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那场雨却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反而是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远处甚至隐隐地传来了阵阵的雷声。
黎尚坐在车上,手肘支在一旁的车门上,他用拇指轻轻抵在下颌处, 目光沉静始终盯着前方的那辆押运车。
陈砚初被警员进行过搜身,然后被关入了押送车中。
这次行动终于以警方的胜利告终, 但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 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在几日前, 他和贺临复盘最近的情况时,就已经对陈砚初的身份有所怀疑。
贺临最近恢复了一些记忆,但依旧只是记起了零零散散的几个片段,而且他记忆里的画面也很是模糊, 依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凭着身形和一点点直觉,他怀疑自己曾经在M国见过的白葬就是陈砚初。
不过, 那也仅是他的怀疑而已,即便是当初贺临回忆他和容倾的感情时,仅凭直觉得出的也都是错误的答案。
现在是案件的关键期, 没有证据只是凭借一些蛛丝马迹还有模糊的记忆,贺临也没有办法确认这一点。
再加上他心中还有很多的问题无法解释, 这让他没有办法判断, 陈砚初究竟是不是白葬。
如今能确定的是,陈砚初是吕一尘,也就是他当年的同学。
可就是因为这个前提,才让贺临更想不通, 为什么吕一尘会出现在M国,又为何对他严加酷刑?对方是因为认识他所以猜到了他的身份?可那时为何没有将他直接灭口?
还有,他的失忆是否与此有关?
现在陈砚初选择接近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身在其中,让贺临眼前的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这一次,贺临没有瞒着黎尚,而是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让黎尚来帮他判断。
面对贺临的求助,黎尚自然十分乐意地帮他分析。
当时,认真听完之后的黎尚思考了片刻,简单说了自己的看法,随后他看向贺临因为想不通而皱起眉头,伸手抚了一下:“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哪怕你都想起来,回忆也不能当做铁证。至少从现在已知的线索中可以得出,这个陈砚初的生平经历不明,有很大的漏洞和重大的嫌疑,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一定能找到线索证明你的猜测。”
“有些事,只要他做过就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既然有所怀疑,那就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听了黎尚的话,贺临不再继续陷入自我纠结的怪圈,立刻行动了起来。
从那天起,贺临就让周天易在暗中调查陈砚初。
他的通讯记录,个人账户,出入境记录,都不符合留学会有的特征。
他们判断,那段留学经历是为了遮掩他待在园区的所作所为。
这个曾经叫做吕一尘,现在叫做陈砚初的人,账户下有大量的资产来路不明,他名下的公司很多都疑似和不良产业有关系。
近两年,他曾经多次用旅游签证,前往J国和M国。
再加上之前那些他旗下的公司,与一些失踪者有关联……
不管他是不是白葬,都极为可疑。
可让专案组头疼的是……
这些,也仅仅能够证明这个人有问题,却不是他犯罪的实证。
贺临去找过一些案件的相关人,试图确定陈砚初是否是白葬,可那些警方抓捕到的人,无论是秦有来,还是钱代豪,都表示自己只是和白先生通过电话,见过一些所谓的下属,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而他们较为确定见过白葬的青烬和察信,却一直被关在J国的监狱中,尚未能引渡回国。
随后,贺临和黎尚只能从之前分析过的,零号案件入手,去找吕一尘曾经出国去往园区的诱因,调查终于有了一些进展。
同时,另一条线的一些相关线索浮出了水面,那一处众生会的活动地点曾经举办过多次活动,而且所谓的“会长”不止一次地在现场发布过预言。
其中最著名的关于花灯会的预言也是在这里发布的。
贺临了解到这些信息后,撬开了其中一位信众的嘴,那人向他们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那时的流程一如这次活动。老师讲话后,会长被抬着显轿环场一周。最后会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预言。
几天后发生的惨剧,让那些人对会长的预言深信不疑。
也是因此,众生会拥有了更多的信众。
贺临带着周天易和一些警员将众生会几次举办活动的日期列了出来,然后分别调取了当时附近商铺和天眼系统中的相关监控。
在那些监控之中,黎尚发现了一些异常,几场有会长出现的活动中,都曾经有一辆货车和一辆黑车出现在了现场周围。
这样的情况无疑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想要控制现场,需要在附近放置干扰器和相关设备。
黎尚推断,那辆货车可能是一辆信号干扰车,黑车则可能是监督车,防止意外发生。
他记录下了那两辆车的车牌号,并且确认,在没有集会的日子,这两辆车并未出现在那附近。
贺临让人继续调查,很快发现,那两辆车是属于个人名下。但是车辆的所有人都曾经在陈砚初名下的公司任职,随后离职。
事到如此,兜兜转转,似乎绕了一个圈,终于又和陈砚初扯上了关系。
这个人的嫌疑又大了一分。
而陈砚初,他也许曾经带着面具坐在高高在上的显轿上,也许他是位老师或者是助教,也许他是在背后观看的人。他曾在现场,或者是通过摄像头欣赏着那些信徒的痴狂。
在确定了这样的关联之后,黎尚就让李临希带着经侦组详细去查和陈砚初有关的公司账目。
即便是对方自认为那些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干干净净,但细心的经侦警察还是从中发现了不少的疑点。
单凭这些疑点,不足以把人直接抓进去,但是将他请来省厅配合调查已经足够了。
黎尚和贺临事先找徐厅签署过拘传文件,趁着众生会信众聚会,准备采取行动。
于是今天,警方一边盯着他们聚会的会场,一边留意着周围的车辆,才会出现了当街扣车的一幕。
抓捕众生会的“会长”,再把陈砚初关进来,只是这场战斗的开始。
而现在,才逐渐到了关键时刻。
黎尚跟着押运车回到省厅走入办公室的时候,专案组里灯火通明。
他看到贺临已经先回来了,两人的目光一触,随即都点了下头,看来双方的进展都如同之前的计划,非常顺利。
预言的文本经过整理,邮件发送给各个部门的领导和业务骨干,征求线索。
周天易带着孙诚和一众刑警去审问那位“会长”,货车司机,抬显轿的人,还有那些所谓的老师、助教。
黎尚和李临希叮嘱了几句,让她去审陈砚初:“第一时间提取他的生物样本,尽快让人送过去,一切按照流程办,多余的不用多问,他要请律师就让他请。”
女警点头马上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带着两名警员走入了扣留着陈砚初的审问室。
事情操作到这一步,黎尚进行了复盘,确保自己每个步骤都算无遗漏。
他们在徐厅那里的报备,是怀疑陈砚初参与了恐怖袭击事件并参与了刑事案件。
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今天走的扣押流程都是经侦的流程,名义是怀疑陈砚初的名下公司参与了洗钱。
这样的话,所有的账目都需要仔细核对,问询,他们找徐厅签的是十二小时的拘传令,也就是至少可以把陈砚初扣留到明天早上十点。
黎尚转头又走到技术组顾念堂那边,问他:“网上有消息了吗?”
顾念堂点头:“有了,还有各种猜测。”
今晚警方出动了不少的警车,好巧不巧被一家媒体拍摄到了陈砚初被警员搜身,随后坐在警车里的画面。
陈砚初毕竟顶着互联网新贵的招牌,又是神秘富商,早就有人对他的大笔财务是从何而来众说纷纭。
现在他忽然被警方扣留,相关的风言风语,注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那几名学生今晚还有别的特殊任务,也被留下加班。
现在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用黑客技术进攻普赛网站,让网站产生登陆异常,转账和虚拟币的交易也无法顺利进行。
把一切都布局好,黎尚又叮嘱了他们几句,这才和贺临一起走入了观察室。
两侧的审讯室内,一边是周天易在审问刚被带回来的那些人,另一边是李临希正在和陈砚初过招。
那位所谓的“会长”被医生检查过,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不影响办案。周天易问了他几句,判断出所说的话都是从话筒中传出的,这个人就是在前台装样子。而且他被洗脑已深,精神也可能有些问题,他一直在说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老天承诺,他只要死了,就可以到天堂。
轿夫们一问三不知,只说是有人花钱请他们来演戏。
司机也说自己只是接了商单,雇主让他开着车,按照路线行驶。
助教们的所有行为,都被推到了老师的身上,说是老师指示他们做的。
而那位老师,早就是一位灵修骗子,有人花了高价请她来进行宣讲。整个的流程和一些话术,都是对方安排好的,背后的人给过她一些文稿,她也只是收钱办事,连真正的“会长”是谁都说不清楚。
审讯室里,“老师”一边痛哭流涕,祈求原谅,一边提供了自己所得的款项信息。
“要不是给了这么多钱,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啊?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竟然这么坏……我也是被骗的啊。什么预言,我也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
老师满脸的泪水,完全不见晚上招呼那些信众袭警时的威风。
看过这边的审讯,贺临和黎尚又转头去看李临希那边。
面对着李临希的问话,陈砚初的表情可就淡定自若多了,他表示自己今晚只是偶然出现在附近,和货车完全没有关系,他对公司财务的事情不太清楚,推出了公司里的CFO来背锅,然后又表示自己要请律师。
对于那些账目的回答,他更是小心翼翼,滴水不露。
李临希的态度很好,对他的要求一一答应,但就是一直未放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出,并不咄咄逼人,但又让他不能放松。
夜渐深,转眼到了十点,警方也不能夜审,只能分别安排那些人去休息,明早五点以后才能继续。
“我来收尾。”贺临转头对黎尚道,“你也先去休息吧。”
省厅的值班室虽然没有之前在调查科时方便,但是胜在床够多,位置就在他们办公区的楼上,分为警员休息室和领导休息室。就连学生们都有专门的一间带洗手间的房间。
黎尚却不急,他对贺临道:“先来我的办公室一下。”
贺临跟着他进入,还不等两人开口说话,外面就传来了轰隆的雷声。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那阵阵的雷声由远及近,像是平地炸开的惊雷。
而现在,这些雷不光响在城市的上空,随着一些消息的传播,恐怕也会让一些人变成惊弓之鸟。
今晚,有些人会夜不能寐。
黎尚却不慌不忙,完全未被那些雷所惊动,他神色淡然地从抽屉里取出了包扎用的工具,指了指贺临的手:“我帮你包扎一下。”
贺临忙了半天,都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了,此时他乖乖摊开了手心,黎尚就先给他消毒,再查看伤口的情况。
黎尚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伤口。
伤口有点深,已经愈合的伤口为了消毒再次被撕裂开来,贺临还是疼得皱了一下眉。
那是很轻微的一个表情,但还是被黎尚感觉到了,本就小心的动作再次放得更加轻柔,还轻声地叮嘱了一声:“下次早点处理。”
贺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给自己找着理由:“我那不是……”
黎尚打断了他的话,眼眸垂落道:“别忘了之前你是怎么警告我的,这个时候怎么不以身作则了。”
贺临听了这句话,嘴角微微一挑:“这么说来,你倒是长进了。”
黎尚给他清理好了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道:“是啊,追求正义和保护好身边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要想好好的爱别人,先要好好地爱自己。”
说这话时,黎尚的语气很轻,就像是有几千根羽毛正拂过贺临的心一样,让他的整颗心都觉得痒痒的,他刚想感慨点什么,就对上了黎尚认真的眼眸。
贺临看向那双眼睛,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黎尚继续道:“你告诉我的话,我全部都记得,此生都不会忘。”
正是因为有了贺临,他才知道,生命里不该只有那些生死,还要有爱。
从黎尚嘴里说出来的情话,难得到贺临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他安静无声地低头看着他,任由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乱了起来。
随后贺临开口道:“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这辈子我都会在你身边监督你的。”
直到整个手都包好,贺临活动了一下手指:“我那时在情急之下,没有感觉到疼,不过现在,有点疼了。”
黎尚顿时蹙起了眉,看向贺临的手指,开始怀疑刚刚自己做的包扎措施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要不你再去急诊处理一下?”
他的医学知识有限,纯粹就是伤得多了有经验了。有些伤口在自己身上,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在贺临身上,黎尚就忍不住要多思多虑了。
刚刚他也只是帮贺临简单包上,但如果不仅仅是皮外伤,而是伤到了血管和神经一类的,就不是包扎一下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看着黎尚变幻莫测的表情,贺临就知道他是想多了,连忙轻咳了一声,把那只手伸出去,放在黎尚的脸颊一侧摩挲道:“让我摸摸,就不疼了。”
黎尚先是一愣,随后顿时就知道这兔崽子没大事,纯就是在他面前散德行,借着伤撒娇揩油。
既然贺临没有大问题,黎尚就没那么小心了,一把将贺临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疼就对了,疼才能长记性。”
第222章 27 “抓紧时间,应该来得及。”……
黎尚收拾着医药箱, 开口问他:“关于这次留下那则预言,你有什么思路吗?”
贺临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没能阻止他们说出预言。”
他们当时已经尽力了, 但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打坏的那两台设备,他还和徐厅报备了一下,幸好型号挺老, 没有多少钱。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黎尚反问他,“他准备好的事, 就一定要让他发生, 你不让他在现场说, 他难道不会直播说?不会在网上发吗?”
随后黎尚道:“另外,无论陈砚初是不是白葬,按照侧写来说,白葬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们今天让他吃了亏, 就算是表面上不说,但是他肯定要还回来的。”
他能够感觉出来,如果说以前警方没有发现的时候, 众生会还有点收敛,现在被警方查到了,那些人反而是无所顾忌, 甚至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他甚至觉得,白葬是想要利用这件事, 弄得人尽皆知, 而又让他们无法阻止。
这是一封下给警方的战书。
听他这么说了,贺临释然了一些。
他当时就在现场,心情高度紧张,但也因为如此, 听得十分清楚,他把预言的话重复了一遍:“两轮明月在城市并现……轨迹将会交错而过……命运的曲谱奏响悲伤的乐章……轰然一声巨响以后,鲜血会染红大地的琴弦……”
随后他分析道:“时间是已知的,两轮明月,应该是地点。方式有可能是爆炸……”
这是一则倒计时,也是悬在警方头上的剑。
根据犯罪心理的研究,部分罪犯在犯罪进程中,行为会逐渐升级,手段会更加残忍,危害程度也会更大。
专案组最近在收集众生会之前的那些预言。
一条一条按照时间排列开来。
如果之前的那些事故确实是众生会在背后操作的话,符合这种特质。
“关于预言中的地点……”黎尚说着靠在转椅上,“省厅这里的各种地点我也稍作了研究。”
贺临看着黎尚眼睛中的自信和狡黠,就知道,所谓的稍作研究恐怕是把这里的地图都倒背如流之后,多次推演得到的结果。
但贺临依旧十分配合地询问他:“你想到了哪里?”
黎尚打开了一张电子地图,在中间用手指一点:“明月站。”
明月站是这里的一个老牌火车站,正式的官方名称是城南站,而之所以又叫明月站是因为附近有个湖,湖上有名的就是双月景。
当月亮照下时,湖水平静无波,天空中一个月亮,湖中映着一个月亮,因此得名。
所以明月站有时候又被人们叫做双月站。
而明月站是一个汇集站点,除了有铁路,还有三条地铁线路汇聚于此。
贺临马上跟着联想:“说得通,交错的轨迹,可能对应的是列车轨道。”
黎尚点头,一向以来,火车站,汽车站,地铁站人员聚集,管控难度大,又没有机场那么戒备森严,似乎都是那些恐怖分子偏爱的选择。
历史上无论是当年的R国地铁投毒事件,还是H国的地铁爆炸案件,都造成过多人的伤亡。
他们当年作为特战时期,也曾经处理过一起预谋案件,当时龙炎队尽力把爆炸·物品堵在了汽车上,没有让凶犯把车开进站台。
何垣和另外两名拆弹员一起拆弹,直到最后关头才完成了所有的工序。当时他们作为事件的亲历者,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黎尚道:“明天我们去和徐厅沟通,开个中层会议,必要的话,全城进入紧急状态,严控严检。”
贺临点头:“如果白葬的目标真是那里,一定会预先布置,我们先派人过去,对所有车辆都进行排查,增加地铁和车站的安防和暗哨。”
黎尚却提醒他:“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和解读,不一定完全准确,一定要非常谨慎,再多做一些分析。”
因为预言的不明确性,所以他们现在也仅能防备。
贺临起身叹了口气道:“希望DNA的比对能够尽快有结果。“
白葬就像是一条狡猾的狐狸,如果不是因此,他也无法从当年的百合园区逃脱,更不会和警方纠缠这么久,他们才刚刚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只有找到实际的证据,才能够对他采取相应的措施。
可现在,他们依然没有证据。
黎尚道:“目前还有机会,抓紧时间,应该能够来得及。”.
省厅专案组中,有些工作的收尾需要调整和垫后。
等贺临把各处安排好,来到楼上的休息室准备休息时,黎尚已经乖乖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省厅的领导值班室入眠,黎尚考虑得挺周到,洗漱用品带的齐全,还给贺临准备了拖鞋和睡衣。
贺临怕吵醒了黎尚,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洗手间洗漱,他很快换好了衣服,等他回来,看到黎尚的姿势没变,贺临这才放下心来。
两张值班床的位置,让他幻视了在云城市局时。
只是睡在床上的黎尚,看起来比那时结实了一些。
贺临设了个闹钟,躺在了床上,一时睡不着,就侧头看着黎尚的睡颜。
贺临在心里不停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想着他皮肤的触感,想着平日里的温存,直到眼皮打架,这才合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随着他睡去,贺临很快就到入了梦。
眼前看不到光,鼻子里闻到的是一种满是血腥味的腥臭,头顶的光照刺眼,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是在百合园区,修正过的记忆让他不再和特战时的虐俘训练混淆。
贺临有点矛盾,一方面,他有些本能的畏惧,努力想让自己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酷刑,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能够把一切细节都想起来,把白葬是谁看清楚。
药物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他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头一阵一阵剧痛,身体上被贴着各种的电极,他下意识地想要偏头,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颈后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应该是白葬……
药物作用下,他的瞳孔已经发生了变化,完全没法聚焦,看到的都是白亮亮的光,还有一个虚影,那是个瘦高的男人。血在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一直滴落在睫毛里,男人的脸一直是模糊不清的。
“游戏开始了。”面前的男人放开了拉着他后颈的手。
一阵电流像是化作了无数的钢针,顺着血管和肌肉奔流而过,随后在他的神经还有脊髓里炸裂开来,剧痛让他的身体弯了下去,肌肉和器官都在身体里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用牙咬破了舌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痛苦的嘶吼,腥甜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
电流终于停了,他还没来得及呼吸。身体又被拉起,他的头被人按入了冰水里。冷水呛进了气管,还未散去的剧痛和窒息感一同袭来。
痉挛的手指在椅子上留下数道血痕,到后来,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终于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一边咳着一边大口喘息。
贺临被水呛得睁不开眼睛,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干呕却喘不上来气,此时整个人又被人按在椅子上,想要弯腰喘口气都做不到。
“那个人是谁?”
“是龙骨……我已经都说了……”药物的作用下,大脑像是被锯子锯开一样疼。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男人开口道,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再次注入了他的血管,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消散。
男人却低俯下身,在他的耳边道:“贺临,骗我是没用的……警方的进攻安排在什么时间……”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认识他……
看清他的脸。
贺临努力地瞪大了双眼,他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只要他看清楚,那就不用再费那么多的力气了,他就是最好的人证,他一定可以从成千上万的人海之中找到他,可以将他绳之于法……
“为什么?”
“我是谁?”
那盏灯终于灭了,他急切地抬起头来。
光影之中,男人正对着他,他努力睁大了双眼,试图看清楚男人的五官。
可男人的脸却始终隐藏在一片黑雾之中。
男人在暴躁生气地吼叫着什么,下一秒,那人抬起了手中的枪。
砰!
一声枪响,是贯穿头颅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头上的旧伤处。
“贺临,醒醒……”耳边传来了黎尚的声音。
贺临这才惊醒,整个人应激般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才真的被人按进水里几近窒息。
缓了好一会,贺临才喘匀气,抬起头看到黎尚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脸担忧地坐在他的床边。
自从和黎尚在一起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比上次梦到冰湖那次,还要让他难受。
黎尚伸手替贺临擦去了他额角的冷汗,问他:“又做噩梦了?”
贺临扶了下额,声音还是带着初醒的沙哑:“可惜了,还是没看到他的脸……”
天色刚亮,昨晚的那场雨倒是停了。
黎尚有些担心,他和贺临确认道:“按照计划的话……你可以吗?”随后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的情况不好,和陈砚初谈话的事情,我来也是可以的。”
贺临却摆了摆手:“没事,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吧。”他顿了顿说,“我来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毕竟,当初他和吕一尘的关系更为亲近,而若他真的是白葬,那也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贺临也想自己找到答案,那是他的命运,他不想逃。
贺临很快恢复如常,他坐起身道:“你已经把所有的策略都和我分析过了,我会按照计划执行的。”
黎尚这才道:“那好,如果你不舒服的话,随时可以停止。”
贺临定的闹钟这时才响起,他起身洗漱,黎尚则开始收拾东西,等到两人下楼,来到办公室时,组里面的警员也都到了,就连几个学生也都打着哈欠全数来齐。
贺临主动给加班的人员买了早点。
李临希那边做好了更为充分的准备,陈砚初所聘请的律师也已经早早到场。
扣留的时间有限,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尽快开始。
周天易也要继续询问昨晚被关押的人。
众人刚吃完早点,徐厅和张副厅两位老厅长一到了省厅就直接来到了专案组。
徐厅带着重重的黑眼圈,还不忘安抚办公室里的众人:“大家的工作进度我都看到了,案子查到现在,你们辛苦了。”
然后他们招手把贺临和黎尚请到了隔壁的会议室,两人各自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打探消息的,问情况的,求情的,可都在这里了。电话我们都录音了,稍后文件发给你们。”
纸上记录的都是一些电话号码。
这些人或许不是直接参与或者是和普赛有直接联系的,但是肯定会和那个犯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先期调查之中,黎尚发现,普赛的扩张不乏一些裙带与派系关系,首先进入的是涉及黑灰产的小买家,随后在地下市场之中有了名声,逐渐吸收了一些小买家的上线,也就是有权有钱的中层买家,再由中层买家传播,逐层往上传递,直到大买家入局。
进入交易的鱼,越来越大。
昨天晚上,陈砚初被捕,警方的技术人员对普赛网站的黑客攻击,让网站卡顿,不便交易。
这些都是为了打草惊蛇。
那些在网站上购买过虚拟币的买家开始心慌意乱,随后又看到了陈砚初被警方拘留的消息,肯定会去进行打探。
但当他们了解到,警方是因一些经济问题将人拘传,只是配合调查,那些人就认为事情不大,很好摆平。
于是其中一有些门路的中层买家,担心事情闹大,他们作为介绍人,害怕失信于自己的上层,就开始纷纷按耐不住,自作主张地疏通关系,给陈砚初来求情了,妄图利用关系和面子,把事情摆平。
殊不知他们却因此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警方可以就此顺藤摸下去,查出背后更大的伞,以及参与的人。
而这才是黎尚之前使用经济问题对陈砚初进行拘传的真正目的。
如果直接是用更严重的罪行来拘留陈砚初,那些消息灵通的人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可能还会避之不及,只有因经济原因配合调查,才会让那些人放松大意。
会议室里,贺临道了声谢,神色郑重地把纸条接过,他问两位领导:“目前的情况不会对调查造成影响吧?”
随着调查的深入,领导这边的压力肯定也会增加。
“放心吧。”徐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就现在的情况,老头子我们还是顶得住的。”
话刚说到这里,徐厅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老厅长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接起了电话:“喂,啊?哦,好好好,我知道了。什么?有这样的事情啊?我知道,我知道,纳税大户,肯定不会让你们难办,我得到市局以后问问情况。一定会好好调查,如果是冤枉的,会还他清白,回头有消息了我再答复你。”
几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听着老厅长娴熟地打着太极。
徐厅挂了手机以后,转向他们道:“回头这些后面打来电话的,我陆续总结了以后再把情况给你们。”
贺临点头:“好。”
徐厅拍了拍贺临的肩膀,又转头对黎尚道:“我当初任命你们,就知道我和老张没有看错人。”
张副厅长关切地问他们:“DNA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按照之前的预定计划,他们都在等待这个证据,可以说,相关情况将会决定警方这一次整体行动的成败,也是他们能否最终扣留住陈砚初的关键。
贺临道:“早上刚催过,已经加急处理,预计还有两个小时。”
目前刚到八点,他们扣留陈砚初最多到九点多就要放人,也就是说,要拖上一个小时。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砚初是白葬的可能性在逐渐增大。
道理非常简单,若他不是白葬,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连锁反应。
那些求情的人中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这些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陈砚初出马,除非他的身上有着更多隐藏的秘密。
而普赛那边明显应对速度变慢。
这也说明,他们所抓的人可能在这个团体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关键地位。
而此时,被关在这里的陈砚初,恐怕还不知道警方的操作和外面的事态变化……
伴随着审问的再次开始。
黎尚那边也没有闲着,他和顾念堂稍作沟通,随后严肃道:“开始吧。”
自从昨天放出了陈砚初被抓的消息以后,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对普赛的技术攻击,也已经持续了十来个小时。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现在的行动做的前期准备。
打草惊蛇之后,就是引蛇出洞,敲山震虎了。
在前期,贺临和黎尚已经和技术组还有学生们推演过无数遍,技术人员很快施行,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悄然进行。
经过了一夜的交战,对方应该也是彻夜未眠的。
随后,也就到了警方计划的下一步,DNS劫持。
在本地网络修改DNS,将普赛的域名引向错误的IP,实现国内对其的屏蔽。
技术人员早已对普赛进行了镜像搭建,制作了一个虚假的网站。
这个镜像网站从外观上看,和普赛几乎完全一样,可这个网站其实只是个壳子。
在屏蔽了真正的普赛网站以后,他们迅速把镜像网站用普赛原来的域名挂了上去。镜像网站会绕过认证信息,让登陆者察觉不出异常,而这个网站,是有用户信息获取功能的。
一旦有人试图登陆,他们的部分信息就会被反馈到警方这里来。
很快,宋安行就兴奋地转头对黎尚道:“有数据进来了!”
黎尚看了看屏幕道:“进行汇总。”
在经历了昨晚的消息,还有网站的无法登陆之后,那些使用普赛洗钱的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
有的用户有数亿资产放在里面,听说网站出了问题,如何不急?
一旦网站恢复,就会第一时间尝试登陆,查看自己的款项,甚至要做出逃准备。
他们来不及判断网站的真假,见到了镜像网站就急于登陆,殊不知他们的电脑信息已经在被发送到警方手中。
普赛网站也是首次大规模地受到攻击,就算是背后的人发现了这些情况,紧急发送通知,进行技术调整,也会应对不足。
这恐怕是普赛开站以来,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
随着一项项操作的进行,警方很快就获取到了一些用户信息。
专案组的众人忙碌了一个来小时,对方的程序修复终于完成,之前攻击的漏洞被补上,大概也已经通知到位,不再有新的用户涌入镜像网站。
黎尚看了看搜集到的资料,对技术人员道:“收工吧。”
第223章 28 那段时间,真的是美好啊。……
此时的审讯室里, 陈砚初坐在李临希的对面,听着身侧的律师对各种问题对答如流。
眼前的女警还是太年轻了,很快就掉进了为她设计好的陷阱中, 一度被律师的回答牵着鼻子走,即使是偶尔跳出陷阱,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到点子上。
这让陈砚初觉得有些无趣。
此时背后执棋的人是他, 却因为对手的无能而感觉到索然无味。
百无聊赖的陈砚初忍不住打断了审讯的节奏:“对不起,空调的温度太高, 感觉有些闷, 能再开低一点吗?”
他说的话虽然礼貌谦和, 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上位者姿态的颐指气使,仿佛此时的他并不是一个前来接受审讯的嫌疑人,而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掌权者,每一句话, 每一个神态都带着威压。
李临希险些被他的威压所影响,几乎要应承他的要求,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此时的场景和双方的身份, 女警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里是中央空调,警局作为公共建筑,温度是统一设定好的, 陈先生还是尽快习惯一下吧。”
这话有些不太客气了,一旁的律师闻言刚想开口, 倒是陈砚初抢在了他的前面,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是嘛,那可能要留下点遗憾了,毕竟留给我习惯这里的时间也不多了。”
此时的陈砚初眼神里全都是戏谑,他知道, 不论有没有律师,这些事情都动摇不到他的根本。
袁工熟悉银行的内部情况,找的人也很专业,各种手段都做得极其干净。
能从他下属的几家公司走账的交易,都是过了明路的,一应手续齐全,每一笔记录全都收支分明,几乎是做到了天衣无缝。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审计师一时半会也休想从账面和流水上看出任何问题。
即便是警方有所发现,也只是一些吹毛求疵的小问题,甚至不足以让他被多关一段时间。
这场博弈,陈砚初几乎是志在必得。
如同那些人在活动现场的外面把他坐的车拦了下来,也绝对找不到他就是会长的证据。
没有证据只有怀疑,他们关不了他太久,只要他从警局里堂堂正正地走出来。
他陈砚初,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生意人。
陈砚初自诩自己已经达到了编造谎言的最高境界,将谎言和真相混在一起,虚假和真实交织在一起,无法证实也无法推翻。
警察办事讲究证据,那就让他们没有证据可查,没有线索可找。
而陈砚初本人也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能保持同样的神态和语速,让人无法从他的言行和表情中判断真伪。
剩下的,就让律师和警察周旋,陈砚初甚至走神看向了自己的手,因为起得太早,他现在有点困了。
他的指甲圆润,修剪得很干净,可还是能够看出很多陈旧的伤口。
在过去,他的手曾经长满了刺,也曾经满是裂开的口子,甚至还会不停地蜕皮,印象里的这双手还经常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粗糙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可现在,今非昔比。
就是这样一双曾经满是疮痍的手,如今搅弄风雨,把大多数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不是在被这些警察纠缠,那昨晚那个坐在显轿上,戴着面具身穿白袍高高在上,受众人朝拜的人,应该就是他。
他喜欢从高处观察那些信徒们的表情,享受着他们仰视的目光。那是一群绝望而愚蠢的可怜人,忽然看到了生活之中的一线生机,把他视作救命稻草,眼神之中无比崇拜。
那一线生机是他给他们的,而那些绝望,也是他给予他们的。
他享受着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快乐,仿佛自己生来就应当如此执掌生杀,睥睨天下,他迟早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成立众生会不是运行普赛所必须的,夏厌不止一次地反对过他,认为众生会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弱点,希望能够有更好更隐蔽的替代方案。
但他却一意孤行,近乎偏执地坚持成立了众生会,不为别的,就为了满足他掌握权利之后对人性的支配权,没有什么是比被人仰望更令他身心愉悦的了。
他可以随意地掌控那些普通人的生死,然后靠着他们的血肉去拿捏他们的父母亲友。
看着那么多人对着自己的仇人感恩戴德,俯首称臣的样子。
玩弄人心就成为了陈砚初生活在世,最乐此不疲的的事情。作为可怜的芸芸众生,就该被他这样的人愚弄。
愚蠢的人啊,生来就应该被掌握,被支配。
想到这里,陈砚初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是疲倦,可面具下却藏着一颗异常兴奋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群警察对他束手无策的样子.
自陈砚初有记忆起,他就坚持地认为自己不是个普通人,只是他有些生不逢时,父母拖累了他的人生。
他们给他取名为一尘,渺小到像是一粒尘埃。而他却觉得自己既有才思之锐,又有风骨之特。
他的出身并不好,母亲是个陪酒女,父亲是个混子,后来做了小偷。
他们的爷爷家和姥爷家是邻居,住在欣城最破旧的一条巷子里,穷得叮当响。
他爸妈打小就认识,都不爱上学读书,早早就出来混了社会,大概是破罐破摔,又可能是母亲被一位男生甩了以后,父亲就趁虚而入。
后来,他们两个人合伙做了好几次的仙人跳,运气好骗到了一个有老婆的大老板,那人为了封口,不想把事情闹大,给了他们一笔钱。
两个人就这么假戏真做,后来成为了夫妻,还把他给生了下来。
童年里,他在父母之间,在那个家里,感觉不到任何的爱意。
父亲在家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牢的路上,以致于那附近只要是有人丢了东西,出了事情,警察的第一反应就是会想到他家。导致父亲只能去很远的地方作案。
母亲则总是醉醺醺的,喝多了酒吐得稀里哗啦,一地狼籍,让年幼的他来收拾残局,第二天母亲再打扮得光鲜亮丽,若无其事,花枝招展地去上班。
当父亲去坐牢时,母亲没有钱,有时候就会接点私活。
她会带着男人回来,那些男人们有胖的,有矮的,有丑的。
他给母亲打开门,用懵懂又仇恨的目光仰望着那些陌生的男人。
当有客人迟疑家里还有个孩子在时,母亲就会娇滴滴地扳过来男人的脸:“他还是个孩子,毛都没长齐呢,不用管他,他什么都不懂。”
然后母亲会勒令他去里屋,锁上门,不许出来。
可是那个门上有个洞,他能够透过那个洞,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母亲会把男人推倒在沙发上。
他就躲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听着母亲和不同的男人讨价还价,然后听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后来,等他大一些了,他看腻了这些。
母亲会塞给他一个他爸偷回来的旧手机,用敷衍的语气对他说:“去打游戏吧。”
他就自己锁上门。目光落在母亲给他的手机上,他按亮了它,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从小就和电子品为伍,那些东西无一不是父亲偷来的,有一些没有密码,或者是容易刷机的,父亲会留着自己用。后来他甚至还给他偷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别的家庭里管控非常严格的电子品,他却触手可得。
所有的最新款他都见过,那些上面流行的游戏也都玩过。
从最简单的贪吃蛇,消消乐,再到联网游戏,页游,端游。
他喜欢在游戏里消磨时间,不停地杀戮,前进,挥动武器,放大招。用游戏的胜利来麻痹自己,直至被人砍到在地。
后来他发现,除了能够复活,那和人生也没什么不同。
杀死他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也就是俗称的人民币玩家,一身橙武,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年纪尚小的他,当时并不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只是被那些炫酷的外观迷了眼也晃了心神。
游戏里,他两手空空,几乎是身无长物,穿着一身白板,可那又如何,没有就去偷,去抢,去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
很快通过观察,他发现装女号就可以哄得很多有钱的大哥为他花钱,当他穿上了当时打败他的那人穿的装备时,很是兴奋了一阵。
但很快,更强更有钱的人出现了,穿着一身金色传说杀遍了全服。
少年的吕一尘也开始明白,这终究是一个无底洞。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与其在底层争得头破血流,倒不如直接登上顶端,强者就不应该适应规则,而是应该缔造规则。
他靠着骗来的装备开始在游戏里拉帮结派,也很是风光了一阵,让他享受到了呼风唤雨,前呼后拥的感觉。
就这样,那些冰冷的,由01数字组成的代码,程序,取代了通常人家父母的关怀与爱,组成了他的童年。
可游戏终究是虚拟的,打完游戏之后他终究要回到现实。
等着房间外面安静下来,母亲喝醉了,沉沉睡去,他会走出去,去打扫乱糟糟的房间。
那时的他,不再是游戏中身披战甲的大佬,而是变回了那个无人关注疼爱的可怜虫。
夜深人静之后,少年的吕一尘独自待在房间里,用消毒液一遍一遍擦那些男人摸过的地方,睡过的地方。一直洗到自己的手剥落脱皮,充满了怪异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有停下来。因为他觉得脏,觉得恶心,可他从没有想过制止那些事,毕竟这也关系着他们全家能不能糊口。
所以他比别的孩子早熟,也更早就知道了男女情爱之间的关系。
他从不相信爱情,至少那样的事在他的家中从未出现过。他觉得身体的关系与情爱无关,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是谋生的手段。
随着逐渐长大,他知道了,身而为人应该对这些事情,这样的童年而感到羞耻。
同学和老师询问他的家事,他就会用各种各样的谎言掩盖过去。
他觉得自己这种注定有所成就的人,有着一个这样的家庭,是种耻辱。
此时的他疯狂地厌恶这样的家。
他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实在推脱不过,就会谎称父亲去世了,母亲工作忙。
这样的谎言甚至会让他收获到一波同情,如果遇上心善的女人或者是同学,还会给他一些他只在别人手里见过的零食,甚至是一些零钱。
发现了说谎给他带来的好处后,从小无人引导的他就开始伴随着谎话长大,成为了一个谎话连篇,却不会被人识破的聪明小孩。
当同龄的孩子还会因为偶尔说谎,而感到愧疚和心绪不宁时,他已经不会因为说谎而产生任何情绪变化了。
毕竟在他看来,说谎是自己赖以生存,得以存活的技能。
他这样长大,学习还不错,却因为家里出身太差,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班上交班费,他永远是最后一个交齐,即便是鞋上破了洞还是要穿下去,因为只有一双替换的袜子,如果遇到了雨季,晾不干的话,他就需要穿着湿袜子去上学。
遇到下雨和下雪,也从来没有人会来接他。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生来就是这样子过的。
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同样也在被他瞧不起,哪怕他的出身差到这个地步,还不是跟那群自诩高高在上的人,在同一个班级里平起平坐。
这样的想法让少年的吕一尘无论身处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很好的自洽,从未因此产生过任何的自卑,反而让他更加自负。
他看向其他的同学,总是觉得那些人是愚蠢的,带着小孩子的天真,他不屑于和他们做朋友,依然只有那些手机和电子品陪伴着他,让他并不孤单。
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快乐,尽管看起来有点特立独行。
毕竟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自然不知道得到的好处。
这样一直上了初中,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那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名叫贺临。他是班上的班长,学习不错,体育更是好。
他一向是生活在阴影里,不太合群的,所以面对贺临最初的示好,他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心里想的全是如何从他的身上捞点好处。
可渐渐的,吕一尘感受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因为贺临实在是太阳光太热情了。
就像是个太阳,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光里。
他被那些明艳的光吸引住了,好像觉得那么生活在阳光下,也是不错的。
刚入学时,他的父亲正巧在服刑,他一直和同学们谎称自己的父亲不在这里,还有不少的同学误会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可是后来父亲刚出狱就来学校找他。
那是他为数不多被人识破的谎言。
他装得可怜巴巴地去找了贺临,诉说着自己的难处。
后来,贺临就曾经在同学们小声议论这件事的时候替他说话。
那时的贺临理直气壮地帮他回怼:“他爸的事关他什么事?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
他在听到了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贺临让他感受到了善意,发东西时即便他不在座位,也会帮他留好,去食堂时,也会给他占个位置。
那段时间,真的是美好啊。
就像是太阳出来了,明亮的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可直到后来,他逐渐认识到,他也不过贺临众多朋友中的一个,甚至都算不上是亲近的一个。
他意识到,那些光,并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更不是为他而来的,光里站满了人。
当他看到那些光照在别人身上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光再也照不暖他。
这让吕一尘无法接受,他是为了贺临才走出自己的世界的,才愿意跟这个世界和解的,可是贺临却背叛了他。
后来,他发现那些光会汇聚于一处,照射在另外一位少年身上时,他内心的天平便彻底倾覆了……
第224章 29 “老同学叙旧。只要你没做过就不……
刚回忆到这里, 忽然有人叫他:“陈先生。”
陈砚初一恍惚,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对面的女警在让他确认一些事实。
陈砚初耐心听完, 摊手应付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如你所见,都是合法合规的。”
听着他明显的应付语气, 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她对他无可奈何。
坐在警察的对面, 听着这些, 他毫无畏惧, 甚至对这种行为和言语上的挑衅,有着一丝的兴奋。
谁也无法打开他的大脑,看到他脑子里的真实想法。
律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警方办案需要讲究证据,不能无端对我的当事人进行怀疑。这些款项我们已经配合警方, 给出了合理解释,无论是诈骗赃款还是洗钱,都是与我的当事人无关的……”
听到了“诈骗”两个字, 陈砚初的嘴角微微挑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自己感觉到了,掩唇向着一侧咳嗽,把这个表情掩盖过去了。
果然, 听了律师的话后,女警放过了那些问题, 没有深究, 转而去问其他的事项。
听着那些没营养的对话,陈砚初又开始走神。
直到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园区,他才回归了自己生命的正轨,成为了完整的他。
别人视园区为死地, 那却是他的新生,是他的踏板,亦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有关“诈骗”的话题,是在大四临近毕业时,他坐在家里的小屋里,父亲在和母亲争吵,他研究着游戏里的新副本,被吵得没法专心,忍不住拿下了的耳机,回头从门的缝隙里看向他们。
那时候女人说:“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得做点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你总不能还让我出去卖。”
父亲却一直在抽烟,烟雾缭绕了他满是皱纹的脸,然后他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去干,而是因为,过去的赚钱方式都过时了。”
他爹是个与时俱进的人,过去偷自行车,撬锁,偷钱包,在刚有手机的时候偷手机,后来偷小汽车,电瓶车,他几乎不会闲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偷会过时的这种说法。
母亲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是真的。”父亲的神色难得的认真,“我的两个哥们儿因为偷车又被抓进去了,墙上装了监控,四处都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的人们身上也越来越少带现金了,开始用什么电子银行,以后,钱都会在手机里。”
母亲把他的话当做是托词,是偷懒的理由:“那你就继续去偷手机啊?总能挣口饭吃。”
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深邃:“以后,会有更高级的方式,把钱从人们的口袋里掏出来。那些人可以跨过网线,从手机银行里把钱拿走,现在已经开始了,我听他们说了,那是诈骗。”
母亲还不死心:“那你不行吗?你也去做呗。”
父亲的脸上好像苍老了几岁:“那些人最初是在南方做,后来就开始出国做,他们只要年轻人。我连打字都打不利索,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他一边抽烟,一边叹气:“现在可不是靠手艺的偷盗的时代了,以后要靠技术,靠脑子。从千里之外把钱骗到手,证据不好找,判的又轻,以后是这种人的天下了。”
母亲无比失望,还有点气愤,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道:“离婚吧!”
门外传来了更为激烈的争吵声。
他又插回了耳机,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手上被消毒剂腐蚀的伤口让他的手指千疮百孔。
那个词是什么?诈骗吗?
他退出了游戏,去网上搜索着更多的消息,看着网络上的说法,看着那些被害人痛哭流涕,损失惨重,他却毫无怜悯,反而去算背后的那些人赚了多少钱。
他第一次知道,不需要接近对方,钱就可以从一个人的口袋,这么轻易地变入另一个人的口袋。
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兴奋,眼睛也开始发亮,心跳加速。
幸好他没有听从父亲的,高中毕业就去打工,而是坚持读完了大学。
技术,脑子,这些他都有。
现在他临近毕业,他家里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支持他去读研。因为他父亲的问题,公务员他也没法考。
可他不甘心去做个平庸的上班族,不想去风吹日晒雨淋,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玩过的游戏,杀人放火金腰带,那才是他向往的人生。
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果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坐在电脑前的他握紧了手,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随后时过境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
等他回国以后,才得知,他的母亲后来得病死去,父亲在一次被抓捕中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马路上,被撞身亡,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
审讯室里,陈砚初结束了回忆。他看向了墙上的钟,随后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时间,是不是快要到了?”
是要到了,大概是第一次碰到了这么掐点的嫌疑人。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的尴尬,她起身道:“稍等,我去问下。”
陈砚初和律师继续坐在审问室里,对面坐着两位负责记录的警员,他们却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虚掩着的审讯室外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争执。
“证据不足……时间……肯定是要放人的……”那声音太熟悉了,他很快就判断出,是贺临的声音。
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人的:“上面的要求……必须……”
他还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外面的争吵一会就停止住了,应该是已经有了结果。
审讯室的门又被那名女警打开,她的头微低,表情似乎有着一丝挫败与不情愿:“你好,陈先生,签字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是个不出预料的结果,陈砚初礼貌微笑道:“谢谢。”
他重获自由,潇洒地站起身,来到了律师的身旁,他微微仰起了头,伸手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陈砚初领回了自己的手机,一路从省厅的大门走出来,刚迈出去几步,就被人叫住。
“吕一尘……”
已经很久都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最近几次听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陈砚初本不想理会,可还是忍不住脚步微顿,脊背发僵。虽然他的脚步没停,但这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让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陈砚初轻叹一口气,很快地调动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只见他眉头微皱,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满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从省厅里急匆匆追出来的贺临。
贺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急忙改口:“对不起,陈先生。”随后他走到了陈砚初的面前道,“我想向你解释一下这些事,我们能找个地方聊一会吗?”
贺临的语气很是诚恳,像是在为自己下属刚刚的行为表个态。
见状,陈砚初停住了脚步,有些玩味地看向了贺临,眼前的男人依然是记忆里那副始终好脾气的样子,就好像没有什么行为是他不能原谅的。
这可不是一个好警察应该有的样子啊。陈砚初心想。
那位律师回头,用眼神催陈砚初快走,似乎是还想要和他进行复盘。他同时也在提醒眼前的雇主,这时候和警方的人谈话并非是明智之举。
陈砚初却迅速拿定了主意,他不顾律师的反对,简单和他说了两句应付的话。律师还想说些什么,陈砚初却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了下手,让他先走。
见他做出了选择,贺临走到了陈砚初的身边。
陈砚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昨晚他刚被警方带走,现在却逃脱了一次警方的问询。这是他的绝对胜利。
于公,他也想知道警方还留了什么后手,于私,他更想看见这位昔日高高在上,试图救赎他,又背叛他的老同学挫败的样子。
毕竟,哪怕是贺临,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破绽。
这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为了表现得足够无辜,他甚至当着贺临的面,开始用手机处理他被审讯期间耽误的工作,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个怀疑他的警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合理。
同时他把叫司机来接他的时间往后排了排。
陈砚初从专案组里出来时,能够从那些警察的脸上以及语气之中,判断出现在的局势。
他们应该是没有找到实际证据的。
再次核实了一下自己毫无破绽,处理完事务后,陈砚初转过头来看向贺临:“抱歉,贺队长。我刚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您应该也理解,干我们这一行的,时间就是金钱,每耽误一分钟,就可能损失几百万。你想聊点什么?”
面对陈砚初语气中浓浓的挑衅,贺临权当没听见,指了指对面道:“去马路那边的茶室喝杯茶吧,我请客。”
陈砚初跟着贺临一路来到了省厅对面的一家茶室,来到了靠里的包厢,贺临点了一壶茶。
经过了昨晚的雷雨,今天倒是天气晴朗,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天空之中偶尔有薄薄的云片划过,窗口外有一棵树,树叶茂密,在桌面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现在上午这个点,茶室里除了他们只有坐得较远的两桌客人。服务员上了茶以后主动退出去了。
陈砚初一直端着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就好像是对这个环境感到极为放松一般。正当贺临觉得氛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时,陈砚初却先一步开口,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他看了看四周道:“警察局附近的茶室啊,你们不会在这里也安排了什么,在监控监听我们的对话吧?”
贺临一笑,神色轻松地拿起了茶壶给他主动倒水:“老同学叙旧。只要你没做过就不用心虚。审讯室里都问不出来什么,你还怕和我聊天聊出来?”随后他把杯子推了过去,“尝尝,这家的茶不错。”
陈砚初把茶杯放在了一旁:“有什么事就尽快说吧,昨天一宿没睡好,我也想能够尽快回家。”
贺临直接开口:“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知道,但是职务原因,我也没法提前告诉你什么。而且因为我们之间的同学关系,我选择了回避。直到现在,你把问题解释清楚了,摆脱了嫌疑,我才能以老同学的身份出来和你聊聊。”
陈砚初的脸上没有表情,听他说完这些,倒是硬邦邦地点了点头:“理解,工作需要。”
随后贺临道:“调查信息不便透露,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是和手头案子的关系不大,但是工作方面是领导说了算。”
陈砚初的眉毛微挑:“哦?就是带我进来的那位领导吗?”
贺临低头喝茶,随口嗯了一声,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
陈砚初知道贺临说的是江尚雪,他曾是龙骨,也是现在的黎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专案组集中精力调查他的同时,他们也一直在调查专案组的成员。
当年,百合园区一共几千人,虽然身处异国他乡,能够肆无忌惮,但也树大招风。
龙骨和那些人卧底园区时他没有直接和他打过照面,但是在袁工出逃之后,赵氏兄弟大为恼火,让他负责查出那些人的身份。
就在那时,他调取了所有监控,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他就确定了江尚雪是当年卧底园区的人。
随后,他见到了被抓住的贺临。
所以即便是贺临受尽了酷刑也没有告诉他龙骨的身份,更没透露给他警方的行动。他却凭自己的敏锐,早就知道了龙骨的部分身份,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但是那些消息他并未透露给那对兄弟。
他很快对时局做出了判断,百合园区保不住了,被两国警方的联合行动盯上,是绝对逃不脱的。而且没有了袁工,园区以后将会举步维艰。
所以他一边假意稳住赵氏兄弟,对贺临严加审讯,一边开始提前转移一些技术人员和园区的款项,这才在警方行动之前金蝉脱壳,带走了夏厌和几名骨干,及时逃脱。
想到这里,陈砚初不动声色的双目微微一眯,他对这次谈话的目的有了判断。
这是专案组正路行不通,就想办法让贺临过来探他的口风了。
可是,光凭问话既无法把他和白葬的身份联系到一起,也无法证实众生会以及普赛和他的关系。
他怎么会被这些小把戏所蒙骗?
陈砚初甚至觉得用这种手段是对方低看了他。
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贺临开始主动挑起话题,向他念苦:“我现在工作也挺忙的。还有,我前几年因为公受过一次伤,记忆出了问题,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似是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露出了头上的那块伤疤。
看到了那处狰狞的伤口,陈砚初的目光明显发生变化,他终于拿起了那杯茶低头喝了一口,随后假装关切地问他:“哦,怎么弄的?”
“特殊任务,中了一枪。”贺临说着看向了陈砚初,他能够感觉得到,对面的人似乎有了一丝兴趣,然后他道,“我一直挺想找机会和你叙叙旧的。毕竟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又是难得的好友。”
陈砚初挑了挑眉毛,笑得意味深长。
第225章 30 “你还记得他?”
此时的省厅专案组中, 黎尚看着茶室里的几个摄像头,监听设备把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由于众生会的活动牵扯到了恐袭,严重威胁社会安全, 所以按照流程和侦查需要,经过领导审批后,警方可以进行监听, 监控等方式进行合法取证。
黎尚知道,之前李临希问陈砚初是问不出来东西的, 而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在此。现在有关普赛的案件在直接证据方面很难搜集, 这是他和贺临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
他们像是猎手, 在寻找狡猾猎物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不过,普赛案件处理得干净,没有直接的证据,并不代表着陈砚初的所作所为完全无懈可击。
比如之前贺临曾经提到过的零号案件。
黎尚把那称之为陈砚初的犯罪起点。
根据多方的证词, 他们预估出了白葬出现在M国园区的准确时间,随后联合欣城的警方去搜寻过去的档案,还真的有所发现。
在吕一尘大学毕业之后, 他就离开了欣城,而恰巧在那年暑期,欣城警方在山上的一个隐秘的涵洞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受害者二十多岁, 是和他们同龄的年轻男人。他和一位女网友相约见面,却被叫到了附近, 随后残忍杀害。
这起案件一直没能找到凶手, 至今没有破获。但是警方在现场提取到了不属于死者的脚印和血迹,疑似是凶手留下。
贺临和黎尚重看了这份案卷,结合时间,打斗痕迹, 并根据现场留下的鞋印,判断凶手为男性,年龄在三十岁以下,身高175-180,身体不算强健。
他们在再次了解这起案件时,电话询问了受害人的几名亲友。并且询问他们是否认识吕一尘,贺临还提供了吕一尘当年的照片供他们辨认。
他们还真的问出了一条线索,死者的一位朋友提到了一件旧事——在死者遇害四年前,吕一尘曾经和死者有过过节,两人从网络争执演变为了线下约架。当时他们下手有点狠,一度后怕对方报警,可没想后来没有警察找过来,事情也不了了之。
综合种种疑点,他们合理怀疑当初的凶手就是吕一尘。
贺临判断,这起案件,要么是他远走M国的契机,要么死者是他在离开之前,一定要去处理掉的人。
那时候他是初犯,手法生疏,早就做好了出逃的准备,甚至没有打算回来,所以留下的破绽很多。
时隔多年,这起案件一直没有查到他的头上,他早就已经麻痹大意。
这次扣留陈砚初,一到了省厅,警方就第一时间让技术人员提取了他的生物样本。
如果陈砚初的DNA信息能够和那起案件的相吻合,那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人扣下来进行详细调查。
目前省厅里所使用的技术,最快需要十几个小时做出比对结果。
为了等那个证据,孙诚已经去DNA鉴定部门去蹲着了,只等一出来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而这就在警方的扣留时间之后和出结果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时的真空期。
这段时间,陈砚初应该如何安置是专案组前期讨论的重点。
对于这样有重大嫌疑的危险人物,避免夜长梦多,贺临和黎尚都不愿意放虎归山,也不想让他和其他的人做出更多接触。
可是警方的调查在极力探寻真相的同时,又必须合法合规,不能有丝毫的程序问题。
特别是在证据不足时,强硬留人,会对后续的调查造成不利影响。
周天易建议派人跟踪着陈砚初,黎尚却觉得,应该借着这段时间,和他进行交流。
即便是证据能够对上,可以合法合规地把人抓进来,也只能确认陈砚初和数年前的一起刑事案件有关联。
就算是和他摊牌,说出警方对他是白葬的怀疑,陈砚初也一定会缄口不言,还会聘请最好的律师。他们也未必能够通过审讯手段撬开他的嘴。
一旦对方拖过了预言的时间,造成了重大的伤亡,那对于警方来说也是失败的。
根据黎尚的分析,陈砚初刚刚赢得了一场胜利,正是最为得意也最为松懈的时候。那么这时最好能够有个人来直接和他进行交流。
而且他总觉得,若是陈砚初真的是白葬,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光是白葬认出了贺临那么简单,当年他对贺临的刑讯很可能是有故意为之。
所以这个人选,黎尚第一个就想到了贺临。
他也是最能够让对方开口的人。
这是出于对案件,从完成工作的角度考虑,但同时黎尚也隐隐担心。
贺临去和疑似白葬的嫌疑人对话,与之面对面的交谈,进行心理的博弈,问出他心底的秘密,无论这个人是否是他们的同学,都有可能刺激到他。
那等于是在把贺临架在火上烤,可能引起他的旧伤复发,也有可能诱发他的情绪失控。
所以最终下决断的时候,黎尚反而有些迟疑了,他想要自己去和陈砚初谈谈。
但是看出了他的心中顾虑,贺临反倒是自告奋勇提出了和陈砚初见面试探的事。他表示自己能够很好处理,进行应对。
专案组的其他人也马上赞同,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方案。
黎尚也只能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同意了下来。
谈话地点设置在省厅对面的茶室,全程监听监控,还提前安排了几名警员化妆成客人,在不远处观察现场的情况。
既便如此,黎尚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一再叮嘱贺临,感觉到不适或者是出现状况就及时停止。
贺临反过来安慰他,示意他放心。
现在,黎尚坐在监视器前,紧盯画面,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
贺临和陈砚初的交谈可能是案件破局的关键.
茶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砚初不像是开始时有些排斥和小心翼翼,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主动端起了茶杯道:“我也挺想听听,你还记得一些什么。”
“说错什么,你可要提醒我。”贺临先打好了预防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之间算是朋友。你学习好,特别是理科,数学经常考班里前几。你在班上关系好的同学不多。那时候你总是带着手机来学习,上副课会偷偷打游戏。”
陈砚初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贺临又道:“还有过去你去食堂,总是喜欢在后面打饭。经常会让我帮你留个位置。”
陈砚初呵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几分酸楚,不过时隔多年,他也不怕告诉贺临:“那是因为我发现,食堂的饭菜最后吃不完会倒了,在后面的时候去,买半份有时候给的比开始的一份还要多。能够花更少的钱吃得更好。”
贺临一边帮他把茶满上,一边继续说:“有一次班主任开恩,让我们提前回家,班上的同学拎着书包就跑了,我都到了家了,想起来有个作业本落在了学校,等我到了班里,就记得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
陈砚初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不喜欢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与其回家不如在学校里。”
“还有那次铲雪,你没带铁锹,都快到学校了,还得跑回去取……我的记忆不全,但是那一幕却记得挺清楚的。”
听到了这里,陈砚初抿了下唇:“嗯,是啊,我们家没有铁锹,我也没有想到黄老师会那么严格,后来我想了好多的法子,才搞到了一把,把那件事应付过去。”
“还有,你不喜欢下雨天,只要下雨,就没有人来接你……后来有时候,我会多带一把伞。”贺临似乎是在尽力回忆,随后说了一些事,包括了很多他和陈砚初的交集。
两位的昔日的朋友如今立场不同,在这里回忆着过去的同学生活,算不上是推心置腹,但至少也是表面祥和。
但是等陈砚初全听完了以后,一时沉默了,他把手逐渐握拳.
办公室的监控前,黎尚听着这些话,他面前摆着吕一尘的详细资料。上面有他的简历,家庭情况,家属信息。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信息重塑过他的童年。
贺临和陈砚初的对话,看似随意,但是其实里面暗藏玄机。
现在不是审问,他们希望能够从与陈砚初的交流之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对吕一尘到陈砚初的了解越多,他们就能够对白葬的侧写更为完整,越发地了解他的内心想法。
在他的成长过程之中,父母是几乎缺失的,而且有着极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他们总觉得在他少年的时光中,少了一些关键因素和转折事件,他究竟是怎样从一位普通少年进而一步一步发展到一名嫌犯的呢?
在他走到那个真正的犯罪起点之前,他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黎尚作为曾经和他同校的江尚雪,父母也没有心力管他,所以他能够想象出吕一尘当初的境遇。
可是随后,两人的选择与人生轨迹却完全不同。
伴随着吕一尘的孤独,偏激,贪婪,逐渐增长,他可以感觉到,那个名为白葬的邪恶灵魂逐渐而生。
所以现在,他们所用的策略就是在用过去的那些真实境况来刺激陈砚初。
贺临所说的事,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而且是他真诚帮助过陈砚初的经过。他在把陈砚初带回当时的情境。
对现在高高在上,渴望胜利的陈砚初而言,这次对话,就是在把他心中早已愈合的伤疤一点一点地揭开。
把他弄疼,他就会愿意开口说话了。
等他露出破绽,警方就可以补全手中的资料与他的心理拼图,进而明确那个犯罪起点,找到他的薄弱之处.
看陈砚初沉默不语,贺临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陈砚初侧头听着。
贺临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联系过我或者是其他的同学呢?”
陈砚初沉默了片刻,低头叹了口气道:“贺临你发现了吗?你也好,那些同学也好,永远记得的都是一些我的狼狈事。在功成名就的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那些异样的眼神。”
贺临听出,陈砚初越是强调这些,越是显得他有点外强中干,他顺着陈砚初的话往下问:“你是觉得,我当年带着你,愿意和你做朋友,是有目的的?”
“呵呵。”陈砚初笑了起来,“朋友?你是这么定义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同学关系?”
贺临反问:“那你觉得当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陈砚初看向他,卸下了伪装的面具,表情带了一丝的怨恨:“贺临,我承认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多有照顾,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他:“后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十分失望。”
贺临问:“是因为填报志愿的事吗?”
陈砚初摇头:“不,不光如此。我曾经把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而你却和很多人关系都挺好。”
贺临皱眉,似是难以理解他的说法:“一个人难道不可以有很多朋友吗?难道我和你做了朋友,就不能再靠近任何人?”
陈砚初道:“我不相信爱情,而友情这玩意靠不住,还是你给我上的一课。”
贺临听着这些,此时陈砚初所说的,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果然,和之前警方的分析一样,陈砚初因为家庭出身是自卑的,但是同时,他的内心又有强烈的自负,他把别人对他的态度,全部都归结于自己的父母,童年,与其他人的过错。甚至把正常的同学与朋友的关系在心里扭曲成了这样,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依恋与偏执。
陈砚初看着他继续道:“而且后来你还错在没有理会我的劝阻,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
贺临想到了之前睡梦之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他主动提到了那次冰湖事件:“我记得,当我被人从冰湖里救出来,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他顿了顿说,“可是我还记得,把球踢向湖心的人也是你。”
这话一出,陈砚初侧头看着他:“是啊。”他语气轻松地承认了这一点,“你命好,江尚雪救了你。”
他们那时候和外班的交集也并没有那么多,贺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对江尚雪多加留意,忽然从陈砚初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贺临有些意外,他感觉到了陈砚初语气的波动。
贺临开口问:“你还记得他?”
第226章 31 为什么又是江尚雪?
“何止是记得, 还有那把铁锹,我记得,都记得。”陈砚初的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那天你后来用的铁锹和你带过去的不是同一把,在放学路上我才知道,你把你最初拿的那一把铁锹, 借给江尚雪了。”
说完这些,陈砚初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贺临。
贺临忍不住皱眉, 低头回想当时发生过什么, 是否有自己遗漏的细节。
陈砚初一直掩藏很好的心思忍不住露了出来,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提起江尚雪那个名字,他依然嫉妒到发颤,可他又不想去招惹他, 似乎每次碰上那个人,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那把铁锹,贺临只看到了他回去拿, 看着他不久以后带着一把铁锹去上学,却远不知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现在,陈砚初拥有了那么多的钱财, 想到那一幕,还是会莫名的心悸, 被一种无力感笼罩心头。
他只能不停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恶事, 用人们的崇敬,用无数的金银,用一条条的生命来弥补那种无力。
他永远记得在那个冬天,在那条街上, 有个少年无助地跑回了家,去寻找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他在街上茫然行走,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到了上学的时间,直到他看到了路上的一户人家靠墙放在院子里的铁锹。
小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在向着他招手,引诱他向前。
那家人就住在距离他家的不远处,回家走那条路就会遇到,他曾经见到过那家的屋主,好像是个有小儿麻痹的老人,家里还有个年岁不大还没上学的女孩,不知道是老人的孙女还是收养的。
当时,那把铁锹就毫无防备地贴放在墙脚。
他曾经犹豫了一下是去借,还是直接拿,后来他做出了判断,他从来是不受人待见的,而且那些人凭什么要把铁锹借给他这个陌生人?他又何必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换来冰冷的拒绝?
然后他想到,那位老人应该是追不上他的。
那一瞬间,恶念占据了上风。
他做出了决定,看到四下无人,就跑了进去,心跳如同鼓擂地握紧了铁锹,随后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就算是他自觉动作够快,脚步轻盈,还是惊动了屋子里的老人,那人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骂声,只能尽力往前跑,中午的街上没有什么人。
可是他却无比慌乱,后来他摔了一跤,腿磕破了,但他爬起来,还是不敢停,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衣服里都是汗。
那是他第一次偷东西,还偷的是一个残疾人的东西。
尽管只是一把并不算贵重的铁锹。
可像是印证了别人骂他的那句话,又像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命运,还像是被一种魔咒所诅咒。
小偷的儿子,也是个偷东西的小偷。
他颤抖着拿着那把铁锹,来到了学校。
第一次的偷窃还是引起了他内心的紧张与自责。像是他灵魂之中最后一点仅存的善意在作祟。
整个一下午,他的手心一直冰冷。
他在犹豫回头用完了,还要不要给那家人送回去,可他又觉得自己没法说清偷铁锹的事。他又想着,是不是要带回家,可是家里也藏不下这么大的东西,他懒得费口舌向父母解释。
放学以后,他远远地跟着贺临,犹犹豫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他想问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可他看到贺临追上了江尚雪,然后又听到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
他忽然了解到了一个真相。
原来江尚雪拿着的铁锹是贺临给他的。
这是一种他之前从未预想过的答案。
他不知道,是否中午的时候他不是那么急匆匆地奔跑,与贺临只说了一句话就擦肩而过,而是停下脚步,把自己的难处说给贺临听,就会有其他的办法。
只是他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并不是自己,贺临选择主动把铁锹给了江尚雪。
那时的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个孩子被人夺走了心爱的玩具,又像是别人占据了他做个好人的名额。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就像是小孩子被人夺走了最心爱的糖果,哪怕当时弱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上位者,已经可以搜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可他依旧忘不了当时失去的糖果,也永远痛恨从他手里抢走糖果的人。
为什么又是江尚雪?
他很讨厌江尚雪,从他来到这里不久就开始讨厌他。
因为这个转学生打破了他生活之中的平静。也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早就知道他的存在,第一次特别注意到江尚雪是因为一天大雨。
他们一同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躲雨,一样都是没人来给他们送伞,没人来接他们回家。
天色渐暗,屋檐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老师不在,同学们都被家长接走了。
橙黄色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绵延不断的雨声之中,他不断地抬头看向那个人,那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果然长得很好看。
而且,他觉得他们很像,一样的成绩优异,冷默寡言,却不被家人关爱。
那时候的他好像寻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想,江尚雪说不定是能够理解他的。
他正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要凑近了他打个招呼。就在他踌躇着要用什么话来开头时。
江尚雪却趁着雨稍小,卷了卷裤腿,把书包抱在怀里,果断地跑到了雨中,他的脚步飞快,毫不犹豫,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那是他没有的勇气与魄力。
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拉到,只有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手上,他只能怀着自己的胆小和懦弱,用牙齿咬着舌尖,目送着江尚雪远去的背影,继续孤零零地等在路灯下。
那天的雨很大,一直在下个不停,他等到了晚上十点,雨才小了,他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看到父亲不在,母亲依然像是往常一样醉倒在沙发上,根本没人在意他。
他翻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袋过期的泡面,烧了热水泡给自己吃。
后来他们再有交集是因为一次数学考试,他发挥得挺好,差不多是他是在初中发挥最好的一次。拿着118分的成绩,他以为自己这次应该是年级第一,可以让所有人,包括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成绩公布,他只是年纪第二,第一的成绩是满分,就是那位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
那天晚上,他拿着卷子回家,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父亲。
男人虽然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糕,却对他格外严格,似乎是把他视作了要光宗耀祖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一旦他的成绩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就会受到父亲的责骂。
他本以为这次的成绩还挺好,在吃饭的时候和父亲说自己考了年级第二,还说得第一的是个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他摇头叹息:“要是没有他,我就是第一了。”
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表扬他,反而忽然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然后就开始抽出皮带打他。
皮带狠狠地抽打在了他的身上,皮肉被打出了道道血痕,他完全不知道这顿没来由的打是因为什么,他在屋子里发出惨叫,就连母亲也来劝阻,直到父亲言语不详地说了一句:“你输给别人可以,输给他就不行。”
他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后来在学校里,他躲在人群之中,对那个人更为关注。
江尚雪不光成绩好,长得也比他好看。
他吸去了那些女生的目光,就连贺临都会偶尔看向他。
不过那时,他也就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嫉妒而已,并没有更为强烈的感觉。
后来一天吃饭后,父亲却和他说起了在监狱里听来的八卦:“江尚雪的娘好像是在戒毒所里呢,是因为被老八那帮人注射过毒品吧……该死的,怎么没人给他扎上一针?”
听到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那一瞬间,他的双目睁大:“真的吗?”原来那个所谓的“好”学生也是出自这样的家庭。
父亲看到了他的表情,冲他一笑,“当然是真的。”他开口道,“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学校里的同学们。”
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并不关心其中的原委,按照父亲的话去做。
一个吸毒者的儿子和一个小偷的儿子相比,甚至要更为恶劣吧?
那样的话,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像是过去那样了吧。
他看不得江尚雪高高在上,想要看着他跌落神坛,想要把他拉到泥里。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在学校里的贴吧还有公告栏上散发这则听到的消息,人们果然远离了江尚雪,甚至有一些家长闹到了学校里来,直到老师给隔壁班开了班会,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他没想到,江尚雪竟然有个做警察的父亲。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父亲讨厌江尚雪,说他不能输给他,还让他去学校散布消息的原因。
因为他父亲就曾经被江尚雪的爸爸抓到过好几次。
这样一来,他更讨厌,也更怕江尚雪了,见到了他,就像是见到了猫的老鼠,会自动靠边站,但是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了恨意。
不管怎样,在学校里终于没有人再和江尚雪说话了。
但是这似乎对江尚雪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江尚雪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他似乎并不需要朋友,也从不和人亲近。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依然会在一些考试上压他一头。
他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些事反而让他感觉到更郁闷了。
而且他发现,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点,但是骨子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甚至是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
他渐渐地把江尚雪定为了他思想里的仇敌。
每次听到他的成绩高于他,每当在校园里看到他,他就在角落里恨得咬牙启齿。
但是他还会自我安慰,至少他让江尚雪没有朋友了,这样他有困难时就不会再有人去帮他,他就会和他一样,是个可怜虫了。
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打听他的消息,会不自觉地和他做比较。
直到那天晚上,他听到江尚雪拿着贺临给他的那把铁锹,却在责怪贺临不说实话。
看着贺临用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语气哄人。
他才知道,贺临和江尚雪的关系非常好,远比在学校里看到的还要好。
可那个人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吗?他们明明是先认识的。
那瞬间,他在后面抬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眶发涩,恨得咬牙切齿,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哭了就是输了,眼睛里可能会留下血红的泪。
他一直觉得,贺临是他这段不长的生命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是他在黑暗之中的救命稻草,是他和班级,乃至是正常世界的唯一连接。
这种情感无关任何的情爱,只是少年之间的友谊。
说是他害怕孤独也好,还是占有欲也罢,贺临都是属于他的,是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他把贺临视作最好的朋友,那么贺临也应该这么来对待他。
可他最好的朋友,却在他需要时,把铁锹给了他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江尚雪。
在那个瞬间,那个得知了事情真相的瞬间,他就开始正视自己和贺临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好。
他一路细细地想,终于想明白了。
他只是贺临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并不特殊,这样的朋友关系还是全凭贺临的心情,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不能接受友谊的变质,不能接受贺临把他排在别人之后。
更不能接受他的朋友和他的仇敌关系很好。
他的人生可太糟糕了。
冬天的欣城,天黑得早,少年的他独自走在路上,越走越黑,越走越冷。
寒风吹透了他的衣服,嘴巴伴随着呼吸冒出白雾,在冰天雪地里,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冻住了。
直到前面的两个身影看不见了,他忽然打定了主意。
他目光坚定地转了个弯,来到了一处附近街区取暖锅炉附近的煤堆旁。
他决定不去归还铁锹了,他把铁锹埋入了煤堆,做了个记号。
也许工人会发现,也许一时用不到这里,他下次还能偷偷地把铁锹拿出来用。
他双手黢黑地回到了家,取出了家里的消毒液,直接往手上浇。大冬天,他用冰冷的水和消毒液反复地洗手,把一双手腐蚀到蜕了皮,变得又红又丑,又痛又痒,可他最终也洗不去那些深入指缝里的煤灰。
一同埋葬的还有他的那颗良心,他被那些黑色浸染了。
第227章 32 “而我一次次地帮助你,换来的是……
那时候的吕一尘以为那件事会是一个结束, 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去偷东西,但是那却成为了一个开始。
以后他偷过更多的东西,篮球场边的耳机, 别人钱包里的钱,甚至是外卖,快递。
他发现, 那些东西,也可以成为自己的。
而且随着一次一次偷盗的进行, 如同最初的说谎一样, 他的负罪感逐渐褪去, 越来越能够坦然面对。
但是当时,在经过了那件事以后,他感觉到了贺临对他的背叛。
后来的那段时间,他躲在暗处不断地观察, 在学校的走廊里,有时候贺临的视线会和江尚雪相触,而那时, 他就站在贺临的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江尚雪。
他感觉到,好像有了贺临, 独来独往的江尚雪就不是那么孤独了。
后来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想,为了报复江尚雪, 也为了惩罚朋友的背叛, 他可以杀掉贺临。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果一件东西不是他的,他就选择毁掉,即便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朋友。
就像是他家不远处巷子里的流浪猫,他喂它吃自己省下来的肉, 它却更喜欢吃不远处一位女租客带给它的猫条。
后来有一天,这只猫死在了路边,那位女租客还伤心了很久,在它死去的地方,放了几朵花。
谁也不知道,那只猫被他掐死在了一个雨夜,他穿着父亲的一件旧雨衣,用手紧紧地按住它,感觉着它从挣扎直到安静,就因为它的不知好歹。
猫是这般,贺临也是一样。
他足够了解他,就更有机会下手。
他曾经想过几种方式,后来决定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那时候经常在那个湖边一起玩,他提前两天就开始关注天气预报,等着什么时候开始升温,又在不同的时间段往上湖面上丢石头,测算冰面的厚度。
直到那天中午,他和贺临还有其他的几个孩子一起来到了湖面上玩冰球。他故意把冰球踢到了冰面的中央。
然后他向往常一样请求贺临帮助他。
贺临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在他的哀求下走向了冰面。
当看到贺临应声入水的一幕,一切恰如他所愿。
其他所有的孩子都吓坏了,他们如同鸟兽一般跑走了,去找大人,只有他一个人立在湖边,望向那个平静的洞口。
看着贺临沉下去的地方,他体会到了一种掌管了生死的快感。
他准备目睹着贺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死去。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道身影跑了过来,他看清了那人是江尚雪。
他本能地心虚而害怕,怕江尚雪看出破绽,怕自己受到惩罚,怕他的邪恶心思被人知晓。
一瞬间他的皮肤变得苍白,话也说得结巴。
这让原本淡然的他变得慌乱,倒像是有了几分同学掉入湖中的焦急。
而江尚雪也并没有怎么关注他,他听说掉下去的是贺临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入了湖中。
也好,那时的他站在湖边想,如果江尚雪和贺临一起死在湖里,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后来,江尚雪把贺临托上来了,还喊他过来帮忙。
他看了看远处的大人,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他乖乖地照做了,但是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贺临还有冻得面色惨白的少年,他又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和江尚雪一起把贺临拖到了安全处,看着江尚雪给贺临做人工呼吸,然后江尚雪急匆匆地离去了。他到那时才知道,那个转学生又要转走了。
而他把贺临,留下来了。
他松了口气,甚至开始沾沾自喜,既然这样,那他可以暂时原谅贺临,甚至可以留他一段时间。
很快,江尚雪如同他当初的到来一般,突然离开了。
他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在那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和贺临的关系终于渐渐又恢复如常。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更为频繁地上网,他逐渐发现,他可以在网络上享受到人们的仰望。
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游戏里坑蒙拐骗了。
在网络上,他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可以大放厥词,肆意点评,他时而装得自己是个非常有钱的人,时而装作自己是个超级学霸,时而装得自己有很多的内部消息,时而又脾气暴躁,随意找人辱骂。
他给自己编造了很多身份。
他沉浸在这些身份之中,渐渐忘却了那个出身不幸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父母,虽然他们待他不好,但是给了他一颗聪明的大脑,高考时他的成绩还算是不错,可到了报志愿的时候,他去和贺临商量。贺临却说他准备报考警校。
他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变:“你这个成绩报考警校太浪费了。你还是考虑一下和我报考一个学校吧,计算机专业将来就业前景好,那样我们说不定还能做同学。”
“可是我早就定好了要报这个。”贺临道。
他看向自己的朋友,他明明知道,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最讨厌警察这种职业了。
随后他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江尚雪的父亲是警察。说不定他也是要做警察的。
时隔几年,他再次想起了这个一直把他笼罩在阴影下的人。
他才知道,不管江尚雪在与不在,在贺临的心中,他始终无法和江尚雪相比。
彼时的他还不那么会掩藏情绪,他对贺临的行为极为气愤。
他和贺临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个假期,父亲开始偷盗电瓶车,生意还不错,不光给他攒够了学费,还给了他一些零花钱。
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网吧,在里面打游戏,上网,有时候还会喝点啤酒,有人似乎是识破了他之前的谎言,还开始在游戏里挑衅他。
他吹过牛逼,很豪气地丢下了一句:“我就在城南蓝星网吧,你敢来吗?”
半个小时候,几个人年轻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网吧,他看到架势就怕了,急忙起身,从后面往出跑,可对方还是人多势众,把他堵在了网吧后面的巷子里,对方三个人连踢带打地打了他半个小时,有人重重地踹了他一脚。
等到晚上,他才踉踉跄跄地回家。
他没有报警,也不敢告诉父母打架的事,淤青逐渐愈合,他却失去了人道的能力。
他暗中查出了那个当初与他打架的人,忌恨了整整四年,在他做出了远走M国的决定之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在游戏里注册了一个女号,略施小计就把对方钓成了翘嘴,然后把他成功约了出去……
结束了这些回忆,陈砚初看向了面前的贺临。
他不知道警方对于这些查到了多少,又会了解多少,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和回忆起伏,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陈砚初决定还是奚落一下贺临,他微笑道:“江尚雪是和你的关系比较好,而且……我倒是觉得,他和你的那位领导长得有点像呢。”
听着这样的话,不仅是贺临眉头一跳,就连坐在省厅里的黎尚都是微微皱眉。
他感觉到了陈砚初话语之中的敌意。
黎尚看着面前写满了关键词的记录册。
他已经逐渐从陈砚初和贺临的对话之中推断出了更多的事实。
黎尚在前期的假设之中,曾经反复推断和复盘过。他想要寻找到陈砚初在意的那个点,想要寻找到他的转变。
但他未想到,这一切会和他有关系。
恰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一响,孙诚那边的消息发送过来了。
DNA鉴定结果一致!.
收到了那则消息,黎尚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了拘捕流程,由于领导早就和检察院打过招呼,所以批示很快下达。
黎尚起身,给现场的刑警发去了信息,同时和周天易带着刑侦队的队员一起往楼下走。
准备抓捕的命令第一时间就下了,茶室里的其他刑警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贺临看过了任务机上允许批捕的那则消息,他把手机反转了过去,扣在了桌面上。
他对现状做出了判断。
此时的陈砚初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锁定,他刚从省厅里出来没有多久,身上没有任何的武器,甚至没有和别人联系,除了那名聘请的律师,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境况。
从省厅下楼再到对面的茶室一共需要五分钟。
这五分钟他需要继续稳住眼前的人。
贺临并没有急于起身对陈砚初进行抓捕,而是选择继续这场对话。但是现在结果已出,这场谈话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一旦双方穷途匕现,就不必再进行隐藏了。
贺临看向他问:“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年大学毕业之后,你真的去了A国留学?”
陈砚初喝茶的手一顿,顿时警觉了起来,他的眼睫抬起:“贺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临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开口:“警方也曾经找过那段时间的信息,但那个照片上的人不是你。所以,你的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吗?”
陈砚初呵呵一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如果不在A国,那你觉得我是去了哪里?”
贺临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目光变得锐利:“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出国了,只是去的并非是那个国家,在那几年,你生活在地球上的另外一个地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直到两年以前,才回到了国内。”
陈砚初道:“这倒是个挺新奇的故事。有没有可能只是警方没有找到对的人证物证,所以才没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呢?”他作势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今天和你聊得还挺开心的,不过我要回去了。”
贺临到这时,不再和他绕圈子,直接开口道:“这次见面,我发现你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自私。”
“自私?”陈砚初皱眉,似是没有想到在经过了这场谈话之后,贺临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可马上他的嘴角挑起,反问贺临,“我哪里自私了?就连只是待过几年的学校,我可都是捐了一栋楼呢。”
贺临紧盯着他:“这种自私是刻在你骨子里的。就比如我今天和你聊的那些事情,你始终都在找别人的原因,却从不去找自己的原因,也从不会思考是因为什么而导致了一切的结果。”
陈砚初没有说话,贺临就继续说下去:“你的出身是很可怜。但是你原本可以过上不同的人生。可你从来未做过尝试,从未试图去从中挣脱开来,反而你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享受一切,包括那些你父亲给你的赃物。”
陈砚初急于想要为自己辩驳:“我就是生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我耳濡目染的就是那些,那你让当时还未成年的我怎么做?”
贺临却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他还在给自己找理由:“你和同学的关系不好,是因为当初你一直在撒谎。你利用别人的同情,自己却从未对他人,对集体付出过。你知道对错,可你没有选择过那些正确的路,正确的事。”
“遇到困难时,你就在怨天怨地,怨你的父母,别人给你帮助,你就觉得理所应当,从不会对人感谢。你责怪我没有给你铁锹,可你也没有开口问过我。”
陈砚初盯着他问:“那如果我问过你,你会给我吗?”
现在再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贺临看向他道:“你觉得我们是朋友,甚至我还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又为我做过些什么?”
这话一问,陈砚初顿时卡壳了。
贺临是最近回忆起过去的事,才逐一理清楚的。
在少年时,他本身就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母亲和师长也总是教育他帮助弱小,一视同仁。
在他的眼中,大家都是同学,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那时还是孩子的他,远远低估了这个世界的险恶。
最初,他帮助吕一尘是本着帮助弱小的心理,可后来,这个少年对他的接近就是夹杂着功利与索取的,是目的不纯的,在他接纳了这个朋友以后,一直是他在单方面的付出。
那时这个朋友就让他不太舒服,可又因为吕一尘总是装可怜,两人又在一个班,所以贺临才一直没有和他完全脱开关系。
想到这里,贺临看向眼前的人:“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而我一次一次地帮助你,又换来的是什么呢?”
陈砚初还未回答,贺临就替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换来的是你希望我死在那个冰湖里。”
忽然被戳破了心思,陈砚初的心脏微微一抽,嘴巴动了动:“贺临……”
贺临的胸口起伏,指着自己的头道:“换来的是你在园区对我使用的酷刑和这一枪。”
第228章 33 预言之日终于来临。
两人谈话之中的那层纸, 终于是被贺临主动撕碎了。
这不是刑审,可是现场的气氛却骤然紧绷。
贺临知道了……
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被抓了个现行,看向面前的贺临, 陈砚初的脸色白了一瞬,手指忽地握紧,他的心跳速度比昨晚在审讯室里跳动得还要快。
他的第一反应是, 贺临想起来了吗?
可又觉得不像,也许只是推理出来了。
陈砚初出现了慌乱, 但他并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怕贺临报复他。
就他对贺临所做的那些事, 把他千刀万剐似乎也不为过。
不过慌乱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找回了昔日的伪装。现在贺临是警察,不可能对他动用私刑。他是不可能完全记起来的, 现在应该是在诈他,所以他不能慌。
想到此,他往座位的靠背上一靠, 全然否定:“我承认,当初我是看到你掉在了冰湖里,没能施救。可是这些后面的事是怎么归到我头上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临这时却已经找到了确定的答案。
他审理过那么多的犯罪者, 早已把各种的反应烂记于心。
当面对峙时,对面人的反应, 往往就是猜想的最好印证。
而他也早就熟知陈砚初装无辜的表情, 这时看到只觉得恶心。
“真的是镇静啊,完全没有正常人听到这一切的慌乱。”贺临继续问面前的人,“这场戏你还准备演多久?白葬,白先生?”
对眼前的人, 贺临是有恨意的,不光是因为他曾经差点让他死去,他更恨的是他差点消除了他的记忆,让他险些错过和失去容倾,让他的人生经历了两年,才一点一点拾回了自己的过去。
而这个人除去害他,还做了无数的恶事。
眼前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有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他失去生命?
而他却宛如死神一般,收割着人们的信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巨额的财富还有人们的崇拜。
贺临说完那些话就收起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陈砚初就是在用别人的痛苦当做食粮的,看着别人越发的痛苦,他就越会得意,他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取代恨意的是与邪恶斗争的坚决,贺临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他:“不管你的身份是哪个,只要你做了违法犯罪的事,都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果然,他这样的态度反而引得陈砚初无措,他努力扯起嘴角:“真是无稽之谈,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吧。我有点困了,贺警官,现在你说完了吧?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陈砚初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应该听从之前律师的建议。他用微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等贺临回答就准备起身:“你没什么其他要说的话,那我就先失陪了。”
大把的金钱,身后的人脉,最好的律师团队。
作为白先生,他就是有特权能够践踏这些规则,也一定能够再次化险为夷。
他只要走出这间茶室,就依然可以呼风唤雨,掩盖证据,想出各种办法。
想到这里,陈砚初又恢复了镇静,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奈我何的得意表情。
贺临没动,目光看向他:“你以为到现在,你还走得了吗?”
陈砚初还没说话,茶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三名警员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茶室里原本坐着的其他几人也站起了身。
空气之中剑拔弩张。
当陈砚初看清为首的那个人,他的眉头微皱,是江尚雪……或者他应该叫他黎尚。
看到眼前的局势,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警方早就下好的套。
从他从省厅出来……不,甚至更早,在昨晚他被带上警车之时,甚至还要在那之前,对方就早已做好了布局。
中间这一个小时看似自由的时间只是一个陷阱,他们怕他离开,怕他不开口。
而他因为之前几年的计划太过顺利,性格自负,所以才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可陈砚初毕竟成为了白先生,早已不是当年的吕一尘了。
他站在桌旁,面对站在身边的警员,态度变得是泰然自若,反倒没了最初被戳穿以后的紧张。
作为执棋者,他向来是落子无悔的。
更何况,这盘棋他还没输。
说不定他能够棋先一招,将对方的军。
黎尚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上前淡淡道:“陈先生,麻烦你再和我们去省厅一趟。”
陈砚初问:“怎么?你们的拘捕令不是到期了吗?”
黎尚掏出了新的拘捕令:“这是检查院签署的拘留证,请你配合执法。”
陈砚初低头看着盖了章的证件,身体没有动,他在绞尽脑汁想着究竟是哪一起案件让他露出了破绽,随后他的眉头轻皱,忽然想起了那个死于他手中的男人。
那是他杀过那么多人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却是最初的一个。
他当时经过了一番恶斗,身上也受了伤,就那么气喘吁吁地看着血流遍地的男人,心里有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些年,坏事做了太多,他也曾想到过可能有被捕的一天,可是因为那起案件太过早,太过久远,又从未被人提起过,他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可现在……
对面的贺临也终于起身,三个人站在茶室的正中,相互对峙着。
当年在校时的青葱少年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时过境迁。
昔日的同窗,如今却早已泾渭分明,黑白势不两立。
陈砚初抿唇看向他们,身体微微转动,似是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黎尚沉声道:“抗拒执行公务会有严重的法律后果,请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
感觉到了他话语之中的压迫感,陈砚初抬头看了看在场的警员,他这才开口:“我要联系律师。”.
陈砚初被作为当年案件的嫌疑人被警方关押,调查继续推进。
可是自从他被警方正式扣押之后,陈砚初就不再配合,面对警方的问询,他闭口不言,把一切都交由律师打理。
虽然当年的一案有不少的证据,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当时的现场只有陈砚初和受害人两人。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会有不小的辩护余地,依法量刑也会多有变数。
虽然使用一桩旧案把他关了进来,专案组却未能松一口气。
一个是他们急需找到陈砚初和白葬关联的更多证据,一个是预言之中即将到来的危机,犹如悬在警方头上的一把利剑,随着时间的临近,可能引发城市里新的危机。
而与此同时,关于预言的事在网络上被沸沸扬扬地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可以说,那则预言自发布起,已经在城市里埋下了祸端。有人讨论预言既可以避免更大的伤亡,也可以给警方侧面提供更多的线索。所以徐厅并未严令禁止网上讨论这些消息,而是让网警们对于相关的情况密切关注,让那则预言在小范围内传播。
省厅的领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现在,警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和进一步的消息,不能做出明确回应。但一旦事态恶化,时间临近,为避免重大伤亡,警方必须对民众做出预警。
随后,徐厅与省里的领导开会,提升了城市的安防级别。
省厅联合社区,交通,安保等部门,启动预警机制,特别是在明月站附近的重点区域,安排了巡逻和便衣。
同时现在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不少的间接证据都已经证明,陈砚初和众生会的事件绝对有关联,警方监控了陈砚初的手机,也监控了他的住所,去他名下的公司进行调查、布控。
陈砚初被关在看守所内,有专门的看护,省厅派了几位审讯专家,在合法的审讯时长内,不断给他施加心理压力,就希望能够在预言发生前撬开他的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态却僵持住了,他们没有找到进一步的线索,陈砚初也依然未吐露相关的信息。
随着时间的迫近,徐厅的脸上愁眉不展,张副厅的眼睛处也顶着两个巨大的熊猫眼。
黎尚带着特警队做了突发事件的应急计划,做好各种准备。
贺临则是带着专案组的人通过各个监控做出了最近两个月内陈砚初的所有信息调查,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也是有效线索不多。
这段时间,不光是贺临和黎尚,就连专案组和指挥部其他人也都留宿在了省厅里,随时做好了应急准备。
预言之日终于来临。
当日的早上五点半,贺临一睁开双眼看向对面的床上,就发现早已空无一人,黎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急忙也洗漱了之后下楼。
专案组的灯彻夜亮着,黎尚的办公室也不例外。
窗外的天色还没全亮,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警员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贺临对着通宵整理材料的几名刑警说了声早,转身进入了黎尚的办公室。
初晨的阳光洒进窗内,黎尚已经站在了白板前,他用修长手指支着下颌,看着白板上的分析出神。
第229章 34 “既然事已至此,总得试试。”……
贺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轻声问他:“怎么没叫醒我?”
昨天满打满算,黎尚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贺临很担心他的身体。
黎尚道:“我有点睡不着。另外又想到了一点事情, 所以就下来了。”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为了案子的事情忙碌,也请了一些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对陈砚初进行过侧写。最近陆陆续续有一些文件发了过来, 黎尚大多简单浏览过。理论研究毕竟是对实际案例的帮助有限。
随后黎尚意识到,那些专家并不清楚陈砚初这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 单凭那些文字和介绍始终停留在纸上谈兵, 很难探究到对方的心理。
他和贺临可能是最接近答案的人了。
从吕一尘到陈砚初的变化, 点点滴滴,在工作的间隙,他一直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各种的细节。导致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他就醒了过来。
早上起床, 黎尚就急忙来到了办公室,把睡梦之中与平时想到的,再记录下来。
他对贺临道:“我昨天想通了几个环节, 陈砚初有反社会人格,但是这个组织仅仅有他,是无法发展为现状的。这也从侧面上印证了袁工的存在。”
贺临听他说完连连点头。
黎尚继续道:“所以我们之前所预估的, 白葬的所作所为其实可能是两个人行为的最终体现。夏厌对白葬是从属关系,但如果袁工存在的话, 那个人和白葬的合作关系更为亲密, 有可能是一种共生关系……”
这倒是一种新奇的说法,贺临认真听着。
黎尚把自己的结论和人物关系转换写在了白板上。他的声音冷清,目光专注,仔细分析道:“现在, 警方把陈砚初抓住,双方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阶段。”
说到这里,黎尚低头道:“这两天省厅里有一些人有别的想法,有人觉得既然人都抓了,为了避免重判,陈砚初可能不会实施计划,应该掀不起什么更大的风浪;有人觉得,那些预言根本就是疯言疯语,危言耸听;还有,这两天看起来风平浪静,警方又加了不少的布控,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阐述完那些观点,黎尚稍稍一顿,抬眸看向贺临,“但是我却觉得,他的计划一定是会实施的。”
贺临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他赞同黎尚的观点:“吕一尘的性格自负偏执,我们现在把他抓起来,尽管我们都肯定,他就是白葬,但是尚未有证据层面的有力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包括以前的那几起事件,他们做的非常小心,虽然逻辑链完整,但是从法律上界定为是他所做的难度很大。这时候如果出现了重大伤亡的事件,可能省厅会因安全隐患排查不利,履职不到位而面临问责,领导更换,人员调动会导致案件查办受阻,那反而是他的一线生机。”
黎尚点头:“陈砚初的缄口不言也是在等预言的发生,但是我们现在还有机会。”
随后他一边写着一边继续分析:“首先说,我们已经结合了那些教众的供词,总结了数次预言,初步判断出了几次意外,依次是沉船事件,花灯会事件,大巴交通意外,桥梁垮塌,餐饮街煤气爆燃事件。”
“这些事件发生在过去的两年间,每隔几个月就发生一起,有很多都发生在不同的城市,看起来是意外,其实其中有不少人为的因素。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各地警方并未深入调查,都是作为意外事故进行处理的。”
“陈砚初做这些事,是因为他的冷漠与麻木,是他病态心理的宣泄,正如当初的刑审一样,他通过这些来获得扭曲的满足感。”
“这些事件有着遇害人数逐渐增多,影响力逐渐增大的特征,所以这最新的一次事态可能还会更加严重。”
“再说回这个犯罪团伙之中的关系。”黎尚用白板笔在白板上点了点。
“在陈砚初的成长过程之中,他的父亲是缺失的,而对于袁工来说,他的女儿病逝,我觉得,这两个人在关系之中,是互相取代的父与子的关系。”
“袁工所在的位置是父位,是在后面运筹帷幄,提供技术支持,他更为稳重,是普赛的掌舵人和最终决策者。而陈砚初存在的是子位,他在台前,抛头露面,负责国外的外联,对一些恶人伸出橄榄枝,又组建了众生会。他们相互依赖,互相配合。”
贺临看着白板上的内容。
黎尚继续推理下去:“这样的架构再加上夏厌的武力,就组成了普赛的基础。”
把这些分析完,黎尚看着黑板上的关系图。他的笔着重在父子关系上画了一个圈。
随后黎尚又侧头看向了一旁桌上放着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带着特警队做出来的应急预案,里面是他们能够想到的23种和预言相关,能够引起伤亡的可能方式,以及相关的应对措施。
可是他对此并不满足,原因是太过被动了。
他们不应该这么静待着一切发生。
无论是过去做龙炎队长时的容倾,还是现在做省厅指挥官的黎尚。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调兵遣将,杀出重围。
随后黎尚看着满满一白板的分析,轻声说:“我现在有了一个方案。我们想要找到对方更多的破绽,可以逼着他们出手。”
现在的局势犹如棋盘上的黑白对弈,等对方落子之后,警方能够更好应对。
而现在,他找到了那把能够让对方出手的钥匙。
贺临知道,虽然黎尚说得轻轻松松,但是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他开口问他:“把握大吗?”
黎尚的目光变得坚定,他侧头,回望贺临:“既然事已至此,总得试试。”.
预言日中午,警方的所有队伍都严正以待,城市的安防级别提高到了顶级。
市中心的各处街头巷尾,桥头机场,随处可见巡逻的警察。
城市的午间新闻做出了预警,企事业单位下发了通知,城市居民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安全提醒,呼吁民众注意人身安全,非必要不要外出,更不要去人员汇聚的地方。
路上的行人少了一些,但也仅是一些而已。
城市里的人们为了生活,有各种的事务需要奔波。还有的人工作匆忙,根本没空查看那些消息。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感觉到了城市之中氛围的紧绷,乖乖待在了家中。
时间的脚步从不等人,一分一秒,危机逐渐临近。
下午,看守所中。
这几日被关在这里,陈砚初睡得并不好,这两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而且警方不停派出各种的审讯专家对他进行审讯,少有喘息的机会,让他疲惫不堪。
随着预言时间的即将到来,他也开始变得紧张。
像是小孩子在期待一场过年的烟火。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的想象之中重复上演。
那将是他生命里最辉煌的一幕。
横飞的血肉,年轻的生命,想到那些,他就会感到快乐。
他需要这些刺激,麻木的心脏加速跳动,告诉他他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他要等,等到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那些难缠的警察,根本就为难不了他,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就难以抑制地扬起,眼睛也开始随之发亮。
等到一切发生后,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咬着他不放的这些警方都会被撤职,就算再有人来调查也是一样,他们会走进他设下的迷宫,都会被证据困死。
他像是一只在雪夜里行凶的野兽,茫茫的大雪之中,纷飞而下的雪片掩盖了他犯下的所有罪行,他吉人天相,总能化险为夷。
而且,在城市的另一端,袁实秋不会放任他被关在这里,还有夏厌,他们一定会尽力做点什么。
想到了袁实秋,陈砚初不禁感觉到了一丝慰籍。
他当初在百合园区时,为了园区的发展,曾向那对兄弟提议对园区的技术进行升级,他们最初选择了一个目标,按照计划绑架商亭,可是行动很快被暴露,那些人不顾一切地将她救走了。
在确定这是一条可行之路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行事不能那么高调,他们需要寻找到更对的人。
他很快把目光放在了那些年龄大些,不在一线,而又拥有技术的人。
翻找资料时,一个叫做袁实秋的名字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有过傲人的成绩,辉煌的简历,但却只是个前专家,近年来已经不在一线工作。
他们很快就制定了计划,青烬那边也很给力,整个一条线路配合,把人绑到了园区。他亲自去见过那个人。
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头发略微秃顶。
袁实秋几乎没有太多的怨言,给他配备好了设备,他就开始按照他们所说的进行。但是他感觉得到,袁实秋不怕他,他只是喜欢做这些事。
他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一样的野心勃勃。
开始,他们一直是在提防着他的。
系统提升了以后,证实他确实有用,他们才允许他接近更多的信息。
当金钱涌入,数字跳动,男人的眼神有了一丝的变动,他张开口喃喃说了一句话:“好多钱啊。”他顿了顿说,“自从从一线下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
“是啊。”他听出了男人语气之中的一丝别有意味,他的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微笑着说,“如果你好好做,你也可以拥有这么多的钱。”
随后,他看到了男人眼神之中有东西在跳动,那神情他太熟悉了,名为“贪婪”。
从那以后,袁实秋开始帮着他们制作普赛,也在配合着进行新技术的研发。
直到后来,普赛基本开发完成时,那些人把袁工带走。
那对兄弟暴跳如雷,把被抓住的贺临交由他来处理,那时候他却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他一直觉得,普赛这样伟大的系统,放在那些简单粗暴的当地人手中,根本就是一种浪费。
几个月后,当他在家人的墓地前找到了袁实秋时,他微笑着邀请他:“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可以一起,获得那些钱……“
欲望终于击碎了最后的枷锁,合作开始。
他们再也不用顾虑园区,听命于人。
普赛开始运转,而他们也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罪恶帝国。
第230章 35 是预言将会发生的地方,他的行刑……
在一起工作时, 袁实秋依然是沉默寡言的,可不知为何总是会让他想起他的父亲。
袁实秋除了年龄,可以说和他本来的父亲没有一点共同点。
但是他也许更接近于他想象之中的父亲, 他话不多,技术一流,无论有什么难题, 到了他的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他比夏厌对他更加包容, 对他的很多想法都会支持。
表面上看, 很多事情出自他的想法, 但是陈砚初知道,如果没有袁实秋,这一切根本就无法完成,他才是普塞的基石。
回忆到了这里, 陈砚初却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如果按照往常,午饭后他很快就会被警察带到审讯室, 进行新一轮的审讯。
但是今天,下午仅仅审讯了一场,那些人似乎是放过了他,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把他带走。
他在看守所里是被单独关押的,房间里没有窗, 他仅能凭着每天的餐食和被带出去审问室时沿途看到的阳光景色来判断时间。
陈砚初很快得出了结论, 今天的安排应该和往日不同。
负责看守的狱警比往常早些给他送来了餐饮,给他晚饭时还催了一句:“快点吃。”
陈砚初敏感地嗅出来了点不同的味道,抬头开口问:“有事?”
那狱警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很快就出去了。
果然,那顿饭刚吃了一半,就有警员进来,把东西收走。
陈砚初把腿一翘:“这是用餐时间,我还没吃完。”
那些工作人员却不理他,很快又有人进来,给他戴上了手铐,还有人准备给他的头上罩上东西。
陈砚初问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狱警没有回答他:“我们也是按照领导的安排行事,你不要为难我们。”
陈砚初这才没说话。
根据面罩下透出来的光他可以判断出,时间应该是在黄昏。
他感觉到了,有人把他架着顺着看守所的走廊往出走,和平时走的路完全不同,他们带着他走了很远,然后将他扶上了一辆车。
很快,车启动了…….
与此同时,那些人也注意到了看守所里的异动。
“今天就是白先生选的日子。”夏厌与对面的人通着电话,他说完了已知的情况,问对方道,“所以,你的意见呢?”
“救,应该去救。”对面老人的答复斩钉截铁。
“可他就是个疯子,这次的麻烦完全是他一意孤行惹出来的……”夏厌想起了不久之前两人之间的那场对话,恨得牙痒痒。
“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我这里也收到了一下消息,他们已经和J国警方谈妥了,准备引渡青烬回国,并且让他进行辨认,指认白先生。”
听到了这里,夏厌也是眉头一皱,他咬牙骂道:“又是青烬,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早晚会坏事。”
当初他们在警方行动的同时从园区得以逃脱,顺利摆脱了控制。
白葬一直被青烬视为偶像,受到他的影响,青烬也想要借着警方的行动来彻底取代察信,两者的行径可谓是同出一辙。
可是这样的行为看在夏厌眼中,却不亚于是在东施效颦。
若不是青烬那边被警方连根拔起,他们也不会现在变得如此被动。
如果这则消息是真的,那他几乎可以猜出后续的发展。
青烬为了保命,一定会同意警方的要求,也就是到那时,警方会有陈砚初就是白葬的实证。
白葬如果完了,那么普赛会随之覆灭,所有的努力灰飞烟灭,而他和袁实秋也会完蛋。
电话对面的老人道:“所以……这是我们最后救人的机会。”
“万一是个陷阱……”夏厌提醒他。
“警方是真的要避免明月站的事,他们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从他的身上下手,把他带到车站指认,合乎情理,他们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袁实秋说到这里继续道,“我已经在转移系统之中的钱,就算不能全部转出,至少能够保留一定的资金,所以今晚,你先派人救人,后续带着他过来,我们一起走。”
夏厌还想再说些什么。
袁工的语气却越发的严肃:“他们既然要把人转出去,那就一定需要转回去。现在所有的警力都在明月站附近,是警方防范最薄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去,那钱你也就别想得到了。”
夏厌暗中唾骂了一句,一个老疯子带着一个小疯子,但是他没有骂出来声来,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对老人说了一声:“好。”
现在局势还没有失控,他还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袁工那里有钱,他被拿捏住了七寸。
这么想着,他起身,走入了另外一间房间,他很快地拨打了一个电话。
两名带队的手下走了进来,其中一位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长发女人,长了一张混血脸孔,看起来像是一个面容精致的芭比娃娃。
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秃头男人,脸有些像是尚未进化为人的猩猩。
这两个人恰似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混血女人叫做阿黛拉,光头男叫做金烈,他们之前的阿南塔和红棉一样,都是夏厌通过阮聪从国外千挑万选出来的顶级高手。
甚至这两个人,要比之前的那两人还要厉害。
阿黛拉的身手很好,身形灵活,思虑缜密,是那些人之中最被夏厌倚重的一个。
金烈力大无穷,勇往直前,做事干净利索,极其听话,忠心耿耿。
这两个人在过去没少帮他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夏厌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大体的情况。
警方会对疑似白葬的陈砚初严加防范,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警力有限。对方最多只会有几辆警车,而他们会投入数倍的人,他们手上还有装备,胜算很大。
夏厌又指派给了他们一些帮手,那些人也都是从他国偷渡进来的,国内查不到他们的信息,无论是生是死,最后都查不到这里来。
金烈握了握拳头,欲言又止,那表情似是奇怪,这么简单的任务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动。
夏厌对他们道:“任务前,定金很快就会打给你们的家人,等任务完成,后续的金额也会第一时间打给你们。”
阿黛拉问:“这次的任务是把人救出来吗?”
“不。”夏厌的眼神变得狠戾。袁实秋让他救人,但他的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能救就救,不能救就杀。”
万一救人不成,他必须要做好准备,不可能让白葬成为他们的弱点。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袁工也奈何不了他。
阿黛拉思考了片刻又问:“我们的撤离路线呢?”
夏厌道:“我在河边等你们,我们一起走。”
阿黛拉这才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回复了他:“知道了。”
夏厌略作思索,又进行了一些安排,他转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天色,心脏在加速的跳动,仿佛回到了园区覆灭的那一天,那时,他跟着白葬,逃出了那个国家。
他向来是个干净利索,坚定不移的人。
可此时,他的心脏处却传来了一种失重感,就像是在玻璃栈道上往前走着,不知道下一步路会不会踏空。
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就算是天不遂人愿,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被蒙住了双眼坐在车里,陈砚初却可以听到,身下的那辆车行驶到了大街上,一旁还有其他的车辆,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路上开到了一处,车队忽然拐进了一个地方,随后停了,身侧的警察推他:“下车。”
他不明所以,但是头还被蒙着,他开口问:“什么情况?”
警察却道:“让你下就下。”
他被两名警察架了下来。
还好并没有耽搁多久,大概是过了一两分钟,警察又把他拉回了车上。
车又开了十几分钟,拐入了一个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陈砚初一直在猜测,警方把他带到了哪里。
联想到了距离和时间,他忽然有了一个判断,兴奋得身体都是一颤。
是预言将会发生的地方,他的行刑地。
这几天被关着,陈砚初一直对无法亲眼看到一切而耿耿于怀。
可现在,他竟然有机会看到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有人依然是把他半拖半扶着,他们带着他走了挺远的路,还走下了数十阶台阶。他判断,应该是进入了地下。随后他被带入了一间房间。
头上蒙着的东西终于被掀开,陈砚初的眉头皱了一下,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光。
在看清眼前事物的一刻,他兴奋得眼睛发亮。
他身处于一间控制室,面前有着数十个监控屏幕挂在墙上,上面正把明月站的每个角落都投射到了画面之中。
汽车站,地铁站的各处入口,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检票口,以及几个站台。
他被狱警铐在了一把特制的椅子上,一旁坐着两名记录警察。
那些人似乎并不着急开始问话,陈砚初也就放松下来,看了一会监控上的画面。
随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从他的身侧走过,一直走到了那些屏幕前,坐在一把位于下方的转椅上。
男人靠坐在椅子上,看向了他。
陈砚初的目光也落在了男人的身上,是江尚雪。
每次看到他,陈砚初都会从心里浮出一种古怪的情绪,很难说是过去的失败留下的挫败感,还是一种本能的畏惧,但他很快就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他挺了挺身体,让自己坐直。
这次对峙,他总不能在气场上落了下风。
黎尚的目光却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伸手和一旁的记录警打了个手势:“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