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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不止眼里有先生,我心里也惦记着先生。

    刘邦带兵出征不过月余,刘元的生辰就到了,奈何吕雉被戚夫人母子和宫里的诸多事务缠的分不开身,而刘元自己也没心思大办什么生辰。

    到底不是及笄礼,没必要摆什么牌面,她也不在乎这个,有鉴于此,吕雉便叫自家人一起吃了个饭也就是了。

    如往年的生辰一样,小刘盈照旧和姐姐一起去了林清源所在的宫殿,盼着能有惊喜,最好是好吃的。

    这点小刘盈最知道了,每次姐姐生辰,先生都会做新的美食,虽然不是特地给他的,可他也沾光啊,为着这个,刚才的家宴他都没用多少,就等着来这儿吃好的。

    而比起好吃的,刘元更在乎林清源的心意,尽管她不是没感觉到他对她的疏离和抗拒,但心里到底还有些期待的。

    到了地方,林清源确实已经做了好些菜肴等着他们,夏季生机勃勃,各种蔬菜格外的多。

    菠菜绿油油的,番茄长得又大又红,黄瓜也很漂亮,花生也已经生了果实,因为月份有些早,嫩生生的,水分有些多。

    他炸了花生米,用油过了辣椒,又调了醋汁,砸了蒜泥,还准备了芝麻酱和肉酱。

    又用各种香料腌制了上好的牛肉,将其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将其与新鲜的番茄,切成丁的土豆,萝卜一起用来做卤子。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特殊的是今天的主食,林清源特地做了家乡的小吃,饸饹面。

    这面就得吃刚出锅的,那样味道才最好,所以林清源就在厨房外的走廊摆了案台,放置那些菜肴和调料,而煮面却在屋里,不过方便起见,这煮面的旁边也放着调料。

    “先生,这面条的颜色怎么这么奇怪啊?”小刘盈跟进去看,见到锅里正在翻滚着的浅棕色的面,好奇的问他。

    “因为这是荞麦粉做的”,林清源一边回答,一边查看两个锅里的面条。

    刘元过生辰,她要吃的是长寿面,一根做成一碗的那种,而小刘盈和他自己就无所谓了,所以林清源这才准备了两个锅来煮面。

    “荞麦粉比不得小麦粉黏,这做出来的面呢,也就比较清爽,所以就必须搭配浓厚的卤子,那样吃起来才够味儿呢。”

    “元儿,今天你是寿星,我先给你调一碗,说吧,想吃热的,还是凉的?要加蒜汁芝麻酱的,还是番茄牛肉卤的?”

    他先把自己特制的长寿饸饹面捞出来,又给面条过了一遍凉水,这才放到碗里,转头去问刘元。

    “吃热的吧,先生难得做了番茄牛肉的卤子,我想好好尝尝,”小姑娘笑了笑,如此道。

    “行”,林清源点头应了,给饸饹面浇上浓浓的番茄牛肉卤子,只一闻就觉开胃,其中又有土豆丁,萝卜丁泡在汤汁里,这红黄白几色并存,看着也喜庆的很。

    “来,元儿,端着到外边吃吧,这屋里热,”说着话,他就把这一碗饸饹面递给了她。

    “好”,刘元接了碗,随即出门到走廊前的案台后坐下,但她并没有立刻开吃,而是等着他们一起。

    “盈儿,那你……”厨房里林清源转而去问小刘盈。

    “我要吃凉的,要多加醋,蒜泥和芝麻酱,我还要加辣椒油,还要多放黄瓜丝和葱丝,还有土豆丝,花生米,我都要。”

    不等他说完,这孩子就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些配菜和调料外面案台上也有,下一碗你就得自己去放了啊。”林清源按他说的调了一碗面给他,但同时也提醒了一句,要他之后自力更生。

    “好好好”,小刘盈着急要吃面,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林清源刚递过来,他就兴冲冲的端着碗往外走,屋里实在是热,还是外面凉快,正好吃东西。

    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份后,他这才盛自己的,亦是选了热面,等端着碗出了门,便看到走廊里他们两个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禁有点满意。

    等他先动了筷子,小刘盈和刘元这才开始,他们两个都是头一次吃饸饹,自然觉得新奇。

    今天的番茄牛肉卤也打的好,入味的很,就连选择吃凉面的小刘盈都忍不住夹牛肉到自己碗里,吃的那叫一个欢。

    刘元是姑娘家,吃相就比较斯文了,但因为长寿面不能咬断,只有这样吃完才算吉利,所以期间并未说话。

    林清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也就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面,直到三人都吃完了,撂下筷子,撤了碗碟,换了水果,这才重新闲聊起来。

    话头还是小刘盈起的,他头一次吃饸饹,自然要询问一下,林清源便也讲述起自己与这饸饹面的渊源。

    “你们都知道的,我是邯郸人,饸饹这种小吃啊,在我们那儿很流行的。”

    “我记得小时候每逢重大节日,十里八乡的,总会举办庙会,我就跟着姥姥一起去看热闹。”

    “集市上有一家专门卖饸饹的,做的很地道,就连姥姥也觉得好,当然,其实也有我人小却嘴馋的原因在,总之每次去逛庙会,我总是闹着要吃一碗饸饹。”

    “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家就不做了,我还伤心了好几天的,姥姥心疼我,便自己在家给我做,我每每都要守着灶台,方便第一个吃嘛,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行吧。”他还问他们呢。

    “好着呢”,小刘盈竖起大拇指,特别捧场。

    “我也觉得好吃”,刘元也笑着肯定道。

    “你们不嫌弃就行”,林清源也笑了。

    “那先生,我还想问,这明明就是面条啊,怎么反而叫‘饸饹’呢?”小刘盈继续兴致勃勃的追问。

    “其实这本是一民间小吃,有君王微服私访看着新奇,便来了一份尝尝,觉得好吃,又询问叫什么,那店家回答道,叫‘河漏’。”

    “这君王听闻此名,瞬间就想起黄河决堤之事,觉得这个名字特别不吉,等回去后,便御笔亲书了‘饸饹’二字,以取代原来那个称呼,也因君王喜欢,所以这种特别的面条就传播开来了。”

    林清源隐去了这个典故中康熙皇帝的存在,只以君王代称,由此讲述了饸饹的来历。

    好在小刘盈和刘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先生不是一般人,不然也不能什么都会了,所以就没有追问什么,而是问过了,满足了好奇心也就停下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便准备回去休息。

    奈何今晚在家宴的时候,小刘盈喝了点酒,这会儿后劲儿上来了,一时晕晕乎乎的,林清源照旧留了他在这里休息。

    至于刘元,她表示也想留下来照顾弟弟,林清源念着今天是她的生辰,到底也没开口拒绝,默许她留下。

    只是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又如往常一般,趁着月上枝头,银霜遍地时,起身出了寝殿,到院中大树下闲坐。

    那里绑着一架秋千,一如很多相同的夜晚,他坐上去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权当排遣寂寞。

    恰逢此景被还没睡的刘元看到,她便也推开门出来,走到院中。

    “先生,你睡不着吗?”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关切的询问着。

    “还好吧,你呢?怎么还不睡?”其实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林清源就知道是她来了,于是用右脚抵住地面,使得秋千暂停,并回答了她,只一直没有回头。

    “我刚才是挺困的,可照顾了盈儿一会儿后,反而不困了,眼下他倒是睡得香,我就睡不着了,想着开窗赏会儿月,岂料月亮没看到呢,倒看见了先生。”

    他一直不回头,刘元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但很快调整好状态,回答他的问题的同时,还主动越过大树,直接面对他站好,完美践行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道理。

    此时的林清源坐在秋千上,隐在树荫里,有银白的月光从缝隙间洒下,落到他的肩头发间,影影绰绰,光暗交错。

    现在是夜晚,这幅样子看着本该害怕的,可不知怎么的,刘元就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很美。

    而且美的不似凡人,就像他那些故事里的仙神一流,皆是衣袂飘飘,冷寂高绝,总之就是和她不在一个世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对方与她独处时,总是带着一种疏离之感,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壁垒。

    或许是十七岁生辰已过,她自以为有底气,亦或者她只是想让他别这么抗拒自己,冲动之下,竟是说出了一句。

    “我不止眼里看见了先生,我这里也惦记着先生。”她抬起右手抚在自己心口处,向其叙说真心。

    “你是我的学生,惦记着我很正常,”林清源脸色微变,故意扭曲了她的意思。

    “好了,子时已过,已经是第二天了,莫要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了。”这话就是提醒她,若是再越界,他不会像昨日她生辰那般顺着她的。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话音未落,他便从秋千上起身站起打算回寝殿。

    “时辰确实不早了,过了今晚,我就是十七岁多了,想必先生没有忘记我们的‘约法三章’吧。”刘元不死心,也借此暗示他。

    “……”,林清源闻言,脚下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连个场面话都不愿回了,可见他有多抵触这个话题。

    他走的干净利落,刘元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她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走到了秋千跟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坐在上面荡起来。

    银色的月光也透过枝丫缝隙落到她身上,影子随之印在地面,一摇一晃间,显得孤单又坚韧。

    第62章

    但愿经此一遭,他能开窍吧。

    刘邦征讨英布,一去就是数月,双方互有胜负,但总得来说,到底是刘邦这边占上风,只是他也因大意,而被英布的箭矢所伤。

    彼时正值天寒地冻,刘邦只得强撑着身体,加快速度平叛。

    但两军对垒毕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想如何就如何,况且英布也是一员猛将,姻亲故旧也多,一时之间,双方竟是僵持不下。

    前线不顺利,后宫也不消停,纵然吕雉没有真的动手杀戚夫人母子,后者还是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以至于她从自己父兄那里得了陛下中箭的消息后,竟是异想天开,决定亲去前线侍候刘邦,就连儿子如意她也想一并带走。

    戚夫人没脑子,可她父亲戚鳃却看的明白,现在如意要是跟她去了,那他们戚家就真的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吧,但戚鳃是不可能赞同这样风险极大的提议的。

    原因无他,他们戚家损失不起,可戚夫人整日哭闹,明里暗里的说皇后要害她和如意,希望家里助她跟陛下传信。

    戚鳃无法,最后也只得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她在信中只提她自己要去侍候陛下,至于如意,则要托付给他们戚家照看。

    戚夫人虽然不是特别情愿,但也没办法,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戚鳃才是戚家的顶梁柱,不过她也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儿子的。

    而她要去前线伴驾这个事,必须立刻行动,戚鳃深知宫中是皇后吕雉在掌管,对方没有安插眼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信件一发出,他便暗中派人把戚夫人也送出去了。

    且人一走,他就马上示意儿子戚触龙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陛下宣戚夫人伴驾的消息,戚鳃知道,此事越是人人皆知,皇后吕雉才越是不敢下手。

    至于说这有没有假传圣旨的嫌疑,那肯定是有,但戚鳃并不担心,以他女儿的得宠程度,他完全可以相信,陛下就算知道了,也只有感动回护的份儿。

    如此一来,皇后吕雉便是想要以宫规处置也是不能的。

    而事情也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便是吕雉得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齿,到底也没法以此治罪,而别提刘邦收到信后,立刻就发来圣旨,主动担了这个安排的责任。

    这下子,吕雉是真的有火没处发了,但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马上就把审食其找来商议对策。

    “此番征讨叛贼英布,盈儿未能随父出征,陛下又身中箭伤,再加上现在那个妖妇假传圣旨,私自前去伴驾,少不得又会在陛下耳边唆使着。”

    “这种种叠加起来,陛下班师回朝后,恐将重提废长立幼之事。”

    “眼下我们虽有商山四皓在手,可我还是觉得不保险啊。”吕雉忧心忡忡。

    “此事你不必担忧,我已经给留侯去了信,他答应将会在陛下班师回朝前赶回长安,替我们进言。”

    “再加上商山四皓亦与我们同在,想来这储君之位,应当再稳固不过了。”审食其宽慰她道。

    “那萧何呢?”吕雉却冷不丁的提出了一个人。

    “萧丞相?他怎么了?”审食其一愣。

    “你忘了吗?那日叔孙通在朝堂上以死明志,拔的却是他的佩剑,也算把他拖下水了。”

    “可那之后很长时间,迟迟不见他向我们投诚表态,一直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倘若陛下回来后,依旧坚持要废长立幼,恐怕萧何就是他竭力拉拢的对象了吧。”

    “毕竟,此人与我们有嫌隙,又位高权重,只要他宣布支持刘如意,那么很多朝臣说不定都会动摇。”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话到此处,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你不会是想,像对付韩信那样,对付萧何吧。”看出她眼里的杀意,审食其惊疑不定。

    “那当然不是,韩信有勇无谋,萧何却不是那等蠢人,我也不愿与他撕破脸。”吕雉很清醒。

    “那你的意思是?”审食其看了她一眼。

    “我只要他不能被陛下用来对付我们!”她抬了抬下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两全,既不让他插手废太子之事,也不至于彻底得罪他,”审食其想了一会儿后,这样对她道。

    “什么主意?”吕雉一听,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我去告诉他,留侯不久后就会回来了,想必以萧何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我们是什么意思的,至于留侯那儿配不配合嘛,”审食其抿了抿嘴唇。

    “我的建议是,让林先生提前去见留侯一面,请他出手相助,正好林先生自己也有这个想法,若是顺利的话,那便是一举数得。”

    “你意下如何?”末了,他还去问*她的意见。

    “他又要见留侯?”别的也就罢了,只听到林清源还要见张良,吕雉不禁皱了皱眉,“那你知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说不好,但总归是对我们有利的就行了呗。”审食其摇了摇头,如实道。

    “……”,吕雉不太情愿答应这事,说实话,她对林清源一直都不放心。

    “那你能再跟留侯说说,让他不止劝劝萧何,也劝劝我们这个林先生吗?”

    “再有不到一年,我的元儿就十八岁了,十八岁啊,若换到其他姑娘身上,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你看看现在,这让我怎么说好啊。”

    她虽有为着林清源带来的利益的算计在其中,但到底也是真心为女儿的未来和幸福着想。

    随着刘元越来越大,但却一直不出嫁,也不说人家,到底也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听了,能不心疼,能不着急吗?

    当然,这份慈母之心里面,到底有几分她想借此机会,逼迫林清源应下亲事的心思,那就不知道了。

    “你且宽宽心,这年轻人感情上的事哪儿说的准啊,指不定是还没开窍呢。”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跟留侯提一下,让他点点对方。”审食其呢,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了一句后,又点头应下此事。

    “但愿经此一遭,他能开窍吧。”吕雉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但先不管他开不开窍,你一定要告诉留侯,萧何那儿,请他务必说服对方。”她加重语气强调后面这个。

    “你放心。”审食其自是点头应下。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审食其便寻了个机会,‘偶遇’了萧何,并跟他说了那句话。

    萧何多敏锐啊,这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在暗示什么,当即就心慌不已,特地派人打听着张良哪天回长安。

    等一得到信儿,立刻他就上门了,好巧不巧的,林清源也是在同一天拜访了张良,两人正说着话呢,张不疑就禀报说,萧何来了。

    因着林清源依旧是男扮女装,且身份不能暴露,所以仍然在萧何进门前躲到了屏风后。

    他刚藏好,萧何就进门来了,张不疑引他到屋里坐下,然后就出去了,萧何先与张良寒暄几句,随即就进入了正题。

    “子房,你好不容易功成身退,隐居世外,如何又要回来蹚这趟浑水呢?”萧何先是表达了对他的担忧。

    “唉,一言难尽啊”,张良摆了摆手,显然不欲多说,而是专注于他,“那你呢?你今日又为何来此见我啊?”

    “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萧何苦笑一声。

    “丞相,你一向忠心为国,面面俱到,如何就走投无路了呢?”张良明知故问道。

    “正是因为面面俱到,也是面面不到,眼下我算是夹在了陛下和皇后之间,现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骑虎难下啊。”

    “按理说,陛下和娘娘都是我等臣子的主上,可惜他们现在不是一条心,且日渐反目,我现在是一仆二主,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啊。”

    说到这里,萧何便忧心不已,端起桌上酒盏便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若是不应承陛下,那这塌天大祸就在眼前,可若是应承陛下,却爽了皇后娘娘的约,那将来免不了也要被清算,是也不是?”

    张良三言两句就指出了他现在的困境所在。

    “正是这个理啊。”萧何深以为然。

    “子房,不瞒你说,我那老妻也劝过我,与其这般在这权力争夺中担惊受怕,还不如告老还乡,回丰沛做一普通人,也省的左右为难,可是,可是,哎呀!”

    话到此处,他右手握拳,重重捶打了几下自己的腿,脸上也是为难至极。

    “丞相,你这是家有贤妻,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只是你也自知根本走不了,对吧。”张良叹了一口气。

    “不错,我走不了,根本就走不了,陛下和娘娘,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子房,我现在实在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束手无策了啊。”

    “还望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给出个主意吧,萧何替自己和一家老小,提前拜谢了!”

    萧何虽未到声泪俱下的地步,但眼眶到底也是含着泪的,且郑重其事的行礼,可见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快起来,快起来,你我之间,断不至于如此,”张良去赶紧去扶他,又连忙答应会帮他,好一会儿这才给安慰住。

    林清源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的交谈,心里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萧何身为丞相都被逼到此等地步,那他呢?他又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坚持多久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时竟是陷入了迷茫中不能自拔。

    就连张良什么时候送走了萧何都不清楚,还是张良亲自来到屏风后,多次出声唤他,这才使其回了神,然后便继续他们之前未完的那个话题。

    第63章

    随着她的倒下,也预示着改立太子之事,彻底落下帷幕。

    房间里只剩张良和林清源两人时,后者便接着开口了。

    “留侯,我们继续说如何应对陛下回来后可能的发难吧。”

    “不急,”张良却摆了摆手,“小友,你觉得刚才萧丞相的处境如何?”他询问他的观感。

    “正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啊。”林清源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他夫人的建议如何?”张良又问。

    “是好心好意,可也确实解决不了问题。”林清源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但不能否认的是,对方绝对是向着萧丞相的,这就好比出了嫁的女儿,总归还是要站在夫家的立场上的。”张良意有所指道。

    “留侯,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林清源觉出他话里有话,思虑一瞬后,选择了直接问询。

    “也没什么,只是今日之事,让我想起了先秦的一首诗歌罢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萧丞相这是家有贤妻啊。”他忍不住感慨道。

    “所以呢?”林清源觉得他快说到重点了,但不知怎么的,又觉得不想听他说。

    “所以,我去年这个时候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张良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我没办法,我……”,这一瞬间,林清源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刘元的婚事,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别这么着急,缓一缓,先缓一缓,让这个念头在你脑海中打几个转,然后你再回答我吧。”张良却抬手制止了他,并软下语气引导他思考。

    “……”,林清源咬了咬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觉得自己接受不了,我对元儿有感情,但那不是爱情,我更无法想象我会跟她在一起生活。”他还是过不了那个坎儿。

    “难道你们现在不是在一起生活吗?你们一起读书,一起用膳,谈天说地,分析时局,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在一起的方式吗?”

    “如果你们成了亲,这一切也不会改变啊,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说,你想象不到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样子呢?”张良却反问道。

    “那不一样,现在我们是师生,可要是成了亲,那我们就是夫妻,这其中的角色就决定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形似,也无法掩盖本质的不同。”林清源却不认可他的观点,开口纠正道。

    “那跳出感情的桎梏,而从大局来看这件事呢?”张良另辟蹊径。

    “……”,林清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看来你清楚,这桩婚事带来的利益远胜弊端。”张良下了定义。

    “可是……”林清源还想说点什么,可才刚起了头,就被张良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有舍才有得,小友,我想你应该清楚。”

    “这就好比下棋,在做不了制定规则的棋手的情况下,我们唯一能改变结局的办法,就只有从规则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而在这其中,不可避免的要有妥协,”张良语重心长的与他道。

    “留侯,这道理谁都懂,可放在自己身上,就难免想要两全。”林清源抿了抿嘴唇。

    “可这世上最难的,恰恰就是两全。”张良叹了一口气。

    “而且我听说陛下中了箭伤,这次就是能好,恐怕根基也无法恢复到从前,一旦陛下龙驭归天,届时我等之前想要谋求的事,恐会横生波澜。”他提醒他道。

    “我们需要鲁元公主从中周旋,而且也只有她,能够游走在君权和外戚之间且毫发无损。”

    “如若这桩婚事成了,将给我们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唯一的不妥之处就在于……”张良欲言又止。

    “唯一的不妥之处就在于,我想要她帮忙,但又不肯娶她,这样听起来,我好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啊。”

    话到此处,林清源还忍不住吐槽了自己一句,而且说完他就笑了,但张良知道,他这不是真的高兴,而是一种自嘲,一种不得已。

    “小友,如若你现在还需要时间来缓缓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

    “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先让皇后他们感受到你的诚意。”张良也是心疼他,思虑再三后,竟是给他出了个主意。

    “那依你看,我怎么做才算有诚意呢?”林清源的右眼皮跳了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

    果不其然,张良直接来了一句。

    “你主动去跟鲁元公主说,你答应跟她定亲了。”

    “留侯,你这不是故意戳我的心窝子吗?你明知道我……”林清源眉头紧皱,实在不解他的意思。

    “我只是让你给他们一点甜头,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所以你一定要把握住将这个筹码抛出去的时机。”

    “记住,一定要在陛下龙驭归天之前,完成此事,否则功亏一篑。”张良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直白了。

    “你是说,守孝?”林清源若有所思,“可这也拖不了多久吧,我记得太上皇驾崩后,也没守多长时间的孝期啊。”他提出了质疑。

    “提起守孝长短,那么你就得设法让叔孙通帮你了,有关礼节尊卑上的种种,还是他们儒家更拿手。”张良给他指了条明路。

    “……你让我再想想吧。”林清源拿不定主意,良久后,才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见他这幅模样,张良到底也没再逼他。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这场交谈,而林清源的这一句想想,一拖就是几个月,等刘邦都平叛结束,班师回朝了,他还没按张良说的做。

    可萧何倒是听劝的很,毫不犹豫的采取了张良给的计策,派人在刘邦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上,大肆强买强卖百姓的土地,还故意让刘邦看见,后者果然大怒,毫不犹豫的把萧何下了大狱!

    可被抓进牢房的萧何却在庆幸,因为这一切,正如当初张良为他推算的那般发展。

    却说刘邦气的什么似的,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召开朝会,商量怎么处置萧何,岂料这个时候九卿之一的王卫尉却突然觐见了刘邦,并就萧何之事对其进言。

    他也不多说什么求情,只提醒刘邦好好想想,萧何萧丞相,素来爱民如子,名声很好,又为何现在要自毁长城呢?还偏偏让陛下撞见?

    刘邦闻言,恍然大悟,意识到萧何这是在自污,连忙亲自去接萧何,恢复他的官职,又多加安抚,这才顺利解决了这件事。

    自此之后,没了洁白无瑕的名声的萧何,哪怕还是丞相,但威望也大不如前了。

    此事若是放在出征之前,刘邦说不定会非常高兴,这意味着相权无法威胁到他的皇权。

    可现在他正想借用萧何的威望和名声为三儿子造势,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纵然还是高兴,但喜悦却并无多少,甚至还很郁闷。

    因为刘邦很清楚,如果没有萧何的支持,他很难达成废太子的目标。

    但戚夫人日夜哭泣,刘邦也心疼自己的爱妃,只好硬着头皮决定再硬刚一次。

    然后,他就迎来了张良的觐见,并在一次和小刘盈的会面中,见到了商山四皓。

    这下子,刘邦知道,废太子的事彻底没戏了。

    但还是得给自己的爱妃一个回答,没办法,他只好将人找来了宣室殿,戚夫人还以为他有办法了,过来的时候特地穿了一件粉蓝的深衣,衬的她特别的娇媚可人。

    刘邦见状也是忍不住心软,跟她好生腻歪了一会儿后,实在拖不下去了,他这才跟她说了实话。

    “为了改立太子的事,张良和商山四皓都已经见过朕了。”

    “张良,大智者,是朕的肱股之臣,且谋略无双,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而商山四皓,德高望重,又都是世外高人,朕之前曾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们都不肯前来,可如今却肯辅佐太子。”

    “朝堂上下也多是支持太子的,爱妃啊,看来此事真的是做不成的。”

    “天意不可违,众意不可违啊。”事到如今,刘邦也是没办法了。

    “陛下,臣妾……”,戚夫人双眼含泪,当即就要再次哭求。

    “爱妃,你且放宽心,如意即便当不了太子,朕也绝对不会亏待他的,”刘邦赶紧许诺道。

    “只是你们母子日后恐免不了要被为难,”他也考虑到这点了,一时有些担忧。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惹的爱妃越发伤心。”

    “这样吧,爱妃,不如朕为你击筑唱歌,你为朕跳一段翘袖折腰舞吧。”思虑一瞬后,刘邦决定提点她几句,还特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翘袖折腰舞本是戚夫人最擅长的舞蹈,可现在被刘邦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还特地点出‘折腰’二字,她就是再笨也知道,一切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为了不让刘邦觉得自己痴缠不休,戚夫人也只得把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起身于厅堂中,摆好姿势。

    而刘邦则让人取来了乐器,一边击打,一边唱歌,戚夫人也随之翩翩起舞。

    而刘邦唱的曲子,也让她越发悲伤不能自已,原是对方竟是以太子之事即兴作歌,言说什么‘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成,横绝四海’。

    戚夫人越听越觉得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渺茫,不禁泪流满面,奈何她又不敢停下,只得随着刘邦的歌曲继续,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昏厥过去,摔在了地上。

    随着她的倒下,也预示着改立太子之事,彻底的落下了帷幕。

    第64章

    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刘邦为了兑现对戚夫人的承诺,也为了补偿三儿子刘如意未曾当太子的遗憾,毅然决定为他找一个最大最富庶的封国,让他去当诸侯王。

    如若不是他的长子刘肥已经承接齐王之位,那么临海多产鱼盐的齐国倒是可以给三儿子,可现在既然已经如此,刘邦也没办法。

    于是他命人取来疆域图,打算好好挑一块地方赐给刘如意,这左看右看,也没挑出好的来,这天下的肥沃之地几乎都有人占据着,这让刘邦一时犯了难。

    直到有臣下举报,言说现在的赵王张敖的下属意图刺杀皇帝,刘邦先是大怒,下令让人逮捕犯人,严加审问,但随即就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只要那些犯人把赵王张敖招出来,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废了对方的王位,这样赵国就没了主君,他正好可以派三儿子刘如意上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犯人受了酷刑,仍然坚持自己策划了所有,赵王张敖丝毫不知,这让刘邦大感意外,也颇有些敬佩这些人,便命人赦免了那些犯人。

    本来此事已经查明,确实与赵王张敖无关,以刘邦的睿智,不该牵连对方,但现在为了补偿心爱的三儿子,他还是决定以此为由,剥夺赵王张敖的王位。

    不过为了做的面上好看点儿,刘邦在废除对方的王位后,又封了张敖为宣平侯以示安抚。

    朝堂上下对这事的态度几乎都冷漠相待,毕竟,张敖跟他们也没什么直接联系,更何况对方还沾上了刺杀皇帝的破事,哪怕确定与他无关了,但他作为那些人的主君,也少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如今陛下只是废王爵,而非灭族,甚至还给了侯爵之位宽慰,在众臣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故而,并无人为赵王张敖求情进言,此事很快尘埃落定。

    然后,刘邦就顺理成章的以赵国不能无主为由,册封刘如意为新的赵王了。

    看着这儿的朝臣们总算反应过来陛下为什么要罚的这么重了,敢情是让张敖给三皇子腾位子呢。

    如果没有后面这一出,他们大概都会觉得刘邦是个体恤的好皇帝,办事也得体。

    可有了后面这一出,大家就知道,他们这个陛下啊,骨子里还是那个当初的泗水亭长,流氓劲儿下不去,有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碗里扒拉。

    索性大家都习惯了,也无所谓。

    见朝臣们没有如何反对自己的决定,刘邦又趁着这个时候,开始重新规划整个疆域诸侯国和郡县的分配问题。

    原因很简单,通过给三儿子找地盘这件事,他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其他的儿子们。

    虽说有的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吧,但好歹也是亲儿子,也该有封地爵位的,这不,他就打算一起办了。

    而这个举动才真正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这意味着陛下很可能身体快撑不住了,纵然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可心里估摸着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提前做准备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了。

    而在这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叔孙通。

    至于叔孙通为什么想那么多,这还得回到几天前刘邦下旨正式册封刘如意为新赵王,还特地选了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周昌给他做丞相。

    此等消息传到林清源耳朵里时,瞬间就让他想起了原赵王张敖。

    本来这事应该不关张敖的事,就算有关系,也碍不着林清源什么,奈何别人不知道张敖是什么人,林清源却清楚的很。

    史书上记载,赵王张敖是鲁元公主的夫婿,亦是因为卷入了刺杀皇帝的案件这才被废了王位的。

    如今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除了对方根本没娶鲁元公主这件事。

    这让林清源联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走投无路的他到底还是想起了张良给出的主意,便借着刘如意封赵王的事,引导着小刘盈去找叔孙通询问孝悌之道。

    小刘盈也就把叔孙通找来,单独请教。

    “叔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有关我三弟的,不知可否?”小刘盈请他坐下,然后道。

    “自无不可,殿下请讲,”太子愿以师长待自己,还专门来请教,叔孙通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当即点头应下。

    “我三弟今日封王,作为兄长,我本该前去祝贺,可之前他母妃撺掇着父皇废我的太子之位,他虽未曾参与,但到底是既得利益者。”

    “那么在此等境况下,先生,你说,我该不该去祝贺呢?如果按儒家的孝悌之道行事,又该如何呢?”小刘盈问他。

    “回禀殿下,这‘孝悌’二字,于我们儒家里讲,那就是说,一个人只有做到了孝顺父母,尊敬兄长,那么才算踏入了君子之道,摸到了‘仁’之一字的边缘。”

    “只是这其中蕴含的并非只有长幼之分,亦有上下之别,尊卑之礼。”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殿下是三皇子的兄长,弟弟得封诸侯,确实应该祝贺,但不是平辈论交,而是以太子的身份赏赐对方。”

    “若他安分守己,殿下大可兄友弟恭,若反之三皇子还不能认清现实,继续觊觎殿下的地位和权柄,那殿下自然也该给他以警告和惩罚。”

    “所谓‘孝悌’中的‘悌’,便是如此了。”叔孙通耐着性子与其讲述道理。

    “那‘孝’之一字呢?又如何解释?”小刘盈不置可否,转而继续询问,“尤其是这守孝之道,其中有什么规矩,还请先生指教。”他抬了抬手,把面子给足。

    听他特地强调‘守孝’二字,叔孙通暗中揣测,定是陛下的身体确实不好了,不然太子无缘无故怎么问这等问题呢?

    虽然这么想是对当今陛下的大不敬,但到底他也得提前做准备,所以就故意假装不知,只从儒家的学术角度为其讲解起这守孝的规矩。

    “殿下,我们儒家的先贤孔子曾对守孝之事提出了见解,所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孩子从出生到能自己走路,用膳,甚至说话,都是父母手把手教导才得以做到的,那么父母去世后,做子女的,至少也要守孝三年,才算对得起这份爱护之情。”

    “但这守孝三年,并非是整三年,因按我大汉的历法,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个闰月,而计岁时,又有虚一年之说。”

    “所以这‘守孝三年’,确切的说,应该是二十五个月。”叔孙通与其仔细讲述这其中的门道。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为我解惑。”小刘盈谢过,又与之问了些别的,便打发他离开了。

    他这本是替林清源探问一下,可叔孙通却觉得这是小刘盈看重他们儒家的意思,如果陛下驾崩后,他能依照他们儒家的规矩为之守孝,那么定然能抬高他们儒家的地位。

    想到这儿,叔孙通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上上心,促成此事才好。

    而小刘盈呢,则是得了答案后,便回去告诉了林清源。

    “所以,最长守孝期,只有二十五个月吗?”林清源听完后,稍微有些失望。

    “只有?先生,怎么我听着,像是你觉得还短呢?”小刘盈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当然短了,因为……”,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总不能说他是想借守孝之事来拖延和刘元的议亲吧。

    “因为你现在还小,需要很多时间来积蓄实力,还有,守孝时间越长,那么你的名声就会越好,来日亲政,也更有把握些。”他定了定神后,从政治角度阐述了其中的原因。

    “先生原是为我着想的,”小刘盈非常感动。

    “也不全是为你,我自己也觉得应该多学些什么,不管怎么说,学无止境啊。”林清源稍微有点儿心虚。

    “那不如我们去请教商山四皓吧,叔先生能给我们建议,想必他们也能给,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们不知道的,也该多问问,最后再比较着做决定,那样才算万无一失。”

    “先生,你觉得如何?”小刘盈想了想后,主动提议道。

    “你都说万无一失了,我还能拒绝吗?”林清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先生快换衣服吧”,小刘盈见他答应,当即就催促道。

    “行”,林清源拗不过这孩子,且对方说的也有些道理,他也确实想去请教,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他回房间换了一身侍者的衣服,确定打扮无误后,便和他一起等天黑,直到时辰差不多了,两人这才提着灯,朝着商山四皓所居的宫室而去。

    也不知双方洽谈了些什么,总之回来时,已经月上枝头了,好在他们是两人同行,也不算太孤单。

    只为了避嫌,他们走的路确实有点偏僻,本以为相安无事的,谁知在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却隐约听到了哭泣声还有说话声,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探究什么,可奈何越是往前,这声音就越明显,也就是说,对方就在附近,颇有一种,子欲避之,反促遇之的巧合感。

    没办法,他们两个也就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第65章

    他见状,多少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林清源和小刘盈往前走去,银白的月光透过刚刚长出的嫩叶花苞,将影子投射在他们的肩头发间,明明暗暗,看着很是有些寂寥稀疏之感。

    如今虽是初春,万物萌生的时节,但到底晚间还是有些凉的,又有呜呜的哭声不时传来,为此时的冷寂又添了几分可怖。

    林清源一手拉着小刘盈,一手提着宫灯,走在他身前,呈现保护姿态。

    小刘盈本来也觉得有些发怵,但见先生下意识的回护动作,心里暖暖的同时,也迸发出些许勇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到走的近了,却见一六七岁的女童正跪在一棵柳树下哭泣,观其装扮,应是宫里的家人子,也就是没有任何品级的宫女。

    “小姑娘,这是怎么了?”看到原来是个小女孩,林清源不禁松了一口气,又见对方哭的那般伤心,他便忍不住提灯上前询问。

    “是啊,你怎么半夜在这里哭啊。”小刘盈见先生过去了,自己也就不怕了,顺势问了一句。

    “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我想他们了,可我的月钱都寄回家给了舅母,没法子准备什么东西祭拜爹娘,觉得愧对他们,所以才哭的。”

    小女娃本就心里委屈,又见是个带着孩子的大人,便忍不住说了实话。

    “原来你还是个孝女啊。”不提别的,就听这个小刘盈就高看她一眼。

    “可你还这么小,怎么就入了宫呢?我从未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宫女啊。”不过接着他就提出了质疑,而林清源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舅母说,我和弟弟没了爹娘,她一个人还有表兄要照顾,实在养不活三个孩子,所以她想方设法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她说,我只要愿意到宫里做家人子,还每月把月钱寄给她,她就会好好照顾我弟弟的。”小姑娘没什么戒心,实话实说道。

    “找了个好差事?”小刘盈低头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通红的手指,眉头皱的很紧。

    “可你才这样小,能做什么呢?”他脱下身上的狐裘给她披上,又去拉她的手,想要给捂热些。

    “起初姑姑们也觉得我小,本不想要我,可我很能干的,我会劈柴,洗衣服,喂家禽,我都会的,舅母还说,我最能吃苦了,所以就入选了。”小姑娘跟他说自己能做的活计。

    “我来了这些日子,就是负责给洗衣服的姑姑们打下手的,我能吃苦,真的能吃苦,可是太冷了,水真的太冷了,我,我难受。”

    说着话,小姑娘还打喷嚏,鼻头眼眶都红红的,仿佛一只小兔子,尤其是这会儿,她还披着小刘盈给的白狐裘,用小奶音委委屈屈的叙说着,就让人更加怜爱了。

    “别哭了,这事是她们做的过分了,我会……”,小刘盈想说自己给她做主,可一时又不能暴露身份,便转头去看林清源。

    “先生?你看这事儿?”

    “先别说这些了,我看她是冻坏了,还是快回去暖暖身子吧,”林清源思虑一瞬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随即俯下身子拿掉了小刘盈的狐裘,并将外套给小姑娘披上。

    这意思就是不能带她走,其实这也正常,毕竟,谁会带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回家呢?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女娃也不行。

    更何况林清源和小刘盈,他们两个的身份哪个也不简单,今日贸然接触陌生人已经失了分寸,若是再不谨慎些,恐日后吃了大亏,后悔也来不及。

    但小姑娘说的也未必是假,倘若为真,那便是真的可怜,林清源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于是便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从中倒了几块散碎银两出来。

    “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先拿着,若想祭拜爹娘,可以去买些香烛点心什么的做贡品,但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了。”

    他把银两放到小姑娘手里,又合拢其手掌让她握住,还扶她起来,并耐心的叮嘱着。

    他也没敢多给,因为他知道,以这孩子的年龄和身份,身上揣着很多钱,少不得要被人惦记欺负的。

    “谢谢大哥哥,谢谢小哥哥,谢谢你们。”

    小姑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虽然她知道这个时辰没人卖她东西做贡品,而若是明日去买,又不是爹娘的祭日了,但她也没有抱怨什么,反而连连道谢。

    “先生,可是这么晚了,她……”,还是小刘盈想到了这点,试图出言提醒。

    “我难道不知道天色已晚吗?”然而他才一开口,林清源就打断了他,显然也清楚他想说什么。

    “……是”,小刘盈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并不想多插手,或者说,至少现在不能多插手,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对。

    林清源自认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便起身站起提灯要走,只小刘盈还有些不放心,迈步到小女孩身前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是想知道她的名讳,后面也好帮帮她。

    “漪房,我叫窦漪房。”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回答着,“小哥哥,你又叫什么名字啊?”

    “我……”,小刘盈刚想说个假名糊弄过去,岂料林清源听到小姑娘的名字,却突然转过身,并三步并作两步走回他们身边,还俯下身子与小姑娘对视。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便再次询问道。

    “窦,窦漪房,大哥哥,怎么了?”小姑娘显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听话的又说了一遍。

    “你是哪里人氏?你刚才说你有弟弟,你弟弟叫什么?”林清源进一步追问。

    “我是清河郡,观津县人,我,我弟弟叫窦广国,”小姑娘如实道。

    “那你有哥哥吗?你哥哥叫什么?”林清源继续问。

    “大哥哥怎么知道我有哥哥?”小姑娘惊讶的很。

    “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林清源接着问。

    “我哥哥叫窦建,可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父亲很伤心,在去世前还念着哥哥,还给他取了个表字,叫……”

    “叫窦长君。”不等她说完,林清源就接了下去。

    “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更惊讶了,“难道你认识我哥哥吗?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以为两人相识,于是便拽着林清源的衣袖不放,想问出兄长何在。

    “你哥哥的事,我们等下再说,倒是你,得赶紧暖暖身子才行,”林清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盈儿,我们走,”他顺带招呼了一声。

    “啊?啊,好,”小刘盈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跟上了。

    走在路上的林清源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莽撞了,他只知道自己抱着的小姑娘,是未来的皇后。

    按照原来历史上的记载,窦漪房应该是少女时才被采选入宫的。

    可虽然不清楚她怎么这么小就进来了,但林清源想着如今时间线都乱了,那引起些蝴蝶效应也不是没可能,所以也就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些。

    听她刚才说身世又这么可怜,林清源不禁就动了恻隐之心,好吧,其实想要近距离围观一下未来汉文帝的皇后,才是真的。

    他脑海中满是胡思乱想的各种念头,但脚下速度却不慢,很快带着两个孩子就返回了自己所居的宫殿。

    他也没回寝室,而是直奔厨房,借着灶台的余温又点起了火,先煮了两碗热汤面给两个孩子。

    又顾着今日是小姑娘爹娘的祭日,面里头便没放什么肉食,只打了两个荷包蛋增加营养。

    又让他们坐到灶台前一边烤火,一边吃面,这样暖和的快些,而他自己,则是做起点心来。

    给先人祭祀送的贡品,总不好随便拿什么来充数,林清源又想着这时节也靠近清明,便决定做好吃又简单的艾草团子。

    来不及碾豆沙,他便用块状的糖和蜜做馅,外形也做的漂亮,绝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又取来了一盘子含桃,其实就是樱桃,这玩意儿因为早于百果先熟,故而在秦汉时期一般是用来供奉祖先的,尤其是头一茬儿的果子,更是带着天然的祭祀之意。

    不仅准备了水果点心,林清源还亲自去折了几根柳枝,这也是古时祭祀所用的物品之一。

    而这个时代还没有纸,也就更不用提什么烧纸的习俗了,所以他只准备了香烛之类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和小刘盈一起陪小姑娘去了后院的柳树下,借着月光简单祭奠了一番她的爹娘。

    小姑娘见他们不止给东西吃,还为自己忙前忙后,对自己这么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祭奠时,还不忘了跟爹娘说自己遇到好人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林清源见状,也是多少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毕竟,他不是纯粹的可怜这孩子,是因为她是窦漪房才对她这样好的,可却得了人家这样诚心诚意的感激,一时之间心里也有点羞愧。

    也是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当下决定留下这孩子,不过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这事少不得要让刘元帮忙。

    至于小刘盈,他虽然奇怪先生前后态度的转变,但也没立刻刨根问底,在听到先生要留下这小姑娘住一晚的时候,也没有阻止。

    一来他是真的觉得对方可怜,这第二嘛,他相信,先生做事定有他的道理。

    就这样,这一夜,窦漪房成功留在了这里。

    第66章

    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们补全那个约法三章吧。

    第二日刘元是一个人过来的,上午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快到中午时,林清源却主动要他们留下用膳。

    说是已经和了面,又调了香椿芽鸡蛋的馅料,准备做饺子吃,初春时节正好吃嫩芽,应季又美味。

    据他说,还预备好了做下饭的春笋丝和香煎豆腐,以及莼菜羹的原料,就等着她答应了。

    小刘盈也在一旁帮腔,让姐姐留下来吃饭,刘元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今天他们两个似乎太殷勤了些,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思量着,左右只是吃个饭而已,能怎么样呢?所以也就没多想,还主动提议,说可以帮他们打下手。

    林清源和小刘盈都连连摇头,要她坐着等吃就好,那态度简直殷切到了一种谄媚的味道,刘元觉得违和感更重了。

    但她也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假意答应,等他们都去了厨房有一会儿了,她这才偷偷跟去。

    结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从半掩的窗户里望去,却见屋里有个六七岁的陌生女童在帮他们递东西。

    刘元想起刚才他们两个的不对劲,在看这小女孩,当即就有些明了了,不过还夹着些恼意,一时情绪上头,竟是不管不顾的大踏步走到屋前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过后,林清源他们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正巧这时候刘元就进来了。

    “元儿?你怎么……”

    “姐姐?”

    林清源和小刘盈同时惊讶出声,他们本想着做些好菜哄哄她,好让她帮忙留下这个小姑娘,岂料她突然找过来了。

    “我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刘元却气定神闲的很,“自然是想给你们搭把手的,现在看来,原是用不着我这个外人的。”

    她心气不顺,态度也就没多好,言语间也颇有些尖利。

    “元儿,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何时当你是外人了?”知道弄巧成拙,林清源暗道不好,立刻开口转圜了一句。

    “盈儿,你先带漪房到后院里去摘几枝桃花来做菜品的点缀吧,”随即又立刻支开了小刘盈。

    “是,先生,”小刘盈也觉出气氛紧张,拉着窦漪房的小手就快步出去,离开前还不忘了关上门。

    刘元也没阻止,因为她的目标本也不是弟弟和那个小女孩,他们避嫌了,那这房间里,就只剩她和他了。

    “那个,元儿啊,其实这事情吧,它是这样的……”林清源多少有些尴尬,但事到临头了,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不然惹得更生气了不给帮忙怎么办。

    于是乎,他便斟酌着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并讲了,只是隐去了自己是因为听到对方是窦漪房才带她回来的真正缘由。

    “我和盈儿也是看这孩子可怜,所以这才会如此的,我们不是存心瞒你,只是想着让这孩子给搭把手,也给你一个好印象,能让你帮帮她而已。”他这样道。

    “恐怕不止是这个原因吧,”刘元听到最后,却并未全然相信,而是提出了质疑。

    “据我所知,先生你绝不是一个轻率之人,倘若你真的可怜她的遭遇,大可以当下给她些银钱,事后再跟我说一声就是,又如何会到了要带一素未谋面的女童回来的地步?”

    “先生,你这可是其言未尽啊,难不成真让我说中了,你把我当外人防着?这才吞吞吐吐,推三阻四?”刘元越说越委屈,不禁红了眼。

    “我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林清源到底是理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

    “总之,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给你赔罪了,你可千万别哭,昨晚那小娃娃祭奠她爹娘,那眼泪几乎就没停,我和盈儿陪了她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的。”

    “为着这个,我们可是半宿都没睡,现在还困着呢,你可千万别学她啊。”他连连作揖求饶。

    “噗嗤!”难得见他这般,刘元竟是被逗笑了。

    “怎么?若是我学了她,先生就不哄我了吗?”但她嘴上还不肯饶他。

    “哄哄哄,肯定哄,你到底是我的学生,朝夕相处了几年了,怎么也不会比不上一个刚认识的小丫头的。”林清源忙点头道。

    “好了好了,先生也别敷衍我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来龙去脉讲清楚,说不定我听的顺心了,也就决定帮忙了。”刘元却抬手制止了他。

    “这么说,你答应了?”林清源心中一喜。

    “你先给我说了实话,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历,你又为何非要留下她吧,”刘元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催着他讲述真相。

    “来历倒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良家子罢了,”说着林清源就把窦漪房的家里情况讲了个明白。

    “至于我为何要留下她,呃,这个嘛,”他有点为难,“我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没有任何威胁的。”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让她留在我和盈儿身边,那就把她安排到薄夫人那儿去吧。”他还主动建议道,“不管怎么说,先脱离了这个浣衣的地方就行。”

    “为何是要把她安排到薄娘娘身边?”刘元皱了皱眉。

    “因为……因为我听说薄夫人心肠不错,也好说话,想来这孩子过去了,日子也能好过些,”林清源有些语塞。

    他心道,总不能说这是未来汉文帝刘恒的皇后,因此他才想提前让窦漪房过去的吧,所以也就只能用了这么个理由了。

    “可薄娘娘那儿还有我四弟要照顾,恐怕顾不上她吧,另外,这个窦漪房已经见过你和盈儿了,她的年纪又这么小,万一被人套出话来可怎么好?”

    “我虽然不觉得薄娘娘会是这种人,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刘元却不赞同这个建议,不止是她觉得有些不谨慎,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先生,你为何不能说为什么想留下她?如果你实在不愿说,那我来猜猜看好不好?”她围着他开始踱步。

    “猜……猜什么?”林清源有些心虚。

    “猜你执意想留下她的原因。”刘元脚下不停,继续围着他打转。

    “你说她是良家子出身,我信,不然也进不了宫。”

    “你说她家境不好,我也信,看她那手就知道是做惯了粗活的。”

    “你和盈儿可怜她,我还是信,因为我心里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可要是说因为怜悯就要帮她到如此地步,那我是不信的,倘若只是盈儿,那也就罢了。”

    “左右他还小,阅历也少,很容易受情感的支配,何况这丫头比他还小几岁,他升起同情心,进而帮忙也属正常。”

    “可先生你也要这么做,我就不信没有别的缘由。”

    “据我推测,要么你以前就认识这个丫头,所以要帮她,要么就是她很不一般。”

    “而且还不是过去和现在的不一般,而是将来的不一般,所以你才会这般关注她的,是也不是?”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显然对于后面这个猜测,刘元还是很有几分把握的,因为她知道林清源不是普通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不提别的,只看他平日里教他们的东西就是了。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觉得很是没面子,因为全被说中了。

    “你怎么变聪明了?”他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个。

    “哈,”这话简直把刘元气笑了,“敢情我在先生心里就是个笨的是吧。”

    “那倒没有,只要不是有关你我的事,我看你都聪明着呢。”他还竖起大拇指夸她,然而话音未落就看到对方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失言了,一时心虚的不行不行的,都不敢直视对方了,只能东张西望的掩饰自己的尴尬。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了。”刘元见状,更是气狠了,心一横,直接豁出去了。

    “先生要我帮忙安排这丫头,我可以做到,先生不愿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要我这么帮你,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俗话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忙前忙后,总归也不能白忙吧,不管怎么说,要瞒着我母后留下这个丫头,难度可不小呢。”

    她恼火的很,当即就跟他顶起来了,言辞间还颇为不客气,可见真是被他的态度伤到了。

    她本以为对方定然还会找许多理由狡辩,岂料他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那不如,等你过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们定亲吧。”

    “什,什么?”刘元是真的愣住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先生,你……你刚才……说什么?”极致的不确定让她忍不住再一次询问道。

    “我,我……”,林清源也有些语塞,他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竟然把张良给他出的主意秃噜出来了,这话才落地,他就后悔自己嘴太快了。

    “我是说,等你十八岁生辰的时候,我们补上那‘约法三章’的第三条吧,我们,我们两个一起补,尽量两全吧。”

    他又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话都出去了,总得描补圆了,也就深吸一口气后,快速的回答了她。

    说到这儿已经用尽了他的勇气了,也就没敢多留,话音未落他就跑出去了,看那样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但刘元这会儿顾不上追,她完全愣在当场,且沉浸在了刚才的情景里,脑海中还不断循环着他说的话,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可见这突如其来的允诺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第67章

    男女之间互送芍药,是为倾慕之意。

    一连几天,刘元都心不在焉的,不过该做的事,她倒没忘了,借着安排窦漪房的事,她再一次敲开了林清源的门,后者刚打开就下意识的要关上。

    “先生,我是来跟你说一下那个小姑娘的事的。”还是刘元眼疾手快,伸出胳膊抵在门上,又立刻拿出了合适的理由,这才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那你进来说吧。”林清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让开了半个身子,请她入内详谈,片刻后,两人相对而坐,只气氛略显尴尬。

    “先生,我思来想去,这小姑娘留在我们这儿实在不妥,不提你和盈儿的安全问题,就只单留下她,便瞒不住我母后他们。”

    “而送去薄娘娘那儿的话,也不太妥当,我还是那句话,我四弟现在还小,恐薄娘娘顾不上这小姑娘的。”

    “依我看,倒不如送她出宫,去长安近郊的皇庄上生活,那里原本是秦朝的皇家猎苑,我父皇登基后,体恤百姓,便安置了一部分民众进去,组建了几个皇庄。”

    “还许其中百姓开荒种地,并允诺不必交税,其中的百姓自是吃穿不愁,过得不错。”

    “我想着不如就把这孩子送到皇庄里去吧,待她年纪大些,再行入宫伺候,也算两全。”

    “先生,你觉得如何?”末了,她还询问他的意见。

    “你想的已经很周全了,”林清源先点头认可了一下,但随即就又询问道。“只是这皇庄里,能让她读书吗?如若将来她回宫来却大字不识一个,又如何当差呢?”

    “这个先生大可不必担忧,父皇仁德,设了蒙学在庄子里,我也会派人去叮嘱此事,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刘元虽然觉得他有点太在乎这个窦漪房了,心里不怎么舒服,可倒不至于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怎么样,所以也就别扭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林清源也就放下了心。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后,他便起身要去书房看小刘盈,岂料刘元却喊住了他。

    “先生,马上快到上巳节了,难得父皇带着戚夫人回了沛县,不在长安,不如我去求求母后,让我们也去郊外踏青郊游吧。”她邀请他。

    “上巳节?”林清源略一思索后,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因为他知道上巳节不止是踏青郊游的节日,还是自周朝就传承下来的,专门用以给男女相亲的情人节。

    上次不小心嘴欠已经让他后悔了好些时候,这次他又怎么可能答应出去跟她过什么上巳节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突然想起刚才她说刘邦已经回沛县去了,根据史书记载,也就是这一次回乡,刘邦做了流传千古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短短三句,便道尽了刘邦的英雄气概和末年遗憾。

    林清源还知道,等刘邦从沛县回来后不久,估计就要驾崩了,那么之前谋算的,以守孝之事来拖延议亲之事的计划,就必须提上日程了。

    他还记得张良给自己出的主意,还有那一句提醒,要他务必在陛下驾崩前跟刘元表明心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思及此处,到底他还是转了话头。

    “我听民间常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这上巳节也是轩辕黄帝的生辰,我们理应出去祭拜一番。”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铺张,也不要惊扰百姓,依我看,不如就去你刚才说的皇庄上转一转吧,既可以看看风土民情,也正好送漪房过去安置,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提上巳节的别的含义,而是以庆祝祭拜炎黄子孙的祖先轩辕黄帝为由,提议去皇庄,至于后面说送窦漪房也是个理由,总之就是绝口不提她的言外之意。

    “……先生说好那就好,”刘元眼里划过一丝失落,但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附和他。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只是刘元回转椒房殿去说服吕雉时,却并不顺利。

    原因也很简单,吕雉也知道刘邦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了,所以绝不允许儿子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可刘元却告诉吕雉,林清源松口了,说是愿意跟自己定亲了,这次上巳节之行,便是她特地邀请对方,想着把这事再明确一下的。

    听到这儿的吕雉除了惊讶,就是欣喜,但还是没当下允诺,只说会好好考虑,让她先回去,刘元应声行礼后离开。

    女儿刚走,吕雉就立刻派人去把审食其找来,并与他说了这个好消息,只是还是有些许顾虑。

    “按我们的习俗,上巳节临水而行,踏歌起舞,本是少男少女相会的好时节,难得林清源又松了口,肯对元儿用心,我倒也不反对他们出去游玩一番。”

    “可是盈儿那儿,我是真不放心啊。”说到底,吕雉还是更担心儿子的安危,尤其是现在这个紧要关头。

    “元儿不都说了,是要去皇庄里转转就好,又不是去那人山人海的灞桥,怎么?你还怕盈儿被挤丢了不成?”审食其却没她那么发愁。

    “再者说,盈儿到底是男儿,虽年岁小些,也不能总拘在宫里啊,还是多出去见见风土人情,百姓生活,更有利于他的成长啊。”

    审食其到底是男子,与吕雉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这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不一样。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吕雉叹了一口气。

    “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亲自接送他们就是了,”审食其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你都想到亲自接送他们了,怎么也不曾问问我想不想去啊?”吕雉却嗔怪了一句。

    “我何尝不想?只是如今陛下虽不在长安,但我们也需谨慎些,莫要为了贪一时之欢,而误了大事。”

    “左右将来日子还长着,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年年一起去踏青游玩,这样可好?”审食其提醒了她一句后,又立刻缓下语气哄她道。

    “我啊,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这元儿,盈儿,没一个想着我的,食其,好在还有你惦记着。”吕雉闻言笑了笑,眉眼间都轻松许多。

    “你我相识相知多少年了,我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审食其也回了一句。

    话音未落时,两人相视而笑,到底他还是劝得吕雉同意,且亲自于三月三那天,送了林清源他们去京郊的皇庄上玩,窦漪房也被他们偷偷藏在箱中,带上了马车。

    到了地方,跟审食其这个长辈约好了回去的时间,等他一走,他们便赶紧把窦漪房抱了出来。

    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了收养她的人家,也跟小姑娘沟通过,刘元他们还亲自去了那户人家叮嘱对方好好照顾小姑娘,并许诺等她长大一些,就接她回宫,所以一切都比较顺利。

    窦漪房虽然有点失落不能留在他们身边,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最后这一天了,她请求可不可以和他们一起踏青游玩一次。

    这自然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小刘盈甚至主动承担了带着小姑娘玩耍的任务,对于这点,刘元十分满意,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和林清源单独在一起了。

    不过也不可能丢下小刘盈他们,最多离得有些距离,但又在可视范围内就是了。

    他们寻了一处溪流所在,脱了鞋袜下去踩水玩。

    今日出门,难得林清源穿的是男子的装束,一身青衣,衬的他格外俊朗,而刘元呢,亦是绿衣白裳,端的是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少年女郎模样。

    玩了一会儿水,刘元又缠着林清源奏乐,后者拗不过她,便让人取来了琵琶,弹奏那首特别有名的‘春江花月夜’,刘元则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不远处的小刘盈也拍手叫好,窦漪房小小年纪,虽不懂什么音乐舞蹈的内涵,但她知道这舞看着美,这曲子也悦耳,所以也拍着小手捧场,还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朵水粉色的芍药花,乐颠颠的拿着跑向了林清源。

    “大哥哥,给,”小姑娘在他身前站定,恰好此时,这首曲子也到了结尾,她便伸手递了过去。

    “芍药?”林清源觉得稀罕,将琵琶放置在自己腿上,随即接了过来,“漪房,怎么想不起要给我这个?”他好奇道。

    “我看今天有好多哥哥都给漂亮姐姐送这种花戴,大哥哥,你也送一朵给大姐姐吧,”窦漪房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句。

    “先生,你能给我戴在头上吗?”刘元见状,也走上前来,并俯下身子与他平视,虽然在问他的想法,但脸上带着的羞涩却显露出了她的内心。

    而这个时候,林清源也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上巳节男女之间互送芍药花,是为倾慕之意。

    也就是说,现在手里这朵芍药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那是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也许是他沉思的时间稍微有点长,窦漪房这小女娃竟是都急了,拉着他拿花的手便放到了刘元的发髻上。

    都到这个份上了,林清源也就认了,顺势给她插在了头上,水粉的芍药,微红的脸颊,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花更美,还是人更美。

    这小女娃的举动惹得在场两人都心绪不宁,可她自己倒玩的开心,不知何时已经又摘了一朵芍药,还跑回了小刘盈身边吵着让他给自己戴。

    小刘盈拗不过她,也就顺势给她插在了头上的小揪揪上,这花都快赶上这孩子的脸那么大了,奈何她自己感觉良好,小刘盈也顺着她,两人倒是玩的高兴的很。

    而林清源和刘元那儿的气氛因为这一朵芍药却变得有些微妙,好在后来大家又一起去放纸鸢,才没觉得太不自在,只到底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第68章

    这皇位的稳固是要流很多血的,你不能心软!

    刘邦带着爱妃戚夫人在沛县一连逗留数月,直到入夏快一半了,他才起驾往长安走,这一路舟车劳顿,加之他也确实上了年纪,这疲惫老迈之态便显现出来。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刘邦开始着手安排种种事宜,而他回到长安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群臣,杀白马盟誓。

    其中内容曰,‘日后非刘氏为王,天下共击之’,又下了命令,言说,‘非有功者不可为侯’。

    他这是以这种方式确定继承者的刘氏血脉,防止外戚做大。

    说白了,这所谓的‘白马之盟’就是用来埋伏吕家的,只要日后吕雉敢提出给吕家的人封王封爵,那么刘邦相信,总会有忠义之臣拿着自己今日定下的规矩进行阻拦。

    而他这一举动传到吕雉耳朵里,着实让她不悦至极,恰好此时审食其来找她谈事,她便与他说了此事。

    “食其,我看陛下定下的这个‘白马之盟’根本就是防我们吕家的,他难道忘了,刘吕是一家了吗?”

    “当初若是没有我们吕家的鼎力支持,他能坐得稳这个皇位?此番举动,当真让人心寒。”吕雉愤愤不平。

    “你总说刘吕一家,可说到底,姓刘的还是姓刘,姓吕的依旧姓吕,陛下和朝臣们心里,也只有一心拥刘的。”

    “其缘由不外乎一个,正统和外戚的区别。”审食其看的明白,也只有他敢跟吕雉说这些话。

    “可再怎么说正统和外戚有区别,盈儿也还是我的亲生骨肉,他如今又刚刚十来岁,我若是不强硬一些,恐怕等不到盈儿亲政,我们母子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吕雉何尝不知他所言非虚,但她考虑的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小刘盈年幼,若要登基为帝,也就只有他的母家能给予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至于其他人,吕雉是不敢轻信的。

    到底她心里有几分自知之明,朝臣们对她手段狠辣的抨击也有不少,虽没在明面上指责,但背地里的议论总也少不了。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提前准备好应对陛下的身后事,不然若是慢了别人一步,恐生后患啊。”审食其知道分寸,在此事上点到为止后,便转回了正题。

    “这个我也想到了。”吕雉听他说到这儿,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废太子的风波已经过去,盈儿继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大臣们无一不拥戴他的,元儿的婚事呢,也有了着落,这些我都不发愁了。”

    “唯一让我觉得有威胁的,就是戚夫人母子。”

    “眼下刘如意已经被陛下派到赵国上任,他还选了周昌做赵国丞相,无非是想借对方之手保住刘如意。”

    “还有戚姬那个妖妇,陛下少不得也会给她留下什么后招。”

    “他们母子仗着陛下的宠爱,欺压我和盈儿这么多年,我绝对不许以后他们还过得这般逍遥自在!”

    “就算不提这些私人恩怨,只说刘如意曾被议储,还被封在赵国这等富饶之地,他的性子又如此的桀骜不驯,难保将来对方不会有反叛之心。”

    “有鉴于此,我还是想先下手为强!”话到此处,吕雉眼里的杀意是那么的明显了。

    “按照宫规,在陛下驾崩之前,所有后妃都不得离开宫中,或许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审食其思虑一瞬后,提醒了她一句。

    他其实并不在乎戚夫人的死活,甚至刘如意的性命,他也不怎么在乎,这倒不是他冷血,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立场所在。

    同时他也清楚,在权力的争斗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多余的同情心是没有必要的东西,甚至很大可能会成为拖累。

    能想通这一点,大概也就明白他为何会毫不犹豫的给吕雉出谋划策了。

    而吕雉也果然打算在这个宫规上打主意,一心要把戚夫人留在宫里,等刘邦驾崩后就好好处置她,更有甚者,还可以用她做人质牵制刘如意。

    他们能想到的事,刘邦何尝想不到,同一时间,戚夫人正在侍奉刘邦,他的胸口箭伤又犯了,头上的细汗和青筋都很明显,戚夫人心疼的要命。

    “陛下,臣妾求求你了,让人请太医来开药吧,再不济喝点安神汤也行啊,至少好过一些。”她一边为他擦拭额头,一边劝他。

    “不用了”,然而刘邦却摇了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哪怕喝再多的汤药,也治不好的。”

    “再者,朕从一介草民到位及至尊,提三尺剑赢得天下,理应作为一个英雄离开,而非一个捧着药罐子不放的软蛋!”

    “至于那些安神汤,只会让朕昏昏沉沉,朕不能那样,朕还没有安排好后事。”

    “还有你和如意,朕还没有为你们筹谋好未来,朕不能被麻痹,必须时刻清醒着!”他朝戚夫人伸手,后者赶紧握住,感动的什么似的。

    “陛下,陛下啊!”戚夫人梨花带雨的靠在他怀里。

    “爱妃,万一朕要是真的走在你前头……”

    “陛下,别说了,我们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戚夫人害怕极了,不由得抬手制止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说也无妨,爱妃,你记住,一旦朕走了,你就立刻离开长安,去赵国找如意。”

    “那里有周昌在,有朕之前的托付,他定会护住你们母子的。”刘邦却郑重的叮嘱她。

    “陛下,陛下,”这下子,戚夫人真是泣不成声了,与刘邦依偎在一起,这一刻,两人都觉得对方才是自己的一切。

    然而,无论是刘邦,还是戚夫人,此时都没有想过要有一个凭证。

    刘邦也许是年老体弱忽略这点,而戚夫人则是根本没意识到,或许她还以为刘邦说的话,就算是圣旨了,无论是生前身后,谁也不敢违背的。

    奈何她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而这也为后来吕雉对她下手,而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埋下了隐患。

    将来的事,别人不知,但林清源可清楚,也是因为知道这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才特地找来小刘盈,想提前给他预警。

    书房里,林清源和小刘盈相对而坐,他正剥着一只从南方进贡来的橘子,没有把皮彻底撕扯开,而是让其如同花朵绽放一般,中间是完整的橘子瓣。

    他自己没有吃,而是整个递给了小刘盈,后者不明所以,但也接了过去,顺势掰了一块送进嘴里吃了。

    “盈儿,好吃吗?”林清源问他。

    “有点酸,但也还能忍受,”小刘盈如实回答他。

    “橘子不过是个水果,酸啊,甜的,你喜欢就吃,不喜欢放到一旁也就罢了,*处理起来也算容易。”

    “可若是家事和国事起了冲突,不能两全之下,你又该如何处置呢?”林清源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

    “自然是国事为先。”小刘盈毫不犹豫道。

    “那倘若,将来你母后想要处置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你会如何?”林清源直接点破未来将会出现的棘手局面。

    “自然是……自然是……”,小刘盈有些语塞。

    “自然是国事为先,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林清源就知道会是如此。

    “可如意毕竟是我的兄弟,骨肉至亲,不可割舍,他就算有罪,应该也罪不至死。”

    “倘若母后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母子一番,那我自然不会做声,可要是做的太过分了,那我也会……”小刘盈斟酌着这样回答。

    “那你也会制止吗?”林清源没听完,直接接了下去。

    “盈儿,你还记得韩信吗?”他话头一转,提起了别人。

    “……记得”,小刘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当时借韩信之事,是怎么教你的吗?”林清源面色严肃的问他。

    “身为上位者,我在乎的,不应是对与错,而是治与乱。”小刘盈复述了他的话,但随即就开始辩解。

    “可是先生,韩信和如意是不同的,韩信不过是一臣子,如意可是我的亲兄弟,就好比这剥了皮的橘子,上面到底还是有一些粘连。”

    “我与如意也是如此,正所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我若是一味的顺着母后处置他,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啊。”

    他甚至拿起那个缺了一瓣,且带着青皮的橘子举例,试图证明这次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会杀刘如意吗?”林清源只问他一句。

    “当然不会!”小刘盈毫不犹豫的摇头。

    “那不就得了?既然不是你动手,那么天下人又怎么会对你有看法呢?”林清源很平静的点破了其中关键。

    “可是,可是……”,小刘盈简直愣住了。

    “你说念着骨肉之情,不肯下重手,我理解你,那然后呢?你想过吗?”

    “这改朝换代,帝位更迭,朝中各派系,各宗族,哪个不是紧盯着官职爵位的安排,就连庶民百姓都在审时度势,更何况是你的血亲?”

    “你对他们宽容,可他们却未必念你的好,说不得还要欺你软弱,届时都来要官要爵,你又该如何?”

    林清源一连数个反问,直让小刘盈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不能自拔。

    “盈儿,这皇位的稳固是需要流血的,而且要流很多血。”

    “今日先生也不吝跟你说一句实话,在你未亲政之前,就是表达了反对之意,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倒不如作壁上观,积蓄实力。”林清源语重心长的教导着。

    “哪怕这其中流血的,会是我的兄弟亲人?”小刘盈咬了咬下唇。

    “哪怕是他们也一样。”林清源点头肯定道。

    “……”,小刘盈面色很复杂,一时接受不了。

    林清源也不催他,只让他多读史书,尤其是秦始皇的上位史,不管后世如何评价嬴政,都不妨碍他是个合格且优秀的帝王,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点。

    第69章

    希望我们将来是因为互相信任和真心爱恋而结婚。

    刘邦日益病重,深感大限将至,于是加快了布置后事的速度,为自己留在宫中的幼年儿子们都提前举行了加冠仪式,并册封他们为诸侯王。

    此事一了,刘邦的心里也轻松许多,只还没来得及处理其他,便有边关信使来报,言说燕王卢绾背叛了大汉,投靠了匈奴人。

    卢绾乃是刘邦的发小,两人好的穿一条裤子长大,即便卢绾没什么功绩,刘邦还是念着旧情封他为诸侯王,可刘邦怎么也没想到,这临到头了,背叛自己的人里,居然还要添上卢绾。

    当即刘邦就受不了,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精神气去了大半,但他还是强撑着处理此事,决定派人去燕国平叛。

    岂料此时,樊哙正好进宫来见刘邦,言说要辞去身上左丞相的位子,继续做回大将军,为刘邦征战沙场。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刘邦就信了,可现在连发小卢绾都背叛了自己,他是谁也不敢相信了,甚至还对樊哙起了杀心,怀疑他这是要为吕家争夺兵权。

    天地良心,樊哙从没有这么想过,他虽是个屠狗的起家,可对刘邦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此次前来纯粹是真的不适应丞相的文职工作,想要换到自己擅长的武将部门而已。

    可惜刘邦不这么想,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直来直去的问他缘由了,其实就算樊哙如实跟他说了原因,估计他也不会信的。

    刘邦没有当下允诺樊哙换职位的事,只把卢绾叛国的事告诉他,让他带兵去平叛,至于别的事,回来再说。

    樊哙一听,卢绾这老小子竟敢叛国,当即就气的什么似的,还在刘邦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言说一定替他擒下这个叛徒,压他回长安受审,并让刘邦放心。

    刘邦放不放心不知道,但他已经决定让樊哙凉了,所以等对方一走,他就强撑着起身写了一份密旨,并派人把曲逆侯陈平找来,要他不久后也去燕国,任务只有一个,按密旨上说的做。

    刘邦还特地叮嘱陈平,让他务必到了燕国再打开密旨,且不论上面所写何人,都要立斩不赦。

    陈平虽没看内容,但见刘邦这态度,也就猜到了什么,尤其是他又打听到陛下派樊哙去了燕国平叛,两件事几乎是前后脚发生,机智如陈平,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呢?

    但他并没有当下发作,而是恭敬的答应下来,并听话的去往了燕国办事,但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刘邦驾崩在即,太子刘盈登基是板上钉钉,而樊哙是吕家的女婿,吕雉的妹夫,他要是真按刘邦说的干,只怕等将来皇后变成了太后,第一个遭到清算的就是自己。

    有鉴于此,陈平最终打算,还是阳奉阴违吧。

    刘邦却顾不上去管陈平他们了,如今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于是开始轮番召见朝臣,托付后事,又一一见了年幼的儿子们,说了些勉励的话语后,便又单独召见了小刘盈和刘元。

    姐弟两个进到宣室殿时,刘邦几乎病的起不来身,但还是强撑着跪坐着接见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说实在的,临到了了,刘邦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难得说了句软话。

    “元儿,盈儿,父皇疼你们疼的太少了,现在就是想弥补,也来不及了,你们怨父皇吗?”刘邦问他们。

    “儿臣不敢。”若是换成以前,说不定他们姐弟还真的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父爱感动,可现在嘛,也只是恭敬而疏离的回一句这个。

    “元儿,你有那份婚姻自主的圣旨在,又有亲兄弟傍身,你母后也偏疼你,朕也算放心,只是有些遗憾看不到你嫁给心爱之人,喝不到女婿的岳父酒了。”

    “元儿,不管父皇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说到底,你我是亲父女,这血脉是割不断的。”

    “朕只盼着将来有了外孙,逢年过节,你带他们来看看朕,朕就心满意足了,可以吗?”刘邦心知得不到原谅了,所以姿态也放的比较低,且大打感情牌。

    “父皇言重了,女儿奉旨就是,”刘元红着眼眶拱手行了一礼,她虽仍旧对刘邦心存芥蒂,但就像他说的,两人到底是亲父女,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好,好啊”,眼看说服了女儿,刘邦的精神头也足了些,他又嘱咐了几句后,便让刘元出去,房间里便只剩小刘盈和他了。

    刘邦鼓励了几句,要他登基后,多请教老臣,多读书理政,要勤勉些后,便提到了他现在最放不下的事。

    “盈儿,父皇知道你自幼心善,想必定然也不愿手足相残。”

    “如意还小,需要母亲照顾,待朕驾崩之后,你派人护送戚娘娘去赵国,好吗?”

    刘邦深知吕雉容不下戚夫人母子,所以他这才来鼓动小刘盈,指望他跟吕雉对抗,以此来保住自己的爱妃幼子。

    “盈儿?”他本以为说服这个儿子是非常容易的,可迟迟得不到回应,也只得抬眼去看对方。

    眼前之人分明是他的儿子,可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和记忆中那个懦弱的孩子一点都不一样了。

    “父皇,儿臣有话想问你,”小刘盈此时也抬头看向了他,“如若那次改立太子成功,那跪在这儿听你教诲的,就应该是如意了。”

    “父皇,儿臣想问,如若现在真的是如意在这儿,你也会嘱咐他善待我们母子吗?”这是他真的想知道的,尤其是在林清源提前教导了一番后,他就特别想知道的事。

    “盈儿,你怎么……”,刘邦疑惑于他的发问,也确实不想回答,“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提它干什么?总归是不可能的啊。”

    “可我就是想知道,父皇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倘若今日真是如意在此,你是会嘱咐他善待我们母子,还是教他,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小刘盈紧紧的盯着他,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盈儿,朕记得你最是仁厚不过,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难道在你心里,父皇就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吗?”

    刘邦心里虽然是后面那么想的,可他这会儿绝不可能承认,甚至还倒打一耙,指责起儿子。

    “父皇当然不是,但你的情义,从来都是对着戚娘娘和如意,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我和母后,姐姐,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但凡你对我们多用一点心思,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我早已不是你口中那个仁厚,但懦弱的孩子了!”

    小刘盈皱紧了眉头,根本不在为他的言语所困,而是直接点破了他的真实为人,并控诉着他的偏心。

    看着与以往完全不同,且冷静自持的儿子,刘邦本该欣慰他的变化,并为江山后继有人而感到高兴。

    可一想到这样的儿子恐怕不会如他所愿那样,善待自己的爱妃幼子,他便有些急眼了,脱口而出就是指责!

    “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谁又敢教你如此诽谤君父?”

    “是不是你母后?朕就知道,一定是她!”

    “她从来都容不下如意母子,现在还带坏了朕的储君,简直其心可诛!”

    ……

    刘邦的种种话语就像针刺一般,彻底戳破了小刘盈对父爱的最后一丝渴望,也让他真正直面了林清源教导中的那句话的场景。

    ‘为了皇位的稳固,是要流血的,要流很多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盈儿,你记住,你绝不能听你母后的!”

    “她心狠手辣,戕害朝臣,韩信,彭越,都是死于她手!”

    “你若没有防备,将来她定会辖制于你,甚至于夺我大汉江山,你不能信她!”

    “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刘邦这个时候真是声声泣血的提醒儿子了。

    “父皇,以后的事,自有儿臣操心,你安心养病吧。”小刘盈眼眸微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拱手行了一礼后,起身要走。

    “盈儿,你站住!”

    “你答应朕,答应朕!”

    “让你戚娘娘去赵国找如意,善待他们母子,你答应朕!”

    ……

    刘邦在后面不住的喊他,但小刘盈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自知儿子这是无声拒绝的刘邦,心里实在难受的紧,这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竟是昏了过去,而在小刘盈走出宣室殿的那一刻,吕雉也随之走了进去。

    至于刘邦心心念念的戚夫人,早就被她羁押在自己宫中不得出,也就是说,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小刘盈却没有选择再进去,而只是站在宣室殿的台阶上,俯视着下方的种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刘元,她因为和林清源有约,所以方才便走了。

    说来也巧,今天,正好是她的十八岁的生辰,回去后,林清源给她煮了长寿面,刘元很快就吃完了,并拿出了当年他们两个定下的‘约法三章’,还提起了那日他的许诺,问他还做不做数。

    林清源听她从宣室殿回来,又言说吕雉已经去了,他就知道,史书上著名的‘床榻问相’事件不远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刘邦驾崩,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想起张良对自己的再三叮嘱,林清源到底还是顺了刘元的意,也拿出了自己的‘约法三章’,执笔在帛书上补全了第三条。

    “希望出于信与爱而结婚。”刘元读了出来,并抬头看向他。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结为夫妻,我希望,那不是出自什么利益冲突和政治联合,而是出自你我的本心。”

    “希望我们是因为互相信任,真心爱恋才结婚的。”林清源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并加重语气强调。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将来我们真的要成亲的话,那一定是我自己愿意的,而非奉谁之命被迫的。”

    “这是真正的两个人的婚事,不涉及其他。”刘元闻言,脸上也满是笑容,她重重的点头,并诚恳的与他剖白心意,表明立场,定会随他一起。

    此时的她满心欢喜,全心全意的赞同着心上人的理念与话语。

    可她不知道的是,林清源想的却是,待到守孝期过后,说不定她就会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场错误时间下催生出的虚假情感。

    ‘或许她再大一点,就不会过分执着于我了。’他这么思量着。

    而也就在他们补全这‘约法三章’的三天后,刘邦驾崩了,属于汉高祖的辉煌就此全部落幕,而一个全新的时代也即将来临。

    第70章

    先帝生前最宠爱你们母子,他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无情无义?

    刘邦驾崩,吕雉为了稳固朝堂局势,决定先秘不发丧,同时立刻派周勃率领二十万精兵守住荥阳,此处是进入关中的要隘所在,只要守住这里,就可保长安无忧。

    与此同时,吕雉又下诏立刻召回在燕国平叛的樊哙,并通知建成侯吕释之全权接管南北禁卫军。

    他们一个是吕雉的亲妹夫,一个是吕雉的亲哥哥,天然就是她们母子的绝对支持者,找他们来护驾,就可以保证皇宫的安全。

    如此布置,内外相得,进可使政权交接平稳过渡,退能防那些元老和诸侯王心怀不轨。

    此等手段,足以可见吕雉的政治见识不俗,也正如当初张良对她的评价一样,虽不仁,但却有大慧,胸襟气魄也远胜一般男儿。

    而等周勃和吕释之依诏行事后,这八百里加急送去燕国的诏书也在半路上遇到了被陈平羁押回京的樊哙。

    到底陈平多留了个心眼,没听刘邦的直接杀了樊哙,而是转圜了一下,不然这会儿铁定要被记恨进而清算。

    他听闻刘邦驾崩,而吕雉急召樊哙回京的消息就知道自己当初那一步,没有错,陈平立刻放了樊哙,与其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他不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樊哙这个大老粗的解释,所以还是决定亲自前去。

    樊哙感激于他的救命之恩,故而也不反对,两人便立刻朝长安赶去。

    彼时,皇城内外早已是一片缟素,皇帝驾崩,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平头百姓,全都需要举哀,陈平和樊哙尽管赶得很急,还是弄了个白布戴在头上,这是为臣该尽的责任。

    至于为何不停下弄一身全乎的守孝衣服,理由也很简单,如果都着急成那样了,还能做的如此妥帖,若不是真的尽忠尽孝,那就是其心可诛!

    机智如陈平,又怎么可能留下这种把柄呢?至于樊哙,他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心回到宫中去。

    灵堂之上,站满了披麻戴孝之人,中门大开。

    “陛下,陛下啊”,陈平连跪带爬,哭嚎着进来跪下,并给刘邦的牌位连连叩首。

    “陈平,你可知罪啊?”吕雉一身孝服,站在灵堂之上,俯视着跪着的陈平。

    “臣不知何罪之有啊?”陈平一愣,脸上还挂着泪痕。

    “陛下已经驾崩三天三夜了,举国皆知,可你为何现在才来吊唁?”吕雉首先占据道德高地。

    “臣,是奉了陛下之命,去了一趟燕国做密使,”陈平拱手行了一礼后,如实道。

    “密使?”吕雉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上前两步,一旁的小刘盈见状,也随母亲一起来到了陈平面前。

    “陛下什么时候派你去燕国做密使了?”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立刻开口询问,“他要你去燕国干什么去了?说!”话到此处时,不止带着急切,还有压迫。

    “……”,陈平欲言又止,实在无法之下,这才从袖中取出刘邦的密旨交给了吕雉。

    吕雉看了内容后,却一言不发,直接将其放进了袖中。

    小刘盈站在她身旁,自然也看到了密旨,他眼眸微动,又快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平,短短几瞬就理清了过程,所以任由母后施为,而无其他举动。

    与此同时,门外也响起了樊哙的哭嚎声。

    “陛下!陛下啊!”

    樊哙的声音极有辨识度,且很快他人也进来跪在灵堂上,只是枷锁在身,被人押送进来的。

    吕雉看到樊哙无事,到底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陈平手下留情,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感激。

    她很快理清了来龙去脉,但她的妹妹吕媭就没这么睿智了,三步并作两步去到樊哙跟前,替他托着身上的枷锁。

    “樊哙,狗东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吕媭虽脾气霸道,但到底对樊哙也是真心,如今见他如此,哪有不担心的,平素尖利的声音都软了几分,可见是心疼坏了。

    “陈平!是不是你?原来你去燕国是去拿我夫君了!”

    “你明知我夫君是为大汉流过血,立过功的,你还敢如此对他,你……”,樊哙去燕国,吕媭是知道的,如今也反应过来,当即就开始质问。

    “够了!”为免亲妹妹大闹,吕雉立刻提高声音制止,樊哙也示意妻子别闹了。

    “……”,吕媭见姐姐发话了,丈夫也劝她,也知道轻重,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悻悻的一甩袖子,看陈平的眼神也颇为不善。

    “陈平,你先回府休息去吧,这来往燕国一个多月,实在是辛苦了。”吕雉没理会吕媭,而是语气温和的对陈平说了这样一句话,显然最后的三个字,是一语双关。

    “谢太后体恤”,陈平一听就知道自己这把稳了,忙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

    “二姐!你怎么……”,一旁的吕媭实在不忿,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吕雉用眼神止住。

    “启禀太后,眼下国家大丧,新君初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臣又怎么能回去休息呢?”

    “臣未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已是遗憾非常,还望太后,陛下,允准臣能在宫中为先帝守灵啊。”

    吕媭的针对简直不要太明显,陈平实在担心这女人背后捅刀子,于是立刻连说带哭的坚持请求留在宫中为先帝守灵。

    这样一旦出事,他也好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辩解。

    “陈大人,你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守灵的日子还长,如今若是撑不住,也就没有未来了。”吕雉还未说话,小刘盈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

    “陛下?”陈平有些惊讶。

    “朕已经决定为先帝守孝三年,以尽人子之心,尔等朝臣也需按礼制守孝,叔大人,”小刘盈当即宣布了一件大事,并唤了一声。

    “陛下,老臣在,”叔孙通赶紧出列跪下。

    “叔大人,你是国家的奉常,这守孝的礼制皆由你来操办就是,朕,相信你!”小刘盈给他以许诺。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叔孙通闻言,当即郑重表态道。

    “盈儿?”这么大的事,小刘盈却没有跟吕雉商量就宣布了,还是在先帝的牌位前,便是她想阻止也是不能。

    更何况她也没有理由阻止,儿子要给父亲尽孝,说破大天去,也没一点错。

    普通的百姓行此举,尚能获得极好的孝顺名声,更何况是一国之君亲自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了,这简直是要被朝堂歌功颂德,史书工笔亲自记载的大事。

    眼看在场之人都面露赞许之色,吕雉也没法子,只能暂时按下不表,她倒不至于怨恨刘邦到了不让儿子为他守孝的地步,她就是觉得,这守孝三年太长了点。

    如果儿子执意如此,那女儿自然也要守同样时间的孝期。

    可要是这样的话,免不得女儿和林清源的婚期就要再往后拖延,等守孝结束,自己的女儿都二十多岁了,这般年纪还未出嫁的女子,那可是要受不少非议的,吕雉忧心的是这个。

    “母后”,一旁的刘元也走上前来,扶住了吕雉,并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显然刘元也想到了这点,虽然拖延婚期非她所愿,但为父尽孝也是做儿女的应做的事,刘邦临终前又难得说了软话,所以她并不想母亲和弟弟因为她的事而有所冲突。

    吕雉也知道这是女儿懂事的表现,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胳膊,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小刘盈唤她。

    “母后,前朝守孝的事,有朕和诸位大臣商量着办,至于后宫诸多的皇子和妃嫔的去处,还要仰仗母后凤仪,妥善安置才好。”

    “我儿放心吧。”他的这一句话,瞬间就把吕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原因无他,吕雉终于想起了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戚夫人,眼下后宫全权由她掌控,再也不用受制于任何人,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报复。

    就这样,母子二人达成了一致,待到朝臣和亲眷吊唁的差不多了,便被请到别处去守灵和哭丧。

    然后才是后宫妃嫔女眷们一一进来,皇子们也在,只是他们的年纪还小,且一会儿的事也不方便让他们看见。

    于是乎,吕雉便让这些皇子们按规矩给刘邦的牌位和棺椁行了礼,尽了哀之后,就让伺候的奶娘宫女们将他们带回去照顾了。

    刘元也不在此处,而是随着姨母吕媭去旁的房间招待吊唁的客人了。

    如此一来,跪在刘邦牌位和棺椁前的,便只剩下了这后宫中的女人们。

    因着守丧的缘故,大家都是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头上莫说金钗,便是银饰都没有,插的多为云纹木簪,一条白绫覆于额前,显得典雅朴素。

    吕雉跪坐在灵堂最前方,后面就是刘邦的牌位和棺椁,而其他妃嫔则是面对她而跪,吊唁过程庄严而肃穆,也带着无尽的压抑,当该走的流程走过之后,重头戏就此登场。

    “太后娘娘,如今先帝驾崩,代王刘恒已经前来长安吊唁,薄姬想,等守灵期满,和代王一起前往代国。”先开口的是薄夫人,她言辞恳切,低眉顺眼的朝着吕雉行了一礼。

    “我们也是。”

    “我们也是啊。”

    ……

    其他妃嫔也纷纷出声附和,吕雉只微微一抬手,房间里便安静下来,她环顾一周后,把目光落到了薄夫人身上。

    “代国那么远,而且是个容易生事的地方,代王年纪又小,且才被先帝改封到那里不久,政务和生活,恐也多有不便,也确实该有母亲辅佐照料。”

    “薄夫人呢,又素来是个谦让贤良之人,这些年独守空房,也够寂寞的了,哀家便准了你之所求,待到守灵期满,你就和儿子一起回代国团聚去吧。”

    吕雉对薄夫人没有恶感,甚至有同病相怜之处,不仅没怪罪她头一个出言,还软下语气多加安抚。

    “薄姬,谢太后娘娘。”薄夫人依旧低眉顺眼,恭敬非常的行了一礼。

    “免了。”吕雉轻抬右手,虚扶了一下对方,单凭这个动作就知道,她其实对薄夫人的知情识趣很满意的。

    “唐山夫人谙熟楚声,做了‘房中祠乐十七章’,宫里人都十分喜爱,就留在宫中乐府吧。”

    吕雉随即又转头看向一个年轻且没有子嗣的妃嫔,语气柔和的宣布了自己对她的安排。

    “臣妾谢太后娘娘”,唐山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十分感激的拜谢对方。

    “待到守灵期满,你们便随各自的儿子前往封国吧,他们的年纪都还小,哀家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小国王们镇不住封地,有你们在,也好定定神。”

    吕雉环顾一周后,对其他有儿子,却又不受宠的妃嫔如此道。

    “臣妾谢太后娘娘。”众人异口同声的回应,并随之行礼叩谢。

    “免了吧。”临到头了,吕雉也愿意给知情识趣且没有威胁的女人孩子一条生路,所以此时处置起来,也显得十分大方。

    戚夫人也和大家一起行了礼,可坏就坏在,她居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然敢开口。

    “太后娘娘,臣妾……”

    可她刚开了个头,吕雉就打断了她。

    “哀家已经派人给赵王刘如意送信去了,令他火速回长安,想来不久后你们母子就可以相见了。”

    “太后娘娘,求求你,别让如意回来了!”

    戚夫人一听这句,顿时心慌的不行,又记起刘邦生前的叮嘱,于是立刻膝行上前带着哭腔求饶着。

    “你这叫什么话?先帝生前最宠爱你们母子,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无情无义?”吕雉直接一个反问。

    “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戚夫人连连摇头,眼神带着哀求。

    “那你什么意思?你说啊,”但吕雉丝毫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看她的眼神里也满是轻蔑和狠厉。

    “不,不,我,我……”,戚夫人是彻底慌了神了,“如意不能回来,不能,我也明天就走!”六神无主之下,她竟是吐露了心里话。

    “你也走?先帝还在这儿躺着呢,你往日的狐媚体贴呢?你的风骚亲热呢?真是个没有良心的贱妇!”吕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斥骂道。

    “我,我,我是怕,我怕……”,戚夫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害怕的嘴唇都在发颤,但想起儿子,她又坚定下来。

    “只要如意不回长安,我愿意为先帝陪葬!”她这是打算用自己换儿子活命。

    然而吕雉受她的欺压多年,又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们母子?何况吕雉的关键目标从来都是刘如意,戚夫人是顺带的。

    有鉴于此,吕雉也只是冷哼一声。

    “你们都听听,这长安成了虎狼之地了,堂堂的封国国君,父皇驾崩了不来吊唁,更不要说祝贺新的皇帝登基了。”

    “这赵国可不比代国远,这代王刘恒还比刘如意要小好几岁呢,还有齐王刘肥,人家千里之遥,都赶来吊唁了。”

    “如今先帝的儿女几乎都在他灵前尽孝,凭什么你的儿子就这么特殊?还讲不讲孝道,懂不懂礼数?!”

    吕雉最后这句,也实在是诛心之言,若是认下,那刘如意可就是不忠不义之人了,这也让戚夫人方寸大乱,情理之下,竟是高声开始反驳!

    “如意不能回来!就是不能回来!先帝曾有遗言,一旦他百年之后,就让我速去赵国,如意也不必前来吊唁的!”

    可惜她不是用道理来驳斥吕雉的话,而是抬出了刘邦,试图以此达成目的,这简直是一步死棋。

    果不其然,吕雉听了这话就冷笑一声。

    “先帝的遗言?谁听见了?”她也不啰嗦,直接环视了一圈,大大方方的问。

    而所有的妃嫔都低眉顺眼,无人敢为戚夫人说话,也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外人而置自己和孩子于险境。

    戚夫人孤立无援,几乎是泣不成声,倘若刘邦看了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说不得会疼宠非常,可惜落在吕雉眼里,那就是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这后宫是听你的?还是听哀家?当然是听皇太后的!”吕雉霸气宣布了自己的主权,在对方恐惧非常的眼神中,又立刻宣布了对戚夫人的处置。

    “来人哪!把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妇给我打入永巷,罚她每天舂米十斗!”

    戚夫人闻言,当即瘫坐在地,无助非常,然而伺候的宫人可不会多么怜香惜玉,皇太后发了话,那他们就得照做。

    或许戚夫人以前是宠妃,他们不敢得罪,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宫里的奴婢最是会见风使舵的。

    所以话音未落,便有两人上前来,一左一右抓住戚夫人便往外拖去。

    虽然没有舂过米,不知道那是多么辛苦的惩罚劳作,但永巷是什么地方,戚夫人还是很清楚的。

    所谓永巷,除了是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们的集中居住地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幽禁失宠妃嫔,也就是说,只要进了那里,等同进了冷宫。

    “陛下!陛下啊!你要给戚姬做主啊!”戚夫人怕的什么似的,不住的哭求。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知道吕雉不会放过她,于是下意识喊出的还是刘邦,可惜,刘邦是在房间里,但听不见她的呼唤,也看不见她的遭遇了。

    都被拖出门老远,还能听到她的哭喊声,其他妃嫔闻之,则更加恭顺,不敢造次,而吕雉听着仇敌的哀嚎,却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多少年了,受这个贱妇的欺负和侮辱,现在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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