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德妃母子俩后来的冷战, 单说那节课,其实是很成功的。
起码,大公主真的记住了那个“美”字, 再见到圣上的时候,还用小手指蘸了水,像模像样地写给他看。
她还喜欢用“大羊”来指代“美”字, 见到朱皇后的时候,大公主还特意过去, 语气向往地说了一句:“朱娘娘,你是一个大羊人!”
贤妃不由得扶额:“仁佑, 不能这么说人……”
朱皇后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忍俊不禁道:“噢,我们仁佑也是个小羊人。”
大公主就很认真地纠正她:“朱娘娘, 大羊才是美,小羊不是!”
说着,还拉着朱皇后的手,在她掌心里写给她看。
殿里边的人都笑了,太后娘娘饶是向来冷峻, 这时候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德妃在旁边看着, 也忍不住笑, 笑完之后忧伤又一次浮上心头, 她开始忍不住想:其实有个女儿也挺好的……
这么可爱!
儿子就不行, 跟冤种一样, 好像是来索命的。
这么想着, 她转头去看自己被乳母钱氏抱着的儿子。
阮仁燧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阮仁燧心想:什么情况,我阿娘这是需要夸夸吗?
好吧,宠你一次!
阮仁燧活动一下脖颈, 看着她,果断又响亮地叫了一声:“大羊人!”
德妃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
她伸出手臂,钱氏见状,就把孩子递到她怀里了。
阮仁燧被转交到了他阿娘怀里,看他阿娘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眼角眉梢透着一点得意的样子,他咧开嘴一笑,又叫了一声:“大羊人!”
贤妃又一次捧了场:“我先前还说呢,仁燧真的灵光,还没有满周岁,话居然就说得这么清楚了!”
朱皇后含笑附和一句:“是啊,真是难得。”
德妃嘴角疯狂上扬,同时还要假模假样地谦虚一下:“是吗,真的有那么聪明吗?哈哈哈哈哈,我觉得还好吧。”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笑。
等宫宴结束,她抱着儿子坐到轿撵上回披香殿,仍旧觉得春风得意。
小孩子身上温度高,热热的,阮仁燧又格外敦实,靠在她怀里睡着了,像一个温暖的秤砣。
德妃伸手过去,原本想戳一戳他肉乎乎婴儿肥鼓起来的腮帮子,将要触碰到的时候,看他全心全意地依偎在自己怀里,又舍不得惊扰他了。
再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想法,她脸上笑意顿住,不知怎么,心里边生出了一点酸涩的、微妙的歉疚。
大公主再好再可爱,也是贤妃的孩子。
只有岁岁,是属于她的。
他就该是她最好的孩子。
易地而处,如果岁岁觉得自己有贤妃那样的母亲就好了,那她该多难过啊……
德妃回忆起自己之前的想法,忽然间觉得很对不起孩子。
等阮仁燧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披香殿,他阿娘不知道是怎么了,在用一种特别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他。
阮仁燧狐疑地看着她,问:“怎么啦?”
德妃看着她,柔情脉脉地说:“没事儿,阿娘就是想看看你。”
阮仁燧:“……”
行吧,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
宫里边是有抓周习俗的,且也算是皇嗣们年幼时候比较隆重的一件事了。
养到周岁,孩子就算是初步立住了,当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德妃特别用心地在筹备这件事情,事先还再三拉着儿子排练,教导他抓什么东西,结束之后去找他阿耶抱。
阮仁燧也都应了。
倒不是真的信这个,权当是哄他阿娘开心了嘛!
又不会少块肉。
因为是大日子,皇亲国戚们也都进宫来了,阮仁燧陆陆续续地见了不少人,收了许多礼,这还只是宫里边,宫外夏侯家收的更多——皇长子三个字往外一摆,毕竟还是有分量的。
阮仁燧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竖着耳朵,听皇室的亲戚们话家常。
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小梁娘子的姐姐订亲啦。
这位大梁娘子是武安大长公主和安国公的长女,以后要承袭爵位的,所以没有出嫁,而是娶亲,夫婿是宁家郎。
母亲是皇室大长公主,父亲是皇朝四柱之一的安国公,算是顶级显赫的出身了,阮仁燧恍惚记得,上一世记忆的终点,这位少国公被外放出去做了封疆大吏……
太后娘娘的语气有些唏嘘:“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都长大了。”
承恩公夫人在旁边含笑附和:“是呀,岁月匆匆如流水,就这么过去了。”
韩王妃也说:“小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慢,一天天掰着手指头数,觉得太难熬了,可等到成年之后,就‘嗖’一下子快起来啦。”
阮仁燧忍不住多看了她们俩几眼。
他对于承恩公夫人和韩王妃并不算很熟悉,记忆里,这两位夫人的寿数都不算很长……
这时候再看,倒是能察觉出几分征兆来了。
承恩公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像一朵失了大半色彩的海棠,倒是举止娴雅从容,颇有大家风范。
韩王妃是个细长脸颊的美人儿,手里边捏一把泥金折扇,身子看着就有些单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柳条一样地柔和。
阮仁燧记得,韩王妃颇擅文辞,一度代替太后娘娘主持过凤凰阁宴。
他正这么思忖着,冷不防面前忽然间出现了一张大脸:“哇!”
阮仁燧不轻不重地给吓了一跳,不由得抖了一抖。
紧接着就听“啪”一声响,韩王妃一扇子拍在韩王脑门儿上:“你这是做什么?当心惊着孩子。”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瞪着面前人。
韩王也不在意形象,半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生气啦,对不住啊小岁岁,是叔爷爷不好,你吃糖不吃啊?”
阮仁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捏紧了小拳头。
面前这个讨厌的大人,是我皇爷爷的弟弟,我阿耶的叔叔,论辈分,我该管他叫叔爷爷。
他的封号是韩王,因为辈分高的原因,从及冠开始,就在做九卿之一的宗正寺卿了。
可实际上,这家伙身体不算太好,一天班都没上过,一点活都没干过!
但是照常在领俸禄!
他不光是领宗正寺卿的俸禄,作为亲王,还有一份俸禄!
逢年过节,我阿耶还要厚赠这个叔叔。
呵呵,我最讨厌这种游手好闲、光吃不干,整日无所事事,别人还拿他没办法的米虫了!
如果你让我过这种生活……
哈哈,那就当我没说!
……
进了腊月之后,阮仁燧得到了一个出宫的机会。
起初是德妃私底下跟自己的心腹易女官嘀咕:“真不公平!”
她愤愤道:“凭什么贤妃的父亲过生日,陛下还要带着贤妃和大公主出宫去替他庆贺?我阿娘过生日怎么没有这份礼遇!”
她也想来一个富贵归乡啊!
易女官克制着白她一眼的冲动,有气无力道:“可能是因为贤妃娘娘的父亲是太后娘娘的胞弟、圣上嫡亲的舅舅吧……”
德妃:“……”
德妃又开始郁闷了。
等圣上到了,就见她耷拉着脸,一副郁郁的样子。
他觉得很好玩儿,也不去问,就等着看德妃能郁郁多久。
德妃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自己破功了。
她半是撒娇、半是埋怨:“你就是偏心……”
想说圣上这是偏心贤妃,又觉得论据不足,易女官之前不就把她给怼回来了吗?
是以她眼珠一转,把话题扯到了孩子身上:“大公主可以出宫去外家玩,我们岁岁都没能去过呢!”
圣上就笑了:“不是去仁佑的外家,是去我的外家啊。”
德妃听明白了。
圣上的意思跟易女官一样——不是因为恩待贤妃,所以才去的,而是因为那是他的外家,所以才要去!
大公主和贤妃,其实是捎带着的。
她马上就说:“那也带岁岁去吧,说起来,那也是岁岁的舅祖父啊!”
圣上想了想,竟也应了:“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这事儿就此敲定了下来。
德妃美美地叫人给承恩公准备寿礼。
他们俩说这话的时候,阮仁燧并不在那儿,等他知道的时候,事情也已经敲定了。
他当场就懵住了。
啊?
去承恩公府,给承恩公过寿?!
德妃还很高兴呢:“不能只叫九华殿那边攀这个关系啊,本来嘛,你也得管承恩公叫舅祖父的!”
阮仁燧心说:阿娘,你这是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啊!
太后娘娘心里边可讨厌承恩公府的人了!
你猜猜为什么太后娘娘的父母在她成为皇后之后没多久就双双故去了?
再猜猜太后娘娘那个英年早逝的哥哥是怎么没的?
远的看不到,近的难道也看不到吗?
太后娘娘连贤妃这个侄女都不亲近……
再说,承恩公府那帮人的德行,也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他前世倒是也跟这家人走动过,不过那是为了给大公主添堵,可这辈子就没必要再跟他们扯上关系了吧……
阮仁燧知道这是个无用功,但是又没法说出来。
德妃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他只能默认了这个结果,自我劝慰一下:行吧,就当是出去玩玩了。
德妃想让儿子出去露露脸,起码在圣恩上不能输给大公主,但在这件事情上,贤妃是真的无心跟她争,她不想去!
对她来说,承恩公府那个烂泥窟,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怀念和留恋的地方。
她巴不得跟那边断开关系,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若非身上流有刘氏的血脉,她根本就没可能进宫。
世事就是如此的奇妙。
到最后,她只能告诉女儿:“除了你外祖母,别的人都不用太认真理会。”
大公主听得有点懵懂,但是她知道弟弟的外祖母是德娘娘的阿娘,如此说来:“外祖母是阿娘的阿娘吗?”
贤妃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心里边有些难过。
她抱了抱自己的女儿,很久之后,才告诉她:“那是我的嫡母,但并不是将我带到人世间的那个阿娘,我的亲生母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贤妃摸着女儿的脸:“她要是能见到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喜欢你的!”
虽然她脸上在笑,但是大公主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儿。
她小小的眉头蹙起来一点,很心疼地凑过去吹了吹:“阿娘,我给你呼呼~不痛了!”
贤妃猝不及防,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把女儿抱得紧紧地,泪如雨下:“不痛了,不痛了……”
……
到了承恩公生日那一天,德妃又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那个嘴了。
因为腊月里天气真的很冷。
她有点担心孩子受凉。
只是话都说出去了,到底也没法往回收。
德妃只能叮嘱乳母:“好好看顾着他,裹得严实一点,到了室内别急着脱外边的厚衣裳,等他缓和了再脱。”
钱氏点头应了。
德妃又说:“记得给他喝水呀,要温热的,凉的可不成!对了,虽说厨房那边有宫里的人盯着,但你们也上点心,到了之后先去盯着烧一壶水备上,免得要喝的时候拿不到……”
这么说着,她又开始后悔了。
孩子还太小了,都不到两岁呢。
承恩公府,那可是贤妃的娘家啊!
这要是有个万一,她哭都来不及!
德妃想了想,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从钱氏怀里把儿子接过来,走几步到里边去避开人,小声问他:“岁岁,你热不热?”
这小子太重了,她抱着有点吃力,索性再往前走几步,把他放在罗汉床上,摸摸他的额头,暗示着问:“是不是有点发烧?”
阮仁燧:“……”
德妃看他不灵光,顿时急了,悄悄捏了他耳朵一把,说他:“你热,是不是?我看好像是发烧了!”
阮仁燧:“……”
不是,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有点无语,但是这又是亲娘……
阮仁燧只得顺势躺倒,叫道:“阿娘,热,疼!”
德妃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我们岁岁真是聪明!”
转而让人去禀报圣上,儿子有点不舒服,怕是去不了了。
没过多久,圣上就带着太医过来了,还宽抚德妃:“没事儿,小孩子发烧很常见,你别担心。”
德妃:“……”
德妃心虚地想:我不担心啊……
又没法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揉出一副柔弱又无助地样子来,半靠着他,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嗯。”
圣上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叫太医:“去看看孩子,昨天还没事儿,怎么忽然就发起烧来了?”
阮仁燧百无聊赖地躺着,眼睛忽然间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扭头去瞧,就见太医捏着特别长(!!!)特别粗(!!!)的银针过来了。
摸了摸他的脉,而后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很肯定地说:“陛下,小殿下发的是急热,扎几针就好了!”
阮仁燧:“……”
急急急,急你爹个头啊!
该死的庸医!!!
他大惊失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大叫一声:“不!”
圣上一把把他给按住,叫他重新躺下去,同时关切不已道:“岁岁,不要淘气,扎两针就好了,不疼的。”
阮仁燧惊恐不已:“不!”
他求救地看向德妃。
德妃同样惊恐不已,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行啊!”
圣上讶异地看着他们母子俩:“可岁岁生病了啊,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阮仁燧:“……”
德妃:“……”
圣上又叫太医过来:“朕按着他呢,你过来施针吧。”
太医应声上前。
阮仁燧急了,喷壶一样,“噗噗噗”朝他吐口水。
间歇里大叫:“不!不不不!”
太医:“……”
脸上笑嘻嘻,心里口口口。
该死的熊孩子!
阮仁燧急,德妃也急,本来没什么事儿呢,扎几针下去,说不定就有事了!
她脸色涨红,欲言又止,憋屈了好一会儿,终于给气哭了。
德妃原地跺脚,像一只被陷阱困住了、手足无措的小鹿:“不管不管不管!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阮仁燧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阿耶看了几眼,明白过来,气得哇哇大叫!
圣上再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笑完他说:“不是你想让岁岁去的吗,怎么又反悔了?”
德妃哭着说:“天气太冷了,承恩公府又……”
她到底还是有一点分寸的,知道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承恩公府的是非来。
那不仅仅是贤妃的母家,也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劈竹子很容易带到笋。
德妃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但是圣上却很明白她的心思。
他叹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仁佑比岁岁大两岁呢,那又是她的外家,你争这个长短做什么?争到了你又反悔!”
德妃红着眼睛,上前一步,可怜巴巴地摇晃他的手臂:“是我不对,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圣上就板着脸说:“下次可以多想一点。”
而后示意赏赐了太医,又叫人取了外出的衣裳来给孩子穿上。
德妃期期艾艾,有点犹豫:“……真的要带他去啊?”
圣上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
德妃见状,还以为是有门儿,一个大步上前,乐颠颠、傻乎乎地凑过去了。
圣上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好响的一声:“这么冷的天,都没冻住你脑子里的浆糊!”
德妃:“……”
德妃捂着脑门儿,委委屈屈:“哦……”
圣上面无表情,又扭头去看儿子。
阮仁燧异常灵活地坐了起来,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乖巧姿态,咧开嘴灿烂一笑,露出里边的小米牙。
圣上冷笑一声,顺手也给了他一下:“笑什么笑,你也有份!”
阮仁燧:“……”
阮仁燧萎靡下去,委委屈屈:“哦……”
第17章 第 17 章 岁岁,你真是太聪明啦!……
老实说, 往承恩公府去走的这一趟,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因为是腊月,天寒地冻, 圣上是乘坐轿撵去的,阮仁燧叫乳母钱氏抱着,跟贤妃和大公主坐在一起。
他们是上午过去的, 可实际上,宫里边的侍从昨天就去准备着了, 等到了地方,承恩公协同夫人费氏在外迎驾, 阮仁燧粗略地扫了一眼, 乌压压一片人头。
记忆里头发斑白的承恩公,如今还是中年模样, 相貌么,只能算是比较周正。
想想也是,记忆里刘家好像就没出过什么美人。
承恩公夫人较之先前他满周岁的时候,好像枯萎得更厉害了,因为脸色过于苍白, 倒显得脸上的妆容跟肌肤隔了一层, 虚虚地浮着, 不甚真切的样子。
偏她身形也单薄。
说句不太恰当的话, 像个纸人。
叫红光满面的承恩公对比着, 更显得暗淡了。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承恩公夫人也姓费, 论辈分,该是宫里边费尚仪的堂姑……
圣上与承恩公往前厅去,那边还有别的宾客预备着见驾, 贤妃知会圣上一声,领着两个孩子往后边去了。
屋子里暖和,还有点淡淡的凛冽的香气,阮仁燧有点困倦,打个哈欠,睡着了。
再醒过来之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他左右瞧瞧,就见大公主嘟着嘴巴,躺在旁边呼呼大睡,他的乳母钱氏和大公主的保母们守在一边。
承恩公夫人正在跟贤妃低声叙话,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随之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起初一怔,而后微微地笑了一笑。
她向贤妃示意一下,后者看了过来,钱氏见状,便近前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先喂他喝了一杯温水,又隔着衣裳摸一摸他的肚子,问他:“饿不饿?”
阮仁燧如实说:“饿了。”
承恩公夫人就叫人把早就备下的吃食端过来,一样样摆上,让钱氏喂皇嗣用饭。
别的倒是还好,有一味桂花糖芋头,实在是很好吃。
芋头软糯得刚刚好,桂花糖呢,又不算特别甜。
等回了宫,他还跟看见儿子平安回来之后松一口气的德妃讲:“芋头好吃!”
德妃嘀咕道:“你倒是胃口好。”
再问了钱氏之后,就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叫小厨房做来吃也就是了。”
只是等真的做出来,阮仁燧又觉得不是那个味道了。
要么甜了,要么淡了。
德妃是不会在这点吃喝小事上说自己孩子的,又不愿去走贤妃的门路,倒是知道嘉贞娘子与承恩公夫人有亲,便使人去给她传话,很客气地说了这事儿。
过了两天,嘉贞娘子就替承恩公夫人送了方子过来,德妃送的东西,那边也收下了。
德妃就有些惊奇:“承恩公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行事倒是落落大方。”
一个吃食方子不算什么,她不愿意因此欠下人情,承恩公夫人大概也明白她的心思,是以坦然地收下了披香殿的东西。
一来一回,互不拖欠。
德妃喜欢这样爽利的人。
阮仁燧吃着桂花糖芋头,倒是有些忧心:“承恩公夫人看起来不太好。”
德妃讶异道:“你吃着人家的方子,还说人家不好?”
阮仁燧就知道她是误会了,用力摇摇头:“身体不好!”
这事儿上,德妃就无能为力了。
承恩公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弟媳、圣上嫡亲的舅母,宫里边能用的御医,她也是可以用的,药材补物么,想必也不会缺。
承恩公夫人的事情,阮仁燧前世隐约听说过一点,这回眼看着一个人如花一般即将凋零,心里边也有些恻然。
他说:“是承恩公不好。”
德妃默默一会儿,最后说:“这我就更没办法了……”
承恩公再不好,那也是圣上的舅舅,她作为宫妃去评点圣上的长辈如何如何,就太轻狂了。
更别说那还是贤妃的父亲。
朱皇后治下宽和,但是在有些地方又很严厉。
她入宫开始就定下了规矩——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不许再翻旧账,她不提,底下的妃子也不准提。
是以德妃从来不说承恩公府那些不堪的是非,贤妃也不会拿德妃父亲的旧事说嘴,朱皇后自己也是这样。
虽然德妃先前僭越无礼过,但她已经惩处过了,那事情就结束了,以后也不能再搬出来指摘人。
德妃虽然不喜欢朱皇后,但还是比较信服她行事的,后妃之中少了攻讦口舌,也是好事。
阮仁燧也知道这事儿,此时明了母亲的难处,也就不好再说这事了。
德妃很关心自己的孩子,因阮仁燧说过,便一直记得这事儿。
到了第二年的年底,忽的跟他说:“你还记得承恩公夫人吗?”
殿里烧了地龙,侍从们又铺了厚厚的羊毛毯,阮仁燧坐在上边折纸玩儿。
钱氏先前画了几笔画,得到圣上夸赞,深以为勉励,私底下是用了很多心思的,易女官见她真的好学,私底下还教她读书,画技更是眼见着长进了许多。
手巧的宫人教皇长子折蝴蝶,钱氏则提前在纸上上色,等叠起来一看,色彩斑斓,鲜活灵动,比真的蝴蝶还要漂亮。
阮仁燧正在啧啧称奇,冷不丁听母亲说起这事儿,倒是一怔,转而下意识道:“她不好了吗?”
德妃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想人家点好?”
阮仁燧还没等再说什么,她就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我昨天听贤妃说才知道,她又有身孕了。”
略微算了算,说:“已经满三个月了,估计到夏天就生了。”
阮仁燧在脑海里对照了一下前生的记忆,会意到了这个孩子是谁。
德妃又说:“今上午才让人去送贺礼,说夫人看着比从前有精神了,也丰盈了一些。”
阮仁燧就明白过来,这话是说着叫他放心的。
他这时候也还不满三岁,去年这时候,连两岁都没有。
难为她一个不算有多细致的人,却一直记得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事过许久,还记得再说一句后续让他安心。
阮仁燧想到此处,但觉心内热流滚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里边的折纸蝴蝶,黏黏糊糊地凑过去了:“阿娘,你真好!我以后一定孝顺你!”
德妃抱着他,只觉得熨帖极了,笑眯眯道:“好好好,这话我可记下了,你不能反悔啊!”
……
宫里的日子,要说一点跌宕都没有,那是假的,但真的过起来,倒也算是平和。
阮仁燧快要满三岁了,这期间倒也发生了几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第一件,是他终于有了正式的封号。
跟前世一样,楚王。
大公主也是差不多在他这个年纪有了封号,跟前世一样,昌华。
只是日常生活当中也没什么人会去叫罢了。
披香殿也好,九华殿也罢,侍从们都如从前一般“公主”亦或者“殿下”的称呼着。
而对内庭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他阿耶身边有个姓田的宫人有了身孕。
朱皇后知道之后,跟圣上商议,给了田氏美人的位分,正四品。
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了。
阮仁燧起初还有点担心,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阿娘。
他阿娘进宫这几年,后宫里其实都没怎么添过人……
大概是因为过于忧心忡忡,反倒叫德妃有点不放心他了。
德妃就安慰他,说:“就算再有个弟弟,也越不过你去。”
她理所应当地道:“你可是长子!”
阮仁燧觑着他阿娘的神色,小声说:“我是不放心你……”
德妃怔了一下,而后回过味来,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田氏也配跟我比!”
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被偏爱的人是能够意识到自己被偏爱了的。
都是有孕未产,夏侯氏越过了出身承恩公府的贤妃被晋为仅次于贵妃的德妃,田氏却只是美人,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阮仁燧知道田氏怀的应该是位公主,实际上,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这会儿听他阿娘说完,他稍有点犹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我怕你会伤心……”
德妃面露讶然,终于明白过来,先是熨帖,转而哑然失笑:“你阿耶要是得一辈子守着一个人,那还有我们娘俩什么事?人不能既要又要啊!”
说的不好听一点,德妃自己就是以妾侍的身份进宫的,转而因为作为天子的丈夫又纳了别的妾侍而觉得天都塌了——这得多拎不清啊!
朱皇后这么想想也就算了,人家真的是正妻,出身也好,有那个身份,她算老几啊,敢这么想!
德妃说自己儿子:“我看你就是太闲了,过几天去上学就好了!”
阮仁燧:“……”
阮仁燧因这句话而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想上学……
谁家好人想上学啊……
上学的时间被定在了三月初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阮仁燧觉得三月之前的每一天,好像都变得短暂了_(:з」∠)_
春日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是舒适的暖。
阮仁燧吃了一碗荠菜鲜肉小馄饨,略消了消食儿,就被督促着去午睡了。
德妃没什么困倦,便坐在旁边陪着他,这功夫易女官打外边进来,叫钱氏和张氏两个乳母往外边去歇着,尝一尝初春新下的樱桃。
二月时节,樱桃还是稀罕物,二人谢了她,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等人走了,易女官才低声说:“有件事,还得娘娘来拿主意才是。”
德妃想起她方才的举动,有所会意:“是钱氏和张氏有什么不妥?”
易女官微微摇头:“外边来报,钱氏的女儿病了,似乎有些不好,您看,是不是要叫她早一点出去?”
宫里边的规矩,乳母们会照顾皇嗣到三岁。
这个三岁,可以是刚满三岁,也可以是三岁零十一个月,并没有十分具体地规定时间。
阮仁燧这会儿快满三岁,平日里早已经不吃奶了,只是德妃看两个乳母照顾得很尽心,孩子也亲近她们,加之马上就开蒙读书了,要去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就更不愿意急急忙忙把人迁出去了。
她盘算着,等孩子适应了御书房的生活,再叫乳母们离宫也不迟。
只是这会儿……
德妃自己也是母亲,很能明白母亲的心思,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就给她包二百两银子,让她早点回去吧,这钱算是额外给她的,再叫家里给她个铺子,以后细水长流吃租过日子,毕竟喂养了岁岁一场,不能薄待了她。”
想了想,又说:“用我的名义,找个太医去瞧瞧,那女孩儿只比岁岁大一岁吧?总也算是缘分。”
易女官应了声。
又问:“现在就去办?是否要叫钱氏跟咱们殿下辞别?”
德妃道:“说一声吧,陪了他那么久的人一下子走了,要真是不声不响的,他怕也不适应。”
易女官又说:“那张氏呢,一起离开,还是过段日子再走?”
德妃说:“过段时间再叫她走,别一下子两个人都走了,岁岁不适应。”
于是等到阮仁燧午睡结束,钱氏便微红着眼睛来跟他辞别。
她说不出什么十分深刻的大道理,只是翻来覆去地嘱咐他:“多听娘娘的话,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
阮仁燧其实也有些舍不得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并不是真的婴孩,知道这几年钱氏待他是很用心的,虽然这其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她对于亲生女儿的移情,但是凡事论迹不论心,钱氏已经是个很好的乳母了。
这会儿听她絮絮地叮嘱,也就乖乖点头应了。
钱氏很舍不得他,再三抱了又抱,最后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娘娘的脾气,有时候是急躁了一些,但也是为了殿下好,不是亲娘,谁肯废这个心?”
她摸着阮仁燧的头,小声道:“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再如何好,也不是您的亲生母亲。”
阮仁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真是惊了一下,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惹得钱氏微微一笑。
她低声道:“殿下刚出生,我就在喂养您了,知道您聪明,能明白这话,所以才说的,以后要跟娘娘互相扶持着好好过啊。”
阮仁燧听得心头酸涩,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点头说:“嗯!”
想了想,又跟她承诺:“钱妈妈,等我再大一点,就出宫去看你!”
钱氏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跟他拉钩,末了,又叫人领着去给德妃行礼,而后才带着诸多赏赐出宫了。
……
钱氏走了,阮仁燧觉得身边好像也空了一块。
倒不是说人手上缺失,亦或者有什么不便,而是情感上空白了一个角落。
乳母张氏其实也算尽心,只是跟钱氏比起来,到底有些不如。
德妃看出来了,还宽慰他:“你放心吧,钱氏那儿我叫人照应着呢,不会有事的。”
哪知道这话才说完没几天,夏侯夫人就进宫了。
还是为钱氏的事情来的。
到了披香殿之后,就见女儿正带着外孙吃饭,好大一个肘子,色泽诱人,炖得烂烂的,搅碎了拌到饭里,外孙自己拿着一只银匙,大口大口吃得极为卖力。
夏侯夫人暂且将钱氏的事儿搁下,慈爱又欣慰地跟德妃感慨:“这孩子长得真好,知道的说是三岁,不知道的,说是四、五岁也没人会奇怪。”
他不是胖,而是壮实。
德妃听得高兴:“他生下来的时候产婆就说呢,说他骨头大,会长个大个子,还真是!”
夏侯夫人神情怀念:“是呀,跟你不一样,你小时候跟只小鸟似的,就是不爱吃东西……”
小时候的事儿德妃早忘了:“您这回入宫,不是说有急事吗?”
夏侯夫人回过神来,唉声叹气道:“钱氏家里边出事了,她夫家的人闹到我们家门外了,倒不是收拾不了他们,只是钱氏到底是皇子的乳母,牵扯甚多。”
夏侯家作为显赫外戚,收拾个小人物是手拿把掐。
但要是闹大了,亦或者叫有心人得了机会,把事情捅到御史台,再扯到皇长子身上,说皇长子的乳母和外家倚仗着他如何如何,那可就太糟心了!
德妃听得皱起眉来:“钱氏怎么了,难道是叫夫家人欺负了?”
阮仁燧在边上听了一耳朵,也觉得着急,丢掉手里的哨子跑过去:“钱妈妈的女儿还好吗,之前不是说生病了吗?”
夏侯夫人迟疑着该不该叫外孙听见这话。
阮仁燧心急如焚,催促她:“外祖母,你快说说啊!”
夏侯夫人眉头皱着一点,迟疑着说起了事情原委:“……钱氏这两年在宫里,大抵也攒了些金银在手里,她虽没读过书,但头脑是很好使的,每个月让人给夫家支三两银子家用,另外贴二两喂养女儿,每月共计五两银子,并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她的夫家因而心生不满,只是忌惮着她在宫里侍奉皇嗣,所以不敢发作,倒是对待钱氏的女儿,并不十分尽心……”
“先前钱氏出宫,我照着娘娘的意思给了她一间铺子,她专程去给我磕头,那时候言谈的时候,她脸上就带了点不快活,说她入宫之前,女儿是很白胖的,也爱笑,入宫三年,每月二两银子贴补过去,孩子倒是越贴越瘦了,看着也没精神。”
“这事儿是真的——我是说入宫之前她女儿白胖这事儿。”
夏侯夫人说:“因是要喂养皇嗣的乳母,入宫之前也要看她的奶水好不好,她自己的孩子是否康健,我身边的人去瞧过,说钱氏养自己的女儿很仔细,那孩子也好,胖胖的,很精神,所以后来才报上去的。”
她叹口气:“现在想来,那时候说起这事儿,大概也是在给我透一点风声了,只是我没想那么远,唉!”
德妃真正有交情的是钱氏,又不是钱氏的夫家,哪里会站对方,这时候不由得面露怫然:“吃着钱氏给的嚼用,还不好好照顾她的女儿,那家子人是怎么办事的?再说,那女孩儿不也是他们自家的骨肉吗?!”
“是啊,”夏侯夫人说:“遵娘娘的令,太医也去瞧了,那女孩儿这会儿已然痊愈,不过我听左邻右舍说,那时候钱氏回去,跟夫家人大闹一场,把夫家能喘气的人都给骂了一顿!”
德妃听得有些讶异。
因为在她面前,钱氏一直都是很温柔小意的。
她忍不住笑了:“她倒是有气性呢,好得很。”
夏侯夫人理所应当地道:“钱氏毕竟是皇嗣的乳母啊,那家人哪敢真的跟她硬碰硬。”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更不必说今上的长子了!
德妃一时间有点闹不明白了:“那他们还敢去夏侯家闹事?”
夏侯夫人沉默了一下,而后说:“钱氏不喜欢夫家人的做派,在宫里待的久了,见得都是风流人物,愈发觉得丈夫猥琐浅薄,不能匹配自己,就自己带着女儿搬出去住了。”
“钱氏的夫家不甘心,还要再闹,钱氏索性递了状子,要跟丈夫和离……”
一家子人花着我赚的钱,还苛待我的亲生骨肉,脑子没问题吧你们?!
在京兆府那儿,这只是个小案子,钱氏又有宫里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
她塞了点银子过去,很顺利地把事情办妥了。
和离了,女儿也带走改姓了。
这下子事情真的大发了。
那家人要是再不闹,就真的得鸡飞蛋打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跑到夏侯家门外盘桓不去,哭诉皇长子的乳母抛弃原配丈夫,富贵忘本……
夏侯夫人打老鼠又怕伤了玉瓶,就递了牌子,进宫来问德妃的意思了。
德妃思索着这件事情。
阮仁燧在旁,却是摩拳擦掌。
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名声啊!
坏点就坏点呗,反正他也不想当皇帝!
没道理为了所谓的狗屁名声,叫钱妈妈受委屈啊!
再说,在外边名声坏一点,说不定能打消他阿娘的鸡娃想法,以后跟他一起躺平呢!
是以这会儿他阿娘还在宕机,他果断开口:“找京兆府的人,让把闹事的统统抓到京兆狱里去关几个月,领头的打二十板子,他们就老实了!”
夏侯夫人没想到自己还不满三岁的外孙如此流利地给出了处置结果,甭管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她都有点被震惊住了。
夏侯夫人惊叹不已:“我们殿下真是天资聪颖,不同凡响啊!”
又神色狐疑,有点恍惚地说:“我记得你跟你弟妹三岁的时候说话都没这么利索啊……”
德妃在旁被亲儿子滤镜糊住了眼睛,特别用力地附和她:“是吧?岁岁就是很聪明!”
她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儿,还不无得意地跟她嘀咕:“大公主都五岁了,说起话来都不如岁岁呢!”
可不是吗,前世加今生,阮仁燧都三十多了,嘴皮子再不麻利,那不是完蛋了?
他欣然领受了外祖母和母亲的评价,而后说:“外祖母让人去京兆府走动一下吧,就说是宫里边的意思。”
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现任的京兆尹好像政绩平平,没过几年还因为涉案被他阿耶下令砍了,就觉得这事儿更靠谱了。
能违法乱纪到被砍的京兆尹,怎么可能不给皇长子的母家这个面子呢!
夏侯夫人有些迟疑:“要是让御史们知道了……”
阮仁燧不假思索道:“那是好事啊!”
夏侯夫人和德妃母女俩对视一眼,俱都有些茫然:“好事?”
阮仁燧以倒数第三的身份,给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讲课。
他娴熟地糊弄她们:“你们想,钱妈妈可是我的乳母,又是前不久才出宫的,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被欺负了,身为皇嗣,都不敢吭声,毫无担当,以后谁敢靠近我?”
阮仁燧特别肯定地告诉她们:“就得把那家人收拾了,别人才知道我有事儿是真的上啊!”
夏侯夫人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想了想,用力地点头道:“这很有道理啊!”
德妃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想了想,也附和道:“没错儿,这很有道理!”
阮仁燧当即拍板:“就这么办吧!”
那母女俩再度对视一眼,由衷地吹起彩虹屁来了:“岁岁,你真是太聪明啦!”
第18章 第 18 章 阮仁燧,我给你脸了是不……
夏侯夫人怀揣着“我外孙是个天才”的想法出了宫, 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叫人去京兆府走动了。
这本也就是个小案子,京兆府更没理由不给夏侯家面子,这边递了话过去, 后脚那家子人就叫抓进京兆狱了。
事情一出,钱氏是第一个知道的,晓得夏侯家乃至于皇长子这次是叫自己牵连了, 赶忙又往夏侯家去请罪。
夏侯夫人想着千金买马骨,待她也很客气, 抚恤着说了几句,又道:“是小殿下的主意, 你待他用心, 他也记挂着你呢。”
钱氏听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三年照顾下来,感情怎么可能不深呢。
她再三谢了夏侯夫人:“您再进宫的时候,替我转告小殿下吧,我记得他的恩情呢,只可惜没什么能帮到他的地方。”
钱氏在神都城里赁了房子, 也找了个妇人洒扫做饭, 另有车夫和门房, 只是相处的时间还不算久, 不放心把女儿交付给他们, 到底请了娘家母亲来照看。
这会儿事情了结了, 再回到新赁的房子里, 她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地轻松下来。
钱母觑着女儿的神色,也松口气:“解决了就好。”
又忍不住絮叨起来:“有亲戚说闲话呢,说你在宫里待了几年, 也算是长足了见识,心气比天还高……”
钱氏听着,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怔楞和落寞的神色来。
钱母见状,就自觉地刹住了嘴:“哎,你也别多想,手里有钱,比什么都强!”
对于普通人来说,钱氏已经是天花板了。
她有钱,有一间铺子,还有世人可望不可即的关系。
一点酸话,有什么好在乎的。
只是钱氏自己心里边有些难过,因为暗地里的那些指摘。
说我心气比天还高……
她心里边很不是滋味地想:可是我真的见过天啊!
连圣上都夸奖过我呢!
因为我从前是个平头百姓,我就不能心气高吗?
我不配心气高吗?
……
说起来有点遗憾——至少阮仁燧心里边是这样想的。
因为钱氏前夫家的事情就这么停了,那之后再也没传出过什么动静来。
并没有发生那家人去找御史,而后夏侯家亦或者德妃、皇长子被弹劾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想,这才是正常的吧……
更遗憾的事情还在后边——三月到了。
阮仁燧要开始上学了……
虽然他真的很不想去,然而上学这事儿是不以他想与不想决定的,年纪到了,都得去!
大公主知道弟弟也正式要开始读书了,还很兴奋呢——终于要有个伴儿了!
皇嗣们虽说也会有伴读,但这姐弟俩现在都还太小,远没到该有伴读的时候呢。
因为心里边有了事情记挂的缘故,这天大公主起得远比平时早。
贤妃都还没起呢,就听见偏殿那边乒乒乓乓地有动静了。
她脑袋晕晕地睁开眼,只觉得有种没睡够的头疼,脑仁儿里边有根弦儿,一抽一抽的。
再瞟了眼座钟的时辰,还不到卯时(清晨五点)。
贤妃看着头顶的帐子,生气又无奈:“阮仁佑,我真是要让你烦死了……”
大公主背着手过来叫母亲起床,连遮阳的小帷帽都戴上了,帷帽上的轻纱被掀上去,用明黄色的小雏菊绢花别住了。
她说:“一点也不早,太阳都要升起来了,我还得去叫上岁岁,我们俩一起去御书房呢!”
贤妃披着头发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问她:“都没吃早膳呢,早早把帽子戴上干什么?”
大公主原地迷糊,小脸上的表情也顿住了——她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干。
是啊,都没有吃早膳呢,为什么要早早地把帽子戴上?
贤妃瞧着她脸上纳闷儿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
这天早晨,阮仁燧被叫起来的时候,心情沉重地像是要去上坟。
要开始上学了……
要上好多年呢……
德妃倒是很兴奋,很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一遍遍地检查书包里的东西,衣裳虽然是昨天就挑选好了的,但这会儿也重又看了几遍。
还叮嘱他:“要好好学呀,认真听课,给阿娘争气!”
阮仁燧生无可恋地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嘴里的馄饨都没味儿了。
这时候外头的侍从来报:“娘娘,大公主过来了。”
德妃跟阮仁燧对视一眼,娘俩都有点懵。
大公主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清凌凌、脆生生,如同一颗饱满多水的萝卜:“岁岁,岁岁!我来接你一起去上学!”
德妃到窗边去一瞧,就见大公主穿了一条藕粉色的小裙子,头戴小小帷帽,身上还像模像样地斜挎着一个小包,活力充沛,跟外边东方天际的那轮太阳似的。
德妃眉毛拧个疙瘩,心绪复杂地看看她,再看一眼跟晒蔫了的茄子似的儿子,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这这这……
这才是我理想中孩子去上学时候的状态啊!
……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出了披香殿的门,一路往御书房去,要经过一条很长的宫道,石板路两边种的是樱花,这时候树上的花苞已经陆陆续续绽开了一些。
大公主今年五岁了,正是小孩子精力充沛的时候,贤妃倒是叫人备着轿撵,但她也不想坐,自己背着书包,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阮仁燧想着活动一下,也没有乘坐轿撵,跟着姐姐,亦步亦趋。
侍从们瞧了眼时间,看完全来得及,也就没有出言劝阻。
两位皇嗣都还年幼,课程其实并不算繁重,甚至于可以说是浅显,但是圣上和朱皇后对于时间把控得很严格——可以学得不好,但是不能迟到。
大公主走在前边,倒是知道照应弟弟,特意放慢了步子。
对比着路边的两棵樱花树瞧了会儿,她很纳闷儿地问弟弟:“岁岁,你说为什么这一头樱花树开得多,那一头就开得少呢?”
阮仁燧没忍住:“一头樱花树,哈哈哈哈哈!”
大姐姐,你还不会用量词啊!
这也太可爱了吧!
大公主生气了,停下来,瞪着他:“你笑什么?”
阮仁燧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头樱花树,是不是还有一条马,一辆狗,一张人?”
大公主皱着小眉头,看着他,很严肃地说:“再笑,我就揍你!”
阮仁燧:“……”
阮仁燧:不笑.jpg
大公主小脸上透着一点郁卒,转过头去,闷闷地往前走:“岁岁,你不可爱了……”
哎呀!
阮仁燧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罪过真是太大了!
他赶忙迈着小短腿儿追过去,自顾自接上了之前那个话茬:“是不是有人给开花多的那一头浇水,但是没有给开花少的那一头浇?”
大公主很快也忘了先前那点不愉快,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想也是!”
宫道旁种植的是专为赏花的樱树,开起花来,自然漂亮极了,重叠的,淡雅恬静的粉色,如同春日里的一场美梦。
大公主一路看着,心情很快好了起来,还告诉弟弟:“岁岁,如果御书房的太太们夸奖你的话,阿耶就会给你画一张花签,你可以让他画樱花,多好看啊!”
想了想,觉得弟弟可能不明白,所以她就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这个‘太太’,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太太哦!”
大公主流露出一点思索的样子,阮仁燧觑着她的神色,猜测她八成是在背诵一个概念:“太太指的可不只是女子,受人尊敬、在某个领域处于先驱地位的男子也能被称为太太,这是高皇帝留下的规矩!”
她还问弟弟:“你知道高皇帝是谁吗?”
没等阮仁燧说话,大公主就把答案告诉他了:“就是我们的先祖啦,也有人会叫他‘圣人’,其实都是一个人!”
阮仁燧虽然早就知道,但为了配合姐姐,还是装出好像头一次听说的样子,以一种原来如此的语气道:“是这样啊!”
大公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阮仁燧跟她说了会儿话,忽然觉得上课其实也挺有意思了。
皇嗣被御书房的太太们夸奖了,就能得到一张圣上出品的花签,这事儿前世其实就有了,只是到了今生他才知道,原来那也是朱皇后定下的成例。
理由是圣上是皇嗣们的父亲,即便政务繁忙,也该挤出来一点时间参与和了解孩子们的课业。
圣上也应了。
阮仁燧的祖父,也就是先帝,从年轻时候就喜好丹青。
圣上这一点很像父亲,也喜欢作画,两代帝王共同扩充了宫廷画院,引领画坛一时风尚。
而齐王则更像太后娘娘,擅长书法。
到了阮仁燧这一代,大公主喜好上像圣上,工笔花鸟画十分精细富丽,阮仁燧于此道倒是并不很感兴趣,他更擅长书法。
只是很遗憾,并没有成为书法大家,留下什么惊才绝艳的作品。
倒是上辈子当牛马打工的时候,用学到的这点东西,提着漆桶,满神都地描过界石,姑且也算是一种成就吧……
阮仁燧乱七八糟地想着,终于同大公主一起来到了御书房。
近几十年来,这地方好像就没怎么热闹过,而在圣上这一朝,真正热闹起来,也要等到数年之后了。
历朝历代,教导皇嗣读书,都算是个不错的工作。
尤其现下圣上膝下只有两根苗,更是眼见着的未来可期。
皇嗣们小的时候,叫内庭女官们教导着也就罢了,稍大一点要开蒙读书,外朝官员们就开始打破头想抢一抢这个职位了。
有资格就此事发表意见的只有三个人,圣上,太后娘娘,乃至于朱皇后,只是最后圣上圈定出来的授课老师们的人选,连太后娘娘和朱皇后都有点讶异。
倒不是说选的不好,只是较之入选人中的当朝宰相、学术大家来说,太过于年轻稚嫩了。
譬如说今日来教导皇长子读书的杜崇古,此时无官无爵,只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学生。
德妃甚至于都懒得叮嘱儿子一句“好好在太太面前表现”。
因为杜崇古太年轻了,也没什么建树。
阮仁燧有种看透了一切,但是又没法告诉周围人的感觉……
这是小三十年后的太常寺卿啊……
原来这时候阿耶就很看好他了吗?
不过说真的,教小孩子启蒙读书,其实也没必要非得找什么大家来,杜崇古一人足矣。
开学第一课,学的是《关雎》,时辰一到,负责授课的杜崇古提着鸟笼进来了。
笼子里装了一只雎鸠,本来被关起来就烦,还要当成教材展示……
更烦了!
它看起来郁卒又暴躁的样子。
杜崇古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年轻,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之间,颇见风仪。
这会儿见到年幼的皇长子,也是不慌不忙,神色从容。
先递了片草叶儿过去让他逗鸟,然后又说起前几日听宫中乐人奏唱的《关雎》,末了,才引申到今天要上的这节课上……
阮仁燧也无意为难他,从头到尾听得认真。
最后一节课讲完,杜崇古便笑吟吟地将那只鸟笼递给他了:“算是给殿下的见面礼吧。”
“哎——”
阮仁燧有些意外,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
雎鸠又称为王雎,是很威武的一种鸟禽,此时困居笼中,难免显得可怜了。
阮仁燧伸手去晃了晃笼子,惹得笼子里那只雎鸠愤怒地鸣叫起来,他笑了笑,叫侍从来,说:“放它走吧。”
侍从应声,提着笼子出去了。
杜崇古神情中含着一点笑,轻轻道:“殿下宅心仁厚,怜悯生灵。”
阮仁燧爽朗地笑:“哈哈,确实是。”
杜崇古:“……”
杜崇古叫他这过分直白的回应小小地惊了一下,回过味来,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许多。
师生俩一起从门内出去,室外春光正好,清风吹了桃花的花瓣来,落到阮仁燧衣襟上,杜崇古见状,便伸手去替他取下来了。
这时候打旁边抄手游廊里拐过来一个中年文士,见到杜崇古,微露讶色,旋即笑道:“我刚想着去找你呢。”
这才注意到旁边矮矮的小孩子,瞬间意会到这是谁,赶忙躬身行礼:“殿下。”
阮仁燧看他衣着,知道是教授大公主课业的老师,当下笑眯眯道:“这位太太,客气了。”
杜崇古在旁,低声同他介绍:“这是我的师叔,太学博士张茂远。”
阮仁燧于是又称呼了一声:“张太太。”
张茂远还礼。
杜崇古笑着问了句:“师叔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张茂远道:“我入宫之前碰见你老师了,她让我转告你明天开组会,别迟到了……”
杜崇古:“……”
杜崇古:“!!!!”
杜崇古瞠目结舌,大惊失色,而后大汗淋漓,原先挺直的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卑躬屈膝道:“啊?啊!好的,好的,好的……”
……
头一节课学的是《关雎》,学完之后这天的课业也没结束,内仆局的人领着皇长子去御马苑选马。
倒不是说现在就叫他修习骑射,而是给他顺顺趟儿,培养一点兴趣。
本朝尚武之风颇盛,勋贵门庭出身的郎君娘子多能骑射,内宫里的后妃们也能跑马。
阮仁燧对于读书一道只能算是资质平平,倒是骑射上颇有些天赋,胜过其余皇嗣诸多。
内仆局的人领着他过去,并没有直接进马厩,而是叫人把年纪合适的小马们牵出来溜溜,叫皇长子瞧瞧,看哪一匹合眼缘。
阮仁燧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上辈子选定的那匹菊花青马,这一回,也仍旧毫不犹豫地选了它。
文雅些的说法,这该叫玉骢(cong)马的,只是阮仁燧私心觉得菊花青马更有意思,所以一直就这么叫了。
他这会儿也还矮矮的,那匹小菊花青马也不算高。
一人一马对视了一会儿,阮仁燧果断地一挥手,霸道地安排下去:“给所有被牵出来的马加苹果,小菊花青加两筐,记我账上!”
内仆局的人起初一怔,而后笑着应了声:“是,谨遵殿下之令。”
头一天的课业到这里,就算是顺利结束了,课后作业也简单,把《关雎》的前四句背下来就成了。
毕竟皇长子也才三岁,要是过分揠苗助长,反而容易在启蒙之初,就消磨了孩子的学习兴趣。
……
披香殿。
阮仁燧往御书房去上课,德妃自己一个人在寝殿里坐着,总觉得心里边空落落的。
孩子这东西好像都是这样的,总是在身边缠着,觉得他烦,等他真的走了,当母亲的心里头又好像空白了一块地方。
德妃站起来走一会儿,又坐下,抬腿想去御书房看看,又觉得这太不合规矩。
坐到绣架前去刺了几针,也觉得兴致索然。
末了,她终于往偏殿去更衣,往贤妃宫里边去拜访了。
贤妃正在寝殿里打络子,听人来报,道是德妃来了,略一思忖,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这会儿当然知道德妃所思所想,等人进来,就笑着劝她:“头一天课业不重,御书房的人有分寸的,又有乳母保母跟着,不会有事的。”
看德妃神色怏怏,又说:“你要是实在觉得无聊,不如预备着陪仁燧复习一下功课,开蒙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第一课是《关雎》。”
德妃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此时诚心发问:“要把全篇都背下来吗?”
“哪能让小孩子背那么长啊,”贤妃失笑道:“头四句能背下来就成了。”
德妃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问她:“仁佑当时背了几句?”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但贤妃还是记得很清楚:“她呀,我领着背了两遍,睡觉前又熟悉了一遍,第二天清早能背六句。”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生动又柔和的笑意:“倒是还记得第七句是‘窈窕淑女’,可让她说第八句是什么,她就记不起来啦!”
德妃嘴上说:“哦,能背六句,已经很厉害啦!”
心里想:背六句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们岁岁能背八句!
不,背十句!
打探完竞争对手的情况,德妃踌躇满志地预备着回去鸡娃。
等阮仁燧回到披香殿,见到的就是一位十分亲切、十分和蔼、十分温柔的阿娘。
先叫他过去:“岁岁,过来叫娘抱抱!我可想你了!”
阮仁燧就哒哒哒,像一匹小马似的,小跑着过去了。
德妃搂着儿子亲亲热热地说了会话,而后迂回着把话题绕到了今天的第一堂课上:“授课的太太好不好?他讲的你都明白吗?”
阮仁燧还真觉得这节课挺有意思的:“好,明白!”
挨着回答完,又跟德妃说:“杜太太还带了只雎鸠鸟给我,看起来凶凶的,还怪好玩的!”
德妃左右看看,问他:“鸟呢?”
阮仁燧理直气壮道:“放走了啊,我看它被关在笼子里,太可怜了!”
德妃也不在乎一只鸟,试探完了,迂回得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你们杜太太有没有布置什么课后作业呀,岁岁?”
阮仁燧不假思索道:“他让我把《关雎》的前四句背下来,说是明天要检查的!”
他毕竟是德妃生的,娘俩又相处了好几年,对于他的语气和神态,德妃简直太了解了。
这会儿觑着儿子的神情,她心脏就跳得快了,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只作出不在意的样子,很随便地问了句:“那你背下来了吗?”
阮仁燧理所当然地道:“我背下来了啊!”
他只是资质平庸了一点,又不是弱智!
德妃就用一种怀疑的神情看着他:“真的吗?我不信!”
阮仁燧微觉无语,嘴上倒是没有迟疑,很流利地背了前四句出来。
德妃心里边美得不行,脸上装出来一点疑惑:“后边的还会吗?”
阮仁于是又随口背了两句。
就这么水灵灵地齐平了大公主的成绩!
德妃心花怒放:我们岁岁果然是天才!
她搓搓手,循循善诱:“还真背下来了呀?真是让阿娘刮目相看,那后边的你会背吗?肯定不会了吧?”
“……”阮仁燧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
略微顿了一下,他仰起脸来看向自己亲娘,语气极其诚恳地道:“没错儿,后边的我就不会了,阿娘。”
德妃:“……”
坏了,他怎么没中计?
“……”德妃继续循循善诱:“我们岁岁能背过前六句,已经很厉害啦,现在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后边几句,好不好?”
阮仁燧果断摇头,说:“不要。”
御书房的太太规定背几句,他就会背几句,绝不会用自己快三十岁的脑袋打肿脸充胖子,一气儿把整篇《关雎》都背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天才。
就算短暂地冒了尖儿,他也没有办法维持住。
何必呢。
相较之下,躺平虽然可耻,但是真的舒服……
德妃万万没想到会出师不利。
她讶异极了,倒是还耐得住性子,柔声道:“岁岁,阿娘跟你一起学,好不好?我们来看一下后边的那几句……”
阮仁燧也觉得奇怪呢:“你跟我一起学?你都这么大了,还跟我这个三岁小孩儿一起学?”
他眼神清澈,特别不理解地看着德妃:“你没有羞耻心,都不害臊的吗?”
德妃:“……”
德妃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瞬,而后继续温柔道:“不是跟你一起学,是阿娘带着你学。”
阮仁燧疑惑地“嗯?”了一声:“阿娘,你教的很好吗?比御书房的太太们教得还好?”
“念书的时候拿过第一名吗,为什么不考进士呢?”
他眼神清澈,特别不理解地看着德妃:“是不想金榜题名,中状元吗?”
德妃:“……”
德妃微笑着拧住了他的耳朵,叫了他的全名:“阮仁燧,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阮仁燧:“……”
“哈哈!”阮仁燧开朗地笑:“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真是的,那么温柔,搞得我都不适应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催娘上进第一天
德妃拽着儿子到书案前, 忍着怒气,板着脸翻开书,说:“跟我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阮仁燧就说:“阿娘,我不想学。太太说的, 只要背下来前四句就行了啊,我都背下来六句, 超额完成了哎!”
他看向窗外,满脸向往:“我想出去玩儿, 想去做风车!”
德妃看他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 只觉得心里边一阵一阵地冒火。
她已经不敢指望这混账东西背十句了,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我们就背八句, 行不行?”
她说:“我都打听过了,你大姐姐当初背了六句,你比她多两句就行!”
阮仁燧没有掉进这个陷阱里边儿去。
他仰起脸来,以一种活泼开朗的语气,特别天真地问德妃:“我听人说有句俗语叫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德妃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间说这个, 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句话……”
阮仁燧继续活泼开朗地问她:“我还听说, 父母应该做孩子的榜样!”
德妃迟疑着应了声:“……是啊。”
阮仁燧就叹口气, 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说:“我跟大姐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阿耶都是一样的, 入学开蒙的年纪也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不就是阿娘了?”
“大姐姐开蒙的时候背了六句,我刚刚也背了六句, 再往下就背不动了,是不是该找找孩子之外别的原因呢?”
他皱着小眉头,神情严肃,主动向上管理:“阿娘啊,你平时不要只知道吃吃喝喝,穿漂亮衣服,戴好看的首饰,你心里边得有点紧迫感,要知道上进啊!”
德妃:“……”
阮仁燧恨铁不成钢:“你进宫几年了,上一次位分晋升,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起来吗?”
德妃:“……”
阮仁燧又说:“皇后的位置上坐着朱娘娘,可朱娘娘下边、你上边,不是还有个贵妃之位吗?你倒是用点心啊!”
德妃:“……”
阮仁燧指着面前摊开的课本,语气加重:“这些都是小节,不顶什么的!”
又苦口婆心道:“有时间要多去阿耶那儿表现一下,时不时地去侍奉一下太后娘娘,多跑跑关系,别只知道在宫里摆弄花草插瓶,那管什么用啊!”
德妃:“……”
德妃挨了几发连击,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阮仁燧!”
她原地怒了:“你在教我做事?!”
阮仁燧心平气和地看着她,“嗨呀”一声:“我知道你要急,但是你先别急——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也有道理?”
他还振振有词呢:“凤凰才能生下凤凰来啊,你自己进宫几年,位分还跟贤妃娘娘一样,这会儿让我去超越大姐姐,这不合理啊——你都没办到的事儿,怎么能指望我办到?”
德妃:“……”
德妃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懂什么?!我跟贤妃——我跟贤妃那是一回事吗?!”
她结结巴巴地跟孩子解释:“贤妃是承恩公府的女儿,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啊!我跟她位分齐平,难道还不算赢吗?!”
又说:“贵德淑贤,论这个序次,我还在她前边呢!”
阮仁燧就把小脸一板,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阿娘,英雄不问出处,咱们不跟别人比出身,只跟她们比成就!”
他语重心长地道:“说句不好听的,贤妃娘娘进宫几年了,位分就没动过,平时也不怎么往太后娘娘面前去,可见是个不知道上进的,不争气!阿娘你能跟她学吗?你不能!”
又说:“阿娘,你得跟好的比,你看人家朱皇后,比你小好几岁呢,人家都是皇后了,你看在眼里,心里边一点都不急?我都替你急了!”
德妃:“……”
最后,阮仁燧小手一挥:“就这么着吧,等你哪天做了贵妃,超越了贤妃娘娘,再来督促我超越大姐姐也不迟!”
德妃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攥紧拳头,盯着他,流露出想打人的神情来。
阮仁燧:“……”
阮仁燧见状,赶忙叹一口气,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阿娘。”
他还语重心长地说呢:“俗话讲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要不是你的亲儿子,要不是真的关心你,会跟你说这些?我怎么不去跟贤妃娘娘这么说?”
“实话好说不好听,我也是为了你好!”
德妃被他教训了这么一长篇,目瞪口呆,继而脸色铁青:“你个混账东西,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就为了不想背书,居然还编排起我来了!”
他不领情,德妃还不想教了呢,抓起摊开的那本书随手丢掉,又撵着他出去,没好气道:“玩儿去吧!你不是想玩吗?那就出去玩个够!”
阮仁燧麻利地应了声“好”,一溜烟跑出去了。
德妃气个半死,趴在窗户上骂他:“有种你就别回来了,去找个有出息、懂上进的娘养你!”
阮仁燧充耳不闻,跑得更快了。
他在前边,乳母张氏跟在后边,走出披香殿一段距离,她瞧着小殿下脸上的神色还算轻松,这才小声说:“娘娘督促殿下读书,是为了殿下好,她是殿下的生母,不会害你的。”
阮仁燧说:“张妈妈,我知道。”
只是他不想给德妃不该有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甚至于也不从属于聪明人序列。
倚仗着自己快三十岁的头脑,顶多也就是背书快一点(因为从前背过),写字上手快一些(因为从前练过),但是他没有属于天才的悟性和灵光。
一个人一直拉胯,某天忽然间灵光一下,会让人觉得惊喜。
可一个人小时候聪明,越长大越完蛋,最后泯然众人……就等着被笑话吧!
阮仁燧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了第一条路。
他不想去负担自己负担不起来的希望了。
只是……此时此刻,该到哪里去呢?
贤妃娘娘那儿,肯定是不成的,朱皇后那儿也一样……
阮仁燧短暂地思忖了一下,终于有了主意——阿娘这儿不收容他,可以去找阿耶嘛!
到了前朝那边,说不定还能遇见上辈子的熟人呢!
想到这儿,他马上就掉头往崇勋殿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阮仁燧这一世头一次自己往崇勋殿去。
崇勋殿在前朝那边,后宫的嫔御们未经传召是不能擅自过去的,但是皇嗣可以。
张氏听皇子说要去找圣上,还不轻不重地给吓了一跳,有心要劝,偏也劝不住他。
她毕竟只是乳母,不是生母,不敢对皇嗣用强,只能一边让人回去给德妃送信,一边陪着他在外边闲逛。
张氏想的是拖延时间——反正皇长子也不知道崇勋殿在哪儿,该怎么走,糊弄一会儿,等披香殿来人也就是了
可阮仁燧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他不需要人领路,知道该怎么去。
张氏见状也是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阮仁燧到了地方,外边的天子近侍瞧见,脸上薄薄地显露出一点惊色来。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没想到自己会一个人过来,等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大公主也在这里。
无巧不成书,她才跟贤妃吵了一架,是来找圣上告状加倾诉委屈的。
阮仁燧进去的时候,就见大公主哭得脸都红了:“为什么要打我!凭什么要打我!”
她哭,小半是因为委屈,大半是因为生气,捏着小拳头,气得满地乱转:“坏阿娘!坏阿娘!”
阮仁燧:“……”
圣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拉住她,柔声细语地说:“这是出什么事啦?快别哭了,看你,汗都出来了……”
再看见长子过来,也有些惊奇:“岁岁,你怎么也来了?”
又下意识往他身后瞧了一眼:“你阿娘呢?”
“……”阮仁燧只得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圣上眉头微动,而后又问了一次:“你阿娘呢?”
阮仁燧哽了一下,看一眼哭得满头大汗的大公主,还是如实说:“阿娘带着我背书,我背不下来,又多说了几句,惹得她生气,把我撵出来了。”
圣上:“……”
大公主抽泣着听见了这段对话,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岁岁,你也跟德娘娘吵架啦?!”
阮仁燧想了想,说:“……算是吧?”
大公主眼泪汪汪地问他:“德娘娘打你了没有?”
阮仁燧:“……那倒没有。”
大公主气得直跺脚:“我阿娘打我!坏阿娘!”
又开始自我内耗:“你能把德娘娘气得赶你出来,姐姐不行,被阿娘打了,好痛!呜呜呜呜!”
啊?
阮仁燧心想:贤妃娘娘一直不都挺温柔的吗?
原来私底下也打孩子啊……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打你啊,大姐姐?”
大公主茫然又生气:“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上山的时候也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用树枝打我!”
想了想,她眼睛红红的,特别大声、特别愤怒地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打小孩,真讨厌!”
圣上蹲下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很怜惜地叹了口气:“别哭啦,看你,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又扭头,问询似的,去瞟跟大公主一起过来的保母。
保母很尴尬,局促地低着头,小声说:“前几日我们娘娘回禀了皇后娘娘,想在亡母生辰这日,带着公主出宫去祭拜,午后出了宫上山去,一个没看住,公主跑到一个没立碑的坟头上了,一边跳,一边说,我比你们所有人都高……”
圣上:“……”
阮仁燧:“……”
保母的声音更小了:“娘娘急了,让公主下来,公主跳得高兴,不肯下来,娘娘就折了跟槐条赶了两下,按着公主,叫给那孤坟行礼,又让人烧纸祭奠致歉……闹到最后公主生气了,娘娘也生气了……”
圣上:“……”
阮仁燧:“……”
大公主还很不理解,同时也很愤怒:“为什么那个小山不能跳啊?阿娘说里面有人,可我都没看见有门啊?里边的人怎么出去?”
又开始跺脚:“打小孩真是很坏很坏的!很坏很坏的!”
圣上:“……”
阮仁燧:“……”
第20章 第 20 章 同病相怜姐弟俩~
德妃听人送信, 知道儿子往崇政殿去了,立时就慌了。
她担心这小子嘴上没门儿,把娘俩私底下说的那些话秃噜给圣上听。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道, 圣上也知道——宫里边现下就只有两个孩子,大公主与皇长子又只差了两岁,必然是要争的。
但要是光明正大地把这话摆出去, 叫人知道了,那就未免有失手足之情了。
她想到这儿, 也就顾不上生气了,暗地里磨了磨牙, 想着怎么着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提溜回来。
偏一时之间, 又无计可施。
皇嗣可以去前朝,但后宫妃嫔是不可以的, 内庭里的事情,圣上会纵容她,但是前朝那边,绝对不行。
德妃想到这里,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德妃急, 贤妃其实也急。
带着女儿去拜祭亡母, 本来是挺好的一件事情, 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女儿懵懂无知, 在坟头上又蹦又跳, 贤妃就折了根槐条撵她下来, 那时候真没打她, 就是赶了两下。
结果大公主生气了,反骨紧跟着冒出来了,故意跟母亲对着干, 四下里疯跑找“小山”跳,然后就真的被打了……
从前母女俩也不是没闹过小情绪,只是都说通了,但这一回不行。
大公主觉得很委屈——为什么打我!
贤妃自己还生气呢,小孩子一旦胡搅蛮缠起来,圣人都得原地冒烟——别说你可以,没带过熊孩子的都没有发言权。
那种时候单纯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打一顿是最简单明了的办法!
再听说大公主跑到崇勋殿去了,她又气又无奈,身份所限不能前去,只好使人往凤仪宫去求朱皇后出马,把孩子给带回来。
朱皇后听九华殿的女官说了事情首尾,也觉好笑,起驾往崇勋殿去,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皇长子也在这儿。
也是跟德妃闹了不愉快跑出来的。
她与圣上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德妃跟皇长子是怎么吵起来的她不知道,所以也不急着干涉,只先说自己知道的。
朱皇后就跟大公主解释:“那可不是小山,那是坟墓,死去的人躺在里面,仁佑,你跑到上边去又蹦又跳,是很不礼貌的……”
大公主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我都没看见有门啊,里边怎么会有人呢?”
朱皇后顿了一下,才说:“里边的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出来了,所以当然也就不需要门了。”
大公主听得惊奇极了:“真奇怪,天气好的时候,他不会想出来走走吗?”
朱皇后:“……”
朱皇后就说:“他死了呀,死了的意思就是动不了啦,他出不来了。”
大公主的思路完全歪到了另一个领域,怏怏的,很忧郁地说:“躺着不能动,那得多难受啊,我阿娘总让我午睡,我躺着不能动,就很难受……”
“……”朱皇后顺着这条思路解释不下去了,只能说另一件事:“我都听说啦,你阿娘不是故意要动手的,起初她只是想催你下来……”
大公主原先情绪还算稳定,听到这儿,霎时间恼火起来:“不是的!”
她撸起袖子来,想找点证据给朱皇后看。
掀起来一看没什么证据,又不由得扭动着身体,想让朱皇后看看自己的屁股和脊背,尝试无果之后,只得作罢。
但因为这个“无果”,她更生气了,满屋乱转:“这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大公主终于想起来这叫什么了:“真是强词夺理!”
这是她今天上午才刚学的一个成语,这不,马上就用到了!
圣上与朱皇后看过两个皇嗣的课业计划,知道这成语是才刚学的,原来还聚精会神地在听她说话,听到这儿,心里的感觉都有些微妙。
本来还能忍住的,四目相对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大公主张大嘴巴,看看圣上,再看看朱皇后,气急败坏:“你们都笑话我!”
圣上与朱皇后赶忙控制住面部表情,强行挤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大公主看着他们俩,心里边很生气,更多的还是委屈:“我的天都要塌了,地上也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洞!”
她用力跺脚,难以置信,匪夷所思:“这么大、这么糟糕的事情,你们居然笑得出来!”
圣上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腮肉,控制着不要笑出声来。
同时,还一脸严肃地附和她:“天呐,真是太恶劣了!”
圣上特别认真地问她:“这么大的事情,有人去禀报给太后娘娘了吗?政事堂那边怎么说?!”
朱皇后再忍不住了,肩膀抖动着,用手里的宫扇拍他:“你干什么啊!”
自己也忍不住别过头去笑。
大公主是真的伤心了。
她原先过来,还指望阿耶能跟自己站到一起去呢。
哪知道阿耶笑她,朱娘娘也笑她!
对于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来说,这真的是很严肃很严肃的事情。
大公主不想跟他们说话了。
想了想,她哽咽着丢下一句:“我要去找皇祖母——你们都是坏坏的大人!”
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掉头回去:“岁岁,你也来!”
她觉得自己跟弟弟同病相怜,大人根本不明白小孩儿的苦!
阮仁燧:“……”
大公主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吸着鼻子说:“岁岁,你也觉得我不占理吗?”
呃……
阮仁燧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选择避开了。
他主动去拉住了大公主的手:“我们一起找皇祖母去!”
才刚跟阿娘吵了一下,马上掉头回去,也太逊了吧!
留在崇勋殿这儿呢,又不现实。
去找太后娘娘,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公主很感动,小小的手拉着弟弟更小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我的。”
姐弟俩扭头就要走。
朱皇后就在背后咳嗽一声,说他们俩:“没礼貌,要走的时候该怎么办来着?”
大公主眼睛里又憋出来两汪泪,气愤地掉头回去:“朱娘娘,我以后再不说你是大羊人了!”
阮仁燧:“……”
朱皇后:“……”
而后大公主松开了拉着弟弟的那只手,朝圣上和朱皇后福了福身,吸着鼻子,很委屈地说:“孩儿告退了……”
阮仁燧也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圣上好笑又无奈地朝那姐弟俩摆摆手:“去吧去吧,路上慢一点。”
姐弟俩这才拉着手往外边走了。
他们前脚走出去,都没迈过门槛呢,就听见圣上在后边笑,还是特别夸张的那种笑,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朱皇后小声埋怨他:“你就差这一会儿功夫啊!”
大公主只觉得天都是黑的,也不说话,拉着弟弟,闷头往外走。
她倒是个负责任的姐姐呢,觉得不能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虽然哭着脸,但也很关心地问弟弟:“岁岁,你为什么跟德娘娘吵架?”
阮仁燧想了想,就把能说的给说了:“我阿娘一个劲儿地催我念书,明明我都把太太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她还要再加。”
大公主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大人可真讨厌!”
阮仁燧一五一十道:“有时候是很讨厌!”
大公主又嘟囔一句:“还爱不讲道理!”
这一回,阮仁燧就要共鸣多了:“总想着拔苗助长!”
大公主又说:“一点都不懂小孩儿的难处!”
阮仁燧叹口气,由衷地唏嘘起来:“现在的大人啊,说不得啦,一说,他们就恼了!”
大公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跟着姐弟俩的侍从们:“……”
等到了千秋宫那边,还没进去,就有人来迎了。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小女官,脸颊圆而红,笑容甜甜的,像是一枚玫瑰花馅的月饼。
大公主认识她,叫了声:“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应了一声,笑眯眯道:“太后娘娘让我来接两位殿下呢。”
她蹲下身来,先从宫人手里接过巾帕替大公主擦了擦脸,而后又问他们:“饿不饿?炉上还煨着冰糖燕窝粥呢,热乎乎的,有没有人想喝一碗?”
大公主连哭带跳,这时候真是又累又饿,当下果断地点了点头。
小时女官去扭头去看皇长子。
阮仁燧也有点饿了:“要吃一大碗!”
小时女官领着他们俩往里走。
大公主一板一眼地跟弟弟说:“得先去跟皇祖母请安。”
小时女官“嗐”了一声:“太后娘娘说啦,不用专程过去,咱们先吃饱了再说。”
大公主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时女官,你身上香香甜甜的!”
阮仁燧其实也闻到了。
那不是宫里边时兴的花香或者果香,倒像是淡淡的糕饼点心的香味儿,闻着暖暖的,软软的,有种云朵一般的蓬松感,很舒服。
小时女官自己倒是有点诧异,下意识地闻了闻衣袖:“嗐,可能是我厨房去得多了,也就沾染上味道了吧。”
她实在是个很会吃的人。
阮仁燧进去吃了一碗粥,就有点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让小时女官来招待他和大公主了。
宫里边冰糖燕窝粥并不算是稀罕物,但是要把火候掐得刚刚好,甜度和口感也刚刚好,就很考验功底了。
不只是他,大公主也说呢:“小时女官,你这儿的冰糖燕窝粥甜得一点都不甜!”
小时女官自己也很骄傲:“因为我很会吃嘛,河鱼还是养殖的鱼,味道上泾渭分明,菜是不是第二次回锅的,我一尝就知道!”
她这儿好吃的也多,酥蜜食、荔枝膏、梅子姜,还有金桔、龙眼、枣儿、梨等各式果干,在精巧的果盘和小罐子里摆得整整齐齐。
大公主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小时女官还拿了些香药果子给这姐弟俩,又用小银匙取了些玫瑰花酱,用第二次冲泡出来的口味清淡的绿茶水兑了给他们喝。
阮仁燧也觉得新鲜,喝了一小口,而后道:“好像跟宫里边的玫瑰花酱不是一个味道!”
小时女官笑道:“这是先前我一位笔友送来的年礼,用的是西北那边出产的玫瑰,我自己吃着,觉得比宫里边的风味更好一些。”
大公主重复了一遍:“笔友!”
小时女官知道她单独把这个词儿点出来,就是不明白的意思,当下很耐心地跟她解释:“就是在某个领域有着共同的爱好,没见过面,但是会互相写信交流的朋友。”
略一思忖,又从房中书架上抽了份报纸,展开来叫他们瞧:“每隔半月,都会有一期,这份是神都版本的,有人在神都城里吃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就可以去投稿,报社那边觉得可以,就刊登出去。”
大公主了然道:“你也投过稿吗,小时娘子?”
“是啊,我投过不少呢。”
小时女官应了声,而后道:“就是因为投得多了,所以就在这上边交到朋友了嘛!说起来还得感谢王妃娘娘呢,是她居中牵线,我们俩才联系上的。”
她屈指敲了敲那瓶玫瑰花酱:“我这位友朋也是爱吃之人,家里有人在西北那边儿,归京的时候送了好些玫瑰花酱给她,她又匀给了我一些,叫尝尝鲜。”
阮仁燧知道,小时女官所说的“王妃娘娘”,指的是韩王妃。
此时宗室稀疏,神都城里倒是不只有一位亲王,但是娶了王妃的,就只有韩王了。
韩王妃喜好诗书,她名下的书店和新声出版社,算是官方之下首屈一指的了。
当天晚上,阮仁燧和大公主就预备着在千秋宫睡下了。
宫里边的孩子跟寻常人家的不一样,都是乳母带着睡的,即便离了亲生母亲,一日两日的也不太打紧。
太后娘娘并不是会含饴弄孙的那种人,见了他们姐弟俩,也只是略说了几句,让安心住下,有事只管找小时女官便是了。
两人也都应了。
太后娘娘这儿还有几位官员在,看官袍的服色,品阶不低,但是去看面貌,倒是有点脸生。
大公主对这些不太在意,脸上笑眯眯,眼睛亮闪闪地朝着小梁娘子去了:“小姐姐!”
她可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儿了:“我们来躲猫猫叭!”
小梁娘子都十多岁了,老实说,对躲猫猫并不很感兴趣。
只是看大公主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也就暗叹口气,应了声:“好。”
小梁娘子捂住眼睛,说:“你们藏,我来找,不能出便殿哦,数完二十个数我就去找你们~”
说完,就开始倒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糟糕!”
大公主一下子就急了:“怎么只有二十个数?!”
又急急忙忙地叫阮仁燧:“岁岁,快去藏呀!”
阮仁燧扭头跑掉了。
大公主跑到了相反的另一边儿去。
小梁娘子还在倒数:“九、八、七……”
阮仁燧忽然绝望地发现他腿太短了,几个数的功夫,根本迈不过那道门槛……
小梁娘子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太后娘娘坐在上首,瞧着几个孩子玩耍,微微含笑,神色少见地有些温和。
坐在她下首处的红袍官员大抵是瞧出了阮仁燧的为难,一弯腰,掀开旁边垂下来的桌布,笑吟吟地朝他招手。
阮仁燧赶紧小跑着过去了。
小梁娘子的倒计时结束了,只是还捂着眼睛没有把手放下来:“都藏好了没有呀?”
阮仁燧一骨碌钻进了桌子底下,就听见大公主在隔壁特别响亮地应了一声:“藏好啦!”
阮仁燧:“……”
你这是藏了个寂寞啊,大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