,害他等了一会,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记错。”
“就是那次以后,白染开始疑神疑鬼,她每次去自习室,文具和书本总会丢,后来那些东西都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病情又加重了。”
“因为白染的性格变化,有的追求者知难而退,唐言硕却在这时对她更加关心,总是嘘寒问暖,还会经常提醒她吃药,他们的关系就更近了。”
“后来过年时,白染有时候会连续昏睡很久,有时候又会莫名失眠,脾气也开始不稳定,唐言硕去帮她挑选了遮光的窗帘,过来帮忙换上。”
换窗帘这件事终于在证词之中也得到了证实。
黎尚写到这里,记录的笔一顿,他在旁边写了几个字:煤气灯效应。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操纵手段,操纵者通过削弱被操纵者的自我认知,包括记忆,感知和判断力等,实现对其行为和思维的影响和操纵。
唐言硕明显把这些手段使用在了白染的身上。
“他和白染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一起去自习室。”
“那段时间,白染常常和我抱怨,她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不明显。我觉得和唐言硕相处时,她的症状会加重……”
接下来周甜怡又说了一些细节,都从侧面证明了,白染和唐言硕这两个人的相处之中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贺临问她:“那白染跳楼的头一天呢?发生了什么?”
周甜怡回忆道:“那段时间我一边忙着答辩,一边忙着工作上的事。当晚我为了赶文件住在了同事家。所以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贺临接着问:“我们怀疑唐言硕动过你们客厅里的钟,你有发现异常吗?”
周甜怡抬头才发现墙上的钟不见了。她的眉头紧皱,努力回忆着,“我不太看墙上的钟,不过白染经常会看……”
说到这里,周甜怡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睛一亮,声音也有些激动:“监控!对了有监控!说不定能拍下来。”
张警官在一旁听得紧张,他问:“是哪里的监控?”
“客……客厅里的。”周甜怡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我和白染曾经养过一只宠物猫,为了它买过一个监控器,后来猫送给了我们同学,监控却留下来了,原来就在那边。”
张警官有些急道:“有监控你怎么不早点说。这对我们警方非常重要。”
“张警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周甜怡的泪水夺眶而出,“事发时,我没想起来那个监控。我当时太慌乱了,整个人都是蒙的。后来你和我谈完了话,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监控,可是我觉得,就算是拍下来了她跳楼的过程,也不能救她了,这段监控不能改变任何事实。还有,我害怕……我不敢看里面的内容……可我现在想到,那个角度对着客厅,说不定会录到什么!”
这还是那次事件以后,她第一次仔细回忆细节,这才想起了监控的存在。
贺临并没有责怪她,案件的相关人员往往都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恐惧与惊慌下,漏掉细节是正常情况,而他们作为警察的职责之一,就是引导他们想起这些细节。
他开口问:“东西现在在哪里?“
周甜怡道:“监控器我搬家的时候收走了,这段时间我都没动过,应该在我那边。”
三个人跟着周甜怡回了一趟她现在的住所。
还好,监控顺利找到,里面的存储卡还在。
黎尚把卡插入了周甜怡的电脑上,点开了最后的一个文件。
监控的视角有限,却能够清晰看到钟表悬挂的方向,案发头一天的晚上八点多,两个人走进门。
走在前面的是白染,她身后高高瘦瘦的男生就是唐言硕。
白染进门去找东西,唐言硕独自留在客厅里,他的目光随着白染的身影走远,随后脸上的笑容消失。
男生的头微侧,眼神冰冷,似是在观察白染有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的动静。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唐言硕转身,用极快的速度踩上了一旁的凳子,他把钟摘下来,调整了钟表上的时间,然后拂去了凳子上的灰尘,又站在了一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看到这一幕,贺临的眉头微皱。
这个人真的竟然坏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不幸之中的万幸,做这一切时,唐言硕没有时间戴上手套,那么那个钟表上,可能留下了他的指纹。
他们找到了想找的答案,监控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半分钟以后,白染取了一本书递给了唐言硕,唐言硕微笑着冲她挥手:“明天加油。一定要成功考上。”
白染笑道:“你也一样。”
看完了过程,监控还在继续播放,黎尚按下加速。
白染去换了睡衣,她洗了水果吃着,翻出本专业书最后翻看着。
此时的白染,全然没有发现墙上的钟表已经换了时间。
她一直复习着,等表上的时间到了十点多,她伸了个懒腰进入房间,却不知,其实已经过了十二点。
最后一段监控是第二天的早上,钟上的时间显示七点多,屋子却传来了白染的尖叫声,她哭着跑了出来,几声玻璃的脆响,是她砸坏了水杯,有东西打向了墙上的钟,时间停了下来。
随后白染蜷缩在椅子上,崩溃大哭着,监控中传来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为什么我手机的闹钟没有响……”
这样的一幕看得让人揪心。
坐在电脑前,周甜怡捂住嘴,身体颤抖着,也跟着哭了出来。
哭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画面之中的白染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的眼神空洞,眼角带着泪水,女孩走出了监控画面。
他们听到了推开阳台门的声音,随后……
一切安静了下来。
已经知道结局的他们清楚发生了什么。
监控前的几人也一时沉默,只有周甜怡的肩膀耸动,不停哭着。
初试时他想办法让周甜怡无法参加考试。
在复试时,唐言硕最看中的敌人,应该就是初试成绩优异的白染。
从他处心积虑地开始接近她,追求她,这就是一个针对白染,把她逼疯的计划。
改变时间,只是最后一环。
他不择手段地达到了目的,也夺去了女孩年轻的生命。
“原来……他真的做过什么。”周甜怡擦着眼泪颤声道,“我当时问过白染,这个监控不用了,是不是关掉。白染却说,反正在客厅,不碍事,就留在那里吧,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现在,它真的派上用场了。”女孩说到这里,声音越发哽咽,她抬头问,“这些能够帮到你们吗?”
贺临点点头:“足够了。”
就像是死去的白染在帮助他们,证据链完整了。
这些都证实了,唐言硕是害死了白染的凶手。
而他也正式成为了连轩失踪案的嫌疑人.
下午,贺临和黎尚回到了市局失踪调查科。
吴韵声和方觉还在白玉山寻找,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其他的方面进展顺利。
钟表上的指纹提取结果很快出来。再加上那些监控,已经铁证如山。
确定了他的嫌疑以后,调查科申请了唐言硕的拘捕令,同时也查到了关于他的更多资料。
程笑衣坐在电脑前,一边操作一边道:“唐言硕在朋友圈和社交媒体上表现得十分有钱,可其实他家里的条件不好,他出身农村,父母都是残疾人,而他自己办了好几张信用卡,以及各种的信用贷款,用这些钱来伪装自己。还有,我调到了他的学籍表,他的高中也是恒通一中的。”
贺临对这所学校非常敏感:“和连轩一所学校?”
程笑衣点头:“唐言硕比连轩低一年级。”
黎尚听到这里也抬起了头:“那说不定在校时,这两个人就曾经认识?”
贺临道:“就算不认识,他们也是校友。”
嫌疑人和失踪者之间产生了更多的交集。
程笑衣叹了一声:“这个人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考研吗?”
贺临点头:“是,考研。”
那是高考优胜者才有资格参加的搏杀,是成年人自主参加的考试游戏。
它比高考更残忍,在人们眼中,它是通过学习进阶升华的必经之路,也是能够逃离毕业和失业的乌托邦。
本应是最为阳光美好的岁月,无数的年轻人为了它而奋斗,把自己燃成了一把火。
有人卧薪尝胆,有人挑灯夜战,学习、苦读,优胜劣汰,胜者为王。
可除了光鲜亮丽的一面,也有一些阴暗面隐藏在黑暗之中。
为了考研,有人抑郁,有人发疯,有人跳楼,有人无所不用其极。
学海无涯。
卷到了极致,幸运儿终于上岸。
可这值得吗?
应该是值得的,那是不断研读的必经之路。一旦成功考上了可以获取到更多的有用知识,让人生更为完整,人生之路也更加宽阔平坦。研究生的学习延长了校园时光,长辈会为之骄傲,工作也会相对好找。想要进入一些机构或者是好的公司,也必须满足这个学历条件。
也许不值得,对于有些人而言,可能是竹篮打水,忙碌许久却一无所获。幻想破灭,历尽千辛万苦却发现失去的比得到的还多。
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那是面对人生时,自己选择的路。
吃过午饭后,办公室里,贺临的手机叮的一响,他打开扫了一眼:“拘捕证下来了,准备出发进行抓捕……”.
午后,阳光炙热。
数辆警车开到了云城大学,今天下午,正好有许教授亲授的研究生实验课。
协警堵住了实验楼下的几个出入口,贺临带着黎尚和程笑衣上楼,脚步声在略显空旷的楼道中响起,走廊中可以闻到各种试剂的味道,墙壁上挂着各种化学家的人物介绍。
贺临快步走了教室前门,目光通过门上的玻璃紧盯着里面的动静,黎尚和程笑衣守在了后门的位置,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教室里的人不多,学生们都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安静地坐在实验台前,专注地听着许教授讲解实验要点。
突然,教室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
贺临动作干净利索地亮出证件:“警察,抓捕……”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动了,正是唐言硕。
他的神色慌张,手中拿着一管试剂,惊恐地来到后门,想要夺路而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笑衣反应敏捷。
她趁着唐言硕冲出门的瞬间,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记重重的肘击砸在了唐言硕的后背。
许老师见状,脸色骤变,扯着嗓子急喊了一声:“小心!他手里的试剂是……”
唐言硕的身体瞬间一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黎尚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他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拉过了唐言硕的手腕,同时稳稳地托住了他手中的试管。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足够快,可试管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洒出了两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程笑衣趁着唐言硕还没缓过神来,迅速上前按住了他,熟练地给他戴上了手铐。
整个抓捕过程一气呵成,从唐言硕起身逃跑,到被成功制服,不过短短数秒。
贺临看到那一幕,脸色却瞬间变了,他心急如焚地几步冲上前去,单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黎尚手中的试管,另一只手则紧紧拉过了他的手腕,转身急切问:“这是危险物品吗?碰到了要怎么处理?”
因为过于紧张,贺临的声音都在颤。
这个瞬间,他那枚有洞的大脑之中走马灯似的回忆起了高中所学的所有化学知识。
什么物质该用水洗,什么要用酒精擦……万一有毒有害有腐蚀性怎么办?会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伤痕?会不会导致中毒危及生命?
种种可怕的念头在贺临的脑海里闪现而过,他甚至做好了等许教授一回话就立刻拉着黎尚到一旁的水龙头下冲洗的准备,或者是要把他背在背上送去医院……
被贺临拉着手腕的黎尚却显得格外镇静,那东西凉凉的,就像是水一样,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灼烧感或者是不适。
黎尚反过来拍了拍贺临紧绷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太紧张。
许教授扶了下眼镜缓缓开口:“不是。那是我们今天的实验结果……如果全洒了今天的实验就白做了,沾上了洗洗手就行了。”
听了这话,贺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松开了黎尚的手,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他把试管放回试管架上,对着还没从紧张抓捕之中缓过神来的学生和许老师道:“打扰了,嫌疑人我们带走,你们继续上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