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孟眠家中。
贺临等黎尚记完才继续问她:“当年的报道记者来找过你吗?”
孟眠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道:“找过,几年前来的, 当时他和我说明了来意,我不想理他。我们家里发生这样的悲剧,都和他脱不开关系。我甚至恨他。”
说着话, 女孩的牙轻轻咬住,嘴唇颤抖, 似乎又想哭了。
贺临道:“你后来还是和他聊了?”
当时于景辉的车在楼下停了两个小时, 他们肯定谈了很久。
孟眠呵了一声:“我当时太天真了, 那个男人跪下来求我,他说他发现这件事里可能有问题,我母亲是被冤枉的。如果能够查证这一点,他可以写新的新闻稿, 还给我母亲清白。他还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愿意做一切事来弥补我家的损失。我当时一时心软, 和他聊了一会……”
女人说到这里,脸上又染上了怒意:“但是那个骗子,回去以后就根本没有下文了!后面我给他发信息他也没有回过。”
贺临之前打电话来只和女孩说是想要了解一下当年幼儿园午餐的事, 并没有和她提起于景辉的情况。现在听她这么说,还是告诉了她。
“他失踪了。”贺临道, “就在见过你以后不久。”
孟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 猛然愣住了。
随后她慌乱了:“我……我没想到……对不起。”
贺临道:“所以,你也好好想想,那名记者他当时来找你,有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
孟眠低头想了一会:“他问的事情, 和你问的差不多……”
听到这里,黎尚在一旁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做这则新闻?”
“他说了。”孟眠回忆了一会道,“他和我说,他收到了别人提供的线索,随后问了几个家长情况,觉得属实就过来了,他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别的问题。”
贺临马上领会了刚才黎尚要往这个方向引导的原因:“那他有没有说,背后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他又是怎么发现你母亲是被冤枉的呢?”
孟眠皱眉,随后她摇了摇头:“这些,他没有说……”
说到这里,孟眠低头沉默了片刻道:“于记者他……他说,当时有人在四处散播这件事,就算是他没有专门来做这次报道,也可能会有其他人……”
随后,贺临又和孟眠详细聊了一遍所有相关的事。
要到了当年幼儿园的每周食谱。
反复确认过没有什么遗漏,他才和黎尚准备离开。
问完了这边的情况已经快到中午。
两人从孟眠家出来,贺临拿出手机看了看群里消息,程笑衣已经提前解脱:“我完工了!”
贺临道:“很好,你帮忙查一下于景辉关于幼儿园一事的消息来源,包括他的网络邮箱,短信信息,还有电话问问他同组的同事,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相关的消息。”
想了想他又道:“对了,还有把四年前贫困幼儿午餐补助的申领规则以及指定公司也调查一下。”
吴韵声道:“我这里也快结束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贺临分配任务:“老吴你打电话去回访曾在幼儿园里就读孩子的家长,看看他们的近况如何,还有问下当时的医院检查结果,还有没有留下的?调查下孩子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舒服。”
只有方觉发了个痛哭的表情:“只有我还得忙到下班吗?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查案子啊。”
吴韵声安慰他:“就差几个小时,不会落下你的,回头你和我一起查。”
在群里发完消息,贺临又对黎尚道:“我先让小程去查那家公司了。按理说,仅仅是不从那里订餐而已,二十个孩子的餐费也并不多,那些人应该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做出下毒的事吧?”
黎尚考虑了片刻道:“也许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他顿了顿说,“也许,这个方向不对。”
贺临道:“我也不确定这家公司是不是和案子有关,不过还是先查为敬吧。宁可多费点功夫,不能错过线索。”
这里距离停车场有一段距离,两个人一路聊着案子。
贺临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黎尚的脸色,这会黎尚又站直了,低着头慢慢走着。贺临揣摩着,这人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呢?还是说现在好点了。
他一走神,黎尚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贺临恍然问:“什么?”
“我是说……”黎尚的呼吸一抑,被贺临一打岔他也忘了刚才聊到哪里了,黎尚带了怨气,“这不是出来查案子吗?你不关心案子,总是看我干什么?我身上有线索吗?”
他的声音不严厉,有点有气无力的,像只装凶的小病猫。
还是只没良心的小病猫。
贺临没想到关心人也关心出不是来了,这市局里,还没人说他办案子不用心的。他想回嘴,一想到黎尚可能是在带病坚持,再看向他越是苍白虚弱就越显得漂亮的眉眼,心就软了。
我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贺临心想。
他正色道:“这案子急不来,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想今天就把它破了?再说了已经是午休时间,要查案子也得休息和吃饭吧。”
黎尚没搭话,把手插在了外衣口袋里,闷声低头走着。
贺临走了几步又问他:“想吃什么?”
黎尚没什么兴致,随口回答:“都可以。”
贺临记得之前上午在孟眠家,黎尚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嘴唇看起来干干的,胃里不舒服的话估计想喝点热的:“我知道有一家店,汤炖得好吃,就在这附近不远。”
黎尚嗯了一声,贺临就带他上车往饭店的方向开去。
那是一家做广式菜的汤馆,贺临点了几个清淡的菜,然后又让黎尚选,黎尚想也没想,直接点了个老火白粥。
稍微吃了点东西下去,黎尚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是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情绪一直在紧绷着,似乎是因为案情的不明朗而满心忧思。
贺临不忍心看他这么自苦,岔开话题问他:“对了,上次我在你家里看到的冰箱贴……有很多是从国外买的吧?”
黎尚嗯了一声,默认了。
贺临见黎尚肯理他,继续问:“你到过那么多地方啊?”
黎尚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认真回答他:“其实那些冰箱贴有些是我朋友买的。”他说到这里,想着怎么和贺临解释后来的事,犹豫了一下说,“他存放在我那里了。”
还有寄存冰箱贴的?贺临哦了一声,随口问:“那东西收集起来挺好玩的,如果是我的,可舍不得给别人。”
黎尚听了这话,拿着勺子的手一僵。
他忽然有点自责,自己是不是当初应该把冰箱贴打包给贺临,而不应该自私地占为己有。可那已经是他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难道也要收走吗?想到这一点,他的眼睛忽然就发热了。
贺临说完了才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黎尚今天的脸色尤其苍白,这时候不知为何,被汤的热气一熏,眼圈是红的。
东西放在这里,人却不见了,那……
贺临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会是……
这个所谓的朋友,人已经没了吧?
黎尚那么简洁的人,从基地过来还带着那些冰箱贴,那东西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顿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的贺临,背后出了冷汗,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把话圆回来。
反倒是黎尚先缓过来了,现在贺临不记得了,东西不还他,他还能怎样?
想到这里黎尚释然了。他低头喝着粥,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他不要了,丢了可惜。”
看着他的反应,贺临心底有些懊恼,这个话题不好,他急忙又新起了一个话题:“上周末你加班来着,我给你算两天调休吧?”
黎尚直接拒绝了:“不用。”
贺临愣住了:“?”
他还没见过有人喜欢工作到这种程度的。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工作已经比之前的好多了。”他随后又道,“我喜欢加班。”
贺临没话说了,他算是确定了,只要黎尚不想聊天,无论他怎么努力扯话题,黎尚都能在短时间内把天聊死。
两个人的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吃了一会东西。
贺临注意到,黎尚的手好像总是想要往肚子上放,但是每次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把手移开来。
这顿饭快吃完,黎尚开了口:“贺队,能不能把烟戒了。”
这个话题黎尚和他谈过几次,贺临抽得比以前少多了。
最近部门里加班严重,贺临偶尔头疼起来,还是会出去抽上一根,每次回来路过他的办公桌,黎尚都会皱眉。
“我以前不抽的,但是在这边工作,有时候陈局会抽,一桌子领导都跟着,一点不抽有点奇怪。”贺临说到这里问黎尚,“你这么长时间,就一点没抽过?”
“偶尔,抽过几根,有时候是任务需要。”黎尚实话实说,“但是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贺临其实并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偶尔需要一些香烟来醒醒神,想了想道:“那我试试吧。”
刚聊到这里,黎尚就起身说:“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这种广式餐厅的装修比较好,洗手间是那种单人的隔间,黎尚进去就把门锁了,然后弯腰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
今天他的确从早上开始就不太舒服,那些旧伤处又开始疼,但他觉得还没到爬不起来的程度,没必要耽误工作,再加上之前在贺临家的那次失控,他更不想在贺临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他自觉自己一向藏得挺好的,可是贺临早上一来就问他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示弱,更不会喊疼,那些同情的目光,格外的照顾会让他无所适从。
如果是在过去,这些是可以暴露给作为爱人的贺临的,可是现在,贺临不是。在他不记得的情况下,黎尚把他也排斥在外。
贺临看出来了他的不适,但是没有继续问,黎尚就跟着他一起装糊涂,坚持到了中午,汤有点油,他自己提起了烟,一想到烟味,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不喜欢贺临抽烟,倒不是他真的对烟深恶痛绝到了这种地步,而是因为贺临身上的烟味会让他感觉到陌生。
这种陌生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他发现贺临变得随和了,他在市局已经入乡随俗,抽烟就是和市局里的老人们沾染上的坏习惯,或者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烟火气。
现在贺临每天会接触不同的人,同事、领导、失踪者家属、嫌疑人,把之前他立的规矩,养成的习惯忘了不少,只保留了一点点。
身体不舒服再加上这些事,让他的心情不好,就好像自己一直守着的东西开始慢慢地脱离了他的世界了。
黎尚本来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中午更是吃得不多。吐了一会以后,胃里面不再翻搅着疼了。他在洗手间休息了一会,漱了口出去。
刚出洗手间的门,黎尚一抬头,就看到贺临站在洗手间对面等着他。
贺临的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把他的伪装看穿了。
黎尚侧过脸去,没有直视贺临的眼睛。
但还好,他不说,贺临也就没问。
手机适时地嗡了一声。
黎尚拿起来看了道:“八分局那边把崔巧的死亡档案发过来了。”
分局的死亡档案,自然没有市局这里的严谨详细,整个记录只有几页。
当时有两名家长碰巧路过幼儿园,发觉里面亮着灯,进去以后发现崔巧上吊了,当时就急忙把人放了下来,想要送去医院,他们打了120,急救车来了发现人已经没气了,就没拉走,直接报警来了警察。
这么一折腾,现场的痕迹有的被破坏了。
法医经过表面勘查,确认是缢死,但是想要进一步确认,还需进行解剖。
当时幼儿园午餐出问题的事弄得沸沸扬扬的,加上崔巧刚刚借贷赔偿过所有家长。孟眠和调查的警员都认为崔巧是被压力压垮了,想不开选择了自杀身亡。
所以最后孟眠没有签署尸体解剖告知书,这个案子也就自然而然地以自杀结案了。
如今几年过去,在得知了背后这么多的曲折以后,贺临和黎尚不敢大意,仔细查看着这份记录。
贺临主动拿起了那些照片研究着。
黎尚则是专注看着勘查记录,他念给贺临听:“当天,崔巧本来是休息在家的,后来不知为何去了幼儿园……”
贺临端详着女人的死亡照片。
有几张是现场图,崔巧的尸体被平放在地上,脖颈下方有勒痕,脸因为悬挂出现了紫绀,房梁上的绳索下方有踢倒的凳子和失禁的排泄物,这些都符合缢死的特征。
其他的现场物证也有拍摄记录,但因有不少人来过,脚印凌乱。
贺临看到这里,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黎尚凑过来问:“有问题吗?”
贺临皱眉:“地上有一些奇怪的水渍……”
黎尚看着,那像是洗过什么东西,水满溢而出留下的水痕。
“还有这里。”贺临指给他看,“凳子。”
照片上是一个老式的木头四角凳,是在现场发现上吊使用的。
崔巧应该是死前蹬了一下凳子,造成了凳子的倒地,那凳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条弧形的划痕,椅子倒下的位置,正好是在尸体的下方。
贺临的眉头轻轻皱着:“我不确定,她悬挂在空中时的踢踹,能够让椅子这么翻倒。”
“的确,这个椅子看起来不轻,上吊时踢倒很难在地上留下这么长的明显划痕。”黎尚顿了一下问,“我们现在能去现场吗?我想还原一下现场的情况。”
贺临道:“我打电话联系一下。”
幼儿园所涉及的那一片情况有些复杂。
几十年前,那里还是个村庄,这里是一位村干部家的宅基地,屋前屋后都是自留地,后来曾被出租当做仓库。再后来,老人和儿子相继去世,这几栋平房归了附近的街道。
当地要做财政创收,其中一项就是要出租这些空置场地,于是这里被租给了崔巧的私人幼儿园。
后来幼儿园黄了,出过事死过人的房子,街道里一时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放在那里了。
贺临一层一层问下来,终于有个工作人员说他那边有钥匙,能过去给他们开门。
约好了时间,贺临开车往幼儿园的旧址行去。
路上,贺临找了个便利店,下车买了点加热柜里的矿泉水,递给了黎尚。
黎尚没说什么,拧开趁热喝了一些。
幼儿园的附近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一路走过去。
贺临大老远就看到了平房的上面支楞着几个字:“熙熙幼儿园”。
那招牌原本做的是彩虹字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成了一种有点难看的混色,就算是大下午看上去也阴气沉沉的。
幼儿园外有一面高墙,大概有两米五左右,是用砖头砌起来的。
两人在门口等着,贺临仰头看着那面墙,目光从下往上移动,随后发出了一句感慨:“我想……”
以前在天宁的训练基地,就有这种训练墙,有个训练项目就是翻墙,助跑以后墙上一蹬,手一用力就过去了。
贺临当年翻得最溜索了。
如今看到这面墙,他手痒……
贺临还没说完,黎尚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冷声道:“不行!”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注意点警察形象。”
贺临其实就是过过嘴瘾,没打算真的翻,却不知是为什么他喜欢看黎尚因为他的事而冷脸的样子,觉得特别带劲。
贺临见他真生气了,连忙讨饶地冲他笑笑:“知道,我就是说说。”
过了一会,拿钥匙的工作人员才过来,那人一边找钥匙,一边对他们道:“你们自己看吧。看完以后出去就好,晚些我来锁门。”
黎尚严谨惯了,倒是十分惊讶于他的随意,不解地问:“不会丢东西吗?”
那工作人员笑了:“这地方是闹鬼的凶宅啊,里面值钱的早就搬空了,还有什么可被偷的。”随后他又看他们,“你们要查这里啊?不怕鬼吗?”
贺临一脸正气凛然地对他道:“人民警察,怕什么鬼啊?而且,我们是给鬼查案子的,她应该会帮我们吧?”随后他又问,“除了我们之外,这一两年,你还给什么人开过门没?”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没人。这墙也就是看着高,要是爬进去,没人拦的。再说了这破锁,会开的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吧?”
把门开好了,那工作人员转身,一刻也不想多呆。
贺临道了声谢,领着黎尚进去。
黎尚看着面前灰败的院落道:“熙熙幼儿园过去不在这里,是在距离这里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幼儿园开始出问题,是从搬到这里一段时间以后……”
这地方有前后院,里面一排平房,一共三间,两间大一些,旁边一间小一些。
院子里没有什么植被,挺荒芜的。
太久不住人,空气里有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霉味儿。
中间那间最大的应该是幼儿园的教室,摆了一些废旧的小椅子。
旁边起居室的那间,有两个大一些的餐桌,看起来原来应该还有小床摆放着。
院子里还有一些小木马,跷跷板一类设施。早就已经很旧了。风一吹,带起了阵阵阴风。
地上还有一些掉落的小玩具。
黎尚默不作声地捡起了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玩具熊,用手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
在侧面有一间小房间,就是当初幼儿园的厨房。
这间房间两人在视频里都看过,进去以后一面是那种农村的土灶台,旁边桌面上放着墩子做案板。
靠墙的地方有一溜半人高的橱柜,里面放了一些餐盘。角落里有个水龙头,下面还有一个挺高挺大的洗菜的桶。
而屋子的最中心,距离顶面一米的位置,有一根贯穿的横梁,那就是当初崔巧上吊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根绳子还在房梁的中间挂着,那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根小孩子跳绳用的竞速绳。而案发时候的那张凳子,被拾起来摆放在了墙脚处。
地面被简单地打扫过。
这就是四年前崔巧死亡的现场。
贺临仔细在地上找了找,厚厚的灰尘下,隐约可以看到椅子摩擦留下的痕迹。
黎尚仰头观察过绳结,随后拿出了记录册和卷尺,准备做试验。
贺临看他这样子,主动道:“我来吧,你负责测量就行。”
黎尚嗯了一声。
贺临去角落先把那个凳子给拿了过来,摆放在绳结的正下方,然后他站在了凳子上。
崔巧的个子在女人之中不低,将近一米七,贺临的身高比崔巧高了快二十公分。
绳圈在他的前方。
贺临看着面前的绳圈,先伸手拉了拉绳子,测试了一下结实的程度,那绳结打得挺牢的,而且因为是竞速绳的材质,中间一段是硬硬的,使那个绳圈比一般的绳索更为硬挺,中间形成了一段弧形。
贺临抓住了那根崔巧在几年前用过的绳子,他的动作真的和想要上吊一般。看到这一幕,黎尚的心里出现了一丝不适,但他还是努力克服着。
随后贺临双手拉着绳子,借力身子往上撑去,同时他踢了一下凳子,凳子发出吭的一声,倒在了一旁。
贺临身体悬空,往下垂落了一些。
黎尚蹲下身,拿着软尺正准备测量,就见贺临双臂用力,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黎尚:“……”
引体向上……这是和空手投篮并列第一的无意义动作……
黎尚刚才还在担心他,看到这一幕,一时心中火气上涌,怒气森然地喊了一声:“贺临你就在上面挂着吧!”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转身想走,就听贺临在后面喊他:“唉,等下……你听我解释……”
黎尚站起来得太急,刚往前走了两步,眼前骤然一黑……
黎尚意识到不对,身体一晃站立不稳,一时单膝跪下,用手撑地。
贺临从上面纵身一跃而下,过去伸手扶他,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贸然把他拉起来。看着黎尚脸色苍白,眼帘微阖,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他大概猜到可能引发了低血糖。
贺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直接撕开了递到他唇边。
黎尚蹲了几秒,眼前的黑幕渐渐褪去,胸口也再度能够呼吸。他感觉到了嘴唇碰到了什么,鼻子里闻到了甜的味道,本能地张开唇含了进去。
随后他的口腔里弥漫起了甜丝丝的味道,是大白兔的奶糖。
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半分钟,黎尚缓过来了,自己慢慢站起来,贺临扶他坐在了一旁的门槛上。
黎尚嘴里咬着糖,气氛有些尴尬,刚刚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最后那点无名的火气也散了,他有些讷讷地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刚才起猛了……”
贺临原本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被黎尚的话全堵了回去,一个字都没再想起来。这一下子,想要吵架的氛围全无。
贺临蹲在他对面,给黎尚解释:“我刚才不是在胡闹,而是在测算。这根绳子,对于崔巧的身高来说,还是太高了。”
他这么一说,黎尚猛然想明白了问题所在,贺临这么高,站在椅子上刚到绳圈的位置,那说明,椅子的高度不够。
崔巧如果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也不能把头放进去。
哪个上吊的人会把绳子安放在比身高明显高这么多的地方?
当时分局的刑警经验不足,人已经被摘下来了,椅子也倒在了地上。现场忙乱,他们没有进行仔细比对。以崔巧的高度计算,那椅子扶起来以后,距离崔巧的脚应该还有5公分以上的距离。
诚然,她是可以蹦着往上挂,跳得次数多了,也许有那么一两次能够成功。
但是,要想把那么重的椅子踢倒,还要满足现场的地面痕迹,蹦着上去的话,难度太大了。
这就意味着,除非崔巧当年上吊的时候,也要像贺临刚刚一样,先把凳子踢了,再做个引体向上,才能够把自己的头挂进去……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再联想到那些地上的水渍,她可能曾被人浸在水盆里,缺氧手脚瘫软时又被人抱着挂在了绳子上。
那个凳子是凶手踩着用的,用完了以后随便踹倒,伪装成了上吊的现场。
绑这根绳子的人,应该是个个子很高,力气很大的男人,他已经尽量往低处绑了,小孩的跳绳长度有限,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
凶手倒掉了水,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水很快就干掉了,可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只可惜这些痕迹又被后来发现现场的家长破坏。
而崔巧又不是被水溺亡的,她确确实实是因为上吊窒息死亡,所以尸体表面检查不出什么。
当初崔巧的自杀,竟然也有问题。
想清楚了这些,黎尚忽然对贺临有些愧意,他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贺临不想让他难堪,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怎样,好一点了吗?”
黎尚嗯了一声,眉宇舒展开。
糖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原来这么甜。
贺临见他终于是心情不错,连忙哄他道:“我们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你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发现。但是我希望,如果你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想起我,你应该信任我。我们不只是上下级,还是朋友,是最好的搭档。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黎尚低着头没说话,但贺临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心像是泡在海水里一般,苦涩但又胀胀的。
贺临就蹲在他对面,看着黎尚苍白俊秀的脸。
经过了这一段的磨合,他和黎尚熟起来了。黎尚终于收起了最初相识时候的小心翼翼,可他的身上,有着强烈的规则感,几近完美和苛刻的工作态度。他还会不经意间露出点上位者的语气和气场。
就像是刚才他做引体向上时,黎尚吼他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并没有突然被训斥的恼怒,反而本能地从心底产生一阵心虚,下意识地想要跟他道歉。
贺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并不排斥这种本能。
可现在,坐在门槛上,黎尚的手又放在腰际,上半身低俯贴在腿上,额角都是冷汗。他虚弱地强撑着,不肯示弱,一如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高岭之花,近在眼前却又触手不及。
贺临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眼前人的矛盾状态让他着迷,让他想要一步一步走近,想要了解他,甚至贪婪地想要拥他入怀。
想到此,贺临还是微微控制了一下自己发散的思绪,冷静一些后他起身,坐在黎尚的身边。他的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向黎尚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黎尚,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在刑侦支队这么久,还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物,跟你相比我们所有人,都有点自惭形秽。”
这话恭维的人意味有些重,可此时从贺临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是真诚。
“当初我想尽办法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你鞠躬尽瘁,把所有的工作都一肩抗。你特警队出身,事事拼命,处处要强,我理解也尊重,并且十分敬佩你的态度。如你所见,我们的出身差不多,但我属实做不到像你这样。这是你的习惯,也是你的优点,我不否认,孤军奋战未必会逊色团体。”
“但是……”贺临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心疼,“但是我不希望你一直是这样的,你在这里,至少有我在身边,试试把后背交给我,我们尽力一起,寻找真相。”
黎尚知道,一直都知道。
贺临说得没错,问题出在他心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话了,曾经也有个人告诉过他,让他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只是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日子。
相比市局,天宁基地就像是一座象牙塔,接触的人简单,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
两者的差别太大了。
可这里是云城市局,不是天宁基地。
贺临早就已经走出来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他。
是他始终不想承认这一点。
黎尚忍下了身体里不断翻涌的闷痛,心脏轻轻跳动着。
他抬起头看向贺临。
但是现在,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他已经又在他的身边了。
他该往前迈步,他该往前走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黎尚忽然警觉回头,他的身体瞬间又绷直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贺临跟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人影一闪。他喊了一声:“谁!“转身追了出去。
第82章 04 “这里面的糖果饼干都是你的。”……
“谁?!”
贺临追出去几步, 在院子里拦住了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大爷。
贺临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那大爷理直气壮:“我就住这旁边。”他一边戒备后退,一边看了看两个人,“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贺临拿出警察证晃了一下:“警察, 查案。”
这回大爷哑火了,身体放松了下来:“啊,那个, 警察同志啊?那我没啥事了,我就是忽然看到这里的门开了……”
大爷想走, 贺临却没让他离开, 伸手拦了一下。
随后, 他换了笑脸,顺着杆子往上爬:“大爷你一直住这附近啊?那是不是关于这边的事情知道不少?你要是不忙的话,和我们聊聊呗?”
大爷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我这家里还有事呢……”
“帮帮忙吧,我们搜集得线索太少, 没法和领导交差。”贺临又道,“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
按照传统的调查方式,也经常需要挨家挨户进行走访。
现在大爷自己找上门来, 贺临可不想把人放走。
大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心软了下来:“那行吧,我就和你们说说。”
贺临一回头, 看到黎尚已经从门槛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记录册。
贺临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没打算在厨房里谈话, 指了指道:“我们坐在那边的教室里聊吧。”
三个人进去, 贺临检出了几个相对好一些的旧桌子,擦了擦上面的灰,三个人坐了。
大爷告诉了他们姓名年龄还有证件号,还说了自己家住在哪里。随后老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你们是来调查那个女园长上吊的事的?这都几年了吧?怎么忽然查这事?”
“又发现了点线索, 过来核查一下。”贺临问,“大爷那时候你就住在这附近吗?有没有听说点什么?比如奇怪的说法,或者是遇到奇怪的人?”
大爷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早就知道,这院子里的风水有问题。”
得,案子没线索,这一下玄学上了。
黎尚记录的笔一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贺临倒是一脸平静地接着问:“怎么个有问题?大爷您说,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让我们长长见识。”
那大爷想了想道:“我住在这里也几十年了,这一片都是各家的宅基地,过去我是眼见着这附近的房子盖起来的,这个院子当时盖的时候,就出了各种怪事,两米多高的围墙先建了起来,每到下雨的晚上,就会出现一些鬼影。有人说,这下面可能是块坟地,埋了脏东西。”
鬼影的说法太过虚无缥缈,贺临问:“还有其他的奇怪的事情吗?”
“当仓库的那几年,还算是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是这家的老太太吧,觉得这院子空着可惜,想要拿来养鸡,她就买了几十只的鸡,散养在了院子里,隔三差五过来喂一下。刚开始的几天还好。后来……”大爷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贺临想了想问:“有人偷鸡?”
黎尚:“……”
大爷冷笑一声,以一种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的眼神看他:“呵,要是偷鸡还算是好的,养了没几天,那老太太打开门来,发现大部分的鸡都死了,留下了一地的死鸡,没死的也快不行了,在地上扑棱着翅膀,一地都是鸡毛。那场景,老惨了……当时那老太太就在院子骂,说是有人药了他们家的鸡。我路过看了一眼,做了一晚上噩梦。”
贺临问:“后来这事怎样了?报警没?“
大爷摊手:“警察来了一趟,什么也没查到,那些鸡没人敢吃,全都烧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难道是下毒的人不光要害人,连鸡也不放过?
看着眼前的院子,两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遍地尸骸的景象。
难道是……
黎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问大爷:“您住在这房子的东南侧,能够听到幼儿园和养鸡的声音吗?”
“能啊,怎么不能?那些鸡里面有公鸡,天一亮就打鸣,小孩子嘛,自然也是吵吵闹闹的。最吵的是接孩子的时候,家长一来,这路口就堵。”
贺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有没有人对这些噪声有意见?”
“有啊。以前隔壁有位大妈,住在这幼儿园的另一侧的,一直说她睡不好觉。还有西侧的那个老头子……”
“那现在这几个人还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早就去世了几年了,就在崔园长死后两三个月吧。那个老头也是差不多时候走的。这附近的人,死的死,搬的搬。我也早就去和我儿子住了。”
他又问:“有没有什么青壮年对此有意见?或者有什么要考试的学生住在附近的……”
老人摇头:“那还真没听说。”
贺临低头思索,那些鸡死的时候还没有幼儿园,更没有什么营养餐,看来事情可能不是餐饮公司干的,会有人因为噪音扰民,就做出投毒杀鸡,又给饭里下药,让幼儿园里小孩生病的极端事情吗?
那最后杀了崔巧的人又会是谁呢?能把她控制住挂上去的人,应该力气不小。
是举报幼儿园有问题的人?还是愤怒的家长?
聊到这里,大爷道:“总之这地方自从出了幼儿园的事以后,就越发奇奇怪怪了,这次还是我儿子送我回来拿东西,看到这门开了,我才好奇进来的。”
贺临问:“这些线索都对我们特别有用,您再想想,还有什么事?”
老人低头想了一会,抬头到:“对了,我偶然在这里住过一晚,那天晚上,听到这院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贺临问:“什么声音?”
老人回忆了一会道:“好像是挖土的声音……”
这么一来,这案子更加扑朔迷离了。
贺临又和他聊了几句,留下了大爷的联系方式,好言好语着把大爷送走了。
他们回到了厨房,详细地进行了拍照和现场测算,确认无误后,已经临近傍晚。
贺临转身对黎尚道:“走吧,我去趟市局,送你回去。”
黎尚看向他:“你绕远了。”
贺临的家明明就在这附近,要过去再回来绕了不少路。
贺临道:“不是只有你才有工作责任心的,我自愿爱加班不行吗?办公室里那些工作处理得怎样了总得回去看看。”他顿了一下说,“顺便送你回去。”
黎尚这才没说什么。
两人刚上车,黎尚有些疲惫,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着。
车开出去不远,贺临就接到了老吴的电话。
贺临按了免提,老吴的声音有点沙哑:“贺队,我们这里查到了一些信息。”
贺临道:“好,你说。”
吴韵声开口道:“首先说那家订餐公司,因为去年查出来用料理包,还有税务有些问题,已经停业了。”
贺临道:“知道了,我们这里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基本可以排除那家公司了。还有我们查到崔巧应该不是自杀,这案子可能比想象之中复杂,情况也比我们预想的严重。”
吴韵声在电话那边道:“我们还查到,有孩子死了。”
贺临一惊,眉头皱起。
合眼靠在座位上的黎尚也眼睫抬起,一向沉静的目光之中有着一丝愕然。
贺临继续问道:“几个?怎么死的?”
“目前联系到的,有三个都……”吴韵声的声音在抖,“都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几年里,陆续生病去世的。”
车内的两人,一时都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了。
现在联系到的,都已经去世,这代表着,死亡的孩子绝对不止这三个。
在那个幼儿园解散,崔园长死亡以后,死亡却如影随形。
那迷雾之下隐藏着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这是否就是导致其后于记者失踪的真正原因呢?
贺临很快稳住了心神:“你们放下手头的其他工作,优先调查这件事,今晚加下班,继续查问,努力今晚把所有能联系到的家庭都问上一遍,尽力确认到每个孩子的现状。”
他侧头看了看导航:“我们马上回去,其他的等见面详谈。”
贺临的车开得飞快,一路在车流之中穿梭着,快到市局时,他问黎尚:“你现在身体还好吗?要回家还是……”
黎尚的额头有着薄汗,眼眸漆黑,像是把墨砚浸泡在了冰水里,他简短抉择道:“回去开会。”
贺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开口道:“你说开会,好,我尊重你。那你得吃点东西,你应该也不想晕在市局里。”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黎尚,“如果你晕了,那我就强制你休假,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了。”
黎尚还没答话。贺临又伸手把警用车的车斗拉开,里面竟然有一抽屉零食,包括各种饼干和糖果。
贺临一脸严肃地对他道:“这里面的糖果饼干都是你的,你先吃,剩下的也都给你,你想拿走哪个,吃饱了慢慢挑。或者你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黎尚低头沉默了片刻,还是撕开了一枚糖,含在了嘴巴里.
晚上,云城市局七号楼,失踪调查科办公室内。
三个人的面色都很不好。
由于那些孩子们的家长多是外地来云城务工的农民工,他们的户籍档案并没有联网更新,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孩子们过去都是上的私立幼儿园,很多证件不全,甚至有的还有黑户。
所以吴韵声他们在用较为原始的方法,根据过去社区的登记名册,挨个进行电话查访,还有个别的家庭已经电话都联系不上。
程笑衣一直在拨打电话:“喂,你好,请问,是石溪小朋友的家长吗?这里是云城市局,我们在做一起案件调查,请问石溪现在的情况……”
“去世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是吗?”
“原因是……”
“突发高烧……好的,谢谢,我记录一下。”
“你这里,还和其他熙熙幼儿园的孩子家长有联系吗?嗯你加了周明明的妈妈对吗?周明明的情况你是否知道……他也已经?”
程笑衣深吸了一口气才可以继续问下去:“好的,谢谢你,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我们会再度联系你。”
吴韵声神色凝重地又在白板上画上了两道线。
方觉那边也在打着电话,挂断后有气无力地对老吴道:“师父,我这边联系的这个也没了……在那之后半年就……”
他当警察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方觉觉得自己的胸口紧缩,后背冒汗,身体冷冷的。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加入这个案子了,如果可以,他宁愿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
吴韵声转身,又画上了一道线,白板的角落里已经有了两个正字,还多两画。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贺临神情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黎尚紧随其后。
一进门,贺临就问吴韵声:“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老吴指了指面前的白板:“一直在打电话联系,当年幼儿园解散时,一共有二十二个孩子在校,目前联系到了十二个,有六个电话没人接,有四个修改过联系方式和住址,还没关联到。”
贺临问:“那目前去世的有多少个?”
吴韵声的喉咙哽了一下,晦涩地吐出了两个字:“全部。”
听到了这个结果,贺临的眉头紧锁:“有没有家属仔细查过孩子的死因?”
老吴摇了摇头:“那家幼儿园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农民工子女,跟着父母居住的条件很差,他们之中部分跟着父母回乡,看病都是去乡镇的医院或者是诊所,他们中有的死于不明原因腹泻,有的感冒发烧后迅速多器官衰竭,都没有经过详细的检查……”
方觉道:“村镇里对幼儿病故的审核不严,我这边问到的几个,有的火化了,有的直接被埋了。”
程笑衣补充:“我这里的结果也差不多,那些家长们只是怀疑孩子体弱,互相之间也没通过气,孩子们当初只是在熙熙幼儿园呆了不长时间,没有人往几年以前的幼儿园餐饮事件上想。”
吴韵声接过话来:“但是,现在的这个死亡比率,我们都知道,很不正常。”
黎尚听着这些,一时皱眉不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地死鸡的场景。可这一次,死的是一个又一个年幼的孩子。
贺临和他们简单说了下今天外勤的调查结果。
讲完之后,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贺临也锁眉不语。
在调查这个案件初期,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随后,贺临很快冷静下来:“不管事情大小,总是我们手上的案子,现在我们先理一下思路。”
听了他的话,黎尚主动起身站在了白板前。
贺临一边说着,他一边记录。
贺临在脑中整理着,把目前获取到的所有线索都归结起来,再按照时间顺序重新排列。
“幼儿园那片地方,早在多年前,就出现过雨夜鬼影的传说。随后又出现了死鸡事件。”
“四年前,调查记者于景辉接到了消息,熙熙幼儿园的孩子出现了食物中毒现象,随后他怀疑是幼儿园的崔园长采购的食物不洁导致,在连续三篇报道之后,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崔园长退了家长的钱款。进而关园处理。“
“后来,崔园长疑似自杀,可其实,崔园长是被人杀害。幼儿园解散,家长带着孩子们各奔东西。”
“在当时,可能孩子们就已经中毒了,毒物对年幼孩子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这一切导致了孩子们体弱,多病,在以后的四年里,年幼的孩子纷纷因病去世。但是因为家长们已经分散开来,有联系的不多,再加上园长已死,无法追责,无人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也就无人知晓当年的后续结果。”
“三年前,于景辉再次得到了消息,他确认了当年的餐饮事件并不是崔园长引起,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之中,于景辉神秘失踪。”
“最近,于景辉的妹妹发现了哥哥手机中的留言,八分局申请了协助调查,我们开始调查这个案件。”
办公室里,贺临冷静分析的声音,伴随着黎尚在白板上写字的沙沙声。
随后,贺临道:“我们再来想想,凶手可能做了什么……”
黎尚听到这里,在一旁又起了一组记录,和左边的事件线进行对照。
“他可能毒杀了那些鸡。”
“在幼儿园入住后,他给孩子们的餐饮里下毒。”
“他可能参与了举报幼儿园的问题,把一切嫁祸给了崔园长,随后又把崔园长挂在了横梁上。”
“他可能杀死了再度开始调查的于记者……”
“在其后,他可能还曾深夜到了那个院子里,所以老人能够听到奇怪的声音。”
贺临整理完了两条线。
吴韵声皱眉道:“那这后面是有一个投毒的连环杀手,曾经多次作案吗?”
程笑衣试着进行侧写推理:“这个人是男性,身高很高,体能不错,可是为什么,他要针对小孩子还有幼儿园的园长?”
方觉忍不住问:“我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这凶手跨越了这么多年,干了这么多事?他不干别的了吗?那凶手现在多大?”
黎尚写完停笔,他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不是他,而是他们呢?”
这样一说,好像很多问题都能解释了,可是若是“他们”,行凶的目的就更难分析了。
贺临看向白板上的线索:“这个案子,不能用常规的案件推理去做。我也倾向于,可能是集体作案。而这后面,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他说到这里,眼眸微眯:“如果整个事情会让真凶背上二十多条人命,那他或者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不让事情暴露出来……所以用尽一切办法去盯着,去杀人,也就不奇怪了。”
“更大的秘密……”方觉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过去曾经有一起毒奶粉案,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案子,这个案情会不会类似?”
程笑衣道:“或者是不是有可能,孩子们被集体服用了什么药物?”
作为一个有孩子的人,吴韵声听不得这些,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擦了擦额头的汗。
内心的纠结和理智在不停地做着斗争。
吴韵声考虑了一会,开口对贺临道:“贺队,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们要继续往下查吗?这个案子……”
他作为一个老警察的直觉,二十多条人命绝非小事,无论是在刑侦还是缉毒,他没有经手过这样的要案,这里面的问题可能会很大。
这些年做警察,老吴见过了不少的黑暗,他深知那些力量不是普通人可以抗衡的。
眼下的情况,甚至可能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部门,几个警察就能够查清楚的。
往坏处想,事情万一爆出来,这都不一定是陈局那个级别能够做决定的了。
他们犹如跨越时空,打开了一个埋藏已久的潘多拉的魔盒。
贺临明白老吴的意思。
他开口道:“别紧张,我们只是在梳理案情。”
随后贺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现在,知道所有孩子可能都已经去世的,只有我们这间办公室里的人。”
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
贺临面对着四位下属继续道:“作为失踪调查科,我们处理的已经是分局处理过的案件,是允许有未破案率的,我们现在每年的破案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部门任务。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可以不破。”
黎尚微微抬头,双手抱臂看向了贺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
贺临压低了声音,仔细分析:“这个案子是我们发现的,如果如实上报下去,陈局会很难办,其他的部门也不会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还有,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了埋藏真相,人都死了好几个了,背后的人一定会利用所有的手段,销毁证据,这个案子会很难查。”
“在云城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领导们却一无所知,如果做实了案件,正式立案,会有多少人的乌纱帽不保?”
“所以,如果查案,一定会有很多力量阻碍我们彻查。真相不一定会水落石出。”
“与其把事情闹大了,无功而返,对于我们最安全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装作不知道,拖到一个月以后,打上一个悬案标签,继续放回案卷库里。”
方觉皱眉,他总觉得这不是贺临平时说话的风格:“可是……贺队……”
贺临打断了他的话:“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失踪的找不回来,我们也没法让那些孩子们死而复生。”
随后贺临又继续说服他们:“我们也不过是普通的警员,也是普通人,有些事力所不及,是正常的。人,要学会知难而退。其中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一个小小的失踪调查科,也根本就扛不下来。”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看向白板,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程笑衣眨着眼睛说:“可是,我们是警察啊……那……那些孩子们就这么死了吗?”
贺临倒是没想到,这个办公室里唯一的女孩子说出了这句话,可他还是泼了她一盆冷水:“你们有谁能做到不怕死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想想。老吴,你有家有口,有孩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程笑衣,你有爸妈,有哥哥嫂子,方觉,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那点工资,这份工作,值得你们拼命吗?”
说到这里,他起身走到了白板前,把黎尚刚刚写满的那些字擦得干干净净。
黎尚的目光看向他:“……”
贺临拍了拍手,潇洒转身:“所以,把所有的已知情况给我发个信息,然后,这个案子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所有的人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似乎还在消化他的指令。
贺临微笑着催他们:“还愣着干嘛?大家辛苦了,回去吧。把这件事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很快就会有新的案子,新的工作,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几个人这才慢慢地动了,他们无声地回到了电脑前,把资料进行整理。
第83章 05 把后背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二合……
市局七号楼的茶水间。
贺临拿了包速溶咖啡准备冲泡。
他没有开灯, 就借着走廊里的光亮按下了饮水机的开关,咖啡是准备直接喝的,温度选了个65°。
离开了办公室, 贺临的面色再不像刚才那么轻松,而是一片凝重。
在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微严肃的声音:“贺临,公安纪律条令第十二条规定是什么?”
容倾之前一直在天宁基地身居要职, 领导的气场十足,这个问题又是考试考过的考点。
贺临瞬间挺直了腰背站好, 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对应当上报的重大治安案件、刑事案件、特大道路交通事故和群体性或者突发性事件等隐瞒不报或者谎报的, 给予记过或者记大过处分……”
他的嘴比脑子快, 背完了质疑自己干嘛要这么听话。
贺临回身看到黎尚站在他的身后,他想解释一句:“唉,不是……”
黎尚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打算做的, 比这个还严重。”
贺临没说话。
“都准备放置了,还要发什么信息?”黎尚往前一步,逼问他, “所以贺临,这个案子你准备一个人往下查吗?”
贺临目视着黎尚,很快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去, 他轻声道:“查啊,都查到这份儿上了, 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他淡然地喝了一口咖啡, “只不过再往后,这就是我的个人行为了。”
他顿了一下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公开查风险更大。我倒不是说市局里一定是有内鬼或者是什么,但总觉得消息会不知从什么口子往出透。就像是上次我们想要抓钱代豪那伙人, 要不是林会想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你和方觉就都陷在里面了。”
黎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那你也不能无备案私自调查,那样万一查出点什么问题,出了事,反而给了对方处理你的空子。”
贺临端着咖啡的手一顿,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对。保险起见,我会和陈局简单报备一下,不会一开始就说得那么严重。”他喝了口咖啡,“陈局我还是信得过的,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随后他解释道:“部门里的其他人,都是有家有口的,我没必要带着你们趟这趟浑水。”
黎尚的语气根本就不容他反对或者是质疑:“办案必须两人到场,你把东西转给我一份,我陪着你查。”
贺临看着黎尚想,白天不舒服的时候看起来像只病了的小猫似的,现在倒是硬气起来了,但他还是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
黎尚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旁办公室的门一动,他警觉地转身,贺临也马上别过脸去。
两人看到是吴韵声出来了,黎尚转身走了几步进入了另一侧的值班室先躲了起来。
吴韵声也是出来找贺临的,看到他在茶水间里,老吴走近道:“贺队,我资料发完了,我先撤了哈。”
贺临点头应允:“好。”
吴韵声走了两步,又转了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要不要抽一根。”
贺临有点想接,但是想起来中午黎尚和他说的话,克制住了:“你要是有话就在这里直说。”
吴韵声这才道:“贺队,我想了半天,那个案子……我最开始是有点担心,但如果你还是想查的话,别丢下我。”
老吴毕竟是老警察了,细细一想就知道贺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临抬起眼眸看向吴韵声,语气不太和善:“突然改变主意?他们几个小年轻不懂,你也不知道危险吗?”
吴韵声被贺临锐利的目光盯着,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答道:“是有点危险,但是万一查出来了呢?赌赢了,也算是立了个功,退休金都能加点。”
贺临听出来他是在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
贺临的神情却并没有松懈,毫不留情指出来老吴话里的漏洞:“这个案子,我不准备进部门的调查系统。还有,我以为刚才说得挺清楚的了。你回家吧。”
贺临回绝的意思很明确,若是为了嘉奖,没必要冒这个险。吴韵声是队里最先提出想要退的,选择权在他,贺临尊重理解,并在第一时间认可了他的决定。
退出很容易,可此时他转变了态度想要加入,选择权便移交到了贺临的手上,想要参加,那他就要纳投名状,拿出最基本的诚意来。
老吴看向贺临,声音微微一哽,多年的老刑警见多识广,此时也是鼻头一酸,眼睛里含了泪。
“贺队,你也知道我家里有孩子。这么多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那个家,为了家里的孩子。所以第一时间我害怕再查下去,会对我的家庭不利,对我的孩子不利,希望你可以体谅一颗当父母的心。”
老吴擦了擦眼角的泪,歉疚地冲贺临含了含身,继续说:“可我是个父亲,同时也是个警察,我做不到看着那么多孩子无辜丧命,不理不睬。我想,如果这事发生在我家,发生在我儿子身上怎么办?那些家长无能为力,但是我可以,我可以代替他们为孩子讨回一个公道。这不仅是一个警察的决心,也是一个孩子父亲的决心。”
吴韵声说着,流下了两行泪,他用手糊了一把脸:“贺队,你知道,我这辈子退了挺多次了,退实在太容易了,但我也想进一次试试。我不想就这么给自己的警察生涯留个遗憾,更不想让我的孩子觉得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算有个万一至少能让我孩子知道,他的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好警察。”
望着眼前已经是父亲了的老刑警,贺临把咖啡放下,过去拍了拍吴韵声的肩膀:“我相信你是个好父亲,但是如你所说,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都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天你先回去,陪陪孩子,以后有的要忙。”
这边刚把吴韵声送走,贺临正想着要不要把黎尚叫过来继续聊。一回头又看见方觉风风火火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方觉眼睛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光亮,满是斗志,他一见了贺临就竹筒倒豆子般道:“贺队,我猜出来了,你刚才是在用激将法对吗?!”
贺临:“……”
他万万没想到方觉会有这种解读。
方觉自顾自说着:“唉,我刚才坐在座位上,越想越生气,贺队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然后我就终于想通了,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刚才就是在气我们,故意激发我们的斗志。我当真了,被你激发起了雄雄斗志!”
说到这里,方觉仰起了头一副在等表扬的表情:“贺队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贺临差点被咖啡呛到,轻咳了两声:“没有,我是真的不想让你们参加这个案子。“
方觉:“……”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大脑有点因为这个答案当机。
随后他又攥着拳头开口道:“贺队,我知道,你觉得我年轻,发挥不稳定,容易给你们拖后腿,我也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是贺队,年轻不仅仅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优点,我有热情有干劲,我不怕!我当警察就是为了查案子的,这要是不查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相信自己身上的这身制服。”
贺临听了这话,心里还有点欣慰,可是他嘴上还是严厉道:“既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应该明白我不让你参加的原因。这不是侦探游戏的玩闹,一旦开始了,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方觉认真道:“贺队,我没把这个当玩的。”
贺临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方觉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查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况。
他正色道:“方觉,你知道这个案子可能有多危险吗?二十多个孩子加一个园长的死,外加一个调查记者失踪,这足够有几个人判死刑或者是无期的了,如果你是他们,你一旦发现有人在调查这件事,你会怎么做?”
看着方觉目瞪口呆看向他的样子,贺临丝毫没有对待一个年轻人应有的宽容,反而一字一句地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于景辉不去查中间的事,他可能就不会失踪。你不要觉得自己是个警察就怎样,你也是个人。你要是失踪了,那就是这隔壁房间里的一份案卷,谁都找不到你。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身上的这身制服,也救不了你的命。”
方觉极少见贺临这么疾言厉色地跟他说话,他一时看向了一旁的档案室,之前的豪言壮语卡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临冲他摆摆手:“行吧,回家去吧。”
方觉的脚迈出去几步,慢慢地向着楼道走去。
贺临刚松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方觉去而复返,年轻的脸上表情严肃而认真:“贺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也明白你是为我的生命安全负责。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的想法。”
上前两步,方觉走到了贺临面前,抬头看着自己同样年轻的领导,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贺队,我听说过你是特警队出身的,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已经可以在特警队里独立完成任务了。我不是你,做不了那么高难度的任务,但我跟当时的你一样,有信念有决心去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更何况你是保护不了我一辈子的,我也不应该被你保护,很多事如果年轻的时候不经历,时间长了,年岁大了,我更扛不起来事了。我可是刚一参加工作就分到你手底下了,到时候他们笑话我事小,笑话你不会带队员,可就不好了。”
贺临之前都没发现方觉这臭小子这么能言会道,还学会拿他之前的经历作为论点游说了。
平时方觉总表现得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看过他的简历贺临就第一时间选择了他,绝不是因为他简历上穿着制服的照片看起来还不错。
“敢出去丢我的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你。赶紧滚蛋,回家休息去,不该你操心的事少管,有你出力的时候,要是做得不好,我随时调你去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方觉一走,贺临就冲着门外叫了一声:“小程你听了多久墙角了?”
被点了名,程笑衣才从门后走了进来:“也没多久,听全了贺队你的优秀事迹,挺帅。”
贺临问:“那你现在不回家,是想来干什么,专门表达对我优秀事迹的肯定?谢谢,收到了,下班吧。”
程笑衣认真道:“贺队,我刚才也考虑了半天,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肯定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就是过来说下,我把该发的都发了。”
刚才开会时还大义凛然的女孩,这会儿似是想通了。
贺临却没有放松,他熟悉程笑衣,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这姑娘主意也挺大。
“不过呢。”程笑衣说到这里,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便签条,夹在了指缝里,“我电话询问了于记的同事,综合对比了他的通讯记录,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这可能是于景辉重新开始调查幼儿园一事的那个转折点……”
这在这个案子里,属于重要线索,贺临的目光随之移动过去,看向了程笑衣的手。
面对程笑衣对他的试探,贺临满是不在乎地哦了一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并没有打算继续让她说下去。
程笑衣见贺临没有反应,把那个纸条又作势往包里放:“其他的我都写给你了,既然案子也不查下去了,那这个线索也就没什么用了。”
贺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道:“你说得对,这个线索的作用不大,这是当初于景辉已经查到过的,他为什么没有揭示出来真相?”
程笑衣被他问得一愣。
“这只是线上的一环,要么是证据不足,要么是有其他的问题。”贺临的目光锐利,“这个案子更核心的应该是查到毒源和幕后的人,想要查到这些,危险系数和难度要比你现在查到的东西大得多。感谢你的付出,你这份材料我就不看了,这个案子也不必再查了,早点下班吧,一个女孩子太晚下班不安全。”
程笑衣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筹码一下子就变成了废纸,这回换成她着急了。
程笑衣争取道:“贺队,我也可以去查那些啊,只要你告诉我调查方向……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保密协议都签了,嘴巴可严呢。”
看贺临不说话,她索性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我连外勤都不怎么出,别人找麻烦也找不到我这里。你总不能就带着黎尚两个人去查吧?技术支持还是挺重要的。”
贺临没回答她,转头冲着走廊叫:“黎尚你也出来吧,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
刚才的那些对话,黎尚应该全部都听到了。
被他点到,黎尚才从值班室里出来,他双手抱臂,靠在茶水间的柜子上:“贺临,既然危险是必然的,我们都想跟你并肩作战,你无法站在危险里保护所有人。你要是真的为了大家好,更应该团结一心早日解决问题。把后背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才能更好地面对眼前的问题。”
贺临凝眉看向他。
黎尚站在那里,背对着走廊里的光,细瘦的一道身影,脸色苍白却又显得孤傲。
这话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可又确实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就是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呐。
随后黎尚垂眸仔细分析:“我认为,这件事要这么看,这个案子的状态,只有三种,调查前的状态,调查时的状态,调查后真相大白的状态。”
“这三种状态里,只有调查时的状态是危险多变的,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的阻力和变数。”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已经经历了调查前的状态,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所以,我们必须大大缩短调查时的状态,尽快尘埃落定,把一切公布出来,我们才是安全的。”
黎尚说到了这里,把两根手指压在了桌子上:“还有,在于景辉当初调查这件事时,他一定是触发到了什么,我们必须要小心绕过去。”
说到这里,黎尚看向了贺临:“贺队,加油吧。”
容倾在心里道:只要你想查,我会给你兜底。
贺临似是在黎尚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一些什么。
他把剩下的咖啡一干而尽,抓起了程笑衣放在桌子上的纸条,起身道:“我明天和陈局沟通一下,看看这个案子的后续要怎么调查。”.
晚上出了办公室,贺临先去市局隔壁的快餐店买了份快餐,吃完后他上了车却没急着回家。
贺临直接给陈局打了个电话,意思是有事想要去家里聊下。
陈局有点意外:“呦,什么事啊,大晚上的。”
贺临道:“工作上的事,市局里不方便说。”
陈局消化了一下,知道贺临和他这么说肯定事情不小。
老头马上道:“好,我知道了,你晚上九点过来吧。到时候我老婆孩子出去散步,家里没别人方便说话。”
贺临想了想,总不能空着手去领导家,他去隔壁的水果摊子买了点水果,又去烟酒铺子买了两条陈局会抽,但是又不会过分昂贵的烟。
这边忙完,贺临把东西放在了车的后排,他刚准备在车上歇会,副驾的车窗玻璃忽然被只手敲了敲。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就有种熟悉感。
贺临侧眸,看到黎尚站在了车外。
他急忙升起了车门锁,黎尚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带着一股秋日夜晚特有的凉意。
贺临看了看表,现在过了八点,不过是下班后一个小时没见,却感觉像是隔了很久。
贺临看着耳尖都有些冻红了的黎尚皱眉:“你下了班不回家休息,晚上乱逛什么?”
黎尚一如既往地淡然:“在这等你,和你一起去陈局家。”
贺临看向他,目光有些复杂。
他担心黎尚的安全,更关心他的身体。可他知道,黎尚太犟了,他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劝他他不会听,拦他也拦不住,问得再多了,反倒和质疑他似的。
贺临心里想了那么多,到最后他只问出来一句:“吃过晚饭了吗?”
黎尚淡淡道:“吃过了。”他看贺临有点质疑,又补充道,“在你在快餐店的时候,我在对面买了点吃的,然后我回了趟住的地方。”
贺临有些愕然,刚才在快餐店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黎尚。
可随后,他又想清楚了,黎尚去了一个地方,自然而然就会选择个最优的占位,只有他能纵览全局的份儿,别人想找他也挺难找到的。
黎尚怕他多心,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故意跟着你,只是你遇到了棘手的事,就会在固定的地方吃饭,还会在固定的点位停车,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习惯。我猜到了,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实在太了解贺临了。
如果有急事要出去,他就会去吃那家连锁快餐店,这个习惯多少年了。
黎尚甚至连他会点怎样的餐都了如指掌。
他还知道,今天在办公室里他们聊完以后,贺临是不会等到明天才去找陈局汇报的,那只是个应付下属的托词。过去在基地时,贺临没少借着工作的事半夜挠他的房门。
有领导的首肯是棋盘上的关键一子,贺临必须把这方面理顺了,才能够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贺临实话实说:“和陈局约了晚上九点。”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五,算上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黎尚又问他:“那个电话你打过了吗?”
贺临虽然当面和程笑衣那么说了,但他分明是故意的。能够摸清楚于景辉是何时又是因为何事发生的转变,这对于他们非常重要。
“还没有。”贺临谨慎答道,“我怕贸然拨打反而失去了线索。”
“打吧,抓紧时间,这条路应该可以顺着查下去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于景辉会去档案馆,他可能在那里查了什么。”黎尚说着掏出了一个手机,递给了贺临,“用这个打。”
贺临一愣,接了过来,随后他马上认出:“这个是基地的……”
黎尚道:“任务机。”
任务机是天宁基地的叫法,那是执行特殊任务时会用到的。
手机卡,卡号,机型,全部是特供款,这种手机无法追查,也没法查到机主的身份信息。
电话卡一案一换,还有一些机型特供国外任务。
正常的情况下,任务机随任务下发,普通队员任务完成就要上交,一般的队长级别离开基地也不能带出。
贺临没想到,黎尚的手上会有这个,而且他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用。
贺临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道:“不违反纪律吧?”基地的管理条例,他是刻在了骨血里的。
黎尚靠在了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的街景:“放心,有报备,不会害你。”
贺临松了口气,还是嘴硬地解释道:“我怕什么,我都不是天宁的人了。我是怕给你惹麻烦。你不是档案还挂在那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照着那张便签,把电话拨打了出去。
他顺手按了录音和免提。
黎尚习惯性地继续观察着车外,同时留意着电话是否接通。
贺临在心里做了电话已经停机或者是没人接听的准备。可没想到,响了几声后,电话挺顺利地就接通了。
对面是个男人接的,手机里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喂?”
第84章 06 “我想的从来都是与你并肩。”(……
晚上, 车内。
贺临直接问:“你好,请问,你曾经联系过云城报业吗?”
对面沉默, 但没有挂断电话。
“三年前,你是否联系过一位记者。”贺临继续道。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
贺临进一步试探:“是关于幼儿园的事……”
对面终于有了回应,那男人问:“你是谁?”听他的声音, 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
贺临简短回复:“我这里云城公安,目前在调查相关的案子, 你那里有线索吗?”
对面的男人道:“你打错了。”
随后, 电话被卡拉一声挂断。
贺临把任务机递给了黎尚。手机递过去的瞬间, 他接触到了黎尚的手,指尖有些微凉。
贺临道:“听起来对面像是一个工地,或者是什么工厂一类的地方,这个点还在开工, 周围有不少人,挺嘈杂的。”
他刚才说了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信息,没有透露太多的内容, 但是如果对方是消息的提供者,或者是知情人,一定能够听懂他的话。
对方有点奇怪, 没有第一时间挂断。但当贺临觉得事情有戏时,又挂断得让人猝不及防。
黎尚思考片刻道:“可能不同的时间点, 接电话的人是不同的, 明天上班的时间,我们再打电话过去试试。至少试下是不是同样的人负责接听。”
贺临道:“好,回头我们商量一下,看看还有哪些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
晚上, 贺临和黎尚两个人准时来到了陈局的家里。
陈局家的装修是他这个年龄才会喜欢的新中式,摆放的都是木头家具。
但是他买的并非是红木那种贵重木材,而是性价比较高的松木,看起来非常低调朴素,闻起来还有种木头的香气。
这些家具也挺适合他身上的那种老干部气质。
陈局对黎尚一起过来并不意外,把他们让进了书房。
贺临把买的东西放下。
陈局摆手道:“过来就过来,客气什么。”
贺临笑答:“当初是您把我招进来的,您算我半个恩师,好不容易来家里拜访一趟,怎么能不带点东西呢?”
陈局哈哈笑了,打开柜子要给他们拿茶器倒茶,贺临道:“不用了,我们坐会儿,事情说完就走。”
陈局也就没张罗:“行吧,快说是什么事,等会我老婆孩子回来就不方便说话了。”
贺临也再没客气,坐下来把整个案情和相关的情况说了一遍。他没敢告诉陈局目前联系到的孩子全部去世了,只委婉地说,有个别现象。
陈局听了几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越听下去,他的眉头皱得越紧,一时没有说话。
贺临说完,三个人都是低头不语。
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
老头思索了一会道:“你们来找我,应该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贺临低低地应了一声。
问完了他,陈局又看向了黎尚:“黎警官,你的意思呢?”
贺临忽然有种感觉,好像黎尚此时的这个答复是至关重要的,甚至比他的决策还要重要。
黎尚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很坚定,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查。”
陈局点头,他也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好,那就查吧,一查到底。”
随后他详细道:“贺临,你不要走系统流程。等下,我给你个允许查办于景辉失踪案的签字文件,盖上市局的工作章,其他的电子信息都不要留。然后你们低调地查,仅限于你们部门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他思考了片刻又说:“这件事越快速查清楚越好。我给你们一些时间,但是这个案子不能拖太久,如果半个月还没有下文,我们再做商议。”
贺临嗯了一声:“半个月足够了。”
这也和他们之前估计的时间差不多。
陈局的目光如炬:“有了问题,就直接向我汇报,我这里能给你们的权限,都会给你们,能帮你们顶的雷,都会帮着顶。”
老头又不放心地叮嘱:“此外,你们一定要注意个人安全,出去行动必须两人以上,带上配枪。还有,这段时间,就别回家了,你们两个人住在市局的值班室里。外面的人就算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我们的地盘搞事情。”
贺临答了声好。
随后陈局又和他们详细说了这个案子查证时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会触碰到的部门和利益。最后老头道:“总之你们先往前走着,有情况我们及时沟通。”.
晚上九点半,两人从陈局的家里出来。
拿到了领导签字的文件,宛如手中握着尚方宝剑,至少查办这个案子是名正言顺了。
贺临小心地把那张盖章签字的纸收好,他招呼黎尚:“走吧,收拾收拾东西,再回市局。”
案子破之前,可能有一段时间他们都要呆在市局里了,两人自然要去取一些生活用品和换洗的衣物。
贺临家离得近一点,他们先过去了一趟,等他取完了东西,再顺路去了黎尚那边。
贺临也不是第一次去黎尚租的房子了,这次比上次还要轻车熟路。
黎尚收拾了衣物,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几瓶药也塞到了书包里,他不想当着贺临的面吃药,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时间拖久了,肯定扛不住。
等黎尚出来招呼贺临走时,他看到贺临站在了冰箱前,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冰箱贴,低头认真看着。
黎尚的呼吸一抑,嘴里却催他:“走吧,等过去都几点了?”
贺临却拿着那个冰箱贴,微微皱眉道:“这个冰箱贴我看着觉得有点眼熟,好像……过去我也曾经有一个。”
他的脑子里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在慢慢往出涌动,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黎尚的心脏狂跳,他却冷冷开口道:“我买的纸巾还和你买的是同一个牌子的,有个一样的冰箱贴很奇怪吗?”
贺临这才把那个冰箱贴贴了回去,他主动接过了黎尚的书包,背着下楼去了。
好不容易收拾洗漱完,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贺临是累了,挨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黎尚的身体疲惫,意识却无比清醒。
这会心口处又有点闷闷的疼,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贺临不记得那个冰箱贴的事,而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他们之间首次发生争执……
黎尚躺在值班室的床上,陷入了回忆里。
那是贺临入队以后的第二年,他们刚在一起不久。
当时他接到了一项极为危险的任务,任务需要五人参加。
在出发前,他就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决定隐瞒了贺临,没带他去。而后他便毫无征兆地不告而别,回来时,胸口带着一道伤口。
他早有预料,贺临肯定会有所抱怨。
回程时,他特意给贺临挑了一个蓝色的冰箱贴。
容倾甚至等不及回到公寓,在基地里刚刚汇报完工作就去找贺临。
那天,贺临正在器材室里收拾东西。
一见面,他就掏出冰箱贴塞给他:“给你带的。”
贺临一改往日的殷勤,淡淡地撇了一眼,他看都没看那个冰箱贴,抬手推了一把。容倾托在手心里的冰箱贴应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溅起灰尘。
容倾的眉头微微一皱,看了一会地上的东西,深吸了口气,他问:“怎么,不喜欢?”
贺临反问他:“有任务?为什么不带我?”
贺临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人也向前走了一步,他直起腰板,直视着容倾,大有今天不给他一个解释就不罢休的架势。
容倾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句话,但还是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
可介于此事中他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容倾还是默默退了一步,没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他淡淡道:“你该服从安排。”
贺临的表情有些不甘,似是觉得他给的答复太过冠冕堂皇。
听了他的话,贺临一动没动,还是站得直直的。
贺临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想要逼着他给他一个答案。
一时间,两人僵持在那里,空气里的气氛开始凝固。
容倾忽然有点后悔,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一回来就直接来找贺临,也许他该等他们都冷静下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聊聊。
他看着地上的冰箱贴,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又一想反正是送出去的,贺临爱要不要。
容倾转身就走,这时候,贺临却动了,起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容倾侧过身,不想与他纠缠,他想要从旁边绕开,可是贺临却再次堵在了他的面前,毫不退让。
眼前的男人沉默未语,眼神却无比倔强。
容倾无奈,挥手想把他扒拉开,贺临见状,以为容倾要跟他来硬的,下意识地抬手格挡,顺势要把容倾推回去,那一下,正撞在容倾受伤的胸口上。
容倾的伤口一痛,呼吸一错,胸口传来了一阵疼,他似乎听见了刚刚愈合的皮肉再次裂开的声音。
养不熟的狗崽子,容倾心里骂了一句。
他刚想抬腿给贺临踹一边去,抬头就撇见了头顶上的摄像头。
容倾硬是压下心中火气问贺临:“事已至此,你不依不饶的,是想让我给你怎样的答案?名额不够,时间不足,你并不适合,还是能力上尚有不足?”
容倾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忍住又补充道:“还有,不服从管教,不听从安排。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有种自己能过问上级决定的资格?”
“贺临你给我记住,你是一名特警,你的第一要务就是服从命令。你有什么权利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的?我告诉你,即便你的成绩再好,要是不懂听从安排,我一样可以让你滚蛋。起开,别挡路。”
容倾嘴上这么说着,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着自己的考量,贺临的成绩正卡在这次任务的边缘线上。可就算成绩再好,他没有参加过太多的任务,经验是块短板。
是他的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他平安带回来。况且领导又说尽量用老队员,他这才选择了隐瞒贺临。
本来容倾并不想说这么重的话,可这人实在缠得他火大,一时没收住。
骂完人,火气散了一半,容倾意识到,贺临这段时间应该是找领导聊过了,他把容倾对他的这种“保护”,错误地理解成了他并不想要的“特殊照顾”。
贺临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我不是不服从命令,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应该信任我,我不是受你保护的弱者,我是要跟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容倾微微一愣,随之心里又有些欣慰,也有点骄傲。
他果然没有看错贺临,这小子还是有点出息的。
容倾的语气缓和了一分,但他也实话实说地点出:“我没有照顾你,我之前只是在考虑任务的适合度。想跟上我,你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贺临沉思片刻后,眼神之中带着决然:“我不要仅仅只是跟着你,我要努力变得更加优秀,超越你,让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我要成为你真正的战友,而不是需要你权衡利弊,确认安全后,一直保护在羽翼下的废物。”
他顿了顿说:“容倾,我想的从来都是与你并肩。”
贺临的眼睛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坚定,即便是习惯了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容倾也未免有些动容。
于是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心意:“好,我答应你,我会给你绝对的信任。但前提是,你要说到做到。”
终于被认可的贺临兴奋地看着他,目光一瞥突然皱起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容倾领口处露出的纱布上:“你受伤了?”
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贺临想要伸手抱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想起刚才自己还跟他动手,眼角控制不住泛起微微的红色,声音略带一丝自责:“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容倾摇了摇头。
贺临又问他:“疼吗?”
容倾淡淡说了个:“不。”
这点伤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伤。
贺临却紧紧拉着他的手,微微低下头去,想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他的手背,仿佛这样做,能够让他明白他心中的不安与心疼。
还没贴上去,却被他一巴掌拍开,容倾眼神示意头顶上的摄像头。随后他没事人似的,直接走出去了。
后来他却在冰箱上的一个角落,看到了那枚曾被贺临丢掉的冰箱贴,它早已被擦去了上面的尘土,端正地贴在了冰箱门上。
他知道,那个冰箱贴应该是在他离开以后,被贺临偷偷捡回来的。
躺在床上回忆完了这些,黎尚有点慨叹,原来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了。
那时的情况,和今天贺临不想让他参加查案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又完全反了过来。
他借着值班室里的夜灯,侧头看了看另一张床上躺着的贺临。
值班室里的两张床相隔了两米的距离。
贺临侧头睡着,英挺的鼻梁,帅气的眉眼,比起他们最初十四岁相识时,真的成熟了好多。
直到如今,他似乎已经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黎尚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他,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就这么看了五分钟,黎尚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强迫自己翻了个身去睡了。明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眼下这个棘手的案件,还要调查下去.
黎尚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他一直睡得不深,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像是身体太过虚弱之后自动进入了休眠,而非正常的沉睡。
他是被一种规律的声音吵醒的,随后他的大脑反应了过来,是那个任务机在响。
黎尚的眼睛睁开,头还是有点晕,这个号码是他向时任申请的,昨天才刚刚启用,一共就打过那一个电话,任务机会自动屏蔽骚扰电话,那一定是对方的回电。
他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去拿手机,可初醒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手脚都在发软。
这种时候,他只能寄希望于贺临,还没等他开口喊出那个名字,贺临就被吵醒了。
他反应迅速,一骨碌从床上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桌前,拿起了电话。
“喂。”
贺临的声音冷静而清醒,完全听不出来是在睡梦中刚刚醒来。
听他接了起来,黎尚终于松了口气,他翻了个身,蜷在被子里,一边听着贺临和对方通话,一边等着身体和意识逐渐复苏,再次掌握控制权。
对方传来了一个声音,还是昨天接电话的那名男人,但是他在这个电话里的语气明显客气了很多:“警官怎么称呼?”
贺临道:“姓贺。”
对面的人简单解释了一句:“贺警官,你可以叫我老王。那是个公用机,昨天旁边有人,不方便说话。我之前联系的那名记者,他好像失踪了。”
贺临回答道:“我知道,警方也在查这件事。”
“应该也是那些人做的。关于幼儿园的事,我有线索,但是只能面谈,而且你们要替我保密。”男人道。
贺临道:“好,我肯定不会暴露你,我们会尽力保证证人的安全,什么时候能见面?”
“上午,八点半,等下地点我发给你。”
贺临道:“就拨打这个电话,可以联系到我。”
挂了电话,贺临松了口气,案子的调查进展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看向了黎尚:“幸好昨天打了电话。”话音一落,任务机发出了叮的一声,上面发来了一处地址。
黎尚趴在被子里支起了身问他:“约在了哪里?”
贺临给他念了一下。
黎尚的眉头微微一皱:“城北的金属废料回收中心。开过去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贺临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如今神采奕奕,充满了斗志,他起身换着衣服:“那还有点时间,你再躺会吧,我去买个早点,等吃好了出发。”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
贺临又问他:“想吃什么?还要豆浆吗?”
“要。”黎尚简短地回复,“豆沙包,两个。”
等贺临拎着早点回来,黎尚已经起床了。
他洗漱过后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冷静自持的状态。
贺临看向他。
今天黎尚又换了一件不同款式的白色衬衣,板板正正,没有皱褶。除了脖颈下的第一枚纽扣没扣,身上其他的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包括袖口的两枚,衬衣外面披了件灰色的风衣。整个人看起来是种有秩序的干净漂亮。
可偏偏从他那略微敞开的领口处,可以看到锁骨处有颗红色的小痣,像是溅落在雪白肌肤上的一个小血点。
贺临急忙收回了目光,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得他牙根痒痒的。
黎尚把记录册和手铐放在了书包里,以防万一,把执法仪和录音笔也带上了,但这些今天可能用不上。
然后他把任务机给了贺临:“这个你先拿着。”
两个人坐在茶水间的休息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早饭。
贺临给吴韵声发了个信息,简单做了工作安排。
随后不到七点两人就出发上路,贺临一路开车驶向了城北,这时候还不到上班高峰期,宽阔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和人,只有秋叶遍地,车胎开过时,发出沙沙轻响。
他们八点二十到了那片区域,贺临把车停在了门口,那是一处垃圾回收站,只回收金属类的垃圾,相对没有什么异味。
里面堆放有不少被压成了片状的废车,还有一些待售的几手车。
又过了几分钟,一辆运送金属废品的大车行驶了过来,有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招呼了垃圾站里的几人从车上往下卸东西。
贺临见状走了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先生?”
男人点了下头道:“走,我带你们去看看那辆二手车。”
贺临和黎尚跟着男人往里走,三人一直穿过了半个垃圾站,坐上了一辆老款的奥迪。
男人坐在前排,他们两个坐在后座。
男人并没说话,而是直接向他们伸出手。
贺临会意,把自己的警官证递了上去。男人打开看了看,又看向了黎尚。
黎尚也交出了证件。
这时候小心一些对大家都好。
都看完了,男人把证件还给他们。看这边无人过来,贺临低声道:“最近市局启动了关于于记者失踪案的调查,随后我们就发现了幼儿园的事。”
那位王先生回身开口,目光灼灼:“我知道幼儿园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第85章 07 下一秒,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
早晨, 旧车上。
男人细说:“这事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贺临一愣,他料到这件事牵扯很深,可也没想到事情可能会这么久远。
男人一边说话, 一边警惕四望:“我那时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家里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收废品垃圾, 还有做一些货物的长途运输。过去主要是我爹和我哥一起干,因为勤快, 生活还能维持下去。”
“我家里有辆大车, 一般都是我爹在开, 我哥负责押车和做替补司机。后来,我十二岁那年,我爹忽然接到了一单奇怪的生意。”
贺临问:“是什么生意?”
“对方要求用我家的车运东西,路程不远, 只能晚上运,并且挑选时间,运到他们指定的地点, 上车和下车都有人负责搬运,我家人只需要开车,一趟就给几千块钱。在那个年代, 这是一笔巨款。”
黎尚的眉头微皱,认真听着。
贺临继续问他:“你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爹也不清楚具体的。那时候我爷爷刚刚病故, 家里欠了不少的外债,急需用钱。我问过我爸,他说挣的就是这个钱,让我小孩子不要管。”
男人的目光变得幽深, 看向前方回忆着:“那些人都很神秘,他们专门挑下着雨的晚上运东西,每次运完了,家里的车都会很难闻。我爹和我哥就会连夜用高压水枪来洗车。白天,他们从不会向其他人提起之前的去向,还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那年暑假,他们一遇到下雨的夜晚就会出去帮那些人运东西。去别的地方干活时,他们有时候会带上我。可唯有去那里,他们不许我跟着。有一次,我实在是好奇,想要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我就偷偷躲在了卡车车厢的座位后面,然后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男人说着,他的思绪飞回了二十年前,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发生过的事还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天气闷热得厉害,到了傍晚就开始下雨。
雨一直不停,他早早地写完了作业,父亲催他回屋上床睡觉。
听着雨声,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深夜,外面的雨渐渐变大,他听到父亲接到了电话,又要开车出去。那天母亲回了娘家,家里没人,他从自己的房间里遛了出来,跑上了家里的运输车。
那辆车有时候会跑长途,车上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在司机座位的后侧有一块空位置,被他爹做了个支架,白天放了点东西,有时候出去久了,晚上可以当做个简单的卧铺床,能够躺平了休息一会。
十二岁的他,身材瘦得像是刀螂,他就钻到了那个架子下面的空隙里,躲藏了起来。
等他们家的车开到了运货地,他才从架子下面钻了出来。吓了他爸和哥哥一跳。
“你这个熊孩子!不好好睡觉怎么钻车上来了!”他爹怒不可遏地想要找东西打他,“你给我下车去。”
当时是哥哥拦了一下:“下着大雨呢,让他躲哪里去?”然后哥哥安慰父亲,“等下我们下去,就让他在车上躲着,合作了这么多次,他们除了开始两次搜过车,后来都没再搜过驾驶室,不会有人发现他的。”
他爹紧张地说:“不行!万一被发现了,生意没了不说……他……”
小时候的他并不懂父亲的纠结,只记得爹脱下了脚上的鞋,狠狠抽了他几下。
他记得哥哥又拦道:“爸,时间快到了。那些人要来了。”
父亲这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他几句:“你给我小心点,如果等下你敢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有你的好果子吃。”
哥哥帮他躲回原位,还在上面给他盖了一块破布挡了一下。临走时,哥哥给了他一个旧手机:“等下你就在下面藏好,静了音玩上面的小游戏,听到什么也别出去,千万别让别人看到。”
车到了地方,爸爸和哥哥下了车。他们故意锁上了驾驶室的门。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就躲在车里。
后来,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就是每次父亲回来时车上会有的味道。
他开始很害怕,后来,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有一会,他从架子下面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从车窗往外看。
外面下着雨。有一些黑影在从一间仓库似的地方往出搬东西。
那些人戴着口罩,穿着那种军绿色的厚雨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用叉车把一个一个铁制的大桶往车上搬,就是那东西在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味道。
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干着活,就像是一个个鬼影。
没一会,东西搬完了,他赶紧又躲了回去。
父亲和哥哥再次上车,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看神情非常紧张。他蜷缩在下面,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车一直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块地被围了起来,搭了一些架子,似乎正在盖房子……
有人早就等在这里,把那些铁桶从车上弄下来。
他躲在驾驶室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干活,闻着那难闻的味道,听着窗外的雨,心里特别害怕,他意识到,他们肯定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所以才在这样的环境下偷偷进行。
他壮着胆子再次探出头去,然后他从撩开的围挡下发现,那栋房子下面的地基都是被挖开的,有人在往那个黑黝黝的大洞里埋这些铁桶。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哥哥留给他的手机,录下了这惊人的一幕。
……
男人讲述完了自己的这段经历。
贺临听出,那个雨夜在他年幼的心里一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男人继续说:“后来,那个夏天结束,这件诡异的事情就结束了,我的家人也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可是我人生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我家的车忽然遭遇了严重的车祸,是个酒驾的大车司机撞的,那名司机当时就死了,我哥和我爸也当场毙命。我不得不辍学,开始学着支撑家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红了起来:“这件事我一直难以接受。那是他们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那个酒驾的司机开着大车,忽然撞断了路中间的围栏,和他们迎头撞上……”
贺临问:“你怀疑是杀人灭口?”
男人点头:“我开始并未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他们的死很蹊跷。我不止一次地去找过交警和警察,可是所有人都在应付我,说那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后来,我几乎把当年的那件事忘记了,我一直没有再去过那一片地方。直到有一天,为了运货,我不得不路过那里,然后我就看到了……那里变成了一家幼儿园。”
“当时幼儿园已经关闭了,可是招牌还在。看到那个招牌的瞬间,我的汗毛倒竖,过去的记忆又想了起来。我回去就搜索了有关这家幼儿园的新闻。我看到了孩子们食物中毒的新闻,又搜到了幼儿园园长上吊死亡的消息。我意识到这一切,可能和我当年经历过的事有关系。”
贺临听到这里,推理出了一些事:“所以你联系了于景辉?”
男人点了点头:“我一直在一个比较大的垃圾站挂靠帮忙,里面有个电话,一旦有人有收垃圾的需求就会打过来,垃圾站里的十几个人都有可能来接电话,我就用那个电话给于记者打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看向贺临:“说真的,你们的运气挺好,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电话旁边,如果不是我接到的那个电话,这些事情你们可能会查上很久。”
贺临问:“关于你说的这些,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我有。”男人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当年,我在车上,偷偷录了一小段视频。后来,我哥发现了,他让我不要告诉父亲,他把那段视频存在了家里的旧电脑的硬盘上。发现了幼儿园的事情以后,我翻找了很久,把那块硬盘找出来了。”
男人打开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过去的手机像素很低。
拍摄时间是夜晚,又在下雨,画面实在是模糊。
但是还能够看清,在黑暗中有一些人影在运送着什么。
这一幕有些阴森。
背景中的地方,的确是现在幼儿园的所在地,还能依稀看出那些平房的形状。
有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监工,他的脸上没有带口罩,在那里挥手大骂着一个工人,那工人差点把桶里的东西弄洒。
男人回头的瞬间,镜头拍到了他的脸,在他的鼻子旁边,明显有一块黑痣。
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完了这简短的视频,男人递给了他们一个U盘:“这段视频,我当时也给过于记者。”
黎尚拿出了带着的平板,直接把视频拷贝了过去。
贺临道:“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非常有价值,我们会顺着查下去。”
“在过去,我不止一次站到过公安局的门口,想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告诉了普通的警察,不光他们查不出什么,也会给我带来危险。”男人说到这里看向他们,“所以我一直等着,能有这么一天……”
三人聊完了这些,演戏做全套,男人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在场地里开了几圈,然后他们假装没看上那辆二手车,又从正门那边出去了。
两人坐回了警车里,神情都格外严肃。
他们一直寻找的答案终于揭开了。
黎尚眼睫轻眨思索了片刻:“我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他说完,飞快翻找着平板上存储照片的电子档,然后他指给贺临看:“之前崔园长去世时,幼儿园院子的后面有一口封着的井。厨房的那个水管接的应该就是井里的提升泵。”
那是之前分局刑警调查时拍下的环境照片,能够看到半个井口。
黎尚继续道:“而我们上次去调查时,这个井,没有了。”
贺临马上联想到了什么:“那名老人之前说,他在半夜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说不定就是那时,井口被人破坏,用土完全填平,封了起来。”
黎尚点头:“可能最初当做仓库时,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后来,地下的东西随之扩散,特别是污染到了不远处的井,那是幼儿园做饭和日常使用的水……”
“那些人埋在地下的应该是会导致环境严重污染的化工品。那些东西会渗入土壤,地下水。毒素在人体内有一定的积累时间……”贺临说到这里,按了按眉心,“之前我们试图在食物中寻找毒源,这种思路是错误的。”
上次去那个院子,他就觉得那里有些奇怪,非常萧条。
现在他知道了,那就是一块毒地,那里长出来的草,流动着的水,甚至是空气里可能都是带毒的。
所以那些鸡会死。
在幼儿园里的孩子也会死……
如果崔园长之前还活着,这件事说不定会被报出来,所以她也必须死,而且她是最好的替罪羊。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男人说得有一点没错,如果不是程笑衣查到了这个线索,他们侥幸打通了电话被他接到,警方可能会查上很久。
黎尚道:“我现在知道,于景辉去档案馆可能在查什么了。”
贺临点头:“他应该在找那个视频里出现的男人究竟是谁……”
聊到这里,黎尚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眸低垂,收敛了目中的锋芒:“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非常小心了。要规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棋,要怎么走。”.
既然失踪调查科里的其他几人都表示了想要参与这个案子,贺临也就不再避讳,他们拉着办公室里的众人一起进行调查。
几天后的市局里,贺临和黎尚两个人再次去找了陈局。
除了那段被处理细化过的影像资料,程笑衣整理收集到了那些孩子们的所有死亡证明。
除此之外,方觉和吴韵声还专门寻访了一些失去孩子的家庭,那些父母们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孩子们死亡的过程,幼小的孩子不停地生病。他们虚弱,挣扎,想要活下来。
可是年幼的孩子们却像是已经被剪断了根系的花朵,早已没了生机,不可避免地日渐虚弱下去。
有个小女孩到最后去世时,已经是皮肤溃烂,高烧不止。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说着:“我想去学校和小朋友玩,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还有个小男孩,喊了一晚上的疼,死在了爸爸的怀里。
可是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父母们并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真实死因,只是觉得他们得了奇怪的病。
时隔多年,他们没想到孩子的死会和幼儿园有关系,小医院的化验结果也没能给出明确的病因。
现在,警方把这些情况都记录了下来,汇总在一起。
背后的隐藏的真相,让人触目惊心。
而这,也是于景辉想要揭露出的新闻。
他想用这则消息,来弥补自己当年的错误。
看着一张纸幼儿的遗照,陈局的面色凝重。
听完调查进度,陈局道:“这件事看来影响很大,进展倒是比我想象得顺利一些。不过,查到了这里,就不是我们公安部门能够操作的了。”
随后陈局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样,我下午和市里的环保部门说下,要求环评公司对那里进行完整评估,你们继续跟进线索,看看能不能调查出来后面的人和公司究竟是谁。还有,继续低调行事,在环评结果出来以前,不要向外透露任何消息。”
贺临道:“我们会继续调查,关于评估的事情,陈局你这里安排。”
到了下班之前,陈局给了他们消息:“我和相关的部门还有机构都联系好了,一共选了三家环境测评机构,都是云城里仪器最高端的,他们分别派人对幼儿园旧址的环境进行了取样。大概需要三到五天,会有具体结果出来。”
贺临道:“好,这几天我们再查查其他的方向。”
失踪调查科目前的调查重点是要找到视频中的那个男人。
可是云城人口千万,想要从中找到他不亚于是在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笑衣先暗中搜集了云城所有化工公司的信息,也找了学校里面相关行业的教师名单,又找了特殊人才名册,可惜都没在其中找到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
随后,贺临和黎尚的重点功夫下在了那些报纸上,他们研究了当初于景辉失踪前的调出记录。由于他调取的纸档很零散,都是属于不同的年份。他们也不知道,于景辉究竟从中找到了什么线索。
贺临把这些资料全部都让档案馆那边复印了,带回了调查科的办公室。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也没有监控可以参考。
那些报纸是被装订起来的大卷,为了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需要每个版面翻看一遍。
他们每个人分别查找不同年份的报纸,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就圈出来,最后再拿到黎尚这里进行最后的核查和汇总。
翻找了三天都没什么成果,众人不觉有些气馁。
贺临不停地鼓励着他们,给他们打着鸡血,一顿一顿肯德基下午茶买着,终于让调查在第四天下午有了转机。
当时,方觉正打着哈欠翻找着,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忽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找到了!贺队!黎哥!你们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众人急忙起身,围拢过来,方觉激动得手都在颤,而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八年前的报纸,在其中有一条消息,是有关当地两家化工公司开展了新合作,共同探索一种新型材料的创新发展。照片之中站在几名领导旁边的一个男人,脸上就长有一颗黑痣。
黎尚很快确认:“是他。”
吴韵声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用手重重一拍方觉的肩膀:“干的不错!不愧是我徒弟!”
方觉傻笑着:“嗨,我开始还以为那是落在纸上的一个黑点呢,谁能想到就是那颗痣啊!”
程笑衣根据新闻上的线索进行检索:“怪不得我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人现在是隔壁金州一家公司的技术负责,名叫赵轮江。他连户口都转了过去,在云城这边根本就查不到他的个人资料。”
随后她又搜了一下,很多关于赵轮江信息就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程笑衣道:“他今年已经58岁,快要退休了,那家金州的公司又是云城秦氏化工的全资子公司……”
贺临对比着程笑衣总结的资料:“云城秦氏目前是云城几大化工公司之一,还是家上市公司,它的前身是云城三化,后来国有改成私有,当时化工厂的副厂长秦有来成为了秦氏化工的老板。”
黎尚敏锐捕捉到了一个时间点:“二十年前,正是这家公司改制的时期。”
吴韵声略加思索,他把掌握的信息串联了起来:“之前化工三厂连年亏损,就是因为很多化工废料的净化和处理需要大量的财力。可能是这家企业转为私有之后,秦老板想到了填埋处理这种方法,甩掉了那些化工高危污染,剩下的就变成了盈利,这才能够扭亏为盈,甚至上市……”
程笑衣跟着补充:“那处宅基地的原屋主可能知道这些情况,所以把那里当做所谓的仓库使用。但是他有可能并未告诉他的家人,所以才会发生死鸡事件,屋主去世后,宅基地被作为闲置场地,租给了幼儿园……”
黎尚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时间点:“四年前,幼儿园事发的前后,正是秦氏化工的上市期……”
“所以他们当时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败露,于是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他们故意把事情栽赃给了崔园长,然后又找媒体曝光,找水军把事情坐实。”贺临总结到这里起身道,“那现在,想要证明这些的最好方式,就是我们去把这位赵轮江抓过来进行审问,当初的事情是他亲手操作,肯定有领导的授意,他知道实情。我们可以说服他转做证人,指认幕后真凶。”
他说到这里又转头问程笑衣:“小程,查一下,赵轮江现在人在哪里?”
“我马上查。”程笑衣调转了转椅,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着,快速地打着字,不多时,她又说出了一个好消息,“最近云城有一个相关的化工会议,赵轮江最近正在云城开会,我这里可以查到他的旅馆信息……”
“会议还有几天?”贺临问。
“明天闭幕。”
贺临用手指婆娑着下巴:“也就是说,逮捕证今天下来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人扣住。”
理清楚了这些,事不宜迟,贺临拿着所有整理好的材料去了主楼的局长办公室,陈局不在房间里,只有他的秘书刘旺在。
刘秘书扶了下眼镜道:“陈局去市里开会了。”
贺临问:“大概几点回来?”
刘秘书道:“得开到六点吧,你有急事就给他发个留言,如果有空他应该会回你。”
贺临看了看时间,无奈又回到了七号楼,他给陈局编辑了一条信息,委婉地发了过去。
这一等就等过了六点,贺临让其他人先回家了,只有他和黎尚在办公室里等着消息。
一直到了快七点,他们刚吃过晚饭。
办公室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敲了敲,随后陈局迈步走了进来。
贺临急忙给他搬座位:“陈局,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陈局笑呵呵道:“这不是怕耽误事吗?我一开完会,刚赶回来就来给你们签字了。”
老头说着看过了资料,大笔一挥,在赵轮江的拘捕令上签了名。
他随后道:“对了,贺临,还有个其他的事情我正好也要和你说。环评机构的结果明天就能出来,环保部门那边招呼我一起开个会,市里的领导也会在。你比较清楚情况,回头和我一起过去。”
贺临哦了一声,问陈局:“结果有消息了吗?”
陈局道:“还没有具体的,但是既然这么重视,应该是问题不小。你别紧张,我在呢,回头如实汇报就好。”
贺临问:“我一个人吗?”
陈局:“你愿意带就再带个人过去。”
贺临的目光往陈局身后坐着的黎尚看去。
黎尚面无表情地给他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我不去,但是你得去。
贺临答应下来:“行啊,具体是几点?”
“上午十点,市政府大楼的三楼会议室,九点半我们楼下集合,你和我一起过去。”
贺临道:“好,我这边抓紧把人带过来审,说不定能赶上明天的会。有更多的证人证供,也能把这个案子按死了。”
陈局点头:“辛苦你们晚上加加班,尽快把人扣过来。”
等领导离开,贺临看了看时间,他没急着去旅馆,先查看了一下白天程笑衣搜出来的会议日程。
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应该是在进行闭幕晚宴,晚宴是在云城国际会展中心进行,位于城北,距离有点远。
贺临不敢大意,他又给吴韵声和方觉打过电话,让他们等下去会展中心会和。
随后贺临问黎尚:“晚上行动要领枪吗?”
黎尚低头思索了片刻道,:“配枪的话,我们的行动也会受限。晚上是去会展中心,人多眼杂,如果对方没枪,我们应该能解决,如果对方有枪,那夺枪可能更方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一旦动了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贺临犹豫了一下:“还是领上一把备着吧,如果有人要动手,只有今晚了。”
黎尚这才点头同意。
两人开了警用车从市局出发,贺临驾驶着一路往城北开去,黎尚找了个会议的晚宴直播,在人群之中很快找到了赵轮江的身影。
汽车疾驰,他们已经开出了城市,来到了地广人稀的市郊。
贺临看了一眼时间:“大概还需要十分钟。”
他的话音刚落,黎尚忽然面色一变,说了声:“小心!”
一辆白色大车从他们斜前方的路口转弯,踩下油门,直奔他们的车而来。
那个瞬间,贺临咬牙猛打了一下方向盘……
砰!
下一秒,两辆车还是撞在了一起……
第86章 08 “这是初吻……”
砰的一声巨响, 打破了暗夜的宁静,两辆车猛烈撞击在了一起。
车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摇晃,车头顿时凹陷了进去。
黎尚坐在副驾驶位, 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在那恐怖的撞击力下瞬间支离破碎,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 在空中飞溅。
安全带在这危急时刻,把他往座椅上狠狠一勒, 胸腹被大力拉扯, 随后他面前噗的一声轻响, 白色的安全气囊瞬间炸出,护住了他的身体。
仅仅几秒之后,黎尚的神智复苏,他先是不由自主地呛咳了几声, 随后清醒了过来。
玻璃的碎片划破了他的额角,一股温热的血迹顺着他的眉骨淋漓流下,染红了他的脸颊和白色的衣领。
黎尚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 第一反应是去叫身边的人:“贺临!”
刚才撞击的前一刻,贺临决然地打了一下方向盘,他选择了保护黎尚, 所以他所在的那一侧遭受到了更为猛烈的撞击。
此时贺临静静坐在座位上,头无力地低垂着, 双眼紧闭, 眉头微蹙,仿佛陷入了一场痛苦的梦魇之中。
黎尚的心忽地一颤,他急忙伸手去摸贺临的鼻下,另一只手去探他的脉搏, 直到感觉到贺临微弱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他才松了口气。
他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刚才的撞击太过猛烈,贺临暂时晕过去了。
黎尚的心跳渐渐平缓,可他知道这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他透过碎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往前看去。
撞击的那辆大车已经离去。
这不是意外的事故,对方就是冲他们来的,除了那辆撞人的车外,还有几辆面包车也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把这辆车团团围拢在了马路中间。
紧接着,有人从那些车上陆续下来,都是些壮年男人,他们的手中拿着各种凶器,迈着大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至少有十几个人……
黎尚先给总群里快速留了一条语音:“我们这里出状况了,位置是西苑路与新安路交叉口处,请求支援。”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黎尚的目光一沉,抬手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一脚踹开了变形的车门,随后他轻抖肩膀,脱下了碍事的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
秋夜的街道,寒风凌冽,刚刚发生过车祸的现场,地上一片狼藉。
黎尚往前迈步,走到道路中间的空旷地,伸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的身上划过,轻声自语:“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不过收拾这些杂碎,足够了……”
说完了话,他环顾四周。
那些人于他的面前呈扇形散开,将他围在了中间。
见他只有一个人,又是赤手空拳,对面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先动了手,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直接迎了上去。
黎尚头也未抬,他额前的碎发落下,遮挡住了眉眼,让那些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男人轻笑一声,眼神之中满是不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男人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向着黎尚的胸口捅去。
黎尚却在他临近的那一刻动了,他的目光如霜,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之中却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峻。
在男人即将到他近前的刹那,黎尚快速伸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精准抓住了男人持刀手的手腕。紧接着,他猛然用力一扭,男人的手腕顿时爆出一阵脆响。手骨扭伤,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下一秒,黎尚的手又往下一压,男人手中的刀应声落地。
只一个过招黎尚就做出了判断,这些人应该都是没有经受过太多专业训练的混混,并不是专业的保镖或者是杀手,但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贺临还在昏迷之中,他不能大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另一侧有名男子从黎尚的左侧猛地扑来,拳头带着风声已到近前,直奔他的太阳穴而去。
黎尚转身一个下潜,灵巧地绕过了重击。
他的右手变拳为掌,狠狠砍向了男人的颈动脉处。一击之后,男人的身体顿时一僵,他的眼睛瞪大,双腿发软,随后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地上。
眨眼黎尚就干净利索地放倒了两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
黎尚的身形灵巧,几乎是瞬移到了另一人的身前,他的右臂肌肉绷紧,极其迅猛的一记摆拳,砰的一声击中了男人的腮部,男人的头猛然一甩,几颗牙齿混着鲜血飞溅而出。
收招的同时,黎尚顺势扭腰,手肘的部位划了个弧线,带着一股狠劲儿顶入身后男人的眼睛。
男人捂着脸惨叫一声,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身体痛苦地蜷缩在地。
有人想要从他的身后偷袭,黎尚没有回头,仅凭敏锐的听力听声辨位,他的左腿后抬,一记转身后踢,长腿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直中男人的腹部,把他直接踹了出去。男人倒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黎尚的身形在人群之中穿梭自如,几乎每一击都会精准击中敌人的痛点,肋下,手腕,头部,膝盖都是他的攻击目标。
他的动作没有一点多余和花哨,全是杀招。
这是他长年战斗形成的作战习惯,使用的招数除了有马伽术,还有卸骨术。再强健的身体,也会在关节处留有弱点。而卸骨正是利用这些薄弱所在,运用巧力,快速制敌的方法。
转瞬之间,黎尚又手指用力卸下了一人的肩膀,当胸一脚踹飞了一个。
可在这昏暗的市郊街头,那些人像是打不完似的,他们拖走了晕倒的同伴,从另一辆车上又跳下来几人加入了战斗。
随着时间的流逝,激烈的战斗消耗着体力,黎尚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他原本冷峻的面容此时变得苍白如纸,光洁的额头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就在他挡住又一波攻击之后,黎尚的余光看到,有一道身影拖着明晃晃的铁棍,靠近了那辆警用车。
贺临……
黎尚的心口猛然一揪,身体的疲惫瞬间就被驱散。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要保护好那个人!
眼前这些人应该是收钱卖命的底层打手,黎尚原本不想重伤他们,但此时他已然顾不得那些。
黎尚从其中一人手中夺下一把刀,手腕快速翻转,带着凌厉的气势反手刺出。
一时间,血花飞散,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
连续重伤了几人之后,黎尚于重重包围之中撕开了一道豁口,向着车的方向转身急速冲去…….
贺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远处是一片悠静的白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
手脚都感受到了浮力,身体逐渐漂浮起来,围绕着他的好像都是蓝绿色的水,然后他看到了浮在水中的无数尸体。
那是他接触过的,失踪后溺亡的人们,他在法医室里核对过他们的身份。
他甚至在那些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连轩……
贺临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无法呼吸。
他想要浮出水面,可又似乎被困住了。贺临伸手向上,他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的手脚似乎都变小了,连带着身上的力气也消失殆尽。衣服很沉,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随之耗尽。
在梦中,这种窒息感并不让他觉得难受,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那是一种宁静的绝望。
贺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心跳越来越缓慢,他渐渐地闭合上了双眼,等待着死神降临的一刻。
就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拉住了,那是一只手,应该是少年的手,不像是成人般骨节分明,却非常有力。
朦朦胧胧的水下,那人拉着他,坚定地向着一个光亮的方向游去。
意识终于被唤醒,他配合着那人的动作,挣扎着脱掉了身上吸了水的厚重棉衣。
不知过了多久,哗的一声水响,他从水中被人拉了上来,一直被拖着到了湖边。
贺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又像是被困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身体非常冷,他的眼皮很重,完全睁不开双眼。
有人似乎在他的耳边叫了他的名字,那声音隔了老远。
随后,又有人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一双手在用力按压着他的胸口。
下一秒,绵软冰冷的唇贴了上来……
唇齿相交瞬间,空气进入了体内,他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句话:“这是初吻……”
胸口被不断按压,他呛咳着,终于又能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初中同学吕一尘坐在他的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阳光有些刺目,他开口,有气无力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贺临咳了几声坐起身来,身体再次感觉到了冷,他发现他们坐在一块冰湖旁的石头台子上,他的衣服都是湿的,棉服已经不见了,这么一会功夫,身上的衣服就冻上了冰碴,在离湖面不远处有一个慎人的大冰窟窿。
他想起来,自己是和一群同学玩冰球时去捡球,冰面碎裂,他不慎掉在了冰窟窿里。
当时他想要往上游,衣服却吸了水,拽着他往下坠。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找不到冰窟窿的位置了。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救了他,他差一点就淹死了。
看他冻得脸色青紫,吕一尘脱下了棉服给他穿上。
贺临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嘴唇,他问吕一尘:“刚才是你?”
吕一尘的脸上都是泪,急忙摆手:“不是我啊,我和其他人去附近找大人了,是那个隔壁班的转学生跳下去救的你。”
他没提名字,两人却都默契地知道说的是谁。
贺临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人影,他问:“他人呢?”
吕一尘道:“他是路过的,问过我是你掉下去以后,扔下书包脱了外衣就跳进去了,我当时吓死了,以为你们都活不了了……结果过一会他就把你捞上来了。然后他给你做了人工呼吸,看你吐了几口水出来,恢复了心跳,他就走了。”
他问:“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他要赶车,没时间了。”吕一尘想了想,“还有,我谢他,他说不用谢,说是为了报答你的饺子。”
他一愣。
饺子?
好像是……饺子。
梦断在了这里,贺临的感官回笼……
周围很嘈杂,他的头还是晕晕沉沉的,耳边听到了朦朦胧胧的打斗声,那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像是很近。
贺临努力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黑暗之中有几团微弱的火光,那是撞车后散落于地的燃烧物。他的眼前一时都是虚影,左肋下撞击的位置传来阵阵闷痛,但是不至于让他完全起不了身。
贺临奋力打开了车门,用手扶着头,脚步踉跄着迈步走出。
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向他走来。
不等他看清前方来的是什么人,带着风声的铁棍已经向他的头上打去……
听到了风声,贺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格挡。
在那个瞬间,黎尚却毫不犹豫地冲到了贺临的身前,用身体挡下了那一击。
“砰”的一声,粗重的铁棍带着风声,狠狠打到了他的背上。
黎尚只觉得一阵疼痛袭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了贺临的身前。
贺临此时还在刚刚苏醒的眩晕之中,他下意识地收回格挡的手张开了双臂。
随后贺临看到黎尚的身影靠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怀中。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拉近,近到贺临可以清晰看到黎尚额角上滴落的鲜血,看到他俊秀的眉眼中的一抹痛色,看到他冰白脸颊上以及白衬衣上沾染的血红。
红白相间,格外凄美。
随后贺临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贴上了黎尚微凉的身体。
贺临几乎可以听到黎尚的心跳,感受到他轻浅的呼吸,闻到他周身的血腥气息……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只觉得颈间传来一阵轻痒,是黎尚的额头不经意间蹭到了他的脖颈。
没等贺临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回过神来,黎尚已经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支起了身体,那些敌人还在,现在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
黎尚的目光不经意间一扫,他看到自己的血沾在了贺临的脖颈上。
鲜红的血滴印在皮肤上,像是落上了一片细碎的花瓣。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黎尚伸出手,手指轻轻一抹,帮他把那点血迹擦掉了。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贺临的瞳孔在这个瞬间微微一缩,心脏嗵嗵跳着,他只觉得,黎尚在离开他怀抱的刹那,用带着薄茧的冰凉手指,短暂地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就在这一瞬,贺临彻底清醒了过来。
脑海中回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是黎尚帮他挡下了一击,他可能受伤了!
各种感官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贺临的大脑,周围嘈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味道,面前站着的是手拿武器的凶徒……
时间瞬间回到了正常的流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三秒。
贺临迅速对现在的局面做出了判断。
那名手持铁棒的男人一击未能得逞,恼羞成怒之下,再次疯狂挥棒打来。
贺临见状,迅速用手一搂黎尚的腰,敏捷转身将他护在了身后,同时他的身体借助旋转之力,毫不犹豫地踹出了一脚。
这一脚用了全力。
男人手中的铁棍还未落下,就被狠狠踢在了胸上,男人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凹下几分,倒退了两步之后,手中铁棒当啷一声落地。随后他再也支持不住,双膝跪地,用手捂住了胸口,口中吐出鲜血。
第87章 09 “我去帮你把人找到。”(二合一……
打倒了一人之后, 贺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又是一脚踹在了一人的腹部, 随后他反手夺过了那人手中的刀。
解决了身前的人,贺临转身,面对身侧的另外几名凶徒, 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那几名男人的围攻之中,他的身形矫捷, 挡下了几记攻击, 随后瞅准了时机, 闪电般地出手。
手中的刀刃在暗夜中闪着寒光,他的下手毫不留情,每一次出招都是快、准、狠!
随着他的动作,锋利的刀锋插入了一人的腿部, 男人倒地哀嚎。
贺临手中的刀转向,毫无障碍地划过了一人的胸口,溅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肾上腺素的作用下, 贺临的身体机能被调动了起来,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反倒是沉浸在了一种癫狂无畏的状态之中.
此时的黎尚在经历过一番恶斗之后, 终于得以停歇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了背上火辣辣地疼, 那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额间留下来的血顺着眉骨缓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之前强撑着的身体到此时有点支持不住。
背上的重击牵连到了旧伤,黎尚用手捂住心口,他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随着心肺的剧烈膨胀,那感觉就像是吸入了一把细碎的冰渣,把身体内部划得鲜血淋漓。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时贺临苏醒了过来,否则的话……
想到这里,黎尚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他感觉自己咳出了什么,借着火光低头看去,掌心里几点鲜红,是咳出来的血。
黎尚眼睫低垂,微微皱眉,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把血迹悄悄擦去了。
受过的伤太多,他迅速给自己的伤势做出了评估,内脏挫伤,肺部因为弹片的游移有些许出血,只能服用药物止血后保守治疗,没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简而言之,死不了,但会有点难受。
此时,打斗声依然不绝于耳。
贺临的打法和他的完全不同。
黎尚需要保存体力,更多是在利用身体的灵巧,他擅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来化解对方的凶猛攻击。而贺临的打法,带有强大的气场,力量感更强,是大开大合。
转眼之间,又有三四个人哀嚎倒地,地面上也多了几摊暗红。
贺临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他并未停歇,眸中的战意更为炙烈。
他握紧手中的刀,划出一记横斩,刀刃带着风声,划过一道弧线,瞬间就划破了几人的身体。
贺临身上散发出一种人挡杀人,佛阻弑佛的逼人气势,身上沾染着鲜血,让那些凶徒面露惊恐。
众人惶恐地向后退去,一时无人敢近他的身。
黎尚站在一旁,目光紧盯前方的激烈战况,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剩下的人不多了,以贺临的身手应该能够解决。
忽然,他的目光敏锐捕捉到了人群之后的一辆车。
那辆车从他们开到这里时就一直停在路边,司机也坐在驾驶位,看着这边的战况,既不报警也不离去。此时司机的目光闪烁,回过身去,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
黎尚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入车,寻找着那把警枪。
不到危急之时,他不想用它,可如果有人想要伤了贺临,那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车内因为撞击已然一片狼藉,黎尚心急如焚地在座位旁翻找着,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胸口闷痛,他急忙伸手捂唇,又是一口血呛了出来,顺着指缝淋漓滴下。
黎尚的目光冷寒,擦去了指间的鲜血,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的手背一抹唇边。他的目光下移,终于在座位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把掉落的枪。
黎尚的手有些颤抖,拿着枪钻出车时,男人的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正对准了人群之中的贺临,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黎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迅速抬手把枪对准了车边的男人。
此时情况紧急,黎尚来不及精细瞄准,凭着多年用枪的经验抢先把子弹射了出去。
后坐力一震他的双臂。
砰!
黎尚先了一步,一发子弹擦着男人的肩膀而过,带起了一片血花。
男人明显没有料到会遭遇攻击,手上的动作因为疼痛微微一顿,原本瞄准贺临的枪口偏倚。
砰!第二声枪声响起,子弹几乎是擦着贺临的腰身而过。
两声枪响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远远传来,随后迅速由远及近。
那男人见状,把枪往车里一扔,转身开车。
那些混混们听到警笛声也不再恋战,迅速扶起了倒地的同伴,狼狈地向各辆车上撤去。
贺临此时双眼通红,已经杀红了眼,他还想再追,跑了几步就觉得肋下传来一阵钻心闷痛,他单手按住了左肋,眼前有些发黑。
恰这时,黎尚也看到了他的动作,喊了一声:“别追!”
贺临这才顿住了脚步,一时立在当场。
很快那些打斗中受伤的人都被同伴们七手八脚地架走,数辆车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却有几辆警车从前方驶来,把他们堵在了路中。
为首的一辆车车门打开,金庭瑞大步上前走到了贺临的身边,他挥手对下面的警员道:“把所有人都拷起来!严加审问!”然后他问贺临,“刚才有人放枪?你们没事吧?”
贺临的胸口起伏,站了片刻缓过来一口气,开口道:“没打中,那人跑了。”
金庭瑞大骂了几句,又问道:“知道你们是警察吗?”
贺临根据刚才的状况推断:“下面这些打架的不一定,开枪的和撞车的可能知道,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当街撞车,袭警还敢开枪,嫌自己命大?这是准备上头条了吧?”金庭瑞看贺临用手按着肋下,黎尚也脸色苍白,主动提议,“那个,我叫了救护车了,你们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没事。”贺临松开了捂着肋下的手,他的骨头没断,应该就是皮外伤,比较起来,他更担心黎尚。
黎尚直接斩钉截铁:“不去。”
看着黎尚那一脸倔样,贺临心里好气,怎么有人会这么不惜命?他冲着金庭瑞指了指身边的人:“你带他过去吧,刚才黎警官以一当十,还非要替我挡铁棍子,应该是受伤了。”
贺临说完这句话,走到路边,把黎尚的衣服捡起来,丢给了他。衣服丢得劈头盖脸的,黎尚冷着脸接过披上了。
金庭瑞走过去招呼黎尚:“那小黎警官……”
“我没什么。”黎尚面色苍白,脸上冷得结了霜似的,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贺临不去查查看,哪怕去拍个片子也好,“贺队刚才开车没避让,撞得车头都扁了,你还是带他去检查一下脑子比较好。”
金庭瑞看了看贺临,又转头看了看黎尚,这两个人站得相隔几步,一个个都腰背挺得笔直,赌气似的看着对方。
金庭瑞又回头看了看那辆报废的警车和一地的狼藉:“哦,车都这样了,打了这么久,一地的血,你们都说没事?救护车都来了,你们难道让我上啊?”金庭瑞生怕两人真回个嗯字,喘了口气就继续说,“你们俩这脾气都还挺冲,关心对方的话不会好好说啊。”
金队这么一说,那两人都低头,默不作声了。
正僵持在这里,贺临的手机忽然响了,幸好手机没坏,电话是吴韵声打来的。
贺临接起来喂了一声,电话那边传来了吴韵声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颤抖:“贺队。”
贺临问:“赵轮江人呢?抓到了没?”
吴韵声无奈:“我们赶到会场时,赵轮江刚刚被一辆黑色的车接走了,我们晚了一步。对方应该还有其他的人,别了我们的车,追了一段没有追上。”
贺临神情严肃,声音冷静:“车牌记下来了吧?”
“执法记录仪拍下来了。但是是常见车型,我怕是套.牌.车。”吴韵声又问,“你们那边情况怎样了?”
贺临:“金队到了,抓到了一些参与的人。”
吴韵声道:“那我们到市局里会和吧!”
“联系程笑衣,今晚加班,进行跟踪分析,尽力把赵轮江找到。”说到这里,贺临转身对金庭瑞道,“金队,借辆车,我现在要回市局处理下后续。”
黎尚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往前一步,语气坚定道:“我也回去。”
金庭瑞:“……”
他看了看这两人生龙活虎,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重伤缠身有生命危险的样子,无奈道:“那好……我借你们一辆车。”说出这句话,金支队长又反悔了,给辆车让他们两个谁开他也不放心。
金庭瑞转身去看警员们的成果,这段时间扣押了不少人。
那些人见了这个阵仗都怂了,只说有金主给钱让他们教训两个人,打伤打残都有重重的奖励,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警察。
见问不出什么,金庭瑞对贺临道:“等等,我让林会也过来了,等下让他处理现场,我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他让下面的人腾出来一辆警车,贺临没客气,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黎尚也打开车门,默不作声地进了后座。
贺临回头看了一眼黎尚,伸手拉了保险带扣上,勒上胸肋时,贺临疼得眼前一黑,咬牙忍住了。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贺临看向窗外,黎尚的脸色苍白,在后排偶尔用手捂唇低咳着。
金庭瑞时不时看看两人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是怕他们两个随时挂在车上。
车内实在是太过安静,安静到金庭瑞浑身不舒服。
过了一会,他主动找话说:“贺临,你给陈局发个信息吧,老头挺担心的。”
贺临嗯了一声,抬手给陈局发了条微信汇报了情况。
金庭瑞忍不住问:“你们最近,这是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了?整出这么大动静?”
贺临没告诉金队具体情况,轻描淡写道:“就是一起失踪案。”
金支队长也就没多打听:“行吧,我尽快把你们送回去。别耽误你们正事。”
一路开到了市局,下车时金庭瑞还小心叮嘱:“要是不舒服就观察观察,先别喝凉水哈,回头要是扛不住你们打120。”
贺临回他:“放心,不会死在市局里的。”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同样难看的黎尚。
黎尚冷冷地接了一句:“我也不会。”说完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庭瑞看着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倔样,甚至有点同情失踪调查科的其他同事,这工作氛围得多水深火热的.
与此同时,云城的另一端。
一辆黑色的车驶向了城郊的一处别墅,停在了院子里。车门被人打开,赵轮江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一位看上去上了年岁的儒雅男人从别墅里迎了出来,这人正是云城秦氏化工的老板秦有来。
这些年,他把秦氏化工做大,通过股票变现,早已财富自由,栖身云城富豪之列。
赵轮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秦老板。”
秦有来走过去和赵轮江热烈拥抱:“老赵啊,你看,这些年你在金州带科研组,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赵轮江跟着他往别墅里走:“是啊,秦总,想当初我们选择留下来跟着你,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两个人进去以后坐在了别墅的茶室里,叙旧聊着过去的事。
过了一会,赵轮江小心翼翼地说:“秦总,你今天这么急地找我来是……”
秦有来这才切入到了正题:“哦,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吗?”
一提到二十年前,赵轮江的脸色刷的就白了:“怎么……难道又……”
秦有来给他到了一杯茶:“就是最近有人过问。领导们约了我明天去谈话,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赵轮江小心翼翼地问:“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秦有来看向他道:“我想问下你,那件事,你没有告诉过别人吧?”
赵轮江有点被吓到了,他接过杯子的手都在颤:“没有啊,秦老板,我用我的命发誓,我绝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事你也知道,当初是我带人……万一查到点什么,我也脱不开干系。”
话这么说着,赵轮江低头,不敢直视秦有来的双眼。
秦有来笑着道:“知道知道,你别紧张,万一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就好。你放心,我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你我都知道,当时厂子的状况有多么危急,可以说是负债累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有那么做了,我们才能熬过来。我秦有来有今天都是靠你。你是秦氏化工的功臣,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秦氏集团。”
说到动情之处,秦有来又给赵轮江倒茶。
赵轮江有些感动:“秦总,你别这么说,后来那件事情还是出了不少的麻烦。我一直担惊受怕的,也是你把我调到了金州,还继续让我帮你做事。”
秦有来道:“我们不提这事了,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让下面的司机带你好好玩玩,我们吃个饭,你再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轮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
赵轮江被保姆领着去了客房。
等人出去了,秦有来的面色阴沉下来,有位年轻人走到他的身旁问:“爸,后续这个赵轮江怎么处理?”
那人正是他的儿子秦宇恒。
秦有来冷声道:“现在别动了,今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估计满大街都是搜查的警车,但是这事也不能拖得太久。我怕他的手上还留着东西,万一警方那里找到了他……”他略一思索道,“明天,等风头过一点,趁着早高峰送他过去,到那里去,做的干净一点。”
秦宇恒连忙点头。
随后秦有来叹了一口气:“我就不应该当年念及旧情,觉得他还有用留了他一命,要是早点处理掉了,哪里有现在的麻烦。”
活人难以保密,死人才让人安心。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杀过不止一人,只要把真相埋藏起来,他们家族的财富才能源源不断。
秦宇恒道:“好,那我安排一下。”
秦有来继续问:“还有,那两个警察那边呢?”
秦宇恒低头汇报:“外面找的人不禁打,安排的枪手打偏了……”
秦有来冷哼一声:“不过是两个小警察,他们那么多人都干不掉?”他权衡了片刻,“这样,你给夏厌去个电话,和他说说这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决掉。”
聊到这里,秦有来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次的事情很不一般。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触碰到当年的那件事,包括于景辉的那一次,可从未有人如此接近过答案,甚至威胁到了他。而且一直咬住不放。
秦有来喃喃道:“那两个警察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们的人都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秦宇恒答他:“好像是转过来的特警,下面怎么处理?”
秦有来低头沉思了片刻,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明天,先干掉赵轮江,等我开完会,见过那些警方的人以后,再商量怎么处理后续收尾。”
与此同时,赵轮江在客房里掏出了手机,面色凝重。
之前的事,他还留了最后的底牌,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和秦有来撕破脸…….
进入市局,一路走到了七号楼,贺临和黎尚一前一后进入了办公室。
经过了这糟心的一晚上,贺临低骂了一声,撒气似的把手机丢在了桌子上,要不是肋骨震得太疼了,他都想再踹两脚椅子:“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当街袭警,把人劫走,嚣张到了这种程度,那些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黎尚一把按住贺临的肩膀,低声道:“贺临,别乱。”
他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瞬间熄灭了贺临的火气。
贺临苦笑了一下:“没乱,我只是在整理思路,而且,眼下的这种情况,不是也在你之前的预估之内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子很危险,也明白幕后之人肯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两人之前已经讨论过最差的结果,也分析过那些人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甚至对于今晚的袭击,他们也有着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面的人这么丧心病狂,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当一切真的发生,贺临还是不免怒火中烧。
颠倒黑白,草芥人命,用暴力与金钱解决问题。
简直是无法无天。
那些邪,为什么总是妄图压过正?
黎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们这么怕,搞得动静越大,说明其中的问题越大。”随后他再次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了贺临的手上。
晚上打了一场,贺临的手是热的。
他感觉到了黎尚手心的微凉。
黎尚的目光安静,直视着他:“贺临,明天的会上,他们肯定会把一切想尽办法推脱掉。甚至有可能栽赃给别人,可以说,现在退……还来得及。而且,这可能是我们后退的最后机会了。你,要斗下去吗?”
此时,他们心里都明白,明天的那场会,恐怕是一场鸿门宴。
要继续下去,可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贺临目光坚毅,咬牙道:“当然,我斗。”
他不能退。
尽力培养孩子的幼儿园园长背负着骂名被吊死在了横梁上。
被利用的记者妄图寻找真相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还有那一条条稚嫩又无辜的生命,死于父母的怀中。
以及可能的更多受害者……
他现在退了,那这起血案就再无沉冤得雪的可能性,这些事会被人们遗忘掉。
可那些枉死的冤魂怎么办?
这个世上总需要有人能够守住点什么。
“那好。”相比贺临的愤恨,黎尚的情绪格外的冷静。
他望向贺临:“明天,你去开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去帮你把赵轮江找到。”
第88章 10 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随后黎尚分析道:“想要赵轮江彻底闭嘴, 不牵连到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毁尸灭迹,彻底让他失踪。”
贺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像是处理当初的于景辉一样。”
“嗯。”黎尚轻轻点头, “如果一切如同我们之前分析的,秦有来是一切的幕后主使,他是个谨慎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没杀赵轮江也是因为还觉得他有利用价值,他肯定会选择自认为安全的处理方式。”
贺临会意:“我们还应该再查查看, 秦家这些年的动向有什么异常之处。”
两人聊到这里, 贺临看到黎尚眉骨处的伤口, 黎尚已经去洗手间处理过了,他擦去了脸上的血痕,给伤口处贴了一块创可贴。
贺临忽然觉得自己的脖颈间热热的,他伸出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脖子。
随后他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从其中拿出了几颗紫皮糖,想要递给黎尚。
他问他:“你的……”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黎尚一把抓过糖, 瞬间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冰凉的手指划过贺临的手心,让他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可惜黎尚动作飞快, 几乎是一触即离,贺临只握到了手心里的一阵凉意。
程笑衣风尘仆仆地走入进来, 把书包放在了办公桌上:“我过来了, 需要我查些什么?”
贺临走过去站在程笑衣的身边:“今晚那辆黑车的行进路线,之前秦氏的公司股权关系以及相关的产业,还有尝试定位秦有来和赵轮江的手机,看是否能够确认他们身在何处……”
程笑衣开始敲击键盘,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吴韵声带着方觉走了进来。
他们和其他人打过招呼,也坐回到了座位前。
窗外夜色正浓,晚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啸着掠过清冷的街道,又毫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临近深夜,办公室的窗户却依然透出室内的光亮。
暗夜冰冷,但黎明终将到来.
晨曦初露,又是一日清晨,阳光照入了失踪调查科的办公室内。
众人几乎一夜无眠,白板上画了一些简单的字符,只有他们这些调查人员才能看懂其中的深意。
黎尚坐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前,那些文件几乎将他埋住,所幸这一晚进展不少,查到此时,更多的证据链逐渐明晰。
贺临有条不紊地把一些重要资料放入了文件袋中,为即将到来的会议做着准备。
程笑衣滴了点眼药水,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吴韵声低头擦拭着自己的警枪。
每个人都在认真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时,方觉拎着早点匆匆进入了办公室,大家开始默不作声地吃起早饭。
黎尚也逼着自己吃了一些,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一场恶战。
早点吃完,黎尚起身道:“大家去做准备,稍后出发。”
整个队伍除了要留守的程笑衣,其他人兵分两路行动起来。
贺临准备去参加等下的市政会议,吴韵声、方觉还有黎尚和林会汇合,去寻找赵轮江。
昨晚,林会在处理完现场后,找拖车拉走了报废的警车。
随后调查科又联合交警,发布了有关赵轮江的通缉,在各个高速和国道路口设下严密检查。
夜晚车少,警力集中,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中,秦有来没有机会把人带出城去。
然而,到了早上,随着早高峰的来临,那些人可能会趁机有所动作。
为了今天的行动,黎尚在值班室换了一身衣服,他在黑色衬衣外套了一件战术背心,外面又加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警用枪,刀具手铐等装备一应俱全,用枪夹挂在腰间。
最后他又带上了一双黑色半指的战术手套。
一身黑衣显得黎尚削瘦干练,也衬得他的肤色冰白,唇色淡薄,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冷峻气质。他站在那里腰背笔直,神情严肃,像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
被这种气场震慑,方觉都不太敢和他说话,跑去和自己的师父一个车坐了。
黎尚上了车后,蜷在了后排的座位上,他的双眼紧闭,低着头沉默不语。后背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冷汗不时从额头冒出,但他咬牙,默默忍受着。
黎尚在脑中仔细预估着,自己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哪些动作可能会因伤势受到影响。
他也在脑中复盘着最近的案件进展。
经过昨晚的深入调查,种种迹象表明,很可能是秦有来亲自出手劫走了赵轮江,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对手越是狗急跳墙,越是会露出更多的马脚和破绽。
本来他们还怕证据不足,难以将秦有来一伙人绳之于法。可如今,如果能够将对方抓个现行,那无疑是铁证如山,比任何口供都要有说服力。
在昨晚的调查之中,他们全面仔细排查了秦家和其亲戚的名下产业。
随后,他们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秦有来的岳父在于景辉失踪的那段时间里,秘密收购了一家地处偏僻的小型村镇养殖场。
这家养殖场雇佣了几名工人,看起来合法合规,老板给这些人开出的工资却高得离谱,更让人起疑的是,工人中还有几名刑满释放人员。
随后,程笑衣调取了养殖场附近的路口监控。
经过仔细比对,他们发现。
养殖场的大门常年紧闭,只有一辆小汽车偶尔往里面运送一些物品,从来不见任何东西往外运输,里面的猪既不对外销售,也从不出栏。
甚至连秦家人自己都不吃这里养殖的猪。
养殖场没有任何营业额,可是一年的电费,冷冻费,饲料采购费等各项开支却一点不少。
很明显,秦老板在不惜重金,养着这些人。
随后他们又研究了更多资料,很快发现这家养殖场原本是养屠一体的经营模式,在养殖场的一侧有着屠宰车间。
紧接着,程笑衣搜到了附近居民的投诉信息,有人说那家工厂会在半夜发出机器的异响,甚至还有人听到过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种种证据表明,秦老板在收购这家养殖场之后,表面上宣称不做屠宰业务,可实际上其中有的车间可能还在偷偷运行……
当这些惊人的发现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的脊背都开始发凉,随后不由自主地引发了联想。
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
畜牧业发展千年,人们早已对屠宰牲畜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那些猪、羊、牛经过了二氧化碳致晕,被无情地挂在冰冷的大钩子上,放干全身的鲜血,紧跟着开膛破肚,将一副完整的心肝内脏全部取出,放在托盘里,再用巨大的齿轮剖开,分成左右两扇。
那些锋利无比的锯齿,能够破开世间一切的骨肉。
动物的尸体被分成大小不一的肉块,剁成排骨,打成肉酱,切成肉泥……
可如果,挂着不是牲畜,而是人呢?
木藏于林,一家拥有所有屠宰设备的养殖场,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尸体处理方式了。
分析到了这种可能性,当时方觉就跑出去吐了。
他大概最近几天都不太想要吃肉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是沉默不语,这是否就是于景辉彻底消失的原因呢?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那些人究竟能够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贺临和队员们连夜定好了对养殖场的搜查计划,一早就去找了陈局。
陈局听过他们的汇报,犹豫了半天,一直在权衡是否要出动特警力量。
可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如果推断错误,警方贸然行动,万一扑空,反而会让他们陷入被动。
关键时刻,还是黎尚淡淡的一句:“我一起过去。”让陈局下定了决定。
老头开口道:“你们多带点警力,和刑侦队配合,盯好这一处养殖场,最好是等可疑车辆进入以后,以抓补通缉人员为由进入搜寻,等证据确凿以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有情况随时申请更多支援。”
养殖场的位置在城镇交界处,位置偏僻隐藏,几辆警车一早就开了出来,向那个方向驶去。
同时,警方也在通过各处监控,盯着秦有来名下的十几处房产。密切留意其中是否有车辆出入,驶向那处养殖场。
早上七点多,行驶中的警车内,对讲机忽然响起,程笑衣急切的声音:“有辆车出发了,正驶向目标方位。预计三十分钟后到达。”
听到这条消息,原本坐在在后座处闭目养神的黎尚猛然睁开了双眼,墨黑眼眸之中透出寒光,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坐在车上的赵轮江紧张地看向车窗外移动的景物。
今天一早,他就被秦有来的管家给叫了起来,说是小秦总秦宇恒要带他去镇子上的分厂看下情况。
秦宇恒一口一个赵叔叫着他,赵轮江就迷迷糊糊地收拾好上了车。
秦宇恒坐在副驾位,赵轮江坐在后排,随后两名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车开了一会,赵轮江看了看坐在自己两侧默不作声的男人们,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小秦总,我们这是去分厂的路吗……”
赵轮江曾在云城呆过多年,他分辨得出,这路越走越偏,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秦宇恒笑呵呵道:“对啊,赵叔,你在金州不清楚,现在云城这边环保查得严,这分厂选址就有点偏。”
“我们回头还赶得及回来吗?”赵轮江努力摆出个笑脸,“那个,今天会议正式结束,我打算打辆车回去的,如果要变动的话,怎么也得和家里说一声,报个平安。”
秦宇恒微笑道:“赵叔你放心好了,我爸特别叮嘱了要照顾好您,回头晚上吃了饭,我们让司机送你,绝对赶得及。”
赵轮江哦了一声,这才稍微放下心下:“唉,时间过得真快,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一时间,车上又安静了下来,汽车往前开了十几分钟,赵轮江还是觉得有点不对,他低下头去,额头上的汗开始往出冒,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书包,他的手机就在里面,只要连按五下开关,就是紧急呼救。
秦宇恒却发现了他的动作,往后排使了个眼色,坐在赵轮江身侧的男人就动了,啦啦一声,把他手里的书包连同手机夺了过来。
赵轮江的脸色瞬间煞白:“小秦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宇恒就低骂了一句,他的脸色完全变了:“老家伙,你知道当初你办事不小心,给我们惹了多少的麻烦?你现在已经被通缉了,昨天我们屏蔽了庄园的基站信号,警方才没能定位到你的手机。现在出了城,我可没耐心陪你演戏。”
“什么?通缉?你们要干什么?”赵轮江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昨晚起他的手机就发不出信息了,他那时候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救……”赵轮江刚喊了一声,就被掐住了喉咙。
身侧的另外一人也开始动手,赵轮江的双手被人控制住,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他含含糊糊地喊着救命,努力挣扎身体。
秦宇恒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手机关机,拔出了电话卡。
随后,一个黑色的头套罩在了他的头上。
赵轮江吓得胆战心寒,双腿不停抖着。他只能够听到车外呼呼的风声,以及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汽车驶向前方,将他带向未知的命运…….
约定的时间一到,贺临走到楼下,陈局的那辆黑色红旗车停在了门口。
贺临和后排的陈局打了个招呼,正准备上副驾,陈局却冲他招手:“过来,和我坐后排。”
等贺临上车后,刘秘书发动了汽车。
陈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提醒贺临:“就算是坐在后排,安全带也要扣好。”
贺临伸手拉过了带子,横过肋下时,还是不免疼了一下,他咬牙忍住了。
等他扣好,陈局和他说:“我有一位老前辈,也是位刚正不阿的市局局长,当初就是在一次开会的路上人忽然没的。那些人,打不赢的时候,就会使这些脏招。”
贺临嗯了一声,他昨晚刚刚经历过一次。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随后陈局又笑着问他,“怎样?现在紧张吗?”
贺临实话实说:“还好。”
“那就行。”陈局道,“还有我呢。老头我又不是被吓大的,当年我参加扫黑组的时候,见过的那些黑老大,哪个不比这些人嚣张?现在虽然我身体不比年轻的时候,但是护犊子还是护得住的。”
贺临手里拿着文件夹,又是嗯了一声。
陈局感觉到他明显话少,猜到了原因:“你是在担心他们的行动吧?”他拍了拍贺临的腿,“别紧张嘛,你要相信自己的战友。”
随后陈局冲前面喊了一声:“刘秘书,放一段《智取威虎山》。”
刘秘书应了一声,打开了音频,车里就一时响起了那熟悉的唱腔。
陈局闭着眼睛,用一根手指划拉着,跟着哼唱了起来:“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向前,我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第89章 11 他万万没想到被当众观赏了腹肌。……
上午, 云城市政府办公楼。
陈局带着贺临走入了三楼的会议室,这是一间大会议室,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其中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一见了陈局就站起身来, 握手相迎。
陈局叫了一声老韩,随后他给贺临介绍:“生态环境局的韩局长。主要负责云城的环境监测和应急处理。”
韩局主动向他们介绍了其他的几人,都是几家环境测评公司的监测人员。
陈局刚想问测评结果, 又有几人进入了会议室,陈局起身和为首的一人打着招呼:“王秘书长好。”
随后他又看向了王秘书长身侧的一人:“呦, 邹主任, 你今天也有空啊, 我还以为这只是个情况交流会呢?”
那位邹主任长打着官腔:“听说有幼儿去世,我这里对这个情况相当重视,有些问题也来协调一下。”
刘秘书在一旁偷偷给贺临科普:“王秘书长是市委秘书会的负责人,主要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和协调各个部门之间的关系, 他是今天的会议主持,不过现在大领导没来,他也就是个了解情况, 负责劝架和记录的。这位邹主任呢……是云城市发改委的主任,他和陈局都是正处级,平时和我们市局在经济犯罪方面的合作比较多。你说他和这事不相关吧, 他还沾点边,你说相关吧, 他也只能给点建议, 管不到具体的事务……”
贺临会意,他看了看那位邹主任小声道:“那看来,他是被请来撑腰的。”
正这时,又有一人进入了会议室, 贺临早就从各种档案上见过他,秦氏化工的总经理兼董事长秦有来。
秦有来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地点头哈腰,甚至双手合十做了个拜会的动作:“各位领导好,我来晚了。”
人到齐了,众人落座,会议开始。
王秘书长坐在了首位,邹主任,韩局长以及一众环评公司的人员坐在了左侧,陈局坐在了右侧,贺临和刘秘书坐在了陈局的下位。
贺临看了看,这场鸿门宴从人数上来看,明显是对方占优。
王秘书长主持会议,首先问起了之前的测评结果。
几家测评公司里,第一家首先发言,一位带着平光眼镜的公司女领导神情严肃地打开了密封袋中的文件:“我公司分别对熙熙幼儿园旧址的空气,水样,土壤,植物进行取样,并进行了测评。”她说到这里,递出了报告和复印件发给了众人,“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并无明显异常。”
王秘书长看向另外两家公司:“你们的测评结果呢?”
另外两家公司也递上了盖着红章的报告结果,厚厚的一叠,包括各种数据,翻到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基本无异常。
之前对方藏着掖着,总是打太极,不告诉他们结果如何,市局这边就知道可能会有变故。
看到这些不出意外的测评报告,陈局用手点了点桌面:“啊,这样啊……”
看对方做得露骨,贺临有点想笑。
他低头,用咳嗽掩饰了,这一下又震得肋下有点疼。
韩局长道:“既然现在查出来这么一个结果,那我怀疑,这些事可能不是环境问题,而是另有其他的可能性。”
一旁的秦有来跟着开口,委屈得仿佛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我之前也零星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我们秦氏和一处私人幼儿园的环境污染有关。并且昨天晚上,有警员去拘捕了我们分公司的一位技术人员。”
陈局听他在那里明知故问,开口道:“我们也想问下秦老板,那位叫做赵轮江的嫌疑人,现在人在哪里啊?”
秦有来抬起头来回复:“我们公司也想要联系他,但是赵轮江从昨天晚上就失联了,常用电话打不通,我还以为人已经被警方带走了呢。”
王秘书长看双方各执一词,出来主持道:“好了,这件事情会下再讨论,辛苦公安部门尽快把人找到。”
秦有来坐直了身体继续说:“今天我过来这里,就是为了向各位领导澄清一下,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我们秦氏化工,对这些环境问题一向非常重视,每年都会投入大量资金处理那些化工废料,在相关行业是有口皆碑的,绝对不可能做出私自填埋化工品的事。”
王秘书长侧头问:“陈局,市长和副市长都对这起案件十分关注,我们还是理一下情况,基本案情究竟是怎样的?”
陈局闻言道:“市局近期在追查一位记者的失踪案,随后调查警员发现,他生前正在调查一起新闻事件,由一位幼儿园园长的死亡又牵连出了关联案件——几年前曾在熙熙幼儿园中就读过的孩子们全部离奇身死,我们为了排查儿童们的死亡原因,于是请环境部门加入进行评测。”
他说着,把一叠死亡证明放在了桌子上:“这些孩子们的死亡已是事实。身为警方,我们希望能够查清真相,给父母和逝去的生命一个交代。”
负责环境的韩局长在一旁道:“听起来这起案件十分复杂。有孩子去世,我听了也很痛心,不过,导致死亡的可能性也太多了,有可能不光是环境问题。比如餐饮、药物、疫苗,甚至是下毒,都有可能造成孩子们的死亡。你们的法医检验过尸体了没?有没有更详细的医疗报告?确定了其中的问题,找到了根本原因,才好继续调查。”
陈局听了这话眉头一皱:“事情发生在几年前,尸体早就都火化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的人,“韩局长,还是你有经验啊,我看你不光对环境方面的事非常了解,对我们公安的工作也很熟悉,要不以后这公安局长的位置你来坐得了。”
韩局长被噎得脸色一变。
王秘书长听着他们争执起来,皱着眉头听着,并未发言劝阻。
那位邹主任道:“老韩不是这个意思,陈局你别介意。”表面一句劝架,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依我看,现在环评报告已出,那其中可能是有一些误会了。也许是下面的警员办事不利,查错了方向,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陈局不等邹主任把话说完,一下子激动站起,随后伸手一拉一旁贺临的衣服。
贺临正听得入神,万万没想到领导来了个突然袭击。
陈局岁数挺大,力气不小,贺临的衣服下摆瞬间被他拉开。随后老头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上衣,露出一片腰腹。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贺临一向自律,六块腹肌排列整齐,界限分明,其下的腰身是标准的公狗腰,弧度几近完美。但此时,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肋下的一片青紫。
贺临:“……”
他万万没想到被当众观赏了腹肌,起身整了整衣服,又把上衣默默地塞了回去。
陈局中气十足:“看到了吗?带伤来的。昨天我们的确是想要找到秦氏化工旗下分公司的赵轮江了解情况,可有人闹市撞车袭警,开着套.牌.车当街开枪,又临时把人劫走。今天早上的内参消息各位都看过了吧?”
面对他的质问,一时会议室内安静无声。
陈局继续开火:“我下面的人优秀不优秀只能我来评估,公道自在人心,案件也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还轮不到别人说什么办事不利。”
说到这里,他又坐下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今天这会本来该是个交流会,我们警方想要确认下是否是环境因素造成儿童死亡,并不是结案总结,更不是要做什么指控。我们也没有说过秦经理的公司有问题吧?秦经理你是消息灵通,可你不能恶人先告状,非要把警方的正常查办案流程说成是诬告。”
这话一出,对面的几人都面色变了。
秦有来连忙道:“没有没有。陈局言重了。”
邹主任也说:“陈局你消消气,我们就是想要理清情况。”
陈局并不买账,冷哼一声:“我们公安的人查案子下了多少功夫,流了多少血,做了多少事,你们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把我们的苦劳都抹去了?有案子死了人不查清楚,你们是希望我们公安机关草芥人命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了过去。
陈局火力全开,舌战群儒。
邹主任赶紧把话往回拢:“这个事情嘛,怪我,毕竟滋事重大,秦总是我叫过来开会的,想着也是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掉。秦氏化工是我们市里的纳税大户,现在人心惶惶的,万一有什么谣言传了出去,影响了股价或者是企业正常的工作生产就不好了。”
看来陈局会扣帽子,对方也会。
你说不利于治安,那我就说经济受到了影响。
都是神仙斗法。
贺临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手机一亮,他急忙对旁边的领导小声道:“陈局,我出去拿个快递。”
老头冲他挤眉弄眼,一只手铁钳子似的抓着他,那潜台词分明是:这时候拿什么快递?还给快递到这边来了?现在正是吵架到关键时刻,你非要这时候去取?
他们这边本来就没几个人,这还少了一个,看上去就和临阵脱逃似的,更没气势了。
贺临并不回答,含笑拍了拍老领导的手,示意他放心:“我尽快回来……”
陈局没拉住他,贺临转头出去了.
与此同时,蒙着头坐在车里的赵轮江感觉到车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他被两个人架着,从车上走下。
随后那两个人几乎是在拖着他往前走。
几人穿过了什么地方,赵轮江听到了一种动物的嘶鸣,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紧接着,他又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路。
进入一间房间后,赵轮江听到了一种有规律的噌噌声,那是刀在磨刀石上划过的声音。
赵轮江终于被放了下来,他的腿软到站不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整个人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秦宇恒的声音传来:“郑屠夫,人我们给带过来了。”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回答:“喔,好啊,我马上就来。”
“我爹说要利索点,别磨磨蹭蹭的。”
被叫做郑屠夫的男人呵呵笑了:“要不你来?”
秦宇恒不说话了。
磨刀的声音终于停了,郑屠夫又说:“让我来看看今天的这只‘猪’。”
赵轮江被“猪”这个称呼吓得缩起了脖子。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他头上的面罩忽然被人揭了下来。
一瞬间,赵轮江被顶面的灯光晃了眼,他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体型高大的秃头胖子。
男人的身体健壮,肥胖,像是一座小山,他几乎没有脖子,眼睛也被横肉挤得很小。此时,他穿了件油腻腻的围裙,右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
胖子俯视着他,伸手取下了他嘴巴里塞着的东西,拍了拍他的脸颊,那表情有点嫌弃:“这么老啊?我还是喜欢年轻的猪仔。”
赵轮江吓得眼泪鼻涕横流:“别杀我,你们别杀我,小秦总,你再和秦总求求情,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走漏过风声,我可以给你们钱……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们留我一命。”
他趴在地上,咣咣地用额头磕地,头磕破了,见了血。
郑屠夫不理他的哭诉,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拎着小鸡仔一般把他拖着走:“有点老,不过,我也不嫌弃,毕竟几个月没开张,我手都痒痒了……”
他的话音一落,就听有人跑过来,惊慌喊道:“警察来了!”
秦宇恒的脸色巨变,站起身来:“艹,警察怎么来了?”
“慌什么。”郑屠夫淡然道,他伸手摸了摸刀刃,“就算是进厂房来搜,他们也找不到这儿……”
他说到这里,作势就要把刀冲着赵轮江的心窝捅进去…….
就在几分钟前,养殖场外,几辆警车停在了门口。随后十几名警员走下车来。
林会带队往里走去,黎尚脱了外衣,一身黑衣紧随其后。
刚进入养殖场,马上有个穿着随意的工人迎了上来,想要拦住他们:“唉,什么人?”
紧跟着,有两名保安模样的人围拢过来:“这里是私人企业,不得入内。”
林会没有丝毫犹豫,出示了搜查证:“警察!你们的负责人呢?警方有证据怀疑这里藏匿有通缉人员,将会依法进行搜查!”
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到最后也没推出个负责的来,倒是有人鬼鬼祟祟地往后面跑。
黎尚见状,皱眉提醒:“不要和他们耽误时间,留两个人在这里问工人们情况,其他人两人一组开始搜查。”
林会点头,分派着各组任务,养殖场从外面看起来并不算大,里面却被隔出了不少的空间,道路错综复杂,实际搜查起来像是在走迷宫。
对讲机里陆续传来通话声:“我们在西南方向,这里有几台旧设备,没有遇到几个人。”
“东侧是室内猪栏,大概有二十来头猪,都是挺大的成猪。”
“找到了一间原来的屠宰车间,地上有血迹,应该是改造过,设备不多。”
整个空间都加了顶棚,车间与车间相隔之处有的地方用的是隔板,有的地方用的是砖墙。
黎尚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偌大的养殖屠宰场,如今像是一出空城计,安静得有点诡异。他走过了几片空旷的厂区,里面都是灰尘和杂物。
黎尚低咳了几声,眉头微皱了起来。
那些房间在他的脑内拼合,他却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还有,屠宰区所需的大型设备又在哪里?
黎尚想到这里,拿起对讲机问:“有人发现冷库了吗?”
对讲里很快传来了回复:“没有。”
“我这边没看到。”
“东区没有。”
方觉在一旁喃喃自语:“真是奇怪啊,这么大的屠宰区,怎么可能当初不设置冷库?我记得程姐找到的旧地图,是有冷库位置的啊,那现在冷库又去哪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想要再查查电子图纸。
黎尚却不需要再做查看,这里的旧图纸早就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位置应该在……
黎尚忽然转头,神情严肃地凝望着一面高墙,那面墙的颜色在灯光下有些突兀。
黎尚走近了那面墙,随后他撸起了袖子,伸出手敲了敲,墙中传出了一种闷响,那声音和普通的墙壁完全不同。
这面墙是后砌起来的,很厚,是实心的。
黎尚立刻在对讲里问:“一组查看你们的东侧是什么?”
“是墙,一面高墙。”
“涂料颜色和其他区域有区别吗?”
“有,颜色略浅。像是新刷的。”
“二组的正西方向,有没有门或者出入口?”
“没有发现出入口,那一面也是墙。”
听到这里,黎尚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黎尚对着方觉叫了一声:“跟我来!”
随后他就转身跑了出去。
第90章 12 “动手啊!”
方觉还没反应过来, 就急忙跟着黎尚往厂区的后面绕去,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黎哥,等等我, 这什么情况?”
黎尚脚步不停,言简意赅:“冷库原来的门都被改动了!”
他刚才敲了敲墙面,发出的声音和普通墙面的不同, 里面应该就是冷库的外层金属板。
那么答案只能是,厂区内的冷库门被完全隐藏了, 三面都被改造封成了墙, 那些人把冷库经过改造, 做成了一个封闭的暗室,那唯一的出入口只能设置在靠山的后侧。
不过这些只是黎尚的推测,他必须找到那扇门才能确认。
两人一路狂奔跑到了厂区后面,黎尚略一寻找, 就在墙面上发现了一扇带着密码锁的金属门。
那扇门冰冷而厚重。
黎尚站在金属门外,低头对着对讲喂了两声,刚才还能通话的装置短短时间内就没了声音, 他又看了看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的位置太偏还是因为放置了干扰器。
黎尚站在金属门外, 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一种嗡嗡声,那是排气设备运转的声音。
他的心头发紧, 里面应该有人, 而且很大概率,刚刚被转移过来的赵轮江就在里面。
冷库的门是密码锁的,黎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按键,其中有几个数字由于长期使用, 已经有了一些明显的磨痕。
密码是六位,就算是知道了数字,也有720种排列方式。
可这其中,似乎是有规律可循……
黎尚凝望着那几个按键,大脑飞速运转。
有一些按键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有一些却平整如新。
那些人经常分割肉类,从这里进进出出,手上沾染了油脂和血渍,来不及清洗,个别的按钮上,明显沾染的油渍比较多,而有的数字上,相对较少,那么相应的规律应该是……
黎尚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赵轮江能撑多久,但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赵轮江才能把人救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修长手指在按键上跳跃,开始进行密码尝试…….
门内正是一间由冷库改造而成的屠宰间,此时制冷并未开放。
各种的大型屠宰设备放在了库房的空地之中,架子上有倒挂的铁钩,桌上也摆满了各种分割骨肉的刀具。
这里不知道死过多少的冤魂,有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郑屠夫手里的刀即将落下,赵轮江吓得面如土色,眉头紧皱着,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秦宇恒却在此时突然喊了一声:“等下!”
郑屠夫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他,满脸的不耐烦:“小秦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宇恒的额角布满冷汗,脸色有些发白,他紧张道:“万一现在警察来了,搜寻到了这里……那我们岂不是会被他们逮个正着?我们要是现在杀了他,就有杀人嫌疑,解释不清了。”
秦宇恒说到这里,在冷库内烦躁地踱走了几步:“要不还是趁着警察没有找到这里,先行转移?”
郑屠夫却一脸不愿意放人的样子,那语气像是在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要是杀人,也是我杀的,和你有毛的关系?再说了,现在的警察,哪个不是草包?”
秦宇恒想起了那些逃回来的打手和他讲述的昨晚的过程,犹豫了一下道:“不……不一样,这次的警察很难缠,我还是带着他先……”
说到这里,秦宇恒有些六神无主,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我先联系下我爹,看看事情应该怎么办。”
郑屠夫不屑地哼了一声,坐下身来,把玩着手里的刀:“这里有信号屏蔽,你的电话打不出去的。再说了,这种地方,外人要怎么样才能找得到?就算找得到也根本就不知道进门的密码。你还是快点下决定吧。”
赵轮江浑身颤抖,手脚被绑着,蜷在地上瘫软无力,嘴里只会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秦宇恒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考虑着该怎么办。
郑屠夫狞笑着站起身,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刀:“小秦总,只要你一句话,给我半个小时,这人就能彻底变成一滩肉泥,到时候往猪圈里一放,警察们什么也找不到。”
话刚说到此处,门口的密码锁忽然滴滴响起,那是有人按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秦宇恒顿时汗毛竖起,脸色苍白地转头看向门口:“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下一秒,冷库的电子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全都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方觉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
就连黎尚也没有预料到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急忙拔枪握在手中。
秦宇恒心里一凉,瞬间后悔刚才自己的犹豫,既然被发现了,那还不如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他回头喊了一声:“动手啊!不能让他落在警察手里!”
郑屠夫早就在等这句,毫不犹豫地举刀就捅。
黎尚反应极快,扣动了扳机,砰的一枪,子弹呼啸而出,果断打飞了郑屠夫手里举着的刀。
他回身对方觉喊道:“叫林会他们过来!”
方觉不敢耽搁,扭头就往回跑。
秦宇恒的那两名保镖见状,急忙也从身上掏枪,朝着黎尚射击。
黎尚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奔向了赵轮江所在的位置。
他不顾危险,趁着郑屠夫被震麻了手还在愣神,拉起了赵轮江就往那些大型设备后面拖去。
黎尚一边寻找掩体一边和保镖对射。
子弹嗖嗖地在冷库里乱飞,有几枚打在了冷库的金属墙面上,弹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
双方激烈交火,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弹药特有的硝烟味。
很快,一名保镖胸口中了一枪,惨叫一声软下身去。
这段时间,秦宇恒却在另外一名保镖的掩护下,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口。
他在控制器上伸手按下了几个按钮,冲着里面大喊:“郑屠夫,杀了他!把他们都杀了,你爱的,年轻的猪!”
冷库门关闭的瞬间,黎尚把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射了出去,只听噗的一声,正中了秦宇恒的肩膀。
秦宇恒惨叫,摔倒在了门外。
门一关,这里就变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警枪发配的弹药不多,子弹已然打光,黎尚把空枪放回了腰间。
背部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他靠着一台切割机作为掩体,深吸一口气望向身侧。
除了那位受伤的保镖,屋子里还有四名工人,块头最大看起来最难缠的,就是那名郑屠夫。
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人和昨天晚上的那些散兵游勇完全不同。
他们的眼中透露着凶残,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嗜血狂徒。
郑屠夫恶狠狠地喊了一句:“老四你去杀了那个老头子,年轻的留给我!”说完他挥舞着手中的刀,带着几人就冲了过来。
黎尚面色一寒,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刀,刷的一声割开了赵轮江手脚处绑着的绳索,他低声对他道:“等下自己找地方躲。”
赵轮江惊魂未定,连忙点头,手脚并用着往角落里爬去。
黎尚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面对几人,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几道身影在冷库之中缠斗在了一起。
同时,他们头顶上的制冷装置已被启动,冷库之中丝丝的寒气萦绕,温度瞬间就低了几度…….
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内,贺临紧握着几个邮政快递的文件封,再次走入了三楼的会议室。
他推开门,会议还在继续,相较之前,会议室中多了一个陌生面孔,就坐在王秘书长的身侧。
贺临轻手轻脚地坐回原位,他微微侧身,小声问向身边的刘秘书:“有进展吗?”
刘秘书嘴角抽动,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无奈:“还在安慰秦经理呢。”
贺临点点头,又低声问:“新来的那个是谁?”
刘秘书凑近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任副市长,王秘书长只能两边端水做不了主,陈局特意摇过来的,他说话能作数。”
贺临了然,这是几名在坐官员之中职位最大的了。这么听来,是来帮他们主持公道的。
此时,那位邹主任又说到了警方调查的问题上。
贺临听到这里,没有丝毫犹豫地主动起身:“各位领导,我是负责本案的警员。”
陈局正专注于会议,没想到贺临会忽然起身。
老头暗自思忖,不知道他准备说些什么。
贺临神色镇定道:“本次的案件我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收集到了一些关键证据,可以给诸位领导过目,也请领导们对于我们的工作给予指导。”
他的语气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地打开了手里的邮政快递,眼神扫视了一周:“首先,我对幼儿园前址的环境测评结果,有些异议。”
这话一出,犹如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了石子,一时间场上众人面色各异。
特别是那三位本地环评公司的代表,面色都是一变。
随后,贺临从信封里取出来几份报告递给了刘秘书,让他帮忙分发。
这些报告在之前他就见过电子版,只是快递盖章的原件耽误了一些时间。
报告是由国内信誉度较高的三家权威环评机构出具的报告原件。
刘秘书主动起身,把报告分发了出去。
其他人看了报告也是面色阴沉,陈局却难掩脸上的喜色,那表情分明是:臭小子,做了这些准备也没提前透点风声,让我跟着担惊受怕。
贺临看众人都把报告拿到了手里,这才继续朗声道:“环境污染的具体情况,肉眼观察不到。为了得出最准确、最可靠的结论,我们特意提前联系了几家国内知名的大型环境测评公司,使用目前国内最先进的仪器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测评。不过结果,和之前你们几家公司测出的却是大相径庭。”
贺临神情严肃,翻开一份报告念道:“该区域处于高污染状态,严重威胁到附近居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污染源已渗入地下水和周边土壤,急需开展有效污染治理和生态修复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