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时常四处溜达接接任务下下副本的魔法师,米娅身上的仇恨值，也随着她名气的增长而水涨船高。
——在以冒险著称的埃瑞斯塔帝国，为自己扬名的最佳方式,就是杀死一位颇负盛名的冒险者。
是以，为着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米娅的身上常年套着好几个护身魔法。
如果出于攻击意图随意触碰她，就算不死，也得落下个残废。
魔法的反应，可比魔法师本人的反应要快得多。
有那么好几次，偷袭的刺客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了,米娅才一脸茫然地从餐厅的食物中抬起头呢！
哎，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阻拦她，这个小孩多半会被魔法攻击……
在发现自己被少年拦下的瞬间,米娅就准备好了瞬发回复术，还在背包里翻找起了治愈药剂，预备着待会给他用上,省得人家小朋友被她害得丢了性命——
奇怪的是,伤药已经握在了手中，护身魔法却没有半点启动的征兆。
……难道魔法也会尊老爱幼爱护老弱病残？
米娅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疑虑。
不过,孩子没受伤,也算一件好事。
她暂且将脑海中的那丝疑虑摁了下来,回望着少年那双渴求的眼睛,认真地说：
“放开我。你已经自由了,回你自己家里去吧。”
“……没有家。”
“什么？”
米娅没听清。
“……我没有家，我的父母都死了。”
少年说话很慢,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发音也很艰涩,仿佛很久都没同人说过话一般，“……请您带我走吧。”
……不是吧，怎么又遇到这种情况了！ ！
米娅在心里仰天长叹。
不少魔法师都嘲笑米娅，说她的法师塔就是个垃圾箱，什么都能往里装——只看表面的话，这话倒是不假。
与传统魔法师的收徒不同，米娅收学徒不看重血统、资历和家族传承，而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类型都有。
这就好比运动会的时候操场走方阵，人家班上的学生穿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你班上的学生却打扮得群魔乱舞活像是要去漫展开团，无怪乎会被人在背后嘀咕。
只有米娅自己知道，如果要论收徒的严苛程度，她自称第二，埃瑞斯塔帝国之中恐怕没人敢说第一。
她收徒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天赋。
要论残忍程度的话，这恐怕比按照金钱或地位收徒还要残忍。毕竟，不论是财富还是地位，都是有可能通过后天的努力获得的东西（即使可能性极其微小），而所谓的天赋，是在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固定在了你的头顶上。
放在游戏里来看，就是策划没有给你，你就终其一生不能拥有。你一张R卡，要怎么依靠所谓的努力变成SSR ？
在米娅逐渐有了名气之后，不少想要学习魔法的寒门子弟都找上过她，希望能够进入她的法师塔中。
他们往往都十分刻苦、勤勉，对于魔法都拥有异乎常人的热情与向往，如果能拥有一个不错的出身，想必能把那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吊打个百十来遍。
然而，平民的出身与并不富裕的家境却阻碍了他们的步伐，于是他们找到了传说中“最不像话的魔法师”米娅，希望能在她的身上碰碰运气。
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家庭主妇在外婆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本残破的魔法书，她不眠不休地钻研那些深奥难懂的字符，只因它们可以帮助她暂且逃离围着锅碗瓢盆转的生活；
在贫民窟中长大的少女不认识半个字母，却因一次无意间的接触领略到魔法的魅力。她因试图潜入一座法师塔而被打得半死，却在伤好后再度前往了下一座，她渴望能找到一个愿意接纳她的课堂，为此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
趾高气昂的骑士在一次冒险中失去了他的挚友，愧疚与悔恨日夜腐蚀他的心脏，他希望能借助魔法的力量，再度见到挚友的面庞……
如果米娅是那种立志于教育学生或是传播魔法的魔法师，恐怕会被他们的精神所打动，将他们收入塔中吧。
只可惜，她从来不是外界以为的那种“大好人”，而只是一个注重数值的普通玩家罢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如果对方的数值没有达到标准，不论ta的身世再悲苦再令人同情，抑或是表现得再热情、再好学，米娅也不会对ta产生半点兴趣。
而就在刚刚奴隶贩子唾沫横飞地推销“混血红龙裔”的时候，米娅已经确认过了红发少年的数值面板。
「伊登·伊格尔斯
等级：LV.003
天赋值：0
状态：正常
人物描述：奴隶
种族：人类」
哇，竟然是0耶.jpg
天赋值这种东西和试卷一样，满分和0分都极为罕见。但凡是在试卷上写过字涂过答题卡的人，也不可能一分都不拿。
……呃，放到人的头上就是，但凡是个正常人，天赋值也不可能为0……
这人该不会是那种，制作组填数据的时候一个手抖给他填错了数据的倒霉孩子吧？
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刻意设计出的特殊角色也好，还是因为什么意外数据出了差错也罢，若是从学徒的角度来看，米娅都对这个叫“伊登·伊格尔斯”的红发少年毫无兴趣。
换句话来说，他绝不可能进入她的法师塔。
“抱歉，我没法带你走，”
米娅温和地说，“放开我吧，伊登，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你拿着它离开，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
伊登没有动。
他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比起人类来说，看着更接近于动物，叫米娅想起街边跟着人走了半条街还赶不走的流浪动物。
“……你再不放手的话，小心我掰断你的手哦，”
眼看晓之以理行不通，米娅只好动之以情（？），“你也看到刚才那人的下场了，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一扯自己的长袍。
长袍依旧纹丝不动。
这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米娅有些生气了。
因为该死的奴隶贩子的缘故，她今天心情本就糟糕，好说歹说地讲上几句，已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打小孩——哪怕只是在杀人无罪抢劫万岁的游戏里，殴打一个瘦巴巴的未成年也还是感觉怪怪的——伊登早就被她掀翻到十万八千里了！
好在，米娅是一名魔法师。就算不直接使用暴力，她也还有别的手段。
她在指尖凝聚了一个小小的闪电，朝伊登弹了过去。
这算是“奔雷”的衍生用法之一，只不过威力缩小到了正常的千分之一左右，就算是毫无魔抗的普通人也不会受伤，只是会被电得全身发麻，过会儿就好了。
等伊登被电得放手之后，她就立刻溜号。
出乎米娅意料的事，怪异之事第二次发生了：
那一团电光在接触到伊登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依旧用渴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面上没有任何不适或是忍耐痛苦的征兆。就好像那一个会把常人电得头皮发麻的魔法，在他身上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怪了。
米娅脑子里那一丝快要消散的疑虑重新浮出了水面，她立刻联想到了迄今为止毫无动静的护身魔法。
如果说阻拦她离开还不能算作攻击行为的话，现在她已经主动地攻击了伊登，可是她的护身魔法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护身魔法”是“防御魔法”大类下的一个分支，其最大的特点有两个。
一是适用范围较小，通常只作用于施法者本人；
二是其完全是被动发动，不管施法者是否能意识到，当ta本人受到攻击时，护身魔法就会自动发动。
伊登目前的行为，不管是从魔法被动的判定上，还是她作为施法者主观的认定上，都应该被算作攻击，造成魔法发动了才对！
如果护身魔法这么迟钝的话，依米娅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事风格，早就被人捅成筛子了！
她沉思了几秒，果断点开了自己的状态栏，查看护身魔法的状况，随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 [米娅改良范围防御术][高级防御术][高级对远程攻击防御术][高级对近身攻击防御术]
状态：【失效】」
【失效】
这玩意儿还能失效？ ？
米娅瞪大了眼。
她在脑子里快速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旋即想到了什么，果断抓住伊登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就像拎起一只又瘦又长的流浪猫。
在伊登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个没有任何放水的“奔雷”便在米娅手中成型！
电流闪烁，雷霆呼啸，张牙舞爪地向着伊登扑去，足以将他瞬间电成焦炭！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用出这个魔法的同时，米娅也已经点开了自己和伊登两个人的面板。
她清晰地看见，在自己的数值面板上，“奔雷”的图标在释放的瞬间便熄灭为了灰色，后面跟着大大的“失效”二字；
而伊登的数值面板上，原本仅有0的天赋值瞬间疯涨，瞬间狂飙到了99 ！ “奔雷”失效之后，他的天赋值重新滑落，回到了“ 0”上——
我去，什么隐藏机制，这是捡到宝了啊！ ！
米娅——游戏全图鉴控，收集癖，全剧情全结局爱好者——立马将之前对伊登的嫌弃丢到了脑后。
她失去了两个珍贵的学徒，又得到了一个更加稀有的。
对于一个玩家来说，这足以弥补她所有的不快。
米娅双眼放光地凑近伊登的脸，好像狐狸看着又肥又嫩的小鸡仔：
“走吧，跟我回法师塔去。你愿意当我的学徒吗？”
伊登苍白的手腕被她捏得青紫一片，直愣愣地抬头看她。
也许是被她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弄糊涂了，他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那点抓到救命稻草的执着，反而多了一丝丝的怀疑和畏惧。
“……为什么？”他轻声道，“您之前不是说，不要我的吗？”
因为我是个收集癖，你这种特殊角色肯定不能放过！ ！
“因为我被你的天赋打动了。”
米娅俯下丨身去，摸了摸红发少年柔软的脸颊，“如果你能成为一个魔法师，你就会是我见过的所有魔法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伊登，你愿意跟着我学习魔法吗？”
伊登像是被她的话给吓住了，怔了许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至于他发现每一个学徒几乎都被米娅用同样的话术忽悠过，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
米娅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所及之处全是温暖的金黄色。
她愣了许久，才意识到现在已将近黄昏。即将落在地平线后的太阳将一天中最后一片暖融融的光线洒向人间，铺满了她的卧室。
在失去意识前，米娅记得自己倒在了府邸二楼的栏杆旁——而现在，她却在自己卧室中的一张靠椅上醒了过来。
靠椅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米娅是坐在这人的腿上，靠在他的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
安德里斯一手松松地环着她，另一只手在桌上批阅文件，桌上传来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款式有点像他们在监狱中遇见时穿的那套：深蓝色的长袍，布料有些硬挺，没有那么柔软。
成年男性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熨帖过来，安德里斯的心脏平稳规律地跳动着，仿佛一支排练过千百遍的乐曲。
“您醒了？”
安德里斯问道。
“嗯……我睡了多久？”
米娅一边说，一边拍拍安德里斯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安德里斯放下笔，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一边，扶着她下了地。米娅本来还想说这纯粹多此一举，却在落地之后乖乖地闭上了嘴。
她的脑袋晕得厉害，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落地的时候根本没踩稳，要不是安德里斯扶着，她非得直接摔在地上不可。
明明刚刚才睡醒过来，身体却仿佛在叫嚣着还想睡上一觉。
“中午看您睡得很沉，就没叫醒您，现在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
安德里斯扶住她的肩膀，回答道，“您先去吃个饭，然后再睡会儿吧。今晚的甜点是您喜欢的草莓奶冻配焦糖饼干。”
他的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却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蛊惑力，蜂蜜般粘稠，糖果般香甜，让人只是听上一句，就忍不住想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米娅点点头，将手掩在身后，用指甲掐住掌心的肉狠狠一拧，强迫自己清醒了一些。
自从进入安德里斯的府邸之后，她的状态就奇差无比。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天内大半的时间都消耗在睡眠上。
她本以为这是因为之前受伤太重，身体是在依靠睡眠来自我修复——要不是因为回想起了关于伊登的记忆，她压根就忘记了，自己还可以通过查看自己的角色面板，来找找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她扶着安德里斯的手，看似听话地走在他的身边，却悄悄点开了自己的数值面板。
「玩家姓名：米娅【中毒】」
米娅盯着自己名字后面那个大大的【中毒】字样，只感觉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
第32章
Q：我的角色中毒了！要怎样才能解毒？
A：一般而言,使用瞬发回复术就能轻松解毒啦！如果是遇见了高等级的魔兽，或是在特殊的任务中中毒，则可以选择尝试解毒剂、治愈魔法或是治愈药物。
如果以上方法都不管用,请您尽快给角色提升等级。角色升级后，会解除身上携带的所有DeBuff。
Q：如果我不能使用瞬发回复数和治愈魔法，没有解毒剂和治愈药物，也没办法升级呢？
A：……
Q：喂，喂，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吗？ ？ ？
A：……
####
吃晚餐的时候，米娅总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一面切下一块牛肉慢慢咀嚼,一面在脑子里整理了一番自己新得到的情报。
第一，就是伊登·伊格尔斯。
就像之前想起来有关安德里斯的事一样，在近距离确认伊登身份的那个瞬间,米娅也想起来了许多关于伊登·伊格尔斯的事。
在捡到伊登的时候，她还没有拿到大魔法师的称号，也还没有组建好自己的固定队伍：之前收过的学徒都各有各的缺点,队伍的人总是换来换去,定不下来。
伊登是她固定队伍中的第一个学徒，也是固定队伍中陪伴她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与她熟悉起来之后,伊登一改初遇时的谨小慎微,活泼顽皮的个性展露无遗,每每法师塔中发生什么魔法事故,十次里有九次都跟他有关。
为此,在安德里斯入塔后，两人没少起过冲突。
有时他俩打得不可开交,法师塔里各色魔法炸得仿佛烟火大会现场，别的学徒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来顶楼找米娅救场。
米娅一走出门，伊登就会灵活地蹿到她的身后，对安德里斯吐舌头做鬼脸，总能把安德里斯气得满脸通红。
……可即便如此，第二天组队做任务的时候，两人也总能放心大胆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米娅从没见过他们像今天上午这样，每一次攻击几乎都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场景。
在她“沉睡”的这十五年间，伊登和安德里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伊登想要找到她，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定是有关【背叛之人】结局的关键线索，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她恐怕没有办法从这个该死的游戏里脱身！
第二，就是眼下更要命、更紧急的问题了：
天杀的，安德里斯到底为什么要对她下毒？ ？ ？
米娅低着头，看似在盯着盘里的牛排沉思，实则又点开了自己的角色面板，注视着自己数值的变动。
这块牛排煎得很是出色，香气扑鼻，不会太老也不会太嫩，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之前被牢牢锁住肉汁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酱汁的调味既为它解腻增色，又不会抢了肉本身的风头，是一道完美的主菜。
而米娅发现，她每咀嚼一次，【中毒】的DeBuff就变得更深一些，而自己血量的流失速度也会加快。
等吃完草莓奶冻配焦糖饼干的时候，她的血量已经降到了三分之一以下。
在《成为勇者之前》中，【中毒】的表现形式通常有以下两点：
①角色名字后面显示【中毒】的Buff ，血量每秒减少某一固定数值，防御力下降，移动速度变慢。
②【中毒】 Buff的颜色越深，每秒减少的血量越多，就代表角色中毒的程度越深。
米娅用叉子沾上酱汁，在盘底划了几道，略微一算，确信如果照目前这个速度掉血下去，她今晚就得一命呜呼。
毒是下在饮食中的。她这几天都有按时吃饭，如果从犯困的那一天来算，至少也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
如果安德里斯没有调整过下毒的量，按她今天一顿饭就掉三分之二的血量的速度来看，她应该早就被毒死了……
也就是说，他要么是一点一点慢慢增加了毒药的剂量，直到现在才累积到了一定的毒性，要么就是在她睡着后为她解过毒。
米娅怀疑是后者。
首先，安德里斯没有像她这样能查看角色面板的能力，而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体质完全不能同“大魔法师米娅”时期的自己同日而语。
但凡他对剂量的掌握出现一丁点的偏差，她就会被直接毒死。
其次，米娅确信安德里斯不想杀她。
——至少不想现在杀了她。
否则他干嘛还要费劲巴拉地下毒？以安德里斯现在的地位和实力，他要杀她，不会比切一块牛排更难。
在饮食中慢慢下毒的行为，与其说是想要杀她，更像是……他想要控制她。
安德里斯，你究竟想要对我做些什么？
又或者，你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她用勺子舀出碗里最后一点草莓奶冻，心说如果真是这样，怪不得自己每天早上起床后都神清气爽。
如果说安德里斯会在夜晚为她解毒，那么早起醒来后又没有摄入早饭的这段时间，搞不好是她一天里唯一没有中毒的时刻。
而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只会将其当做是自己睡了个好觉，自然也就精神大好。
真是聪明的小把戏，就像《甄○传》里甄嬛在华妃宫里罚跪流产，甄嬛和华妃以为是罚跪所致，皇帝以为是欢宜香的原因，而在甄嬛的舒痕胶里下了麝香的安陵容只怕正在一旁偷笑，摆出yes的手势。
米娅脑补了一下穿清宫剧戏服躲在角落摆出yes的安德里斯，不由得噗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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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安德里斯所预料的一样，吃过晚饭后不久，老师就产生了困意。
他看着她强撑着身子洗漱完，像只幽魂一样脚步虚浮，香喷喷地从浴室飘了出来，还没飘上床去就向着地面栽了下去——
安德里斯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老师便软绵绵地挂在他的手臂上，直接就那样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在睡眠中越来越微弱，正如她的生命之火一般。
在毒药的侵蚀下，她的生命仿佛一点在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安德里斯抱着她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接着，他慢吞吞地从自己长袍的口袋中掏出一支解毒剂，拔出软木塞的盖子，仰头将药水含在了口中。
解毒剂的味道惊人的苦涩，哪怕是喝过无数次的安德里斯，也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头。
在这片大陆上，好像所有对你好的东西，都会让你痛苦万分。
譬如治愈魔法，譬如解毒剂，譬如“真理之眼”米娅。
安德里斯想起从前跟着老师一起冒险的时候，有时他们中了怪物带有毒液的攻击，或是不小心踩进什么附带中毒效果的圈套时，老师就会给他们一人一瓶解毒剂，大家围着火堆吃饭的时候一起喝下去。
解毒剂好用是好用，就是苦得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剪掉。
每到这时候，阿尔维斯总是泪眼汪汪地盯着老师，而伊登就更过分了，整个人就跟没有骨头似的往老师的怀里钻，要糖块要蜜饯要果汁还要亲亲抱抱，看上去智力退化得几近为零，就连三岁的小孩也比他更成熟。
那么，安德里斯会做什么？
——他会忍耐。
他鄙夷阿尔维斯的装可怜，更看不起伊登的撒娇撒痴，他们这还像学徒的样子吗！真是不像话！
他总是会默默地喝完所有的解毒剂，在老师问他要不要来块蜜饯时坚决地扭过头，告诉她自己不需要。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要做只会躲在您身后的学徒，我不愿做只能被您庇护的孩子。我想要成为您最锋利的剑刃，最忠贞的盾牌。
我要快点长大，我要快点变强。我要守护您，保卫您，我——
我不会再忍耐了。
十五年后的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想。
他跪在床边，捧起老师的脸，俯下丨身去，贴住了她的嘴唇。
老师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依旧沉沉地睡着，安德里斯轻轻松松便撬开了她的唇瓣。
他将苦涩的解毒剂渡到她的口中，辗转反复地吻着她的嘴唇，仿佛在舔舐一颗世间最甜蜜的糖果。
药剂依旧苦得令人难以忍受，可那是老师的嘴唇，老师的亲吻——
老师依靠他给予的药剂活着，如果他不喂给她解毒剂，她就会在睡梦中停止呼吸。
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大魔法师米娅。
拯救我的人。我最爱的人。
抛弃我的人。我最恨的人。
她的生死全掌握在我的一念之间。
如果没有我，她就会彻底地死去。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就兴奋得浑身发麻。大脑仿佛被灌入了最甜蜜的粉红色糖浆，咕嘟咕嘟地煮开，煮得他的面颊上蒸起一片绯红的云霞。
喝下解毒剂之后，老师原本愈发微弱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了起来。
安德里斯支起身子，缓缓地离开她的嘴唇，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唇边一点药剂的痕迹。
“晚安，老师。”
金发蓝眼的骑士轻声说道。
“做个好梦。”
####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米娅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角色面板。
就如同她预计的一样，她的血量重新恢复到了将近满血的数值。
……恢复的不仅仅是血量，还有她那个挂在名字后面的【中毒】Buff。
昨晚临睡之前， Buff的图标已经紫得发黑，掉血也掉得飞快，证明她已中毒极深；而今早醒来后一看，那个图标却变回了淡淡的浅紫色，这明显是刚中毒不久的症状。
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昨晚在她入睡之后，安德里斯为她进行了解毒。
解毒完成后，她将会在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慢慢地重新摄入毒素，到晚饭时间再度进入重度中毒状态；
他在夜间为她进行解毒，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症状减轻，如此周而复始。
不是，这人在做什么呢！ ！这是把别人当小白鼠了吗？ ！
米娅在昨晚入睡前思考了许多计划，譬如自己要如何巧妙地从安德里斯嘴里套话，如何假装吃下食物，如何欺骗安德里斯，如何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络……
但是真到了第二天早上，看着安德里斯乖巧地端着盛满丰盛早餐的托盘走进卧室时，她又犹豫了起来。
此时她的脑海中出现的，不是这个坐在她对面的成熟男性，而是许多年前霜雪堡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许多年前”。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对于米娅而言，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晰。
清晰到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安德里斯半是紧张半是警惕的目光，以及他努力挺直的脊背。
他是那样的天真和率直，率直到米娅难以把他同眼前这个给自己灌毒药的安德里斯对上号来——他毕竟曾是她在这个游戏里最爱的一张卡（之一）。
米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玩游戏嘛，无非就是要么暴力推图，要么智力解谜。我们资深玩家可不会轻易地被困难吓退！
更何况退也没法退，狗制作组根本就没给她退出的机会！人家是果断就会白给犹豫就会败北，米娅甚至连犹豫的选项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既然她现在没法使用暴力，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试试看了。
她放下手中的刀叉，将那盘热气腾腾的松饼推到了一边。
“怎么了，老师？”
安德里斯也放下了刀叉，问道。
“不想吃。”
米娅说。
“是不是不合您胃口？”
安德里斯状似懊恼地轻敲了一下桌面，“我让厨房重新给您去做。您想要吃点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
米娅不咸不淡地回答。
安德里斯的神色中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他没有再坚持要做新的早餐，而是端起手边的果汁，放在米娅的面前：
“我记得您不喜欢喝热牛奶，早上总爱喝冰的果汁……虽然这样对胃不好。这是我特地吩咐人调的混合果汁，加入了一种这些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种柑橘，您要尝尝吗？”
米娅便伸手取过了果汁。
她将那个漂亮的玻璃杯抵在唇边，微微仰头——然后放下了杯子，将它推回了安德里斯的手边。
“这个也不想喝。”
她微笑着说，“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安德里斯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注视着被米娅推回来的玻璃杯，蔚蓝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第33章
卧室里寂静无声。
睡在盘里的松饼散发出甜蜜的香气,慢悠悠地升起来，绕着人打转。
玻璃碗里装着红得诱人的浆果，烤好的面包片旁摆了好几种可供选择的果酱；煎培根香气宜人,炒蛋滑嫩可爱，烤蘑菇汁水丰盈。
如果不是它们全都被下了毒药，这本该是一顿愉快的早餐。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
好半天后，安德里斯才开了口。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被拆穿的恼怒或是惊恐，甚至显得有几分不安和委屈：
“老师，如果您不信任我，我——”
“停。”
米娅叉起一颗浆果,抵在安德里斯的唇边，打断了他的话。
“安德，其实我刚才是诈你的,”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正常人听到'食物里被下了毒'的反应应该是,菜里真的有毒吗？要不要查一查？之类的吧。因为自己并不清楚饭菜里是否真的被下过毒,所以会先怀疑，而非否认。”
“只有一种人会坚定地否认,那就是毒是他自己下的。他清楚地知道,饭菜里真的有毒——所以他不会怀疑,而是会坚定地否认。”
“安德,我说得对吗？”
安德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叉子咬下了那一颗熟透的浆果，慢慢地将它嚼碎、咽下。
“您说得很对,”
他用沾染着鲜红汁液的嘴唇轻轻地说，“毒是我下的。好了,现在您知道这点了，您想怎么办呢？老师，您要惩罚我吗？”
……还敢承认，就证明不是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
加油，决不能在这时候露怯！ ！
米娅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她深吸一口气，事先规划好的千百种应对之法在脑中一一盘旋，最后她抓住了（自认为）最合适的一个，说道：
“安德，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原因？”
安德里斯的声音更轻了。
米娅干脆地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霜雪堡中初见的时候，安德里斯也就才跟她差不多一般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平时跟他说话都得抬头仰脖。
也只有在他坐下的时候，米娅才能像现在这样俯视着他说话。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金发。
在米娅的记忆之中，她很少跟安德里斯有什么亲密的互动——甚至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在霜雪堡中时，他在她面前红着眼睛脱衣服的时候。
进入法师塔以后，安德里斯对她的态度，同高校里的学生面对导师没什么区别：几分拘禁，几分瑟缩。
即便是四人小队一起冒险，挤在同一个帐篷里睡觉的时候，他也会选择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
不过，米娅从不觉得这是因为安德里斯害怕或者讨厌她。原因很简单：他虽然躲得远远的，却总是会远远的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仿佛一只害羞的不受宠的小狗。
小狗总是喜欢别人抚摸他的，米娅希望安德里斯也一样。
她摸摸他的头发，手掌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脖颈上。她垂下视线，反复地、温柔地抚摸他，食指上佩戴的红襟鸟戒指闪闪发光。
「道具：红襟鸟戒指
品级：稀有
佩戴要求：无
道具描述：无视双方的等级差距与对方的防御力，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 」
戒指的效果，是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描述里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但是按戒指的品级来看，应该不短。
如果安德里斯依旧一意孤行，她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杀死他然后逃走吗？有点难度，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姑且只能一试。
昨天切牛排的时候偷偷试验过，餐刀足够锋利，切牛排的时候轻轻一碰就能滑下去切开牛肉，大概切生肉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用游戏数值换算，她的攻击力应该低得可怜，安德里斯的血条则厚不见底，不知道能否顺利。
心脏和脖子是要害，击中要害时攻击力是200% ，触发暴击时攻击力是300% ，如果在击中要害的同时触发暴击，那么攻击力就是600%……即使她攻击力不高，只要速度够快，那么也还是有机会磨光他的血量……
脑子里千回百转，面上一丁点也没露出来，米娅换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语气，用安慰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嗯。”安德里斯说。
“所以我想要知道原因，”
眼见这一招似乎有戏，米娅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握拳，再接再厉，“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给我听不好吗？”
“说给您听，您就能答应替我解决吗？”
安德里斯问。
……那肯定不能啊！
“我没法答应你，”
米娅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脸，别说，手感还挺不错的，“但我不希望你欺骗我。安德里斯，我不想讨厌你。别让我讨厌你。”
安德里斯白净的面颊被她掐得红了一块。
他捂住那一小块红色，低低地笑了。
“我也不想让您讨厌我，”
他说，“我会全都告诉您的。”
####
“这个也不想喝。”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看见老师微笑着将餐盘推远。
“安德，这些都被下了毒，你不知道吗？”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安德里斯只感觉自己仿佛吞进了一块冰冷刺骨的冰块儿，寒意从心脏开始往外蔓延，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手指也被刺痛得无法动弹。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辩解，或者至少要装傻，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下毒的事，严肃地告诉老师自己一定会去查清楚。
他早就预料过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所以他也提前准备了好几种完美的说辞——
但是当与她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睛对视时，安德里斯才发现，自己所有自以为完美的辩解，都是那般的苍白与无力。
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他想。
老师已经知道了。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他比从前更强大、狡猾、阴险、狠毒，就像是蛇卵裂开，孵出了剧毒的蛇。
而老师不一样。
沉睡的十五年非但没让她变强，反而让她变得无力和弱小。
曾经她能够握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释放“奔雷”，强横的魔力在他的血管中霸道地冲刷，仿若神祇以雷霆鞭笞战栗的大地，而今他的奔雷却能够轻易地要了她的性命；
曾经她是帝国最年轻的大魔法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即便是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学徒，也只能仰视她，崇拜她，不能靠近她分毫，而今他却可以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身体中没有半点魔力的痕迹，她的魔法与道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德里斯为此是多么高兴啊！
他想：他终于可以掌握她了。
曾经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是只能仰视神明的信徒，而今他的神明被他捧在掌中，他能够将她奉若珍宝，也能稍一用力，就将她捏成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早餐餐桌上，当老师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桌上的食物有毒的时候，安德里斯恍然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法师塔的课堂上：
他被点名提问，老师用温和又严厉的视线看着他，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案——而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安德里斯机械地吐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却再次被老师堵了回来。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仍旧坐在餐桌旁，另一半则离开了那具僵硬的躯体，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我该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说服她？ ——不，不可能，老师绝对不会相信。她既然敢当面质问我，就表明她一定掌握了证据。
是我大意了。即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也依旧是“真理之眼”啊！
想办法让她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遗忘咒是个危险的魔法，被施术者有一定的概率变成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白痴，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并且他不想老师失去关于自己的记忆。
痛哭流涕，请求她原谅自己？然后呢？
安德里斯知道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然后她就会对他失望，她会离开……
每一种后果都让他不寒而栗，仿佛万箭穿心。他垂下眼眸，着急得几乎快要咬碎牙齿，眼底甚至涌起泪意。
如果不愿承担遗忘咒的风险，又不想让老师离开自己，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把她关在自己的身边。
锁链、咒缚、项圈、密室……相比起复杂且容易失败的遗忘咒来说，用物理的方式囚禁一个不会魔法的人，要简单得多。
安德里斯听见了老师推开椅子起身的声音。
他想自己的回答太过糟糕，一定是激怒了她。他的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一个束缚咒已在指尖成型。
他下定了决心，只要老师走出这间卧室，就释放咒语。
——可是，老师却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安德里斯甚至怀疑自己把心中的盘算说出了口。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师并没有指责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没有生气。”
他听见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您太狡猾了。
他想。
明明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彻底拥有您了。
####
“我害怕您又一次抛弃我。”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说。
自从米娅恶狠狠地抓住他的脸掐了一把后，他整个人却仿佛放松了下来（莫非安德里斯还有抖M的倾向？），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再冷得令人害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抛弃你了？”
米娅糊涂了，“而且'又一次'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抛弃过你吗？这跟你对我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两人是面对面隔着小圆桌坐着的，现在为了谈心方便，她将椅子拖到了安德里斯的身边，摆出了一副“班主任叫学生谈话”的架势。
安德里斯低声说：
“……您抛弃了我整整十五年。”
米娅被他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站在她的角度讲，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
游戏这种东西，不管是电脑上玩的古早单机也好，最新推出的时髦手游也罢，不都是自己想玩就玩想扔就扔的玩意儿吗？
她玩游戏就是图一个开心，喜欢的时候每天好几个小时不眠不休地练级，熬夜也要刷材料，不喜欢就丢到一边，时不时吐槽几句或是干脆忘在脑后，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半个游戏爱好者，米娅从小到大弃坑的游戏不知道有多少，要是照安德里斯这么说，岂不是蜘蛛纸牌三维弹球扫雷和4 ○ 99要第一个打上门来眼泪汪汪地找她诉苦，痛斥你抛弃我们好久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这番话差点就要冲口而出，还好被她及时地吞了回去。
米娅脑子里转过许许多多个念头，最终她刻意地长叹一声，握住安德里斯的手，诚恳地说：
“安德，我没有要抛弃你……我那时只是死了。
第34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安德里斯用力地回握住了米娅的手。其力气之大，几乎让她产生了手腕会被直接掰骨折的错觉。
“不许您这么说。”
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自他们重逢以来，安德里斯从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扔下这句话后,或许是安德里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辞太过尖锐，他顿了一两秒，低下头去，手指细细摩挲过米娅被他捏出红印的手腕，又补充道：
“……既然您现在还能醒来，那就证明您不可能曾经死去过。世界上没有能够复活逝者的魔法。由此可见，您那时并没有死去……据我推测,您只是陷入了一种罕见的深度沉睡之中。”
……大哥，你之前跟伊登打架的时候还一口一个“老师已经死了”呢，怎么只许你说不许我说啊？
——而且沉睡个毛啊,我那时候凉得不能再凉了好吗！
人这种生物的本性就是犯贱，恨永远比爱来得长久。
好比十几年过去你不一定还记得少女时期翻来覆去看的小说是什么，却永远会对写出惊天巨雷和烂尾文的作者恨得咬牙切齿,每每回忆起来都恨不得痛骂三小时。爱意也许会随时间冲淡,恨意却老是莫名其妙地被熬得香醇浓厚，多年过去仍旧滚烫而清晰。
米娅也是一样。
她早就把其余小时候爱玩的游戏丢到了一边,却唯独对《成为勇者之前》耿耿于怀,还不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在游戏中死了一次！
死了也就死了,读档重来就是——结果这个恶心的结局竟然还吞了她所有的存档！ ！
那可是她冒着被父母发现和白天上课打瞌睡的风险,大半夜提心吊胆地肝了三个月才打出的存档啊！ ！
就全部给她吞了！ ！ ！
这么多年过去了,米娅依旧对当年那种一口老血梗在心口的愤怒记忆犹新。
那我不肯定是死了吗！ ！你还能比我本人更清楚？ ？
米娅不想跟安德里斯在这种小事上争辩，省得他刚被安抚好的情绪又抽风。她点点头,说：
“那就换个说法。安德，我没有要抛弃你,我那时只是睡着了。”
她好说歹说，用尽了毕生看小说/看漫画/玩游戏/看电视剧学来的嘴炮经验，才终于哄得安德里斯开心了一些。
“我不会怨恨你的。只是，对于我来说，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真的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久，米娅终于想尽办法把话题拐到了自己的正题上，“我想尽快收集完所有的线索，恢复我所有的记忆，仅此而已。”
……当然，收集完那些线索，完成“背叛之人”那些结局之后，她肯定还是会离开游戏的。
这种话是肯定不能告诉安德里斯的。
那不然呢？她当年只是随便玩了一款游戏罢了，没道理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搭在这个游戏里吧？
米娅在心中自我辩解：
她并没有想要抛弃安德里斯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继续这个游戏了。
“如果我不帮您呢？”
安德里斯说。
米娅一挑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自己的手，再度掐了一把他的脸：
“那我现在就卷包袱走人，我自己会想办法。”
安德里斯夸张地痛呼一声：
“对不起，我错了！老师，我是在开玩笑啦……我会帮您的！”
他一面求饶，一面笑得眉眼弯弯。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金色的短发上，璀璨的阳光下，就连那身深蓝色的长袍也不再显得那么阴沉，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活力。
米娅不由得愣了愣神。
自穿越进这个游戏又“恢复”从前的记忆以来，她认识的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管是伊登也好，还是安德里斯也罢，都让她很难把现在的他们和十五年前的小学徒联系起来。
然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被松饼和水果的甜蜜香气包围的清晨，她再一次在安德里斯的身上，看见了当初霜雪堡中那个风姿翩翩的金发少年的影子。
####
两人解开心结之后，安德里斯扔掉了那一桌早饭，又给米娅换了一桌新的。
这一次，她吃下松饼之后，血量并没有继续减少。
饭后，安德里斯给她送来了解毒剂。
（PS：这玩意儿苦得像是浓缩十倍的中药，刚喝下去的时候，她甚至怀疑安德里斯是想彻底毒死她。）
第二天早上，当米娅神清气爽地跳下床时，发现自己名字后面的【中毒】字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耶，又顺利度过了一次难关！接下来就是继续收集线索了！
安德里斯的宅邸位于王都之中，而“王都”本身就是被米娅寄予厚望的线索收集地。她在恢复了精神之后摩拳擦掌，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快把藏在王都里的线索找出来。
而安德里斯给出的建议是：
“既然您说线索与您的记忆有关，我想，多见一见过去的人，也许会对您寻找线索有所帮助。”
米娅想了想，觉得此话甚是在理：【黑潮港】与【千湖城】这两个线索，不就是和伊登与安德里斯有关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既然已经失忆了，又怎么知道该去找哪些人？
“……我想，也许您可以见见阿尔维斯。”
仿佛知道米娅在想什么一般，安德里斯适时地给出了建议。
……阿尔维斯是谁来着？
对不起！你们西方人（？）的名字真的很难记！ ！
“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武器是一面盾牌的男孩，”
安德里斯看出了她的茫然，在身边比划了起来，“大概这么高一个，您从皇宫把他带回来的。”
米娅很想说哦哦原来是他啊谢谢你我想起来了！
——然而事实上，她依旧对此人毫无印象。
“……他是老皇帝的私生子，您可怜他，就在被封为'真理之眼'后把他从皇宫带了出来。”
眼见米娅依旧一脸“这人谁啊”的迷茫表情，安德里斯叹了一口气，只好继续说了下去，“您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女孩，给他穿了好多裙子，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男孩……”
哦——
哦哦哦哦哦哦！ ！
这回是真想起来了，是那个妹妹头小男生！
米娅的眼睛一亮，终于从回忆里翻出来了些许有关此君的印象。
她是记得阿尔维斯的人设的——不如说，他其实是《成为勇者之前》中给她留下印象最深的角色（咳，只是忘记了名字而已啦）。
就像安德里斯说的那样，阿尔维斯是老皇帝的私生子。
老皇帝是个不做人的狗东西，既暴虐又好色，后宫里塞满了嫔妃和私生子女，并且还在以年为单位迅速增加。
他对自己的血脉毫不在意，养他们就像养宠物——而但凡是个稍微有丁点人性的人，都不会像他那样虐待宠物。
出身稍微好些或是得宠的嫔妃（以及她们的后代）还能在宫里稍微混混日子，而出身差又不得宠的妃子简直就是活在地狱里。
她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到阿尔时，他正穿着件单薄的衣服，在皇宫一处破败的花园里摘灌木丛里的果子，一摘下就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全然不顾手臂和脸颊被尖锐的树枝划得伤痕累累。
米娅看着面前这个又好看又可怜的小姑娘，心里的同情哗啦啦地就涌了出来。
当然，她决心带走这个孩子，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个小孩的天赋值尤为高。
在数值面板上，阿尔维斯的天赋值是91。
她在小姑娘的面前放下了一些煎饼和清水，眼见着她像流浪猫叼走食物似的将它们叼了就跑。
面板上同样介绍了阿尔维斯的身份：她是皇帝的众多私生子之一。在被册封为大魔法师之后，米娅向皇帝提出了要求，希望能收她为自己的学徒。
区区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在皇宫里的地位约等于一只小猫小狗，根本不值得皇帝留意，他十分爽快地阿尔维斯“送”给了米娅。
米娅牵着阿尔维斯的手回了法师塔，从衣柜里翻出来了件缀满黑色蕾丝的蓬蓬裙，让她洗漱好了换上。
阿尔维斯红着脸进了浴室，又红着一张小脸走了出来，双手用力地揪紧了自己的裙摆。
米娅眼前一亮：
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嘴唇，黑色妹妹头，黑色蓬蓬裙，纤长的睫毛下是两颗葡萄般的黑眼珠，睫毛不安地眨动着，简直就是个一比一比例的洋娃娃！
嗯嗯，没想到《成为勇者之前》里还贴心地给咱内置了换装小游戏呢！
米娅开心地购入了各色漂亮衣服，全都送给了阿尔维斯。
而阿尔维斯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每次陪她战斗都会穿上不同的服装，小小的身板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风景，惹得米娅刷级的心情都好上不少：
单机游戏就是好，各色皮肤换到饱！
所以当她知道阿尔维斯是一个男孩时，真是大吃了一惊，脑海里时而闪过《千○千寻》的白龙，时而闪过《全○猎人》的柯特揍敌客，时而闪过《棋○》的塔矢亮……
可恶，妹妹头这个发型真是充满了欺骗性！
阿尔维斯是她在游戏里遇见的第一个雌雄莫辩的角色，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啪”的一声扇在了米娅的脸上——
所以哪怕就连人家的名字也忘记了，她还清晰地记得他是个妹妹头，以及“长得像个女孩子”的特征。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米娅开心地说，“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女孩子，闹了好久的笑话……阿尔他现在也在王都？他和你一起工作吗？他过得还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当年的雌雄莫辩小正太是不是长成了雌雄莫辩美青年？
他是会更像哈尔呢，还是会更像D伯爵？
米娅在心中畅想了一番，就差捧着脸傻乐了。
“……他算是和我一起工作吧。”
安德里斯及时地打断了她的想入非非，“嗯，也过得很好。我想，这个国家里不会有人比他过得更好了。我明天就带您去见他。”
哎呀，阿尔小时候日子过得那么苦，长大了终于苦尽甘来了，为师心里很是安慰！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长大的阿尔维斯，说不定还能收获第三个线索，米娅的心情就一片大好。
她笑得灿烂极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冒出了盛开的小花花。
“……您见到我的时候，有这么开心吗？”
安德里斯垂下眼睫，不轻不重地说道。
——只可惜，米娅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方，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这句话。
第35章
第二天一大早,安德里斯就带着米娅去了皇宫。
“你说阿尔和你一起工作，原来他还住在皇宫里吗？”
米娅稍微有些吃惊，“我记得皇帝对他不好……”
“您的记忆没错,不过皇帝现在换了一个了。”
安德里斯回答。
米娅这才放心一些：“那就好！对了，我记得你是首席宫廷魔法师？那阿尔也是在那个什么……宫廷魔法会里工作吗？”
“算是吧。”
安德里斯说。
真好。阿尔性格温柔，内向羞怯，在宫廷魔法会里工作，直属上司是安德，头顶大老板皇帝也换了一个新的，他至少不至于被别人为难……
不论是对伊登还是对安德里斯,米娅都没有这么多的担忧，尤其是在她真正与他们见面、恢复记忆以前。
倒也不能说她厚此薄彼，毕竟她都记不太清有关那两人的事了,又何来的担忧呢？
在这三人之中，阿尔维斯是唯一一位，她在恢复记忆前还保有些许印象的角色。
原因倒也很简单：在玩《成为勇者之前》的时候,米娅还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中学生,哪里见过阿尔维斯这么时髦的中性风角色？当即就被他迷得三迷五道的。
更何况，阿尔维斯的确可爱,即使只是像素小人,也比别的小人多好多件漂亮衣服。
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游戏里对他人设的塑造。
一想到他明明那么可爱可怜又胆小娇弱,却还是挥舞着巨大的盾牌加入战场的样子,米娅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就这样抱着满腔的怜惜，坐在马车里,进入了皇宫之中。
马车在一座气派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下车之前，安德里斯在车内给米娅施了一个隐身咒语。
“待会下了车之后,外人来看就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宫，”
他嘱咐道，“您跟着我走就是，注意不要暴露自己。”
“……我是去皇宫里找自己的学徒叙旧，不是去偷什么东西吧？”
米娅有些懵。
安德里斯被她逗笑了：“当然不是，您想些什么呢？只是，皇宫里耳目众多，您暂时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
米娅略微思索了片刻，觉得安德里斯说得也在理。
她复活回来的事，的确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她还不知道伊登为什么满世界搜捕自己，还是小心些为妙；况且以前自己在游戏里能够随地虐菜，现在可不行，保不准还有从前被虐过的菜来找她的麻烦……
于是，安德里斯先行下车，隐身的米娅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往皇宫走去。
####
今天宫里没有召开会议，皇帝一早起来，就把自己关进了地下室。
他一个月前刚刚收到了一册古老的魔法文书。这一个月来，但凡有些时间，就耗在了文书的破译上。
古代魔文艰涩难懂，不论是词语本身的含义还是语法都与如今使用的通用魔文大有出入；
加之这卷文书应该出自某个爱偷懒的古代魔法师之手，那位法师自身热爱缩写的书写习惯又给破译工作难上加难，把皇帝本就稀少的睡眠时间压缩得几近于无。
身体的消耗可以依靠魔药和魔法来解决，精神上的损耗却只能自己熬过去。皇帝破译了半页，就把那册文书扔到了一边，烦闷地把自己扔进了地下室的靠椅上。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是没有老师的消息。
半个月前安德里斯带人查抄了位于千湖城的一处非法传送阵，之后他就隐隐有些古怪，开会时也偶尔会走神。
旁人或许看不出任何异状，但是阿尔维斯从13岁那年就认识了安德里斯和伊登，整整二十年的相处下来，他对于这两位同学的了解，只比对老师的了解少上那么一点点。
阿尔维斯怀疑他有了什么消息，但是直接询问无疑只会打草惊蛇。
皇帝一手支着脑袋沉思，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靠椅的扶手。
安德里斯把自己的府邸管得如同铁桶一般，他的探子只能在外围打转，探不到最要紧的东西。看来，只能另外想想办法……
安德里斯虽然名义上是他的臣子，但是阿尔维斯清楚地知道，不论是他还是伊登，对自己都只有表面上最基本的尊敬——这两人都对权力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兴趣，自然的，对权力巅峰的皇帝就更不屑一顾。
而如果说安德里斯只是偶尔显露出些许异状，那么伊登无疑就是明面上的随地发疯。
老师失踪以来，伊登借着魔法协会的手，把帝国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很显然他依旧一无所获。
这一次伊登疯得比十五年前还要厉害，甚至前些日子还跑去安德里斯那儿和他打了一架。
打吧，最好两个人都打死才好。收到消息的阿尔维斯怨毒地想。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伊登完好地出了府，而安德里斯……
安德里斯请了假，连续几天没来开会；今天他本应该继续休假，却又突然给自己传了密信，说是想要与他单独说说话，届时希望陛下能遣散身边的所有侍从云云。
安德里斯有要事要和他说。
会是什么事？会和他这几天的异状有关吗？会和……会和老师有关吗？
一想到老师，阿尔维斯的心绪就一片繁杂。这种状态下别说破译古代魔文，大概就连最通俗的骑士小说也看不进去。
黑发黑眼的皇帝看了一眼地下室的挂钟，距离安德里斯入宫还有大约一小时左右。
他靠在柔软的靠椅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
安德里斯的府邸已经称得上金碧辉煌，皇宫更是奢华得没有话说。
一路走来，走廊连着走廊，花园缀着花园。各色鲜花精神十足地挂在枝头，喷泉中水流倾泻而下，把阳光溅出一片晶莹的灿金色；白鸽从这头飞到那头，孔雀在如茵绿草上惬意地踱着步子。
雕花的大门，宽阔的走廊，廊柱上雕刻着神话中的英雄与冒险者，又有四季女神手捧鲜花、柳枝、谷物与槲寄生，交替出现。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一格一格地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照得女神的面孔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廊柱上款步而出。
墙壁上悬挂着风格古典的人像，往上看去，高耸的拱顶上绘制着色彩艳丽的天顶画，连画中人物的头发丝也纤毫毕现。
魔法师在遮天蔽日的风暴中失去肉身与灵魂，骑士被恶魔拖入永远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国度，皇帝在天使的号角声中迈上鲜血浸染的王座。
米娅一路上转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最后走到此行的目的地时，才发现自己把脖子都望得酸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位于皇宫深处的书房。书房内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后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低头写些什么。
见到安德里斯走进来，男人放下手中的笔，站起了身，慢慢地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男人说。
隐身状态的米娅站在安德里斯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
兄弟，你好高啊！
安德里斯已经比她高上一个头了，而男人还要比安德里斯再高上一截。
米娅默默腹诽，她今天一路走来脖子都没低下来过，估计今晚回去得好好地按摩一下脖子了。
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和一双黑色的眼睛。
在这奢华得叫人离不开眼睛的宫廷之中，他只穿着朴素的亚麻布衬衫和长裤，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些许胸肌的线条。
他有一身线条漂亮的肌肉，皮肤是浅浅的褐色。这让他裸丨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块诱人的巧克力，让人很是能产生咬上一口的冲动。
伊登给人的感觉很像那种传统故事里的魔法师，珠光宝气，病态偏执，疯疯癫癫；相较之下，安德里斯就正常很多，金发碧眼，英俊正直，就连用起来魔法来也是金光灿烂，简直就是一名活脱脱的圆桌骑士。
对比他俩而言，米娅感觉面前这个男人给她的印象，更像是会出现在壁画中的、某个古老民族神话中的黑豹：
皮毛油光水滑，体格优美健硕，会在夜色中无声地靠近倒霉的猎户，张口咬断对方的喉管。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鼻梁挺拔，薄唇紧抿，是一种希腊雕塑似的，糅合了古典与优雅的美——而相比起惨白的大理石雕塑而言，浅褐色的皮肤与手指上一点金色的戒指，又给他带来了些许异域的风情。
简而言之。
如果说伊登是一看就叫人牙齿发酸的杨梅红丝绒蛋糕，安德里斯是人人都喜欢的传统芒果奶油千层的话，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不那么常见的牛奶巧克力慕斯配焦糖奶油。
上桌前还撒了一把金灿灿黄澄澄的坚果片的那种。
这人谁啊？安德里斯干嘛带自己来见他？
就在米娅疑惑的当口，牛奶巧克力慕斯也皱起了眉头。
他用戴着黄金戒指的右手指向安德里斯的身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薄怒：
“都进了我的宫里，你还用隐身术藏着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要找你说的事。”
安德里斯不咸不淡地说。
“那就直说。”
男人说。
安德里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你的人都清出去了？我说过的，暗卫也一个都不能留。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
男人冷笑一声：“安德里斯，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换做任何一个君主，都会认为你是意图弑君。”
“陛下误会了，我对您那把椅子毫无兴趣。”
安德里斯刻意地用了肉麻的敬语。
两人互呛完几句话后，安德里斯又抬手布置了几个隔音结界，直到对面的男人再次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才转过身来，握住米娅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前。
米娅只感到肩膀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一股暖流沿着她的四肢百骸流淌了开去。
接着，她就看见对面那只牛奶巧克力慕斯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
不，如果用“惊讶”这个词，未免也太轻了一些。事实上，男人的神色从茫然过度到了不可置信，又从不可置信过度到了狂喜——
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垂涎欲滴，就像是饿了一个冬天的豹子看见肥美的羚羊。
米娅被这种眼神看得背后毛毛的。如果不是安德里斯依旧稳稳地握着她的肩膀，米娅保不准会缩到他的身后躲起来。
“老师，来见见阿尔维斯。”
安德里斯轻声说。
第36章
隐身术解开的瞬间,阿尔维斯的大脑便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安德里斯带来的，既不是隐居深山的秘术师，也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女性。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穿了件魔法师的长袍，黑色长发束在脑后，身上没有什么别的装饰。
她略微瘦了些，皮肤也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精神却很好，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宫里的装饰,还时不时顺带地从他的身上滑过，看不出一点普通人觐见时常有皇帝的拘谨和守礼。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像老师呢？
如果面前的这个女人再高一些,长袍上代表其法师地位的纹样再高一些，魔力再强大一些，那么她看上去,就会跟他的老师一模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
老师已经陷入沉睡足足十五年了。十五年间,他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能将她唤醒。
伊登说她还活着,安德里斯说她已经死了,而阿尔维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埋进了对禁术的研究之中。
可是不管他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管他学会多么古老多么强悍的禁术,老师也从来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十五年来，阿尔维斯·法比乌斯从希望走向绝望,又从绝望走向疯癫。
时至今日，他早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乍看之下还有一副完整的人形，但这具人形的皮囊下包裹的，早已是一团腐坏的污泥。
如果凡人的魔法不能将老师带回他的身边，他就只能付出更高昂的代价，去乞求一个奇迹的出现。那要么是神迹，要么就是恶魔的把戏……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付出，神迹却站在了他的面前。
####
米娅傻了。
安德里斯说了一句“来见见阿尔维斯”后就不吭声了，没有任何想要给她解释的意思。
阿尔维斯？哪个阿尔维斯？ ？什么阿尔维斯？ ？
……懂了，这是个西方背景的游戏嘛！对他们来说重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她的亲亲爱徒和别人重名也是很正常的！ ！
嗯嗯，一定是这样！说不定面前这个名叫“阿尔维斯”的牛奶巧克力慕斯对她有帮助，所以安德才会带她来见他……
对了，这人住在皇宫里，宫殿又怎么豪华，他应该是个地位还不错的王子之类的吧？或许他是阿尔的兄弟什么的，就像人家法国有三仲马，埃瑞斯塔说不定也有自己的大中小阿尔维斯——
“收收你那副样子，老师被你吓住了。”
她听见安德里斯嫌弃地说。
接着，安德里斯俯下丨身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老师，您想起阿尔的事了吗？”
在来到皇宫前，为了获得安德里斯的信任（防止他什么时候冷不丁的又抽风搞事），也为了自己后续寻找线索时更方便，米娅告诉了他自己恢复记忆的两个必要条件：
第一，她要亲眼看见某人的脸。
第二，她要将“十五年后的某人”，与“十五年前的某人”，在自己记忆里对上号。
这两点倒不是游戏系统提示的，而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米娅自认为琢磨得还算有道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在黑潮港时见到伊登时没有恢复记忆，而是在安德里斯的宅邸中再次见到他时，才想起了有关他的故事——
那是因为直到第二次见面时，米娅才敢彻底地肯定，那个态度古怪的“猩红之主”，就是她曾经的学徒伊登。
而面前这个男人……她不记得自己玩游戏时有过这号人物啊……
“……我不认识他。”
她拽住安德里斯的袍子，同样低声地对他说。
米娅觉得自己回答得已经足够小声，接近耳语，除了安德里斯，应该不会有人听见才对——但不知为何，当她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黑发男人的眼睛明显一黯，整个人都仿佛瑟缩了一下。
这个瑟缩的姿势，倒是有点眼熟……
“您别逗他了，您昨天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说了好多他的事呢，”
安德里斯学着她的语气说，“'阿尔最可爱啦！''阿尔现在过得还好吗？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他？'……怎么现在人站在面前了，您反而说不认识了？”
……
……
……？
昨天说起的阿尔维斯，是她在《成为勇者之前》里最喜欢的角色之一。
黑发黑眼的漂亮小正太，长了张雌雄莫辩的萌萌脸庞，黑色妹妹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嘴唇……这这这这这这……
这其中的哪一项，跟面前这个牛奶巧克力慕斯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 ！ ！
（黑发黑眼不算！！世界上黑发黑眼的人手拉手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
也许是米娅瞳孔地震的模样太过明显，安德里斯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推着米娅的肩膀，将她往前送了几步，说道：
“阿尔，老师认不出你了。想办法让她认出来吧，你的变化确实有点大。”
于是巧克力慕斯就向着米娅走了过来。
米娅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黑发黑眼的男人缓缓曲起一只膝盖，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长得那样高大，即便是跪着也气势不减。
如果说之前的他仿佛一座高大的山峦，仿佛一只神话传说中的巨兽，那么此时此刻，就是山峦向她俯首，巨兽乖顺地伏下丨身体，跪在了地面上。
男人伸出手臂，在安德里斯警告的眼神中握住了米娅的手，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老师，是我。”
他哽咽着说。
山峦融化积雪，巨兽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像只猫咪一样蹭了蹭她的掌心。
米娅在男人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点点的泪光，它们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倔强地蕴在眼睛里，就是不往下掉。
她凝视着这双眼睛，终于在记忆的深处，将它们与阿尔维斯的眼睛联系了起来。
这眼泪憋在眼睛里打死也不掉下来的样子，还真是阿尔啊……
米娅想。
就在这一瞬间，潮水般的回忆再次席卷而至，将她带回了新历1366年的深秋。
她的眼中骤然失去了焦距，双脚一软，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阿尔维斯心念一动，一个瞬发的防御魔法拦住了安德里斯，赶在他之前将老师搂在了怀中。
她伏在他的胸口，小小的温热的一团，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一只初生的小鹿。
阿尔维斯从未觉得老师像此时此刻一般弱小过。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那么高大、强横、威风凛凛，她是世间最强大的大魔法师，他的老师、挚友、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摸分毫的太阳……
泪水先于他小心翼翼的手指，滑落在了米娅的面颊上。
####
新历1366年秋。
“……我说，这真的是皇宫，不是哪儿来的杂草院子吗？”米娅没好气地说，“还是三十年没修剪过的那种？”
杂草院子里没人回答她的话，只有一阵深秋的风刮过，吹得院子里的杂草一阵乱晃。
米娅揉了揉额角，克制住了自己一把火烧出一条路来的冲动。
她已经在皇宫里迷了两小时的路了。
米娅今天来到皇宫，是承蒙皇帝召见，来接受“大魔法师”的最后一次评审的。
皇帝荒废朝政多年，上一次有人受封“大魔法师”，还要追溯到十数年前，他还没沉迷于酒色、没有沦落为欲望的奴隶的时候。
这些年来，魔法协会也呈上了不少新任“大魔法师”的人选，可全都卡在了皇帝终审的那最后一步上。
不少人怀疑皇帝其实根本就没搭理过魔法协会的提名和材料，任它们堆在书房里吃灰。
这么多年来，米娅是唯一一个得到皇帝召见的魔法师。
魔法协会和宫廷魔法会都十分重视这次召见，首席宫廷魔法师甚至直接将米娅提溜进了她的法师塔，耳提面命了老长一段吩咐，告诉她皇帝喜怒无常，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务必拿下评审，省得抱憾终身。
不论是从年纪还是外表上，首席魔法师都同学校里那个老是背着手在走廊上巡视的年级主任一模一样，是以米娅也拿出了听年级主任讲话的气势，一面好孩子状微笑点头，一面左耳进右耳出，听完人家的嘱咐后，依旧是脑子空空地进了皇宫。
米娅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受到皇帝召见是因为她格外优秀或是格外得皇帝青睐。
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在游戏的称号任务界面中选择了“成为大魔法师”这个任务。
玩家想要，玩家得到。
既然玩家已经选择了任务，那作为给玩家颁发任务奖励的NPC，别说皇帝只是荒废朝政了，他就是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也得被制作组从坟墓里刨出来给她发奖。
在任务进度进行到“接受皇帝召见”这一步之前，米娅已经完成了好几个前置任务，包括把角色升到100级，扩建法师塔，名下学徒人数达到三位数，完成五个S级任务……等等等等。
前置任务都做完啦，直接找NPC领取奖励就是，还需要听什么多余的嘱咐吗？
是以，米娅就这样带着空空的大脑，快乐地走进了皇宫，快乐地跟在带路的宫廷女官身后东瞧瞧细看看米姥姥逛大观园——然后快乐地迷了路。
一定要说的话，米娅认为迷路不完全是自己的责任：
宫廷女官将她领到了王座厅的门口，自己进去禀报，没过多久她就折返了回来，告诉米娅陛下现在正在兴头上，一会儿才能接见她。
女官陪着米娅等了一个上午，皇帝依然没有见人的意思。她便安排米娅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说是简单，但是菜色足足摆满了一整张长桌），请她在花园旁的一座偏殿里稍作休息，等陛下愿意召见了，她会派人来找她。
偏殿里什么都没有，米娅才呆了十分钟就无聊到不行，于是就自顾自地走出了殿门，在附近的花园里散起了步……
……然后她就在花园中迷路了。
这花园顶着个花园的名头，却只有靠近偏殿的一小块区域打理得像个正经花园，一旦再往里走，就是杂草丛生，无处落脚，时不时还能惊出一只野猫野狗，箭一般地窜走。
米娅往里走了一会儿，就丧失了兴趣，寻思着要不返回偏殿去睡个午觉——这时她才发现，她根本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举目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比人还高的杂草，将她淹没其中。
别说找到来时的路了，这根本就连辨别方向也办不到嘛！
就这样，米娅在皇家花园里迷了不知道几小时的路。
她的耐心在这段时间里消耗得所剩无几，如果不是理智告诉她在杂草堆里放火很可能会第一个烧死自己，她恐怕早就一个大火球术砸下去把它们烧得一干二净了。
心浮气躁之下，米娅脑子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部恐怖片（※）的剧情——那是她在某个无聊的夜晚和室友一起边吐槽边看完的一部片子，电影的评分并不高，设定却很是有趣：
主角二人开车路过一座教堂，在教堂附近一片茂盛的草丛中听见了小孩的呼救声，他们便停下车，前往草丛里救人。
求救声忽远忽近，小孩的身影时而在不远处的杂草后闪现，却不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几番搜寻无果后，主角二人放弃了寻找，决定回到车上——这时他们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不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无边的草丛。
明明身在炽热的阳光下，明明同伴的呼唤就在耳畔，他们却只能徒劳地在草丛里游荡，既无法找到同伴的位置，也找不到回到公路上的道路——如果此时把进度条拉回开头，就能看见，教堂外已经停满了落灰的车辆……
电影里的场景和现实里茂盛的杂草重叠在了一起，米娅感到自己的脖子后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抱着胳膊暗骂了几声，转过面前又一个被杂草覆盖的拐角——
也就是这时，她看见眼前一个小孩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过去。
第37章
生活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和电影如此相似啦！ ！
哦不对,这是个游戏来着，也不是我的生活……难不成是在致敬吗？
咦，说来游戏制作的时候内恐怖片上映没有啊？
米娅被那个跑过去的身影吓了一跳,大脑立刻尽职尽责地胡思乱想了起来，有力地削弱了她的恐惧。
……等等，我怕个什么啊，我在这个游戏里可是才过了100级的玩家！ ！就算有鬼什么的，也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吧！ ！
思及此处，米娅又精神了起来。
保不准那是什么支线任务呢？ “拯救皇宫里冤死的幽灵”之类的？或者是一个路过的仆人什么的，那正好可以抓着对方问路！
她已经受够这个只有草草草草的花园了！ ！
米娅提起长袍,沿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前方的小孩跑得很快，七拐八拐的，若是不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就会跟丢。等米娅最后追上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那一大片荒草地。
虽说已经不在方才那片杂草中，不过面前的景象,依然是一片无人打理的、一点也看不出皇家该有的气度的破烂园子：
盖满青苔的雕像,损毁了一小半的雕花走廊，干枯的喷泉池,长满野草野花的花园……
喷泉池的中心是一尊有翼女神的塑像,已经被雨水腐蚀得看不清面孔,池子旁长着一大丛灌木,灌木丛里结满了鲜艳的红色浆果。
刚才从米娅身前跑过的那个小孩,就蹲在灌木丛前，一把一把地薅着浆果吃。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孩,一头齐肩的黑色短发，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两只黑色的蝴蝶，肤色白皙得胜过大理石的雕像。
她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花纹的灰色亚麻布上衣，一条深色的长裤。
衣服松松垮垮，几乎是挂在她的身上。
她吃得又快又狼狈，甚至可以说是粗鲁也不为过，浆果的汁水沿着下巴和手臂往下流去，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奇异的是，这种吃法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不太雅观，但放在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孩身上，却莫名地有了一种野性的美感，仿佛她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不幸遭难的精灵，或是山野间一只修炼成人形的薮猫。
米娅看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踩在杂草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薮猫的肩膀一抖，却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啊呜一口将手中剩下的浆果全部塞进口中，才满脸警惕地转过了身。
离得近了，米娅才发现，那件灰色的上衣并非原本就是灰色，而是被弄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约是白色吧，她猜）；小孩的面颊和身体也脏兮兮的，衣服下的身体十分消瘦，一副吃不饱饭的穷人家孩子的样子。
……奇怪，自己不是在皇宫里吗？
皇宫里有那么几个年久失修的园子宫殿什么的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饿肚子的小孩？ ？谁家好皇宫这么寒碜？
米娅抱着一肚子的问号，点开了面前这个小姑娘的人物面板：
「阿尔维斯·法比乌斯
等级：LV.001
天赋值：91
状态：正常
人物描述：埃瑞斯塔帝国第六十六任皇帝瓦伦提尼安·法比乌斯的第二十三个私生子。 」
……啊这。
短短几个数据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米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一个。
所以面前这个饿得跟猴似的薅浆果吃的小孩是皇帝的私生子？
真假的？ ？哪怕是私生子呢，皇帝的后代怎么会是这个待遇？ ？
第二十三个？二十三个？ ？
他生了多少个啊？ ？也就是说还有二十二个别的小孩也在过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日子？还是说皇帝只是刻意虐待这一个？
——等等，你说她天赋值是多少？ ？ ？
91的天赋值！ ！ ！
米娅寻思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饿狼一样的表情，因为对面的薮猫看上去更警惕了。
要是她真的像薮猫似的长了双毛茸茸的耳朵，此刻保准竖得高高的，似乎只要米娅一眨眼，她就会立刻蹿进草丛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怪米娅控制不好表情，实在是因为，面前这个漂亮宝贝，是她面前见过的天赋值最高的角色。
呃，前段时间在琥珀港捡到的伊登不能算。
伊登的体质比较特殊，大多数时候天赋值都是0 ，唯有在展现出某种特殊能力的时候，他的天赋值才会飙升到99 。
目前他才刚刚通过了魔法学徒的结业考试，正在进行初级法师的学习。
当然啦，从速度上来看，伊登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同学，并且性格活泼，深得米娅的喜爱。
不过到底要不要把他作为未来勇者队伍里的核心培养对象，米娅暂且还在考虑中。
可面前这个小姑娘就不同了，她的天赋值可是货真价实、没有掺一点儿水分的91！
米娅揉了揉自己的脸，以防止自己笑得更可疑，把人家小妹妹吓跑就不好了。
跟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游戏玩家一样，米娅既喜欢强力的角色，也喜欢长得好看的角色。
而如果一个角色长得又好看数值又强，那就非得弄到手不可，否则她心里就猫抓似的痒痒。
看样子这个小朋友在皇宫里并不受重视，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如果想要带走她，应该不会太难吧？
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秒要不要直接拿个包袱皮把人裹上就走，半晌后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室里的孩子，不是路边可以随便抱走的流浪小动物，如果引发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或许她可以在待会觐见皇帝的时候提上一嘴？
米娅一边在脑子里紧锣密鼓地安排着绑架（划掉）领养流浪猫的计划，一边在背包里翻了翻，拿出几瓶清水和几袋煎饼，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后后退了几步，指了指地上的食物，又将手放在嘴边，做出了吃东西的动作。
不管怎样，先拉一点好感度再说！
食物在《成为勇者之前》里的最大的作用就是回血，有时一些加入了特殊食材的料理，也能起到给人上Buff的作用。
在最开始等级低的时候，米娅身上压根也没多少钱，背包的格子也不够用。
于是她拿出计算器一通狂摁，计算出与其购买商店里现成的食物，不如购买小麦粉和鸡蛋，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混合起来，就可以得到一份煎饼。
购买食材比购买现成的食物要便宜很多，而食材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组合成不同的食物，能够最大限度地运用背包里的空间，可谓抠门玩家前期游玩的不二之选。
对于米娅来说，她前期穷得叮当响，攒的那么一点钱全拿去换装备和买稀有药剂了，所以在食物上面，就只舍得用最便宜的煎饼和清水来应付过去。
哪怕现在她并不缺钱，背包里的空格也足够，却还是延续了之前的习惯：她的包里能直接入口的食物，就只有煎饼和清水了。
不过，既然饿得连路边的浆果都能薅来吃，面前这只薮猫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米娅看看薮猫，薮猫看着米娅。
米娅移开视线，薮猫依旧看着米娅。
米娅再指指地上的食物，薮猫依旧只是盯着她看。
哪怕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薮猫的漂亮依旧给人一种带着锋芒的凌厉感，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她的眼尾妩媚地微微上挑，盯着米娅看的时候无端地让她联想到了猎豹的眼睛，仿佛在草原上隔着丛丛杂草望见了远方的猎食者，你既惊叹于她的美丽，又担心会被她咬断喉管。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僵持了几分钟，最后是一声远远传来的呼唤打破了这僵硬的局面：
“米娅大人——！米娅大人——！您在哪里？”
声音听上去像是刚才带她入宫的女官。
“我在这儿！”
米娅回过头去，向女官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应道。
也就在她回头的同一时间，薮猫猛地冲了过来，抓起地上的煎饼和清水，灵敏地往草丛中一躲，短短的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就轻盈地消失在了破落的花园深处。
米娅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她的数值面板还打开在自己的面前，她准会以为这是自己在花园中打盹时所做的一场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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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封大魔法师的过程比米娅想象得要简单许多。
因着过去看过玩过的电影电视剧游戏动画的影响，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和好几位魔法师分组打上一场，像火○的中忍考试那样，又或者是皇帝桀桀一笑，从王座上站起来，然后伴随着一阵激烈的鼓点，头顶上刷的亮起好长一节血条！
——然而，她想象里激烈的战斗场景并没有发生。
被酒色侵蚀的皇帝只是瘫软在华贵的王座上，怀中搂着两个温驯得仿佛宠物的美人。他或许曾经也长得不差，但如今那张皮肉松垮的脸上只剩下了疲累和倦怠。
皇帝用枯瘦的手指剐蹭美人鲜嫩水灵的脸蛋，连视线也没投给米娅以一个，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你凭什么让我封你为大魔法师呢？”
嚯，原本以为是实操呢，结果居然是问答题吗！
凭我是高贵的玩家啦，等级满了任务做了还不快把任务奖励发给我！
米娅背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皇帝，慢悠悠地说：“陛下今年52岁。您会在65岁去世。”
《成为勇者之前》的NPC，会在50岁以后，每年减少一定的血量。这是道并不难算的数学题。
王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米娅看见被皇帝搂着的两个美人显而易见地颤抖了一下，虽说姣好的面庞上依旧挂着妩媚的笑容，但那笑却僵硬得可怜，仿佛用刀子刻上去的一般。
随即是扑通几声，王座旁的侍卫和带着米娅进宫的女官一齐跪在了地上。
别人都跪着，美人和皇帝坐着，米娅反而成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最高的人了。
她依旧笑着看向皇帝，却不动声色地点开了自己的技能面板，做好了见势不对就狂甩大招的准备。
“我已经有了一位出色的预言师，不需要再多一个了。”
许久后，皇帝说道。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怀中美人的额上却已经汇起了几颗大大的汗珠。距离米娅最近的女官依旧趴伏在地上，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瑟瑟发抖的脊背。
“陛下，我刚才所说的，不是预言。”
米娅耸了耸肩，“预言看见的是'结果'，我看见的却是'经过'。我能看见您的生命以怎样的速度流逝，因此而计算出了您的死期。不出意外的话，您的生命会在65岁那年走到尽头——”
“——但是，眼下就是有这么一个意外，”
她拖长了尾音，卖了好一阵关子，才笑眯眯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您被人下了毒。如果您还是不做任何处理，那么您最多只能活到自己55岁的生日了。”
美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皇帝一掌便将怀里的两个美人掀翻在地，浑身哆嗦着跑到了米娅的跟前。
这个从见面起就只给她展现出衰老与无力一面的皇帝，第一次爆发出了惊人的怒意。愤怒好似给他枯干的身体灌入了无尽的活力，他在满殿的死寂中捧起了米娅的手，用咬牙切齿的声音说：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尊敬的……尊敬的魔法师大人，您拥有一双能看透世间真理的眼睛！！请您怜悯我，我祈求您的恩典……”
“好说，”米娅说，“现在，陛下认为我够资格被封为大魔法师了吗？”
这时殿外一束阳光正好照了进来，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一束光辉而神圣的光芒中，如同神祇赐予信徒神谕。
埃瑞斯塔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法师低头看向半跪在自己跟前的皇帝，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第38章
一大早,皇室的女仆便敲响了米娅的房门。
米娅窝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中，打着哈欠叫了声“进来”。女仆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一名领头模样的女仆走到床前,轻柔地说道：
“尊敬的'真理之眼'大人，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是要现在起床吗？还是稍等一会儿？陛下的意思是，您昨天吩咐的事，他已经预备好了。什么时候去挑选，依您的心情而定。”
她说话的时候，米娅的大脑还没完全开机启动好。
她睡眼惺忪地躺了半分钟，才想起来,女仆话里说的，应该就是昨天她给皇帝提的“要求”。
在道出皇帝身中剧毒以后，他对她的态度骤然一变,殷勤得不像话。米娅自然也投桃报李（？），爽快地告诉了他中毒的程度和对寿命影响。
至于如何解毒？她又不干药剂师这行，皇帝养宫廷魔法会也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就这样,米娅既没有与一百个魔法师作战,也没有跟突然亮血条的皇帝欧拉欧拉，就非常丝滑地受封为了“大魔法师”。
皇帝敕封她为“真理之眼”,给了她一大堆的稀有道具（幸好刚才把煎饼和清水腾了出去,不然背包就装不下了！）,又询问她是否还需要别的赏赐。只要帝国能够满足,他便会一概答应。
米娅的心里闪过了好几个传说级武器的影子,最后说：“既然陛下这么说的话，我想问您要一个人。”
算了,传说武器可以靠刷隐藏任务获得，稀有NPC可望而不可求啊！
“请您直言。”
皇帝说。
“我来宫里的路上,看见了一个挺漂亮的小孩，好像是您的私生子，”
米娅在心里苍蝇搓手，“我想带走她，收她为学徒。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真理之眼'大人看中我的子嗣，那是他们的荣幸。”
皇帝谈起自己的子嗣，语气好似谈起一块猪肉，“不知您看上的是哪一个？我会直接将她送来。”
就是天赋值91的那个！她叫……呃……
她叫什么来着？
米娅：……
完蛋了，看见人数值面板的时候光顾着馋得流口水，看见人脸蛋的时候又被迷得七荤八素，完全忘记记下名字了……就记得人家长得像薮猫了！ ！
“她，她大概这么高……”
米娅用手在自己身前比划，“黑色的头发，长度大概到下巴，脸尖尖的，看起来很机灵……”
她比划了半天，期待地看向了皇帝，结果皇帝用比她还茫然的眼神回望了过来。
“抱歉，我完全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皇帝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极其不负责任的话，“我很少去看我的子嗣，我不了解他们。”
……就说当父母需要去考资格证的吧！ ！
也许是米娅眼里谴责的意味太重，皇帝咳嗽了一声，提出了一个方案：
“这样，我把我的子嗣全都召集起来，让您自由选择，您看如何？不论看上了多少个，您都可以带走。”
这话说得，跟夜市上忽悠你套圈的小贩说“走一走瞧一瞧啊套上的都可以拿回家！十块买圈套小猫小狗了啊！”的语气一模一样。
不过，小贩是在忽悠你买他的圈，皇帝提出的这个方案倒确实可以提高找人的效率，米娅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没问题！我们走吧。”
“这个嘛……”
皇帝沉吟片刻，“恐怕只能等到明天了。还请'真理之眼'大人在宫中休息一晚，明天把人找齐之后，我会派人去通知您前来挑选。”
“我还以为今天就能选上呢？”
米娅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实不相瞒，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子嗣，”
皇帝无奈地摊开双手，“今晚我恐怕得在宫里好好地梳上一梳，才能确保把他们都带来您的面前。”
要是米娅在喝水，她保不准得被这句话呛得咳嗽。
她吃惊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帝。
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纵欲，皇帝的年纪看上去远比他的真实年龄要大。他陷在宽大的靠背椅中，用干枯的指尖敲打着扶手，看起来没有一丝羞愧或不自在：
“'真理之眼'大人，请您谅解。哎，我宠幸过的嫔妃太多了。如果是您，您也不会关心宠物下了多少崽，是吧？”
“……我会啊。”
米娅说。
“大人，您可真是仁慈！”
皇帝抚掌而笑，“我就不同了，我从不关心自己的宠物。不过，您也别担心，她们到底下了多少，宫里都会有记录的。一个晚上的时间，大人，明天您就可以领走您喜欢的那只崽子了！”
米娅盯着他枯瘦的脸上因笑容而蔓延开去的褶皱，心想：
她有点后悔告诉他中毒的事了。
怎么那毒药就没把他毒死呢？
####
洗漱穿戴完毕后，米娅告诉女仆，她想先去挑选自己的学徒，等选好了再来吃早餐也不迟——想想你吃饭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你，这顿饭就怎么想怎么难以下咽。
十分钟后，米娅就在宫廷的女官带领下进入了一间偏殿。
偏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米娅原本流畅的步伐硬生生地顿住！停顿了好一阵后，她才继续走进了室内……
原因无他，实在是，面前的场景，太渗人了。
在这间富丽堂皇、金光闪闪的偏殿内，站满了人。就在大门推开的一瞬间，他们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了米娅。
这些人全是小孩。
大的看上去有十五六岁，小的甚至只有五六岁。他们按照身高排序，站成了一个高矮起伏的规整方阵。
“陛下说，他也不知道大人想找的到底是谁，所以把未成年的子嗣都叫了过来。”
女官附在米娅耳边低语道。
米娅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她的视线划过那一个又一个的小孩，只觉得从心底升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成为勇者之前》是一部很健全的冒险RPG游戏。所谓的“健全”，不仅指的是它没什么色丨情的内容，也没有那种会吓到人的恐怖剧情。
不论是怪物也好，还是战斗场面也罢，游戏所突出的都是冒险和热血的一面，从不用断臂残肢、血浆四溅和跳脸惊悚来吓人。
在今天以前，米娅遇见的最令她不适的景象，也就只有在琥珀港里进入奴隶贩子的“仓库”时，所看见的那一堆垒在一起的笼子而已。
然而那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两个学生身上，对那层层叠叠的笼子只是一扫而过，没有仔细观察过那间仓库具体的景象。
可是眼下，她的视线必须仔细地从他们身上划过，看清这间宫殿里每一个人的样貌。
米娅只感觉自己又一次走进了一间奴隶贩子的仓库，并且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恶心的、挑选奴隶的客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所有人都看着她。
——不，所有人都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虽说他们是被挑选的那一方，而米娅才是挑选人的那一个，但是她无端地感觉自己仿佛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牛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位饥肠辘辘的食客，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入喉中。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很瘦弱，小部分倒是正常人的体型；大部分穿着简陋，小部分倒是打扮得像一个正常的皇帝的子嗣。
但他们不论高矮胖瘦，不论漂亮丑陋瘦弱强壮朴素华丽……所有人都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度渴求的目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米娅。
「选我吧」
「选我吧」
「选我吧」
每一双眼睛都在向她诉说……
每一双眼睛都在向她诉说、恳求、哀求、祷告！
米娅的视线只要稍微在某一个人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对方就会绽开惊喜的笑容，整张脸都笑得皱在了一起，拼命向她展示自己的身体与面庞。
比起“希望被魔法师选择去当学徒”，这种展示更接近于即将被安乐死的流浪狗对着路过的每一个领养人拼命地摇尾巴。
这让米娅感觉自己像一根垂下地狱的细细的蛛丝，而他们就是无数个在烈火与滚油中苦苦煎熬的灵魂，渴望着攀着这一根蛛丝离开地狱。
被一个人这么看着也许还能让人收获一些成就感，被一屋子的人这么赤丨裸裸地盯着，米娅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她的目光快速地流过他们的面庞，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薮猫，然后立即走人，尽量不要在这儿待上太久。
……她不可能拯救他们，那至少就不要给他们留下必将破碎的希望。
看完第一遍之后，她没有找到薮猫。
米娅怀疑自己因为太过匆忙看漏了，于是第二遍的时候她放慢了速度。可是这一次，她依然没有在他们中发现她的身影。
第三遍的时候米娅看得更慢了，因为她不得不摁出每个人的数值面板，用数值来寻找。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固定在“天赋值”那一栏，不去看他们的神情。
这一次她不再怀疑自己了——她点开了每一个人的天赋值，别说“91”了，这群小孩里面连一个上60的都没有。
“……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她转过头去对女官说。
宫殿里的气氛一下子低迷了下去，像是每个人都在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米娅甚至疑心自己听见了抽泣声。
“可是陛下说，他所有未成年的子嗣都在这里了……”
女官看上去有些为难。
米娅一时没有说话，在脑子里拼命回忆当时花园里的细节。
她的确没有查看那个孩子的年龄，难道她看上去是个小孩，其实已经成年了？还是她不是皇帝的私生子？
不，这一点肯定没记错，那问题到底出在——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就在宫殿内的气氛越发僵硬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米娅的沉思。
她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材单薄，穿得比昨天那只薮猫还要破烂，几乎衣不蔽体。
不过，少年的精神看上去倒还不错。同样是黑发黑眼的小朋友，如果说昨天那个纤细的少女看上去如同一只警惕的薮猫，那么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精神抖擞的小黑猫，会在你写论文时跳上键盘乱踩的那种。
他说：“我可以带你去找到他。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米娅问。
“您必须承诺会带我一起走。”
少年直视着米娅的眼睛，回答道。
四周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嘈杂的声音，宫殿里的少男少女们议论纷纷，小声地与周围的人交流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里流淌出了嫉妒、愤怒、不甘与憎恨的神情，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要把这个出头的少年剜过一遍又一遍。
而少年根本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只是继续望着米娅。
“我——”
“我也可以告诉您！”
米娅的话刚刚出口，就被站得离她最近的一个男孩冲口打断了。
“我也知道！”
“'真理之眼'大人，我也知道！”
“还有我！”
“我也！”
在最初的惊愕后，宫殿里剩下的少年少女仿佛蒙受了启发一般，争先恐后地叫嚷了起来。
原本站得整整齐齐的方阵顷刻间发生了变化，每个人都高高地举起了手，向着米娅的方向倾斜身体，同时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兄弟姐妹，仿佛要从他们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你喂过锦鲤吗？
四周长满青苔的幽深水池，泛着绿光的深不见底的池水中，隐约能见到红白相间的躯体慢悠悠地游过……
然而就在鱼食落入赤水的一瞬间，平静的水面霎时泛起惊涛骇浪！
无数只锦鲤争先恐后地翻上水面，一面拼命往鱼食丢下的方向蹿，一面拼命地把身边的所有鱼往身下压，那一刻它们的世界里只有鱼食，只有与它们争夺鱼食的敌人！
此时此刻，米娅就是这样的感受。
“无礼！都给我回到位置上去！谁准许你们说话了！”
在事态变得更混乱之前，女官的一声怒斥炸雷般地在宫殿中响起！
所有喧嚣吵嚷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像是正在播放的视频突然被人按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虽说他们依然在用急切的眼神注视着米娅，却总算没人再向她这边挤过来了。
米娅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场并不愉快的闹剧。
她转向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少年，开口道：“我答应你，会带你走。你带路吧，带我去找到她。”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拨开周围的同伴，兴冲冲地奔到了米娅的跟前，毫不在乎周围人的视线裹挟着赤丨裸裸的憎恶与嫉妒扎进他的身体。
如果眼神能当武器使，那么他现在一定会被扎成一只浑身是洞的豪猪。
第39章
少年自我介绍叫做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法比乌斯,他是皇帝的第十七个私生子。
在亚历克斯殷勤的带领下，米娅又一次穿过了那个几乎荒废的花园，在杂草中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丛茂盛的灌木旁。
“如果我没猜错，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亚历克斯悄声道，“他现在大概在睡觉，您过去的时候小心些，别发出太大的声音，搞不好会吓走他。”
“她很胆小吗？”
米娅也学着他用气声说话。
“胆小？他？”
亚历克斯夸张地耸了耸肩。
临出发前,米娅实在看不得亚历克斯那件不知该说是破布条还是破绳子的“衣服”，从背包里翻了件装备给他换上。
也不知是因为换上了新的衣服，还是因为得到了米娅会带他离开的承诺,亚历克斯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一路上什至还哼了首轻快的小曲，与他在宫殿里时小心谨慎的模样大相径庭。
“才不呢,阿尔他很凶的,要是去的是我们，保准被他抽一顿！”
尽管声音很小,亚历克斯还是尽量体现了自己的愤愤不平,“要是去的是您这样的强者,他保准一溜烟儿就跑了！他跑得可快了！”
阿尔……之前在数据面板上看见的,薮猫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并且她的确跑得很快！一眨眼就蹿得没影了！
米娅点了点头,小心地扒开草丛观察，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
“所以她为什么没来？陛下不是说把所有未成年的子嗣都召集过来了吗？”
“啊……这个嘛……”
亚历克斯挠了挠自己黑色的卷毛,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与年龄极为不相称的嘲讽。
他说：“因为他腿被打断了啦。”
米娅：“？”
亚历克斯面上那丝嘲讽的神色更深了：
“陛下听说阿尔腿断了，就不准他参与您的挑选。他说,自萝莎夫人以后，您是他这么多年来认可的第一个大魔法师，他不想这种破事污了他的脸面。”
米娅：“我昨天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腿还好好的……”
亚历克斯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论是从数值上，还是从样貌上来看，亚历克斯都是个平庸的小孩。
他既不像阿尔那样灵动美丽，天赋值也只有平平无奇的47 ，放在平日里，是米娅一个眼神也懒得给的那种角色。
……可是这一个深深的眼神，却让他平庸的脸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亚历克斯漆黑的眼睛仿佛一片暗不见底的湖水，反射不出半分光芒，唯有水波在微风下轻轻摇动，叫人怀疑湖底埋伏着食人的怪物。
然而，他面上那种带着几分揶揄的狡黠，又叫人不得不确信，他的确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才会同时呈现出毫不矛盾的天真与邪恶。
“原来害他断腿的就是您啊。”
他继续用那种活泼、轻快的语调说。
米娅：“……”
米娅：“啊？”
亚历克斯把米娅拉到一边（“没事，我盯着的，他跑了咱们再追上去，保准天亮前把他抓回来！”），告诉了她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下午——也就是米娅在王座厅接受大魔法师“终面”的时候——阿尔维斯被人掰折了了一条腿。
因为他带回来了一大包食物，又恰好被几个强势的私生子撞见了。
他们要求阿尔维斯交出手中的食物，而阿尔维斯充耳不闻，只是仗着自己的对地形的熟悉，一个劲的跑。
这种行为激怒了那几个私生子。他们从几个方向包围，追了一晚上，生生地耗尽了阿尔维斯的体力，最后抢走了他的食物。
临走前，他们尤嫌不过瘾，便掰折了他的一条腿，借此撒气。
Ps：以上内容，是亚历克斯躲在一旁围观到的。
听完亚历克斯平淡的叙述后，米娅一时无言，不知是要吐槽“贵皇宫是在拍摄大逃杀异世界版本吗”，还是该吐槽“你就这么围观了一天也不嫌累着”，抑或是该拍拍亚历克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少年，把一个惊心动魄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讲得这么平淡无聊，你是没有写小说的天赋的，还是趁早放弃吧……
她默默无语地看着亚历克斯，亚历克斯便也眨巴着那双（状似）纯洁无辜的黑眼睛，给她望了回来。
最终，米娅忍痛咽下了所有的吐槽，选择了一个最符合游戏情境（？）的发言：
“你们为什么要抢食物呢？是吃不饱饭吗？”
“当然啦！”
亚历克斯说。
“这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米娅说，“你们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孩子……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吃饱饭都做不到呢？”
“嗯……”
亚历克斯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头发，认真地回答，“可能是，他喜欢看我们这样吧？”
“他？”
“就是陛下啦。”
亚历克斯说。
他在荒草丛中站起身，张开双臂，走进几乎比他的身高还要高的草丛中，草叶在风中摇晃，拂过他的躯体，像是风温柔的手。
亚历克斯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依旧用那种谈论“今天早上吃什么”的语气，平淡地说：
“他喜欢这样。把鳄鱼和狮子关在一起的斗兽场是动物的斗兽场，这座皇宫就是我们的斗兽场。他喜欢看我们在里面互相撕咬，血流成河。越是斗得厉害，他越高兴，他越高兴，我们就越有可能过得更好，所以大家都喜欢咬来咬去，只求能逗他开心。”
“真理之眼大人，您养过宠物吗？宠物就是要这样彼此仇视，恨不得咬断对方的喉咙，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才配得到主人的宠爱。”
说到最后，亚历克斯在草丛里绕了一圈，又绕回了米娅的面前。
“我没养过宠物。”
米娅又想叹气了。
她慢慢地说：“但我知道宠物不应该是这样的。每一只宠物都是主人的宝贝。主人是因为喜欢，才要养宠物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它，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去自相残杀呢？”
“原来如此！”
亚历克斯惊叹道。
他站得离她更近了一些，抓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开心地眯起了眼睛：“那我能成为您的宠物，真是太好了。”
……不，我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啦！ ！
米娅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掩面长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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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诡事录（？）讲完了，该去抓人了。
亚历克斯提前绕了半圈，堵住了阿尔维斯可能的逃跑方向，用眼神示意米娅靠近他的藏身处。
米娅喝了一瓶静音药剂，又准备了几个瞬发的抓人魔法（能够控制对方的动作，又不至于给对方造成太大的伤害），这才屏住呼吸，悄悄地拨开了阿尔维斯藏身的那处灌木丛。
也许是因为她准备得太过完美，也许是因为亚历克斯的安排十分凑巧，阿尔维斯并没有醒来。
她像只真正的瘦骨嶙峋的小猫一样，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伏在灌木的深处，一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眼见她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米娅甚至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仗着刚才灌下去的那瓶高级静音药剂有足足2分钟的生效时间，她又走近了一些，蹲下丨身去，观察着阿尔维斯的睡颜。
阿尔维斯依旧穿着昨天初见时的那一身衣服。衣服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露出一小截能够清晰看见脊椎的背部，格外的惹人怜爱。
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漂亮的小脸上去了，只觉得此人灵动非凡，简直就像山野间的仙女一样。
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阿尔维斯的衣服又旧又脏还不合身，身上也灰扑扑的，指甲长得吓人，哪里是什么仙女，简直就是流浪了好久的野猫嘛！
这只野猫的一条腿还不自然地弯曲着，身上黏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紧皱着眉头，长长的眉毛不安地眨动着，像是陷入了极深的噩梦中。
眼见此情此景，米娅心中的怜爱之情简直要满溢而出。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阿尔维斯的头发。
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阿尔维斯的一瞬间，对方却猛的睁开了眼睛！
趁着米娅愣神的功夫，她敏捷地将身子一扭，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避开了米娅的抚摸（该说不说，这一点也跟只猫似的！），向着灌木的另一头蹿去——
眼见着就要被他逃走，阿尔维斯的动作却突然失去了平衡。她被掰断的腿在地面一戳，原本轻盈矫捷的身姿一晃，身体直直地向下坠去，栽倒在了前方柔软的泥土中。
米娅赶紧跟了上去。
“别害怕，是我，你还记得我吗？昨天给你食物的那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阿尔维斯从地上拽起来。
哪知道，米娅的手才伸过去了一半，就被阿尔维斯狠狠地挠了一爪！
【系统提示：HP-1】
虽说只减少了一点的血量，疼痛却是半点没少的，米娅被挠得了缩回手，手臂上横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口子里正欢快地往外吐着血珠。
阿尔维斯坐在地上，那只折断的腿歪在一边，无法施力，她便用另一边完好的脚拼命地蹬着地面朝后挪去，一只手臂还高高举起，用凶狠、警惕的眼神瞪着米娅。
在她那只举起的手上，一滴鲜红的血珠悬在她白皙的指尖，摇摇欲坠。
……这下真成救助流浪猫被挠了啊。
阿尔维斯看起来吓得不轻。为了防止再刺激到她，米娅没有再继续上前。
她将手缓缓张开，尽量让动作又轻又慢，同时将自己空空的掌心展示给对方，以表明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紧接着，就在阿尔维斯的注意力转移到她手掌的瞬间，一个瞬发的麻痹魔法在米娅掌中成型！
阿尔维斯躲闪不急，被魔法当场击中，米娅赶紧跑上前去，接住了她骤然软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抚上她折断的腿，赶在上一个麻痹魔法失效之前，瞬发回复术转瞬间流遍了阿尔维斯的全身！
“别怕，别怕，”
阿尔维斯小小的身体在她的怀抱中猛的绷紧又猛的放松，米娅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凸起的脊椎，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阿尔维斯，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
第40章
不知道是认出了米娅的脸,还是因这个回复术而暂时放下了戒心，又抑或只是单纯的认清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总之，阿尔维斯没有再继续逃跑,而是乖乖地呆在了米娅的怀里。
“……你是谁？”
她趴在她耳边，小声地问。
哎呀，就连声音也这么好听，冷冷清清的，叫人想起盛夏时分在玻璃杯里碰撞的冰块。
“我叫米娅，是一个魔法师。”
米娅趁机揪揪她的脸蛋（早就想这么干了！）。
“什么叫带我走？”
阿尔维斯倒也没抱怨，只是声音被揪得有些含糊。
“意思就是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皇宫。”
米娅耐心地回答。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嗯，一开始会在我的法师塔里,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那里学习魔法——我是希望你愿意的啦！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可以离开,我不会强迫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骗子。”
阿尔维斯低声说。
瞬发回复术治好了阿尔维斯的断腿,也覆盖了麻痹魔法的效果。她将手抵在米娅的胸口，用力地将她往外推。
米娅顺从地结束了这个拥抱,不过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骗子？我是真心的！”
米娅装出大受打击的样子。
阿尔维斯抬起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睫毛眨得飞快：
“……你又治好了我的腿,又说要带我走,又说要教我魔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你一定是骗子，你——啊,我明白了！”
话说到一半，她急急地停住,语气一个180°的大转弯，用一种刻意的、恭敬的口气说：
“我明白了，您——您是陛下派来的吧！？是陛下要测试我吗？我发誓，我对陛下绝对忠诚，绝无二心！”
阿尔维斯那张一直以来都清冷干净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足以被称为“谄媚”的神情，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尽力地向上提去，像一朵盛放的花。
米娅却半点没有被讨好的愉快，只觉得心头一酸。
她轻轻地摸了摸阿尔维斯的脸，用拇指压过那一片被她揪得有些泛红的皮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收收吧，阿尔，你快恶心死我了！”
亚历克斯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抢在米娅之前说道，“她真不是陛下派来的。她是刚被册封为大魔法师的'真理之眼'，说是看上了你的天赋，一定要带你走哦！”
“你在这里干嘛？”
阿尔维斯对着亚历克斯呲了呲牙，其变脸速度之快令人拍案叫绝。
“真理之眼大人要带你走，但是找不到你在哪儿，我就给她带了个路，”亚历克斯嘿嘿一笑，“买一赠一咯，您是正餐，在下就是那个赠送的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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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寝殿的路上，正餐一直紧紧地拉着米娅的手，引得添头在一旁嘲笑：
“刚才是谁说什么来着？'您是陛下派来的吧！？是陛下要测试我吗？我发誓，我对陛下绝对忠诚，绝无二心！'欸，阿尔维斯，说好的绝无二心，怎么现在又跟着别人跑了？”
正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上去像是打算给他狠狠来上一爪子——HP不止-1的那种。
赶在两人真的快要打起来之前，米娅及时地插丨进了他们之中，阻止了正餐和添头的互挠。
为了转移阿尔维斯和亚历克斯的注意力，她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法师塔和学徒制度。
不管是态度戏谑的亚历克斯，还是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阿尔维斯，都听得目不转睛，眼睛亮闪闪的，一副恨不得下一秒就插上翅膀飞去法师塔的模样。
……就算之前表现得再怎么成熟，再怎么防备心重，终归也只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一旦发现自己到了可以放松的环境里，少年人那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好奇天性，就跟雨后的蘑菇似的蹭蹭冒了出来。
米娅被他们逗得失笑，一左一右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亚历克斯大大方方地挺直了背，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抚摸；阿尔维斯则显得局促很多，不过面上两抹红晕和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依然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情。
进了寝殿后，米娅像赶羊一样，赶着两人轮流去洗了澡换了新衣服，然后让侍女将午餐摆到房间里来，三人一起吃了午饭——米娅大清早就出门去挑人了，现在才刚到中午呢！
午餐丰盛得不像话，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从前菜到甜点一应俱全，非常符合“皇室”这个名头带给人的刻板印象。
不过，米娅倒是没吃多少东西。第一是因为她现在不怎么饿，第二是因为——
她光看着那俩吃饭就能看饱！
第一道冷盘蜜瓜火腿刚端上桌，米娅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看，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坐在她左右两边的阿尔维斯和亚历克斯则双颊鼓鼓地咀嚼着，好似两只巨型仓鼠。
我去，我刚放这儿那么大一盘火腿呢？
她看看左边的仓鼠，又看看右边的仓鼠，目光里满是惊叹。
瞧见她的视线，亚历克斯一拍脑袋，努力伸长脖子将食物咽了下去，开口道：
“实在抱歉，大人！习惯这么吃了，没能改得过来……”
阿尔维斯也红透了一张白皙的脸，小声地道歉。
米娅只觉得心里发酸。
她想起了昨天阿尔维斯迫不及待地将酸涩的果实塞入口中的样子，想起了她那条细瘦的折断的腿，想起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争先恐后讨好她的私生子们，想起亚历克斯站在茂密的杂草中，风卷起草叶，拂过他瘦小的身躯。
他说：宠物就是要这样彼此仇视，恨不得咬断对方的喉咙，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只，才配得到主人的宠爱。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亚历克斯没有任何抱怨或是嫌恶的意味，语气平淡，仿佛在描述某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成熟的浆果是红色的，我们一直都是吃不饱饭的。
“没事的，你们想吃就吃，不用考虑我。”
米娅摆了摆手，“想吃多少吃多少，吃的有的是——以后到我那儿去了也一样！想吃多少都可以放开吃，我不会让自己的学生饿肚子的。”
话是这么说了，不过之后新菜再上桌的时候，每道菜都被默契地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分量，剩下的都被两人扫进了嘴里。
就这样，这顿饭从前菜到甜点，都保持了“上菜-被扫光（三分之二）-上菜-再被扫光（三分之二）”的节奏，一直持续到了结束。
米娅甚至没怎么看过他俩用上餐具，只是眼前一花又一花，餐盘就空了一个又一个。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满足地瘫在了椅子上。
米娅也很满足——不是指吃得满足，而是看得满足。
饭吃太饱的结果就是，阿尔维斯很快就晕乎乎地眯起了眼睛，好似一只酒足饭饱后懒洋洋的猫咪。
米娅拎着她往床上一扔，她抱着被子团啊团啊团，团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好了，你呢？”
她转过身去，对亚历克斯说，“你也要睡一会儿？”
“我确实有点困……”
亚历克斯挠挠自己的黑色卷毛，“但是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做……大人，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出去？”
米娅疑惑。
“我有一些东西藏在皇宫的角落里，我想去把它们拿走，很快就回来，”
亚历克斯看上去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米娅了然地点点头：“没问题，你去拿吧。时间很充裕，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就行。我们今晚吃了饭后再在皇宫休息一晚，明早就出发回去。你们更喜欢走传送阵还是骑龙？”
“骑龙！！”
亚历克斯一蹦三尺高。
阿尔维斯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是在嫌弃他太吵。
获得米娅的准许后，亚历克斯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寝殿。
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米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也困了，今天上午折腾的事还不少。
她轻手轻脚地拉上了房间的窗帘，从背包里扯出一条毯子盖在身上，缩进了房间一角的靠背椅中。
屋内一片静谧的、浅浅的昏暗，午后灿烂的阳光在窗帘边缘漏出一丝碎金般的缝隙，时而有风吹来，这一点缝隙里的碎光便也跟着轻轻摇晃。
天气不冷不热，肚里吃得饱饱的，心里没有一点烦恼，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比这更适合午睡的下午了。
米娅靠在碎花图案的靠背椅上，合上双眼，陷入了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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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昨晚在皇宫没有睡好的缘故，米娅的午觉睡得扎实又痛快，等她终于在椅子上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得不成样子了。
睡前她拉上窗帘的时候，灿烂的阳光还能将窗帘照得微微透光，窗帘底下的缝隙里，碎金般的光斑随着风的吹动起伏，简直就是一副可以无滤镜直出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场景。
而睡了不知多久起来，屋子里就阴沉得可怕，温度也下降了一些，颇有些冷飕飕的。
米娅掀开毯子往床上看去，阿尔维斯依旧抱着被子团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
幸好幸好，既然他也没醒，所以她这一觉还没睡得太离谱——方才刚醒的时候，米娅被天色吓了一大跳，差点以为自己一个午觉直接睡到了夜里。
她站起身，神了个懒腰，用力一挥手，厚重的窗帘顺着她挥手的方向驯服地划开，露出了窗外的天色。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天黑得快，不过一个午睡的功夫，窗外已是夕阳西斜。耀眼的太阳变得黯淡而昏沉，缓缓地向着地平线下滑去。
阿尔维斯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睡得真香的人被叫醒时特有的呻丨吟。
米娅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她从醒来时就隐隐感受到的不对劲究竟源于何处：
已经到黄昏时分了，亚历克斯怎么还没回来？
走之前他说要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快就回来，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
“阿尔，醒醒，”米娅走到床边，推了推阿尔维斯的肩膀，“亚历克斯还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阿尔维斯迷迷糊糊地回答。
虽然这是早已料到的答案，米娅还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拍拍阿尔维斯的脸，正色道：
“他走之前跟我说要去拿东西，可不至于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有什么能联系上他的方法吗？”
几句问话下来，阿尔维斯看上去终于清醒了。
他黑色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米娅，半晌后垂下长长的睫毛，说道：“不知道。”
“那就麻烦了，”
米娅皱起了眉头，“走吧，我们去找他。你对皇宫比我熟悉，你回忆一下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咱们一起去找。”
阿尔维斯沉默了片刻，最终乖巧地点点头，利落地跳下了床。
找到亚历克斯并不算难，至少比上午找阿尔维斯要容易。阿尔维斯带着米娅在皇宫的几个角落里转了一圈，就成功地找到了他。
——更正，成功地找到了他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