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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第111章

    萦绕在“先知”法师塔周围的魔力暴动,终于消散了。

    除了意味着汉娜·萝莎不必再每年花费大量精力压制塔内的魔力以外,这同样意味着,“先知”的法师塔彻底失去了守护,变成了一个大喇喇敞开的藏宝箱。

    所有路过的冒险者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伸手进去薅上一把珠宝,而不必担心被暴起的宝箱咬断手指。

    米娅凭着(通过深夜加班而锻炼出的)一丝坚强的意志力,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给汉娜写了一封急信,提醒她尽快派人来处理。

    信件发出的同时,筋疲力尽的四名冒险者也凭着传送魔法——在塔内还存在着魔力暴动的时候,他们自己的传送魔法是无法使用的——回到了北地,栽倒在了霜雪堡中。

    传送的落点选得很好,就在府邸的主卧里。

    四个人就像是儿歌里唱的四只青蛙一样,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四仰八叉地倒在了主卧柔软的床铺上——得亏安德里斯的床够大,否则他们就得叠在一起才能睡得下了。

    脱离了法师塔后,冒险过程中被忽略的疲乏与困倦就一起锣鼓喧天地涌了上来。

    米娅几乎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凭着本能扑在了床上,接着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明明半小时前大脑还活跃的不像话,如今她就连动一动小指都费劲。

    米娅埋在枕头里,心里琢磨着,不行,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没告诉同伴有关魔力衰退的真相,还应该商量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最后一个线索又该到何处去找……

    或者至少,她身上又是汗水,又是干涸的血迹,还黏着战斗中被小怪喷溅到的液体,衣服也脏兮兮的,她应该去洗一个澡,再回来睡觉……

    想是这么想,身体却仿佛被粘在了床上一般,怎么也起不了身。

    米娅以为自己费尽全力就能爬起来,实则她不过是在床单上蛄蛹了几下,就放弃了挣扎。

    “……好困……”

    伊登喃喃,“我要睡觉了,大家晚安……”

    “你起来,这是我的床,你回你自己床上睡。”

    米娅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能从声音辨别出这是安德里斯在说话,“或者你洗个澡再睡,你看看你脏成什么样!!”

    “……你都不赶老师和阿尔……”

    伊登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尔维斯,你也起来,洗了澡再睡!!”

    安德里斯转头就去叫阿尔维斯。

    “ zzzzzzz”

    阿尔维斯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起来,我知道你在装睡。”

    安德里斯冷酷地说,“你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着呢。”

    “我没有,”

    阿尔维斯回答,“我真的睡着了。”

    米娅有些想笑,但困意很快就战胜了笑意,暴力地将她拉入黑甜的梦乡之中。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见伊登和安德里斯似乎接着拌了几句嘴,但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虚虚实实地飘在耳朵周围,就是不往脑子里去。

    连轴转个不停的大脑早已对她过度逼迫自己加班的行为发出了严重抗议,早在她倒在床上的那一刻,大脑就已经收拾好了背包准备下班跑路去也。

    所以米娅完全没听出他们究竟在吵些什么,就像一台chua的一下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一般,瞬间停止了工作,沉沉地睡了过去。

    ####

    米娅梦见自己在玩一个横版过关小游戏。

    小游戏设计得很简单也很无聊,主角只需要一直走,跳过障碍或是跃上移动的小方块,既没有陷阱也没有怪物,着实令人感到无趣。

    同所有美术骑着策划上班的游戏一样,这个游戏里唯一让她感兴趣的部分也只有漂亮的游戏画面:

    所有的障碍物都是用食物做成,看着就让人口水哗哗直流。

    这一关主角需要跳过的障碍物依次是薯条、烤翅和汉堡,米娅在可乐淌成的小溪里以吸管为桨,吭哧吭哧地划着鸡块变成的小船来到对岸;

    对岸的下一关,主角又要一路狠狠踩过盖满菠萝榴莲和熏制香肠的披萨片(米娅心说这游戏的制作组莫非是意大利人),顺着芝士挞拼出的阶梯往上跳,最后还要抓着一把番茄意大利面,跟人猿泰山似的往对面荡去。

    米娅觉得自己好似在玩一个超级加倍版的《汉赛尔与格莱特》,随便在哪个关卡停下来,都能爽歪歪地大吃一顿。

    奇怪的是,她却不想停下来。

    其实她很饿。肚子里像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烈火,胃袋饿得恨不能长出牙齿来,先把自己的左邻右舍咔嚓咔嚓啃个干净再说。

    该说是出于游戏玩家的追求,还是出于美食爱好者的执着呢?米娅总觉得最终关卡里还有别的美味在等待自己,她不应该被前面这些东西绊住脚步。

    于是米娅抑制住了快流到脚上的哗哗口水,继续艰难地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关。

    令她惊讶的是,最后一关的画风,同前面所有关卡都大相径庭。

    随着过关的幕布缓缓拉起,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上的转盘缓缓转动着,转盘上则满满当当地摆放着米娅心心念念的家乡菜,从酸辣蕨根粉到脆皮烤乳猪,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米娅的泪水和口水一同飞流直下三千尺。她眼冒绿光,嗷一声就扑了上去!

    牙齿还没啃到美食的边角,盛满菜的圆桌却突然向内凹陷!

    米娅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桌子变成了黑洞,贪婪地将所有食物都一口吞了进去。

    吞完吃的还不够,黑洞咂了咂嘴,继续向外扩散。

    米娅回头一看,自己来时的路已经不知失去了踪迹。无路可退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迅速坍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强烈的失重感拽着米娅的脚踝向下掉,她浑身一颤,猛的睁开了眼睛。

    圆桌、美食和黑洞都不翼而飞,出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面陌生的天花板。

    房间里没有拉上窗帘,刺眼的阳光剑一般的砍下来,照在她的面上。现实里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十分悲愤地诉说着自己想要吃点什么的欲望。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被阳光砍醒的,还是被饿醒的,也许二者皆是。

    米娅记得他们刚从法师塔里出来时,也是阳光灿烂——所以如果不是她睡了五分钟就醒过来了,那么就应该是她睡了整整一天,怪不得现在饿得好似能塞下一头牛。

    她上一次吃饭还是在法师塔幻境中的那座“公爵府”,吃了一顿好吃得能叫人把舌头吞下去的美味佳肴。

    当然啦,那顿饭想必也同公爵府一样,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米娅心想自己对于糖醋排骨和酸辣土豆丝的渴望从一个梦境延续到另一个梦境,可见她是有多馋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思念起了公司楼下的牛马甄选小餐馆,午餐时间总是挤满了人,盒饭和小炒都是现炒现卖,热油在锅子里一滚,激起烟熏火燎的香气——

    “老师?”

    身边有人叫她的名字,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米娅甩甩脑袋,奋力把自己的思绪从不着四六的异想天开里拽了回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对上了一双蔚蓝的眼睛。

    在阳光的照射下,安德里斯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清澈透明的蓝色,仿佛海景度假胜地里的海水,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相比眼睛来说,这张脸上的其他部位就显得很是狼狈了。

    他的眼底下一片青黑,脸上四处都是尘土留下的灰印,以及干透结痂的血块。米娅试探性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用气声问道:

    “疼吗?”

    “不疼。”

    安德里斯也轻声地回答她,“我们出来后都喝了药,伤口都长好了。”

    米娅点点头。

    听到“我们”这个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北地的这张大床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四个人。尽管太阳已经爬上了高处,其中两个依旧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比之在皇宫里三个人睡一张床的时候——天呐,明明才过去不久,米娅已经觉得这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眼下的状况可以说是毫无半点旖旎的气氛,即使详细描写也不会被网站审核和谐的那种。

    他们四个人都脏兮兮的,全身沾满灰尘和血迹,将平整干净的床单睡出了四个皱巴巴的人形,好似四只灰头土脸的小动物挤挤挨挨地团在一起过冬。

    透过窗户看去,北地的窗外也的确正是寒冬。今天出了太阳,阳光照得窗外茫茫雪景一片刺目的白。

    千里冰霜,万里雪飘,米娅想起记忆中公爵府外的枝繁叶茂、绿草如茵,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

    “您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安德里斯问。

    米娅摇摇头。刚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惯性的犯困,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对他说:

    “我想去洗个澡。待会如果他俩还没醒,就别叫他们了,让他们多睡会儿。”

    安德里斯点点头,给她指了浴室的位置。于是米娅踮着脚尖,猫一样轻盈地穿过房间,走进了浴室内。

    北地的浴室装潢同她十五年前到来时一样,并没发生什么改变。米娅先用淋浴痛快地给自己满是脏污的身体冲了个遍,才泡进了浴缸里,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苍老的萝莎夫人,一会儿是容光焕发的莱昂妮,一会儿是浴缸上那两个用魔法控制冷热的水龙头,一会儿又是萝莎夫人被泪水打湿的面颊。

    她说:所有试图挽救魔力衰退的魔力,只会推进魔力衰退更进一步的发展,埃瑞斯塔的未来只有无尽的虚无……

    萝莎夫人想得没错,如果是一名普通的魔法师,也许在了解到她遗言的真相后,会崩溃乃至绝望的吧。

    毕竟,长久以来,对于埃瑞斯塔的居民来说,魔力就同空气与水一样,是一种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资源。

    即便是在严格执行魔法禁令的当下,魔法也只是受到了官方的严格管束,而并非被完全禁止。

    就米娅恶补的知识来说,从远洋航线、大规模的农业种植到矿产与建筑,必须的魔法依然活跃在埃瑞斯塔的各个角落,支撑着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转。

    就像现代人无法想象失去电力和网络的生活一般,对埃瑞斯塔的魔法师而言,大概他们也不能想象若是某天魔力完全枯竭,世界到底会变得如何可怕吧。

    米娅在浴缸里滑下去一些,让水淹没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耳朵,嘴则埋在水里咕噜噜地吐泡泡。

    但米娅不同。

    她非但不是魔法师,甚至也不是一个埃瑞斯塔中的普通人……她来自于一个,即使没有魔法,也蓬勃发展——比拥有魔法的埃瑞斯塔发展得更加先进与繁荣的世界。

    米娅又想起那支枪。

    自从回到现实世界中,在幻境中消失的枪支,自然也回到了她的身上。

    从木棒石块到青铜器,从青铜器到铁器,火药与武器的结合推动人类走入了热兵器时代,从早期时常擦枪走火的火铳,再到后来的火枪火炮,抑或是现代的种种高科技武器……武器的发展,也是生产力发展中的重要一环。

    当时同她在一起的魔法师里,除了伊登和佩特拉对那支手枪有点兴趣以外,就连安德里斯、阿尔维斯和汉娜,都对它不屑一顾。

    与强大的攻击魔法相比,它的确是那样脆弱、笨重、累赘。可是与越是发展越是只能走向灭亡的魔法不同,它代表着在埃瑞斯塔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另一株艰难生长的科技树。

    它不会受到魔力衰退的影响,它可以为埃瑞斯塔带来另一种全新的可能性……或许她想得很肤浅,但至少,魔法师们可以尝试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比起执着地向着越来越狭窄、看不见尽头的洞xue深处费力攀爬,也许他们可以试着寻找别的出路,不必把自己困死其中——

    漫无边际地想到这里时,米娅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说来,在法师塔顶层的时候,因为输入的信息量太大,她好像忘记了询问幽灵一件很重要的事……

    萝莎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第112章

    “从您的描述来看,我想我们当时的结论并没有错误……”

    安德里斯沉思良久,说道,“她应该是自杀的。”

    知晓了魔力衰退真相的魔法师,明白了自己为了挽救大厦倾颓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在加速魔力衰退的进行。

    这就好像是一名不幸漂流在大海中的幸存者,为了坚持到回到地面或是遇见其他船只的那一天,她始终没有放弃过——可是她一直以来饮用的水源,都是咸腥的海水。

    越喝就越是口渴,越是埋头痛饮就越是焦躁不已,所有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努力,都化为了刺向自己一颗求生之心的利刃……

    从萝莎夫人的叙述来看,在她之前,有关魔力衰退的秘密,也并非完全不为人知,只是知晓者的下场都算不上多好。

    艾米·格林烧毁了自己的法师塔,抛却了自己于魔法一途中取得的所有成就,隐姓埋名,度过了自己的晚年——她甚至还能说得上是得到了善终——其后知晓真相的魔法师,不是精神错乱,就是自我了断。

    萝莎夫人选择不向魔法师公布这一秘密,未必也不算是一种对他们的保护。

    而步入晚年以后,随着身体机能的衰落,又日日夜夜都被这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所折磨,萝莎夫人在挑选好继承人——也就是汉娜·萝莎——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倒也不能说是意外之举。

    “那……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

    米娅问道。

    “不怎么办,”

    阿尔维斯淡淡地说,“您不是一共需要收集六个线索吗?我们只收集了五个,还差一个。”

    伊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地图,刷的一声铺开在四人面前的桌面上,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老师,下一处地点你想去哪里?”

    ####

    等四个人都睡醒洗完澡出来,上午几乎都要过去了。他们从四只好似刚掏完一整个街区的垃圾桶的小动物,又变回了干净整洁人模人样的人类。

    吃早午餐的时候,米娅戳着盘子里的苹果派,直到把一块内馅饱满直淌蜜汁的派戳成了细细碎碎躺在盘底的不明混合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告诉三人自己从萝莎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魔力衰退的真相。

    尽管她担心这可能对他们产生不好的影响,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人才是埃瑞斯塔的原住民,并且还都是魔法师。于情于理,比起身为外来者的米娅来说,他们才是最应该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慢慢将自己得到的信息说完后,米娅抬起眼睛,小心地观察着面前三人的神色。

    出乎她意料的是,三人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显露出瞠目结舌、大惊失色、痛不欲生……或是诸如此类的别的神情。

    相反,除了平时总是咋咋呼呼的伊登挑起眉毛,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以外,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居然只是略微怔了怔,表现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过了头,反倒让米娅惴惴不安了起来。

    “……我讲明白了吗?”

    米娅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我需不需要再讲一遍?”

    “听明白了,”

    伊登点点头,“也就是说,萝莎夫人认为,魔力衰退是源于我们对魔力与魔法的认知。越是认知得清楚,魔力的神秘性也就越弱,就会导致魔力衰退的进一步恶化。是这样没错吧?”

    “……嗯。”

    米娅回答。

    “但是我认为这个理论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安德里斯说。

    他说了几句话之后,阿尔维斯也加入了讨论:

    “不,你那个理论太理想化了,事实上不可能预计所有的情况都按照你设想进行……”

    “我赞成阿尔的说法,而且其实一定要说理论基础的话,安德你提出的这条甚至比萝莎的更薄弱好吧!”

    伊登也立刻凑了上来,“我觉得吧,其实也可以这么想……”

    “你提出的想法就和你本人的脑浆一样贫瘠且薄弱。”

    安德里斯鄙视之。

    “太天马行空了。”

    阿尔维斯也点了点头。

    “反正都是假设完全理想化的情况,大胆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伊登抗议道。

    于是这下换做米娅目瞪口呆——眼见着面前的场景一路走歪,迅速地滑向了一场学术会议大辩论,并且还是夹杂着与会者之间互相的人身攻击的那种。

    三人吵吵闹闹了一阵子,会议才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米娅在这时提出了自己有关萝莎夫人的死因的询问,才终于把话题又扭了回来。

    “你们不难过吗?”

    当伊登询问她寻找下一个线索的地点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就是……你们对魔法的所有研究,都让它变得更加……”

    伊登正用手指在地图上滑来滑去,闻言他抬起头,看向了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俩怎么想的,”

    他朝桌子另一面的安德里斯二人比划了一下,“其实对于我来说,比起难过,也许我惊讶的成分会更多一点?说实话,这是一种很新奇的理论,并且以前我从未接触过——它也的确可以解释我们遇见的许多困境。我想,它确实有值得研究的价值。”

    “就这样?”

    米娅问。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阿尔维斯。

    “而且,对于魔法师而言,'怀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

    阿尔维斯淡淡地说,“萝莎夫人得出这个结论,也只是建立在她自己的思考上。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并没有得到能够支撑这种说法铁证。”

    他顿了片刻,又朝向米娅的方向,继续道:

    “老师,我没有说要怀疑您,我的意思是……”

    “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米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阿尔维斯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他的意思倒也很好理解。

    假设说萝莎夫人发了一篇文章,米娅向他们转述了文章的内容,而阿尔维斯就是在说,在实验还未得到复现的时候,他不会去全然信任文章中提出的观点。

    这并非出于对米娅或是萝莎夫人的否定,而只是出于该行业从业者的严谨使然。

    这是她感到自己的头顶忽然一沉,原来是安德里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

    “其实,就算我们假设萝莎夫人的理论全然可信好了——那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从萝莎夫人给出的时间线来看,即便'神秘被破解'真的与'魔力衰退'之间存在什么直接联系,它进展的速度也十分缓慢。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不是最要紧的问题。”

    安德里斯揉她就好像在揉一只马路边上偶遇的猫,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个“装熟”与“亲昵”之间的合适距离,“我们即便现在着急,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先解决老师的问题更重要。您想好寻找下一个线索要去哪里了吗?”

    “我还在想……”

    米娅对着地图思索。

    “安德,把你的爪子从老师头上拿下来,”

    阿尔维斯的头发还没完全干,此刻他身上直冒冷气,好似一只刚爬上岸的水鬼,“放肆!你怎么能对老师如此冒犯!”

    “就是就是!”

    伊登也起哄道,“我也要揉老师的头发!”

    安德里斯收回手,顺带把他伸过来的爪子抽飞,幽幽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们会在最后一个关卡里变成小孩和狗?”

    “为什么?”

    伊登难得捧他的场,“不是因为萝莎吗?”

    米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背后有点凉意。

    安德里斯将手放在米娅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握紧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

    “从老师的描述来看,最后一层我们本来应该进入普通的战斗环节,是因为有了她的闯入,才导致了战斗环节的拖延——而老师离开之后,战斗环节就正常地启动了。”

    “我猜测,这一关原本的设计应该是,压制闯入者的魔力,使得战斗变得异常艰难。而就这个目的而言,如果说'变小'还勉强能沾上边的话,那'在他人眼里变成狗'就毫无意义了……我想,这是由于老师的关系。”

    “还有别的证据吗?”

    阿尔维斯俨然一位严谨的检察官。

    安德里斯从背后俯下丨身来,贴近米娅的脸侧,轻柔地说:

    “我还有证据,那就是——那些狗的品种我们都不认识,却只有老师一人认识,不是吗?”

    米娅:汗流浃背了。

    救命! !虽然她时常腹诽伊登烦人又可爱的样子简直就是只大耳朵叫驴,安德里斯时而乖巧时而蔫坏好似一只老抽色金毛,而阿尔维斯本人根本就是只修成人形的高加索犬,但是她可没想到这种愿望(?)还有能被实现的一天啊! !

    照安德里斯这个说法,那他们变回少年模样,倒也挺好理解——米娅对于这仨人的初印象,还真就是十五年前玩《成为勇者之前》时留下的,那时包括她自己在内,大家可不都是青葱年华的小朋友、可不都长着一张还没被岁月殴打过的脸吗?

    “也没什么不好吧……!”

    狗塑犯米娅负隅顽抗,“当时大家的样子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检察官阿尔维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我在您眼里,就是那种蠢样吗?”

    “哪里蠢了?”

    米娅为高加索犬辩护,“明明又大只又帅气又有安全感。”

    “我来翻译一下啊,其实就是又莽又蠢的意思,”

    伊登看热闹不嫌事大,“解释无效!现在宣判,嫌疑人米娅要受到惩罚!”

    “你要干嘛?”

    米娅瞪着他,企图把他瞪得知难而退。

    奈何她的瞪视对伊登并没有起效。

    此君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狗爪子放在了她的头发上,一通乱抓,把她刚梳好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惩罚就是老师的头发也要给我摸摸!”

    “我也要。”

    阿尔维斯依旧面无表情,但嘴角的像素格疑似又往上翘了0.01厘米。

    “你也要什么你也要!给我把他拉下来!!”

    米娅那原本莫名紧张焦虑的心情,就在同三人的吵嚷打闹中悄然无息地溜走了。

    她想安德里斯说得没错,不论有关魔力衰退的真相是否属实、不论他们到底如何才能想出挽救这一倾颓的办法,都不必现在就急于求成。

    人不应为2小时以后和8公里以外的事提前焦虑,如今自己最要紧的事,还是去寻找第六个线索,仅此而已。

    米娅的这三个学生,都聪慧,勇敢,又勤奋。她想,如果是他们,说不定能在这遥远未来的滔天风浪之中,为埃瑞斯塔这条风暴中的小船,觅得一条逃生之法。

    ……即便那时,她或许已经不会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第113章

    米娅将最后一个地点定在了荒山。

    选择将荒山定为目的地的原因,倒也简单。

    第一,荒山是“大魔法师米娅”十五年前殒命的场所。

    即便是已经拿到了五条线索、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米娅对于自己当年的死因——以及最重要的,凶手到底是谁——依旧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头绪。

    米娅为数不多可以推测出的结论就是,对于她的死亡来说,【荒山】是一个必须的条件。

    要么就是她只有死在那里才能达成凶手的需要,要么就是凶手在当地做了些特殊的布置,才能保证杀死她……否则,那人干嘛大老远的还把她千里迢迢地骗过去?

    他要真有能够直接秒杀她的实力,大可以当场就取了她的性命。

    是以,尽管心里总是对荒山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抵触情绪,于情于理,米娅都觉得自己应该去荒山走上一趟。

    第二,就是她脑子里那张先前辨认困难的线索地图,在陆续解开五个线索、亮起五片区域以后,剩下的区域也着实不多了。

    就如同做选择题时排除法是最令人安心的办法一样,米娅在那剩下的、不多的地图中一瞅,看来看去,也就只有荒山算得上一处嫌疑地点。

    于是,冒险小队定下了出发日期:他们将在三天后再度踏上旅程。

    在法师塔里的一趟经历,即使说不上让人元气大伤,也把四人累得够呛。

    出塔的第一天,四人就栽倒在床上,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天一夜,中途愣是没有人醒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睡得太久,还是昏得太短。

    PS :事后安德里斯提过一次,当时四人躺的床单上满是泥土和血迹,已经彻底洗不干净了,只能丢掉。

    之后,除了为接下来的荒山之行做准备外,还需要处理的,就是有关萝莎夫人法师塔的处置问题。

    在收到米娅发出那封急信之后,汉娜一面派出小队先行进入法师塔驻扎(防止心怀不轨的魔法师闯入,对塔内造成破坏),一面向宫廷魔法会提出了新的项目经费申请,主要目的是对法师塔进行修缮,以及长期的维护。

    从汉娜在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能交出一叠厚厚的申请材料来看,她早就提前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材料写得条理清晰又扎实详尽,绝不是一天之内就能赶出来的货色(要知道,埃瑞斯塔可是一个没有AI生成的世界!)。

    看样子汉娜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认可他们的实力的嘛!

    米娅本想乐滋滋地给汉娜去一封信,转念一想,还是取消了这个愚蠢的计划。

    这头人家刚给宫廷魔法会提交了项目申请,那头你就发消息过去说嘿朋友你的申请写得真不错呀感谢你认可我们的实力,这是打算把汉娜当傻子呢,当傻子呢,还是当傻子呢?

    米娅是遏制住了自己写信的冲动,没想到反倒是汉娜主动给她发来了信件。

    米娅叼着布丁勺将信件一拆,里面只飘出来了一张薄薄的信纸,标题写着一个简短的单词:

    「讣告」

    「沉痛悼念与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阿娅,以及她的朋友小伊、安德和阿尔。虽然我与他们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经历,但我依然……」

    米娅顶着满头问号,看完了这封讣告。

    看完之后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给汉娜回了消息:

    “你发给我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PS: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以后,三只狗就摇身一变,又从弱小可怜无助魔法时常失灵的幼犬*3,变为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魔法师*3。

    米娅自己没有魔力,不能直接传信给汉娜,所以她的回信都是在写好后,随机揪一个人替她发出去的。

    汉娜的回信也很快。

    她在信中写道:

    “我提前准备好了两份文件。如果你活着出来了,我就向宫廷魔法会提交申请项目经费的申请;如果你不幸遇难,我会替你发一份讣告。现在你出来了,讣告就作废了。我把原件寄给你,你随意处置就是。”

    米娅捏着这封回信无语良久,最后只回道:

    “……我谢谢你啊!但是我们人还在塔里的时候,或许你可以替我们想点好结局?不要一上来就写讣告啊!!”

    汉娜这次的回信间隔久了一点,直到米娅出发前一天晚上才收到。

    她说:

    “实话实说,我就没想过你们能活着出来。毕竟,之前进去的每一个学徒,都没有活着出来。我也给他们都发了讣告。”

    “与普通魔法学徒不同,我们预言天赋者,在进入法师塔之前,人生几乎都不顺遂。或是有身体上的残疾,或是与亲人关系不睦,或是生活贫穷艰难……这向来也被视作是预言天赋的代价之一,”

    汉娜这封信比以往的信件都要长,“我这些入塔之后就下落不明的同学,大多数即便是去世了,也没人会在意和关心他们的死活。作为同学,我至少想给他们留下一点存活过印记。”

    “既然前面都给那么多人发了,多一个你也不多。”

    好吧,既然这是汉娜做事的惯例(?),“多一个你也不多”的米娅默默地忍了汉娜给她提前写讣告的行为。

    这其中有一点点的原因——她必须强调,只有一点点——是她被那一段有关同学的描述给触动了。

    她想起在塔中的时候,也曾偶尔见过零星散步于塔中的一些学徒尸体。他们大多全身干枯,死状可怖,看了令人心生怜悯。

    安德里斯告诉她,汉娜也已经组织了人手为他们收尸。先前四人从尸体身上取到的门禁卡,也已经尽数交还给了汉娜的队伍,她不必为此过多担心。

    顺带一提:尽管安德里斯嘴上说着不爽,还是给汉娜的申请批了经费。

    ####

    三天的准备时间,就在你来我往的通信,以及忙中有序的行李收拾中转瞬即逝。

    三天后,四人重整旗鼓,带好了冒险中可能使用的道具和药剂,通过北地的私人传送阵前往了荒山。

    之所以选择私人传送阵,而不是走魔法协会的官方渠道,也是米娅提出的建议。

    从琥珀港的事可以看出,即便魔法禁令实施得已经足够严格,照样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不少魔法师都有自己的门路。

    如今这年头,能光明正大地使用官方传送阵的人少之又少。或许在琥珀港这种大城市里还不算显眼,而要是放到偏乡僻壤的荒山镇,保不准就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乃至敌视)。

    若是他们想要打探消息,就没那么方便。

    三人认同了她的说法。于是他们继续假扮成一支普通的冒险小队,连续上了北地的私人传送阵。

    为了防止官方的追查,这家传送阵的出口设在荒山镇郊外的一处农庄中。既不会因为太靠近城区而惹来官方的注意,也不会因为太荒僻而太过扎眼。

    私人传送的费用收得不低,老板的服务便也到位,不仅包传送,还包连人带行李一起拉到镇上去。

    于是,农场主和她的丈夫在前头驾着牛车,米娅四人就坐在后头的车厢里,屁股下垫着松软的稻草,和农场预备拖去镇上贩卖的货物一起,叮铃哐啷地向着荒山镇行去。

    说是“车厢”,当然和从北地出来的时候,安德里斯特意准备的马车没法比。

    车厢的主体部分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板车,上头用稻草、麦秆和细瘦的树枝扎了个勉强能遮小风挡小雨的棚子——从这棚子在路途上摇晃的程度来看,要是来了大风大雨,想必它就会变成一只自由的小精灵了。

    好在今天是个晴天,没有大风大雨。

    牛在前头拉着板车慢悠悠地走,板车上四人坐在两只小羊羔、一只牧羊犬、三捆奶酪、两大只火腿和满满四篮子鸡蛋之间,一时相顾无言。

    小羊羔颇为乖巧可爱,毛茸茸的两团,毛色比山巅的雪还要白。它们也不跳不闹,就把自己蜷在板车的稻草里,被人摸摸羊毛时,也只是抬起小脸,用小动物特有的、奶声奶气的声线咩上几声。

    米娅忍不住抱起来一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揉揉脑袋揉揉身子,白雪般的一团被她揉得咩个不停。

    见状,原本趴在自己爪子上休息的牧羊犬也走了过来,啪嗒一声将自己的大脑袋搁在她的手上,无言地将她给瞅着。

    米娅就又揉了揉狗头。这狗是黑白花的,看着像异世界的边牧,不过体型比边牧大了不止一圈,膘肥体壮地往那儿一趴,晃眼一看跟个小牛犊似的。

    “您家这羊羔这么小,就要卖掉了吗?”

    米娅左手陷在轻软的羊毛里,右手抚着油光水滑的狗皮,向前头赶车的农场主问道。

    “那哪能呢!”

    农场主豪爽地说,“我这是要带它们去参加镇上的'最肥美羊羔'的选拔大赛!”

    没想到啊,荒山镇看着挺偏僻荒凉的一地方,结果居然还有羊羔选拔比赛,还挺时髦的呢!

    ……就是这选拔大赛的名字不太吉利,听着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口烧得咕嘟咕嘟直冒泡的火锅(附各类蘸料,请根据自己的口味调配),而不是灯光闪耀的大舞台。

    “您家的小羊长得这么好看,我想肯定能得奖的。”

    米娅曲起食指挠挠小羊羔的下巴,夸赞道。

    ——就是希望比赛后我还能在车上看见你,而不是在羊肉汤锅里……

    小羊像是听懂了她的心里话似的,蜷在她怀里咩咩叫的附和。

    “可不是嘛!”

    农场主自豪地拍拍胸脯,“小姑娘,你真有眼光!我家的东西可都是顶顶好的!我敢说,如果我自称第二,这镇上就没人称第一啦!”

    她大笑了几声,听上去心情颇为愉快。

    也许就是因为心情愉快的关系,等到了镇上后,农场主还给他们一人割了一片火腿尝尝:

    “这也是要拿去比赛的!你们要觉得好吃,回去的时候来找我买点,给你们打折。”

    火腿是抹了粗盐浸了香料再风干的,风干过程中又在表皮涂了厚厚的枫糖。糖浆形成一层脆硬的壳,嚼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冒险小队嚼着火腿,朝着他们提前预定好的旅店前进。

    刚走出没几步,突然斜刺里窜出几个人影,直直地朝着四人扑了过来!

    第114章

    身边三人反应极快,米娅还没看清窜过来的究竟是何许人也,就见为首的那名蜜色皮肤的年轻男性已经被推到了好几米开外,捂着肩膀叫道: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

    跟在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也吓了一跳,停下了猛冲的脚步。

    “抱歉,手滑,”

    伊登收回手,微笑道,“我们是佣兵,平时出门比较警惕。各位这么直接冲上来,着实有些吓人。”

    米娅从阿尔维斯身后探出脑袋,打量起这一伙人来。

    只见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论是年龄、身高还是长相,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不出是一个什么类型的团体,不过不太像是抱着恶意的那种——否则,伊登也不会仅仅只是将领头人推开那么简单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打扮的都挺……呃……花里胡哨的。

    每个人都穿着一身色彩艳丽的长袍或长裙,身上戴满了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饰品。其中有好些个,都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人忍不住回头偷看的打扮,活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

    “哪里哪里,诸位原来是佣兵啊!我就说呢,这浑身的气魄!”

    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中年人,拍了拍领头人的肩膀,示意他让到一边,搓了搓手,热情地说,“是我们考虑不周。一点小误会、小误会,解开就好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了几眼,说道:

    “请问诸位佣兵大人,那位女士也是你们中的一员吗?”

    “当然,”

    阿尔维斯淡淡地说,“她是我们的队长。”

    中年人一拍脑袋:

    “哎哟,瞧我,真是有眼不识贵人!是这样的,诸位佣兵大人,这位队长大人,请各位见谅,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镇上有阵子没来外人了,大家有些激动——队长女士,请听我说,我们想邀请您参加我们的火之祭典,并且在祭典上扮演焰之舞者!”

    米娅:?

    米娅:不认识的单词增多了! !

    ####

    在中年人的指挥下,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团体成员们各自散去,中年人指着最近的一家酒馆,邀请四人进去坐坐,慢慢说话。

    中年人是荒山镇的镇长。

    荒山镇地处偏僻,自然条件恶劣、自然资源也匮乏,可以说原本并不适合人类生存与居住——就是那种你拿它做成一道地理大题,学生抠破了脑袋也写不出几点答案来的城镇。

    不过,埃瑞斯塔是一座拥有魔法的大陆。

    荒山主峰终年积雪,常年萦绕着一股魔力乱流。这股乱流会产生不规律的变化,时强时弱,弱的时候能允许人组队登顶主峰,而强的时候甚至能影响到山脚的荒山镇。

    正因有这股乱流的存在,荒山镇吸引了不少冒险者慕名前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魔法师,来到此处的目的,自然就是探寻那股魔力乱流的来龙去脉。

    大量冒险者的涌入,推动了荒山镇的建立与发展。

    在镇子的鼎盛时期,魔法协会的传送阵昼夜不停,冒险者们人头攒动。

    想要在镇上的旅店里住上一晚,至少得提前半个月预定——否则,别说什么房间啦,能在马棚里找到一处睡觉的地方,您就尽管偷着乐去吧!

    而近些年来,因为魔力衰退的进一步发展,外加魔法禁令在全国的推行,前往荒山冒险的魔法师数量也急剧减少。

    经济萎靡、产业荒废、人口外流……鼎盛期的辉煌不复存在,原本兴盛发展的冒险周边产业,也已经无法再同以前一般,继续带动镇子经济的蓬勃发展。

    坐以待毙显然不符合人类的生存逻辑,于是接下来的历任镇长都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条能让镇子焕发第二春的道路。

    到了中年人这里——他姓斯诺,真是个一听就知道出生于荒山镇的姓氏——斯诺镇长自掏腰包,引进了适合高山地区培育的良种牲畜,又大力推广当地的农产品业发展,每每外出参与活动或会议,总是会带上荒山镇的奶酪和火腿,以做宣传。

    譬如说,米娅他们前往镇子的路上,农场主夫妻所携带的奶酪和火腿,正是荒山镇在冒险经济衰落后推出的特色农产品。

    尤其是火腿表皮那一层独特的枫糖壳,据说受到了不少美食家的追捧。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斯诺镇长这些年的辛勤奔走,以及镇子居民的齐心协力下,荒山镇逐渐摆脱了原本完全依赖冒险者经济的局面,畜牧业得到了发展,特色农产品逐渐形成了稳定的产业,人口也有了一定的回流……

    可以说,尽管有过一段艰难的岁月,斯诺镇长相信荒山镇的未来依旧欣欣向荣,一片大好……

    “劳驾,我打断您一下,”

    米娅不得不打断斯诺镇长的滔滔不绝,以免这段聊天向着乡镇助农纪录片的方向狂奔不止,“您说的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哎呦,队长女士,瞧您说的,这和您可太有关系啦!”

    斯诺镇长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说道,“我们镇从明天开始,就要重新举办足足中断十五年之久的火之祭典了!刚才闲扯太多,您多多见谅,我这就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

    同许多地处偏远的小镇乡村一样,长久以来,荒山地区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节日,那就是“火之祭典”。

    祭典具有悠久的历史,其起源已不可考。

    据传在古代,居住于荒山地区的居民会给山神献上祭品,以乞求祂的怜悯,盼望祂不要轻易动怒引发灾害、不要伤害山下的居民。

    流传到今天,其主要的举办形式也挺简单,同别的节日没什么区别:人们会放上为期三天的假期,吃吃喝喝,走亲访友。这三天内,屋子里的炉子决不能熄灭,要一直烧得旺旺的。

    到了最后一天,人们会把自己最喜爱的美食奉献给山神——当然啦,鉴于山神祂老人家几百年都没露面过了,这些美食最后会由在场的居民们一起解决掉,人人有份——并在镇子中央的广场上升起巨大的篝火。

    镇里的年轻男女将沿着篝火载歌载舞,将人们的祈祷传递给山神。据说,山神会带走他们之中最耀眼、最美丽的那一个。

    若是发生了这种情况,就证明祂应允了人类的乞求。

    接下来的一年里,荒山中的魔力乱流将会减弱,居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山采集珍惜的野味,运气好的还能挖到稀有的魔法材料。

    可惜的是,自从十五年前开始,荒山镇就因为经济衰落,再也没有举办过火之祭典。如今镇子稍微恢复了些许活力,斯诺镇长就想着一鼓作气,重新将祭典给开起来。

    一是为了进一步提振经济,二也是寻思着能不能借机再宣传宣传他们的传统节日,也许就有那么些个冒险者、民俗研究员或是旅行家,能对此产生兴趣呢?

    听完镇长一番滔滔不绝的话,米娅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心说您这思维在异世界委实超前,要不是知道你只是个NPC ,说是穿越者说不定我也会信的——还是那种穿越前正面临着就业困境,正在考公考研的书山题海里挣扎的那种。

    镇长邀请米娅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参与到祭典中来,到时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跳舞——在祭典中,这些年轻男女被统称为“焰之舞者”。

    至于方才那群孔雀——他们都是祭典的筹备者——为何在看见米娅的瞬间如此激动,镇长解释道,因着前些年人口外流严重,镇上年轻男女的数量着实不多,到时候跳起舞来场面不够好看,他们实在是为此发愁。

    再加之荒山地区原本就是靠着冒险者经济才兴盛发展的,因此当地一直都对外来旅客颇为欢迎。

    还是据说,在火之盛典这样的节日中,若是有外地旅客的参与,就能给镇子带来好运。

    两个原因相互一叠加,于是孔雀们这几日四处出击,逮住一个生面孔就冲上去询问,这才闹出了之前的那场误会。

    ——呃,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冲上去扒拉伊登三人,米娅决定将其善意地理解为这三人看上去都有一副生人勿近的范儿(而不是年纪不够青春人家不稀罕)。

    “嗨呀,请您别担心,那些山神啊祭品什么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古董啦!您作为佣兵冒险者,应该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吧?”

    也许是看出了米娅的顾虑,镇长捋捋下巴上的短胡须,毫不客气地将自家山神一脚踹入了封建迷信的行列,“事实上,根据镇子的记录来看,最近几百年就没发生过什么献祭的事!倒是有好些姑娘小伙儿互相看对了眼,成就了一番美谈呢!”

    懂了,这不就是乡村踏歌会,但是异世界版。

    终于说完了这长长的一大段话,斯诺镇长给自己叫了一杯啤酒。他仰起脖子,猛灌一大口,接着放下杯子,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米娅。

    他的视线热情得几乎都能在米娅的身上烧出两个小洞,就差把“请你一定要来啊求你了!!”给写在脸上了。

    不过,镇长的嘴上倒也没表现出强人所难的态度,只是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队长女士,如果您乐意的话,不妨参加试试看,我保证您不会失望的!——当然,当然,您要是不愿参与,我们自然也完全尊重您的选择……”

    “好,我决定了,”

    米娅说,“我愿意参加。我也对贵地的这个祭典很感兴趣。”

    在听见她的回答的瞬间,镇长的脸上霎时就笑出了一朵春日怒放的鲜花。

    ——而就在与此同时,烧在米娅身上的,就变成了来自队友的灼灼视线。

    第115章

    “阿娅小姐,我给您把行李搬到房间门口去吧?”

    托尔曼·斯诺带着米娅一行走进旅店一楼的大厅,殷勤地说,“或者您还有别的吩咐?请您千万别客气,尽管跟我提!”

    米娅摆了摆手:

    “不用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谢谢你。”

    托尔曼倒也没再多坚持,利落地放下了行李:

    “那行,我就先走了。您之后要是有别的吩咐,托旅馆老板一句,让她派人来找我就成!我迫不及待想看您的舞步了!”

    托尔曼·斯诺是斯诺镇长的独生子。

    他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有着一副荒山镇居民特有的健壮身板,皮肤是颇有光泽的蜜色。

    见人说话时,脸上总带着三分的笑意,如果笑的幅度再大些,就会露出一口闪瞎人眼的大白牙,像是那种可以印成宣传日历拿去贩卖的阳光开朗消防员(※)。

    在米娅答应斯诺镇长,表示愿意参加火之祭典,成为“焰之舞者”的一员后,镇长就立刻叫来了托尔曼,让他充当“四位善良好心的佣兵客人”的向导,全程负责四人在荒山镇的吃喝玩乐事宜。

    “务必要让四位尊贵的客人宾至如归,否则我饶不了你!”

    斯诺镇长冲托尔曼吼道。

    托尔曼苦笑着挠挠脸颊,主动拎上米娅四人的行李,一边表示他知道一条去旅店的近路,一边像所有合格的导游一样,介绍起了荒山镇的风土人情、旅游景点。

    不过,米娅并不是来荒山镇旅游的。

    她婉拒了托尔曼的盛情邀请,四人来到旅店后,一放下行李,就聚集到了她的房间里,商讨下一步行动。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伊登举手提问道,“老师,你为什么会答应参加他们的祭典?”

    阿尔维斯也说:

    “参加也就算了……那个'焰之舞者'听上去太奇怪了。为了您的安全,我希望您能再多考虑一下。”

    米娅问道:

    “这样吧,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会认为参加祭典很危险?”

    安德里斯说道:

    “根据那个传说,焰之舞者中的一个会被带走,成为山神的祭品。这听上去就……难免令人多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

    米娅想了想,说道,“不过,镇长不是说,最近几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献祭事件,他们只是把祭典当成普通的节日来庆祝。这一点想要查证的话,应该也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

    伊登耸耸肩,说道,“况且,如果荒山镇至今还保留着活人献祭的习俗,我们也不至于一点没有听说过……只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是吧?”

    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同时点了点头。

    米娅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怪怪的”是什么意思。

    想想看,你作为一个陌生人,来到一处偏远的镇上,既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脑门上印着“肥羊”一词的土大款,更没有做出什么打眼的行为——他们这一趟来,是假扮成四名准备前往荒山考察的冒险者——镇上的人却莫名其妙地对你十分欢迎,甚至连镇长都热情地邀请你参加他们的节日。

    哪怕是说荒山镇已经许久不见外人,或者就按斯诺镇长给出的理由,他们那什么所谓的“焰之舞者”真的很缺人,这件事里也隐约透着些古怪的味道。

    如果乐观一点呢,就是他们也许只是想敲敲旅行者的竹杠、赚赚游客钱之类的。

    毕竟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馅饼儿,平白无故就对你热情万分态度殷切的陌生人,十个里有五个是销售,剩下五个是骗子。

    ——而如果想得更悲观一点,米娅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曾经看过玩过的恐怖小说电影游戏。

    偏远的村庄,古老的仪式,面目模糊的神明,远道而来的游客被盛情邀请参与其中……

    读者们一看到类似的桥段,就会嚷嚷起来:好老套的剧情!这群人接下来肯定要被献祭啦,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和三人一聊,看似是赞同三人“此地危险不易参与”的建议,却在结尾处拐了个180°的弯,说道:

    “不过,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反倒正合我心意。”

    闻听此言,伊登扬了扬眉毛,几乎快把他那两道眉毛给扬飞出去。

    “首先,我们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会提前备好相应的行动预案。如果它真的发生,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无法应对,”

    赶在三人开口前,米娅抢先一步,陈述起了自己的理由,“其次……我想,也许这次的祭典,会和我想要寻找的线索有关。”

    “您有什么根据吗?”

    安德里斯提问道。

    米娅两手一摊:

    “完全没有!我是根据之前几次找线索的经验推出来的,你也可以当做是我的直觉作祟。”

    还有一个不能说给他们的理由是,从前头几次找到线索的经过来看,米娅隐隐觉得,这个看似没有给出任何规律的“找线索”任务,其实内里也自有一层共通的逻辑在,那就是——“找事”。

    所谓“找事”,也是大多数游戏中触发任务、通关关卡的逻辑。

    随便举个例子好了。

    现实里看见两个人在路上吵架,只要他们没有做出诸如挥舞利刃啦殴打他人啦之类过激的举动,一般的路人只会远远绕开,懒得掺和别人的破事;

    换做是游戏里,主角走在路上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看见两个NPC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那必然是要走上前去对话一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其中的逻辑很简单,这背后要是没什么特殊的剧情/任务/道具,制作组才不会费心做两个吵架的人放在这里。

    ——现实里没有路人会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吵架,而游戏中一切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都是制作组在挥舞大旗提示玩家,嘿亲爱的,来这边看看!我们有个准备好的超赞设计在等着你呢!

    虽说米娅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回顾她一路上的经历就能发现,所有的线索,并不是到了哪个地点就自动发给你,也不是按部就班地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蹦出来。

    它们都发生在猝不及防的事件中,藏匿在所有她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意外里。

    所以,即便原定的计划,是到了荒山镇稍加整顿之后就直接上山,米娅还是愿意为了荒山镇这场计划之外的“火之祭典”多停留三天,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

    两边发言都陈述完毕,三位对方辩友交换了一阵意见,最终勉强同意了米娅的做法。

    也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离门最近的阿尔维斯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旅店的老板。

    她手中端着一个盛着食物和饮料的托盘,冲四人道:

    “贵客,我准备了些我们这儿的特色食物,请各位务必尝尝——阿娅小姐,托尔曼要我转告您,说是明天祭典就正式开始了,他想带您去熟悉熟悉仪式流程和场地,您是否愿意呢?”

    “谢谢您的招待,”

    米娅点点头,“我很乐意。”

    ####

    第二天一大早,托尔曼·斯诺就来到了旅店门口。

    米娅小队兵分两路,安德里斯前去镇上的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调查有关祭典的历史,而其余二人则跟着米娅一起出发。

    三人都只是普通的旅客装扮,而托尔曼则打扮得格外的花枝招展:他穿着一身色彩大胆艳丽、却毫不俗气的长袍,长袍胸前大敞,露出一片赤裸的蜜色胸膛。

    在他年轻光洁的脸和赤裸的胸膛上,都用金色和红色的颜料画出了繁复的图案,充满了一种异域风情与野性气息交织的美感,极是吸引人的目光。

    “斯诺先生,您这一身造型真特别。”

    米娅忍不住感叹。

    托尔曼于是又笑出了闪亮亮的一口白牙:

    “这是我们荒山镇的传统!您要是喜欢,也给您换上一身?”

    “不必了,”

    伊登状似不经意的往前一跨,挡住了两人交汇的目光,扬起一抹灿烂的假笑,“斯诺先生,我们不是来了解祭典仪式流程和场地的吗?多余的事就不用做了,我们队长的时间很宝贵的,请你带路吧。”

    哪想到托尔曼根本不甩他,脖子一伸,就绕过了伊登的阻拦,继续看着米娅道:

    “说是这么说,但是咱又不是要做学术研究,哪里就那么死板了!阿娅小姐,您也想要享受一下祭典的气息吧!”

    说完他也不等三人的回复,一甩长袍,就在前头带起了路。

    托尔曼说得不错,一路走来,只见周围绝大多数的男男女女都同他作一样的打扮——米娅很好奇,胸口敞那么开,他们回去后会不会被冻感冒——反倒衬得米娅三人像是不解风情的异类。

    祭典第一天里,最热闹的活动就是农产品的冠军选拔赛。

    不仅有昨天农场主提到过的“最肥美羊羔”选拔大赛、最美味火腿评选赛,还有最醇厚山羊奶选拔赛啦、最高产土豆评选赛啦,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评选地点定在镇子中央的广场上,参赛者可以将自己携带来参与比赛的货物摆在事先规划出的小摊上。

    因此,除了被推举出的专业评委以外,普通居民也可以参与到评选中来。

    米娅注意到,在大量来来往往的荒山镇居民中,还有零星几个不知是商人还是游客的外来者,也同他们一样,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一个商人在品尝完某个摊位的火腿后,当场就签下了订单,惹来一阵欢呼呢!

    米娅也立刻入乡随俗,参与到了这场热闹的庆典之中。

    三个人从左边一溜吃到右边,再混进小羊评选现场,摸摸羊毛拍拍羊头,然后又从右边一路吃到了左边,还好心地给此时估计在古籍堆里挣扎的安德里斯打包了好些吃食。

    欢乐的时光眨眼而过,火之庆典的第一日,就在吃吃喝喝中落下了帷幕。

    第116章

    第二天,安德里斯也重新归队。

    好消息是,根据他的调查来看,火之庆典上确实已经长久地不使用活人作为祭品,而改用美酒美食代替。上一例有记载的活人祭祀,还是发生在黄金时代。

    评选已经结束,这天上午的主题是为昨日的胜利者颁奖,并继续召开“小摊美食盛宴”。

    不论是其形式还是规模,都同现实世界中的美食夜市没有区别——好吧,也许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荒山镇的“夜市”是在白天召开的——托尔曼端着一叠颇具地方特色的蓝莓酱淋煎火腿,一面邀请米娅品尝,一面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们,到了晚上,这儿还会有“别的安排”。

    “他为什么只请你一个人吃?”

    伊登面露不爽,“明明!旁边!还站着!我们三个!大活人呢!”

    “也许是因为你们三个都用可怕的眼神盯着人家看,”

    米娅举着插着火腿的叉子说,“而本人看上去和颜悦色为人亲切。”

    分食完火腿,托尔曼又同米娅寒暄了几句,又匆匆地离开了——看来人家也不是专门的导游,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荒山镇的天黑得快。到了下午,太阳不一会儿就落了山,四人也很快就知道了托尔曼口中“别的安排”是什么。

    广场中央的评选台被撤走,小摊也被挪到了一边。空地上生起了一团尤为巨大的篝火,炽热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鲜亮的橙红色。

    斯诺镇长站在火堆旁,指挥一队居民往篝火中投入燃料,另一部分则布置起了场地。

    时至夜晚,温度已经降了下来,然而这篝火噼里啪啦地一烧,米娅反而觉得衣服穿得太厚了,热得她微微的发汗。

    “这就是明晚正式跳舞的时候要用到的篝火,”

    托尔曼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站在一旁,仅需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导游形象,“是我爸问一位到这边办事的魔法师买来的火焰魔法,不仅能烧得很大,而且完全不受天气的影响,也不会有失火的风险,只会在固定好的地点燃烧哦!”

    “那可太棒了,”

    米娅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参加明晚的仪式了。”

    托尔曼颇为自豪地将胸一挺,坦然接受了她实质上有那么一些敷衍的夸奖。

    他继续骄傲地说:

    “其实,今晚只是将火点了起来,还没完全释放全部的魔法。那个魔法师当时给我们示范过,等真正完全释放的时候,不仅火焰的颜色会发生变化,还会有漂亮的火星蹦出来,您一定想象不到,那有多么好看——阿娅小姐,您要现在就跳舞试试吗?”

    最后一句话和前头一段的内容转折太大,活似在盘山公路上甩了个潇洒的急转弯,米娅的脑子里才刚浮现出曾经刷到过的什么花火大会啦无人机表演啦的视频,就被最后一句猝不及防的提问给弄糊涂了:

    “现在?不是明晚才跳吗?”

    因着小摊已经撤完的关系,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显得有些冷清。

    “提前练习一下嘛,”

    托尔曼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为明天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可是同别人打了赌,赌您一定会胜出的那个!”

    闻听此言,一旁三个男人的视线立刻扎到了他的身上。

    虽然伊登的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安德里斯看上去依旧是风度翩翩英姿飒爽,而阿尔维斯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但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从那视线中感受到汹涌的敌意。

    倘若眼神能当做武器使,那托尔曼的身上,想必已经被扎出六个血窟窿了。

    米娅——作为一个现代标准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好学生,考试前来个一模二模三模练练手倒是挺合她的心意——不过,在看到他们的反应后,她也略微迟疑了一下。

    好比你正牵着自家宠物狗在小区溜达,路上忽然窜出了一只陌生狗,对你摇头摆尾的,看上去十分乐意被你呼噜上那么几下。

    你一阵手痒,刚打算从善如流地将摸上去,却发现自家狗的身体整个都绷得紧紧的,身躯微微前倾,还对着那只陌生的狗龇出了牙花子,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咆哮声——这种时候,哪怕你再想摸狗,也难免得斟酌一二。

    ……万一把别人家的狗给咬坏了可怎生是好! !

    身前那团用魔法点燃的篝火依然烧得旺盛欢快,篝火前的气氛却微妙的僵硬了起来。

    未曾想,最后发言打破这种僵硬的,居然会是托尔曼。

    他大幅度地耸了耸肩,说道:

    “拜托,几位贵客,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邀请阿娅小姐练习一下明天的舞蹈罢了,绝非有什么不轨之心!阿娅小姐要是不乐意就算了,你们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干嘛!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托尔曼的语气颇为夸张,神色也十分坦荡,这番话听上去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倒让米娅心中那因为僵硬气氛而升起的紧张感淡了下去。

    她顺手拍拍身边安德里斯的手臂,笑道:

    “您别介意,我的同伴们只是担心我的安全……我们就在这里练习吗?”

    “就在这儿,”

    托尔曼对她鞠了一躬,“请吧,阿娅小姐。”

    米娅走上前去,托尔曼便开始给她示范起了动作:

    “我们的舞蹈没什么严格的规矩——嗨呀,您也知道,咱们也就是自娱自乐,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了!首先是群舞,基础动作就这几个……”

    他站在空地上,一边在用嘴打节拍,一边就这么跳了起来。

    老实说,就同托尔曼自己所说的一样,祭典的舞步算不上多复杂,只要跟着动起来,跳上几遍就能记住。

    米娅仿佛回到了中学时做课间操的时候,记不住动作没关系,只需要跟着台上领舞的同学蹦蹦跳跳就行了。

    群舞过后是双人舞,托尔曼彬彬有礼地说:“我需要触碰您的腰部,如果这让您感到不适的话,请您立刻跟我说。”

    在米娅点头后,他便一手握住米娅的手,一手虚虚地扶在她的腰上,带着她跳了起来。

    米娅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因为她从未正经学过跳舞,最多在电影里看见过两人搂在一起翩翩起舞的片段——不过,托尔曼算得上是个优秀的老师,而荒山镇这双人舞的舞步,也比她认知里那种优美复杂的舞蹈要简单许多——仅仅是转上几圈以后,米娅就不会再踩到托尔曼的脚了。

    “阿娅小姐,您学得很快,”

    托尔曼垂下头,在她的耳边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您明天的舞姿了。”

    “是吗?谢谢夸奖,”

    米娅诚实地说,“不过我估计一个晚上过去,明天我就会把舞步给忘了。”

    托尔曼为她的发言笑出了声。

    他蜜色的胸膛因这笑声而起伏,胸口繁复的纹样也跟着动了起来,仿佛是舞曲中一串欢快的音符。

    他笑道:

    “别担心,其实大家都是现场瞅着别人的样子,临时来学的!如果实在不会,跟着音乐瞎跳就行。我们这儿没那么讲究,祭典嘛,玩得快乐最重要,您说是不是?”

    说完这话,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掌略微收紧,带着米娅又转了一圈。

    宽大的长袍在空中旋开,长袍艳丽的色彩在火焰的光芒中闪亮亮地流淌,仿佛一朵开得极盛的花,顾盼生姿。

    舞蹈教学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米娅熟悉了舞步之后,托尔曼就停了下来,表示接下来他还得去帮忙做明日祭典的准备,又说了些期待明天之类的话,便朝着篝火另一头斯诺镇长的方向跑了过去。

    米娅同他互相道别完,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吧?”

    “好啊。”

    伊登回答。

    于是四人就离开了广场,向旅店的方向走去。安德里斯问她:

    “您刚才玩得开心吗?”

    米娅眨眨眼睛:

    “还行吧,舞步不是很难,我今晚回房间再练练,应该就记住了。”

    “我猜安德是想问你,跟那个什么什么斯诺一起跳舞,开不开心?”

    伊登笑着接话。

    “你真的嫉妒啦?”

    米娅说,“也还好吧,我们只是练习了一下舞步而已?他还挺会教人的。”

    这两人的话里都有些不清不楚的阴阳怪气,但米娅自认自己没有向他们解释的必要——于是气氛似乎又回到了练舞前的僵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说来,今天宣布的那个羊羔比赛,是谁得了冠军?是那个经营私人传送阵的农场主吗?”

    四个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阵子,快到旅店门口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阿尔维斯突然主动挑起了话题。

    米娅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尽管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其中的原因),开口道:

    “不是她。她家的羊羔拿了第二,第一名是……”

    托羊羔比赛的关系,气氛略微松弛了些许。于是四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回到了旅店,无事发生地告别,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米娅反锁上房门,刚在桌前坐下,就听见露台上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

    敲击声不疾不徐,颇有规律,显然不是什么风吹到杂物,或者晚归的鸟不小心认错了家门发出的。

    米娅刚想下意识地问一句是谁,忽而反应了过来——他们在旅店住的房间,可是在三楼呢!

    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了,离地面得有个十米左右的距离。谁会在这么高的露台上敲她的门呢?

    米娅的警惕心腾的就升了起来,一面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腰间的匕首,一面站起身,慢慢地往房间门口退去,同时看向了露台了方向——

    她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第117章

    笃笃笃。

    露台上的那人,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曲起食指,略微弓起一点身子,正一本正经地敲着她露台上的玻璃门。

    为了符合“雇佣兵”的身份,他没像平时那样穿一袭宽大的法师长袍,戴那么多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只是套着一身最常见的长袖上衣和长裤。

    他把上衣袖子挽到了手肘处,左右手上各戴着几只朴素的戒指。耳垂上两点一闪一闪的葱郁绿光,连带暗红色的长发一起,被夜晚的风吹得在空中轻快的摇曳。

    这就是伊登·伊格尔斯全部的打扮了。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像个危险的魔法师,最多也就是个爱好追逐时髦的穷佣兵。

    眼见米娅看了过来,伊登金色的眼睛一亮,停止了敲窗户,转而兴高采烈地冲她挥起了手。

    米娅把拔丨出一半的匕首推回了刀鞘内,走过去打开露台的门,问道:

    “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不干嘛,”

    伊登笑眯眯地说,“要不要出去玩?”

    这要是在游戏里,米娅的脑袋上就得缓缓升起一个问号了。

    她疑惑道:

    “我们不是才刚从外面玩了回来吗?”

    “嗯……是这样没错!”

    伊登一只手依然潇洒地插在裤兜里——米娅合理怀疑,他是想弥补一下穿魔法袍时不能耍帅插裤兜的遗憾——另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冲她眨了眨眼睛,“刚才是'我们'一起去的。现在'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就'我'和'你'两个人。”

    在这一句话中,他把所有人称代词都咬得极重,仿佛肌肉虬结的雕刻家用力挥舞铁锤击向凿子,在飞溅的碎石中将这些单词一个个费力地雕刻出来。

    我们。

    我。

    我。你。

    他说话的时候,窗外的风吹得更大了。荒山的风从两人的身侧呼啸而过,将伊登的红色长发吹得更乱。

    他缩回那只插兜的手,理了理头发,再伸向米娅的方向,收起了轻佻的笑容,郑重其事地说:

    “米娅,你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吗?”

    大风也将天上的云撕碎了,月亮怯生生地露出了脸,皎洁的月光流淌在露台的空地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伊登专注地凝视着她的面庞,等待着她的回答。他金色的眼睛仿佛暗夜中两束幽然的鬼火,亮得叫人害怕。

    “我可以拒绝吗?”

    米娅问。

    “可以啊。”

    伊登轻声地说。

    他无措地眨了眨眼,睫毛低低地垂了下去,那两点亮光便倏然消失了踪迹;他伸出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去,仿佛是不甘一般,在身侧握成了拳,又沮丧地松开。

    米娅的心跳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加快的。

    在那个瞬间,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胸膛,某种情绪——是怜爱吗,抑或是比之更复杂的存在——如潮水般涌上心间,驱使着她走上前去,迈上露台,握住了伊登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好,”

    米娅听见自己说,“我跟你一起出去玩。”

    伊登抬起脸,目光中有一瞬的不可置信与呆滞,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手臂猛的用力,便将米娅扯到了身边,似乎生怕她反悔似的。

    “天呐,你好过分,你故意逗我!”

    红发的魔法师笑盈盈地说。

    明明是一句饱含控诉的话语,却被他说得喜气洋洋、喜上眉梢。

    月光顺着他丝绸般的红发滑下,在两人的身体上淌成一条静谧、蜿蜒的银色溪流。

    下一个瞬间,静谧的溪流被飞速斩断,伊登另一只手扶上米娅的腰肢,抱着她翻身一跃,竟纵身越过了露台的栏杆,从半空急速落下!

    对于自由落体来说,区区三层楼的距离,也就是眨个眼的功夫罢了。

    失重感猝不及防地袭来,眼前的景象急速变换,米娅的一声尖叫尚且还堵在喉咙里,两人就已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锵锵,成功落地!”

    伊登如同舞台上谢幕的演员一样,对她夸张地鞠了一躬,“怎样,这位尊贵的客人,对我的表演还满意吗啊啊啊痛痛痛别打了!!我错了!!!”

    米娅把他当沙袋暴锤:

    “我要回去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嘛~~~下次绝对不犯了!!我发誓!!!”

    伊登连声认错,讨好地晃着她的手,又夹着嗓子撒娇,将声音拖得又长又黏,好似一块在炉子上被烤化且拉得长长的年糕,“都出来了,玩会儿再回去吧?”

    米娅又狠锤了他几下,这才(暂且)消了气,宽宏大量地收回了她小发雷霆的拳头。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锤久了她的手也是会疼的!

    见她不生气了,伊登又高高兴兴地贴了过来,牵着她的手,往街上走去。

    ####

    荒山镇的天黑得早,自然的,居民们休息得也早。

    尽管今天还是祭典的第二天,不过热闹的活动多集中在了白天,最盛大的跳舞环节又是第三天的安排,所以在做好了次日的准备后,居民们也是早早地就睡下了。

    夜深人静,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里,几乎就没有几扇亮着灯的窗户。两个人的影子被街边朦胧幽黄的路灯拉得长长的,从街道这头一直投射到那头。

    “……说来,我们是要玩什么?”

    被风吹了一阵子,米娅加速的心跳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瞅着连鬼影也见不到半只的空旷街道,真诚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秘密!”

    伊登吹了一声口哨,“马上你就知道了~”

    老实说,荒山镇的规模也不大。

    用“不大”这个词,都算是抬举它了——放在现实世界里,估计它撑死也就是个小村庄的规模,腿着走一阵子,就能将村子给逛完。

    所以米娅在脑子里将这两天去过的地方都给筛了个遍,也想不出这里有什么半夜还开着的地方。

    不过,伊登说得的确不错。走了没多久,他们就走到了今晚的目的地:荒山镇的中央广场。

    广场上,那丛巨大的篝火依然熊熊燃烧着。

    根据托尔曼的说法,这篝火是斯诺镇长特地从某个魔法师那里买来的定制魔法,专门为庆典而制作。只要其稳定燃烧到了一定的程度,即使不用再添加燃料,篝火也不会熄灭。

    并且,它也只会在魔法划定的范围内燃烧,不会向外扩散。即便是有风呼呼的吹,也不会吹得蔓延开去,酿成意外的惨剧。

    是以,等到场地装饰完毕,并且确定火焰已经进入稳定燃烧的阶段后,斯诺镇长派来布置现场的一波居民也走了个干净——大家都是要参加明晚最重要的仪式的,今夜可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广场上,就只有米娅和伊登两人的身影。

    “我们到目的地了吗?”

    米娅侧过脸去,问身边的伊登,“我们要玩什么?”

    伊登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他放开米娅的手,后退了一两步,再次微微躬身——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夸张滑稽的舞台谢幕,而是一种更端正、庄重的邀请——他再一次地向她伸出手,问道:

    “米娅,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米娅怔在了原地。

    见她迟迟没有给出答案,伊登的脸上便又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奇怪,常人感到为难或是尴尬,往往是神色僵硬、手足无措,嘴角也会无意识地向下撇——伊登却正好相反。

    当他的心里涌出某些负面情绪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刻意地挂起微笑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睫毛眨得飞快,眼神里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胆怯和忐忑。

    仿佛是身着破烂衣衫的孩童,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圣诞节橱窗前,眼神近乎一眨不眨地黏在最大最昂贵的玩具熊上,明知那是不可能不屑于不会是属于他的礼物,却也不舍得移开视线半分。

    米娅想这眼神有一丝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火焰在夜风中摇曳,橙黄的火光深深浅浅、明明灭灭地映在伊登的面颊上。米娅不动,不说话,他便也不动,不说话,只是执拗地伸着手。

    时间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刹那,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和火焰是动的。

    米娅还未想出那个眼神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动作——

    她向前一步,握住了伊登的手。

    他的手心竟然是湿的,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两人手掌重叠的瞬间,伊登反手扣住米娅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眨眼间拉得极近,近到她可以在他金色的眼眸里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

    某个滚烫的物体搭在了她的腰间,即使是隔着衣服,也将米娅烫得一个激灵。

    好几秒后,她才明白了过来——那是伊登的手掌。

    伊登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这是一个起舞前的标准姿势。

    就在半天之前,就在同一个地点,托尔曼教她跳双人舞时,也是用的同一个姿势。

    ——但是那时,他们远没有如此的接近过。

    伊登低下头,红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一些落在他自己的肩膀上,另一些则挽着风的手臂,调皮地拂过米娅的面颊。

    他们之间是那么的近,就连他的呼吸也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颤抖。

    他烫得厉害,整个人像是要同篝火一般燃烧起来。

    米娅于是想起她在安德里斯的宅邸中看见他的那天,飞扬的火焰、飞舞的红发,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类,而更像是在火焰中扑翅的蝴蝶、在火焰中起舞的精灵——

    她也终于想起来了,她曾在何处见过伊登的那个眼神。

    许多许多年前,也是在那处被烈火包围的港口之中——似乎提到伊登,总是跟火焰绕不开关系——瘦弱苍白的红发少年,裹着一身勉强能遮蔽身体的脏布条,死死地拽住了她袍子的一角,也是用如此这般的视线,沉默地注视着她。

    平时多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一张嘴呀,越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不知道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申诉,好像是要叫她透过这双金色的眼睛,望见他心的深处。

    “现在,”

    伊登俯下丨身来,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们来复习一下之前学的舞步。”

    第118章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合着节拍,起步,踮脚,往外踏出一步。

    转一个圈,碎步移动,再转一个圈。

    伊登将节拍哼成了一支不知名的小曲,两人踩着不熟练的舞步,绕着火堆缓缓转动。

    荒山镇的这套舞步不难,不过两人平日里都没有跳舞的习惯,初次配合难免笨手笨脚,不是你跳得慢了跟不上我的动作,就是我迈步时不小心踩了你一脚,跳得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基本没有美感可言。

    “安德从图书馆回来之后,也带了些书给我们看,”

    伊登搂着她的腰,又带着她转了一圈,冷不丁的开口道,“我从当地的一本童话里,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怎么没拿给我看?”

    米娅歪了重点。

    伊登耸耸肩:

    “都是些老东西了,其实也没什么看的必要。你要是想看,我晚上回去拿两本给你——不要岔开话题,你猜那个童话讲了什么?”

    “我猜不到,”

    米娅扶着他的上臂,在心里踩着节拍,问道,“你直接说吧?”

    伊登沉默了一阵儿,不过舞步并没有停下。他弯了弯暗金色的眼睛,温暖的火光将他苍白的面颊染成了温柔的暖色。

    他们在沉默中跳完了托尔曼教给米娅的全部动作。

    在最后一个圈转完以后,米娅放开了搭在伊登身上的手。依照托尔曼的教学来看,此时双方应该互相同对方致谢,接着交换舞伴。

    但伊登并没有放开她——相反,他猛的用力,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中。

    他握紧了与她交握的那只手,扶在她腰间的手也顺势搂了上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彬彬有礼的舞蹈练习,就变成了一个亲密过头的拥抱。

    “在很久很久以前,”

    伊登说,“火之祭典供奉的对象,并不是荒山的山神。”

    “所谓'山神',是一个近一两百年才出现的意象。更早之前的记载中,生活在荒山里的,是一个可怕的魔鬼,祂拥有可以毁灭整个埃瑞斯塔的能力。”

    “于是,荒山镇的居民会定期举办火之祭典,向祂奉上美酒美食;镇上每一个年轻人都必须参加第三天的篝火舞会。他们必须不停地跳舞、不停地跳舞,直到累得昏死过去,才能离开舞会的场地。”

    “而一直跳到最后的、剩下来的那个最强壮的舞者,就会成为献给魔鬼的活人祭品。 Ta的全身都会被涂上毒药,然后送到荒山之中,等待着魔鬼亲吻ta的嘴唇——或是咬断ta的喉咙,将ta吞入腹中。”

    “过量毒药的摄入,会让魔鬼陷入昏迷之中。于是世界又迎来了繁荣与和平……直到下一次祭典的到来。”

    伊登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他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童话故事——如果他没有贴得离她那么近的话。

    他的呼吸是那么的烫,金色的眼睛比燃烧的篝火更加闪耀,仿佛博物馆中两枚被光束照亮的琥珀,又或是在高温的熔炉中缓缓融化的黄金。

    他的脸很红,连带着脖子和耳朵都染上一层绯色的云雾,也不知道是因为又跳舞又搁火边烤着给烤热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米娅想,或许此刻她的脸也红透了。

    她的呼吸也是炽热的,与伊登肌肤相贴的部分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这到底是他们谁的体温在作祟呢,抑或是双方都得承担同等的责任。

    “好了,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想?”

    伊登低声提问道。

    “……这魔鬼被骗这么多次了,也不长记性啊。”

    米娅说,“不管是太好色还是太贪吃,感觉都是个蠢货。”

    伊登愣了片刻,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扶着她的肩膀,笑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米娅并不认为自己讲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不过还是赶紧稳住了他笑得东倒西歪的身子,省得他一头栽到篝火里去,给自己做成一道新鲜出炉的炭烤魔法师(那可就比故事里的魔鬼还要蠢了)。

    “你说得对,如果真有那么一个魔鬼,它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伊登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了笑声,郑重道,“不过,我还是很不高兴——我非常不高兴。”

    很。非常。

    他又强调了这两个表示程度的副词。

    “你不高兴什么?”

    米娅问。

    “再怎么用'本地的年轻人太少''外来者的到来会带来好运'来解释,我还是觉得他们对你热情过头了,”

    伊登回答说,“如果如今活人祭品的传统还在,我一定会猜测他们是想将外来人送去献祭,来保住本地的年轻人。”

    “但你们也调查过了,现在他们也不用活人来献祭了。”

    米娅客观地指出。

    伊登扯起嘴角,又露出一个他常年挂在嘴边的微笑:

    “嗯,的确……上一次祭典是在十五年前,在之前他们每隔一两年都会举办祭典。”

    “我们去询问过,这几次祭典中被选为祭品的舞者都还活着。并且他们中的确有一些人,和自己的舞伴在祭典上相识,然后就像斯诺说的那样……陷入了爱河——所以我不得不怀疑另外一种可能性。”

    伊登忽的抬手捧起她的脸,笑容在明灭跳跃的火光中显得那般幽微而意味深长。

    他用拇指摩挲她的面颊,轻声道:

    “……我怀疑他们是想把你留下来。使用一些讨好、奉承、勾引的手段……”

    “不管他们使用怎样的手段,我都不会留下来啊。”

    米娅诚恳地说,“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伊登静默了三秒。

    “好吧,我承认刚才说的那一切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真正的理由不是这个,”

    他泄气似的放开手,凝视着米娅的眼睛,用极慢极慢的速度说,“……我不高兴的是,我不喜欢托尔曼教你跳舞的样子。”

    米娅发现,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伊登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其实是有些叫人害怕的——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讨人喜欢的亲和力,而伊登如果不刻意耍宝作怪,看着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邪恶大魔法师。

    他再一次握住了米娅的手,然后手掌滑到她的腰间,轻声道:

    “我不高兴他触碰你。我不高兴他在你面前像只跳求偶舞的鸟那样张扬。我不高兴他在你面前卖弄……”

    “……我不高兴你回应他。我不想看见你们在一起跳舞。在那段时间里我必须拼命遏制住自己把他推进火里去的欲望,我从未想过我会那么憎恶一个刚见面的人——但是我必须说,他有句话说得不错。”

    “——米娅,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他说。

    橙红的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光芒沿着脸颊边缘闪烁,恍惚间像是从眼睛里淌出的一线暖色的泪水。

    在米娅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就已经抚上了他的脸庞,仿佛像是要替他拭去眼泪。

    伊登捉住她的手,在她的掌中印下了一个吻。

    “你还记得从皇宫出发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在她的掌心里模糊不清地说。

    “……意思大概还记得。”

    米娅说。

    伊登轻笑一声,勾了勾嘴角。

    “我当时说,'我最想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看着你健康快乐地活着,一直那么活下去,活到以后变成老太太了再去世也不迟。如果到了那时候,我还能留在你的身边,就更好了。'——但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的嘴唇很干燥,在说话间若即若离地触碰米娅掌心的皮肤,如同在掌中拢住了一只不住扑扇翅膀的小鸟,叫她错觉几乎能描摹出他嘴唇上的纹路。

    她于是问道:

    “你后悔什么?”

    “我还是希望能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小鸟在她的掌心里低语,“不是安德,不是阿尔,不是什么托尔曼什么斯诺或者是别的乱七八糟的人——我希望那个人只是我。”

    “我喜欢你——我爱你,”

    伊登·伊格尔斯说,“米娅,你可以爱我吗?”

    米娅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是过于活跃的泵,将血液拼命地输送到她的四肢百骸。

    血液在欢歌,脉搏在伴奏,耳朵里像是上演了一场喧闹过头的音乐会,有那么一阵子她只能感到耳中一阵阵的嗡鸣,外部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隔绝,只能听见来自身体内部的奏鸣曲。

    她喜欢伊登吗?

    毫无疑问。

    伊登是一个可爱的角色。他长得很对她的胃口,他的性格也叫她喜爱。

    如果他出了谷,也许她会买上一些。也会她会拍拍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再配上几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文案。

    ——那么她爱他吗?

    像爱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爱他,像爱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那样爱他——像爱一个平等的对象那样去爱他。她能做到吗?

    米娅想或许是不能的。

    这是一场天然就不对等的感情,她天然就站在一个高高在上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去俯视他——俯视他,他们。

    在她察觉到他们对她的感情之后,她依然是下意识地去抗拒、去拒绝、去反对:她终究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出于懦弱也好、胆怯也罢,是她自负也好、傲慢也罢,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对于一个注定要离别的结局而言,或许只有从一开始就不要让故事发生,才是最完美的HappyEnd 。

    但是。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瞬间,在这个她听不见火焰噼啪、也听不见夜风吹拂的,仿佛凝固成了永恒的刹那之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喁喁私语——

    我想要吻他。

    她拿开手掌,踮起脚尖,揽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119章

    人这一生总是会因为热血上头做出那么几件蠢事,譬如高考前一个星期突发奇想聚众玩了一整节晚自习的纸笔五子棋,譬如大学和朋友跑去郊外山上瑟瑟发抖通宵苦等一晚上流星雨然后在第二天的早八上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譬如又一个996后激情四溢地写了长达八百字的辞职信在lastday的下班路上蹦蹦跳跳唱了一路走调的歌……

    譬如米娅在此时此刻没有选择后退,而是上前了一步,吻在了伊登的嘴唇上。

    她感到怀抱中的躯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双臂一伸,用力地箍紧了她的腰,然后俯下丨身来,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首先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嘴唇相触,随后便迅速、不可抑制地滑向了她无法掌控的深渊。

    辗转。舔吻。吮吸。啃噬。轻咬。

    唇舌仿若是一道上等的佳肴,彼此都想要品尝。她在缺氧带来的迷蒙中不甘示弱地揽住他的脖子向下压,主动地反击了回去。

    “你咬到我的舌头了……”

    伊登在唇齿交缠间模糊不清地抱怨。

    “我不是故意的。”

    米娅便退出来一些,说道。

    伊登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又贴住了她的嘴唇。

    “我要罚你补偿我。”

    他像鸟儿那样轻轻地啄她,宣布道。

    米娅的心里涌上一阵微醺般的快乐,好像在炎炎夏日的黄昏猛灌下去半瓶冰镇了一天的碳酸饮料,又好似在冬日的夜晚一边喝着苹果煮出来的红酒,一边陷在沙发里看一部无聊傻乐的电影。

    毫无理由毫无来源的快乐充斥着她的全身,月色是那样皎洁,比美酒更加醉人。深紫色的夜幕铺开到视线不能触及的远方,熊熊燃烧的篝火如凡人创造的太阳。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接吻,仿佛是要亲吻到世界毁灭的尽头。

    电影里男女主角接吻,多半是闭着眼睛,米娅起先也是如此——亲到一半的时候实在眼前发黑,于是她又悄咪咪地将眼睛睁开,正好对上了伊登看向她的目光。

    两人几乎是紧贴在了一起,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想暗金色的眼睛可真占便宜,被火光一照,便像是宝石一般,漾开一层粼粼的光,好看得简直不像话。

    “你在想什么?”

    伊登贴着她的嘴唇问。

    米娅在他嘴上轻轻咬了一口,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俩得分开一些。

    伊登在喉咙里不情不愿地叽里咕噜了几声,不过还是乖乖地退后一点距离,只是手臂依然松松地搭在她的腰间。

    “我在想,你眼睛挺好看的,”

    米娅总算是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了,她以手为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顺便也让自己热得只差沸腾的脑子给冷静冷静,“以前没怎么注意到过。”

    其实,倒也不是“以前没怎么注意到过”。

    上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凝视伊登的眼睛,似乎也还是在皇宫的时候,他从圆桌边向她俯下丨身来,红色长发如血色的瀑布倾泻,暗金色的眼睛仿佛两颗危险的琥珀。

    那时米娅紧张万分,只觉得自己像是某种小小的昆虫,一不小心就会被树脂溺毙,包裹其中。

    而现在,同样一双眼睛,同样是暗金色的光泽,甚至同样是“琥珀”这个词——她只觉得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甘美,满溢着化不开的甜蜜。

    伊登凝望着她的视线仿佛两池盛满金色酒液的泉水,而她是匆匆路过此地,却不小心被芬芳的泉水吸引而至的路人。

    若是踏入其中,恐怕不久就会醉倒,融化在浓郁的香醇酒液之间。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真的?”

    伊登的手指在她的腰间轻敲,好像一个不懂钢琴的人在琴键上胡乱地弹奏,比起弹出一首好听的曲子,更加专注于敲出叮叮咚咚乱七八糟的音符,“那你以后可要多看看了。”

    “好啊。”

    米娅回答。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之中。篝火烧得米娅有些热,她却没有放开伊登——伊登也没有放开她。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并且很有几分傻乎乎地)拥抱了一会儿,伊登又凑了过来,并且挂上另一个甜美得可以腻死人的笑容。

    米娅警惕瞪他一眼:

    “你要干嘛?”

    “你再亲我一下嘛。”

    红发的魔法师撒娇道。

    “不干,”

    米娅面无表情,“我嘴都被你咬破了,疼。”

    伊登哦了一声,乖乖地——并没有乖乖地缩回去——而是又黏了上来,只是不再往她面前凑,而是略微弓身,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作大鸟依人状:

    “你要不要猜猜我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今夜月色真美?”

    米娅随口举了个异世界不存在的梗。

    “是挺美的,不过不是这个。”

    伊登果然没有get到这个梗。他抱住米娅,贴在她的耳边,细密的吻又落了下来。他像是渴了许久的人突然见到了一汪清泉一般,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啜饮一空。

    他说:“……我在想,我果然好嫉妒他啊。”

    他将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而米娅只有一个问题。

    ……

    ……“他”是谁啊? !

    也许是她的沉默太过明显,所以即使两人现在并没有眼神的接触,伊登也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没有说出口的疑问。

    他贴在她的耳边笑了笑,笑声在胸腔里形成柔和的共鸣:

    “就是托尔曼呀。”

    ……?

    托尔曼要是还没睡,估计一定很疑惑自己为什么大半夜连打十几个喷嚏——好吧,他也不一定会疑惑,毕竟他白天穿着个胸口大敞的衣服到处乱窜,活该他大半夜的感冒着凉……

    “我好嫉妒他和你跳舞。”

    伊登在她耳边喃喃。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沿着腰间的皮肤摩挲,话语被亲吻成不连贯的碎片:

    “我嫉妒他能这么触碰你……我好害怕你也会像这样亲吻他……我一想到这些,我就想杀了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一定会杀了他——”

    ——不要杀了他啊! !人家只是个热情的导游而已! !

    “……我们跳舞的时候你不都看到了,只是正常的跳舞而已。你脑补到哪里去了?”

    米娅叹了一口气,搂住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知道,”

    伊登在她身上蹭了蹭,继续叽里咕噜,“所以男人的嫉妒就是很可怕的啦!”

    “好好好……”

    米娅敷衍道。

    这么拥抱着的时候,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有呼吸与心跳彼此纠缠交融,仿佛融为一体。

    她垂下眼去,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展开的人物面板。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打开过这玩意儿了,也许是刚才两个人吻得太激烈的时候误触的。

    数据翻过去一页,第二页就是好感度界面。心形容器被粉色的液体填得满满当当,像颗真正的心脏那样鼓动着。

    伊登真正的心跳声,以及这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外置心脏的心跳声,如同奏鸣曲一般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身体里撞出空落落的回响。

    可视化的好感,数据化的能力。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角落被她随意地翻看,剖析,像一本拆掉了塑封摆在书架上,可以任她取阅的书籍。

    不论再怎么鲜活、再如何热烈,不论唇舌再怎样纠缠,体温再如何炽热,他终究是一个……游戏里的人物。

    多巴胺分泌带来的眩晕般的快乐,与内心深处某个始终理智的清醒声音同时在脑海中盘旋游走,米娅在伊登又一次落下的亲吻中神游天外。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在这一次的亲吻中闭上了眼睛。

    ####

    舞没有跳多少,两个人却都练得气喘吁吁。等夜色更深的时候,米娅和伊登终于偷摸溜回了旅店。

    伊登熟门熟路地带着她重新从露台翻回了房间。米娅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认走廊里没有别的人后,便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从自己的房间离开,再回他住的屋里去。

    荒山镇的外来旅客并不多,空余的房间绰绰有余,所以冒险小队的四人是分开住的,只是白天有事要商量的时候,会就近扎堆到某个人的房间里。

    伊登慢腾腾挪到门外,两人互道了晚安。米娅正要轻手轻脚重新关上门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用气声说。

    “别闹了,这都回来了!!吵到别人怎么办!!”

    她也尽可能地在气声所能传达的范围内运用了多个感叹号。

    伊登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五秒后米娅缴械投降,在他嘴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伊登高兴地站直了身子,冲她抛了个媚眼,哼着小曲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色长发在他身后颇为荡漾地一甩一甩,活似一只吃饱喝足在枝头抖擞翅膀的鸟。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房内之前,米娅总觉得余光里闪过去了一个人影,但是当她仔细看去时,视线中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走廊上老旧的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时而熄灭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又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重新奋力地亮了起来。

    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异状。

    第120章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米娅被热牛奶烫到了嘴。

    她吃痛的嘶了一声,赶紧放下杯子,舔了舔嘴唇,舌尖尝到了丁点的血腥味。

    昨晚脑子发热上头的时候还不觉得,今早一起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舌头和嘴唇都有被咬破的地方。

    ……不得了,难道伊登·伊格尔斯这货真的是属狗的吗? !

    好在人体的恢复力就是强悍如斯,一个晚上过去,小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稍微深一些的伤口也已经结痂。如果不注意看,谁都看不出来。

    米娅在下楼用早餐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定自己身上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这才下了楼。

    ——未曾想,外表上倒是糊弄了过去,可早餐桌上一杯杀气腾腾的热牛奶,就让她差点现了原形。

    热牛奶刚放到嘴边,就刺激到了唇上一个刚愈合的伤口。

    米娅用手帕一擦,手帕上躺着一滴小小的殷红血珠,慢慢地洇进白色的布料中,形成了鲜红的一点。

    “老师?您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的阿尔维斯皱了皱眉,问道。

    米娅若无其事地将手帕收好,说道:

    “没事,刚才不小心咬到嘴了,好像是咬破皮了。待会我去问旅店老板有没有什么药之类的擦一擦——”

    她话音未落,阿尔维斯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米娅只觉得嘴唇上闪过一点清凉的触感,像是盛夏时分挖一口冰激凌一样舒爽。旋即,阿尔维斯放开了她的手腕,问道:

    “现在还疼吗?”

    米娅摸了摸自己嘴唇,方才那一点小小的伤口已经没了踪迹。

    她愣了几秒钟,才反应了过来,阿尔维斯应当是对她使用了一个瞬发回复术。

    是了,这种小伤,哪里还用得上找什么药物,直接瞬发回复术就能完美解决。

    米娅毕竟是在没有魔法的世界里生长起来的唯物主义女青年。即便是现在穿越到了埃瑞斯塔,还在这儿度过了一阵不短的时间,可一旦遇到什么问题,她的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也绝不会是魔法的解决方案。

    好比她在莱昂妮的公爵府中时,“召唤”出的那瓶酒精一样。

    ……说来,瞬发回复术这种简单的小法术,她想不到,伊登肯定能想到! !

    这只坏比格,她就不信他想不到给她上一个瞬发回复术消掉嘴上的伤口! ! !

    说比格比格到,伊登和安德里斯一前一后端着早餐的餐盘走了过来。

    红毛比格非常自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笑眯眯地同两人打了招呼:

    “早啊,你们在聊什么?”

    米娅不是一个喜欢在公众的眼光里表演恩爱的人——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破坏队伍里融洽的气氛。

    于是昨晚在伊登离开前,她向他提出了要求,希望在别人能看到的时候,他不要暴露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照旧像平时那样相处就好。

    当时伊登鼓着腮帮子河豚似的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老师不小心把嘴给咬破了。”

    阿尔维斯代替米娅回答道。

    “哦~~~~~~~~?”

    伊登挑起眉毛,将一个简单的“哦”拖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气势,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直盯得米娅脖子后边汗毛根根竖起,最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那老师可真是不小心,下次可得注意点。”

    米娅终于有了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恶狠狠地瞪他。

    “伊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和老师说话的时候放尊重点!”

    阿尔维斯转向他的方向,低声斥道。

    眼见着伊登那两根不安分的眉毛又挑了起来,整个人就像只满肚子坏水准备大搞破坏的坏狗那样跃跃欲试。

    米娅心里疯狂地警铃大作,抢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她甚至可以猜到他想说“哦呵呵呵你没见过我不尊重的时候是什么样”之类的混账话——她赶紧出声:

    “没事的,阿尔,我不在意。”

    “就算您不在意,伊登也不能老是这个样子,”

    安德里斯将餐盘放在了桌上,也加入了讨论之中,“恕我直言,老师,您平时还是太纵容他了。”

    “哼哼,看见老师这么宠爱我,两位其实羡慕得要死,对不对?”

    伊登双手手指交叉,垫在自己下巴底下,得意洋洋地说。

    和谐美好的早餐餐桌眼看就要演变成下一个唇枪舌剑的战场,旅店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

    “阿娅小姐!早上好呀!哟,三位佣兵先生也在呢,各位也早上好!”

    米娅从未觉得托尔曼的声音像此刻一样动听过。

    “早上好!”

    她冲托尔曼挥挥手,“你今天来得好早。”

    托尔曼仍旧穿着一身华丽的祭典服饰,像只花枝招展的大蝴蝶一般翩翩然飞进店内,冲米娅笑出一口白牙:

    “今天要做祭典的准备嘛!走吧,阿娅小姐,咱们先去给您挑件衣服!”

    “我也要换衣服吗?”

    米娅反手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道。

    托尔曼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昨天忘记告诉您了,晚上跳舞的时候,您最好换上和我们一样的衣服,这样的跳舞的时候场面更好看一些——当然,还是那句话,全凭您的心意,您要是不愿意换,那也完全没问题!”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托尔曼冲米娅比了一个“没问题”的大拇指,又补充道:

    “请您放一百个心,我们这边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祭典礼服,那都是特质的,全用的最好的料子!上一次祭典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啦,当时的衣服不能用了,所以我们才赶制了一批新的出来,您要不要先去瞅瞅?”

    托尔曼给的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

    想想看,这毕竟是人家镇上十五年以来办的第一次祭典,根据这两天的观察,居民们倒也都换上了风格一致的礼服。

    到时候人家都打扮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只有你一个穿着灰扑扑的佣兵衣服杵在人堆里,的确是有那么几分不像话。

    米娅立刻答应了下来。

    于是托尔曼挪了张凳子,胳膊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等着他们吃早餐。这头四人刚将餐盘递还给旅店老板,那头他就迫不及待地扯上了米娅,往镇上的服装店去了。

    “别跑那么快嘛,队长,也等等我们呀!”

    伊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两人的脚步,看似不经意的一拽,就将米娅给拽了回来。

    “阿嚏!”

    前方的托尔曼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疑惑道,“奇怪,天气也不冷呀?”

    ####

    天气的确不冷——不如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尽管不远的荒山上仍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山脚的荒山镇却被太阳照得暖意十足。

    金灿灿的阳光爬过服装店的窗户,照在店里刚刚做好的一溜客人专用祭典礼服上,也照在了米娅的身上。

    托尔曼说得不错,镇上的服装店的确为客人们新做了一批礼服,大小款式都有,任君挑选。

    米娅扒拉了半天,选中了一件长裙:上半身的剪裁较为贴身——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她避开了那些胸前大敞的款式——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大裙摆。

    裙子的主色调是艳丽的酒红色,在阳光下流淌着丝绒般的光泽。踏着舞步旋转起来的时候,裙摆就像花一样的盛开,极为符合节日的热闹气氛。

    (并且即使她在裙子底下不小心踩了舞伴的脚,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

    米娅刚从更衣室里出来,托尔曼就盛赞了一番她的品味,之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了一个大大的托盘,里面摆放着一打镂空的模板和各色颜料,兴致勃勃地嚷嚷:

    “阿娅小姐,您一定得试试我们的传统纹样!您看,如果是红裙子,我推荐就用红颜料搭配……或者金色也可以,漂亮得没话说——哎,您如果感兴趣,还可以再试试这种嫩绿色……”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米娅瞅了瞅那各色颜料,不知为何联想到了给烤鱼刷上的层层酱汁,犹豫道:

    “我们参加完祭典的第二天就要上山了,我担心颜料不太能洗干净……”

    “这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的颜料都是用植物调的颜料,一洗就掉了!喏,您看,”

    托尔曼伸出自己的手,擦了擦手背上的颜料,果然轻轻松松就擦掉了一层,“我寻思吃掉也没关系,不过,那些原料毕竟也不完全是可食用的植物,我前天吃过一勺,嘴麻了老半天,吃啥啥没味!”

    不得不说,荒山镇的旅游业要是真发展起来了,善于推销的托尔曼一定功不可没。

    他长得好看,总是挂着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标准笑容,态度热情大方,说起什么都是舌灿莲花,即便是搞推销也是讲得头头是道,不仅不会叫人厌烦,还说得米娅心里痒痒的。

    她点了点头:“好,那我就试试。”

    未曾想,托尔曼还没来得及上前,一直站在服装店的衣服架子前围观的伊登突然走上前来,从他手中的托盘里拿走了模板和红颜料,悠然道:

    “队长,那就让我来给你画吧。”?

    这人又想干嘛?

    米娅再度恶狠狠地瞪他,可惜伊登皮糙肉厚,对她阴森森的视线完全视若无睹。

    迎着米娅的目光,他勾了勾嘴唇,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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