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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7

    第161章

    新历1365年。

    千湖城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盛夏。

    炽热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天边,天空蓝得透亮,团团软绵绵的白云在透亮的蓝天里无拘无束地飘来飘去,好似放在城里最好的甜品店里展示的那种高级棉花糖。

    天气这么好,街上的人却少得可怜——倒不是说千湖城这座繁荣的地区经济贸易中心兼旅游胜地会少了游客,只是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聪明地踩着街边树木的绿荫、身旁高个子的影子以及大小店铺的阴影下行走,少有人乐意把自己暴露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

    从法师塔的露台上往外望去,只见林子里的动物和魔兽早已换上了夏毛,就连代代驻扎在湖边的鸭子一家都不爱顶着日头找食,找了个阴凉地儿毛茸茸地趴着休息去了。

    ——而就在法师塔内,伊登的额角却悄悄滑下了一颗冷汗。

    “好,伊登,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接下来我会对你进行一些测试,”

    老师站在他面前,和蔼可亲、和颜悦色地说,“为了尽可能保持同样的测试条件,你尽量不要移动,好吗?待会所有的测试做完之后,你还需要填写一张调查问卷,今天的任务就可以结束了。”

    “……好的,”

    伊登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就是测试您昨天发给我的那张清单上面的魔法,是吗?”

    “没错。”老师让他站在训练场中做好标记的地点,自己则与他拉远了一些距离,向训练场的另一头走去。

    训练场已经封闭,门上显示出“使用中”的图案;场内运转着伊登不认识的结界,老师还特意又补了两层——只看这个架势,就知道这次的测试绝不一般。

    尽管已经提前知道了她会测试哪些魔法(并且事先熬夜把所有他不认识的魔法都查了一遍),十四岁的伊登·伊格尔斯还是在心底暗暗咽了咽唾沫,后背和额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浸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我不幸没有撑过来,请您通知我在琥珀港的家人……”

    他弱弱地说。

    “你不会撑不过来的,我额外补了一层治愈结界。如果结界范围内出现了伤者,就会自动发动治愈魔法,你顶多就是有点疼……或者说非常疼……”

    老师——因为已经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所以将手掌附在嘴边,扯着嗓子安慰他道,“而且,你在琥珀港中还有亲人吗?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起过?”

    “呜呜,可能因为他被您烤成全熟了……那个卖我的商人老是说,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来着……”

    伊登再次嘤嘤嘤。

    “……”

    尽管此时的伊登,还没有养成后来那样一张能够丝滑地在一句话中捞出八十个段子来嘲讽他人的贱嘴,却也已经初见端倪。

    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同他瞎扯下去,而是扬起手臂,释放了第一个魔法:

    爆裂的红色火球自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突兀地出现,其周身翻涌的热浪让四周的空气都出现了阵阵扭曲!

    它只在空中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向着伊登扑了过来!

    对着魔法清单查资料是一回事,真正直面这种大魔法师级别的恐怖攻击魔法时,生物的本能还是让伊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别过脸去,双臂交叉,死死地护在了眼前,用最后的理性控制住了自己恨不得立马蹿出去十条街的双脚,这才没有当场转身就跑。

    火球在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却突兀地缺了一角。伊登的周身像是展开了一个球形的结界,火球越是靠近,就越是被这个结界所吞噬——

    它就像是一个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并且这人还越咬越起劲,三两口就把苹果吞下了肚。

    火球被吞吃干净后,伊登这才哆哆嗦嗦地放下了手,然而还没等他稍微平复下心情,第二个魔法便又接踵而至。

    伊登的爪子于是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抬了上去。

    火焰、雷霆、坚冰、海浪、利刃……所有这些魔法,都在靠近伊登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整个下午的事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等到训练场的天窗里拖下来一层橘子果酱似的晚霞,窗外毒辣辣的太阳也已经极不情愿地往地平线下落去的时候,老师才测试完了清单上的所有的魔法。

    “果然……不论强弱,只要是'魔法',接触到之后就会被吞噬……”

    老师一面自言自语,在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刷刷地记录着,一面朝伊登走来——可直到她都走到跟前了,伊登还是没把手从脸上放下来。

    不仅如此,他的手还在微微地发抖,看着就好像——

    “……伊登,你在哭吗?”

    老师迟疑着弯下腰来,担心地问道,“抱歉,这个强度对你来说是不是太——”

    “锵锵!”

    伊登突然放下手,在她面前用力地拍了一拍,发出清脆的击掌声,“吓到了吗嗷嗷嗷嗷唔要揪我脸我错了!!”

    老师冷笑一声,双手精准地穿过他胡乱挥舞的爪子,把他两边脸颊肉一揪,狠狠地蹂躏了一阵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她说,“你要听哪个?”

    伊登眨了眨金色的大眼睛,毫不犹豫地说:

    “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真的是一只'布谷鸟',”

    老师叹了一口气,神情严肃了起来,“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记得之前在哪本古籍里看见过……正好,你现在入塔没多久,还在学习基础的知识,魔力方面没人会注意你。你留心着点,如果有同学在施法,尽量避开,最好不要被别人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我会怎么样?”

    伊登问。

    老师揉揉他的头发:

    “在我的塔里,我能保证,没有人能对你做什么。但是出了塔,就不一定了。我这里有几本书,待会你拿过去看看。从古至今,在魔法师的群体中,'布谷鸟'都是被视为……禁忌和不详的存在。如果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事。”

    伊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为了补偿你辛苦抽出一下午陪我做这个验证,我请你吃顿好吃的。”

    老师替他把被吹乱的长发理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要吃些什么?”

    “好耶!我要吃喷泉池对面那家每次都排队很长的烤肉!!”

    伊登发出一声欢呼。

    方才在听见米娅讲到布谷鸟的时候他还眉头紧锁,如今那一点哀愁已经一扫而空,脸上只剩下了对烤肉的向往。

    也许少年心性就是如此,泼天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上一秒还重重压在心头的愁云,下一秒就被翻涌上来的喜悦给冲散。

    总而言之,发现自己是“布谷鸟”这件事,并没有给伊登带来多大的烦恼。

    ####

    “布谷鸟”是什么?

    在埃瑞斯塔大陆之中,“布谷鸟”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

    简单来说,他们不仅无法使用魔力、自身无法施展魔法,还会吞噬周围魔法师施展的魔法。在黄金时代,“布谷鸟”因此被称为“恶魔之子”,不少倒霉的布谷鸟惨死在了火刑架上。

    而到了《成为勇者之前》主线开始的时间线上,因为魔力衰退的缘故,没有魔力、不会使用魔法的普通人人数大大增加,反倒让布谷鸟们的处境比早年间好了太多;

    再加上有了暂时可以消除他们这种特殊体质的黑曜石的存在,可以说,伊登这只布谷鸟,看起来与普通的魔法师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如果不是他的提醒,米娅甚至还忘记了他这个特殊的体质。

    在米娅的催促下,伊登在她面前演示起了自己是如何应对那些代码的:

    他取下戒指之后,只要靠近代码,那些莹白色的字符就会瞬间黯然失色,从“发着光的一看就很了不得的玩意儿”,退化为了“普通的字符串”,然后便碎裂为了齑粉。

    靠着这手“破除代码”的本领,他才得以成功闯过了安德里斯的封锁。

    而走完这一整个流程的过程,快得简直不像话,如果不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米娅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变化。

    代码化作的齑粉落在地上,像是香炉里烧完的香灰。米娅盯着那一小团香灰看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

    她转过身去,揪住一旁正在设置简易传送魔法的伊登,说道:

    “等等,先停一停!我们飞上去一点,你再试试去破坏上面的【代码】!”

    伊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的疑惑,米娅便立刻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刚才那一块区域的【场景】,原本已经被挖空了,可是那一串【代码】落上去之后,我清楚地发现被挖空的那块区域被填上了一层……如果我猜得不错,安德里斯能将这些场景转化为【代码】为自己所用,而你的这个【被动技能】却能把他们转换回来——但是样本量太少了,我们得再试一试才能确定——”

    “可是,我现在更想把您先送走,”

    伊登指了指手下那个画到一半的传送法阵,“等您安全之后,我再来尝试也不迟。”

    米娅毫不犹豫地摇头: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能逃到哪里去?不抢先把他的问题解决掉,我们只会被他各个击破!”

    两人的视线无言地对撞了一阵子,彼此眼中都有着不愿退后的意味——过了几分钟后,到底还是伊登率先举起了白旗。

    “我明白了,”

    他向米娅伸出手,“抓紧我,我们去试一试。先说好,如果发现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顺利,就赶紧逃走,我们总还会有办法的。”

    米娅点点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伊登深吸一口气,红色长发无风自动,在身后扬起,两人便直直地向着方才逃离的那片天空飞去。

    第162章

    米娅打开了自己的角色面板,注视着面板上不断跳动的线索界面:

    「WARNING:【荒山】数据已损坏。」

    「线索【荒山】已解锁,点击查看。」

    「WARNING:【荒山】数据已损坏。」

    「线索【荒山】已解锁,点击查看。」

    两种提示弹窗交替出现,你争我抢地占据着她的线索界面,就好像是同一条跑道上两个不断推搡对方的运动员,谁都想比对方更快一步地冲到终点。

    “怎么样?”

    伊登一面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面问道。

    “……也许真的能有效……”

    米娅喃喃。

    两个弹窗都闪动得太快,让面前这个古早的界面呈现出一种“电脑中病毒”的状态,让她无法准确选中其中任何一个。

    但是,随着被伊登的【被动技能】还原的代码越来越多, 「线索【荒山】已解锁,点击查看。」的弹窗出现的频率,也随之越来越高。

    如果说这真的是一场比赛,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这名运动员越跑越快、状态越来越好,眼看马上就要冲过终点线了。

    “太好了。”

    伊登说。

    眼下他们正站在一处刚刚被“修复”的山坡上——十分钟前这里还是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瓜瓤中的一处,现在已经恢复到了能站人的地步——伊登走到哪里,哪里的代码就迅速地失去光泽、粉碎、下落,还原成了脚底【荒山场景】的一部分。

    站在米娅的角度,眼前发生的景象,才更像是一场魔法。

    “布谷鸟”的【被动技能】,如果用游戏的逻辑来解释,就如同是在他人的技能中增加了某种限制,或是抽取了某个必要的条件,导致技能释放的失败;

    而放在眼下的场景中来看,其底层逻辑也是一致的:如果将安德里斯打破【游戏本体】与【游戏运行代码】之间的界限、试图从根源上回溯【游戏进度】的行为视作一个技能的话,那么伊登的能力,同样是抽取了这个大型AOE技能所仰赖的发动资源,从而让其失去了继续运转的根本。

    米娅注视着像只筑巢的鸟儿一样忙忙碌碌的伊登,心想,如果说安德里斯就像是开了外挂的话,那么伊登就好像是一个狡猾的bug ,在你刚刚写好的代码里悄咪咪地溜过来溜过去,无声无息地就让程序彻底瘫痪,却又让你压根儿就揪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什么是' bug' ?”

    伊登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米娅转头去看,才意识到她不知不觉将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这一片已经差不多了。”

    伊登理了理衣服,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抓住自己的手,前往下一个地点。

    著名诗人(兼漫画家)久保○人曾在其代表作《死○》第五卷的卷首语中写下过一句话,后来成为了某一代人的中二时光里风靡大街小巷的名句,米娅的不少同学都拿它做过Q丨Q签名:

    “倘若我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倘若我始终紧握着剑,我就不能抱紧你。”

    而如果把这个句式放在伊登身上,就是“倘若我戴着黑曜戒指,就不能发动能力;倘若我取下黑曜石戒指,就不能使用魔法。”

    伊登毕竟不是真的鸟,也不是直升飞机,如果想要飞行并滞留在空中,只能依靠魔法的帮助;

    问题在于,如果他想要将被安德里斯抽取的无序代码还原为它们原有的状态,又必须运用布谷鸟的能力才能做到。

    可是,一旦失去了魔法的帮助,他们两个人就会像两个被扔出比萨斜塔的铁球一样,直直地在荒山上空开展一场无限制自由落体运动,为埃瑞斯塔大陆有关物体质量与下落速度之间关系的研究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

    在尝试几次之后,两人很快就发现了效率最高的方法:

    他们可以先还原离自己较近的场景,等这一部分场景切实地恢复之后,再踩在被还原出的场景上,重新进行下一轮的还原。

    如果把这一系列动作用更容易理解的比喻来解释,就是两人站在了一座一层层垒高的塔上,再通过这座塔上行到更高的高度。

    只不过,荒山地区的地形,远比单纯的“塔”要更加复杂。

    米娅抓住伊登的手,向她刚离开的这片山坡看去,只见不久前还呈现一片空荡荡灰蒙蒙状态的【场景】,如今已经重新变回了它应有的模样:

    倾斜的山道蜿蜒向上,山道旁盖着零星的碎石。碎石里偶尔可见一两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草,生机勃勃地从石头的缝隙里挤出来,在时时吹拂的风里骄傲地扬起脑袋;

    山道旁的悬崖上——正经的山峦形成的悬崖,而不是被安德里斯拿着西瓜刀唰唰唰砍出来的那种——爬着几丛圆滚滚的灌木,灌木和山道上又都盖着一层轻薄柔软的雪……

    原本只是爬山途中看得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现在眼见着山道在自己面前一节一节地铺好,碎石一块一块地落上去,小草钻出、灌木长好,最后再覆上一层薄被一般的雪的时候,米娅竟无端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也不知道《成为勇者之前》的画师一点点将场景点出来的时候,是否也会发出她这样的感慨。

    “'bug'就是……”

    她想了一想,慢慢地说,“这个词语原本是虫子的意思。虫子钻进机器里,可能会导致机器坏掉,后来就演变成了对'导致某种东西出错的漏洞'的代指。”

    “原来如此,”

    伊登便立刻愉快地将这个新词语纳入了自己的词汇库,“我明白了,你是在夸我能成为安德里斯的漏洞,这个说法还挺有趣的——”

    话说到一半,他猛的顿住,轻松的神色依旧,但搂着米娅的手猛的一紧,刚刚取下的戒指在指尖松松一转,便已重新带回了手上。

    转瞬之间,两人就已经退到了十数米之外。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刚才两人所在的地方随即升起了一道冲天的火柱!

    火柱在出现的那一刻便已变长、变宽,向着山道的两边无限延伸而去,带着一种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都燃尽的傲慢——但是紧接着,火墙之间蓦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空洞。

    空洞处的火焰无声地凝聚成一串带有flame字样的代码,软绵绵地消散了下去。一秒以后,那一处空洞倏然从中间追着左右两边扩散了开去,将火墙硬生生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一层闪着荧光的字符后方,静静地站立着一个恶鬼一般的身影。

    “恶鬼一般的”这个定语,并非米娅出于个人主观的好恶而给安德里斯加上去的形容词,实在是因为他的外形,已经俨然变了个模样。

    在旅途之中,他穿着那一身普普通通的剑士服装的时候,哪怕衣服的料子很是廉价,剪裁也说不上好,但是穿在安德里斯的身上,就是被他线条起伏合宜的肌肉与挺拔的身形绷得什为顺眼。

    再加上太阳般耀眼的金发与大海般蔚蓝的眼眸,即便是扔进一千个普普通通的佣兵里,也绝对能扎眼到脱颖而出——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仿佛是刚刚从地狱的血池中爬出来的尸体一般。

    他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阿尔维斯与他自己的血液,那些血液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暗红色,将安德里斯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染成了一缕一缕的红,而吸饱了血液的衣服也给人一种沉甸甸皱巴巴的质感,全然不复他这一路上的潇洒俊秀。

    唯独那两双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睛,依旧如两颗昂贵的矢车菊蓝宝石,镶嵌在这座鲜血浇筑的雕像之上。

    “同样的手段,再玩上一次,就没有意思了,”

    安德里斯轻柔地说,“伊登,你说是吗?”

    伊登早在他破坏火墙的同时,就已经将米娅放了下来。他斜斜地跨出一步,挡在他的面前,耸了耸肩,说道:

    “不管用多少次,好用就行了。”

    “它看上去也没有多好用。”

    安德里斯笑了笑,小小地揶揄道。

    两人的语气都很平静,不像是在生死对决之前的对话,倒不过仿佛旅途中又一次拌嘴吵架的闲聊。

    只是,不管是眼前的伊登,还是距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安德里斯,身体都保持着警戒的状态。

    一路走来,米娅已经对他们这些战斗之前的准备动作极为熟稔——还是那句话,只是在四人打打闹闹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它们会出现在此时此刻的场面之中。

    “说真的,我有些累了,”

    在一触即发的对峙中,安德里斯摇了摇头,“伊登,你不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些你追我赶的把戏,真的很无趣吗?”

    伊登也回了他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既然累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比如找块地儿给自己刨个坑埋了之类的?”

    安德雷斯斜了他一眼,视线仿佛想要跳过他的肩膀咬在米娅的身上:

    “你不会以为你鞍前马后地献媚讨好她,她就会为你而感动吧?她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一回事过,所以你做这些都是白费工夫。”

    “对,她根本不爱我不在意我不关心我,所以为了实现我想做的一切,我就要配合你的行动,让这个世界重启。我依稀大概似乎记得你骗阿尔也是这么骗的,”

    伊登冷笑一声,“那就让我把这句话再奉还给你——'同样的手段,再玩上一次,就没有意思了',安德,你说是吗?”

    出乎意料的是,安德里斯却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是,你不会以为,她真的'爱'你吧?”

    在说到“爱”这个单词的时候,安德里斯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极为嘲讽的目光,他的视线从米娅身上移开,转移到了伊登的脸上,“从你的表现来看,你已经知道了我对阿尔维斯说过的事。”

    “对,我都知道了,所以收起你那一套吧,你骗不了我了。”

    伊登大大方方地说。

    “所有的事?”

    “所有的事。”

    安德里斯便又笑了:“那你有没有好奇过,她为什么会选择你?”

    “那当然是因为本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

    伊登在瞎扯这件事上总是点满了技能点,只是这一次,他的技能才刚刚开始输出,就被安德里打断了施法。

    “我是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进入你的【个人路线】吗?”

    安德里斯微微一笑,声音愈发温柔,像是在低低地朗读某个绘本上的童话故事,“让我来告诉你。她答应你的告白,接受你的感情,都与她对你的感情无关。【系统显示】,如果到了进入结局时,【玩家】手中的所有角色的【好感度】依旧持平,那么她就会进入最早相遇的那个角色的【路线】。”

    “换句话说,可怜的伊登——【玩家】选择你,纯粹只是因为她最早遇见了你。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有多爱你吧?”

    第163章

    玩家一碗水一路端平到了最后,从人物等级到好感度全都一模一样。于是在判定该进入哪条个人路线的时候,《成为勇者之前》的系统采用了最粗暴直接的判定方式:

    当所有角色好感度一致的时候,按照玩家与角色相遇的先后顺序,进入好感度持平的角色中、最先相遇的那个角色的路线。

    非常简单又朴实的设计思路,省去了对于部分游戏中当好感度持平时则自动进入NE或BE结局的设置,避免了玩家“端水端到最后发现自己一无所获”的抱怨,可能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它没有考虑到角色的心情。

    当我们对你抱有绝对同等的爱意的时候,你要如何去选择我们之中的哪一个?

    对于真正现实世界来说,这不算一个太困扰的问题,因为人生就是一个完全无序、随机、乱序的东西。

    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或者其余不能完全被划分进这三者之内的,更加细腻和复杂的情绪——就是不讲道理的,它既可以先来后到又可以后来者居上,既可以日久生情也可以一见钟情,既可以情深不渝一生一世,也可以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

    总之,在没有系统、没有流程图也没有好感度的现实世界中,想要去争取某个人的情感,就像是在一场无限制自由搏击中跳上拳台厮杀,虽说结果并不一定跟选手的努力呈正相关,到底是给了一处可以发挥主观能动力的空间;

    对于玩家来说,这就更不算一个太困扰的问题,因为玩家可以随时地存档、读档、删档。想要爱哪一个就爱哪一个,想要同时开八个并行的恋爱结局也不会被游戏角色跳出来暴打。

    她若是对这个结局不满意,大可以重新开一个存档,自由自在地打出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完美结局。

    ……唯独对我来说,这一切太不公平。

    安德里斯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或许是因为他的确是个天才。

    他出生在一个说是糟糕透顶也不为过的家庭之中,就像当初瓦伦提尼安同他所说的一样,他的人生基本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下了结局。

    他会在父兄的谩骂与殴打中长大(又或许根本无法长大),被当做一件交易的物品送去另一个需要这个物品的家族的手中。

    运气好一点就卖上一个好价钱,运气差一点就卖上一个差价钱,不论是魔法还是冒险都不会与他结下任何的缘分,他本该就这么死去的。

    ——然而,在老师进入霜雪堡的那一天起,安德里斯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不相信命运的。

    他想,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天赋、能力与聪慧,去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只要他肯为之付出努力,就总会有得到奖励的那一天——做题如是、学习魔法如是,完成冒险任务亦如是。在安德里斯的心中,这就是世界得以运转的基本法则。

    但是他从未想过,他最想要的东西,从这场相遇的一开始,就已经将他排除在了竞争的赛道之外。

    ……为什么不是我?

    ###

    砂石飞扬、云雾缭绕、烈焰奔袭。

    刚刚才被两个人修复到一半的场景,转眼就再度被打成了筛子。海量的代码再度从破碎的地图中喷涌而出,围绕在三人的身边。

    脚下的山景像是变为了一层盖在机箱上的轻飘飘的布,随着每一次攻击的震动被掀开,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线缆。

    上下、左右、前后,世界又一次地失去了秩序,他们如同三颗在某个狭窄的星系中做着不规则运动的行星,混乱地碰撞、相吸、分离,引力层在你来我往之间交叠厮杀,永远无法找到规律的运转轨道。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一场战役,安德里斯与伊登都毫无保留、对对方倾尽一切地下了死手。

    原本安德里斯似乎是想在伊登身上重复对阿尔维斯的那一套说服的过程,谁曾想伊登根本就对此毫无兴趣,在他说完之后立刻打了上去,于是两人战成了一团。

    在开战之前,伊登往米娅的身上丢下了一个防御用的结界,是以她得以暂时地在战场之中获得了(姑且算是)一小块安全的空间。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她就能跟个观众似的高枕无忧地看戏,事实上安德里斯毫不掩饰他对她攻击的意图,招招狠辣且致命;

    于是伊登也反过来借用他在攻击时过于大开大合而疏于防御的特点,狠狠地给他反击了回去。

    米娅在躲避攻击的过程中同时点开了两个人的角色面板,发现他们的血量和战斗相关的数值都飙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数据在乱码与问号之间疯狂地摆动,一时半会儿谁也不能拿谁怎么样。

    安德里斯似乎在怒吼着什么、发泄着什么、倾诉着什么。他身上那股即便在与阿尔维斯对战时也从容不迫的游刃有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

    裂隙逐渐扩大,攀爬出更多的分支,他将所有的资源都倾泻在了攻击之中,于是那些伤口终于也没法再快速地愈合。

    “总的来说,他即使是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先拿下我们,”

    伊登在又一次雷霆铺天盖地而至前灵活地遁走,短暂地有了一点喘息的空间,他侧脸看向米娅,语气里仍是笑的,“……我如果没法再保护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米娅在方才的一轮攻击里又用掉了一颗子弹。

    子弹穿过安德里斯的胸口,泵出一片鲜艳的血花,但安德里斯的生命值只是短暂地掉下去了一小截,没有当场殒命的迹象。

    此刻她抓紧时间平复着剧烈的呼吸,一面交替地观察着几个面板中数据变化的情况,一面留神着混乱的代码风暴中安德里斯的动静,没好气地说:

    “别说这种丧气话,我就算要生气,也是气自己能力不行居然着了BOSS的道,谁要在你身上找借口——”

    话说到一半,她忽而顿了顿,抬头看向伊登,皱眉道:

    “'不顾自己的死活?'可是我们的攻击都没有太奏效的地方,他的血量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变动,你是从哪里看出了这一点?”

    “……直觉?我总觉得……他的好几次攻击都快要失控了。明明还有更适合的打法,却只一味不管不顾地堆砌魔力……你刚才注意到了没?他的胸口一直在流血,明明他不像我这么缺魔力,完全可以先暂时止血后再——”

    话说到一半,轰鸣的电光再度袭来,伊登这次铺开了一道荆棘构建的屏障,握住她的手臂飞快地后撤了几步。

    他的发间一颗绿色的宝石在米娅的眼前破碎,精美的发饰已经空了大半,饰品上黑洞洞的一片,只剩下几颗小小的宝石依旧安静地闪烁着光芒。

    布谷鸟没有存储魔力的能力,是以伊登只能依靠身上提前存储好魔力的魔晶宝石施展魔法——从战斗开始至今,他身上的宝石已经碎裂了七七八八,差不多快从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变成一只朴素的红毛麻雀。

    对于二人而言,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米娅的身上滚落,浸透了她的后背。

    奇异的是,她的心跳却在节奏越来越快的战斗中,莫名其妙地放缓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已经走到了不是赢就是输的最关键的一步,或许是因为结局已经逼近到了眼前——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在高考考场上宣告开始答题的铃声响起的那一个瞬间,痛苦犹豫挣扎已经毫无意义,不如抛去所有的杂念,只向着第一道试题落笔。

    她再度将视线转向了手中安德里斯的面板。

    在这个短暂的休息的间隙,伊登面板上混乱的数字逐渐有了稳定下来的趋势,而安德里斯的面板上,却呈现出了越来越多的乱码。

    现在,不仅仅是数字本身让人看不清楚,就连面板上用条形图表示的各项指标也在随意地抖动与增减,变化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个面板的变动就像是在一首最吵闹的歌曲里选了最高难度的音游,叫人光是盯着屏幕看上几眼,眼睛就变得生疼。

    米娅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有过如此的冷静、如此的清晰——

    如果说魔力与攻击力的数据变动,尚且可以算作是根据攻击输出不同而产生的变化,那么在伊登没有攻击他的时候,为什么血量值也会发生起伏的波动?

    她一定在不久前就见过这个场景,在某场同样混乱与无序的战斗之中!

    她是如何发现当时的破绽,她是如何赢得当时的胜利的?她是如何运用所有已知的情报,找到获胜的关键的?

    在这一道最复杂与难解的压轴大题的面前,她要怎样去找到那个出题人藏在深奥题目与纷繁数据后的线索?

    不管列式再如何的堆叠,不管图形再如何的新颖,她总归是能解出的这道题的——题目出出来就是能给人做出来的,就像BOSS生在那里就是要被玩家打败的,不论情势如何的困难,唯独这份自信与自傲决不能抛下!

    ——只有在心里已经承认自己输了的那一刻,我才是真正地被打倒了!

    当荆棘构建的屏障再度被涌动的代码吞噬的时候,米娅却再没有了畏惧与惊慌。她甚至有隐约产生了那么一番不该有的期待。

    来吧,是决胜负的时候了!

    一种久违的畅快在胸口漫开,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好不容易在放假的第一天摸索出如何对付那个困扰了她整整一个月的BOSS的诀窍,也是这样怀着抑制不住的期待,再度读取了BOSS战的存档。

    “伊登,”

    她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那种终于能够斩杀强敌的兴奋在她的眼眸中闪耀着,流转出比破碎的宝石更为耀眼的光芒,“接下来的战斗,听我的指挥——你要是做得够好,我就原谅你刚才说丧气话的事。”

    红发的魔法师微微怔了一怔,旋即轻笑一声:“……谨遵您的吩咐。”

    第164章

    “哈里森,你怎么可以在演出开始前做这种事!”

    “对不起,可都是托尔曼他……”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把我推下河的!”

    “哈?!不是你上来冲着我的脸就是一拳!!我那是正当防卫!!”

    “防卫的结果就是把我推进河里吗!!”

    “我只是把你推到了地上!!然后我俩在地上滚的时候一起掉进河里去了好吧!!”

    病房里两个还挂着水的小孩互相横眉立目地吵了起来,事态转眼间就一路升级,从陈述案发经过进展到口角争执,并且眼看就要上升到持械互殴的地步。

    赶在他俩抄起吊水用的杆子给对方来上一下之前——如果此时有一位不幸的护士路过这里,她一定会为此发出凄厉的哀嚎——米娅唰的挥起拳头,给两个人的脑袋上分别邦邦来了一下,阴恻恻地道:

    “两位,容我提醒一句,你们因为无聊的原因打起来弄坏了儿童节表演的道具害得明天的表演缺少了两个重要角色,结果现在脑子里依然只有如何把责任推卸给对方,完全没有要为此道歉的意思,我说得对吗?!”

    “对不起!!!”x2。

    哈里森和托尔曼同时捂住脑袋(哎,他们手上还插着针头呢,最好别让护士看见),齐声道歉。

    “真看不出来,哈里森居然还会用'正当防卫'这个词?”

    伊登悄悄地跟安德里斯说,“我对他的印象得改观了,我一直以为他背不到字母表第25个呢。”

    “……伊登,我们今年读七年级了,他哪怕用脚来背,也该背到第26个了。”

    站在米娅身后的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都因为这个笑话而松动了一下嘴角,不过两人又在米娅看过来的时候努力绷紧了脸,假装无事发生。

    这天是5月31日,儿童节的前一天。

    原本米娅所在的班级打算在儿童节当天表演一场《勇者斗恶龙》的舞台剧,可偏偏就在距离表演还有一天的时候出了岔子:

    班里的哈里森和托尔曼因为谁喜欢的勇者更强而吵了起来——他们在讨论一款名为《成为勇者之前》的RPG游戏,这段时间内在班级里很是流行,几乎每个同学都有自己心仪的角色——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结果不小心压坏了舞台剧布景用的场景道具。

    道具是美术老师帮忙制作的大型硬纸板,再由负责准备道具的同学一起上色制作的。

    眼见着闯了祸,哈里森和托尔曼赶紧道歉。

    托尔曼拍胸脯说他家前些日子刚换了台新冰箱,包装用的硬纸壳还没扔,他爹是当地某知名企业的营销部部长,从广场演讲到亲手制作广告牌样样精通,保管一晚上就能重新赶出一个新的背景板出来。

    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哈里森得和他一块儿做这块背景板,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锅。

    ……然后他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又吵了起来,这次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路边的小河里。

    虽然及时被路人捞了起来,但是两人双双感冒发烧,躺在医院的隔壁病床满脸通红地吊水,眼看是赶不上明天的节目了。

    就这样,《勇者斗恶龙》总负责人米娅不仅失去了一块背景板,还失去了两名分别在节目中饰演勇者和恶龙的演员——

    那这不就是除了公主以外的主演全员缺席吗! !这还演个什么啊! !明天上台大家一起表演洗洗睡好吧! !

    也不怪米娅这么生气。

    如果不是哈里森和托尔曼都在病床上烧得像两只煮熟的虾子,她根本不介意把他俩捞起来再扔河里去滚上两圈。

    “……背景秃一点也不是不可以,总还有解决的办法,”

    米娅双手抱胸,厉声问道,“但是演员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或许班上有没有别的同学可以代替我们……”哈里森小声道。

    “这两个都是主角呢!只剩一天——半天的时间了,别的同学来背台词和走位根本来不及!!”

    “对不起……”

    托尔曼垂头丧气道。

    现在两人看起来倒是真心有了一点悔过的意思,可惜只有道歉而没有补偿措施的悔过就像是小超市的角落里过期两年的驱蚊水,不能说毫无作用,只能说用处大概只有方便面里的肉粒那么大吧。

    眼看着同学们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表演就要毁于两场幼稚至极的争论,安德里斯咳嗽了一声,在其余五人齐齐投来的目光中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走位和台词我都记得住,我可以饰演其中的一个。”

    哈里森和托尔曼泪汪汪地看他:

    “安德,谢谢你!!!”

    “?你谢什么?安德要演我的勇者,对吧?”

    “少来,人家说了吗你还替他说上了!安德一定很想演恶龙吧?!恶龙那个戏服穿起来可好看了嗷嗷嗷对不起米娅大人我们错了QAQ”

    米娅收回在两人脑袋的手,皱眉道:

    “就算你来演一个,剩下的那个怎么办?”

    安德里斯没有在这次的舞台剧里预定出演,不过他在剧本创作期间辅助文学老师写完了大部分剧本,加之他又是学校戏剧俱乐部的成员,排练期间指导过同学们的台词,由他来顶一个角色倒也合适——可是,还剩一个角色,又要怎么办?

    可恶,越想越气,干脆把哈里森和托尔曼绑起来发射到月球上去好了……

    “要不这样,”

    伊登举手道,“其实我也背得住公主的台词,米娅,你是所有人的台词都能记住吧?我来顶公主的位置,你来演勇者,安德演恶龙,这样不就齐活了?”

    阿尔维斯转过头去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阵子,平静地陈述:

    “你塞不进公主的衣服里。”

    “买戏服的时候店家不是多送了我们一套王子的嘛,”

    伊登耸耸肩,“就换成王子呗,反正这个角色的戏份其实也差不多啦——邪恶的巨龙要毁灭埃瑞斯塔,于是勇者接受了王子的征集令,踏上了旅途,这样不就OK了?”

    这个提议乍一听很荒谬,仔细想想……还是很荒谬。

    不过荒谬归荒谬,六人一合计,倒还真有几分可行性:

    就像伊登说的一样,作为总负责人兼公主扮演者的米娅记得住所有人的台词,所以她可以饰演勇者的角色;

    伊登记得住公主的台词,他可以顶公主的空缺;

    伊登自己的角色是和阿尔维斯组成勇者的跟班二人组,换成勇者和她的小跟班倒也影响不大;

    恶龙虽然台词不多,但是走位复杂,要和勇者在结尾时上演一场精彩的大战,有戏剧俱乐部登台经验的安德里斯自然是最适合的。

    至于背景板,照旧还是托尔曼打电话给他爹——某农产品营销部的斯诺部长——来完成,于是在仔细地敲定了一遍细节后,米娅带着其余三人杀回了学校,力争在登台前再排练上几回。

    (至于哈里森和托尔曼对全班同学的道歉,就等他俩不当煮熟的虾子后再说。目前他俩的计划是诚恳地手写道歉信并朗读,再请全班同学吃一顿镇上最贵的炸鸡;至于临时为两人顶包的两位好同学,就再多请一顿)

    “你们要借学校的礼堂排练?”

    年级组长莱昂妮·萝莎老师挑了挑眉,对面前的四人说,“你们班不是准备得挺好的嘛,用不着临时再加练吧?今晚多睡会儿,比什么都重要。”

    米娅四人只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他们倒霉催的情况再重复了一通。

    “好吧,既然是特殊情况……倒也不是不行,”

    萝莎老师说,“不过你们得给家长打电话,确认他们都同意后才行。晚上回家的时候必须要家长来接,不能自己单独回家。”

    于是四人又挨个借萝莎老师的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

    米娅第一个打完,她在等剩下三人打完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在办公室里溜达,溜达到萝莎老师的女儿汉娜的旁边,伸长脖子去看她的作业:

    “汉娜,你还没走啊?”

    “嗯,我等我妈下班的时候一起回去。”

    汉娜推了推眼镜,继续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作业啊?充满了我看不懂的英文……”

    米娅继续伸脖子。

    “那不是英文,是数学,”

    汉娜继续推眼镜,“是我妈的研究题目,当然啦,只是其中很浅显的一个理论,我现在还在自学。我一直觉得我们学校对于数学的课程安排太浅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其实这个年纪开始我们可以试着接触到一些dajldakjldajkljfkajdli……”

    汉娜滔滔不绝,米娅则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耳朵,呆滞地听着汉娜的发言由“她能够听懂的句子”变为了“完全听不懂的外星语言”。

    最后还是萝莎老师了打断了这场堪比同外星人进行第三类接触的对话,将学校礼堂的钥匙递给了米娅:

    “给。最迟用到晚上八点,我下班的时候来接你们,送你们到学校门口。然后家长再来学校门口接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谢谢萝莎老师!”

    时间不等人,四人先是回到班里取了戏服,再一路小跑冲进了礼堂。

    伊登果然塞不进公主的戏服里去,不过那身送的王子戏服倒还合身;阿尔维斯要一人说两个跟班的台词,正抓紧时间复习——而安德里斯,安德里斯盯着手中恶龙的戏服,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觉得我演勇者或者王子都挺好的。”

    他幽幽道。

    “说好了就不准耍赖咯,”

    伊登在镜子前像只开屏的孔雀那样转来转去,“而且不是说恶龙要有打戏嘛?你刚还拍胸脯说在戏剧俱乐部都学过,怎么好好的就要变卦噗哈哈哈哈哈!!!”

    “哈哈。”

    阿尔维斯。

    “……你台词背完了就在这儿笑?”

    “没背完也不妨碍我笑,”

    阿尔维斯勾勾嘴角,“因为真的很好笑。”

    “……米娅,你确定这是我们的'恶龙'戏服吗?”

    “确定啊,”

    米娅将道具剑别在腰间,无辜地摊摊手,“这个最便宜诶,跟勇者戏服一起买打九折哦!而且之前托尔曼试穿的时候效果很不错,大家都夸好呢!”

    “……夸的同时是不是还笑得前仰后合?”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谁家恶龙是霸王龙啊!!”

    安德里斯将手中那身充气霸王龙的衣服摔在了地上,严正抗议道。

    “谁说霸王龙就不能当恶龙啦!”

    米娅叉腰道,“你是不是没看过《侏○纪世界》?”

    “其实霸王龙是白垩纪末期而不是侏罗纪时期的恐龙……”

    “阿尔维斯,这不是重点!”x2。

    “好的,你们继续,”

    阿尔维斯丝滑地停止了科普,“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霸王龙戏服挺适合你的,真的。”

    “我也赞成阿尔的意见!”

    伊登朝安德里斯竖大拇指,“安德,你这么穿真的很帅气哦!”

    “这帅气给你你要不要?——阿尔维斯,别以为你装面瘫我就看不出来你在笑!!”

    “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抗议无效,安德里斯在三人的联手压制下,最终套上了那身充气霸王龙的戏服——考虑到照顾一下他受伤的心灵,充气是剩下三个人轮流踩气筒充的,没让他自己来。

    于是今晚的排练正式开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埃瑞斯塔的王国。某一天,王国遭到了来自邪恶巨龙的入侵,人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王子向王国下达了征集令,无数勇者前去讨伐巨龙,但他们都成为了巨龙的食物。直到有一天,勇者米娅(和她的跟班)踏上了旅途……

    勇者:“受死吧,恶龙!你的死期就在今天了!”

    恶龙:(从代表树木的背景板里慢吞吞地走出来)(极不情愿地)“嗷呜——”

    勇者:“我不会被你吓退的!!我今天就要在这里打倒啊哈哈哈哈哈安德你走路怎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

    跟班:“那两只搭在胸口的手简直是艺术。”

    王子:“我觉得之前的勇者可能都是笑到一半被恶龙偷袭的,真是太阴险了。”

    安德里斯的脸从巨龙脖子上一个半透明的方形窗口里露出来,这次轮到他面无表情了:

    “笑完了吗?”

    “笑完了笑完了,这一幕重来……”

    扭头,“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不能把那两只手收回去吗哈哈哈!!!!”

    “我也不想啊!!但是它没给我伸手的地方!!缩在里面我就没法保持平衡!!!”

    “伊登,你帮我拿着盾牌,我要出去一趟。”

    “你干嘛?”

    “我找罗莎老师借个相机拍照。”

    “阿尔维斯你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而且明天我们表演的时候不但有人拍照,还有人录像哦——你不要再晃那两只手了,真的很好笑诶。”

    真是可怕的恶龙,居然知道利用人类的笑点,恐怖如斯!

    就这样,四人组在重复了好一段时间的恶龙登场——勇者及跟班狂笑——恶龙登场——勇者及跟班狂笑的剧情后,终于勉强进入了恶龙登场而没人大笑的阶段,继续排练了下去。

    故事的高潮和结尾的部分,是勇者与恶龙在一场精彩的打斗后双双倒下,最终勇者在众人的啜泣中重新站起身子,举起宝剑宣布胜利的故事。

    安德里斯不愧是戏剧俱乐部的成员,即便是此前从未演过这部分的内容,打戏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他和米娅在最后一幕里乒乒乓乓的战斗很是精彩(乒乒乓乓的配音由伊登和阿尔维斯敲敲打打提供),等到了八点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出了一身的汗,累得瘫在了舞台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我们明天一定会是最受欢迎的节目……”

    米娅喃喃。

    “这不好说。”

    安德里斯说。

    “相信我,真的,毕竟你很难看到探戈跳得这么好的霸王龙……”

    “霸王龙里探戈跳得最好的!”

    伊登坐在他俩身边,竖起大拇指。

    “跳探戈的人里霸王龙演得最好的。”

    阿尔维斯坐在了另一边。

    ……结果一直到萝莎老师把四人领出校门的时候,安德里斯都没再甩他们。

    “对不起,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临到要分别前,米娅拽了拽安德里斯的衣服,诚恳道,“你真的生气啦?”

    “嗯。”

    安德里斯点点头。

    “对不起啦,别生气嘛!”

    伊登搭上他的肩膀,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想开点,明天我们一定会是最精彩的节目,你会在本校舞台剧演出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滚。”

    “一直到三十年后,学校里都会流传着你的传奇。”

    “阿尔维斯,你和他一起滚。”

    汉娜:“什么霸王龙?”

    汉娜:“安德里斯演霸王龙?”

    汉娜:“妈,我们明天把家里的DV带来吧。”

    儿童节前的最后一天,就这样在霸王龙与人类的吵吵闹闹中落下了帷幕——至于《勇者斗恶龙》的确在第二天的表演中大获成功、抢尽了风头,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演出结束后,有人看见霸王龙追着勇者、王子和跟班在操场上绕圈,场面蔚为壮观。

    年级主任萝莎老师用一张动态拍得尤其出色的照片记录下了这一幕。

    照片在小镇中学的墙壁上一直挂了好些年,直到短视频时代时,还在网上小小地火了一把:

    有记者拿着照片采访当红男演员安德里斯,询问照片上那只跑得两手乱甩脚丫子起火的霸王龙究竟是不是他,据说安德里斯当时直接绕过了这名记者,没有给出正面的答案。

    于是,关于那只霸王龙究竟是不是安德里斯,而被他追得绕圈的勇者、王子和跟班,又到底是不是新兴的科技巨头米娅、她的创业合伙人伊登,以及素有“古典文学教授里肌肉最好看的&肌肉男里古典文学学得最好的”之称的阿尔维斯教授,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第165章

    敌人在眼前狼狈地逃窜,而他在其后紧咬不放地追击,如同猫紧跟着老鼠的步伐,从容地、优雅地、措置裕如地,将他们一点点地逼至绝境。

    安德里斯想他必须得承认,伊登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片大陆上是仅此一人的孤独、独一无二的孤寂,整个世界上除了那个狠心又傲慢的玩家以外,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处境——乃至于他多年的同伴与好友也不能。

    不管他如何试图向他人倾诉,他的话语总是会在出口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法则所吞噬,就像是石头沉入看不见底的深井之中。

    即便在策反阿尔维斯的时候,他也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将自己所见过的一切,用最隐晦与曲折的比喻解释给他听。

    如果说埃瑞斯塔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那么最可悲的一点在于,只有安德里斯一人在这艘船上醒了过来。

    他在船舱与甲板上来回奔跑、大声疾呼,冲进每一个房间里去,试图摇醒那些正在睡觉的乘客。

    层层风暴拍打在船舱上,舷窗外灰黑色的铅云重重地往下压,可不管安德里斯如何嚎叫、哀求、嘶吼,都不会有人回应他的求救。

    ……或许如果他当初将合作伙伴选为伊登的话,也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话又说回来,伊登肯定不会和他合作。毕竟他拿来对付阿尔维斯的那一套说辞,无法套用在他的身上。

    阿尔维斯是没有被选中的失败者,而伊登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天之骄子。

    ……不过其实,到了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选中了伊登·伊格尔斯,那又怎样,那又如何? !

    在最开始的几轮对打之后,伊登已经完全丧失了跟他正面作战的能力,只能像只可悲的老鼠一样在他眼前夹着尾巴拼了命的逃窜! !

    看吧,现在伊登已经连一个攻击的魔法都放不出来,只能勉勉强强地靠着一点防御与护身的魔法与他周旋,简直是凄惨到了可笑的地步!

    我亲爱的老师,您看人的眼光就跟我的人生一样悲惨透顶! !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悲惨不会持续太久。

    我马上就能抓到你们。我会杀掉您,我一定会杀掉您。我会杀掉【玩家】,重启整个世界,然后——

    他的视野其实也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四肢似乎也越来越迟钝,每一次攻击都像是凭着本能去追踪眼前四处游走的敌人,凭着本能调用身边的资源去竭尽所能地进攻。

    真是叫人讨厌啊,明明有好几次都要被他抓住了,他们却又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他的攻击中灵活地逃走。他从没觉得伊登那头飘逸的红发如此的讨厌过……

    等等,他刚才用了“敌人”这个词来形容老师吗?

    对,没错,她就是他的敌人。他傲慢的可敬的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神祇。她做错了什么呢?她或许什么都没做错,又或许当初她选中他却又不爱他就是最大的错误。

    就像人只是悠然自在地走过,懵然无知地踩死了一只刚刚好路过她脚边的蚂蚁,这到底是人的错误,还是蚂蚁的错误呢?

    一次又一次的失误让安德里斯的思绪愈发的茫然、混乱,于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每一次的攻击都比上一次更加强悍而可怖。魔力就像是使劲摇晃后再开瓶的汽水那样喷溅而出,已经到了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为了维持这种高输出的攻击,体内的魔力被一次次反复地抽干,大量魔力又源源不断地经由周围的代码风暴,再度汇聚到他的身体之中。

    如果将安德里斯的肉丨体比作一只瓶子,那么这只瓶子就是被反复地压平、挤出其中最后的一滴水后,又摁在开到最大的水龙头下接完满满一整瓶水,一直鼓涨到它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如此不断循环重复。

    饶是安德里斯的确是一只资质上佳、质量上乘的好瓶子,也终于是在这反复的压平与灌水中现出了疲态。

    亢奋的精神让他的大脑忽视了这一丝一缕爬上身体的疲态,于是等到它最终爆发开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在又一次指挥滚滚的雷霆追着前方的两人劈下的时候,他的右手上却传来了轻微的咔哒声,如同被太阳暴晒的玻璃窗在裂开第一道缝隙时发出的声音。

    安德里斯本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太过微小的声音,但奇怪的是,雷霆才刚刚沿着那两个可恨的人影追出去了一小截,就哑火似的消失在了空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德里斯顺着自己的右手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被阿尔维斯砍下过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从断裂处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了一边。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臂不但没有自行的修复,反而是大量的代码自整齐的裂口处喷涌而出,转眼就将他周围的空间填满!

    不仅是右手的伤口,左手,胸口,腹部,双腿……所有那些曾经受过重伤而又被治愈的部分,现下竟然都齐齐地碎裂了开来! !

    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安德里斯跪倒在地,随即又摔倒在了地面上。

    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然而如今连这些对他而言也成了奢望——腿骨在摔倒的瞬间清脆地折断,旋即也化为了一串串可憎的数字与字母。

    安德里斯几乎是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绞来的剧痛,他的喉咙里发出连自己也无法辨明内容的怒吼,可笑的是那声音在自他嘴中涌出的同时,就化为了破碎的字符。

    一行行的字符代替了鲜血自他的嘴中淌出,那或许是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可如今就连说话人本人,也看不懂话中到底写了什么。

    ####

    雷霆在两人头顶停止的时候,伊登还警惕地继续顶着一层薄薄的防御魔法——如今他的魔力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一点了,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紧张地注视着安德里斯那边的举动。

    “他摔下去了。”

    米娅轻声道。

    “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什么把戏……哎哎哎你脑袋别探出去!”

    伊登将她往后拽。

    “不,你看……”

    米娅测过身来,好让伊登也看见她面前的面板,“他应该已经……【崩溃】了。”

    眼前的角色面板上,属于安德里斯的那一块,已经全然被乱码覆盖了。

    海量的乱码盖满了面板的每一块角落,如同你在草丛里扔了一块奶糖,然后密密麻麻的蚂蚁便成群结队地涌了上去,将奶糖变作了一个不断蠕动的黑色球体。

    米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收起面板,抓住伊登的手,向安德里斯倒下的方向走了过去。

    ——二十分钟以前,当米娅发现安德里斯的面板上混乱起伏的各项数据时,脑中微微一动,忽然想到,当初在萝莎夫人的法师塔中迎战一屋子博物馆的怪物时,场面与之是何其的相似!

    博物馆中的怪物会抽取法师塔中残留的魔力(也就是那一团黑雾)补充自身血量的损耗,从而达到“无法被打倒”的效果。

    那时他们采取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将怪物揉在一起后消耗它的血量,消耗殆尽后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而安德里斯的问题在于,他周围的代码太多,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就消耗一空……

    然而,比之那只可以不断融合所有藏品的畸形怪物而言,安德里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所能运用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畸形的怪物可以通过肉身的膨胀让自己吸纳更多的魔力,安德里斯却无法做到! !他对资源的承担终究是要有个极限,不可能无限制地疯涨下去! !

    你总不能做到把所有资源的配置都塞进一张表里,还指望它不出任何bug,是吧?

    就这样,在下一次的攻击来临前,米娅紧急和伊登商量了新的对策:

    伊登将现有的魔力保留下来,不再进攻,而是尽可能地游走全场,消耗安德里斯更多的魔力。

    这实在是一场惊险万分的赌局,因为伊登剩余的魔力是固定的,如果安德里斯没法在他魔力用完前崩溃掉,那两人恐怕就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儿了。

    为了最大限度地这一丁点儿残余的魔力发挥到极致,米娅在逃跑的过程中,根据伊登面板上条状图中的消耗的魔力,与安德里斯面板上乱码出现的频率进行了一个比值上的估算,确保他们每一分花出去的魔力都能换来更不稳定的乱码爆发——好在,他们总算是赌赢了。

    她向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直到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孔。

    安德里斯……标志着“安德里斯”的那一团数据躺在地上,依然在不断地抽搐、喷吐。

    那些数据时而闪动一下,叫她能看见断裂的骨骼与猩红的内脏,然而下一秒便又闪动了回去;他身上皮肤纹理的贴图已经剥落了大半,只有面部勉强还算完整。

    也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那张还算完整的脸孔上,两只蓝色的眼球慢慢地转了过来。

    米娅走到他的身边,掏出手枪——里面还剩最后一颗子弹——抵在他的额间,轻声道:

    “安德,现在先不要死。我还有话要问你。”

    那双蓝眼睛微微地一颤,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一句什么,米娅却听不见半点的声音。

    浮现在她的眼前的,只有几行飞速闪过的代码:

    >>>entity:AndlessLindeberg.character

    >>>status:[INACTIVE]

    >>>integrity:11%

    >>>voice_module:DISABLED

    >>>fallbackm:TEXT_ONLY

    代码一闪而逝,快得叫她没法看清其中的内容——然而下一秒,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便展开在了她的眼前:

    >>>send(AndlessLindeberg.message):

    "我也"

    "有话"

    "想要"

    "问你"

    乱码,依旧是乱码。在又一长串无序的代码过后——

    "米娅"

    "你有没有"

    "哪一刻"

    "曾经"

    "真正的——"

    第166章

    “是你把我带进这个游戏来的吗?”

    "你有没有哪一刻曾经真正的■过我"

    “你知道我回去的办法吗?”

    "你有没有哪一刻曾经真正的■过我"

    “你现在还有意识吗?”

    "你有没有哪一刻曾经真正的■过我"

    米娅沉默了片刻,捧起那张破碎的、狼狈的脸,说道:

    “……我没有太多耐心,回答我的问题。”

    安德里斯终于停止了那种坏掉的复读机似的回应,蓝色的眼珠在他的眼眶里一点一点费力地转动着,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了米娅的脸,看向了伊登的方向:

    "你有没有"

    "哪一刻"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扎在伊登的身上,嘴角缓缓地勾起一点稀薄的笑意,那到底是羡慕呢、抑或是嘲讽,或许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曾经"

    "真正的——"

    在只勉强保存着半边皮囊的身子上,安德里斯的一根手指微微一动,一滴残存的魔力——很难想象在这具碎得近乎不成人形的身体里竟然还能挤出魔力——化作一缕黯淡的金色的光,然后——

    米娅果断地摁下了扳机。

    这把枪的攻击力其实不高,不过在游戏设定里,命中要害时攻击力是200%,这足以带走安德里斯在魔力暴走后残余的那一丁点不多的血皮。

    以及,她记得当初在琥珀港的时候,那群被绑架的学徒说过,他们中领头的那一个,就是在被绑匪击中额头后一枪毙命的。

    子弹在安德里斯的额头上钻出一个血洞,仿佛一颗石子砸在冬季的冰面上。那一小块皮肤迅速迸裂开去,更多的血液从伤口里汩汩地涌出。

    他们之间隔着那么近的距离,近到让她足以看清生命里那点最后的荧荧之光,是如何在安德里斯那双始终明亮的野心勃勃的眼睛里消失的——但是说到底,他真正具有“生命”这种东西吗?

    还是说这不过又是一串代码对所谓死亡的模拟呢?

    他的眼睛彻底地黯淡了下去,而剩余的躯体在仅仅维系了几秒后的形态后,也在转瞬之间四分五裂,化为谁也认不出的字符,融入了周围的代码风暴里。

    安德里斯伤得太重了,那个颤巍巍升起的魔法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躯体的死亡一同带走,所以米娅也不知道。那到底会是个怎样的魔法。

    她从地上站起身,捶了锤有些酸麻的腿,再次点开了数据面板。

    【荒山】的数据仍然显示损坏中,不过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要把眼前这一团混乱的数据恢复成原先的场景,倒也没有多难。没了会突然跳出来的大反派,剩下的进度就容易很多了……

    或许是之前心脏经历过太多次的过山车,现下一切都走到了尽头,反倒没有太多的狂喜;相反,她还有些淡淡的疲惫,这种疲惫让她没有精力去思考多余的事,只是想着机械化地去推下一个流程——

    “……我明白了。”

    伊登突然说。

    “明白什么?”

    米娅不咸不淡地问。

    “我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了。”

    米娅向伊登的方向看去,他冲她微微一笑,用一种“嘿今天早上了吃了吗我刚吃完”的随意的语气问道:

    “米娅,你爱过我吗?”

    米娅平静地回答:

    “哪种类型的爱?”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作答者去回避直接地回答问题,这种行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隐秘的答案。

    她想她本来也可以随意地给出一个令提问者满意的回答,然而那种随意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她默不作声地咽了回去。

    伊登说:

    “像我对你的那么爱。”

    米娅想了想,认真道:

    “你想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那就先听假话好了。”

    她不过是给出了一个二选一的选项,伊登却拿出了照单全收的架势。

    “假话是,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米娅走近一步,凝视着他一眨不眨的暗金色眼睛,仿佛是要投进这双眼睛望进他的心里,望进那处明明由数据所编写、却鲜活灵动得叫人不可思议的地方,“——还有一句假话,那就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红色长发的魔法师略有些困惑地、茫然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道费解的难题。

    “那么真话呢?”

    他轻声问。

    “真话是,”她说,“我当然爱你。”

    ####

    我当然爱你。

    我不像你爱我的那样爱你。

    我像爱一首歌那样爱你,我像爱一本小说那样爱你,我像爱一部电影那样爱你。我像爱所有那些我曾爱过的娱乐产品那样爱你。

    在我长达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人生中,我曾有那么三五天那么几十上百个小时的时间在爱你。

    在那短暂的片刻中你——亲爱的,或许是你们——你们就是我的所有,我的眼前全是我们一同经历过的冒险,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些精巧有趣的谜题,在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你们占据了我的全部精力,我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地爱过你。

    如果将我的人生比作一本书,那么在这本漫长、厚重、大多数时候都塞满了平凡日常的,除了作者以外没多少人愿意去阅读的书里,光芒万丈、璀璨夺目的你,是我某一页中某一个无足轻重的脚注。

    一本书可以有无数个脚注。多一个,少一个,删一个,添一个,都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唯独可以说的是。

    在我翻过那一页的那个时刻,在那瞬间的永恒里,你是我千千万万个爱过的人里最爱的一个。

    ——可是亲爱的,你是一个游戏人物啊。

    你活在电脑里,活在屏幕上,活在我笔尖与脑海,唯独没有活在我所存在的现实中。

    我从不曾将你视作一个平等的人那样去爱过你。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中的每一秒,我都没有将其视作一个真实的世界——我知道真实的世界在哪里,那里没有魔法、没有魔兽、没有魔法师,没有身为“大魔法师”的我,唯独只有一个真实的我。

    我像爱所有单薄片面的人物那样去爱你,我不知晓你的生活、你的日常,我对你生命中遇见我之前和没有我之后的事没有兴趣,我只是爱你诞生在某个画师笔下的那张面孔,爱你那段书写出来就是为了有趣为了好玩为了陪伴我走上一段路的剧情。

    我只爱你漫长生命中最光辉灿烂的那个时刻,爱你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中最年轻英俊的片段。

    我爱你如同爱一件标本——标本是,暂停的、凝固的、冻结的。他从不应该活过来,他从不应该打碎玻璃的展柜站到我的面前来,问我,你爱不爱我。

    我当然爱你。这就是我的答案。

    ####

    “我没有办法给出你一个准确的回答,”

    米娅温和地说,“我一定是爱过你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作一个……一个我可以去考虑与之长久地走下去的对象。”

    “你是想说逢场作戏?”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米娅思考了片刻,摊开手掌,假装那上面趴着一只毛茸茸的仓鼠,“伊登,你养过仓鼠吗?”

    伊登:“只养过蝾螈啦。”

    米娅笑了一声,甩他一眼:

    “那是法师塔里的同学轮流养的,不算数。”

    “举一个不一定合适的例子——仓鼠是一种性命比我们短很多的宠物。哪怕你再用心地饲养它,它也没办法陪你度过多久……你可以在它还活着的时候专心致志地爱它,给予它你所有的精力与喜爱,你们可以一起度过许许多多美好的时光——但是在你的人生里,它生命从开始到终结的所有过程,于你而言,也不过是很短、很短的一个片段……”

    “我不敢说我爱你,因为我们所在的世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说的'爱'是什么,伊登,那是一种需要建立在平等之上的东西——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不能说我能够平等地去爱你。”

    米娅放下那只假装拖着仓鼠的手,抚上了伊登的面颊。

    “你不要哭……”

    她说着,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

    擦掉一滴还有一滴,伊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暗金色的眼睛里滑落出来,急急忙忙地顺着她的手指落下。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哽咽道:

    “……可是我爱你。”

    “嗯。”

    “……我真的很喜欢你。”

    “嗯。”

    “我从第一面开始就喜欢你。”

    “有那么早?”

    “就是有那么早!”

    “好,就是有那么早。”

    “……你真的好过分啊……”

    伊登的眼睛像两汪金色的湖泊,大雨气势磅礴地敲在湖上,湖泊里掀起浪来,涟漪一层一层的漾开,“……你就不怕我也变成他那样子?天呐我不活了你也别想走了我就要把你留下来死也要拽着你一起走你休想甩下我一个人潇洒……之类的……”

    他叽里咕噜地列举了一条又一条,眼泪却是越说越多。

    “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米娅说,“但是我不想骗你。”

    “你、你其实可以骗我的,你明白吧?”

    他将脸埋在她的手掌中,很快她的掌心里就温热的湿漉漉的一片。他的睫毛颤抖着、像只被拢在掌中的蝴蝶似的扑腾,带来些微的痒。

    “我不是一开始就骗你了嘛,”

    米娅用拇指蹭蹭他的脸,“你自己选的要听真话。要不这样,你装作没听见我后面说的话好了……”

    “我不要,”

    伊登摇摇头,“我不要你骗我。”

    他终于从她掌心上抬起脸来,泪水挂在他因为哭泣而染得绯红的面颊上,露珠般盈盈的坠着。

    他小声地、胆怯地、仓鼠似的问道:

    “那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再吻我一次?”

    伊登比她高了那么多,就连她想要替他擦掉眼泪,也得微微仰头。然而在这个瞬间、这一刹那,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如同信徒仰望神祇拢在云后的面庞,祈祷着一个不可能降临在区区凡人身上的奇迹。

    神祇揪住他的长发,拽住他衬衫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167章

    这个吻是血的味道。

    她在品尝他的嘴唇时想。

    伊登最开始被她拽住头发往下拉的时候还有几分的僵硬,但这点僵硬很快就被他自己一脚踹到了九霄云外。

    他顺从地俯下丨身来,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面颊,加深了这个吻。

    伊登的回应很热情,热情得好像一只被养熟的鸟,在她的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磨蹭。他专心致志地、一丝不苟地吻她,如同在品尝一道至味的佳肴。

    米娅想如果从绝对时间来算,他们上次接吻似乎也就是不久之前——但是叫现在的她看来,却是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

    这种感觉就像你坐在电脑前,费劲千辛万苦、扑街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终于打败了那个打完一条血还有另一条血的作弊大Boss,领取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通关礼物。

    在那个在战斗中打开而又没来得及关上的面板上,盛满粉色液体的容器疯狂地跳动着,同他镶嵌在胸膛内的心脏一起,发出步调一致的敲击声,仿佛想要挣脱肉丨体的束缚,飞去心爱之人的身上。

    礼物和她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他尝起来有腥甜的味道。他们的嘴唇执着又反复地啄在对方的嘴唇上,他的体温渐渐升高,烫得吓人——或许她也一样——在即将到达濒临融化的那个界限时,他们默契地同时停了下来,短暂地分开。

    两人一时都有些气喘吁吁,因为空气在吻的过程中被他们联手赶走了不少,这是来自它的一点小小的报复。

    伊登的脸上仍有眼泪爬过的湿漉漉的痕迹,面颊却是红通通的。

    他用那双水润的、闪亮的暗金色眼眸注视着她许久,视线忽而又往两人的头上飘了过去,轻声道:

    “……我现在知道,他最后想用的是什么魔法了。”

    “是什么?”

    米娅问道。

    “这个东西……”

    伊登指了指头上那块面板,认真地说,“你介意我打破它吗?”

    “?”

    米娅用眼神传达了她的困惑。

    伊登握住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露出一个带有两分苦涩的笑容:

    “怎么说呢?看不见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看见了,那种'啊我原来真的是一只仓鼠耶'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我在想,我对你的感情,全都是因为它吗?”

    那颗外置的心脏就跟偷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似的,跳动的速度也慢慢地放缓了下来。

    米娅的视线也跟着往上看了上去,她说:

    “按照【游戏】的设定来看,是的。”

    “它一开始就是满的吗?”

    “不,它一开始只有很少一点,大部分都是空的,”

    米娅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点点”的动作,“我们相处的时候,每当我做了一些让你高兴或者开心的事,它就会增加一些。就这么越来越多,最后才满的。”

    游戏里增加好感度的方法很简单,无非就那么三五种:给角色送ta喜欢的礼物啦,给角色投喂食物啦,带着角色一起打怪冒险啦,等等等等。

    角色的反馈也很直观,喜欢就是好感度加加加,不喜欢就是好感度减减减,每一次选择和动作完成后,都能直接看到数值的变化——如果选错了,那也不打紧,读个档重新开始就是了。

    现实里就不同了。

    口口声声说喜欢的背后可能也潜藏着精打细算的谋划,细水长流的情感不一定打得过从天而降的一见钟情;

    爱未必就是爱,恨未必就是恨,冷漠不完全就意味着厌恶,染着笑意的嘴张开也会露出伤人的刀剑;跟人打招呼的时候对方的脑袋上不会冒出三个选项供你选择,做错了事也没有再让时间倒流的机会……

    就是这些千变万化的、不会再重来的瞬间,组成了不同于游戏角色的,真正的你。

    “我觉得,那它也不一定准诶。”

    伊登嘀嘀咕咕。

    “你为什么这么说?”

    米娅问。

    “我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

    他抬头看向那颗粉红色的心脏,“我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最后一颗残存的宝石在他的发间碎裂,一束红光从两人中间穿过,直直地穿过那颗精巧、美丽的心脏。

    一秒。

    米娅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蛛网般的裂纹转瞬间爬满整个容器。它只坚持了短短一秒钟,便碎裂了开来。

    伊登握住米娅的肩膀,两人像跳舞似的转了一圈,灵巧地避开了容器落下来的碎片——不过,那些粉色的液体,就没法完全的避开了。

    它们落在两人的身上,香甜的、粘稠的,好像是谁打翻了一桶糖浆,浇在两个人的身上。

    躲开半空掉下的碎片后,伊登就站在了原地,呆立不动。

    他比米娅高一些,所以那些糖浆大多都落在他的头发、面部和上半身,把他浇得好似一只不顾主人阻止、偷偷摸摸跑去泥浆里打滚的狗,或者是一只在喝水的水盆里快乐地嬉戏了半天、把自己的羽毛都弄得湿乎乎的小鸟。

    “……你感觉怎么样?”

    米娅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手。

    伊登的视线便跟着她的手掌飘过来飘过去。他傻乎乎的眨了眨眼睛,蓦的抓住了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嘴边。

    “完全没用嘛!!”

    他泄气地大喊,“我都把这个东西打破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你!!”

    米娅思考了几秒钟,给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

    “也许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外在的表现形式,真正的【数值】还没有被修改,所以——”

    她没能把这句不解风情的话说完,因为伊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唇瓣前。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他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往下滑动。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下巴、脖颈、锁骨,最后停在他的胸口,仿佛划过一座温热柔软的山脉。

    他胸膛里的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依然在用力地撞击着胸口。速度那么快和激烈,就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一颗内脏,而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只不停地撅着蹄子跳来跳去的小鹿。

    “——或许,我爱你,不是因为那些【数值】,”

    他低语道,“而是因为名叫'伊登'的这个人,真的很爱你。”

    他轻轻一拽她的手臂,再度贴近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是草莓糖的味道。

    两个人都没能顾得上擦掉脸上沾到的粉红色糖浆,于是不可避免地从彼此的唇上吃到了它。

    吻比蜜糖更甜,伊登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揽进了自己的怀中,而米娅也搂住他的脖颈。

    他们天昏地暗、没头没脑、不知疲倦、不分你我地吻着对方,吮吸、啃咬、咀嚼、舔吻,好似对方是一块又甜蜜又可爱的草莓奶油蛋糕,而自己已经饿了整整十天,恶虎吞食似的要把这块蛋糕咽进肚子里去。

    “你回去之后会想我吗?”

    伊登在唇齿交缠间模糊不清地问。

    “会吧?”

    米娅说。

    “'吧'是什么意思?”

    他在她嘴上亲昵地咬了一咬。

    “意思就是我不想骗你。”

    米娅也毫不示弱地咬了回去。

    “其实现在这个时候骗一骗也关系……”

    伊登嘟嘟囔囔。

    他们就这样说了好久的话,直到两个人都渐渐地沉默了下来,才松开了搂住彼此的手。

    ——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童话故事总会有结局,游戏也总会有通关的那一天。这一场太过漫长的冒险,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伊登取下那枚黑曜石戒指,握在手里,向着不远处的代码风暴走去。

    他走了几步,又蹬蹬蹬的倒退了回来,一路退到米娅的身边,冲她张开手掌:

    “我想问你讨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那个我送你的发夹,”

    红发的魔法师说,“你把它留给我吧。”

    她便取下发夹——其实并不怎么好看的丑发夹,胶水滴得太多,鼓鼓地凝成几团,上面爬着歪歪扭扭花纹;圆胖莹润的深海之泪镶嵌在上面,在她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被这玩意儿出卖了行踪——将它放进了伊登的掌心里。

    伊登蜷起手指,指腹留念地在她手中轻轻磨蹭了两下,拿走了发夹:

    “嗯,这下速度也可以更快了。”

    “什么速度……哦,我想起来了,这是个魔力增幅器,”

    米娅点点头,“等等,你现在不是没法使用魔力吗?”

    “也可以帮助我更快地吸收魔力,不是为了想要纪念才找你要的哦!”

    伊登冲她挥挥手,潇洒地一转手,红色长发如尾羽般一甩,向着远处走去了。

    散乱的代码还原为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景色缀连为荒山的【场景】。米娅手边的任务面板上,代表数据损坏的窗口重新开始了闪烁。频次越来越快,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终于——

    「您确认要退出游戏吗?」

    「是」「否」

    「是」

    灰色的山景猛的一黑,她下意识的向着已经离她有了一些距离的伊登看去。

    他站在山道的那头望着他,由立体变为平面,变为gif ,变为jpg ,最后变为简单的色块构成的像素小人。

    一颗白色的像素块从他大大的金色眼睛里落出来,慢吞吞地、一格一格掉到地上,消失不见了。

    「伊登·伊格尔斯:再见。」

    ####

    米娅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一块陌生的灰白色天花板,耳边是单调的、拖长的滴滴声。她的视线划过床头那些只在电视剧里看见的医疗仪器,落在了不远处的窗户上。

    夜色如丝绸一般柔滑,雪花慢悠悠地在这丝绸一般的夜色里往下飘落。

    远处是川流不息的马路,来来往往的车灯将道路映得闪闪发光,灯火通明的大楼伫立在她视线的尽头,高矮起伏地拉出城市的天际线;

    近处种着高大的树,树叶已经掉光,光秃秃地站着。雪花一视同仁地盖了上去,落在那些明亮的大楼上,落在永不停歇的马路上,也落在那些枯瘦、干瘪的枝丫上。

    此时忽然有风吹过,于是它们便呼啦啦地涌了上来,挤挤挨挨地也贴在了窗户上,像是冬天落在这栋高楼上的,一个漫不经心的吻。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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