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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上一次离京还是何进被杀、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带兵火烧皇宫诛杀宦官的时候。
侯非侯, 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这次的氛围和上次完全不同,虽然城里比上次还要乱, 但是庞大的车队全都喜气洋洋。
荀小将军果然是个大福星,京城连下了两个多月的雨,今儿竟然出太阳了。
天晴了, 雨停了, 他们感觉他们又行了。
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太阳出来雨消停那是举国欢庆~
消息灵通的城中百姓已经准备好跟着朝廷的车队一起去颍川, 临出发前得知荀小将军要留在京城主持大局, 于是又都丝滑的改变了主意。
家里好, 还是家里好, 狗不嫌家贫,他们怎么能因为京城动乱就放弃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呢?
洛阳可是国都,天知道他们的祖辈奋斗到洛阳城中吃了多少苦,万一洛阳接下来还是国都呢?
不走了不走了, 他们要和荀小将军共进退。
正气凛然.jpg
只有一个选择的朝臣:……
过分了啊,真的过分了啊。
虽然跟着天子去颍川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看着乱了俩月的京城在荀晔抵达后第二天就能鼓乐喧天甚至还到城门欢送他们离开……
不是, 京城的百姓适应力那么强的吗?
既然那么能适应,之前要死要活是在干什么?
朝臣们心情复杂,抱怨归抱怨,他们也知道百姓为什么信不过朝廷,真要放到明面上最后理亏的还是朝廷。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丢人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朝廷, 以后出门别说自己是当官的就行了。
官员及其家眷排好队出城,内圈是车队外圈是护送的军队, 出城十里还有接应的荀氏军队,务必让朝廷完整无缺的从洛阳迁到颍川。
就算朝廷是个草台班子,这个草台班子也得整整齐齐。
小皇帝依依不舍,“将军,你真的不随我们去颍川吗?”
荀小将军淡定的把小皇帝推回车里,“陛下,臣留在京城有正经事。”
西凉乱军的头头们已经齐聚关中,多好的一网打尽的机会,不去凑个热闹实在不合适。
都说孙策曹昂跟在他身边是当质子,没有意外的话这次要来个真的质子。
狮盔银铠威震西凉的锦马超,算算年纪也该到随父征战的时候了。
战场不是小陛下该操心的事情,到颍川后好好休息休息,别再弄得跟被虐待了一样。
不远处,几位公卿凑在一起看着他们家陛下和荀小将军依依不舍,不约而同看向杨彪,“太傅,陛下这病情是不是比以前更严重了?”
以前在外人面前还能矜持住,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杨彪的表情一言难尽。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不说话安静待着?
城中百姓喜气洋洋,要迁往颍川的官员其实也没差哪儿去,有荀小将军亲自坐镇京城至少能保证京城不被乱军攻破,就是走了也有回来的希望。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挪开,众人也恢复了说笑的心情,“看陛下如此能说会道,不愧是太傅教出来的学生。”
杨彪扯扯嘴角,“再夸?再夸你来当这个太傅。”
“不敢不敢,太傅乃是帝师,我等可担不起教导天子的重任。”几个人装模作样的推辞,眼角余光扫到荀悦出现,于是改换目标去荀侍郎面前刷存在感。
杨太傅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钻进马车眼不见心不烦。
另一边,小皇帝终于松开他们家小将军的衣袖准备启程。
马车的帘子拉上后挡住了他对小将军的殷殷期盼,却挡不住他心中的小人儿挥舞旗子呐喊助威:奋武扬威意气昂,生而为王荀明光!冲鸭!
面子算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就要为他们家小将军摇旗呐喊。
……
幸好他们家荀小将军没有听心声的能力,不然他能当场在城门外再抠出一座皇宫。
……
始皇陛下很认真的思考再把刘彻弄过来会是什么场面,好在他们那岌岌可危的战友情最后坚持住了,猪猪陛下直到车队的尾巴消失在视线之中也没有出现。
荀晔把天子和满朝文武整整齐齐的送走,京城各个要紧位置都换上他的人,试图让京城在半个月内恢复正常秩序。
来到京城第三天,他终于知道王允为什么装疯卖傻阻碍赈灾了。
国库空荡荡,硕鼠在人间。
地狱空荡荡,贪官在人间。
二营长!老子的意大利炮呢?!
董卓当年把整个司隶都搜刮了一遍,虽然囤积的财富被他们带走了不少,但是留下的依旧足够朝廷用上七八年。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一点儿都没有了?
王允你回来解释解释!你他娘的活过来解释解释!当年诛董留下的那么东西都哪儿去了?都让谁吃掉了?你他娘的活过来给老子解释解释!
“父皇!我们父子俩被人算计了!”荀牛牛愤怒拍桌,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给他块红布就能立刻飞去西班牙上斗牛场,“见鬼的接手京师,分明是把我们当冤大头。”
他们当初去并州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好东西,但是长途跋涉能带走的并不算多,除了实在舍不得的马匹和关键时刻能换大量银钱的珠宝,剩下的粮食和大件宝贝都被充公收去了国库。
这几年除了他偶尔进京献个宝讨个赏赐之外也没谁会特意进京,别的诸侯想干什么都是通知朝廷一声,朝廷点头那就皆大欢喜,朝廷不点头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假装看不见。
当摆设要有当摆设的自觉,朝廷不要体面地方诸侯也懒得给他们体面。
只有他荀明光!他每次想有什么大动作都会亲自进京!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卑微的乱臣贼子了!
在关中地震之前司隶一带这几年也没出现什么大灾,国库的大笔花销就那么几样,钱都花哪儿去了?
王子师!你他娘的活过来给老子解释解释国库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发疯!发疯!发疯!
始皇陛下飘远一点,等臭小子骂完才落到地上,“人已经死了,这里没有地府能轮回,你能做的只有把王允的棺材板给掀开。”
人死了没关系,可以开棺鞭尸。
哦,不对,王允刚死没两天,他儿子仓促带上尸首离京回太原老家让他落叶归根,现在应该还没走太远。
“人是昨天出发的,带着棺材速度不会太快,这会儿应该还没出京兆尹。”阿飘陛下凉凉开口,“要开棺鞭尸吗?”
荀晔:……
“那什么,儿臣刚才是气话,倒也没有非要王允活过来给个交代。”
开棺鞭尸就不必了,但是老王家那仨儿子得追回来。
死者为大,他可以另外派人护送王司徒落叶归根,前提是活着的人都回来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他错了,他不该觉得朝廷只剩下个司隶就不会瞎折腾,蛀虫努力起来才不管啃的是什么木头,就算是朽木也能啃成朽木渣渣。
连蛀虫都如此努力,他有什么资格唉声叹气。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把朝廷弄走了,现在这弄的追责都不好追。
荀晔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终于接受现实,满脑子都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脑子嗡嗡的也不耽误他写信让他们家文若叔抄家伙准备反腐。
满朝文武都被他打包送去了颍川,他爹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天消息比外人灵通,国库的账簿他会挑些重要的抄一份送过去,请文若叔务必抄起大刀看看有多少人不清白。
不求他们全都两袖清风,好歹别做那么明显行不行?
国库空成这样怎么赈灾?都喝西北风去?
见鬼的朝廷,他现在一点愧疚都没有了,小皇帝刷出来的好感度全被离谱的朝廷给败光了,这腐朽的朝廷就该毁灭,多活一天都是对天下百姓的不尊重。
什么人呐!
品级高的官员已经全部离开京城,现在留下的都是基层小吏。
别看他们品级不高,官署离了他们这群螺丝钉还真转不了。
尚书台的小吏远远听着荀小将军对着账簿怒骂,一个个交头接耳猜测待会儿会怎么样。
荀小将军每到一处都只对贪官污吏下手,他们这些勤勤恳恳只会干活的小人物非但不会被牵连反而还可能因为上头空缺多被提拔上去。
富贵险中求,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也不敢留下。
该提心吊胆的是那些干过坏事的人,他们又没侵吞过国库的财产,就算小将军查出真相也杀不到他们这里。
“上头的大人们都去了颍川,这事儿应该会就此揭过吧?”
人在京城的时候好查,现在人都去了颍川,京城只剩下他们这些小人物也没法追究,荀小将军再神通广大也没法从乱七八糟的账簿中查出到底哪儿有问题,除了捏着鼻子认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也不一定,听说荀小将军眼里不容沙子,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贪污官家钱粮在小将军眼里是和杀人放火一样的重罪,就算账簿不齐小将军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就是就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反正上头也没几个清白的。”
“再说了,高官权贵随天子迁去颍川时都没带多少家当,房宅不会动弹,重要的东西肯定都另外置办宅院妥善保管,这样将来回来还能再扒拉出来。如果这时候遭个贼失个火丢了些不义之财,他们也只能打碎牙活血吞。”
“妙啊!这注意妙啊!”
“妙什么妙,小将军又不知道城里哪些宅院有问题,说了不跟没说一样?”
“……”
众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天看地看脚尖,谁都不敢往后接。
小将军不知道城里哪些宅院有问题不假,问题是,他们知道。
他们是官署中最不起眼的群体,数量庞大且无处不在,高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吏卒和他们称兄道弟。他们就是那出门就能融入大海的水滴,而京城到处都是水滴汇聚成的小河小溪。
所以……
要说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万一将来那些大官儿回来发现是他们在背后使坏怎么办?
高官权贵失去点财产和少吃一顿饭没什么区别,他们的小命儿在那些人眼里和一顿饭也没什么区别。
人家少吃一顿饭不会死,他们的小命儿丢了就是真的丢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有人干巴巴开口,“我记得荀小将军对贪墨府库的官员毫不留情,轻者抄家流放,重者斩首示众,不管什么身份,只要证据确凿就绝不姑息。”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提供的证据是真的不是编的,到时阴阳两隔亦或是京师边陲万里之遥就没人能报复得了他们。
如果要开口依旧是冒险,但是风险的大小会由荀小将军杀的干不干净决定。
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能因此立功爬上高位,到时即便有幸运儿活着回到京城他们也不会毫无招架之力。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出人头地?拼了!
一群人试探着探出脚,发现身边人都是这个动作紧迫感立刻就上来了,廊下闲谈秒变百米冲刺,一个留在原地纠结的都没有。
“将军!小人有重要线索!”
“将军!小人知道的更多!”
“将军!我我我!”
……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朝阳群众(划掉)洛阳群众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荀小将军看着记下来的房宅方位,发现国库空荡荡时的郁闷一扫而空。
把朝廷打包弄走是他这两天做过的最妙的决定,正主在京城可能会阻挠他抄家,正主远在五百里外的颍川就不一样了,一座座装满金银财宝粮食绢帛的空宅子他想怎么抄就怎么抄。
弄拙成巧,错也是对,不愧是他。
感谢阿飘陛下的保佑,陛下万岁!
再次强调,他真的没有抄家kpi,是贪官污吏追着他非要给他送钱。
天子不在京城,京师禁军随天子前往颍川,如今代替禁军守卫京师的是荀晔从青州带来的兵。
大概他天生克贪官污吏,所以跟在他身边的士兵都和抄家有缘,一个个的听到“抄家”二字就跟闻见肉味儿的饿狼一样指哪儿就往哪儿冲。
要不是确定没人敢中饱私囊,他都以为负责抄家的兵丁在私下里做假账糊弄他。
事实证明,即便不中饱私囊,抄家本身也是一项非常能团结将士的有益活动。
虽然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不能直接落到他们的口袋里,但是他们将军为人大方从不克扣军饷,打了胜仗也从不吝啬赏赐,公账上的钱粮早晚还是花在他们身上,四舍五入还是他们的钱。
将军威武!将军圣明!将军是世上最好的将军!
从颍川过来协助荀小将军接手司隶的是钟繇和毛玠,两个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才,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看到空荡荡的国库之前他们俩也没想到京城会是这么个情况。
好在峰回路转,他们小将军声望过高,留守京城的官吏百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短短半个月清理出来的见不得光的钱财就比国库中失踪的钱财还要多。
不愧是京城,不愧是大汉朝廷,不愧是大汉朝廷的官。
算了,再骂就把他们自己也骂进去了。
俩人忙活了大半个月才把他们小将军给的菜单、啊不、名单整理完,哪座宅子抄出来多少好东西登记的清清楚楚,让京城的官吏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正规。
明明京城才是流程最全规矩最多的地方,怎么忽然感觉以前的账簿公文都跟闹着玩儿似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
总之就是,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之下,司隶接下来的军饷和官员俸禄都有着落了。
与此同时,长安也传来了马腾、韩遂投降的消息。
……
马腾很憋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反正就是很憋屈。
他出身其实不低,祖上是大汉的伏波将军马援,他爹早年也是个官儿,虽然后来没有了,但是好歹曾经是个官儿。
好汉不提当年勇,穷人也不能总把祖上阔过挂在嘴边。
他承认他年轻的时候确实穷,但是他凭本事一路从小兵到军司马再到偏将军,出身卑微怎么了?他征战有功。
年纪轻轻就能在军中闯出名堂来不容易,看他升官的速度怎么看都是大有作为的样子。
虽然他后来放着朝廷的官不当转而加入叛军,但是在西凉那地界儿当叛军更有前途,朝廷连中原都管不住了总不能还指望效忠朝廷来光耀门楣。
当叛军也有小技巧,比如不能傻不愣登的冲在最前头,要找个好掌控的人在前面吸引注意力。
就像朝廷一样,虽然所有人都不觉得天子有多重要,但是朝中必须有天子。
于是王国造反的时候他和韩遂等人共同推举王国为主帅,后来王国被朝廷的大军揍的满地乱爬,他们又废掉王国拥立阎忠为主帅,再后来阎忠病死,他和韩遂分道扬镳。
他也想有个稳定的傀儡主帅,但是他的运气没有朝廷好,每一任主帅都不长久,弄到最后连挟持都挟持不来合适的人。
好在他运气不错,没多久董卓就邀请他和韩遂这些凉州老乡率兵前往京城共谋大事。
但是好运不持久,还没等他们赶到京城董卓就死了,还是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被诛杀。
虽然他们干的都是乱臣贼子的事情,但是乱臣贼子这个名号绝对不能沾边,不然就会变成董卓那样人人得而诛之。
朝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给朝廷低头不丢人。
于是他一边低头一边找机会进入关中,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朝廷不得人心到老天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先是地震再是洪涝甚至还有罕见的天狗食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益州刘焉已经没了,继任的益州牧刘璋正在和刘表干仗,汉中张鲁在刘焉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听话,刘焉一死刘璋更指挥不动,没有别的势力和他争抢关中,这是最好的攻占关中的机会。
不知不觉已至五月,连绵的阴雨被酷热取代,地面被太阳晒的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热意。
年方十七的马超臭着一张俊脸,扭过头不想搭理他爹。
马腾唉声叹气,硬生生凭手劲儿把儿子转过来继续听他分析,“你来看看,荀氏到并州后除了收复失地就没主动打过仗,荀并州年纪大了不想动武很正常,他们那么多兵也没闲着,种地也种的风生水起,你爹我想不到并州会忽然插手司隶的战事也很正常对吧?”
他又不是第一次攻打关中,之前几次试探的时候四面八方都防备着,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撤兵,但是每次都是他想多了。
好不容易这次没有防备并州,结果就栽了个大跟头。
还不如皇甫嵩活着的时候呢。
“儿啊,那荀小将军也没比你大几岁,他身边那几个小将也都是年轻人,你说你能不能带几千兵马出门闯荡然后成为大将军回来给爹一个惊喜?”
马超:???
有病就去治!不要在这里发癫!
“爹,你能不能带几千兵马出门闯荡,然后忽然回家告诉我们说你当上了丞相?”
“可能性不大。”马腾按住儿子的肩膀不让他跑,“朝廷以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分掌丞相之权,朝中早就没有丞相这个官儿了,你爹本事再大也当不上丞相。”
马超要气死了,“你本事大!你本事大就是把我送去给人当牛马使唤!”
马腾叹气,唉,瞎说什么大实话。
第172章 连夜绣龙袍(5w营养液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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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咳咳、投降这词儿多难听, 他们这叫识时务,叫知难而退,叫懂得及时改换立场谋求更长远的发展。
马腾眼神飘忽, 心虚也不耽误他嘴硬。
他能怎么办?事已至此他也很绝望啊!
风水轮流转,他这几年时运不济,万一运气都跑儿子身上了呢?
年轻人出门闯荡比他这个年纪路子更宽, 最最重要的是, 他们家孟起长的俊, 光看这模样也能闯出点儿名堂。
不都说荀氏那位小将军身边只留长的好看的同龄人吗?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去当人质实在不太合适。
他承认他的模样也不差, 想当年多的是人因为他身材高大面鼻雄异认定他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怎么说呢, 虽然屡战屡败, 但是他确实比天底下绝大部分人都要有出息。
他好歹还能屡败屡战,更多的人连率兵作战的本事都没有。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不能因为老是吃败仗就一蹶不振。失败只是一时的,老话说的好,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也许可能备不住就因祸得福了呢?
实在不行的话, 过两年他们父子时来运转,到时候他们也嚣张一把劫个皇帝玩玩。
马超:▼-▼
他马上要以俘虏的身份进京,能不能让他安静一会儿?
马腾义正言辞,“什么俘虏?多难听!咱分明是降将!”
马超:……
马超深吸一口气,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怒火攻心。
爷爷个腿儿的!不忍了!
马寿成!你今天晚上最好睁着眼睛睡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营帐里噼里啪啦丁零当啷扑通吧嗒各种动静,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何等的人仰马翻。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还能大吵大闹说明没有真正的心寒。
韩遂掏掏耳朵走远一点,拽着老马家的另外两个儿子继续说, “不是叔父我不和你们父亲共进退,实在是叔父家中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你们大哥进京是以质子的身份为荀小将军效力,这本来就是个好出路,叔父我倒是想把闺女送去给那小将军当妻妾,主要是人家不要。”
马休努力给眼前的老叔使眼色。
噗呲噗呲,瞎说有风险!
“这事儿真的不能怪叔父我,那荀小将军什么出身你们也清楚,颍川荀氏,大汉响当当的名门世家,据说当年袁术想和他结亲都被拒绝的天纵奇才。”韩遂没注意,他还沉浸在这回吃亏主要由老马家扛的喜悦之中,“汝南袁氏那么高的门第都能被拒绝,叔父我这行伍出身的粗人就更配不上了。”
老马家的两个儿子下意识后退两步,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阿姊好,阿姊再见。”
话音未落,两个人便都跑的不见踪影。
韩遂身后,头戴羊角的羌人女郎轮着又沉又重的连梃阴恻恻开口,“父亲,好久不见。”
她得到战败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过来支援,来到之后就让她听这些?
韩遂:!!!
他刚才是说着玩的,是开玩笑,不是真的要卖女求荣!
……
“不是说马腾和韩遂已经闹翻了吗?这看着也不像恩断义绝的样子啊。”张辽搓搓下巴,看着鸡飞狗跳的军营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他就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降军大营,“谁家恩断义绝的结义兄弟能相处的这么好?这不跟没闹翻差不多?高伏义你说呢?”
高顺瞥了他一眼,“叫二哥。”
“好的,二哥。”张辽改口改的毫无压力,马腾和韩遂是已经反目成仇的结义兄弟,他们是感情正好的结义兄弟,怎么着也不能被关系破裂的家伙比下去,“所以二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演戏?”
高顺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觉得反抗不了直接破罐子破摔。”
韩遂的反应还挺像幸灾乐祸的,当然,人在运气不好的时候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看到反目成仇的结义兄弟倒霉幸灾乐祸也不好说。
“还是得多防备着点儿。”张辽郑重其事的下结论,“凉州兵疯起来很要命,不能觉得他们投降了就放松警惕。”
凉州兵降叛不定,这几年折腾来折腾去把自个儿的名声都给折腾坏了。
他们并州兵走到哪儿都能被夸“令行禁止军纪严明不愧是荀氏带出来的兵”,凉州兵走到哪儿都是“强盗来了快跑啊”。
差距,这就是差距。
“凉州大大小小的乱军有十几伙儿,马腾和韩遂是势力最大的两支,他们两个投降,凉州剩下的那些估计也乱不起来了。”张辽捶捶拳头,“过两天我带他们进京,你留在这儿等司隶校尉过来,怎么样?”
“可以。”高顺点点头,然后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进京之后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前两年他们可以和明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得注意分寸。
张辽摆摆手,“我又不是傻子,不该说的肯定不会说。”
他张文远也是难得的旷世奇才,小小人情世故不在话下。
高顺:……
高顺只当没听见某人的自吹自擂。
并州军中有不少精通人情世故的将领,但是不包括他也不包括张文远,更不包括吕奉先。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别人没有他得有。
“没事儿了,你忙你的,我去试试那支梃兵的能耐。”自信的小张将军转身离开,“见过守城用连梃的,骑兵用连梃还是第一次见。”
高顺想到那些令人头疼的军务,面无表情的回去干活儿。
关中有精兵三万,还有各城的县兵若干,虽然之前有皇甫嵩老将军坐镇,但是各座城池更多还是靠城中现有的兵力来维持秩序。
凉州兵时不时越境作乱,皇甫老将军的兵屯驻在右扶风,关中其他地方出现乱子也鞭长莫及,要么靠城里的兵力撑过去要么等京兆尹盖勋盖大人协调支援。
但是皇甫老将军病逝之后盖大人也因背疮发作在长安去世,整个关中群龙无首,得亏他们来的及时,不然马腾和韩遂还真能打进长安城。
他能暂时凭武力镇压关中乱象,但是安抚百姓恢复民生这些事情还是得另外派人来主持。
看看桌上的公务,杜陵令询问河水满溢要从哪儿开始疏通沟渠,陈仓令询问山中栈道被冲垮要不要开始修,池阳令询问县中耕地荒了快半年能不能派兵帮他们耕种。
乱七八糟的什么事儿都有,就是没有他熟悉的排兵布阵。
他本来想着挑点儿能处理的先干着,看完之后发现能做决定的寥寥无几,他甚至分不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让军中主簿来处理也不行,他们处理惯了军务,军中调度可以做决定,那些水渠河沟到底要从哪儿开始挖谁看了都是懵。
他们不懂水利,万一指错地方了怎么办?
这关中的地方官也是,这种事情明明可以和官署中负责这方面事情的官员商量,正常来说不是写出几个方法让上官来做最后的决定吗?直接让上头来想具体的法子算什么?再全能的官也没法无所不能。
长时间不和朝廷打交道,猛一回来还真适应不了。
不怪张文远想跑,要不是司隶校尉抵达之前必须有人留在关中镇场子他也想一走了之,去凉州和麹义一起平定羌乱都比留在关中强。
羌人和匈奴人一样难收拾,不过麹义是凉州本地人从小到大没少和羌人打交道,应该能应付得来。
所以现在打到哪儿了?需要支援吗?凉州和并州一样都是汉胡杂居,他平完乱之后应付的来吗?
高顺这两年一直在和麹义打配合,麹文泰看上去不着调实际上很靠谱,忽然换成看上去和实际上都不着调的张文远落差感巨大。
往好处想,至少打起仗足够生猛不会互相拖后腿。
沧桑.jpg
……
皇甫嵩和盖勋接连离世,关中不能没有能做主的官员,于是刚刚熟悉完京城政务的钟繇就包袱款款的从洛阳到了长安。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城中校场,荀晔看到以连梃为武器的凉州梃兵也新奇不已。
这东西和双节棍差不多,虽然和后世的双节棍不太一样,但是分为长短两截的棍子都能叫双节棍。
能当武器的木头密度都不小,这连梃是用锁链连起来的两截又硬又沉的棍子,用的时候握着长的那一头,战场上砸在身上感觉能把骨头砸碎。
守城连梃他经常见,城墙上配备连梃可以对付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敌人,这种链子又长梢节又坚硬如铁的武器不仅能砸人还能砸敌军的攻城器械,就是太沉了操作难度太高,没有足够的力气很容易误伤己方。
张辽小声介绍,“我打听过了,凉州的连梃兵数量不多,马腾之子马超麾下有三千精锐以连梃为武器,那个名叫尔玛的羌人女子也有七百连梃兵,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对了,那个羌人女郎是韩遂的闺女,韩遂早年被羌胡叛军劫持,可能是直接入赘到羌族部落,所以那些羌胡叛军才推举他当首领。”
荀晔收回目光,“还有这种事?”
“有,很常见。”两个人看上去正经的不能再正经,连守在旁边的亲兵都以为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置凉州降军,“并州的匈奴在朝廷强盛的时候老实的很,凉州的羌人不一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被朝廷彻底降服过,所以凉州那边乱起来势力更多更杂更不好梳理。那地儿的羌人部落又多又乱,和汉人通婚的也不在少数,有主动的,也有抢亲的,什么情况都有。”
荀晔目光沉沉,好似在纠结对面是八成死还是五成死,“韩遂是被抢去的?”
“他早年还挺有名的,羌族部落就喜欢有名气还没成亲的年轻人。”张辽郑重其事的点头,时不时还能看到眼中闪烁的寒光,“韩遂和麹义都是凉州金城郡人,这些都是麹义说的,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靠谱的多。”
荀晔啧了一声,同僚来自全国各地的好处就是能听到全国各地的八卦是吧?
巧了,他也爱听。
再来点再来点,霸道土匪的压寨夫郎,汉人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摩多摩多。
他们这不是讲八卦,而是了解民风民情,当官就要深入百姓,不了解地方的情况怎么当地方官?
不光他得听,回头派去凉州的官员也得听,不能因为不懂当地的风俗习惯而激化民族矛盾。
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他们要入乡随俗,刻板教条要不得。
始皇陛下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意思,索性回去帮臭小子把还没处理的政务过一遍。
刘彻在位期间天灾频发,李世民在位期间天灾不断,但是吧,他嬴政是天命所归,在位三十七年几乎没有发生过天灾。
水旱蝗疫,各种各样的天灾,就算有也都是他死后才出现。
他没有应对天灾的经验,只有扫六合统一天下的经验。
可惜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其他阿飘都不愿意和他站一块儿,不招人妒是庸人,气运太好也不是他的错。
校场中,表演结束的马超收势站稳,满脑子都是大义灭亲。
旁边,颇有异域风范的女郎换只手拎棍子,目光也时不时落到不远处观看表演的亲爹身上。
马腾:……
韩遂:……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他们俩都能在大败之下握手言和,年轻人低个头不丢人。
两个已经反目成仇的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情稳固,目光如炬直视前方,眼神坚定的像是面对大汉历代帝王英魂的忠臣。
荀晔停止探讨风俗民情,去兵器架上挑杆长枪递给马超,“练练?”
虎头湛金枪是天底下最帅的武器,兄弟有品。
马超看到长枪眼睛一亮,“将军也用枪?”
“当然。”荀晔也随手拿杆差不多的试试轻重,“枪乃百兵之王,一寸长一寸强,枪术难学但学成之后能轻松压制其他兵器,最适合我们这种谁都不服的人。”
尔玛拎着棍子退到一边,心里淡定的飘过一句:棍乃百兵之祖。
爱出风头就直说,不用拿武器当借口。
马腾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纠结片刻还是走到张辽跟前询问,“张将军,荀将军这是?”
“我军惯例,新来的将领先到荀将军或者吕将军手下走一圈。”张辽让他不用担心,“咱们家将军的性子想必马将军也听说过,他就喜欢提拔和他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只要大放光彩的年轻人足够多,就没人能用年纪小当借口去攻讦他。
看中马孟起的本事了而已,问题不大。
来之前就说过了在他们荀将军麾下干活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不是说想来就来,能让他放进眼里的年轻人没那么多。
没事儿别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质子不质子的话,净给孩子压力,他们这边的一大特色就是忙起来完全不管身份,荀明光本人来了也是脚不沾地,升官发财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听说马孟起前两年就有“健勇”之称,战场上拼杀起来凭气势就能压人一头。
巧了,他们荀将军也是这个风格。
他不是说这个风格值得鼓励,相反,这种生死不论的打法非常不值得鼓励,不能仗着打遍全军无敌手就肆无忌惮,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光要防备正面的刀枪还要防备无处不在的暗箭。
多好的道理,就是没人听。
废话他也不多说,总之马将军知道这是他们荀将军对小马将军的重视就够了。
张辽煞有其事的讲着大道理,丝毫不管他自己也是仗着武力随便冲的主儿。
反正大家都不熟,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马腾心跳加快,听张将军这意思,他们投降好像投对了。
儿子风光当老子的也沾光,如果他们家孟起能小小年纪独领一军,那他们家的威风和雄霸西凉也没什么区别。
家里出了个那么有本事的小辈,看在荀将军的面子上凉州官员也能让他们横着走。
韩遂听到俩人的话,再看看场中的人影翻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说好的一起倒霉,你马寿成怎么又双叒叕偷跑?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烦死了!
小张将军雨露均沾,发现韩遂从“嘻嘻”变成“不嘻嘻”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到韩家闺女身上,“梃兵不多见,尔玛首领能将以此为武器,堪称女中豪杰。”
羌人部落经常和汉人打交道,尔玛能杀出重围当上首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明面上的礼节挑不出错处,“张将军过奖。”
韩遂能和马腾玩到一起,某些方面也惊人的相似,比如粗神经。
可能是不想让马腾一个人出风头,也可能是卖惨,总之就是顺着连梃这茬拉进距离。
休想扔下他独自飞黄腾达。
韩遂拿起短的一端梢节,“这连梃在凉州也多用于城防,拿它当武器也是说来话长。”
西凉的骑兵本来用的是长矛,长矛强弓再加上闻名天下的西凉大马,走到哪儿都所向披靡。
前些年河西一带的先零羌烧当羌不服护羌校尉管辖四处作乱,朝廷派段颍和皇甫规等名将率领重兵平乱。
重兵,真的很重。
那些平乱的军队有朝廷供应盔甲武器,全都身披重甲防御极强,羌兵长矛威力锐减,没几个月就被打的七零八落。
当然,那些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的朝廷早就没有能打的羌兵满地乱爬的实力。
他的意思是,凉州兵挨打了也会长记性,边地的冶炼技术比不过中原,也没有那么多精铁去和朝廷拼装备,想和朝廷精锐对战得另辟蹊径。
拼装备肯定拼不过,长矛戳不破盔甲,那就盯着没有防备的地方下手。
朝廷军队大部分只有甲胄没有兜鍪,重甲兵也都是只护身体不护头,连梃这种握紧一端用巧劲儿使另一端上下左右全方位攻击的武器再适合他们不过。
只要准头足够好,脑袋瓜砸一个爆一个。
凉州的工匠不如中原,但是他们也有中原没有的东西,造连梃的木头是特制的,再选拔出精锐兵丁加以训练,上了战场完全可以把敌人的头骨砸碎。
区区朝廷、咳咳、总之就是,连梃用习惯了之后在战场上真的很好用。
张辽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感觉脑袋有点凉。
等着,他打会儿就申请给重甲兵全部配上兜鍪,从头到脚护的严严实实,连马都穿上重甲,还连梃,到时候连根针都扎不进去。
太可怕了,太凶残了。
太机智了,他咋没想到呢?
小张将军握握拳头,打定主意有空就试试这种别出心裁的新武器。
他力气大控制得住连梃,真要让他练出名堂来没准儿可以一砸砸一圈儿。
顶天立地张文远,棍扫一片威名传。
吼吼哈嘿。
尔玛皱着眉头把她的连梃收回来,他爹平时看上去挺知道轻重,怎么来到京城什么都往外说?
韩遂拍拍闺女的胳膊,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太多,有什么话等回去他们爷儿俩好好说。
在他们本来就打不过的情况下示弱没坏处,能拉近关系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再说了,凉州的连梃兵一共不到四千人,其中三千都在马孟起那臭小子麾下,就算吃亏他们也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
他们是降将,是作乱不成反被镇压的乱臣,投诚总得付出点代价,要是打了败仗喊个投降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战场上那些被斩首祭旗的脑袋都是哪儿来的?
不是所有的降将都能被对面的主公扫榻相迎,他们这种偏远边州来的向来不受人待见,多做点准备没坏处。
哦,不对,长的好还年轻还能打的臭小子不在常理之中。
韩遂捂着腮帮子止住话头,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再有下次他说什么都不跟马寿成一块儿来。
……
司隶的乱象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官署中的官员日常忙碌,三秦大地的百姓照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至连之前拖家带口逃难出去的百姓都迁回来了不少。
可见就算有天灾发生,只要官员靠得住也能稳住情况。
和洪水褪去后逐渐恢复日常生活的司隶百姓相比,迁去颍川的朝中官员就难过多了。
所有人都以为离开京城意味着扔掉过往奔赴新未来,不管京城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新的朝廷新的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前没有关系。
他们的过去,他们那见不得人的过去,将和大汉朝廷一起埋葬在命途多舛的洛阳城,然后再在颍川迎来新生。
恐怖的是,他们想多了。
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只有换个安全的地方兴师问罪。
不是,他们对颍川不甚了解,甚至都没打算在颍川干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他们知道荀氏掌权后一个个的看上去好相处实际上却都是笑面虎,压根就没打算这个时候撸虎须。
钱重要命更重要,颍川被荀氏把持的滴水不漏,跟京城那四面透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京城想干什么只要避开特定的几位就行,上下打点好有钱大家一起挣,在颍川他们敢伸手荀氏就敢剁他们的爪子。
他们都准备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荀文若这是在干什么?朝廷迁到颍川后那么多事情还不够这群人忙吗?翻旧账是什么意思?
朝廷的账簿公文都存在京城,何必浪费今朝的剑斩他们这些旧朝的臣?
没有人能想到来到颍川后等着他们的不是集体当摆设而是问罪诘责,毫无防备的结果就是被荀晔荀彧联手查了个底儿朝天。
朝廷本来就剩个空架子,仅剩的空架子中还有大半都不干净,最后的结果放到幸存的不到二十人面前,所有人都被沉重的现实压垮了脊梁。
他们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大汉朝廷时日无多当差也不认真,也猜到会有很多人趁大汉苟延残喘的最后时间作乱,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蛀虫的群体会那么大。
就、这快全军覆没了吧?
荀彧留下证据后悄声离开,留各位大人平复心情接受现实。
小皇帝看着那满满一本罪名册子唉声叹气,“朕说什么来着,靠得住的是极少数,也就是太傅你们心里有朕,换成朕来当臣子,在皇帝是个摆设的情况下朕也会搞各种小动作。”
反正皇帝也奈何他不得,不贪白不贪。
仅剩的大臣们:……
太傅,您这真的没有教歪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绝大部分人都称不上君子,也没那么多人会作奸犯科。
正常来说朝臣中贪官的比例远没有这么高,敢明目张胆朝国库动手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们这是特殊情况,责任主要在于朝廷。
毕竟人都有欲望,朝廷能让朝臣压制住贪欲还好,朝廷没本事让朝臣压制贪欲反而让他们贪心更盛……
看现在就知道了。
杨彪捏捏眉心,温声细气哄他们家陛下出去玩,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他们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适合皇帝本人听。
小皇帝耸耸肩,他想说他什么都能听,但是太傅不信,每次有啥大事儿都让他去门口看蚂蚁搬家,弄的跟他猜不到似的。
以前猜不到,这次还能猜不到吗?
天狗食日的场面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要亡大汉,多好的退位让贤的机会,让他这个当事皇帝听听怎么了?
大声嚷嚷.jpg
……
别院外面,张饶拉住路过的管亥躲到墙角说悄悄话。
司隶惊现天狗食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亡国凶兆的传播速度简直比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都快。
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所有人都在等着大事发生。
所有人都在等着荀氏趁此机会踹了大汉朝廷自立,结果等来等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踹掉小皇帝更没有自立,只是给朝廷挪了个地方让他们继续当摆设。
全天下:???
这是个什么章程?
老天都派天狗出来给他们撑场子的,大汉的半壁江山也被他们打下来了,多好的改朝换代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不是?什么情况?还得等小皇帝主动将皇位拱手让人?
张饶本来也不太明白,他大老远带兵从青州过来,只等着事情挑开就带上他恢复良民身份的弟兄们平定叛乱。
改朝换代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有很多同样别有用心的家伙不服气,到时候才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他们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多的地来洗去罪名,等的就是以从龙之臣的身份去镇压别的乱军。
什么迎天子护送朝臣的,就应该“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他来的路上想的可好了,虽然荀小将军和荀氏长辈已经掌控了整个北方,但是天底下不自量力的人多的很,占个山头就敢自称皇帝的大有人在,他的目标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恶贼。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怎么剿匪,也没有人比他清楚良民有多容易变成匪,身为一个在良民和贼匪和将军之间来回蹦跶的好首领,他能凭剿匪的功劳挣个万户侯!
光宗耀祖!一飞冲天!
他收到调令后带着弟兄们兴冲冲来到颍川,然后就被安排来给新搬来的朝廷看家。
那什么,他知道看管天子和朝臣的活儿很重要,但是荀治中不会一直让他留在城里当护卫的对吧?
张饶刚到颍川的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大老远把他调到这里干什么人都能干的活儿,但是现在,朝廷在荀治中的兴师问罪之下人员锐减,他好像反应过来他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了。
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暂时,把朝廷迁到颍川是开始不是结束,朝廷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能怪他们,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知道朝廷里竟然会有那么多蛀虫。
现在的朝廷和以前掌管全天下的时候不一样,以前大汉十三州都归朝廷管,人多事杂出点败类能理解,现在朝廷就剩下那么点儿人,五百多个官儿排查完毕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这正常吗?
他们排查的又没有很严格,小贪小错都略过,能记到罪名簿上的都是按照汉律理应处死的大错,就这都能十不存一,大汉不亡谁亡?
也就他当初粮草供应不上,要是粮草供应得上他能一路杀穿兖州杀到京城。
上头的朝廷没有识人之明,就不说跟他们荀将军比了,他张大帅一个贼头子手底下都出不了那么多蛀虫。
他承认也可能是他太穷蛀虫看不上他,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朝廷出那么多蛀虫真的没毛病吗?答案是:有毛病,还很大。
如果直接把朝廷干掉,天下人可能会觉得虽然老天已经给出了亡国凶兆但是天意难测未必是准的。
谁活不下去的时候没骂过天,谁遇到凶兆的时候不会把所谓的凶兆当成骗子狠狠踩几脚,只有吉兆才可信,凶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现在就不一样了,整个朝廷都乌漆嘛黑,司隶的灾情严重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些当官的还在想法子捞钱,如此不把百姓当回事儿的朝廷不要也罢。
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有一天朝廷没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推翻朝廷的浪花,他们只是其中力气比较大的几朵,是顺应天下大势,和“造反”“罪孽”之类的词儿都不沾边儿。
什么揭竿而起改朝换代?分明是朝廷不得民心自取灭亡,他们家主公恰好太得民心,被全天下的百姓推为新君是众望所归。
多顺理成章!多理所当然!多被逼无奈!多么的因为不想让身边人失望而不得不登基!
张大帅茅塞顿开,当即觉得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能解释通了。
荀氏是世家大族,全家都是体面的文化人,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
他不一样,他和他手底下的弟兄都是粗人,他们连黄巾贼都能当,天底下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
也就是说,文化人体体面面清清白白,不体面的事情留给他们这些出身不光彩的家伙做。
至于为什么没有和他明说,那肯定是在考验他的眼力界儿。
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必须有。毕竟每天都吃的饱饱的,吃那么饱不干活儿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消耗的大批粮草。
总之就是,他张大帅将是荀将军登基称帝的第一位推手,是新朝成立后最大的从龙功臣,是史书浓墨重彩必须提到的重要角色,是后世代代相传的传奇任务,是所有人羡慕嫉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风光的开国万户侯!
天呐,他老张家的祖宗在地底下给他走了多少门路,这前途也太光明了!
张饶对他光辉璀璨的未来充满期待,但是在光辉璀璨的未来之前还有一段黑暗无光的日子需要他再支撑一下。
主要是,他得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理由,不能上去就“主公!末将请您登基!”,这样可能会弄巧成拙让他们将军依依不舍的把他拖出去砍了。
到时候后世可能依旧留有他的大名,但是可能会变成“XX帝挥泪斩张饶”。
算了算了,还是活着当他的开国万户侯比较好。
他俗,他抠,他就想守着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活到八九十然后无疾而终。
让他看看谁最合适和他打配合。
就你了,管亥!
……
小皇帝溜达着出门玩儿,太阳快要下山,迎面而来的风带了丝丝凉意,比中午时的酷热舒服多了。
别院戒备森严,不过大部分兵丁都守在外面,巡逻也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
在京城的时候除了皇宫哪儿都去不得,甚至在宫里想转转也会被揪住说什么不安全不合适不如在屋里待着。
到颍川就不一样了,他不光能在别院随便转,甚至还能带上仆从去城里转,荀侍郎甚至还会给他发零花钱。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要是有这么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爹他做梦都能笑醒。
申请下辈子给荀侍郎当二儿子,希望掌管生死轮回的神仙不要不识好歹,不然他死后化作厉鬼也要到他床头喊冤。
人的倒霉是有限度的,他已经倒霉过一辈子了不能下辈子还倒霉。
傍晚出来遛弯儿很适合放松心情,小皇帝溜达到门口,看到墙角蹲着两大坨人好奇的凑过去,“你们在聊什么?”
张饶不耐烦的甩甩手,话不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在商量是学狐狸叫还是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还是给路边放条大白蛇。”
小皇帝:!!!
第173章 帝星降临牛
*
张饶没什么文化, 要不是这两年被强压着读书认字,他甚至不知道“鱼腹藏书,野狐夜嚎”的故事。
正经人读书认字先学的什么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们家主公让军中将士们学的是《太史公书》里那篇《陈涉世家》。
那篇文章不是《太史公书》的第一篇,写的也不是帝王将相生下来就高高在上,而是秦朝末年时的义军首领陈胜和吴广的事迹。
全文详细记述了两位义军首领造反的全过程, 后面还掺杂着天下各路义军的胜败兴替, 把陈胜吴广失败的原因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有人学完之后都能知道造反不是扯个旗子就完事儿。
义军首领要能对麾下军队如臂使指, 要用人得当以身作则, 要及时稳定军心避免内部离心离德, 要……
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他学完之后就立刻放弃了当首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有多大能耐他自己最清楚,当初要是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他还能连手底下的弟兄都养不起?
那一条条一道道的说的容易, 做起来一个比一个难,别说他们这些落草为寇的反贼做不到, 就是正儿八经上过学的世家子也不行。
有多少人能对麾下军队如臂使指?有多少人能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有多少人能正直坦荡以身作则?有多少人能保证内部不会离心离德?
太难了太难了, 这种看上去就不同寻常的事情就该留给他们家主公来干,其他人还是老老实实听指挥更好。
他有自知之明,他选择听指挥行动。
将士们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听先生们讲课,除了能记住前面学的那几个字,后面的文章都是当成故事来听的。
文章很长, 长到学了一年多才听完。
张饶自认为比一般人聪明, 他要是不聪明也没法当上麾下部众几十万的大贼头子。
聪明人记性好, 所以他记住的东西也多,想的也比底下的弟兄们多。主公还夸他善于思考, 说他是个有前途的好贼头子、咳咳、好将领。
陈胜吴广起义造反是走投无路,他们被大雨耽误了服徭役的日期,误了期限是死,逃跑是死,举兵造反也是死。既然怎么着都是死,俩人合计之后便决定搞个大的。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和他们差不多,他们加入黄巾军也是因为活不下去,种地的收成没有要上缴的多,不交赋税是死,外出逃难是死,落草为寇举兵造反也是死。反正怎么着都是死,于是他也准备搞个大的。
——等死?去他娘的!
秦朝末年那是“天下人苦秦久矣”,他们这儿就是“天下人苦汉久矣”,两边儿没什么区别。
书上说了,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都是活不下去,那就加入乱民的队伍去伐无道诛暴汉杀出条生路。
秦时的百姓能反秦他们汉时的百姓就能反汉,前人能干的事情他们也能干,干就完事儿了。
书上都写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书上也写了“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揭竿而起也能“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导致“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
早年大贤良师张角掀起战乱波及大汉七州二十八郡,对他们大汉的百姓而言和秦时陈胜吴广起义差不多,都是一呼百应,都是吹响了亡国的号角。
他们错的不是奋起反抗,而是反抗时用错了法子误伤了太多无辜百姓,如果他们能不伤百姓不伤庄稼的反抗朝廷,被主公招降之后甚至连劳改都不用就能直接摇身变成正规军。
身强体壮者要做的是在力所能及之处帮助弱小,而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去烧杀抢掠。他们被朝廷逼的活不下去,那些被他们劫掠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今后打仗一定注意。
张大帅是个从心的壮士,既然躲不过去那就认真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学完之后总感觉哪儿怪怪的,但是主公的吩咐他们必须听。
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主公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主公让他们追狗他们绝不撵鸡,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和主公对着干。
他们为主公肝脑涂地还不够,怎么会质疑主公的想法?
为主公冲锋陷阵!为主公所向披靡!冲呀——
所以他们到底是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让人写“荀晔王”还是派人假扮狐狸在大半夜到别院夹着嗓子喊“XX兴,荀晔王”?
话说他们新朝的国号想好了吗?没个正经的国号不好喊啊。
而且当年高祖有芒砀山斩白蛇起义的传说,他们家主公有什么?神仙入梦算吗?
神迹很重要,但是照抄高祖的话感觉不太好,还有那所谓的白帝子赤地子之类的说法和头顶常有云气的异象,都得根据他们现在的情况重新编。
“照抄不行,照抄肯定不行。”小皇帝毫不见外的加入讨论,“比起除掉天子登基称帝,朕觉得还是让天子主动禅位更有牌面。”
张饶撇嘴,“谁家皇帝愿意把皇位拱手让人?又不是几个饼子几口饭、诶诶诶、你拉我干什么?”
管亥黑着脸把人拽起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说,一本正经的压着他行礼。
还说还说!抬头看看旁边的是谁!
张饶:!!!
完蛋,他是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张大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老老实实跟管亥一起跪下,异想天开期待皇帝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听说世上有失忆的病症,陛下能不能尽快得一个?
也不需要失去太多记忆,把刚才听到的话忘掉就行。
苍天啊,大地啊,他是要当新朝开国功臣的猛将,不能莫名其妙的折在这里啊!
管亥也追悔莫及,他就不该顾忌他们俩那跟没有没什么区别的交情留下来,如果刚被拽过来的时候扭头就走不就没事儿了?
见鬼的鱼腹藏书鬼火狐鸣,闲着没事儿就去多读几本书,少在这里瞎琢磨。
小皇帝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索性招呼俩人到不远处的亭子里说话。
蹲墙角聊天聊的太入神会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亭子四面八方空荡荡最适合密谋。
他是皇帝他读书多,让荀小将军登基称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他的参谋?
快快快,加他一个。
张饶、管亥:???
张饶、管亥:……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小皇帝的反应不对劲,但是又不敢擅自扔下皇帝逃跑。
就算事情泄露后他们俩可以说小皇帝得了失心疯污蔑他们,就算这个时候小皇帝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理会,朝中太傅也会帮着让小皇帝闭嘴,就算……
不管怎么样儿,这事儿传出去他们肯定要受罚,还是想象不出来的那种重罚。
张饶欲哭无泪,他感觉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的话他和他的弟兄们后半辈子都得继续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不是说种地不好,而是曾经有升官加爵光宗耀祖的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没有把握住,还在即将升官加爵光宗耀祖的时候惹出祸端被打回原形,这会让他后半辈子都生活在懊悔之中呜呜呜呜呜。
弟兄们,大哥对不起你们啊!
所以陛下,您真的不能赶紧得个失忆症吗?
五大三粗的壮汉皱着脸要哭不哭,看的管亥恨不得直接把他的脑袋铲下来当球踢。
罪魁祸首还委屈上了,他这个无辜被牵连过来的倒霉蛋说什么了吗?!
见鬼的商量大事,他今天就不该到这儿来!
两个人眼神噼里啪啦开战,张大帅死死拽着同伙不让他跑,从牙缝儿里吐出几个字,“你敢说你当时没心动?”
那可是从龙之功,哪个将领不想要?
要不是看在都当过黄巾贼的份儿上他才不分享他的任务,既然已经掺和进来那就掺和到底,休想半路散伙。
管亥磨了磨牙,脸色铁青,又没法回。
从龙之功他确实心动,没有哪个将领能受得住这个诱惑,但是如果早知道这家伙说的会是大事是商量往鱼肚子里放小纸条还是半夜学狐狸叫还是在路边放条大白蛇他说什么都不会停下来。
他们主公是众望所归,就算没有这家伙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依旧是众望所归。
他们需要往鱼肚子里放小纸条吗?需要半夜学狐狸叫吗?需要在路边放条大白蛇等着主公去砍吗?
先不说那些前人用过的手段再用一遍会不会惹得天下人群起而嘲之,就算必须要神迹,他们家主公自身的神迹还少吗?需要在这儿胡编乱造?
反正从龙之功是现成的,他何必冒险跟着家伙瞎折腾?
人还是不能贪心,这就是贪心的下场,不光原本的小打算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拽进坑里爬不上来。
小皇帝才不管俩人噼里啪啦打什么眉眼官司,好不容易遇到两个能和他一起讨论禅位细节的人才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天知道他第一次对太傅透露出想法的时候被骂成了什么样子,他可怜的爪爪肿了足足两天!
后来他就学聪明了,不能说的事情只在心里想,除了他自己之外连荀小将军都不能说。
万一太傅光打他手板不过瘾还要打荀小将军怎么办?他整天无所事事,手肿了吃饭干什么的有宫人帮忙,荀小将军还要打仗呢,打仗处理军务政务都得用手,把他的手打肿了多耽误事儿。
身为一个合格的内应,绝对不能因为他的胡言乱语影响到外面的行动。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在宫里那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现在这是到了小将军的老家,那不跟回他自己的老家没区别嘛。
感受一下这自由的芬芳,太傅,有没有想在颍川养老的冲动?
咳咳,这话他依旧是只敢想想,就算是到了颍川也不敢在太傅面前说。
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犯错就乖乖挨打的他了,他现在会大杖则走小杖也走,调皮捣蛋上房揭瓦,谁都别想耽误他享受自由的快乐。
真好啊,颍川真好啊。
小将军的长辈们一个比一个温柔,颍川的风景一处比一处好看,呈上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可口,他爱死颍川了。
小皇帝大大方方的招呼两个刚认识的武将,“二位坐,朕初来乍到还不知二位将军如何称呼。”
张饶和管亥再次沉默。
坐是不敢坐的,他们搞不懂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等着他们很可能是砍头或者砍头或者砍头,前路一片黑暗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坐得住。
可是不说话也不行,皇帝都开口问了他们也得回。
“末将张饶,来自青州。”
“末将管亥,也来自青州。”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自我介绍,完全不像是面对皇帝。
如果是正常情况,他们也恨不得把八辈儿祖宗都扒拉出来在皇帝陛下面前走个过场,但是今天不行,他们怕说了之后八辈儿祖宗都掀开棺材板跑出来骂他们。
小皇帝也不介意他们的自我介绍是什么样,刚才问那一句主要想有个称呼,都一起密谋大事了不能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淡定,冷静,别紧张,刚才什么样儿接下来还是什么样儿,把他当场可以随意沟通的同伙就行。
他敢说他是天底下最希望小将军登基称帝的人,比张将军和管将军更加希望,而且他升出这种心思的时间也肯定比两位将军长,所以两位将军不用拿他当外人。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接下来进入正题。
首先,张将军刚才提的几个法子他感觉都不行,他们小将军是独一无二的天命之子,怎么可以是拾人牙慧?
其次,皇帝主动禅位并不是不可能,他们小将军众望所归,皇帝为什么不能主动退位让贤?
最后,来讨论一下怎么退位让贤。
场子是他组起来的那就他先说,两位将军先听着,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在他说完之后提。
他虚心纳谏,只要建议合适就都能接受。
小皇帝招呼俩人坐下,坐不下也得坐,然后将他盘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伟大计划说出来。
他已经琢磨了好久好久好久,这还是第一次有听众能反馈意见,还怪激动的。
“昔年高祖斩白蛇起义是因为暴秦无道,但是朕得给大汉留住最后的颜面,所以这次改朝换代不能像秦朝末年那么血腥。”
他知道以朝廷的现状很难保留体面,但是大汉毕竟是大汉,是天下人心中的巍巍大汉,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强盛王朝。
就算大汉已经落魄到天要亡国,他也还是想尽可能的留住最后的体面。
亡国之君不好当,他还没活够,也不想让太傅和朝中那些苦苦支撑的大臣失去念想。
虽然只剩下那几个人,但是好歹有,而不是一个都不剩。
还有就是,万一死后下地府遇到先人,他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糊弄过去,不然单一个亡国之君的名头就能让他在地底下没有立足之地。
所以他要努力活着,最好走在小将军后头,只要他走在小将军后头,将来就算到地府他也是有靠山的亡国之君。
他胆子小也不太会打架,没有小将军在旁边护着估计也不敢和列祖列宗争辩亡国的责任到底在谁。
由此可见,小将军登基的时候最好给他留个出场的机会好让他狐假虎威。
禅位之事他同意了,接下来就是说服仅剩的朝臣,不过感觉问题不大,太傅和几位大人现在谈的估计也是这事儿。
还有就是开国之君的生而不凡,说到这里他就得批评两位将军了,身为荀小将军身边的得力干将,怎么可以连小将军身上的不凡之处都说不上来呢?
他们小将军还需要学别人?拜托,他们小将军自个儿身上的神奇之处都说不完好吧。
荀侍郎说过小将军十来岁的时候才神魂归位,在那之前都浑浑噩噩宛如痴儿,但是清醒之后立刻展现出非同一般的聪明才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小将军浑浑噩噩的那几年应该是被神仙留在天上说悄悄话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神仙太舍不得他们小将军,一不小心就留的久了些。
所以他们小将军神魂归位也不像寻常小孩儿那样需要从走路说话开始学,他是天上下来的救世紫微星,没有三头六臂已经很注意不吓到他们这些凡人。
还有那些农具还是纸张书籍,前者是为了造福百姓后者也是为了造福百姓,小将军这几年的显露的不凡之处出发点都是百姓,除了救世紫微星还有别人为如此心怀天下毫无私心吗?没有!
他是神农再世,他是帝星降临,他是天下百姓的殷殷期盼,他是日月山河孕育而出的瑰宝奇珍。
……
小皇帝说起他们家小将军滔滔不绝,张饶管亥开始时还很紧张,听到最后只剩下麻木。
他们不该怀疑陛下的真心,这是真的想禅位,装的绝对装不出来这种反应。
天老爷,他们自个儿都想不出那么多溢美之词。
陛下说的对,他们家主公的确不需要学前人用过的手段,主公自己身上出现的神迹甚至足够让后世学几千年都不带重样儿。
毕竟别人的神迹可能是假的,他们家主公的神迹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却都不敢说出来的真迹。
不能说不能说,万一挑开说明害的荀小将军直接被神仙带回天界怎么办?
心照不宣,这时候他们只需要心照不宣当一切正常,只要不在小将军面前提,私下里想怎么猜就怎么猜。
小皇帝难得遇到能让他放开说话的人,一直说到太阳落山才堪堪止住话头,“还有就是,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朝廷,而在于小将军愿不愿意接受禅位。”
张饶听的两眼发昏,点着头点着头忽然顿住,“……啊?”
管亥淡定的从背后给他一拳让他清醒清醒,“陛下说,怕主公不愿意接手禅位。”
张饶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还有这种事儿?”
从来只听说发愁当不上皇帝,没听说过现成的皇位能送不出去。
天快黑了,两位这是在发癔症说梦话吗?
小皇帝不经常接触朝臣和宫人之外的人,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说话的功夫足够让他看出来张饶和管亥哪个受过正统的教育哪个是纯粹的底层出身。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不然他可以亲自给张将军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
“麻烦管将军给张将军解释一下,天色不早了朕得赶紧回去,今日之事还请两位暂时不要外传,明日午后未时三刻还在此处,我们不见不散。”
太傅现在还没派人来找他,估计那边也没说完。
禅位那么大的事情三五天肯定说不完,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小皇帝把压了好久的秘密说出去后无事一身轻,说完之后拍拍身上沾到的草叶开开心心离开,腿不怎么长走的还挺快,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拐角处。
管亥已经没有脑子去想皇帝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他想的是另一个问题,“我只是奉命来别院送东西,明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负责别院安危的是张饶不是他,他有他自己的活儿要干。
张饶搓搓手,“别的什么事情?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的话,他感觉可以以赴约为先,不过在明天之前得先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主公可能不接受禅位。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皇位,主动送上门的皇位为什么不要?
“因为主公心怀天下,不像你满脑子都是往上爬。”管亥木着脸回道,“你去安排一下夜间巡防,然后随我去见治中大人。”
“说的跟你不想往上爬一样。”张饶嘟囔了一句,倒也没非拉着他继续说。
小皇帝说今天的事情不要透露出去,这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他们没傻到真的藏着不说让本来可以几句话解决的问题酝酿成大患,小皇帝那边回去后估计也会被老谋深算的太傅大人问出来,本来就藏不住的事情何谈保密?
趁现在还能主动认错赶紧去找治中大人说明白,等治中大人从别的地方知道刚才的事情后再想认错就晚了。
他的错,他以后再想密谋一定挑个安全的地方,一定不会觉得墙角没人就窝在墙角说。
别院确实没什么人来往,宫人也不会出现在外院的墙角,但是小皇帝的行踪不可测,墙角房顶什么地方都可能忽然冒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
这次是他大意了,下次一定不犯这种错误。
……
暮色滚滚袭来,没有出现在罪名簿上的众位大人陆续离开别院,路上碰到笑呵呵的小皇帝心情相当复杂。
可怜的陛下,要是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说实话,他们小陛下的表现比之前几位陛下好多了,可惜……
小皇帝搓搓胳膊,他知道那些大臣为什么这么看他,都是觉得他可怜,以为他没有天子的身份就只有死路一条。
才不会,他们小将军心善,肯定能留他一条小命儿。
不光能留他一命,还能让他每天荤素搭配快快乐乐的“了此残生”。
别想了别想了,大家都挺可怜的,也不用光盯着他,他没觉得他有多可怜。
尊贵的大汉天子一溜烟儿跑过连廊,然后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太傅?太傅您歇下了吗?”
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杨太傅又不像他那么心大,这会儿自然是没有歇下。
天子的心情太美丽,杨彪想当发现不了都不行,“陛下去哪儿玩了?”
“也没有去哪里。”小皇帝眨巴着眼睛,“就是出去走走,赏赏花,吹吹风,去门口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太傅大人:微笑.jpg
小皇帝:讪笑.jpg
爷儿俩对着笑,小皇帝很快便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其实是遇到了两个很有意思的将军。”小皇帝拿起烛剪去剪灯芯,剪完这边剪那边,就是不往杨太傅身边凑,“他们两个可有意思了,我过去的时候还在讨论接下来要学狐狸叫还是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还是给路边放条大白蛇呢。”
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知道刚才的事情见不得人。
杨彪无声叹气,他今天想通了一个道理,有些道理想不通就是想不通,再怎么想也还是想不通。
第174章 你在说笑吗(6w营养液加更)
*
太傅大人有些心累, 被逼无奈禅位和天子上赶着禅位截然不同,弄得他每天都在亡国的惆怅和解脱的期待之间来回挣扎。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 实在是陛下天赋异禀,他一介凡夫俗子实在教导不来。
“陛下,有没有可能, 那是荀文若特意派去试探你的人。”
小皇帝认真的想了一下, 感觉不太可能, “太傅, 不太像。”
要试探他的话应该不会派刚才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更像是背地里说悄悄话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不经常和外人打交道, 但是朝中大臣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经常和朝臣打交道也把眼力给练出来了,是故意等着他还是凑巧被他撞上他分得清。
“朕之前没去过那边,出去玩也都是走另外一个门, 那地儿平时也没有宫人过去,墙角的杂草都有小腿高了。”小皇帝掰着手指头给他们家太傅分析, “朕过去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那儿商量了好一会儿, 那是真的在琢磨到底是学狐狸叫还是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还是给路边放条大白蛇。”
杨彪:……
“没有猜错的话,那两个应该是黄巾出身的将领吧。”
“应该是。”小皇帝点点头,“管将军还好,瞧着挺稳重,张将军一开口就是没什么文化的样子。”
小将军麾下的将领什么出身都有, 这几年招揽的降将也不少, 难为他们能处得来。
不过处不来好像也没关系, 将领分驻不同地方很少能凑到一起,不像朝廷还得隔段时间就把文武百官聚在一起吵个架。
平时连面都见不着, 自然没什么矛盾。
杨太傅心情复杂,“张将军?就是这些天负责护卫别院的那位张饶张将军?”
“是叫张饶,另一个叫管亥。”小皇帝挠挠头,“张将军负责护卫别院吗?没怎么注意。”
杨彪摇头,很想说“你来颍川这些天都注意了个啥”,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事已至此,天子是主动还是被迫已经不重要,让天子撞见的那两位将军是故意还是意外也不重要,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对结果没有影响。
颍川那么多将领,他不信荀文若特意派黄巾出身的将领来护卫别院会没有别的想法。
正经出身的官员将领不会在外面说太多,黄巾出身的将领不一样,他们本就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愿意追随荀氏肯定是为了荣华富贵。
荀氏能降服他们是荀氏的本事,若有一天降服不住,最先作乱的也会是他们。
有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却可以借无知无礼的草莽之口宣之于众,如此一来自始至终他荀氏都是清清白白。
人图名誉鸟图声,没有人愿意背负骂名前行,荀明光那小子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他的名声,荀氏这般安排的用意他能理解。
至于天子,能跳出漩涡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该庆幸天命所归的是荀明光而不是另一个董卓,或者说,除了荀明光,换成谁打进京城他都不敢保证能护天子周全。
比起不分青红皂白进京先屠前朝旧臣,荀氏这种先搜集罪证再拿人的做法更能令人安心。
如果朝中蛀虫没那么多就更好了。
“天色不早,陛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太阳下山后天黑的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从昏暗变成乌漆嘛黑。
小皇帝放下烛剪关上窗户,然后又跑去把房门关上,最后到他们家太傅面前坐下,可怜巴巴的说道,“太傅,还是现在说吧,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刚回来的时候太傅没问也还好,他们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可是太傅已经问了,他也已经把事情透露出来了,这时候再把他打发去睡觉他真的睡不着啊。
太傅,您睡得着吗太傅?
QAQ~
杨彪叹气,“真要现在说?”
小皇帝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现在说很好,月黑风高非常有氛围。”
密谋密谋,不趁天黑怎么叫密谋,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题是那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类型,最适合月黑风高天关上门窗悄悄说。
杨太傅已经不想评价他们家陛下的表现,现在就算是天子和他说想明天就禅位他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不是第一天当太傅,天子也不是第一天出格,他们两个在皇宫的时候就天天斗智斗勇,现在想想斗来斗去也没意思,他把天子培养成稳重端庄的少年明君又能怎样?大汉又不能起死回生。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人生在世本就不能顺顺利利,起起落落才是正常。
“陛下,老臣先不说,你先说说傍晚时和那两位将军商量了什么。”
“其实也没商量什么,就是把两位将军说的馊主意驳回了而已。”小皇帝不好意思的笑笑,“学狐狸叫、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还有给路边放条大白蛇都是以前用过的,咱们小将军又不是没本事,干嘛要用别人用过的?”
所以他就提了点儿小建议让那两位将军想事情别太死板,要多开动脑筋,他们荀小将军配得上最好的主意和最大的排场,就算要用前人用过的法子也不能那么直白的模仿。
再往前瞅瞅,看看人家上古贤王的做法,看看春秋战国田氏代齐的过程,再看看那些万众瞩目的圣君,那才是他们要参考的对象。
上古贤王尧舜禹都是禅让,禅,在祖宗面前大力推荐;让,让出帝位。他和上古贤王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人家快去世的时候禅让而他活的好好的就退位让贤。
四舍五入他也是尧舜禹一样的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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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有个问题,小将军这会儿不在颍川没法和他商量,这事儿得等他回来或者过段时间我们进京才好安排。”小皇帝撑着脸发愁,“太傅,您觉得这事儿什么时候挑明合适?”
除了受禅的当事人不知道,他连禅让时的具体流程都想好了。
想当年商朝开国的时候商汤召开三千诸侯大会,会上商汤“三让王位”,那场面想想就恢弘壮阔。
到时候他和小将军在禅让台上三辞三让,再安排史官和画师在旁边把他们互相谦让的画面记录下来,他蹭着小将军的名气也能青史留名。
别管名声怎么样,就问是不是青史留名吧?
太傅大人掀起眼皮幽幽开口,“燕王哙效仿尧舜禅让给权臣子之,太子平与将军市不满图谋复辟却为百姓所杀,齐国趁机攻燕,燕王哙与权臣子之双双被杀。”
小皇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朕不是燕王哙也没有太子,朕自己还是个孩子,小将军也不是子之,百姓更不会阻挠小将军受禅。”
大汉自有国情在,不要他们小将军这几年攒下来的声望不存在呀,
太傅大人抖抖胡子,继续给他泼冷水,“赵武灵王禅让给儿子赵惠文王,之后沙丘政变被困在宫中活活饿死。”
“这就更不需要操心了。”小皇帝挺直腰杆,“小将军最重视农耕,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就是直接砍了朕的脑袋都不会让朕饿死。”
之前小将军在京城的时候说过饿肚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他们俩在这上面意见空前的一致,人固有一死,可以直接死但绝对不能慢慢饿死。
以他们俩的交情,就算出了意外必须死一个也绝对不会用饿死这么凶残的法子。
“王莽当年也是禅让,朕知道朕知道朕都知道,太傅您真的不用说了。”小皇帝拍着胸脯保证,“民间不是说小孩儿有天眼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吗?您这么想,朕属于大器晚成直到十几岁还保留天眼,荀小将军头顶瑞云萦绕紫气东来,所以朕才如此放心的退位让贤与小将军成为一时尧舜。怎么样?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
杨彪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说实话,他要是有他们家陛下这心态肯定不会天天晚上都愁的睡不着。
还一时尧舜,可把他美死了。
尧帝知道后世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往他身上蹭吗?
“太傅您先别开口,听朕给您说理由。”小皇帝理直气壮,“尧帝不曾当面反对朕的说法,也不曾入梦和朕说他觉得朕不行,由此可见他老人家本人非常赞同朕的说法,要是有人在您面前胡说八道您就让他去找尧帝或者大汉的列祖列宗要说法。”
他觉得他没问题,别人觉得有问题那是别人的问题。
日子已经那么难过了,少管点闲事不好吗?
杨彪耐着性子听他们家陛下说完他的歪理,然后揉揉他的脑袋瓜试图结束今天的谈话。
陛下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区别,总之就是荀小将军生下来就是为了从他手中接过皇位,天下能者居之,他们荀小将军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能者”。
他懂他懂他都懂,陛下不用再强调了。
这话谈的,简直比在宫里还要累人。
杨太傅抿口水润润嗓子,顺便给他们家陛下也倒一杯。
他怀疑陛下这两天话越来越多就是觉得到颍川后有靠山了。
洛阳虽是国都但却不安宁,相比之下竟然是颍川更能让天子放开了玩。
来到颍川后自觉有靠山越发自在的小皇帝不想那么快结束,“太傅,朕说完了,您的想法呢?”
那么大的事情不能只让他自己说,太傅的意见更重要。
真的,这事儿只要太傅不松口,他就是再属意荀小将军也不会擅自禅位。
看着他真诚的双眼,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和太傅更亲,比亲爹和亲祖父都亲。
杨彪被说的绷不住表情,板着脸板着脸还是笑了出来,“陛下已经念叨了那么久,老臣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皇帝重重点头,“今后朕给太傅养老,如果朕穷到活不下去,太傅把朕带走也行。”
以后天下改姓荀,他这刘姓的前朝皇室待遇肯定比不过现在,不过太傅家大业大多养个他跟毛毛雨似的肯定不会介意他跟着蹭饭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好了好了,回去休息。”杨彪也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去,“今天养足精神,明天去找荀仲豫和荀文若谈谈,到时还需要有陛下在场。”
小皇帝喜笑颜开,“太傅放心,朕肯定不会拖后腿。”
回来之前和张将军管将军约好了明天午后继续密谈,现在看来也不用秘密的谈了,待会儿让人去门口说一声,免得让两个将军扑个空。
……
与此同时,荀氏府邸。
张饶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交代干净,看那老实巴交的模样根本看不出那么会搞事。
管亥低眉顺眼的等待处罚,这次算他倒霉,下次他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荀彧眉头微蹙,“陛下的反应当真是迫不及待?”
张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陛下不光比我俩着急,还把我俩商量出来的法子都推翻了重新想新法子。”
管亥瞅了他一眼,怕给荀治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有反驳。
什么他们俩商量出来的法子?分明是这人一直在自说自话。
他耐着性子等着,想着等这家伙说完就告辞离开,结果还没等到他能说话陛下就到了。
荀彧看看两位垂头丧气的将领,这事儿说严重很严重说不严重也能轻轻揭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两位私下里说不该说的话被陛下抓个正着,而是负责别院巡防的为什么是黄巾出身的张饶。
张饶和他的兵?巡防?
郭奉孝你出来,你自己看看这合适吗?
张大帅本人不觉得他负责巡防有什么问题,当贼和防贼没啥区别,当过贼的人才知道怎么能更好的防贼,也能知道万一有贼人打过来最该从哪里防守。
让他来防守很合适,他们贼匪出身的正规军就是这么攻守皆宜。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知道他们不该在外面说不该说的话,治中大人罚他们两个就行,能不能不要牵连底下的弟兄?
张饶期期艾艾认错求情,听的管亥像捏紧拳头和他干架。
一人做事一人当!划重点:一人!
真要按照他说的那样一人做事一人当直接罚他自己不就得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罚他们两个了?
非得拉个垫背的是吧?
荀彧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没说要重罚,只是让他们回去好好反省,在不耽误正事的前提下把《春秋》抄三遍,半个月后送来给他检查。
管亥眼睛一亮,“遵命!”
他是正经上过学的人,抄书对他而言不在话下,荀治中一定是听出来了罪魁祸首是张饶才想出来这么个处罚。
《春秋》全文不到两万字,半个月的时间抄三遍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对张某人而言就不轻松了。
治中大人青天大老爷!就这么罚!
张饶:???
不是?抄书?要不直接打他三十军棍吧!
《春秋》是啥啊?书多厚啊?里面的字好画吗?他半个月抄不完可咋整啊?
治中大人!治中大人咱直接上军棍吧!抄书真的不行啊!惨叫——
张饶反应过来后想申请换个处罚,可惜他慢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管亥捂住嘴拖了出去。
换什么换?就要抄书!
治中大人忙,他们马上回去抄书,不打扰治中大人休息。
荀彧:……
荀彧捏捏眉心,看看外面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隔壁寻郭嘉。
书童提着灯走在前面,听到他说去找郭嘉很是诧异,“主君,郭郎就在府上。”
荀彧停下脚步,“何时来的?”
书童回道,“傍晚时分来的,当时主君在忙,可能没有放在心上。”
荀彧接过灯笼,然后又问,“现在还在兄长那里?”
书童点头,“在的。”
荀彧无声叹气,换个方向去他们家兄长的院子。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地面的烛火和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正是纳凉吹风的好时候。
郭嘉想着大晚上的喝个小酒再应景不过,可惜荀家上上下下都对他严防死守,别说酒了连饭菜都不给他吃,说是太晚了再吃东西容易积食。
喝的没有吃的也没有,那就只能干说了。
荀彧找过来的时候,郭嘉已经说到禅位诏书由谁来写。
荀悦朝他招招手,“文若来了。”
“兄长,奉孝。”荀彧放下灯笼入座。
“文若来的正巧,快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郭嘉把面前的几张纸推过去,人也过去给他解释上面的条条道道是什么意思。
大汉朝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已经将朝中官员侵吞国库的罪行公之于众,正好趁热打铁把最重要的事情完成。
仲豫兄说伯豫兄再过几日就会回到颍川,同时跟过来的还有个能掐会算的仙长,到时让仙长给他们测算黄道吉日。
听说太史令观天象测吉凶也很准,不知道人在大牢还是在别院,如果在别院的话可以让太史令和伯豫兄带来的仙长一起选日子,俩人选一定能选出最合适的那一天。
荀彧看完上面的流程,感觉这人也需要回去抄《春秋》,张饶管亥三遍他十遍,抄不完不准出门,“天子进京之后一应事宜由奉孝亲自安排,为何负责别院巡防的是张饶将军?”
“因为他嘴上不把门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郭嘉狐疑的抬起头,“我记得天子来颍川那天和你说过,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
荀悦抬眸,“奉孝应该是和我说的。”
三个人:……
郭嘉柔弱倒下,“许是最近……”
荀彧直接打断,“疾医昨日才来过,奉孝身体无碍。”
郭嘉:倒下中断.jpg
头痛、恶心、全身无力都不能再用,郭鬼才只能坐起来好好说话,“都怪最近太忙了,瞧我这脑子,连和谁说过话都给忘了。”
荀彧无奈,“奉孝。”
“不怪奉孝。”荀悦也很无奈,但是还是要把事情说明白,“当然,也不怪我。”
是他们文若太过正人君子,前些天又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这才先斩后奏准备忙过这一阵儿再解释。
荀彧:……
郭嘉:……
许久不见,兄长越发不拘小节。
荀悦毫无语出惊人的自觉,看两个人都停下来才继续说,“原本想着处理完国库之事后能清闲一段时间,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么快。”
前些天忙的手忙脚乱,又要安排朝廷又要随时支援京城,一直掌管豫州钱粮的毛玠前去京城,留守颍川的众人都焦头烂额。
之后没两天明光又写信给他们送了个大活儿,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清查国库亏空,直到把九成京城来的官员都处置了才终于能喘口气儿。
今天是能放松的第一天。
荀悦以为能放松几天,事实证明他想错了。在京城的时候清闲是因为所有和天子相关的官员都变成了闲职,回到颍川后谁闲他都不可能闲。
就像现在,上午才把整理完毕的罪名簿送出去,傍晚郭奉孝就带着新的活儿找过来了。
张饶将军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说的有点早,还没到他们计划中的时间节点。
不过也没什么问题,早点说开有早点说开的好处,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到做足完全准备之后再开始,那样会觉得一直都没有做好准备。
郭嘉默默的挪到荀悦身边,然后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嘉无错,仲豫兄无错,错在文若。”
荀彧被他这狐假虎威的模样气笑了,笑完之后才无视捣乱的郭某人重新斟酌言辞,“兄长知道的,彧并非黑白不分之人。”
“文若心存天下,是天底下最最纯善的君子。”荀悦弯弯眼睛,温声道,“先前之事并非要瞒着文若,一是太忙无暇细说,二是没想好要怎么和文若说。”
郭嘉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此乃文若之过。”
荀悦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郭嘉继续无脑附和,“就是就是,此乃文若之大过。”
“马腾、韩遂请降,前去凉州的人选尚未定下,奉孝想毛遂自荐?”荀彧温温柔柔的看过去,成功让郭嘉闭嘴然后才看向他们家兄长,“ 生逢乱世,生灵涂炭,能救民于水火方为君子。兄长,荀彧已不是当年那个非黑即白的荀彧。”
郭嘉端着点心去窗户边儿赏月,不打扰兄弟俩说悄悄话。
派黄巾出身的张饶看守别院是他的主意,暂时不让文若知道也是他的主意。
他们文若是心怀天下的温良君子,干坏事儿的时候很难不在意他的看法。
局势愈发明朗,朝廷已经完全没有济世安民的能力,甚至还会成为救世济民路上的绊脚石。
此等朝廷已经不值得天下人投入心血,他甚至感觉匡扶汉室就是和济世救民反着来。
就是吧,谋逆篡位这名声实在不好听,就算让天子主动禅位也不行,还是感觉于名声有碍。
连他都这么觉得,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好友肯定也这么觉得。
忠孝仁义没有错,坚守大义的文若更没有错,错的是和天下黎民站到对立面上的朝廷。
如果朝廷当家做主能让这世道恢复正常他们肯定全心全意的匡扶汉室,奈何大汉朝廷实在不争气,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重开日月换新天。
不然能咋?世家大族在中原都活不下去,寻常百姓更活不下去。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之前不说开还行,现在到了必须要挑明的时候……
对不住,他先撤了,这种事情还是留到仲豫兄在的时候说比较好。
就朝廷现在这个鬼样子,再说什么匡扶汉室真的像笑话。
第175章 发配郭奉孝
*
郭嘉立在窗边举头望明月, 荀悦荀彧在屋里低头思故乡、低头思考人生。
荀氏人丁兴旺,祖辈父辈再到他们这一辈,堂兄弟足有两位数。
更难能可贵的是, 家中兄弟都能成才。
这一辈堂兄弟十多个,学问最好的是荀悦,能力最强的则是荀彧。
荀氏文若出类拔萃, 年少时便被名士何顒赞为王佐之才, 若是在太平盛世, 兴许他们家还能出个宰辅之臣。
世家子生来带有傲气, 绝大部分人学成之后想的都是进入朝堂辅佐君王造福百姓光耀门楣, 他们苦读多年总得派上用场。
可惜生不逢时, 这世道不给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
荀彧是荀氏这一辈中最出彩的,但是有个问题,家中比他年长的都经历过党锢,比他年幼的又都没有入仕, 只有他一个人既当过官又险险的避开了党锢之祸。
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没经历过朝廷的毒打。
其他族人都在并州, 如今中原只有荀悦他们两个, 身为兄长就得担负起为弟弟排解心情的责任。
按理说他们早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改朝换代不是小事,他们自家人更得是一条心。
就算知道朝廷的现状已经让他们家文若失望透顶,该谈的心也得谈。
一直拖延就这点不好,他主动找文若可以掌握主动权, 拖延到文若来找他……他是兄长, 依旧掌握主动权。
荀彧感觉不太自在, 从他正式当官的那一天起,他就很少再经历这种老母鸡护崽的场面。
他已经不是需要长辈时时关注的少年郎, 该懂的道理他都懂。
这天下理应民贵君轻,朝廷能让官员各司其职百姓就能听从朝廷的安排,而朝廷担不起重任的时候天下百姓也能奋起反抗。
大汉朝廷占据正统,但是正统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得受其控制,真正的正统应该让百姓来选。
他又不是迂腐的书呆子,匡扶汉室哪有济世救民重要?
如果要改朝换代的是别人他可能还要纠结纠结,可现在天命所归的是他们家明光,他这个当叔父的还能拦着不成?
他是没经历过党锢,但是他去过京城也去过冀州,这双眼睛见识过民间苦难,也能看到他们明光给这天下带来的改变。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于百姓之忧乐。
他们家孩子他们最了解,就算信不过明光的本事也得信得过兄长的教子水平。
可是,他相信兄长,兄长却好像信不过他。
荀彧垂下眼帘,好似被兄长伤透了心的可怜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碎感。
荀悦:……
荀悦放下茶杯,侧身喊道,“奉孝。”
既然不需要说太多,那就过来继续谈正事。
就算是亲兄弟在谈公务的时候也不能说私事,他们要公私分明。
荀彧抬眸,目似点漆,“兄长,不要转移话题。”
荀悦神色如常,“并非转移话题。”
郭嘉关上窗户回来,“谈的怎么样了?”
荀彧微笑,“已经谈到奉孝有多合适去坐镇西凉。”
郭嘉:!!!
不、不是,这看着气氛挺好,怎么还是要发配他?
……
“虽然史上的我叔和曹操闹掰了,但是曹操是曹操我是我,我在我叔心里的分量肯定比曹老板重。”
书房里堆满待处理的公务,荀小将军埋头苦干,干活的同时也不影响他和阿飘陛下叭叭。
感谢始皇陛下的帮忙,公务分类整理后比之前那乱糟糟的看起来顺眼的多,等过些天京城人手充足了他们爷儿俩就都能解脱了。
“书上不是还说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吗?我叔也是士大夫,他骨子里肯定也是个不循正道的奇男子。再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都能和我志才叔奉孝叔玩到一起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始皇陛下被他叭叭的脑子里好像钻进了八百只鸭子,“所以?重点是什么?”
荀晔把批阅完的一摞文书搬到旁边桌上,腾出手来指着自个儿郑重道,“重点是,儿臣登基将会毫无阻力。”
真是个曹老板听了流泪、曹老板听了心碎的消息啊。
始皇陛下看着他的眼睛,“一般来说,人越强调什么就代表着心里越怕什么。”
精力旺盛的荀小将军立刻垮下来变得有气无力,“陛下,这个时候就不要深入剖析了,您应该顺着儿臣的话表示赞同。打击式教育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鼓励式教育。”
始皇陛下唇角微扬,很给面子的复述道,“你在荀彧心里分量很重,荀彧是不循正道的士大夫,你登基将会毫无阻力。”
荀晔:……
您逗小孩儿玩呢?
抓狂.jpg
剩下的活儿没有多少,荀晔索性先把“心头大患”解决了然后再继续干,“陛下,咱来仔细盘一盘。”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大汉四百年为啥要亡啦!
哦,亡国不能用夸。
问题不大,开始盘。
历史是一个圈,他们种花家历史那么长,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总结出规律,亡国不外乎政治腐败、经济崩溃、社会动荡、军事失控外加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天灾这几个原因。
大汉很争气,所有亡国的原因它都有,集卡都集不这么整齐。
这几年他把北方各州转过来了一个遍儿,基本上每到一个地方最先要掌控的就是人口和土地,这么说吧,北方各州无一例外,几乎七成到八成的土地都集中在地方豪强手中,在百姓手中的只有剩下那两三成,而且剩下那两三成还在迅速减少。
这种情况写到历史书上只是“土地兼并失去控制,自由民沦为佃农流民”,真见识过豪强兼并土地的惨烈才能明白为什么这短短一句话才是亡国的根本原因。
没有失去土地沦为流民的百姓,也就没有揭竿而起的百万黄巾贼、百万黑山贼、百万各种贼。
主少国疑,朝廷这几十年频繁出现幼帝登基,于是形成了外戚仗着幼帝登基掌权——皇帝长大之后联合宦官夺权——宦官专权被外戚和士族联手打压——皇帝英年早逝又是幼帝登基——新的外戚仗着新的幼帝登基掌权的怪圈。
外戚和宦官是交替专权,士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复杂。
朝廷以察举制选拔官员,按照制度只要德行能够服众就可以被推举到朝廷当官,但是只要有推举资格的官员出现私心,就算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也能被推举上去,慢慢的推举制度就成了成为世家大族培植亲信的手段。
朝廷官员皆士族中出,世族之间姻亲师友关系网千丝万缕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外戚想上位要借助士族的底蕴,士人的关系网遍布整个朝堂,不与士族合作就控制不了朝堂。
皇帝看朝中遍地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心里也不舒服,于是又拿势头过大的士族开刀。
互相捅刀,嘎嘎乱杀。
两次党锢对士族打击很大,对朝廷本身的打击也很大,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清流名士、世家大族几乎全部被牵连,到第二次党锢时甚至发展到“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
别管士人之间的关系网有多复杂,至少人家都是接受过正统教育的文化分子,皇帝一道诏令把精英阶层全部赶出朝堂,他上哪儿找人去填补空缺?没法填。
更离谱的是灵帝时期公开卖官鬻爵,买官的官员为了回本横征暴敛,官员横征暴敛堵上了百姓的活路,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造反,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他大杀四方的时候都知道只杀重罪剩下的劳改,朝廷上来就把有能力的官员驱逐大半,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卖官引入老鼠屎,大汉这锅粥想不坏都难。
世家大族清流名士在两次党锢之中损失惨重,这种情况应该还一门心思忠于朝廷的应该剩不下几个。
桓灵年间那么多清流名士被迫害,读书人都有傲骨,但是朝廷最爱的就是打断他们的傲骨,作恶的官员有多少被绳之以法不清楚,反正那些性情刚烈的清官都遭了大难。
世家大族又不是傻子,皇帝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再上赶着拥护朝廷那着实是有点M倾向。
好在天底下大部分都是正常人,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不会在遭逢大难之后还用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
“孟子他老人家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荀晔摇头晃脑的背书,“由此可见,君臣之间是双向选择,领导看员工不顺眼能把员工开了,员工看领导不顺眼也能把领导开了。”
古代的职场比现代可怕多了,现代员工惹领导不开心顶多就是开除,古代官场被皇帝惦记上就是抄家灭族。
皇帝那是当士族是草芥吗?分明是已经当朝中士族出身的臣子为寇雠。
气氛已经推到这个份儿上,世家子弟不再忠于朝廷可太正常了。
远的不说,就说他爹。
他们家美人爹是个顶顶好的清正君子,学问人品模样全都没的说,始皇陛下认识他们也有那么长时间了,见过他爹发表过忠于朝廷的言论吗?没有。
不光美人爹没有,他们荀氏全族都没有。
朝廷后来确实解除了党锢,但是那是实在无人可用了只能捏着鼻子退让,要不是黄巾之乱的波及面太广皇帝怕那些被他禁锢的党人扭头支持黄巾将大汉取而代之,那些被禁锢的党人估计还在山沟沟里隐居呢。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惯的他。
“我叔祖当年为了躲避党锢之祸隐居十多年,后来被董卓强行征召入京,当时和他一起进京的名士大儒有不少,陛下您看过我叔祖的文章吗?他老人家十几年前的文章里就能看出推翻汉室的苗头。”
始皇陛下挑了挑眉,“还有这事?”
“有,不光有,还很多。”荀晔神秘兮兮的说道,“而且在文章里暗戳戳隐喻汉室将亡的不只我叔祖,天底下有名的名士大儒好些都这么干过。”
人都是有脾气的,士族硬碰硬干不过皇帝怎么了?他们掌控着全天下的话语权!
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董仲舒的解释之下,天子乃代天受命。
百姓拿昏庸无道的皇帝没办法,“天”却可以名正言顺的教训“天子”。
何为“天”?如何让天下人理解这个可以让天子不敢昏庸的“天”?
儒生拿起了他们的笔杆子。
儒家典籍上只说天子代天受命,可没有限定是大汉天子代天受命。
皇帝看他们不爽就把他们往死里打压,有事儿了又想让他们为朝廷效力,他们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吗?
得嘞,瞧好吧您。
不在文章里把汉室骂的一文不名算他们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
就是写的太深奥太晦涩太难懂了,学问没那么高深都看不明白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学问在他们家垫底,连他都能看出来叔祖的文章有一丢丢的政治不正确,文若叔会看不出来?肯定不可能。
要是写的没那么难懂就好了,他要是早知道叔祖骨子里也是个想要重开日月换新天的猛人,早八百年他就不焦虑了。
始皇陛下轻笑一声,不打扰傻小子吐槽文章晦涩难学。
好在荀晔还记得他们在盘什么,吐槽两句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总之就是,大汉亡国是各种原因叠加出来的必然。
这都必然了他登基还有问题吗?
拜托,他们全家都一身反骨耶!
嬴政撑着脸,问道,“既然能分析的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紧张?”
“理智告诉我不用紧张,但是紧张这种事情也不是能控制得住的,想起来这事儿就心里发慌也是没办法。”荀晔叹气,“陛下,您当年登基的时候紧张吗?”
始皇陛下避之不谈,“太久远了,已经忘了。”
荀晔点点头,好的,紧张。
立刻感觉好多了呢。
“你不是单打独斗,就算没有我们也还有家族做后盾,不要有太大压力,你的长辈们很厉害,他们考虑的比你全面。”嬴政不用想就知道傻小子心里在嘀咕什么,他是个稳重的皇帝,不和没见识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天色不早了,快去干活儿,干完活儿去睡觉,你这个年纪休息不好会长不高。”
荀晔:???
即将说出口的感谢拐了个弯儿咽了回去,荀小将军比划着自己已经远超众人的身高,“陛下,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成您这样儿。”
他的海拔不低,出门也是居高临下能看到一片头顶!
始皇陛下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的站直了身体。
荀晔:……
您高贵,您基因好,您天生大高个儿行了吧。
干活儿!
海拔比不过始皇陛下的牛牛陛下气势汹汹回到工位,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鏖战。
阿飘陛下说的不错,家中长辈比他想的周全,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做好该做的事情,边边角角的小细节自有家里帮他注意。
名望他已经打出来了,大汉的亡国凶兆老天也送过来了,纵观天下能在武力上胜他一筹的已经没有了,那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问题不大,实在紧张就去看看前头的王莽,他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踩着前辈的肩膀当巨人。
后世都说王莽是穿越者,正好他也是穿越者,同在一片天同照一轮月,穿越者就要帮助穿越者。
他现在上位的流程和王莽差不多,区别就是王莽上位后就开始骚操作不去解决朝廷弊病社会矛盾,而他还没到能开始骚操作的时候依旧在苦哈哈的干活。
有前辈的教训在,有阿飘爹们的监督在,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心在,他也肯定不会重蹈覆辙。
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生的地位就跟窜天猴似的一飞冲天,飞到什么程度呢,只要他们觉得皇帝不像话就联合起来上书说“天子不行仁政,理应退位让贤”。
收到上书的皇帝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感想得由猪猪陛下来发表。
没错,他们家猪猪陛下后期发猪瘟的时候就被这么搞过。
在猪猪陛下之后,西汉的皇帝们也都没逃过儒生的毒舌,在位期间各个都收到过催他们退位让贤的上书。
王莽被推上帝位就是因为汉平帝实在不得人心天天都有人催他赶紧挪屁股腾地方,朝廷实在扛不住这个压力,只能把身为儒生代表的王莽给推上去。
嘶,他是他们家学问最差的那个,叔祖是当世大儒能代表天下儒生吗?
叔祖=荀氏,他=荀氏,四舍五入他和叔祖是一样的,没毛病。
荀晔一心二用的技能炉火纯青,一边看剩下的公文一边在心里发疯演大戏。
为什么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独尊武术不好吗?独尊武术的话他保证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快使用双节棍!吼吼哈嘿!
收!
西汉的皇帝经常收到让他们退位让贤的小纸条,东汉的皇帝就不受这个苦了,有王莽的前车之鉴在,光武帝登基称帝后火起来的是谶纬之学不是正统的儒学。
将儒学发展为儒教,奉孔子为教主,压根不跟士人解释“天”的机会,直接从根本上浇灭士人借天意来推翻大汉统治的小火花。
不是说“天”能管“天子”吗?那就直接神化刘姓,他们老刘家的天子就是天。
后来出现的那些金刀谶了什么的都是这个意思,刘姓皇室千秋万代一统江湖,造反的都是乱臣贼子。
以前有没有人相信不清楚,反正现在没人信。
不是没人信谶语,是没人信刘姓皇族都是神。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谶语也是,同一条谶语让不同的人来解释就是不同的说法,实在解释不出来还能现编新谶语。
“刘”字可以编出金刀谶,“荀”字能编出来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死脑筋快动啊!
又是想念外置大脑的一天。
……
六月中旬,蝉鸣聒噪。
荀晔看到被晒的蔫儿了吧唧的郭嘉吓了一跳,“奉孝叔,你怎么来了?”
虽然他前不久才念叨过外置大脑,但是也没想过念叨什么就能来什么,他现在念叨个冰镇大西瓜也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郭鬼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扶着门框唉声叹气,“嘉一时不慎铸下大错,好友冷心冷性不念旧情,竟狠心将嘉发配至京师自生自灭,嘉!命苦啊!”
第176章 商量小细节
*
郭嘉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来到洛阳城, 除了放行李的马车就只有一个书童两个老仆一队卫兵跟着,来的路上那叫一个凄凉萧瑟。
夏天的傍晚暑气未消,城门处行人脚步匆匆, 远看是枯藤老树昏鸦,近看关系破裂的他们仨。
何等的苍凉,何等的惆怅, 何等的落寞, 何等的孤寂, 何等的……
“叔, 就算要进京, 也是清晨从颍川出发。”荀晔将人迎进屋, 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伪装,“清晨雾气蒙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城门处是成群结队准备进城出城的百姓, 微风拂面惬意至极,舒服的你连马车都不想坐直接骑马前行。”
真是的, 他们是第一天认识吗?
还“被发配到京师自生自灭”, “发配”和“京师”这两个词就不能放在一句话里出现。
谁家冷酷无情的领导会把好友“发配”到京师?要发配也得发配去凉州交州,给他条小船让他去海上飘着才叫自生自灭,来京城这叫作威作福。
呔,休想忽悠他。
他荀明光拥有火眼金睛,什么妖魔鬼怪到他面前都要显出原形。
郭嘉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 “阿牞侄儿, 真不愧是阿牞侄儿, 和那荀氏文若一般无二的赛雪欺霜。”
颍川到京城足足五百里,天知道这五百里的路他走的有多艰难。
酷暑三伏天儿, 路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他们背着大包小包翻山越岭历经艰辛,十条命丢了九条才看到京城的城门,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吃苦耐劳可能半路就变成尸体了。
原以为到了流放之地能好一些,却不想这负心汉如此的薄情,非但不心疼他这一路上吃的苦还大加嘲讽。
他不活了呜呜呜呜呜。
始皇陛下往旁边飘了飘,“鬼才郭奉孝,果真是个奇人。”
荀晔心累,“区区五百里,我从京城回颍川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官道平整一路畅通无阻,怎么就跟去西天取了个经似的?”
这条路他走过好多遍,卖惨好歹编个像样的借口啊叔。
郭嘉不管,他感觉他吃了大苦受了大罪那就是吃了大苦受了大罪,别人的想法不重要,他这么觉得就行,所以……
“西天取经是什么?”
荀晔:……
“一个僧人带着三个徒弟步行十万八千里去西方求佛经,每到一处都有妖怪要吃他,路上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那才叫真正的翻山越岭历尽艰辛。”
“十万八千里?”郭鬼才睁大眼睛,脑子飞速运转,“从洛阳到乌孙大月氏也才四千里路,十万八千里那得走到哪儿?他们活着的时候能走到地方吗?”
十万八千里,就算一路平坦毫无阻碍,光凭两条腿也要走上十来年吗?
去时十来年,回来时十来年,能出那么远的门出发时怎么着也得二三十岁,人活一世也就五六十年七八十年,大半辈子就都浪费在路上了?
什么经啊这么折腾人?就不能让对面派人送过来吗?
“故事比较复杂,总之那才叫历尽艰辛,颍川到京城这点儿距离只能算出门遛弯儿。”荀晔给“发配”的话题画上句号,也勒令某个戏瘾上来的戏精收了神通,然后问道,“叔,说正经的,什么事情要劳烦你亲自出马?”
郭嘉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喝口茶润润嗓子,“大汉气数已尽,天子愿禅位于荀氏明光。”
此话一出,已经准备飘出去透气的始皇陛下又飘了回来。
荀晔捂住心口,声音都在发颤,“这么快?”
郭嘉:……
得,他不演了换这小子演了是吧?
荀小将军柔弱倒下,“朕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办?”
郭嘉露出礼貌的微笑,没有说话。
他忏悔,这装模作样的架势确实很欠揍。
阿飘陛下用力按着眉骨,“安静。”
屋里有一个爱演的已经够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跟着学。
荀晔假装没有听见,继续抓着他们家奉孝叔的手上演“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呐”的另类黄袍加身。
王莽接受禅位的时候有没有推辞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要矜持,不能让人觉得他迫不及待。
郭嘉啧了一声,难怪能和小皇帝玩到一起,小皇帝去见他们的时候说的也是要三辞三让做足架势再接受,还说什么让画师把他们谦让的场面都画下来留给后人瞻仰。
按照那小皇帝的说法,帝王禅位那么重要的事情不能仓促,必须要走完整个流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禅位的皇帝和受禅的皇帝都是渊清玉絜德容兼备的大好人。
天子自知有愧于天下百姓主动禅位,小将军尽节竭诚拒绝受禅;天子再次开口,群臣联名劝进,小将军再次拒绝;天子第三次开口,群臣以及德高望重的地方耆老一起劝,小将军第三次拒绝;天子第四次开口……
“三辞三让”中的“三”是虚数,意思是推辞很多次,不是只有三次。
他们都是体面人,禅位也要办的风风光光,面子功夫必须做足。
所有人:……
天子说完之后,所有看向杨太傅的目光中都透着几分同情。
陛下如此真性情,难为太傅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杨太傅四平八稳,杨太傅人淡如菊,杨太傅表示习惯就好,他要是不习惯早在两年前就辞官回老家了。
他已经习惯了,其他要经常和天子打交道的最好也尽快习惯。
郭鬼才感慨万分,他以为他郭奉孝已经很出格,没想到小皇帝甚至比他还要离谱。
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禅位这种场面对让出皇位的皇帝来说很光彩吗?
得亏没让小皇帝和他们荀小将军亲自见面商量禅位细节,俩人凑到一起还不知道要琢磨出多少稀奇古怪的点子。
荀晔平复心情恢复正常,乍一看跟刚才被脏东西附身了似的,发疯的是附在他身上的脏东西,他还是那个沉稳干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荀明光。
“叔,颍川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请细细说来。”
始皇陛下也不要着急,儿臣已经过了激动的阶段,快请入座。
郭嘉嘴角微抽,确定他们家小将军不会再抓着他大演特演才放下心来进入说正经事情的状态。
嬴政深吸一口气,如果这两个家伙在他的朝堂上,敢这么多废话就都先去牢里清醒清醒。
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不累吗?怎么还有力气上蹿下跳?
每天处理政务很累,但是该玩还是得玩,人在捣乱的时候精力无限,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演戏发疯累。
可喜可贺,房间里终于正常了。
颍川的情况很简单,朝廷举家搬迁,搬过去后查出来几乎九成的人都曾侵吞国库财产阻碍赈灾,消息公之于众后引起民愤,颍川百姓都在为司隶百姓打抱不平。
幸好他们不归朝廷管,不然遇上天灾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太残忍了,真是太残忍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如此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朝廷?
为了防止百姓和昔年的黄巾一般振臂高呼“反了这鸟朝廷”,已经快成光杆司令的天子决定主动退位让贤。
出面交涉的甚至不是一直挡在前面的杨太傅,而是天子本人。
所有人都知道天子是摆设朝廷也是摆设,他们荀小将军才是天命所归,就算小将军不当皇帝也依旧是万人之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
就当,就当。
旧天子指定的新天子人选,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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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推心置腹的讲一讲,百姓在乎的是谁当皇帝吗?不是,百姓在乎的是跟着谁能过上安生日子。
大汉朝廷活着不如死了,刘氏没有人能力挽狂澜,天底下有出了荀小将军这等天纵之才,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个。
往好处想,他们这新旧交替进行的平和又顺利,比秦朝亡国的时候好多了。
他不和好的比,他和坏的比还不行吗?
始皇陛下:……
荀晔:……
虽然他们没有亲耳听到小皇帝说这些话,但是听郭嘉的复述也能想象出当时的场面。
荀晔不着痕迹的朝低气压的阿飘爹眨眨眼,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秦朝短命也不影响他们始皇陛下的一世英名。
不生气,咱不生气。
猪猪陛下都能当推翻大汉培训班的老师,始皇陛下这才哪儿到哪儿?
深呼吸,冷静,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想想即将成功的任务,心情是不是立刻就好了?
他的眼神可以传递出海量的信息,以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始皇陛下一定能看懂他要传达的意思对不对?
嬴政摩挲着指尖,手已经放到腰间的佩剑上。
荀晔立刻停止输出,坐在那里眼神坚定的像要入党。
郭嘉狐疑的四下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屋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别的东西。
荀晔抬手在他面前晃晃,“叔,我父亲他们是怎么回的?”
郭嘉压下疑心,继续说道,“按照正常的流程,最开始肯定要拒绝,但是陛下先一步把所有的拒绝都说完了,所以我就被发配来京城找你了。”
小皇帝说了,在外人面前要三辞三让做足表面功夫,他们自己人不用讲究那么多,直接来商量后续流程就行。
黄道吉日怎么选?封禅台建在哪儿?什么时候昭告天下?什么时候正式登基?
后面要操心的事情多的很,不要在前面浪费时间。
始皇陛下缓缓开口,“应该把刘彻喊来一起听。”
刘氏能有如此奇才,也算是另一个角度的回光返照吧。
荀晔捏捏耳垂,等郭嘉说完才又说道,“最近可能不太合适,马腾韩遂刚刚投降,司隶也不算安稳,如果真的那么着急,接下来只能劳烦各位叔父多操心。”
降将不能留在原籍,让他们回原籍是放虎归山,所以马腾韩遂只能留在司隶。
正好南边荆州益州打的正火热,关中一时半会儿要不需要西凉兵帮忙,于是他就派俩人去打汉中去了。
拿不下汉中就没法打益州,而以如今益州的情况,没有汉中这个大门挡着跟开门迎客没有区别。
刘焉活着能主持大局,刘焉一死,益州内部也是一团糟。
他活着的时候没有敲定继承人,死后两个儿子之间必定要争权。
刘瑁是刘焉属意的继承人,身边有一群拥护他的旧臣,刘璋不是刘焉属意的继承人,但是益州本地豪强看重他性子软好拿捏非要推举他上位,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随刘焉入蜀的外来势力面对咄咄逼人的本地人只能选择退让。
但是他们真的服气吗?未必。
刘瑁本人不服气,他身后的势力也不服气。
刘焉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当年能因为相面之人的话让儿子娶有大贵之相的女子看重的就是那个“大贵”。
什么叫“大贵”?天子才叫大贵。
他给儿子娶个有大贵之相的女子就意味着他儿子有成为天子的资质,他儿子有成为天子的资质那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能成为天子。
刘焉能因为吴氏女有大贵之相下聘,随他入蜀的吴氏肯定也想着从龙之功。
结果现在不光从龙没着落甚至连益州都没了,他们找谁说理去?
以吴懿为首的外来势力心里很不乐意,看到软弱无能被赵韪等人玩的团团转的刘璋更是不满。
主君当杀伐果断,被臣下牵着鼻子走算什么主君?
吴懿等人看不上刘璋,刘瑁更不愿意将州牧之位拱手让给无能的弟弟,益州豪强不支持他那他就抢,只要他的手段足够强硬,到时有没有朝廷的任命诏书根本不重要、
于是乎,在刘璋忙于应对刘表的发难时,刘瑁等人也在筹划夺权。
这些都是裴潜送来的消息。
裴大人去益州最开始只是想忽悠几个擅长水战的将领去扬州丰富水师将领籍贯多样性,到地方后看到益州四分五裂各怀异心又有了点儿新想法。
益州本地豪强那边他就不说了,野心太大不好掌控,需要他们家主公来杀杀锐气,光动嘴皮子没用。
倒是那些试图跟着刘焉谋从龙之功的外来士人,一个个的好像都有点缺心眼儿。
想要从龙之功跟什么刘焉啊?他们家主公难道不是更有真龙天子之相吗?
刘焉活着的时候不行,刘焉死了他儿子更不行。
吴懿也是,与其指望妹子生下外甥凭借外甥当外戚,还不如直接一步到位追随他们家主公。
益州闭塞消息不通,但是当官的肯定会注意外面的局势,应该不会有人到现在还没听过他们家主公的名字吧?
吴懿的妹子嫁给了刘瑁,要是舍不得妹子也有法子,可以让妹子踹了刘瑁另寻如意郎君,小夫妻感情好的话那就旁敲侧击看刘瑁离开益州的意向强不强。
说真的,益州虽好,但想有前途还是得去京城。
裴大人说他在益州如鱼得水,基本上没有人能拒绝他的建议。
如果这时候传出天子禅位的消息,裴潜那边能进行的更加顺利,甚至可能在马腾韩遂打下汉中之前让益州再易一次主。
所以说,在司隶尚未完全走上正规的情况下再加个送上门的益州,他接下来会忙成什么样子他自己都不敢想。
也就是凉州离的太远,没有马腾韩遂这两个大势力后剩下的小势力都翻不起什么水花,并州也能分出拥有和胡人打交道经验的官员和麹义打配合,不然他就是分成三个人都忙不过来。
人到用时方恨少,明明已经很注意搜罗人才,还是感觉不够用。
郭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不去西凉也行。”
“西凉?”荀晔侦探附体,“莫非我那冷心冷情的文若叔原本说的是发配西凉,是奉孝叔再三苦求才变成发配洛阳?”
郭嘉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当黑脸谏臣,“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受禅之事,其他事情都要退让,将军英明神武,应该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现在裴潜在益州只能暗戳戳引导那些人往他们身上想,等到受禅登基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这小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天子要接管地方郡县需要理由吗?完全不需要。
和受禅相比,其他所有事情都得靠边。
郭谏臣郑重道,“将军,您现在要考虑的是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而不是小小益州。”
这些事情他们会商量着给出几个选择,但是最后做决定的只能是他荀明光一个人。
荀晔同款郑重,“我觉得,得把叔祖接回颍川拿主意。”
什么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光听见这几个字他都头疼,这种事情得有文化的人来参谋,他可以做决定,过程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还有就是,奉孝叔既然被发配到京城那就得有身为发配人员的觉悟,从今天开始这间书房就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办公场所。
郭嘉看看桌上那摞的老高的公文,感觉去西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听说凉州风景瑰丽,嘉心向往之。”
“那就向往着吧,奉孝叔也就只能向往向往了。”荀晔小小的白了他一眼,“那边羌人部落众多,各部落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很精彩,我准备派裴大人过去让那边的恩怨情仇更加精彩。”
某人头上还悬着英年早逝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郭嘉挑了挑眉,“裴文行?他愿意?”
荀晔扬起唇角,“以凉州刺史的身份。”
郭嘉点点头,“那确实愿意。”
行吧,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他先去休息,明天再继续商量改正朔、易服色等事。
荀晔让人带他去客院,等人走远才长出一口气。
再一转身,四个阿飘爹整整齐齐。
猪猪陛下摩拳擦掌,“来吧崽,改正朔、易服色、正大号。”
第177章 诏书发天下
*
刘彻对改正朔、易服色这种事情非常感兴趣, 他的皇位是从父祖手上传下来的,那时候大汉已经步入正轨根本没给他机会操心这个。
现在多好,开国的流程全都能在他手上过一遍。
李世民和赵匡胤已经找地方坐下, 他们原以为还要再等些日子才能到王朝更替,没想到好大儿的进度这么快。
当然,汉室那位小皇帝也功不可没。
所以崽的新朝要选哪个字当国号?
两个人对视一眼, 眸中皆是凛然战意。
“唐!”
“宋!”
秦汉都不能用, 能竞争的只有他们俩。
哈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懒得搭理他们, 把人喊过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荀晔看看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阿飘陛下们, 勤勤恳恳的把没处理完的公务挪到始皇陛下跟前。
各忙各的, 互不干扰。
他就在知道始皇陛下最心疼他呜呜呜呜呜。
嬴政:……
“夏天炎热搞大场面太折腾人, 禅位大典也需要准备,没有意外的话我爹他们商量出来的良辰吉日应该在秋收之后。”荀晔照例一心二用,“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两个月的空闲时间, 我们努努力应该能在禅位大典之前搞定益州。”
他已经和裴潜说好益州事毕便让他以凉州刺史的身份出镇西凉,在益州的事情上裴大人比他着急。
不怕底下人想往上爬, 就怕他们无欲无求, 有目标才有干劲儿,有目标才能跟他一样从早到晚的当牛做马。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开卷!
反正就是,眼下不需要让益州多老实, 只在明面上降服即可, 镇压豪强安抚百姓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没有谁能在拿下地盘后立刻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禅位那么大的事情也不能一直分隔两地的商量,等我爹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肯定会到京城做最后的准备。”
新莽末年赤眉军起义导致关中地区经济凋敝, 相比之下洛阳富庶且交通便利所以光武帝定都洛阳。
他们这儿的司隶一带也曾被战乱波及过,但是受到的损害远不如中原,而且洛阳为国都已经深入人心,城池建设的基础也都在,没必要把国都也一起换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现在不用忙,可以等过些天颍川那边商量好之后再做决定。
不过来都来了也别闲着,几位陛下可以和始皇陛下一起再体验体验生前执掌大权的美好,整个书房的公务都能给他们当道具。
别害羞,也别忽悠他说魂体碰不到实物,他已经不是那个对系统和阿飘陛下们一无所知的荀牛牛,那种低级骗术已经骗不住他了。
荀晔明晃晃的撺掇阿飘陛下们和他一起干活,他们要向勤劳的始皇陛下看齐,不能只顾着玩儿。
刘彻李世民赵匡胤停下来看他一眼,然后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该琢磨琢磨该吵架吵架。
非但其他三位不肯帮忙,连本来在帮忙的始皇陛下也飘没影儿了。
荀晔:……
“偷鸡不成蚀把米~”
“弄巧成拙咯~”
猪猪陛下飘过来,猪猪陛下飘过去。
猪猪陛下毫不留情的嘲讽完,然后拉着旁边两位一起讨论新朝正朔需不需要改。
正谓年始,朔谓月初,所谓正朔,原意便是“正月初一”,也就是每年的第一天。
——天子颁朔于诸侯,诸侯藏之于祖庙,至朔朝于庙,告而受行之。【1】
按照周礼,天子每年秋冬之际都要把第二年的朔政颁发给诸侯,告诉他们哪一天是初一,这叫“告朔”。诸侯收到天子的告朔后要在每月的朔日杀牲羊祭告于祖庙请朔而颁行,如此让百姓明历法以利农耕。
天下有道,则不失纪序;无道,则正朔不行于诸侯。颁告朔之礼对天子而言非常重要,这是王朝更替的象征。
王者得政,示从我始,改故用新。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改朝换代自然也要变更历法。
所谓“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说的就是王朝初建时新历法的颁布与推行。【2】
这里是大汉,儒家思想根植于天下人的心中,所以得按照董仲舒那套“三统三正”的说法来。
在场还有比他更了解董仲舒那套说法的吗?没有。
所以这事儿还得他来拿主意。
猪猪陛下扬起下巴,能坐在这里他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
李世民拍拍脑袋,“始皇去哪儿来着?老赵,咱去问问始皇是什么意见。”
赵匡胤起身,“我刚看了一眼,始皇陛下在房顶吹风。”
刘彻:???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偷鸡不成蚀把米~”
“弄巧成拙咯~”
牛牛陛下飘过来,牛牛陛下飘过去。
刘彻:……
臭小子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没关系,其他几个不听就算了,正主在这儿就行。
猪猪陛下按住想要逃跑的臭小子,“儿子,跪下,父皇给你讲讲改正朔易服色需要注意什么。”
荀晔:QAQ~
再说一遍,你们闲着没事儿不要沉迷电视剧啊!
混乱之后,屋里只剩下荀晔和刘彻两个。
猪猪陛下摇头晃脑的给没文化的儿子解释董仲舒的三统三正到底是什么意思,得亏这次有他,换成别人肯定没他解释的清楚。
所谓三统,便是夏黑统、商白统、周赤统循环更替,所谓三正,便是夏商周三代分别采用寅月、丑月、子月为岁首的历法改制。
——周子,殷丑,夏寅,是改正也;周夜半,殷鸡鸣,夏平旦,是易朔也。【3】
颁告朔的实质就是辞旧迎新,通过重新确定正月的位置配合服色变更来完成天命的转移,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换了个天。
旧王朝带给他们的磨难都过去了,新王朝会带领他们走向辉煌。
荀晔听的满眼蚊香圈,“爹,您当时颁布的太初历采用‘夏正’建寅制度,按照这个循环,我接下来就得用商朝的?”
历法这个他懂,后世的农历就是以十一月为正以夜半为朔为起点,和周朝一样。
但是他有个问题,既然都循环了为什么不能按照十二来循环?
有文化但不多的荀小将军试图用他的逻辑来解释,“爹您看,周夜半,殷鸡鸣,夏平旦,平旦后面是日出啊,破晓、旭日、万物苏醒,这不比循环更适合当做新生吗?”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除了子丑寅卯外还有另一个按照太阳出没规律来命名的天色纪时法,分别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一个词也代表一个时辰。
同样都是时辰,为什么只用前三个?第四招谁惹谁了?
什么三统三正?十二统十二正不行吗?
“行啊,当然行,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彻摊手,“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先做决定再出解释,儒生的笔杆子有多厉害你也清楚,不管你怎么选他们都能给出最能唬人的解释。”
天底下又不只三统三正一个说法,还有什么五德终始说、中土五行说等各种各样的说法,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合适的那一个。
董仲舒的三统三正说也不是一点漏洞都没有,他们大汉是三统三正和五德终始相结合,走的是“周——春秋——汉”的德运传承,太初历采用夏正建寅既能否定秦代又能承接周统,由此完成汉承周统的合理合法继承。
但是真要辩论起来,他们大汉就是既要承认秦朝又要否定秦朝,历法按照董氏学说其他的和董氏完全不同。
而且他们大汉的开国皇帝没那么高的文化水平,随他起事的众臣也没好哪儿去,开国时关于这些东西就摇摆不定。
芒砀山的时候说赤帝子斩白帝子,当时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旗帜用的是红色,倾向于火德。到后来高祖建国天下初定,高祖又说“北畤待我而起”,他认为大汉起于北方,不承认秦朝的合法性,于是和秦朝一样奉水德尚黑色。
朝中大臣不认为汉是水德,但是架不住高祖皇帝这么认为,于是大汉只能是水德。
之后很多年朝中一直在建议大汉改成土德,汉不属水,相反,他们应该克秦的水德,土克水,大汉应是土德。
念叨了几十年,念叨到他在位的时候终于成功了。
当时要颁布太初历来替换之前使用的颛顼历,换历法的同时认定土德,正式将这个德运的传承给确定了下来。
等到两汉更替,刘向刘歆父子说王朝更替不应该遵循五行相克,应该是五行相生。
王朝更替已经很血腥了,写到书上不能那么直白,相克多难听啊,他们得温柔点儿和谐点儿,旧朝不是被克死的,而是气数已尽自然消亡,新朝是顺天而生依旧是正统。
于是爷儿俩从黄帝之前的伏羲开始把王朝的五德重新排了一遍,排到汉朝就变成了火德。
火德好啊,火寓意着光明和变革,前途一片光辉灿烂,朝廷的情况也不再适用敦厚的土,他们更应该是昂扬灿烂的火。
父子俩的说法在当时没几个人搭理,但是,王莽信了。
于是王莽代汉后采用五行相生,火生土,他的新朝就是土德。
刘秀光复汉室后也认可五行相生,但东汉和西汉都是汉,所以大汉维持火属性不变,他们依旧光明,依旧灿烂,依旧璀璨辉煌。
荀晔捶捶脑袋,“也就是说,东汉是炎汉,您是土汉。”
“话是这么说,但是怎么感觉那么怪?”猪猪陛下搓搓下巴,“土汉?这也不好听啊。”
“但是按照五行相生的说法,火生土,代汉的我也是土。”荀晔眨眨眼睛,故意开玩笑,“那什么,能不能说我是承袭您的土?”
猪猪陛下:“……你把那个‘德’字加上。”
荀晔听话的加上,“继承您的土德。”
刘彻:……
还是感觉怎么听都不顺耳。
“朕刚才的意思是,不管你怎么选,儒生都能根据你的选择来作出合理的解释。”猪猪陛下瞪了臭小子一眼,丝滑的略过刚才那个不顺耳的话题,“至于史书的编撰,别人需要担心你不用担心,编史书的任务交给你父亲,他肯定把你写的好上天。”
王朝更替要正名尊君,前头那些忙活的目的都是为了名正言顺。
但是史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史官,那些家伙能利用纪时方式变化区分正统与僭越、篡逆、偏霸等各种不同,如果史官认可还好,要是史官不认可,那就等着在史书上被穿小鞋儿吧。
东汉不认新莽政权,所以《汉书》编撰时从西汉到新莽到更始帝再到东汉这一过程描写的特别复杂,《律历志》中详载上古帝王在位年数及与历法、德运间的关联,然后区别更始政权、新莽政权和后面刘秀光复汉室后建立的政权的不同。
因为班固的《汉书》太繁杂,所以才有荀悦删繁就简编成的《汉纪》。
不过荀悦编《汉纪》的目的是教导皇帝,现在皇帝早早退位,他不需要再教导汉室皇帝,转而教导新朝的皇帝也行。
荀氏《汉纪》起于秦二世元年止于王莽灭亡,大不了让他辛苦辛苦再加上东汉到新朝开国。
给自家儿子干活,辛苦也值得。
“爹,这么想,我是开国之君的话,我爹怎么着得当个太上皇吧?”荀晔委婉的说道,“连您都知道我爹看我有滤镜,真让我爹连咱开国一起写,我就会变成粥里的那颗老鼠屎毁了一整部书。”
到时候他爹就会被后人骂“书编的很好,如果只写编半部分就更好了”,类似骂唐玄宗早死二十年也是千古一帝,都是后半截儿造的孽。
他就是那造孽的后半截儿。
“一粉顶十黑,爹,咱开国这一段儿谁来写都行,唯独不能让我爹来写。”荀晔非常有自知之明,“我真的不想被后世说成爹宝男。”
有些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传到后世就没必要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诧异,“还用你爹特意写?他不写别人也能看出来你是什么样儿。”
“不说了不说了,爹您快把房顶上那三位喊下来,这些天事情多,您几位来都来了不能闲着。”荀牛牛可怜巴巴,“我是爹宝,我是陛下您和其他三位陛下的宝,可以吗?”
刘彻飞速后退,“你停!”
得亏这小子长的好,换个丑点儿的在这儿惺惺作态他真的能一脚将人踹出三里地。
……
房顶上,三位陛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夕阳下的洛阳城。
远处的宫殿在夕阳下金碧辉煌,左日右月晚霞绚丽,高居屋顶很难不生出执掌江山舍我其谁的豪气。
屋里刘猪猪在拉着臭小子说三统三正五德终始,他们不说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他们只要讨论国号是什么。
之前说唐宋是闹着玩儿,国号也不是随便什么字都可以,可以根据发迹的地名来定,可以根据爵位号来定,两边都不好选的话也可以看看家乡的特产或者从书里挑个好听的字,总之都得有解释。
汉之所以叫汉是因为高祖刘邦曾被封为汉王,早期势力也集中在巴蜀汉中一代。宋之所以叫宋也是因为赵匡胤曾任宋州节度使,宋州是他的起家之地。
唐朝叫唐朝是因为他们家是唐国公,隋朝叫隋朝是因为杨坚称帝前承袭其父的随国公之位,建国时又觉得“随”字里有走之旁不吉利,于是把走之去掉改成“隋”。
用家乡特产的是辽,契丹以其国产镔铁乃为国号,因为契丹话中的“镔铁”与“辽”发音相似所以用了“辽”字。从书里挑个好听的字的是元,忽必烈选“元”为国号取自《易经》“大哉乾元”,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不管是国号用什么都得有出处,他们家傻小子可以选择的字号很多,但是怎么着都和唐宋不搭边。
当然,秦汉更不行。
这么一想心情好多了呢。
始皇陛下很想一脚将俩人踹下去,但是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任务完成之前都能容忍同事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不!介!意!
于是乎,猪猪陛下上来喊人,看到的就是拔出长剑的始皇陛下以及两个满房顶乱窜的二傻子。
还好他刚才没跟上来,被追着跑也太丢人了。
摇头.jpg
……
四位陛下同时在身边的日子不多,除了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就是现在。
荀晔知道义父们是因为任务要完成了所以才同时出现,也不知道这次分别之后还能不能再见,要是见不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义父们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帮他处理公务了,趁现在还在赶紧多干点儿,免得将来想他的时候后悔没有多帮忙。
再然后,荀牛牛在亲生父母处没有体验过的混合双打就在义父这里体验到了。
唉,收养的就是比不过亲生的。
他走还不行吗?
咳咳,总之就是,就算有四个阿飘陛下在,荀小将军依旧忙的脚不沾地。
七月初,汉中开战。
汉中盆地两山夹一水易守难攻,张鲁到汉中后堵住了北上关中的道路,然后修筑阳平关、黄金戍等关隘以重兵驻守。
五斗米教是道教,张鲁奉行道家的无为而治休养生息,他又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只想固守汉中与世无争,以他的实力只要北方不管想要自保不成问题。
前提:北方不管。
如果北方大军压境,那地方只能说是难打,却不是打不下来。
若是关中和蜀中同时发难,汉中南北夹击更是难以抵挡。
裴潜到成都游走于各方之间,古有苏秦佩六国相印,今有他裴潜为各家发声。
他都凭三寸不烂之舌策反了近半益州势力,离出将入相还远吗?
主公说接下来由他担任凉州刺史,这时候又派马腾韩遂这些凉州人从关中公攻打汉中,是不是在暗示他在打汉中的同时和凉州本地人熟悉熟悉?
他们家主公年纪虽小却处世却周全,肯定是这个意思。
七月中旬,在裴潜的筹谋之下,甘宁等人率军攻下阳平关。
汉江上游深山峡谷地形险峻,阳平关坐落于鸡公山之南、嘉陵江之北,与汉江南北的定军山、天荡山相互呼应,乃是汉中的西部门户,也是巴蜀通往关中的要冲。
阳平关失守,北边还有生猛的马超当先锋,汉中的兵力又不够南北一起防,张鲁不想死就只有投降一条路。
南逃入蜀也不行,刘璋在身边人的撺掇下以他不听号令为罪名杀死他留在益州的家眷,他不派兵南下已经是难得,不可能再逃入蜀中。
既然入蜀也是死,那就祸水东引把南北两方的大军都引去打刘璋,也算是为他那些枉死的家眷报仇。
——马将军注意,前面就是那刘璋的老巢。
……
天气转凉,到处都在忙秋收秋种,小皇帝跟着大部队又开开心心的回到京城。
期待已久的禅位终于要来临,他也不想笑的那么开心,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禅位这种大事越多人亲眼见证越好,虽然还没开始三辞三让,但是也得让天下人都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好让他们从地方赶到京城。
荀氏重臣大部分都散在天下各处,小将军登基称帝的场面总得让他们亲眼看到。
嗨呀,先发个诏书昭告天下就能解决的事儿不叫问题。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相比小将军的手下也都和他一样期待。
这世上没那么多人念着汉室,虽然很多人嘴上说汉室是正统,但是真到兵临城下的时候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正统在活命面前没有半点用处。
也别说什么汉室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他这个皇帝当的不好再换个皇帝就行,谁敢在他面前这么说他就拿刀扎谁。
事到如今亡国能怪他吗?要是换个皇帝能把大汉的气运给换回来朝臣早换了,还用别人在这儿叭叭?
再说了,就算换皇帝,从哪儿挑人选?
刘姓宗亲那么多人,从哪一脉选人都没法服众,不如直接改朝换代。
这些年汉室宗亲没多少出彩之人,只有他们家荀小将军保境安民力挽狂澜,这天下是荀小将军辛辛苦苦平定下来的,百姓也是因为荀小将军才有安稳日子过,凭什么活儿小将军干了却要姓刘的皇室宗亲出来摘果子?
哼,他大汉天子第一个不同意!
在各地都忙于秋收秋种之时,汉室天子的禅位诏书从京城发往四面八方。
……
徐州下邳,没有被农活压弯腰却被政务毒打的起不来身的贾诩贾治中看着快马加鞭送到地方的诏书,嘴角熟练的扬起假笑。
呵呵,他说什么来着,荀氏果然有大志向。
第178章 牛牛应得的
*
洛阳皇宫一如既往的雄伟壮观, 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小皇帝喜欢。
好在禅位之后他就不用再住在皇宫,最后俩月了他能忍。
小皇帝很想当进宫是做客,奈何他对皇宫太熟悉, 再怎么装不熟也还是很熟。
不如颍川,不如颍川,不如颍川。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住在皇宫真的不如住在颍川舒坦。
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理解到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躺平的乐趣, 直接少走五十年弯路,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小将军在京城努力当皇帝, 他先一步去颍川玩耍啦。
吃好喝好心情好才能长寿, 他们家往上数没几个长命的, 他得从小开始养生才能保证活到老年。
生在老刘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小皇帝摇头晃脑的感叹,不过这话他只敢私底下和小将军一个人说,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会被群起而攻之,所以他非常识相的提都不提, “小将军快看,这是朕给你想出来的参考。”
荀晔看着纸上那满满一页的国号备选项, 眼前一黑又一黑。
这叫参考?让他自己翻字典也不过如此了。
荀晔倒吸一口凉气, 他爹他叔他伯伯也都这么选择困难吗?你们在颍川那么多天都选了个啥啊?
阿飘陛下们要笑死了,他们以为他们在这儿吵架已经很过分,没想到颍川那边更离谱,选了等于没选,最后还是得傻小子亲自从头开始。
小皇帝理直气壮, “朕觉得都行都好都可以, 反正选出来后都能解释, 小将军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这是朕和众位荀卿家一起选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这些天真是受了老罪了, 天知道这些五德终始五行相生有多复杂,还一个人有一个解释一个人有一个说法,看的他天天晚上睡觉做梦都是一个个金木水火土的字符在打架。
他努力过了,结果就是实在捋不清,所以小将军将就着看,他搞不懂不代表其他人搞不懂,反正最后解释国号正朔德行什么的不用他们亲自来。
书上说什么五行相生天运转移周而复始循环不断,还说什么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
凡是天运要转移,老天肯定会提前降下征兆让百姓看到。
黄帝那会儿地上出现大蚯蚓大蝼蛄,黄帝说这是上天在告诉他们土气旺盛,所以他黄帝时崇尚黄色;大禹的时候出现草木秋冬时节不凋零的景象,夏禹说这是上天在告诉他们木气旺盛,所以夏朝崇尚青色;商朝的时候出现水里现出刀剑的事情,商汤说这是上天在告诉他们金气旺盛,所以商朝崇尚白色;周文王的时候天上出现由火幻化而成的赤鸟衔着丹书落在周朝的社庙上,周文王说这是上天在告诉他们火气旺盛,所以周朝崇尚赤色。
实际上吧,这话听听就行,指不定是谁编的呢。
几百年来五行五德的理论变了那么多次,尤其刘向刘歆父子俩为了帮助王莽篡汉把邹衍那套以黄帝为开端的五德终始说改成了以伏羲氏为开端,各个朝代的德行一直在变,天底下哪儿能那么正好出现那么多合适的异象?
现在流行的这套五德终始说是刘向刘歆父子俩的那个版本:伏羲氏,木德;共工氏,闰余;炎帝神农氏,火德;黄帝轩辕氏,土德;少昊帝金天氏,金德;颛顼帝高阳氏,水德;帝喾高辛氏,木德;帝挚,闰余;帝尧陶唐氏,火德;帝舜有虞氏,土德;伯禹夏后氏,金德;商汤,水德;周武,木德;秦,闰余。
父子俩不光往里面塞了几个之前没什么名气的上古君王来占位置,甚至还用“闰余”来安置短命的秦朝。
幸好秦始皇已经死了几百年,不然非得气活过来不成。
别的皇帝都是正儿八经的有德,实在想不出来某个德能让谁用还硬生生的往里塞新皇帝,到他们秦朝可好,直接变成多余的了,这谁能忍?
反正他要是秦始皇他肯定忍不了。
阿飘陛下们听到小皇帝的吐槽后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猪猪陛下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笑了不笑了,孩子还小童言无忌,始皇陛下不要和小孩儿一般见识。这样,回头我们陪你去找胡亥,你揍孩子我们递藤条,藤条不过瘾的话递刀子也行,总之就是你要什么我们递什么,一定让你出气。”
当皇帝不要那么小心眼儿,他都出来教学生代汉了也没见他多生气,学学他这气度,反正都不是他们原本的世界,平常心就完事儿了。
不就是闰余了吗?刘向刘歆父子俩塞进去的共工和帝挚也是闰余,不生气不生气,百代皆行秦政法厉害着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然后,猪猪陛下因为笑的太猖狂被神色严峻的始皇陛下一剑击飞之。
沁园春F4喜提减员,目前只剩F3。
荀晔:……
真是好一出大戏。
荀小将军艰难的假装什么都看不到,行吧,他选就他选。
但是就算是他选其他人也得陪着他,都来议事厅看着他是怎么选的。
牛牛陛下不满意,后果很严重,除了上年纪的长辈外其他人都被紧急喊到了议事厅。
荀氏的长辈们以及安排好手中事情赶来京城参加禅位大典的亲信们整整齐齐挤满了房间,全都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新君。
荀晔:……
也、也不用这么正式,人尴尬的时候真的会抠脚趾啊亲。
幸好这年头没有全国转播,不然就算他已经习惯各种大场面也还是会不自在。
阿飘陛下们大大方方那是因为他们习惯了,他甚至连个祭祀都没有亲自主持过,上来就那么硬核的禅位大典会紧张很正常。
不是他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理不直气也壮.jpg
所以各位长辈各位谋士各位将领,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不然他就会变成漏气的气球嗖的一下就飞走了。
回归正题,选国号。
他知道王朝更替要遵循五德终始和五行相生,也知道就算不遵循规律也能各种牵强附会强行解释,所以他们就不讲究那么多了,直接以他们老家颍川来定国号。
颍川古称“夏邑”或“夏国”,就是夏禹的封地所在,禹死后他的儿子启打破禅让制的传统即位于夏邑开启王位世袭制,从此进入家天下的时代。
他们颍川荀氏的底蕴也很深厚,往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周代的姬姓。
时代太过久远,他们现在也不姓姬,还是拿颍川这个地方来做文章吧。
国号为夏,延续夏正,保持夏的木德。
从火德到木德怎么解释他不管,可以把汉朝从火德变回高祖刘邦时期的水德再硬套五行相生的水生木,也可以是其他随便什么说法,总之能说通就行。
还有历法,二凤爹的意思是科技水平还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历法让太史令照常注意就行,没有必要特意去改。
出现有进步的新历法就采用,没有就延续先前的历法。
系统爹不会给他提供太离谱的金手指,他们的步子也不能跨太大,科技树要慢慢完善,倒是官制、兵制、赋税制度、土地制度等在封建社会演化到登峰造极的制度可以直接借鉴。
一步步摸索代价太大,他选择在身边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的帮助下一步到位。
这些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现在先不提。
还有禅位诏书禅位大典什么的,如果所有事情都要他来盯着,那还要在座诸位干什么?
不要闲着,都忙起来,快和他一起紧张。
牛牛陛下火气旺盛,一时间甚至想把他大夏的木德换成火德好和大禹的夏作区分。
他要发火了,他真的要发火了!
小皇帝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写好啦写好啦,诏书早就写好啦,是朕亲自动笔写的,不过几位荀卿家觉得不太行又拿去润色了一下。”
他觉得他写的感情更真挚,当然,润色之后的更有文采也是真的。
但是!谁规定禅位诏书只能有一份?
嘿,他们可以禅位大典的时候读那份有文采的,然后再把他亲自写的那篇感情真挚但没那么有文采的印个几百上千份张贴到各座城池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为什么要禅位。
——朕在位五载,遭天下荡覆,幸赖宗庙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荀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绩,今王又光裕明德,以应其期。是历数昭明,亦可知矣。大人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之。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荀氏明光。【1】
帝尧禅位于虞舜,虞舜禅位于夏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他刘氏坐拥江山是因为前头的皇帝有德,现在德行配不上江山自然要让到配得上的人身上。
汉室衰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别说他一个小孩儿没见过汉室强盛的样子,再往上数好几个皇帝也都没见过,如今的百姓最熟悉的不是强盛的大汉,而是豪强横行百姓流离失所的随时可能亡国的大汉。
得亏老天有眼给他们送了个能济世安邦的荀小将军,不然大汉要亡不亡天下群雄纷争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天下百姓更没有活路。
神农再世荀明光!帝星降临荀明光!日月瑰宝荀明光!全天下的希望荀明光!
古有尧舜选贤禅位,如今老天亲自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神仙人物救世济民,这时候还不退位让贤只会显得他这个大汉天子不知好歹。
大汉那么多皇帝,有几个在农事上比得过他们小将军的?又有几个能让追随他的将士百姓都吃饱饭的?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一张嘴吗?
插句题外话,颍川别院的饭菜比宫里还好吃,他感觉之前十几年的饭都白吃了呜呜呜呜呜呜。
总之就是,禅位诏书已经准备好,宣传也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只等受禅台建好就能开始禅位大典了。
良辰吉日是太史令和荀小将军的大伯带回来的那位仙长一起选出来的,太史令很积极,那位仙长、那位仙长也很积极,就是进京后总是莫名其妙的喊眼睛要瞎了。
奇奇怪怪,不过不重要,反正日子已经选好了。
荀晔:……
荀晔想想这些天一直留在京城的四位陛下,很想问一句左道长的眼睛还好吗?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暮秋时节丰收完毕,一年到头忙于耕种的农人也能清闲几天享受丰收的喜悦。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是蟹肥菊黄时。
禅位大典定在九月初六,分散在各州各郡的重臣们全都安排好手边的事情赶回京城参加禅位大典。
从荀氏去并州就一直追随的吕布高顺张辽等人自不必说,随着这几年聚少离多,但是他们结义兄弟之间感情刚刚的,说什么也得到场。
那些后来追随的也都生怕没赶上禅位大典导致封赏的时候也赶不上趟儿,只要不是外族入侵就连正在打的仗都不打了。
主公登基称帝,臣下肯定也要高升,从龙之功可遇不可求,这是打几百次胜仗都求不来的大好机会。
升官加爵!光宗耀祖!他们都出息啦!
年长者好歹能稳住心态,小年轻们就没那么矜持了,进京后聚到一起一个比一个激动。
登基称帝,天呐,他们大哥竟然要当皇帝了!
孙策捂着心口倒在屏风上,“公瑾,我感觉跟做梦似的。”
感觉跟做梦似的,说出来的话也飘忽的像浮在云端。
他以为他们要熬到七老八十才能等到大哥凭民心将大汉取而代之,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几个也能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挥斥方遒?
这下是真的光宗耀祖了,他比他爹出息太多了。
哦,不对,等大哥登基后论功行赏他还是要被他爹压一头。
不重要,总之就是,他们大哥要当皇帝了!
周瑜看看他杯子里的茶水,端起茶杯嗅嗅,确定茶水还是茶水没有被酒水替换,这才放心的拿棉花塞住耳朵。
“公瑾,公瑾你理理我。”孙策已经激动了好些天,但是真正来到京城看到即将建造完毕的受禅台还是控制不住想让小伙伴再听听他的激动,“那是受禅台,那可是受禅台。”
曹昂淡定的路过,“知道是受禅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升仙台。”
温侯家的女郎来到京城都没这么大惊小怪,乌程侯看上去也稳重的很,这小子是不是把全家的激动都抢到自个儿身上了?
受禅台下,曹操和孙坚也是感慨万分,谁能想到两年前他们还在因为匡扶汉室无望只能喝闷酒。
小将军有经世之才,这天下交到他手上是万民之幸。
他们的岁数可以给小将军当父亲,这些年走南闯北很清楚天下乱成什么样子。
并州已经乱了几十年,郡县胡人肆虐田地荒芜,直到荀氏到并州之后镇压外族恢复生产才恢复太平。
幽州的情况比并州好点,刘虞生前治理的底子还在,公孙瓒也是个聪明人,他搞不定内政便向荀氏低头求助。
如今边地各族之间都相安无事,百姓都能安心耕种放牧,各族之间的贸易也很是繁荣。
连边地都能稳定下来,中原就更不用说了。
在荀氏的治理之下,州郡百姓甚至能不用担心天灾安心过冬,这在前几年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
曹操和孙坚一个在兖州一个在豫州,都是黄巾之乱后被战乱波及的最严重的地方。
他们都是正常人,不敢说一心为民,但是在看到民不聊生的场面时也会于心不忍。
这几天看着地方在他们的治理下从荒芜混乱变成井井有条,说没有成就感那是假的。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这是荀小将军应得的。
……
张鲁以为他治下的汉中是大汉十三州最安乐的地方,汉中有天险可以御敌,不需要太多的兵力也就不用征太多的税,且汉中年年风调雨顺土壤肥沃,稻麦一年两熟,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可以说是丰衣足食安定富足。
乱世之中粮食宝贵,汉中境内禁止酗酒。
春夏两季牲畜繁衍,繁衍期间也禁止屠杀牲畜。
遇到灾年尽可能多的修建义舍,由他们五斗米教或者殷实富户提供米粮供路人或者贫苦人家取用,以此来齐心协力度过难关。
遇到有贪心的人不缺钱粮也要拿义舍的东西也没关系,他五斗米教设义舍是为了给五斗米教的教众积福,某种意义上那些米粮也是供奉给天上神仙的。
神仙大度,不会在意快要饿死的人挪用他们的贡品,但是不缺钱粮只是贪心的话,也自有鬼神来教训他们。
如今的汉中郡县不设官署,由教中祭酒来管理政务。
官府里管事的官吏需要各种条件才能当,他们五斗米教的祭酒不一样,只要足够虔诚,教龄满一定时间都有机会被任命为祭酒。
他们五斗米教比官府更有用,百姓会不听话会作乱,教众却没那么多想法,所以他到汉中后最先做的就是传教。
时至今日,汉中几乎每家每户都信教。
官府的禁令百姓可能不会管,但信众对教中禁令绝对不会触碰。
他是师君,可以沟通鬼神,官府的处罚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但得罪了鬼神会是什么下场谁都说不准。
未知的惩罚最可怕,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在他的努力之下,没有官署的汉中比其他有官署的郡县更加太平和乐,就算哪天他直接暴毙也能傲然开口说他张公祺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但是现在,为什么汉中之外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荀明光大肆量田分地得罪人,那些豪强大族都是泥捏的不成?
第179章 临走话别会
*
汉中消息闭塞, 张鲁以前只听说过荀氏明光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杀起世家大族来更是毫不手软,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杀的。
他在汉中经营五斗米教已经很费心, 反正中原的动乱波及不到汉中,他也没功夫去管外面的事情。
直到战败后不得不进京请降,一路穿过关中亲眼看到关中的现状, 这才对那小将军的手段有了真正的认识。
他真的是世家子吗?怎么看上去像是要杀光天下世家呢?
不理解, 但尊重。
杀世家也和他没关系, 那小将军虽然杀心重, 但是所有死在鬼头刀下的人都是罪有应得而不是滥杀, 他张公祺在汉中布道济民功德无量, 杀光天下世家也杀不到他头上。
如果那位即将登基的新帝真的讲道理的话。
要是不讲道理,那他也没办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家荀小将军乃天命所归,他实在没本事逆天而行。
往好处想, 他投降的早,还及时给大军带路攻打成都, 最差也能功过相抵, 应该不用担心丢掉小命儿。
张鲁随大军进京,看上去对汉中失守的事实接受良好。
而在荆州,非常清楚均田令和科举取士对世家大族而言意味着什么的刘表恨铁不成钢。
荀氏到地方后先杀豪绅,大部分州牧刺史也都是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 先杀一批刺头立威站稳脚跟然后才好干其他的, 他自己也是这样。
荆州八郡他手中有七郡, 但是七郡加起来也比不上南阳一郡的富庶。
他和荀氏的区别就是荀氏自始至终都很强硬,而他杀完刺头后为了站稳脚跟大肆重用本地世族, 江夏、零陵、桂阳、长沙等各郡的太守都是当地大族之人。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有多不好相处。
人的贪心没有止境,他越让步那些家伙越得寸进尺,可是想在荆州立足又不能和地方豪强撕破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荆州的豪强地头蛇不光寸步不让还得寸进尺,怎么中原和北方的豪强脾气那么好?荀氏都开始直接在他们身上割肉了他们就不知道反抗?
世家大族最重要的除了传承就是土地,荀明光一道均田令将他们搜刮的来路不正的土地尽数收缴,一道科举取士诏让世家的百年传承成了笑话,那些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的世家愿意吃这个亏?
刘表不信没人想除掉荀晔,就荀氏现在干的这些事情,哪天传出消息说荀氏被灭族他都毫不惊讶。
一人一族便想和全天下的世家大族作对,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然而事情完全没有朝着他预想中的方向发展,荀氏不光没有因为和天下世家作对而被群起而攻之,甚至还越来越声势浩大。
同样是世家,怎么北方的世家都那么好欺负?
硬气点和荀氏硬刚,那么多世家大族联合起来还能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他们当年抗拒皇令诱杀朝廷命官的魄力哪儿去了?就这么认栽了?
刘表大为震撼,如果让天下世家俯首称臣不敢高声语的是他那没关系,现在那么有魄力的不是他而是和他有竞争关系的年轻人,这让他如何睡得着觉?
在益州被荀晔釜底抽薪掏空之前刘表一直以为他们没那么容易对上,荆州和益州加起来足有三分之一个大汉,他和刘璋还有的打,外人没那么容易插手。
事实上外人不光容易插手,还能在釜底抽薪之后以雷霆手段给益州换个新主。
新刺史,而非州牧。
刺史最重要的是监察权,和州牧那种军政一把抓的实权大臣不一样。
中央和地方是你强我弱你弱我就强的关系,汉武帝当年设立刺史为的就是不让太守专权,一郡的军政大权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实在太危险,必须将权力分散到不同人手中相互掣肘才能防止一家独大。
汉武帝在位时尚且极力防范地方做大,灵帝可好,不光不防范还瞌睡来了就送枕头,愣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废史立牧让地方官能够名正言顺的割据自守。
掌握实权的郡守已经有资格成为一方诸侯,掌一州之军政大权的州牧手上权利如何就更不用说。
大汉一共才十三个州,上来就要十三分之一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离谱的是灵帝竟然还真准了,直接把大汉从民变蜂起变成四分五裂。
荀晔不打算给将来留那么多挑战,所以除了最开始的几个州牧之外他一个州牧都没任命,可以是刺史可以是治中可以是别驾也可以是暂领一军坐镇一州的将军,总之不能是州牧。
现在的难度已经够高了,不需要再继续上难度。
有张鲁在前面带路,再加上裴潜和被他策反的吴懿等人在后面打配合,刘璋和推他上位的赵韪等人尽数被斩杀。
下手的是这些天憋屈的快要炸了的刘瑁。
益州山高路远会比其他州郡更难治理,倒是荆州进可攻退可守,北有汉水、沔水,向东顺长江而下就能通到扬州向西也能到达巴蜀,之前半年孙策和周瑜都万分期待刘表能放弃刘璋找他们开战。
隔壁江夏是个好地方,拿下江夏后荆州全境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反过来对刘表来说在江夏顺江而下打扬州比打益州轻松的多,老小子占着好地方却找不准对手真的很让他们伤心。
也就是他们还没干完手头的活儿,不然他们随便找个理由就冲江夏去了。
多好的地方,打着打着还能打到益州,一举两得。
不过现在不用了,他们连荆州都没来得及打益州就先投了。
再然后就是天子禅位的诏书传遍天下,刘表直接收拢所有兵力驻守襄阳,看样子像是要防备北方大军南下。
不服啊?没事儿,那就让他体验一下北方大军真的南下的感觉。
比起先投降然后再暗地里搞事情,他们更喜欢不投降的硬骨头。
当然,这话不是在内涵益州,就是单纯说一下他们的喜好而已。
主公马上要受禅,现在最重要的是禅位大典,什么刘表不刘表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江山要辞旧迎新,轮得到他刘表在那里叽叽歪歪?
天气越来越凉,离九月也越来越近。
在小皇帝的催促下,杨太傅已经带领仅剩的朝臣把三辞三让的流程走完了。
其实三辞三让的流程应该更早进行,等新君推辞完手下了皇位才好修建受禅台,但是当时分隔两地不好进行,所以只能进京之后再三辞三让。
问题不大,回头记录的时候春秋笔法略过就行。
杨太傅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各种风雨,自认为什么场面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出现波动,直到他接下“劝进”的活儿。
他是硬着头皮念下去的,上头即将称帝的新君是硬着头皮听下去的。
虽然场面很热闹,但是热闹的都是别人,他们两个主角一个比一个尴尬。
想想年轻的新君面容严肃实际上却如坐针毡,好像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觉得“劝进”的活儿不好干,荀氏那些武将却一个个的抢着想干,要不是这种事情最好由前朝老臣来做,那些武将们肯定已经为这个出头的机会打破头。
吕奉先那小子自己想不出来文绉绉的话,私底下让帐中长史帮着把说辞都写好了。
——昔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唯将军视民如子拯救苍生,今天下初定,末将请将军登基称帝以正朝纲。
词儿不错,就是不太合适。
真要让那家伙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么一出,好好的禅位也能变成篡位。
汉室气数已尽,但有些事情非得他们这些汉室旧臣来做才行。
吕布:……
吕大将军很生气,然后嘟嘟囔囔的走远了。
没关系,劝进轮不到他,禅位大典那天前头开路还有机会。
他的新甲已经准备妥当,赤兔也洗刷干净养足了精神,就等九月初六那天迎头开路了。
张辽:……
孙策:……
曹昂:……
开路也是个抢手活儿,一群武将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打破头的下场。
荀晔刚开始紧张的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儿,紧张着紧张着慢慢就调理好了,没有人真正做好过准备,紧张点儿才更有感觉。
“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儿”中的四位阿飘陛下:……
他们怀疑臭小子根本不紧张,就是找借口好让他们干活。
算了,看在就剩最后几天的份儿上,原谅他。
猪猪陛下兴奋了那么多天,只剩最后几天了终于开始惆怅,“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崽,满招损谦受益,不要骄傲自满,要谦虚。”
荀牛牛乖乖受教,“爹,我虚。”
阿飘陛下们:……
多说个“谦”字能怎样?
始皇陛下也难得话多,“从今以后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改变它。身为帝王,你需要乾纲独断,但要注意不要被虚假的繁华蒙蔽双眼。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说你是错的,所以你必须更加注意分辨是非。”
荀牛牛小鸡啄米般点头,“遵命,我非。”
李世民啧了一声,“小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当皇帝得有个好运气,不能上赶着说自己非。
赵匡胤撑着脸,“相处了那么久,还怪舍不得的。”
荀晔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右手握拳,目光坚定,“我志愿加入千古一帝大家庭,拥护帝王纲领,遵循帝王章程,履行帝王义务,执行千古一帝大家庭的决定,严守千古一帝大家庭的纪律,保守千古一帝大家庭的秘密。对百姓忠诚,积极工作,为百姓吃饱穿暖奋斗终生,随时准备为百姓牺牲一切,永不背叛千古一帝大家庭。”【1】
他也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陛下们离开之后他是变好还是变坏,他只能保证他会竭尽全力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老有所依,幼有所育。
牛牛想要!牛牛得到!牛牛能行!
阿飘陛下们:……
刚刚攒起来的那点儿伤感,被臭小子一通坚定的誓词弄的一点儿不剩。
“千古一帝没有大家庭。”
“千古一帝也没有秘密。”
“不需要你牺牲一切。”
“也没有什么可供你背叛。”
荀晔叹气,“爹,你们才是真正的气氛杀手。”
好歹配合一下呢?
……
河内郡,临近两郡界碑,一队人马在官道旁安营扎寨。
已经进入九月,沿途的农田早已收割完毕,入眼只能看到农夫在抢抓农时翻整土地。
公孙瓒抹了把额头的汗,好好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愣是学会了忍着脾气求爷爷告奶奶,“初六就是禅位大典,这都初二了,祖宗咱能不能着急一下?”
戏志才掩面轻咳,走一步晃三晃,好像下一刻就能吐血而亡,“焕这身子不争气,将军实在着急可先行一步。”
“前头就是京城,一路上都磨蹭过来了,老子至于现在把你扔下吗?”公孙瓒啧了一声,“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子不会捣乱,就你不放心,都这个时候了老子疯了才会和荀明光争皇位?”
别说他本来就没敢往改朝换代上面想,就是他敢想,本事配不上野心也没用。
他连幽州的内政都搞不来,大汉十三州都交给他那是大汉的劫数。今年交给他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汉,明年还给天下人一个更破更烂的大汉。
他又不是刘表,他有自知之明。
幽州的内政尽数由戏先生掌控,比刘虞在幽州的时候攥的还紧,军需马匹粮草的调度都得他发话才行,压根就没留造反作乱的机会好不好?
天子的禅位诏书七月末送到蓟县,他们从蓟县到京城走了足足一个月!
苍天啊,就算信不过他也不用这么卡着时间到吧?
幽州很偏很远他知道,但是他平时快马来去如风,按照他的速度从蓟县到中原只需要三五天。
他们那地方所有人都皮糙肉厚,身体不好根本长不大,他活了那么多年其实是第一次和这种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打交道。
打不得骂不得,干什么都得温声细气的讲道理,差点没把他给憋死。
人不可貌相,他们戏先生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实际上能撑的很,如果不把心眼儿都使在他身上就更好了,这打不敢打骂还骂不过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
还好他机智能自我排解,受不了的时候就想想军中新换的盔甲武器以及堆满稻谷的粮仓,去粮仓转两圈就感觉又能忍了。
其他事情就算了,但是新帝的登基大典真的不能等啊!
戏志才拢拢外袍,虽有些憔悴但依旧坐的端正,“焕自颍川至幽州,路上花了两个月。”
公孙瓒:……
“对不住。”
第180章 天命所归牛
*
秋韵渐浓。
城外的树叶已经染上些许赤色, 清晨天边紫气尚未散去,路边的草叶上凝着薄薄的霜。
受禅台建在城外的风水宝地上,据说那儿落过凤凰走过麒麟, 最适合当做王朝更替的见证之地。
荀晔不知道洛阳附近什么时候落过凤凰,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出现过麒麟,反正太史令是这么说的, 民间也是这么传的。
阿飘陛下们对这些传言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不知道, 没见过, 也许有过吧。
鉴于这个小世界除了他们四个以外没有别的不科学的生物, 所谓落过凤凰走过麒麟应该是编的, 甚至可能在禅位大典之后还会多一个出现神龙的传言。
龙凤麒麟齐全, 那地方就更祥瑞了。
九月初六,万事俱备。
提前一个多月发布禅位诏书足够让天南海北的人都赶到京城,现场除了汉臣还有南匈奴、乌桓、鲜卑、羌人等各族单于首领前来朝贺。
巍巍皇城历经风雨,城门外旌旗猎猎, 禁军将士昂首立于道旁,戟杖之后则是早早便等在城外的司隶百姓。
亲眼见证皇位更迭是他们皇城附近百姓独有的特权, 倒不是不让其他地方的百姓来, 而是山高路远别地儿的人想来也赶不过来。
这可是禅位,上一次禅位还是两百年前,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两百年?
几辈子才能见到一次的大场面,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上一个受禅的王莽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他们这位即将受禅的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陛下。
能干农活、能改良农具、还被认作是神农再世的能是什么坏人?肯定是大大的好人。
如果王莽能让他们每亩地种出来的粮食都变多他们也夸王莽, 但是他们没见过王莽, 他们眼前的再世神农只有即将登基的新陛下一个人, 自然要把所有的赞美之词都留给陛下。
旭日东升,天下安澜。
吉时选在辰时, 也就是后世的七点到九点。
这个时间点可以让参加受禅大典的所有人都安安生生吃过早饭再去,但是除了荀晔没有一个人能沉得下心吃饭。
行吧,一顿不吃饿不坏,等大典结束这群人知道饿了再吃饭也不迟。
牛牛陛下咽下最后一口饼子,“阿父,您真的不吃?”
荀悦摇头,“吃不下。”
牛牛陛下喝下最后一碗汤,“陛下,您也不吃?”
小皇帝也吃不下,他不光吃不下,还见不得他们家小将军这时候还在吃,“龙袍的尺寸不好改,将军待会儿穿不下衣裳该如何是好?”
唉,愁。
荀晔无奈,这一个个的都忧心忡忡,显得他这个能吃能喝的很不合群。
和紧张到吃不下饭的荀悦等人相比,四位阿飘陛下就淡定多了。
禅位大典结束就是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个任务开始时跌宕起伏,好在他们家傻小子努力又能干,愣是把之前故障的那些年的进度给赶上了。
如此上进懂事又优秀的孩子不好找,他们会舍不得太正常了。
四位阿飘怕被屋里的紧张气氛传染,一个接一个的飘到外面享受清晨的阳光。
神棍们还算有本事,选出来的良辰吉日非常合适,至少这天气看上去是个好兆头。
城外禁军执戟而立,城中亦有金甲兵沿途布防。
他们陛下身边多的是猛将,不怕有人趁机刺杀,就怕百姓太过激动不小心冲撞了队伍。
从皇宫到城门再到受禅台的路上都有全副武装的精兵在,百官身着朝服立于宫门外等待,不知何处传出阵阵钟声,随后便是宫门打开。
为首的吕大将军英武神俊,赤兔身姿矫健步伐轻盈,长长的雉鸡翎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紧随其后的是两队年轻将领组成的仪仗队,整整齐齐皆是银甲白马,据说灵感来源于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其实是小年轻们都想冲在最前面,但是他们又打不过吕布,于是把仪仗队的活儿给抢了。
昔年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他们收拾收拾也能组个XX二十八将,让他们当仪仗队保证不丢人。
再然后,才是新帝的銮驾。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万岁”,之后便是声震九霄的欢呼。
荀晔握紧拳头,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生出起身挥手喊“同志们辛苦了”的冲动。
其实他更想和前面那些家伙一样骑马出城,大好的日子得和他们家踏雪乌骓同乐。可惜他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最终还是挑了六匹老婆共同来拉车辇。
整整齐齐很壮观,各有千秋也很壮观,天子銮驾就要与众不同。
所有人:……
这花里胡哨的爱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新朝定为木德,东方为木,色青,所以龙袍的整体配色也是青色。
虽然《礼记》中有“天子着青衣”的记载,但是荀晔只见过黑色红色黄色的龙袍,还真没见过青色的龙袍长什么样。
刚开始他觉得龙袍用青色当主色不好看,不过等到新龙袍做出来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深青色黑色红色和各种云纹龙纹搭配出来竟然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独特又好看,和阿飘爹们站在一起完全不会重,牛牛陛下很满意。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队伍在礼乐声中自内城稳稳当当的朝着受禅台而去。
受禅台前有两碑,一为小皇帝的禅位诏,一为荀晔的受禅表,两座碑文详细的记录了禅位的细节,也算是给后世留个研究的课题。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研究的,但是万一后人想研究呢?
南匈奴、鲜卑等外族单于首领早早在他们的位置站定,受禅台外三十万大军肃然而立,万众瞩目之下,新帝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
禅位大典在城外举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城里塞不下这么老些人。
牛牛陛下居高临下看着下面数不清的人,又感觉还是有个大屏幕实时转播好。
受禅台建的高,那些离得远的士兵看他估计只能看见个黑点,待会儿说话估计也都听不见。
怪不得皇帝干什么都要下诏书,这种典礼上说的话不整理成书面文字发下去就是在场的人都不一定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公卿大臣依次站定,礼乐声渐弱,紧接着是听不懂也没必要听的祝词。
气氛已经渲染到这里,所有人表情严肃的循着祝声祭拜各方主神。
天子之冕十二旒,龙袍厚重配件多,走流程是个体力活儿,幸好他体力好,换个人还真不一定能撑住。
读条环节结束,接下来进入重头戏。
小皇帝带着灿烂的笑容上前宣读他的禅位诏书,大汉四百年天命已尽,希望天上的神仙能保佑下一个王朝长治久安。
小少年端着传国玉玺走到新帝面前,仗着别人听不见嘚瑟不已,“我自由啦!”
荀晔接过托盘,小声提醒,“笑的太开心了,太傅能看见。”
不再是天子的刘协立刻收起笑容,“多谢陛下提醒。”
杨彪:……
杨太傅内心毫无波澜,上前一步朗声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唯有陛下以天下为己任救万民于水火,今陛下受禅,黎元有归、社稷有主,此乃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话音落地,群臣跪拜万民俯首,尽皆山呼万岁。
朝阳绚烂,冕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年轻的新君接过玉玺,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如今天下未定,尚有万万百姓挣扎于水火之中,还请诸位卿家助我。”
以吕布为首的仪仗队立刻单膝跪地,“自当为国尽忠!为民尽责!”
受禅台旁的众臣尚未反应过来,四面八方的精兵便跟着高喊,“为国尽忠!为民尽责!”
旭日之下,声浪滔天。
半空中,四位阿飘陛下与有荣焉。
李世民擦擦眼角泛起的泪花,“三位,你们登基的时候喊过口号吗?”
赵匡胤看看没打算开口的秦皇汉武,再看看底下耀眼夺目的荀牛牛,叹道,“‘万岁’算吗?”
他黄袍加身本来就不太光彩,受禅是在皇宫崇元殿,见证者也只有朝中官员,哪儿有条件搞这么大的场面?
受禅时官员喊几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意思意思就行了,就算有条件他那时候也不合适。
刘彻听完也叹了口气,“朕即位的时候什么都按照规矩来,那年朕才十六岁,所有事情都有太皇太后做主,哪有心思去亲自操办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一辈子只有一次,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嬴政继承秦王之位时只有十三岁,典礼由宗室长辈一手操办,他只需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用不着操心。
不过他生前也喜欢大场面,眼下这场面还没到让他羡慕到流眼泪的地步。
“昨夜那小子问朕一个问题,哪句话能镇得住玉玺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始皇陛下轻声道,“他说他看到过一个答案,就是后世碑文上那‘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字。”
猪猪陛下挑了挑眉,“确实。”
李世民凑过来,“然后呢?”
嬴政淡定的继续说,“他说他不知道我们走后这个世界会在他的带领下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想让百姓知道天子的正统并非上天赋予,百姓赋予的正统性比上天赋予的正统性更重要。开国之君再优秀也不是后人肆意妄为的理由,朝廷有治理天下的责任,百姓也有揭竿而起的自由。”
赵匡胤笑道,“有这么个开国之君,大夏的继任君主可要注意了。”
刘彻搓搓下巴,“不对啊,这次我们四个都在,臭小子为什么只找你一个人说话?”
始皇陛下唇角微扬,不回答他的问题避而谈其他,“时间差不多了,去和他打声招呼,我们回去。”
“嬴政!你是不是偷偷找崽说悄悄话了?”猪猪陛下大声嚷嚷,“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听的?嬴政!你说话呀!我们知道你在家!”
李世民:……
赵匡胤:……
刘猪猪犯病不分场合,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
受禅台上,荀晔心有所感抬起头,朝几位义父露出大大的笑容。
【叮——】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明君预备役荀晔成功登基称帝,成为天子只是开始,并非结束,望你再接再厉,此后经年,不忘初心。】
电子音散去,四位阿飘陛下也消失在半空中。
荀晔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义父们走了,他的金手指也没了,从今往后就真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惆怅,耳边又响起一声雀跃的电子音。
【牛牛陛下很棒,多给你些鼓励,要、要加油哦。】
荀晔:!!!
不要什么都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