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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公乘阳庆,为齐国临淄人,扁鹊一脉唯一在世的传人,如今刚四十岁出头。

    他受丞相曹参和治粟内史审食其的举荐,已然带领学徒进了长安,并被太后娘娘钦点,为鲁元公主和驸马看诊。

    当然了,太医们也是尽心尽力的看顾鲁元公主的身孕,以防被这个宫外来的家伙比下去。

    而不久前瓜熟蒂落,小翁主诞生,公主也无恙,母子均安,所有的医者也算都松了一口气。

    公乘阳庆本以为自己能过一段平静日子了,岂料吃过小翁主的满月酒不久后,他再一次例行公事,去给鲁元公主诊脉时,却发现了问题。

    可更大的问题就在于,之前也有太医给鲁元公主诊过脉,但却没提出有什么不对。

    有鉴于此,他也怕砸了招牌,故而并没有当下指出,想着下回再看看,确认一下再说。

    可谁知他刚回到自己的药房,小学徒却告诉他,太后娘娘宣他去椒房殿。

    公乘阳庆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就让小学徒看好家当,自己则是带上药箱去了椒房殿。

    彼时,吕雉已经屏退了左右,只自己在房间里,公乘阳庆到了之后,对其行礼,然后便开始诊脉。

    可这一诊,他更糊涂了。

    “太后娘娘,您身体康健,什么病也没有啊。”他收回诊脉的手,然后说了实话。

    “不,哀家刚看过太医了,他们都说哀家的病要好好调理才行呢。”吕雉却摇了摇头,给出了与他完全不同的回答。

    “可您,确实是没病啊。”公乘阳庆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刚才敢在鲁元公主那儿模棱两可,是因为他侍奉了殿下这么些日子,知道对方是个仁德宽厚的主子,即便拆穿了也不会怎样。

    可太后娘娘不一样,这个女人的心机手腕连民间的百姓都有耳闻,他实在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未来做赌,所以这才直言相告。

    “这倒是奇了怪了,太医说哀家有病,你却又说哀家没病,那哀家,到底是有没有病呢?”吕雉也收回了手。

    “这,臣不敢妄言,或许太医们有自己的见解吧。”公乘阳庆听到这儿,心里骤然一紧,小心的转圜了几句。

    “他们有自己的见解?哼,”吕雉却冷笑一声。

    “他们的见解就是,无论什么病,亦或者有没有病,一律推说需要调养,并开一些不疼不痒的药,让人吃了,看着气色好也就是了。”

    “但却从不肯直言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每问起,总要掉书袋一般,说上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好像这样才能彰显他们医术精湛似的。”

    吕雉几乎是精准吐槽了太医们的糊弄手段,而公乘阳庆来了宫里这些时日也察觉了一些,可这话太后能说,他可不能接啊。

    “臣惶恐”,他也只能把头低下。

    “但哀家不要你的惶恐,哀家要你说实话!”吕雉加重语气强调道,“就像刚才那样。”

    “臣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想问什么?”公乘阳庆的头垂的更低了。

    “哀家想问,驸马的身体如何了?”吕雉开门见山。

    “驸马爷康健的很,并无任何大碍。”听到这句,公乘阳庆松了一口气,赶紧实话实说。

    “那有问题的,就是哀家的元儿了?”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太后娘娘,臣,臣……”,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在这儿等着呢,公乘阳庆惊慌不已。

    “知道为什么你才给元儿看了诊,哀家就找你来吗?那自然是哀家已经问过太医们,但没得到一个准话儿了。”吕雉近乎是自问自答的说出了缘由。

    “他们只一个劲儿的说哀家的女儿需要调养,却又讲不出具体的原因,而哀家最不想听的,恰恰就是这些废话。”

    “所以这才找了你来,那么现在,你能告诉哀家,元儿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吗?”吕雉死死的盯着他。

    “……”,这一刻,公乘阳庆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说实话和撒谎的后果,自己的性命前程,太医们的排挤与嘲讽……

    他想的越多,就越不知如何应对,因为好像无论他怎么回答,结果都会对他不利。

    除非现在有个突破口,‘等等’,他突然想起来了。

    “启禀太后娘娘,公主殿下刚刚诞下麟儿,身子怕是真的有些亏损,只是小翁主也绝非寻常孩童,当日那百花齐放,霞光满天的异象便是明证。”

    “能得如此佳儿,自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公主殿下的福分,至于以后如何,臣也只能说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先是夸了小翁主来历非凡,又讲儿女都是缘分,便是在打基础。

    随后这才委婉的将鲁元公主产后体虚,恐日后子嗣艰难的事暗示出来,但他心里也怕逃不过,所以最后才描补一句,言说他会尽全力。

    可凡人再怎么努力,想也敌不过天命,这话也算是他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了。

    “尽人事,听天命,尽人事,听天命,”果不其然,吕雉听到这儿,也只是重复了几遍他的话,却并未如何苛责。

    “罢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出了椒房殿的门,你就把它忘干净。”

    “只一条,元儿的身体,我还交由你调养,从今往后,你就专心为她看诊就是。”她先警告了一句,随即又吩咐他做事。

    “诺”,听闻此言,公乘阳庆总算松了一口气,恭敬的行了一礼后,很快退出了椒房殿,如此一来,房间里便只剩吕雉一人。

    可冷不丁的,她却突然开口。

    “方才他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我都听到了”,话音未落时,审食其便从不远处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元儿的身子,当真亏损的如此厉害吗?宫里宫外的医者,竟无一人能解其忧吗?”他走到她跟前坐下,眉头皱的很紧,可见确实担心。

    至于他是担心刘元多一些,还是担心别的多一些,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倘若真是因生产而亏损元气,那还好说,左不过精细调养就是。”

    “可方才公乘阳庆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虽未明说,但何尝不是在暗指元儿将来恐怕再难有子了。”话到此处,吕雉咬了咬下唇,心疼的什么似的。

    “……依我看,驸马待元儿好着呢,便是将来真的没有儿子,也不会……”,审食其听到这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从别的角度试图找补安慰一下。

    “也不会什么?不会移情别恋?不会纳妾娶小?”可他还未说完,吕雉就打断了他。

    “食其,倘若你讲驸马不贪色,重发妻,我是再没什么可说的。”

    “可现在涉及到的,是林家的香火传承问题,你真的觉得林清源会在知道自己没问题,但元儿不能再生的情况下,只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别急着回答,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看看能不能做到。”吕雉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根本。

    “我……”,审食其犹豫了,倘若真的换位思考一下,他发现,他恐怕做不到。

    不是他贪恋美色,更不是他不够忠贞,实在是因为此时普世的价值观就是如此。

    从夏商周传下来的习俗规矩,无一不在强调血脉延续的重要性,一个家族若是没有儿子,那就等于绝了后。

    没错,女儿做不了传承之人,因为众所周知,哪怕把女儿培养的再优秀,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一千,道一万,这女儿最后都是要嫁出去给别家的,怎么也挑不起本家的担子来,更不必提传承父辈的香火祭祀的大事了。

    倘若活着受罪也就罢了,死了灵魂还得不到安息,甚至无人祭奠叩拜,那对秦汉时期的人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塌天大祸!

    但是审食其能这么说吗?那肯定不行啊。

    吕雉这会儿摆明了想干点儿什么。

    可不管她要干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对她的心思,审食其到底还是能揣摩到几分的。

    眼下他必须稳住才行,既是自己稳住,也是稳住吕雉。

    “可驸马到底不同于常人,小翁主亦是来历非凡,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一下,事情的发展不至于落到那般艰难的境地。”

    “而且元儿还年轻,她与驸马又刚成婚不久,好好调养几年,未必不能再得一子,万一真有这个缘分,你我现在岂不是白担心了?”

    “不提别人,就说你吧,生了元儿六七年后,才得了盈儿,早些年也是身子不好,现在不也儿女双全吗?”

    他定了定神后,斟酌着开始劝慰,几乎是把能用上的理由都搜刮出来了,这才堪堪让吕雉有些犹豫。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或许,我真的心急了些,”到底是心爱的男人在游说宽慰,她就是心里着急,可也确实听进去了几分。

    “你啊,不过是关心则乱,我最是知道的,”听她似有松动,审食其身子前倾,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再接再厉的劝。

    “可越是这种时候,你我越是应该冷静,好好寻一寻解决办法才是,到底你是元儿的母后,最是为她好不过了。”他还不忘了安抚她的心。

    不得不说,这话也着实是情真意切,的确说到了吕雉心里,可是也给了她一个行事的理由。

    因为他刚才说,她最是为女儿好,那是不是无论她做什么,女儿都不会怪她?毕竟,她可是她的母后啊。

    这话虽然吕雉没说出来,但审食其看她神色有些不对,心里便是一沉。

    待到从椒房殿出来后,他便打定主意要预警一下,可这个事不能直接跟林清源说,更不能跟刘元说,可是又不能不提醒。

    审食其左右为难之下,只得把自己猜测的消息先传递给了留侯张良,期盼他这个先帝的智囊能想想法子,最好对症下药,消弭这场隐患才是。

    第102章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六月初的长安,已然是春末夏初,但清晨的气温还算不错,并未太过炎热。

    因着季节转换,天也亮的更早,金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的云层洒落在大地上,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都沐浴在这柔光之中。

    今日晨起,稍稍起了些雾气,如今未完全散去,花园的鹅卵石小路上,还有些湿意。

    只见周围的花木之上,有晶莹的露珠在树叶花瓣儿上凝结,风儿一吹,它们便随之颤动,衬得花木更加惹人怜爱。

    只是现在却无人欣赏,彼时,刘元正守在女儿的摇篮边轻轻逗弄孩子,而林清源亦是陪在身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这小娃娃才不过刚出生百天左右,便是父母千宠万爱,她也是回应不得的,且婴儿多吃多睡,这不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又睡着了。

    刘元唤了窦漪房和乳娘来,让其守在摇篮旁,又再三嘱咐了一通后,这才把恋恋不舍的林清源给拉走了。

    夫妻两个出了殿门,去了书房,这才得片刻独处,可没一会儿林清源便又开始在帛书上写写画画,与她说话,也是三句不离宝贝女儿,惹得刘元都有些醋了。

    “元儿,你快来看,我画的小狗布偶好不好?”偏生林清源还毫无所觉,一边画,一边招呼她。

    “又是给嫣儿的吧,”刘元不用看就知道用途,但她还是走到了他身旁,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帛书上有个十分可爱的狗狗形象,只是看着不像真狗。

    “这是什么品种的狗?我怎么没见过?”她好奇询问道,“不过看着倒是挺顺眼的。”

    “这是Q版的狗狗玩偶,没什么真的狗与其对应,只存在于想象中,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大概就是取材于现实吧。”

    “不过它放大了真狗狗的某些特征,让其显得可爱,更讨小孩子的欢喜,你瞧,看起来是不是特别萌?”他拿起那张帛书兴冲冲的展示给她看。

    “更讨小孩子的欢喜?”可刘元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张图上,甚至都忽略了那些听不懂的话。

    是的,她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蹦出来的陌生的词语了,反正他每每都会简单解释,倒也不至于不理解他的意思。

    “先生,我认识你的时候,还未及笄,盈儿也才六七岁,我们都算小孩子,可怎么不见你当时给我们做过这样的玩偶?”她想起了往事,很是有些耿耿于怀,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控诉。

    “嗯?”林清源愣了一下。

    “元儿,你这是……吃醋了吗?”他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区别对待。”

    刘元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在吃醋,还是在吃刚过百天不久的婴儿的醋,但她的脸上明明写着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我画出来,然后做给你,好吗?”没有找一大堆理由来为自己开脱,林清源思虑一瞬后,立刻打了一个补偿的直球。

    “……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才不喜欢呢。”虽然嘴上很嫌弃,但林清源看的出来,她的眼眸里都是欢喜。

    “好好好,元儿不喜欢,是我非要送,这样行不行?赏个脸呗,公主殿下?”他笑了笑,随即连连作揖请求道。

    “你都这么诚心诚意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小公主心里高兴的什么似的,但还是不想让他这么得意,于是抬了抬下巴,高傲的回了一句。

    “好,我就知道我们元儿最是通情达理了。”林清源也乐的哄着她。

    “对了,先生,我还有问题想问,”高兴之余,她又有些疑惑。

    “想问什么?”林清源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做玩偶?弄个真的狗狗不好吗?说起来我还挺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刘元直言道。

    “我也喜欢小动物,但是我们现在有嫣儿了,她还小,呼吸道很脆弱,我以前听人说过,这种情况,家里最好不要养猫狗。”林清源跟她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刘元若有所思,“那为什么是玩偶,而不是人偶?”她又有问题,可刚说出来,就突然捂住了嘴,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做人偶了吧。”林清源见状,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没事的,元儿,别怕,没事的。”他安抚着她。

    “嗯。”刘元任由他抱着自己,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气息和柔和的话语,这才让她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两人都默契的不在提及人偶的事,因为他们清楚,在这个时代,人偶不是什么孩子的玩具,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切都因为它还拥有另外一个名字,巫蛊娃娃。

    虽然过程有点不自在,但好在结果不错,做出来的动物玩偶都很受欢迎,刘元喜欢的紧,小刘盈也分了几个,看起来挺开心。

    林清源高兴之余,还给了窦漪房一个,一是她的年岁也不大,应该会喜欢,二是也有谢她寸步不离的看顾自己女儿的意思。

    虽然只得到了一个玩偶,也比不上公主殿下和小翁主的那些玩偶精致漂亮,但窦漪房也很高兴。

    即便如今身份天差地别,但至少,现在她和她们两个,有一样是相同的了。

    那就是,得到的玩偶,都是先生亲自画出来,并亲手送出的。

    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快乐好久了。

    温馨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林清源也很快忙碌起来,开始为实现自己之前的誓言而行动。

    岂料他的计划刚有一个雏形,却突然接到了留侯张良的邀请,言说有事相商,而且是要事。

    在听到张不疑转述对方的话时,林清源是真的起了好奇心的,他想不出什么事能让张良都认定为要事,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就是了。

    张良之前助他良多,两人亦师亦友,私交也甚好,万一真遇到什么麻烦,他自然也要帮忙的。

    思及此处,林清源定了定神,答应会准时赴约,得了肯定的回答,张不疑这才放心的回去跟自家父亲复命。

    几天后,留侯的府邸中,书房里,林清源和张良相对而坐,中间的案台上则摆着一些点心,并两杯清茶。

    寒暄两句过后,不等他问,张良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帛书。

    “这是从北方边境传来的消息,你先看看,”他把东西递给他。

    “北方边境?是匈奴人吗?”林清源有些诧异的接过那张帛书。

    “是也不是,传信的人,是卢绾的孙子,卢他之,可消息却是有关匈奴大单于冒顿的,当然,在这其中更重要的,是你。”张良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了一句。

    “冒顿知道我的存在了?”一边听他说情况,一边自己看帛书,林清源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还是卢绾的孙子通知我们的?”

    “留侯,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卢绾可是背叛了我们大汉,投靠了匈奴人。”

    “可现在他的孙子却反过来为我们通风报信,这可能吗?”林清源抖了抖手上的帛书,对这个消息持怀疑态度。

    “可能,而且,可信。”张良却平静的很,并告诉他一个新消息,“因为现在,卢他之已经是新的东胡王了。”

    “……”,林清源愣了一秒,“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反应过来。

    “换句话说,他的父亲要么死了,要么被冒顿当做了人质,现在形势对卢家非常不利,他们在匈奴恐怕快坚持不住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张良的分析基本与现实相差无几,能凭着几个消息就把原委复原到这个程度,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那又如何?卢家本来就是叛徒,当初他们走上投奔匈奴那条路时,就早该预料到这点,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

    林清源倒不是不信张良的判断,只是觉得没必要为这些人费心。

    “恐怕你现在非管不可,因为他传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张良没有为卢家说话,而是继续道,“有人跟冒顿进言,希望能拉拢你,而且他们已经定好了计策。”

    “不管什么计策,我都不可能投效匈奴的。”林清源一听,觉得更可笑了。

    “他们的计策是,联姻。”但张良没有笑,而是神色略显沉重的把后半句说完了。

    “联姻?跟谁?我吗?”林清源觉得更荒诞了。

    “这怎么可能?莫说我现在已经有了元儿,还有了女儿,就是我什么也没有,我也绝不会投向匈奴啊。”他连连摆手,动作和神情都在表达他对此事的拒绝和不认同。

    “对啊,你有女儿。”但张良却加重语气强调了一句。

    “……”,听到这儿的时候,林清源的大脑简直要静止了。

    “留侯,你说的,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他小心翼翼的求证,嘴角的笑已然快绷不住了。

    “依旧是从卢他之那儿传来的消息,据说冒顿现在仅有一子。”张良没回答是,还是不是,但这句话,却变相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

    “……”,林清源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女儿才三个多月大,居然就有人惦记了吗?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103章

    我怕她会越过我和元儿,对嫣儿的婚事做出让人不能接受的决定。

    这头林清源正为了有人打自己女儿的主意而暴跳如雷,可他不知道的是,最开始提出这个计策的家伙,也已经被冒顿大单于下令处死。

    原因无他,只因若要达成这个所谓的联姻,并起到真正的拉拢作用,冒顿就必须舍出自己的儿子,让其成为这场利益交换的棋子。

    若是成了的话,那匈奴很可能会得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智囊和人才的辅佐,甚至有机会超越大汉,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霸主。

    若是不成也没关系,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也能起到离间作用,让那个叫林清源的男人不在被汉朝所信任。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匈奴赚了,可是问题是,要做到这点,他就必须拿出对等的筹码,即,他儿子的正妻之位。

    如果他有很多儿子,那么这个交易自然很划算,可偏偏他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匈奴未来的大单于。

    倘若他答应了这桩婚事,那么将来,他儿子的大阏氏,匈奴帝国的皇后,就会是一个汉人女子。

    这在匈奴的历史上,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诚然历代匈奴的大单于都可以娶很多外国公主做阏氏。

    可大阏氏的地位是不同的,这是能掌握军队和财富,而且能与大单于并驾齐驱,共同分享草原权力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所以匈奴人的大阏氏,一般都会在内部产生,从被誉为‘匈奴三贵种’的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之中选出,以确保匈奴王族血脉的纯正和王权统治的稳定。

    就算大阏氏没有孩子,或者并非下一任单于的生母,那她的地位也是崇高而神圣的,不是什么外国嫁来的公主们能比拟的。

    具体请参考冒顿就是了,比如说,曾为了训练士兵的服从性,他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一位阏氏。

    那是他的妻子没错,但也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并非是他真正的皇后,匈奴帝国的大阏氏。

    可是如果不给出大阏氏的位置,恐怕也不能让对方动心,毕竟,如今的林清源,是大汉皇帝的姐夫,他的女儿要嫁人,当然不肯,也不能做一个普通的阏氏。

    但是要真的给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大阏氏名头,*冒顿都必须考虑一下呼衍氏,兰氏,须卜氏这三个世代拱卫匈奴王族,并与其通婚的贵种家族的反应。

    这不止会导致内部不稳,更是挑战传统,也难怪冒顿一听说此等办法,便立刻大发雷霆,直接下令处死了卢绾的儿子,他亲封的东胡王。

    也正是冒顿的反复无常,杀戮成性,且毫不掩饰对投靠的卢家的蔑视,才使得卢绾的孙子,卢他之彻底的胆寒心冷。

    以至于为了寻求自保,也为了家族的未来,他选择了向汉朝通风报信,传递消息。

    也亏得当初卢绾谋反的事没有捶死,里面还有别的由头,不然这会儿别说求助了,只怕传信都是不能的。

    张良将其中的弯弯绕,一一告诉给林清源,让他暂时冷静下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可林清源又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有人打他女儿的主意,还是打他三个多月大的女儿的主意,这都不是一句无语可以描述的荒唐事了。

    不过,虽然他情绪上头,大骂匈奴不做人,但他还是有敏锐性的,立刻怀疑起了给冒顿出主意的人。

    倘若真的是汉朝人,估计不清楚匈奴内部的习俗,可林清源却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起了怀疑,是否就是卢他之的父亲给冒顿出的主意。

    不然对方又怎么会冒着违背匈奴传统和得罪内部贵种家族的风险,使用这等手段呢?

    “留侯,我觉得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不能相信对方。”

    林清源越想越怀疑这事儿就是卢他之的爹搞出来的,心里对卢家自是没什么好感,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敌意。

    “你有疑虑,也属正常,到底对方的立场与我等不同,但现在我还有一个别的消息告诉你,也是关于你女儿的。”张良看了他一眼。

    “还有什么消息?难道情况还能更坏不成?”见他面色沉重,林清源的右眼皮也不由得跳了跳。

    “我也说不好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只能你自己做判断了。”

    张良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将审食其传来的事告知,而是决定讲其他。

    “到底是什么啊?”见他如此,林清源心里的不详之感更加严重。

    “我得到一个卜言,说,将来嫣儿,会母仪天下。”

    “什么?”林清源惊讶万分。

    “谁做的占卜?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连连追问。

    “小友,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个卜言的内容并不意外啊。”

    看似是着急女儿的处境,可张良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关注点的不同,这也让他觉得十分奇怪,不由得问了出来。

    “我当然……”,林清源脱口而出就要说出实话,好在关键时刻及时止住,“诶呀,这不重要,”他摆了摆手,显然对内容的来源不想多谈。

    而他不说,张良心里也有些猜测,估计又是他一梦千年的奇遇带给他的预知吧。

    “留侯,到底是谁给嫣儿做了占卜?还有,这个消息有没有传出去啊?”林清源却顾不上对方在想什么,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暂时还没有传出去,但是,太后娘娘是知情的。”张良思虑一瞬后,果断选择说实话提醒。

    “那也就是说,是母后找人给嫣儿做的占卜了?”林清源闻言,皱了皱眉。

    “母后她好端端的给嫣儿占卜做什么?她……”

    他刚抱怨了两句,却突然想起了女儿出生时的异象,那么再看吕雉让人占卜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可说的通,不代表他能接受啊。

    特别是历史上记载的,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后来还真是母仪天下了,就是下场很不好。

    也难怪林清源一听这个所谓的预言,就变得这么焦躁和抵触了。

    特别是在张良特地提醒他,吕雉也知道这个卜言的时候,他就更加着急了,因为历史上那桩造成了张嫣一生悲苦的婚事,恰恰是吕雉促成的。

    “小友,你如今之忧虑,我也能猜到几分,但现在情况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有可挽回的余地,而这一切的前提,都需要你镇定下来啊。”

    张良见他眉头紧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也实在是有些担心,不由得出言宽慰。

    “还有可挽回的余地?”听到这话,林清源停下脚步,“对,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留侯,匈奴那儿我不担心,冒顿不可能会来提亲,就算他提,我们也可以拒绝,但我现在担心的是母后。”

    “我怕她会越过我和元儿,对嫣儿的婚事做出让人不能接受的决定。”

    “留侯,我需要你帮我!”林清源走到他跟前,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并请求道。

    张良想起审食其的提醒,再见如今林清源的表现,两相验证之下,更坚定了当初自己的推测。

    ‘看来,太后娘娘果真是起了亲上加亲的心思。’

    倘若吕雉是想让外孙女嫁给孙儿的话,那么表姐弟成婚,也算一桩美事,可是依着现在的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吕雉想亲上加亲不假,但人选恐怕就耐人寻味的很了。

    而这,才是林清源如临大敌的关键原因。

    “小友,你也不用太过着急,审大人之前已经传了信,言说暂时稳住了太后娘娘,短时间内,她还不会如何,现在要紧的是,我们怎么能在她之前解决这件事。”

    思及此处,张良先是宽慰了一句,随后点出了如今的关键。

    “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要不,我再献出点儿什么,换我的嫣儿婚姻自由如何?”林清源想起了以前他为刘元做过的事,试图如法炮制。

    “不行。”但张良却果断摇了摇头。

    因为,“要是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太后娘娘不仅不会打消自己的念头,还会更加想要插手嫣儿的婚事。”

    “只要她把嫣儿牢牢握在手里,那你就会把更多的好处拿出来给她。”

    张良是局外人,所以更理智,更能看得出里面的利益得失,也就能冷静分析,而林清源在听到这儿时,也明白对方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可是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啊。”林清源摊开手,实在是无奈的很。

    “我倒是有个主意,但就是有点儿冒险,不知道你肯不肯?”张良沉默了一会儿后,看着他道。

    “什么主意?”一听有办法解决,林清源瞬间眼前一亮。

    “附耳过来”,张良朝他招了招手,对方赶紧凑过去听。

    却不知张良跟他说了什么,总之期间林清源的脸色变来变去,阴晴不定的很,偶尔还有质疑的眼神和拒绝的摆手动作出现。

    但最后的最后,他却还是点了点头,想来张良到底是说服了他。

    第104章

    他们法家好像有毛病一样,巨头都在儒家门下学习过。

    张良给林清源出的主意就是祸水东引,只要设法让太后吕雉的目光从后宫移开,那么眼下的困局就算解不了,也能得到极大的缓解,趁着这个时间,他们也好筹谋更多。

    可这也是极其危险的,如果要转换战场的话,除了前朝的利益之争外,恐怕没有什么能让太后吕雉转移注意力。

    而一旦她再次对权力燃起了欲望,想要制住她可就难了。

    也怪不得张良说这个主意很冒险,让林清源慎重考虑了。

    但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危,林清源已经顾不得这个了,搅动前朝的权力之争固然危险,但若是为了保护家人,那他是在所不惜的。

    可他不能直接下场,否则就太明显了,现在他需要一把刀,而且必须是锋利的刀,去为他做事。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刀吸引的时候,那躲在幕后的他,安全性也会大大提高。

    而纵观秦汉所有学派的人才,若论做上层的刀剑,披荆斩棘,不畏艰辛的,那毫无意外得是法家学子。

    只要任命一位法家学派的巨头进入朝堂,那么这看似平静的水面,立刻就会泛起波澜。

    不提别的,至少儒家的掌舵人叔孙通肯定会跳出来阻拦。

    双方一旦因政见不合起了冲突和争执,那么他的目的就算达到。

    而且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征召别的学派的人才,也会容易许多,更有利于他之前的计划实施。

    不过若要做到这点,他还需要小刘盈的帮助,随即他就寻了个理由,找来了对方,并与他讲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是他隐去了吕雉想对自己女儿的婚事插手的猜测,只专注于为朝堂招揽人才的事,而这也正中下怀。

    小刘盈之前就想征召一些人才为国家服务,奈何总受许多因素掣肘而不能行,眼看林清源转换了一味避让的态度,而鼓励他主动出击,他也更有信心了。

    两人对此达成一致后,便开始确定人选,最终他们瞄准了如今法家的大贤张恢,听说他赋闲在家,且正在轵县讲学,正好可以请他来。

    随后小刘盈便亲自手书了一道诏令,为了以防万一,他派了亲信窦长君亲自去送,并嘱咐对方务必把人请来。

    当窦长君走后不久,小刘盈又听林清源的建议,在宣室殿召见了叔孙通,并向他透露了自己已经征召了法家学派的张恢入朝为官的消息。

    果不其然,叔孙通当即就开始反对。

    “陛下,这张恢此前未曾出任过任何官职,如今贸然征召对方,还是为九卿之一的廷尉,是否有些欠妥?”

    这老头儿平素可是个圆滑的人物,轻易不表态的,可眼看着敌对学派的家伙就要登堂入室了,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吼吼的就要进言阻止。

    “诶,爱卿此言差矣,这廷尉一职,本就是我大汉司掌刑狱,修订律令的官职。”

    “而论起对法律的熟悉,这普天之下还有比的过法家学子的人吗?”小刘盈却摆了摆手。

    “更何况,之前的廷尉已经给朕上了乞骸骨的书简,他也确实年事已高,朕也不好不体谅老臣啊。”

    话到此处,他脸上就全然是一副情真意切,为下属着想的模样。

    “可是,陛下,法家学派的行事风格一向强硬,毫不容情,恐怕这与现在休养生息的国策有些相悖啊。”叔孙通不肯放弃,继续从其他角度阐述此事的不妥。

    “这个朕也考虑到了,正所谓,‘法不外乎人情’嘛,朕也担心会征召一个不懂转圜的莽汉,所以特地调查过。”

    “朕听闻张恢年少时,曾在儒家学派进行学习,虽然后来自立门户,但想必也保留着儒家的温情与礼义,有鉴于此,朕才下令征召的他,而不是别人。”

    小刘盈却胸有成竹,把其中缘由娓娓道来,并以儒家自身标榜的品德堵住了叔孙通的嘴。

    “……陛下缪赞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叔孙通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谁让人家说的是事实呢,这个张恢往上追溯,他还真是在他们儒家门下学习过。

    可也正因如此,他心里更堵的慌了。

    他们法家好像有毛病一样,巨头全都在儒家门下学习过。

    远的不提,就看前朝的韩非和李斯,这两个堪称法家集大成者和忠实执行者的家伙,都曾是儒家大贤荀子的徒弟。

    明明源头是自家,可却偏偏形成了完全不同且对立的分支,哦不,这都不是分支了,而是完全独立出去,且形成自己主干的不同学派了。

    此等情况,便是叔孙通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或者说,不是他想不明白,而是不能明白,更不能深究,否则就会触及儒家的核心和正统的问题。

    别说法家了,就是他们儒家自己,从创始人孔子死后,内部也不知分裂成了多少个派系,彼此之间互相攀咬扯皮,并标榜自己才是正统的事多了去了。

    这么一想,他好像也没立场指责人家法家学派……个鬼啊。

    越想越气了好不好,其他的派系好歹还披着儒家的皮,可这些法家学子,起先却是吃着儒家的,喝着儒家的,最后却一脚把儒家给蹬开了,简直就是混账东西!

    如果林清源能听到叔孙通心里的碎碎念的话,他一定会给他一个精准的词语用来描述这种状态,即,‘脱粉回踩’。

    扯远了,总之叔孙通根本就不愿意让法家的人进入朝堂,奈何他提出的理由都被小刘盈堵了回来。

    “陛下,这……”,他正要再开口阻拦,小刘盈却打断了他。

    “爱卿,朕可是看你的面子,这才在众多法家学子里选中张恢的,想来有了之前求学的经历,你等来日同朝为官,也定然会和谐相处,为国尽忠。”且上来就是一通鼓励。

    “对了,朕已经发出了诏令,不日你就可以和他相见了。”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把叔孙通的嘴给堵住了。

    皇帝已经发了诏令,那么就等于成了定局,如若他劝得皇帝反悔,一来这是打脸,二来也必然会让别人对皇权独尊的事产生质疑。

    但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那错的就一定是他这个进谏的人了,稍有不慎,那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陛下英明,臣……奉诏就是。”思虑再三,叔孙通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躬身行了一礼,算作认下此事。

    “这就最好不过了。”小刘盈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君臣二人至少在明面上达成了一致。

    可叔孙通才出了宣室殿,回到自己的府邸,便迫不及待的派人找来了自己的挚友陆贾,将如今的情况讲给他听,并希望他能施以援手。

    “我说,老友啊,你还没看清形势吗?陛下先下了诏令,随后才在朝堂上说这件事,那就代表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你刚才也不是没有进言阻止,可结果呢?不还是碰了个软钉子回来了吗?”陆贾却很冷静。

    “难道就这么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法家的人进入朝堂,还一上来就与我等一起位列九卿,平起平坐吗?”叔孙通愤愤不平的很。

    “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再如何愤慨也是无用,倒不如趁着这点时间,赶紧在廷尉府安插一些自己人,占得先手才是。”陆贾提醒他还是专注现在才是正经。

    “你看你,不过是个法家学派的人要进来,你怎么就慌成了这个样子?”

    “他张恢再怎么能耐,到底远离朝堂日久,又是贸然登临高位,这廷尉一职坐不坐得稳,还要两说呢。”

    “他要来就让他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任他在背后筹谋什么,来的让人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依我看,很是不必如此担忧的。”

    陆贾一边跟他分析形势,一边出言宽慰。

    “你说的也有道理。”

    “既然陛下执意要他入朝为官,我等又阻止不得,那我干脆大方点儿好了,就让他来,欢迎他来。”

    “可他来了又能如何?得了廷尉的位置又如何?能坐稳坐大了,才是他的本事。”

    “我就看着,曹参他们那些道家学派的人,到底能不能容得下他和他的法家?”

    叔孙通一听,好像也是这么回事,眼下木已成舟,与其焦虑懊悔,不若提前准备。

    现在朝堂上最大的派系是道家,又不是儒家,万一他们争起来,说不定儒家还能捡个漏儿呢。

    这边叔孙通和陆贾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殊不知这个引入法家学派的办法,就是张良给出的,而张良正是道家学派的大贤之一。

    本来他该秉承道家无为而治的做事原则,不该过多插手朝堂争斗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又知道林清源绝非常人,将来对大汉的发展会起到前所未有的推动作用,而对方又极其亲近于他,甚至是他们道家学派的一员。

    这种种缘由叠加之下,也就促使张良决定为其做点什么。

    眼下的事,不过仅仅是个开始。

    第105章

    殊不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前朝九卿变动,此等消息自然引起了吕雉的注意。

    而且听说是小刘盈先斩后奏,下了诏令后才通知的众臣,她心里便隐约有个谱儿了,只是还需要确定一下,于是便派人去把女儿找来。

    另一头,林清源也已经猜到她会询问,便提前跟刘元嘱咐了一番。

    不久后,吕雉果然派人来请,刘元也就去了椒房殿。

    母女两个寒暄了几句,又问过小嫣然的情况后,便进入了正题。

    “如今我们大汉新立不久,根基未稳,偏生这治国理政的人才又极度缺乏。”

    “盈儿前些日子征召法家巨头张恢入朝掌管廷尉一职,也算比较妥当。”

    “只是,现在的朝堂重臣,要么是道家大贤,要么是儒家学子,其他的也不是没有,但到底算不得什么主流。”

    “要是加入别的也就罢了,可偏偏选中法家这样的显学,我担心,日后会有学派之争,甚至政见冲突啊。”

    吕雉从治国角度来谈,且说的合情合理,其智慧丝毫不逊于前朝的大臣,可见她对局势的把握是何等的精准。

    “母后所言极是,”刘元点了点头,“先生也跟我说过,当初他和盈儿一起拟定廷尉的新人选时,也考虑过这点,不过最后还是选了张恢入朝。”

    “哦?这是为何?”吕雉听到这儿,追问道。

    “正如母后所言,如今我大汉急缺人才,可民间又有许多大贤,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上进之路,那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弄出一个合适的选官制度。”

    “对此,先生说他确有办法可解燃眉之急,但毕竟如今所处形势不同,他也不能确定他所提出的制度就一定适合现在,所以还是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谨慎行事才行。”

    “故而这次征召法家学派的人物入朝,也是一次实验,如若效果不错,那么后续也就可以跟上了。”

    刘元定了定神,将林清源的筹谋娓娓道来。

    “这话说的很是,完善选官制度嘛,确实需要谨慎些。”吕雉听到这儿,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他有没有说如何解决学派争斗的问题?”她还没忘了最初的担忧。

    “母后,你不知道,先生说,大臣们争斗起来才好呢,若是他们真的铁板一块,那坐立不安的,就该是我们皇室了。”

    “不过,先生也说了,适当的争斗会促进国家的发展,但是过火,甚至控制不住的党派之争,就会损伤国本,所以要把握好这个度才是。”刘元也一一为其解答。

    “嗯,这话真是说到点儿上了,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吕雉也深以为然,“元儿,你的这个驸马啊,真是干练又精明,将来必定会辅佐盈儿开创盛世。”她给予高度的评价。

    “母后,你快别夸他了,”岂料刘元却笑着摆了摆手。

    “他啊,不过说起来头头是道,这做起来有效果,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他也担心万一没效果,或者招了坏处该怎么办呢。”

    “为着这个,近来,他三更半夜说梦话都在担忧呢。”刘元讲起了一件糗事。

    “那驸马没想着怎么解决?”吕雉也被逗乐了,打趣着追问了一句。

    “我也好奇啊,就问他,他说他不怕,盈儿也不怕,万一他们两个真的搞砸了,反正有母后在后面托底儿。”

    “母后,你瞧瞧,这简直就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嘛。”刘元半是嗔怪,半是打趣的说着。

    “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可以宠,让他们高兴就好。”这话听的吕雉十分受用,而且也打消了内心的那一丝疑虑。

    她想着到底是亲儿子和亲女婿,刚才也算表了态,总归是不忌讳她插手朝政的,不然也不能通过刘元给她传这种话。

    没错,吕雉已经猜出来了,这不可能是刘元能说出来的话,而且对方刚才也挺坦荡,明确就说是听来的了,这也是她不在疑心的原因之一。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插手朝政,她想要的,只是一份信任和支持而已。

    如果儿子和女婿联手,可以弹压的住前朝的那些老狐狸,那她也乐的不操心,专心享受天伦之乐。

    简单点说就是,她可以不做,但想做的时候,别人不能阻止。

    林清源也是通过审食其,才能算准了她这个心态,由此针对性的做出了令她满意的回答,而且这个回答,也并不全是假的,也有以防万一的意思。

    一旦他和小刘盈真的玩脱了,那么请吕雉出面压阵,也是非常必要的事。

    就这样,经过一定的信息交换,达成了现在这样三方皆满意的结果。

    而随着窦长君奉命将法家巨头张恢召回长安,汉朝内部的选官制度的试点工作也正式开始。

    林清源本以为这样就算万事大吉,自己女儿总该安全了,殊不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夏天眨眼间就过去了,时间来到十月,汉朝上下欢欢喜喜在准备新年庆典,远在北方草原的匈奴本部,也正迁徙回幕南更温暖的地方度过冬日。

    一切如往年一样,并无什么问题,直到一支来自乌孙的轻骑兵来到了这里求援。

    乌孙,本为秦朝末年兴起的一支小型游牧民族,与大月氏分别立于河西走廊的东西两端。

    后来大月氏成为草原霸主,乌孙却依旧如故,不曾有起色,便时常受到大月氏人的欺压。

    好在数年前,冒顿杀父上位,匈奴人强势崛起,打的大月氏人连连败退,这也让大月氏无暇顾及乌孙。

    乌孙也趁着他们两大部族争夺草原霸主的时候,得以壮大自己,但总体来说,仍是比不上大月氏和匈奴的。

    如果一直这样坐山观虎斗,那将来乌孙未必不能做一做成为霸主的梦。

    奈何近来匈奴对大月氏的追击十分狠厉且紧迫,使得大月氏为了维持自己军需供给和军事实力,开始变本加厉的盘剥治下牧民。

    但仍是杯水车薪,又因为他们的邻居便是乌孙人,眼看着乌孙逐渐壮大,而自己在慢慢衰落,大月氏哪里还坐的住?

    这就好比汉人常说的那句俗语,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于是乎,大月氏的各部族首领,在经过商议后,果断决定派出骑兵,直接偷袭了乌孙。

    乌孙的总体实力本来就弱于大月氏,对方又是偷袭,他们应对起来,便更是吃力,到后来,甚至连都城都守不住了。

    为了乌孙的未来,乌孙现任首领难兜靡,当即决定派人突围,连夜护送自己的几个儿子前往别的部族求援。

    而来到匈奴本部的这支衣衫褴褛的轻骑,正是乌孙求援的人。

    按理说,冬天即将到来,草原上的民族更应该早些休养生息,而不是在此时动刀动枪,发起战争,更何况还是为了别的部族的人。

    但是冒顿也知道,如果这次他不派军队去救援乌孙,那么等大月氏彻底吞了对方,下一个面对大月氏的,就该是他们匈奴人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大月氏打个半残,踩着对方的威风坐上了草原霸主的宝座,如今又怎么会允许它通过吞吃别的部族的牧民和牲畜来养伤并恢复呢?

    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冒顿就下令让左谷蠡王带领一个本部万骑前去救援乌孙,并通知那些位于河西走廊附近,且依附于他们匈奴的杂胡蛮夷部族策应。

    就这他还不放心,又命右谷蠡王带领自己的本部万骑为左谷蠡王压阵,一有不妥,就立刻救援。

    这场引得整个草原都动荡不安的战争,一连打了几个月才消停,大月氏不得已,只能放弃吞并乌孙,但也掠夺了不少资源回去,并以强势的态度抵住了匈奴的进攻,纵然最后还是输掉了战役,但到底也算有收获。

    而匈奴这边,也只能打败大月氏,还不能彻底的吞并或者驱逐对方。

    况且这次出兵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救援乌孙,如今乌孙虽元气大伤,但好歹留存下来了,左右谷蠡王自觉完成任务,便带兵返回了匈奴本部。

    当然,走之前,他们也没忘了朝乌孙要好处,都帮你打退强敌了,那拿点东西不过分吧,就这样,乌孙剩下的牲畜和奴隶也被他们带走了大半。

    如此一来,乌孙几十年的积蓄近乎全部耗尽,更雪上加霜的是,乌孙首领难兜靡的成年儿子们,也全都折在了这场战争中。

    唯一活着的,只有他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的幼子,猎骄。

    而乌孙的未来也正如这个小王子一般脆弱,没办法,难兜靡只好彻底低头,投向了匈奴,希望冒顿单于能庇护他们乌孙,不被大月氏灭族。

    为此,他甚至狠下心,将自己仅剩的幼子猎骄送到了匈奴本部做人质,希望以这种方式求得匈奴的信任和支持。

    而冒顿对难兜靡的识趣也很满意,甚至给了对方的儿子一个好听的名头,将其收为了自己的养子。

    由此,乌孙的小王子猎骄,就作为大单于的养子,生活在了匈奴本部。

    这是常见的政治联合的手段之一,根本不算什么。

    直到次年五月,匈奴人再次于焉支山附近举行盛大的庆典和节日,并祭祀祖先和天神时,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也引得匈奴上下都震动起来!

    第106章

    要想给两个部族都带来和平和富足,除了缔结婚盟,血脉交融外,恐怕没有更合适的途径了。

    当太阳升起,金色光芒洒落大地,冒顿也正带领着全体臣民恭敬的朝着东方叩拜。

    这是匈奴人的习俗与传统,除了祖先和天神,日月星辰也是祭祀的重要对象。

    按照惯例举行各种庆祝节目后,就来到了匈奴人最重要的祭祀占卜环节。

    负责此事的祭司巫师们,脸上都带着狰狞可怖的面具,手上也拿各种皮鼓法器,在早已搭建好的祭台上跳起神秘莫测的舞蹈,口中也发出晦涩难懂的嚎叫。

    祭台上还摆着各种祭品,除了平常的金银器具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血食。

    所谓血食,其中不止有牛羊马等牲畜,更有活着的人,他们要么是奴隶,要么是俘虏,其中又以大月氏人数量最多。

    他们都被牢牢绑在木桩上,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显然是被喂了什么东西。

    随着诡异的鼓乐越发高昂,祭司们的舞蹈也更加癫狂,整个祭祀被他们现场制作献给天神的祭品的仪式开始,而推向了高潮。

    那被处理的祭品,自然是这些活着的俘虏和奴隶,祭司们互相配合,从头颅开始剥皮。

    期间有人忍受不了疼痛,曾短暂清醒,哭喊着求饶,然而并无任何用处,绝望之下又试图讲出恶毒的诅咒,却被祭司们及时割断喉咙。

    鲜红温热的液体染红祭司们特制的骨刀,又落在青葱草地之上,近乎将碧绿都浸成了朱红。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血腥和野蛮。

    但匈奴人的眼神却更加狂热而恭敬。

    只因在他们的信仰里,祭司和巫师们掌握着沟通天地神灵的力量,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世界,并使用各种秘法拯救人的躯体甚至是灵魂。

    由此可见,这些人在匈奴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崇高。

    便是尊贵如大单于,在某些方面也不得不聆听他们的意见和声音,以便得到神明祖先的庇佑,确保王权的稳固。

    说起来,这倒是有点类似秦汉时期君权神授的意思。

    不过想起匈奴人的祖先是夏朝末代君主夏桀的次子,也是华夏部族的分支,如今这点相似之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本来事情到这里,还没什么问题,直到几日后,举行各部族之间的狩猎比拼时,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型狼群所打断。

    但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攻击人类,而是急匆匆的追逐什么。

    冒顿和其他匈奴贵族也觉得好奇,便骑马跟上,等看到狼群不在奔跑,而是隐隐呈现包围形态,众人就猜到它们是在围猎什么东西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只巨大的草原狼出现在了包围圈中,哦不,应该是两只,体型稍小的那只应该是母狼,它口中还叼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看着像是只小狼崽。

    只不过它的颜色跟其他的灰扑扑的野狼们一点都不一样,这只小狼崽雪白雪白的,比马奶酒还要白。

    此时小狼崽被母狼叼在嘴里,不停的呜呜叫着,听它那稚嫩的声音,可见是刚出生没多久。

    与此同时,狼群也在逐步缩小包围圈,可见它们今日围猎的目标就是这只奇特的小狼崽。

    巨大的公狼用利爪和獠牙为伴侣和孩子支撑起一道屏障,然而到底不敌群狼,没多久身上便都是被撕咬的痕迹,那母狼一边护着小狼崽,一边上来帮忙,自然也少不得见血。

    但狼群就好像铁了心要杀死这个特殊的小狼崽一样,丝毫不顾它的父母也曾是狼群的一员,而发动了悍然攻击。

    狼嚎声,抓挠声,痛呼声……响成一团,场面相当血腥,小狼崽的父母很快就支撑不住,但还是牢牢把孩子护住。

    正在狼群准备将它们连同那个奇怪的狼崽一起撕碎的时候,冒顿果断带领士兵加入了战局。

    万马奔腾的场面气势逼人,其上又有弯弓搭箭,擅长狩猎的士兵们,狼群便是再强大,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四散而开的逃跑。

    冒顿都用不着下令,这些士兵便开始嗷嗷叫着狩猎野狼群,至于冒顿自己,他则是带着左右谷蠡王及其亲卫来到了之前被猎杀的两头野狼跟前。

    它们伤的实在太重,恐怕是活不下去,但小狼崽却毫发无损,只它那雪白的皮毛上也已经染上了血红,来自它父母的伤口。

    冒顿不在乎这两只野狼,只是对小狼崽感兴趣,因为白狼在匈奴人的认知中,是绝对祥瑞的存在。

    小狼崽的父母似*乎也察觉到这个人类没有恶意,其实就算有,它们也阻止不了了,倒不如凭着直觉,相信对方一次,便把小狼崽往冒顿那边推了推。

    左谷蠡王见状,立刻上前将小狼崽抱了起来,并退回了冒顿身边。

    也许是意识到孩子没事了,这两只野狼也相互呜呜了两声,随即便断了气,只它们的姿势是依偎在一起的,也正合狼族忠诚于伴侣的特性。

    哪怕它们仅仅是野兽,但展现出来的不离不弃和忠贞不渝,以及为孩子奋不顾身的形象,也着实让众人动容。

    冒顿于是下令,将它们葬在一起,而不许按以往狩猎野狼的规矩,进行剥皮抽骨,也算是表达自己的敬意吧。

    众人自然照做,待一切事了,便带着白色的小狼崽返回了王庭本部。

    如今是五月,正值匈奴祭祀庆祝的节日期间,现又得了一只被誉为祥瑞的白狼,匈奴上下自是欢欣鼓舞非常。

    冒顿也很高兴,抱着小狼崽展示给众人,自然迎来阵阵欢呼,众人也更加心悦诚服。

    等晚间回了营帐后,他的儿子,如今八岁的稽粥也是稀罕的不得了,并讲自己很喜欢这只雪白的小狼,求着冒顿希望能养它。

    冒顿正想答应,不料外面却有人禀报,言说祭司们求见。

    冒顿让稽粥先出去,只是让他把小狼崽留下,稽粥抱着小狼崽玩了好一会儿已经非常舍不得了,犹豫着不肯放手。

    冒顿刚想说儿子两句,祭司们却从外面走了进来,并团团围住了抱着狼崽的稽粥,双眼似乎都在放光。

    好在祭司们中的领头老者制止了其他人,并让他们陪着王子和祥瑞,冒顿也顺势吩咐稽粥抱着小狼崽出去玩。

    不多时,营帐里便只剩下了冒顿和这个须发斑白的老祭司。

    不用冒顿开口,老祭司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正是为了那只白狼崽,但也不全是为了它,还是为了大匈奴的将来。

    原来今日一得到白狼,祭司们便按照规矩和以前传承下来的秘法进行了一次占卜。

    结果显示,这头白狼的主人,却并不在王庭,更不在广袤的北方草原上,先祖和天神给出的指示是遥远的南方,而且是一位尊贵非常的女性存在。

    白狼将会去到对方的身边,并在将来的某一天,与其一同回归到大草原,并如一轮明月那般,照亮整个匈奴大地,为两族都带来富足与和平。

    遥远的南方,尊贵非常的女性存在,将来会来到草原,还为两族带来和平,这种种描述不由得让冒顿想起了之前被自己处死的东胡王提起的那个建议。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和大汉的高皇帝都非常渴求的奇人,那个名叫林清源的男人,一年多前,刚添了一个女儿。

    根据当时东胡王传来的消息,这女娃出生时霞光满天,百花齐放,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到了,并迅速传到了汉朝的各个地方,众人以为神异。

    这么多人都信了,那想必做不得假。

    除了神异之外,这女娃的身份也不一般。

    她的母亲是大汉的长公主,她的舅舅是大汉的小皇帝,她的外祖母是大汉的太后娘娘,而她的父亲,更是让他这个匈奴大单于和大汉的高皇帝都极度渴求的人才智囊。

    如此一来,还真是对得上占卜中那句‘尊贵非常’的预言。

    现在大汉的实力又和他们匈奴持平,至少在冒顿的认知里是这样,如果能与大汉缔结婚盟,那在对上卜言的同时,也会获得一个强有力的姻亲。

    这对匈奴来说,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冒顿也不觉得别的法子能让那个卜言更有效的实现。

    要想给两个部族都带来和平和富足,那除了缔结婚盟,将血脉融为一体之外,恐怕没有更合适的途径了。

    而且如今有大匈奴的祭司们亲自下场证明,以祖先和天神的名义宣布这个预言的话,冒顿相信,匈奴内部的三大贵种家族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要以大匈奴的未来为重。

    再者,他们三个家族不过是要失去再出一位大阏氏的荣耀,而他这个大单于为了使得预言兑现,可是要舍出自己唯一的儿子去跟汉朝联姻的。

    这样一来,匈奴王族的牺牲就在三大贵种家族之上,想必他们就算有什么不满,也绝不敢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有祭司们的神圣预言在前,又有冒顿一副自己亏大的模样在后,两相叠加之下,果真弹压住了匈奴内部的异议。

    最终所有匈奴本部的首领,都在庆典时表了态,愿意支持冒顿和祭司们的决定,并派出庞大的使团,带上为数众多的礼物和他们草原的祥瑞白狼,去跟汉朝提亲。

    第107章

    祥瑞?见鬼的祥瑞!这就是基因突变!

    五月末,六月初,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临近夏日,宫中各处,不论是上身的衣服,还是悬挂铺设的物件,也全都换成了更加轻薄舒适的丝绸织物。

    然而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鲁元公主和驸马所住的宫殿里,如今的地面上,正铺满了毛绒绒的地毯。

    原是他们的女儿,大汉的小翁主,林嫣然,如今已经一岁多了,正在学走路,偶尔也会在地上爬爬滚滚。

    为防止孩子磕碰到,他们这才在地板上铺设了柔软的毛绒地毯,上面还摆着许多动物玩偶,都是给这个小娃娃的玩具。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特别奢侈的把地毯铺满整个宫殿,而是专门找了一个房间让女儿练习,如今天热了,周围还贴心的放了一些冰盆,让房间里的温度处在舒适的地步。

    而平时就算再忙,林清源也会抽出时间和女儿互动,甚至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在地毯上半跪着伸手鼓励着,引导着女儿走路说话。

    听着她奶声奶气的唤自己“爹爹”,看她摇摇晃晃,明明走不稳,却还坚持朝自己过来的样子,林清源只觉得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窦漪房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抱着女儿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

    林清源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不然也不能引得刘元非他不嫁,如今他做了父亲,抱着女儿玩耍的模样,又平添了许多温柔。

    那一瞬间,看的窦漪房都有些晃神,还是身旁的乳娘的存在提醒了她此时需要办正事。

    “驸马,时辰不早了,该喂小翁主吃东西了,”她定了定神,带着乳娘一起,对着林清源行了一礼,随即出声提醒。

    “也好。”林清源闻言,抱着女儿走到他们面前,将孩子递给了乳娘,又嘱咐了几句,乳娘恭敬的接过,点头应下后,小心翼翼的抱着退出去了。

    “漪房,你还有事吗?”见她并未跟去,林清源疑惑的询问了一句。

    “是有些事,要请教太傅。”窦漪房行了一礼,点了点头道。

    “是有学识上的疑问吗?”听她改换了对自己的称呼,林清源还以为是她在学业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差不多吧,就是不知道太傅有没有时间为我这个奴婢解答。”她含糊着回了一句,语气中还带着些玩笑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懂就问,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我也从未拿你当外人,更何论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就是我的家人啊。”

    “来吧,我们到书房去,”林清源一听,顿觉这不是什么事儿,招呼她一起出门。

    “诺。”见他答应,又听他说这般暖心的话,窦漪房的眼神都亮晶晶的,当即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句,跟着他便走了。

    在书房里,林清源一一为其解答了疑问,有很多平时想不通的地方,听他这么一讲,窦漪房也觉得豁然开朗。

    只是都得了答案了,她还不想走,便绞尽脑汁的跟他搭话,而最好的话题,无异于小翁主的成长。

    果不其然,她一提这个,林清源的眼神都亮了,追着她询问更细致的种种,平日里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女儿,那他自然很是上心。

    窦漪房也挑了些趣事讲述,又夸小翁主漂亮聪慧,将来定是一等一的美人。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宝贝,我家嫣儿,当然是最好的。”

    这话听的林清源与有荣焉,抬着下巴,显得十分骄傲,可见他是何等的宠爱自己的女儿,又如何以她为荣。

    “太傅真宠小翁主,”窦漪房很羡慕林嫣然,这样来自父亲的爱护,她也曾有过,但后来却早早的失去了,也正因如此,她才格外羡慕。

    “这是肯定的啊,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嫣儿也只有我一个爹爹,千宠万爱我都觉得不够呢。”

    “也不知怎么的,不管平日里我有多少不痛快,看到嫣儿啊,也就痛快了。”林清源也感叹了一声。

    “就好像,她就是我的全世界。”话到此处,他笑的眉眼弯弯的,脸上都是温柔。

    “那公主呢?”窦漪房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什么?”林清源一愣。

    “……没什么”,窦漪房意识到自己僭越失言了,于是赶紧描补。

    “只是听太傅这样爱重小翁主,万一让公主听见了,可是会吃醋的。”她半是调侃,半是试探的回答着。

    “怎么会呢?她是嫣儿的母亲,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也是爱她的。”林清源却不以为意,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他都说着爱,但窦漪房却能看出来,这是不同的,对于小翁主,他应该能无下限的包容,而公主,反而是被爱屋及乌的那一个。

    这样的猜测没由来,但窦漪房就是觉得林清源并不是爱刘元爱到骨子里那种。

    从幼时自己被他所救,这些年又在宫里伺候,已有不短的时日,窦漪房认为,自己也看的足够清楚了。

    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疏离缥缈,哪怕得了小翁主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不少,但偶尔也还是能窥见端倪。

    其实,她的感觉不算错,只是想岔了这种现象的原因,林清源不是和刘元之间有疏离,而是和这个世界都疏离。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公元前的时代,对其并没有归属感,所以才会显得疏离而缥缈,有了女儿后,他才开始扎根于这里。

    因为他身边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他开始主动融入这里,可又时不时的想起自己原来的世界,这才给了窦漪房这种错觉。

    而他对她的亲近,也让她升起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天地良心,林清源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纯粹就是把她当成家人,而且在他的认知里,他们将来也很可能会是家人,而这,也来源于小刘盈对窦漪房的好感。

    等过几年,小刘盈二十岁成年加冠时,窦漪房也差不多及笄,说不定他还能为他们做个媒呢。

    毕竟,窦漪房在历史上也是大汉的皇后,那反正都是要做皇后,做谁的不是做?这也是为何林清源一直放任他们两个接触的原因。

    可惜的是,现在的窦漪房,眼里只看得到林清源的光芒。

    她其实未必对他是恋慕之情,或许当初的救命之恩合着这些年他给予她的平等和帮助……种种交织在一起,这才让她看不见别人。

    也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年纪不大,恐怕也分不太清这些情感的区别,这才会想着留在他身边的。

    而她的这种行为,看在林清源眼里,就跟小女孩在和长辈撒娇一样,他又是看着她长大的,又因所知历史的缘故,对她多有纵容,所以才没发现她的小心思。

    简单点说,就是两人信息的不对等,这才导致了现在的这种情况。

    他们是当局者迷,可却有人旁观者清。

    窦长君奉小刘盈之命来请林清源到宣室殿议事,找到书房时,就看到了自家妹妹正在对方身边有说有笑的。

    当即他这心里就是一沉,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恭敬的行礼后,并禀报了来意。

    “可有说是什么事吗?”林清源询问。

    “回禀驸马,臣也不知道,只陛下看起来很着急,想来定是前朝出了大事。”窦长君摇了摇头,如实道。

    “那我马上就过去。”林清源一听这话,神色也严肃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窦长君自是要跟上不提,只是他在离开之前,撇了一眼自家小妹,并快速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也不管窦漪房答不答应,他径直跟上了林清源,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门,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林清源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他来到宣室殿,见满地都是摔碎的杯盏器皿,且对方还怒气冲冲的样子时,就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盈儿,这是何事惹得你大动干戈啊?”林清源避开地上的碎片,挑着能下脚的地方朝他过去,想要安抚两句。

    “就这个!”岂料小刘盈突然转身从后面拎起一个笼子,里头还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

    “一只……狗?”林清源一时没认出来,有些迟疑道。

    “不,是狼!是白狼!是匈奴人送来的白狼!”

    小刘盈听到这儿,却提着笼子大力抖动起来了,见他这幅模样,可见是气极了,就差直接把这小东西给扔出去了。

    “白狼是匈奴人的祥瑞啊,人家都把祥瑞送你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林清源怕他伤着自己,也怕他真一气之下摔死小东西,便走到他身边拿过了笼子,并抱着看了看,确实是只白色的小狼崽,让他觉得稀罕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不对,现在是六月啊,怎么会有匈奴人来我们这里?还送来了白狼?”他突然反应过来了,眉头也紧皱起来,“他们想干什么?开战吗?还是试探?”

    “……都不是,”小刘盈艰难的摇了摇头。

    “他们……他们说,这次来,是想和我们大汉联姻,这狗东西就是聘礼之一!”他一指笼中的小狼崽,气愤难当道。

    “联姻?跟谁?”林清源的右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心里的不祥预感也越发严重。

    “他们,他们要嫣儿……”

    小刘盈的话音未落,林清源就彻底恼了!

    “果真是个狗东西!”

    现在不用担心小刘盈摔了,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弄死这玩意儿了。

    “先生,先生,冷静啊,冷静!”

    这下反而是小刘盈上来阻止对方了,鉴于他刚知道了这玩意儿对匈奴人的重要性,那肯定不能这么草率就没了。

    “先生,这是祥瑞,是匈奴人的祥瑞,你刚说的啊!”小刘盈一边拦他,一边劝他。

    “什么祥瑞?”可林清源却立刻反口。

    “这就是基因突变,要不就是隐性染色体的特征凸显,再不济就是患了白化病,这都是大自然的正常现象,只不过比较少见而已!”

    “祥瑞?见鬼的祥瑞!”

    到后来,气的他都爆粗口了,可见是何等的愤怒!

    ……

    眼看他又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小刘盈也顾不上纠结,因为不用问什么意思,从对方这么激动的表现来看,也知道不是什么认同的话。

    按理说,他该和他同仇敌忾的,奈何这事儿确实涉及面有点大,他不得不暂时冷静,继续规劝。

    他们正在争执不休,房间里也响起争吵之声,还有器皿碎裂之音,有眼力见儿的侍者和宫女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进来。

    这么大动静,外面都隐隐听得见,可偏偏这只小狼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呼呼大睡,许是之前匈奴人喂了什么东西吧。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它还是睡的很安稳的,因为,它什么都不知道。

    不得不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啊。

    第108章

    她将来是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的。

    宣室殿中正闹得不可开交,后宫之内,吕雉自然也得了消息,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应对此事,而是要设法瞒住刘元。

    当然,她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但还是决定先封锁住消息,不让女儿知道。

    很多太医都说过,刘元生产过后,身子有所亏损,情绪实在不宜大起大落,她这也是为了女儿的安危着想。

    正好这消息传来时,刘元正在椒房殿的书房中替她打理一些宫务,这也给了吕雉一定的时间安排。

    吕雉以太后之尊下令不许后宫任何人嚼舌根,那就绝没有人敢到刘元跟前说什么,随后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常和女儿一起处理各种事宜。

    等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刘元这才要回去自己的住所,吕雉本想留她一起,但想着小嫣儿还在家里,女儿只怕也放心不下,又怕她起疑心,这才放了她离开。

    刘元刚走没多久,审食其就来了椒房殿,吕雉知道,他定然也是为了前朝之事而来,也不忸怩,直接示意他坐下商议。

    “今日匈奴使团来朝,指明要替他们冒顿大单于的独子,稽粥王子,求娶嫣儿。”

    “这次,对方不仅奉上了他们匈奴人的祥瑞,白狼,还作出了郑重的许诺。”

    “言说将来等他们的稽粥王子继任大单于之位后,定然会册封嫣儿为大阏氏,与其共治草原,也使两国永结盟好,和睦相处。”审食其带来的消息更加细致。

    “匈奴人的话能信吗?”吕雉却不置可否,丝毫不为所动。

    “别说嫣儿现在才一岁多点儿,根本没法出嫁,就是她到了年岁,我也绝不会让其远嫁匈奴的!”

    “元儿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太医也说,她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万一真的不能再生,那嫣儿就是她唯一的孩子。”

    “若是舍了嫣儿出去,那跟直接要我元儿的命有什么区别?”

    “不能答应!绝对不能答应!”她的态度很坚决。

    “谁说不是啊,这远嫁异乡,别父离母的,本就是苦了孩子,更别提还要嫁去匈奴那种蛮夷之地了。”审食其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就话头一转。

    “这桩婚事肯定是不能答应的,但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了和气。”

    “特别是在匈奴人拿出了自己的祥瑞,甚至许诺了尊贵地位的情况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曾听驸马说过,这匈奴人的大阏氏,就相当于我们大汉的皇后。”

    “而且来访的使团领头人也讲,他们之所以会在六月前来求亲,也是因为他们部落的祭司占卜出了吉兆,所以才会如此的。”审食其又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

    “祭司占卜?”其他的,吕雉都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都不过是政治博弈的寻常手段而已,但唯有一个词触动了她的敏感神经。

    “那这些个匈奴人可有言明卜言的内容吗?”她追问道。

    “自然是讲了的。”审食其点了点头。

    “据他们匈奴的祭司所言,在远离草原的南方,有一位尊贵无比的女孩降生了,她天生异象,是神明下凡。”

    “祥瑞白狼理应伴她长大,并在将来的某一天,与其一起回归草原,如一轮明月那般,照亮匈奴大地,并给两个部族都带来和平与富足。”

    “也正是因为这个占卜,他们才指名道姓的求娶嫣儿的。”他一字不落的转述了匈奴使节的话语。

    “你也是知道的,自古这神鬼之事,从来都没个具体的定论,但历朝历代,那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匈奴的风俗习惯虽然与我们大有不同,但这点上,只怕有共通之处。”

    “所以我才说,眼下这回绝的理由,不好找啊。”话到此处,审食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其实若要破局,倒也简单。”吕雉听到这儿,眼眸不由得暗了暗,低声喃喃道。

    “怎么?你有法子?”审食其一听忙问。

    “左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吕雉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道。

    “嗯?这是怎么个说头?”审食其皱了皱眉,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

    “他们匈奴是借祭司之口,又仗自己实力不凡,这才敢来逼婚,我大汉虽不如它,但也未必怕了对方。”

    “最重要的,他们不知我们内里的虚实,也就是说,眼下我们需要解决的,只有这个所谓的卜言而已。”

    “只要我们的筮者也占卜出一个分量很重的预言,那么自然就有理由回绝了。”吕雉胸有成竹道。

    “这倒也是个法子,可这占卜祭祀之事,到底不同寻常,还是要谨慎些啊。”审食其只以为她想弄一出以假乱真的戏码,好给回绝匈奴一个理由。

    按理说,这个思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就像他方才所讲,这事儿确实很有些忌讳在里头,弄虚作假,恐怕不是不太妥当,而且太不妥当,故而他才会委婉的提点。

    他是好意提醒,她又如何不懂,只是这次,他确实是多虑了,不过对方时时刻刻为她考虑的心,倒让她觉得十分受用。

    也正因他事事皆为她着想,且丝毫不避讳什么,这才能得她绝对的信任。

    “食其,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么大的事,我会不知道轻重吗?”也因此,吕雉闻言,却只嗔怪了一声,神色间却并无什么责难之意。

    而她这般言语,也显然二人平日亲近非常,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

    “你心中有数就好。”审食其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虽说史书上拿卜言设局的也不是没有,但现在真落到自己头上,那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到底这个时代的规矩在那儿,且‘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多少年传下的老话儿了,他便是再如何心狠手辣,那也是对敌人,而不是对上天乃至神明,不能不顾及着一些。

    好在看吕雉的样子,并不想做到如何地步,他也算稍稍放心。

    “我自是心中有数,因为我早就让人给嫣儿算过命了,她啊,将来是要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的。”吕雉抬了抬下巴,得意道。

    “亲上加亲,这也是好的,再过两三年,盈儿就到弱冠之年,届时也该娶亲了,日后有了儿子,正好和嫣儿相配。”

    “如今又有这天生凤命的卜言在前,他们表姐弟便是差上四五岁成婚,也是不打紧的。”审食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于现在,还是先回了匈奴的求婚才是要紧。”然而吕雉却一反常态,并未接他的话茬儿,反而有意无意的岔开了话题。

    “说的也是。”审食其也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暂时达成了一致,审食其本以为此事总算有了破局之法,正想着去宣室殿一趟跟小刘盈商量。

    岂料吕雉却道她会亲自跟儿子说,就不劳他走这一趟,并劝他早些回家休息才是。

    审食其听到这儿,还并未怀疑什么,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违和,直到他出了椒房殿的门,站在走廊上,被那夏日的热风一吹时,却突然意识到了有哪儿不对劲儿。

    ‘嫁给一国之君,母仪天下,母仪天下……’,他把这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咀嚼,又联想到之前吕雉神色不对的事,当下心里就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也因为他心里的猜测实在太过骇人,且丝毫不符合常理,他也着实不敢宣之于口,只能暂且压在心底,并假装若无其事的从宫道上离开。

    他倒是真的回府去了,只是在离宫之前,心里的忐忑是怎么也压不住,他又打听到林清源已经去找小刘盈,而刚才吕雉也说自己会亲自跟儿子说这事儿。

    那么只要吕雉这头一召唤小刘盈,他也就有机会和林清源单独见面说上几句话,不是没想过让人传信,但他心里这猜测委实见不得人,为了以防万一,只能自己亲自来。

    他本想着也许自己得等上三五日才能找到机会,谁知第二天就得了吕雉召小刘盈去椒房殿议事的消息,趁着这个机会,他也赶紧偷偷去见林清源。

    现在匈奴求亲的事,刘元还不知道,林清源自然也不会在她面前提起,那么审食其和他约好的见面的地点,也就成了人少清闲的天禄阁。

    他也没说吕雉可能存了不好的心思,到底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多少年相互扶持着过来的,审食其还不至于真的坏她什么。

    故而也就只透了那个‘母仪天下’的卜言给林清源,让他自己掂量着看里头是怎么个意思。

    而林清源呢,在审食其这儿听到了和在张良那儿一样的言辞,他的心早就彻底沉入了谷底。

    再没人比他更明白‘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杀伤力,历史上的张嫣,就是因为这个搭上了一辈子。

    可现在没有张嫣,只有林嫣然,他也绝对不会让女儿沦落到那个地步的,林清源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一个人,自然是对抗不了吕雉的,至于小刘盈,估计也指望不上,历史上的吕雉当初能促成这桩悲剧,林清源毫不怀疑,现在的她,依旧有这个实力做到这一点。

    就算小刘盈已经和历史上的汉惠帝大有不同,他也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涉及到自己唯一的孩儿,林清源实在是紧张的很,他需要张良给他出主意,也需要审食其帮他出宫。

    而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能瞒过吕雉的耳目做到这点的,也唯有审食其而已。

    虽然很冒险,但审食其想起心中那个有悖纲常的猜测,到底还是担心吕雉会捅出大篓子,又见林清源坚持要去找张良,摆明了要问计,心里的不安也就更加重了几分。

    几相权衡之下,他还是一咬牙给办了这事儿。

    就这样,在吕雉召见小刘盈的同时,林清源也在审食其的掩护下,顺利出宫去找张良。

    第109章

    过于轻易到手的承诺,总是让人觉得廉价。

    椒房殿中,小刘盈正来回踱步,显然心里十分焦躁不安,吕雉也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就等着他开口,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长进了多少。

    “母后,这次匈奴来逼婚,我们绝不能答应,否则传扬出去,还不成了我大汉怕了那些野蛮人?不然的话,怎么会连生有异象的皇家血脉也留不住?”

    小刘盈虽然还没想到办法如何解决此事,但他的态度是很明确的,是绝对不肯把外甥女远嫁匈奴的。

    “可眼下,我们确实打不起,这天下刚安稳了几年,你也才继位没多久,倘若此时燃起烽火,还是为一女子,只怕天下人都要怨上我们嫣儿了。”吕雉平静的说出了事实。

    “可是要朕妥协更不可取,匈奴人的秉性,母后是知道的,他们惯会得寸进尺,而不是感恩戴德。”

    “别说朕不肯舍了嫣儿,就是朕真的舍了嫣儿,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还会觉得我大汉软弱可欺,可任他们予取予求!”

    “此例绝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届时悔之晚矣!”

    小刘盈摇了摇头,态度依旧坚决,但这次他的情绪倒是没那么激动了,讲出来的理由,也更加让人信服。

    “盈儿,你真的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母后为你高兴。”吕雉听到这儿,也赞许的点了点头,可见对儿子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母后,现在朕才真正体会到先生说的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意思了,这皇帝的位子,果真不是那么好坐的。”

    “可再怎么难坐,朕也要坐下去,还要坐的稳稳的!”

    “只因这是朕该承担的责任,父皇和祖父都在天上看着,天下的臣民百姓也在盼着,再苦再难,朕咬着牙也要坚持下去!”

    小刘盈掷地有声的说着自己的志向,可见他确实胸怀天下,志比天高。

    “可是要坐稳这个位置,不只要靠志向,更需要权谋,经略,心胸,手段,这些你都要用,而且要用的得心应手,如此,才能应对波诡云翳的种种局面。”

    “盈儿,你还要多加历练才是啊。”吕雉十分欣赏儿子的雄心壮志,但也没忘了提点他。

    “母后说的是。”小刘盈虚心接受。

    “但眼下,朕确实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朕缺乏历练是一部分原因,而满朝文武争论个半天,却一点有用的都讲不出来是另一部分原因。”

    “当然,如今此事牵扯到了两国邦交乃至未来的战和问题,也确实难办,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至于先生那儿,由于此事涉及到了嫣儿,一时半会儿的,他恐怕也冷静不下来,朕如今也是无法了,不得不恳求母后施以援手。”

    小刘盈面露难色,对着吕雉郑重的行了一礼,恳请她出手相助。

    “你我骨肉至亲,说什么求不求的,”吕雉扶了他一把,“到底嫣儿也是我的外孙女,再没人比我们还疼她的。”

    “母后所言极是。”这话说的小刘盈极为认同,“那母后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昨儿个你审伯父来,我们倒也商量出了个主意,只是……”,话到此处,她故意停顿,等他追问。

    “只是什么?可是有什么难处?母后尽管说来,只要能留住嫣儿,朕什么都能答应的。”

    小刘盈一听有办法,果然顺着她的话就接了下去,为求解法,甚至出言许诺。

    “若是于江山社稷有碍,你也要答应吗?”吕雉却不答反问道。

    “这……”,小刘盈犹豫了。

    “朕希望能两全,也知道母后不会为难朕的,定然能在其中找到平衡的。”他思虑再三后,反握住吕雉的手,满心满眼都是信任,十分郑重道。

    “……”,这一瞬间,吕雉很是动容,甚至动摇了之前自己的那个打算。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明白一时的情感反馈并不能抵过长远的利益好处,到底她还是决定继续。

    于是,她就把那个‘母仪天下’的预言告诉了小刘盈*。

    而小刘盈的第一反应和审食其一样,想的都是自己将来有了儿子,再娶嫣儿为后,以应验预言。

    “母后,这倒也算是个理由,可是等朕成亲,再有孩子,少说还得几年呢,匈奴人会不会觉得是我们故意在找理由拒绝他们?”

    虽然确实是要拒绝他们,但必须不能让他们感觉出来,这也是小刘盈觉得有些勉强的原因,不无担忧的看向了吕雉。

    “这点,我也确实想到了,亦是十分为难,不过今日见了你,倒不觉得如何了。”吕雉先点头附和了一句,随即话头一转道。

    “哦?听母后的意思,可是有解法不成?”小刘盈不知对方就是在引他继续,还以为是有了两全其美的主意,连忙追问道。

    “自然是有的,而且那解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话到此处,吕雉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放。

    “近在眼前,近在……”,小刘盈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话音未落时,他突然回过味儿来了。

    “母后,你,你的意思是……”,他皱紧眉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让嫣儿嫁给你未来的儿子,固然是亲上加亲,好之又好,但眼下匈奴步步紧逼,你若不立刻提出个合适的人选来,恐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有鉴于此,难道还有比你亲自许诺迎娶嫣儿更好的破解之法存在吗?你觉得呢?”

    吕雉平静甚至带着些笑意说着自己的想法,好像她提出的是什么特别好的安排似的。

    可惜小刘盈现在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反而觉得毛骨悚然,而且不可置信的很。

    “母后,你疯了吗?”

    这一刻,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心里话,当然,这也是他现在最真实不过的反应。

    “嫣儿可是我的亲外甥女,我和她,这,这……”

    他语无伦次,连‘我’的自称都出来了,可见是有多么的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怎么就能提出这样有悖纲常的建议来。

    “嫣儿天生异象,本就不是凡俗之人,既如此,又何必守这人间的规矩呢?”早知道他会说出此等反对之言,吕雉也将早已打好的腹稿抛了出来。

    “……”,小刘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还是刚才那意思,她是不是疯的不轻,才会说出这等话来?

    而吕雉呢,自然是看出了儿子的意思,但她依旧淡定,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果不用这个法子,那你要怎么在留住嫣儿的同时,又不给匈奴开战的理由呢?”

    她也不给他列举什么大道理,直接轻飘飘一句反问,就让小刘盈愣在当场。

    “我,我……”,很显然,他答不上来。

    吕雉也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丝毫不着急的,因为她自诩拿捏住了儿子的软肋。

    事实也果然如此,小刘盈如今是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合适,但他坚决不肯答应吕雉的提议,母子两个就此僵持住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他们母子的这种状态,林清源都不用亲眼所见,甚至就知道了,可知道不代表他能破局,所以现在他才正在张良的府邸求助。

    “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让嫣儿和盈儿有什么超越亲情的牵扯的!”尽管他没法子,但他的底线倒是很明确。

    因为,“这不符合常理,更是有悖伦常!”

    “不管母后是怎么想的,我都绝无可能答应此事!”

    “留侯,眼下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万望请你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他跪在了张良面前,郑重其实的拜托道。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起来,快起来。”张良伸手去扶他。

    “留侯,这可怎么办啊?”林清源半推半就也就起身了,只仍是愁容满面。

    “如今太后娘娘只怕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们既然从内里劝她不得,那就只有从外部着手了。”张良思虑再三后,斟酌道。

    “那该怎么做?”林清源连忙追问。

    “答应匈奴的联姻请求!”张良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说了出来。

    “留侯,这怎么行呢?这不成的啊。”林清源当即就连连摇头,坚决不肯,甚至控诉的看向了他。

    “我难道不知道你不愿意吗?我又怎么会害你和嫣儿呢?”张良却很平静。

    “你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算我们现在答应了匈奴的求婚,那离嫣儿及笄出嫁还有十几年呢。”

    “只要我们能把握住这段时辰,使得大汉的实力远超匈奴,那么联姻之事,自然就会作罢。”

    “届时即便匈奴再怎么不愿意,也没他们置喙的份儿。”

    “而一旦你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太后娘娘的打算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她虽是嫣儿的外祖母,可到底你才是嫣儿的父亲,这婚嫁之事,还是由你做主更符合规矩。”

    “再加上匈奴现在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你又是主动点头,那么朝臣们为大局计,也不会支持太后娘娘的。”

    “届时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不就有法可解了吗?”张良细细的与他说着里头的门道。

    “这倒也是啊。”话到此处,林清源也回过神来了,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但我们也不能让匈奴人高兴的太早,过于轻易到手的承诺,总是会让人觉得廉价,也不够重视。”张良却还有后文。

    “请留侯教我。”林清源虚心请教。

    “你且这样……”,张良招了招手,他赶紧附耳过去,却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林清源连连点头,可见他也认同对方的说法。

    第110章

    为了谨慎起见,一切变动都要先进行试点才好推广。

    小刘盈拗不过母后吕雉,但又决计不肯对不起姐姐和先生,更不肯伤害小嫣儿,那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苦,他就只好自己吞下去了。

    因着不知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他只好暂时避着其他人,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更不用提,此事还必须由他来宣布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林清源就找上了他,并按张良提出的计策,跟他主动说了,要答应匈奴联姻的事。

    “先生,母后疯了,你也疯了吗?!”

    接连被亲人的决定暴击,小刘盈最近本就不稳的情绪彻底爆发!

    口不择言间,差点就漏了吕雉的算计,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赶紧换了一个说辞。

    “嫣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忍心送她到那蛮夷之所,野人之地吗?!”

    这一刻,他是发自肺腑的愤怒和控诉!

    “我当然不肯,更不愿意,可眼下又有什么法子可解?”

    “我思来想去,也唯有暂时虚应故事,稳住这群豺狼,并不断努力,使得我大汉实力增强,才能在嫣儿出嫁之前,阻断婚事!”

    林清源并未提及张良,否则之前他偷偷出宫的事就瞒不住了。

    “先生的意思是假意答应?”小刘盈也反应过来了,顷刻间就冷静不少。

    “不然呢?”林清源摊开手,“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狠心的父亲吗?”他挑了挑眉。

    “自然不是。”小刘盈有些讪讪的,为自己的心急而道歉。

    “那你就快冷静下来,与我一起合计合计这之后的事。”林清源安抚了一句。

    “先生,朕,朕有话想跟你说,母后她……”小刘盈心里愧疚,差点就要把吕雉的筹谋放到了明面上。

    “母后也担心着嫣儿不是?那我们就更该早日处理好此事了。”林清源明白他后面要说什么,但却故作不知,而是顺着他递了个台阶。

    “……是,正是如此。”小刘盈也清醒过来。

    意识到此时说出吕雉的提议,除了火上浇油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后,最后,他到底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算做附和对方,而把口中的实话咽了下去。

    林清源瞧着他紧皱的眉头,心道他也不容易,此事更不是他从中作梗,便不欲为难于他,而是专注于与其商量此事该如何处理。

    两人在宣室殿独处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敲定了种种细节。

    至于何时宣布,不约而同的,他们都认为应该赶早不赶晚,还是那句话,生怕夜长梦多啊。

    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第二天,小刘盈就在朝堂上召见了匈奴使者,并直接宣布了结果,答应他们的联姻请求,但有条件。

    要求他们将联姻国书中的对象,也就是匈奴大单于的儿子,稽粥王子,修改为匈奴下一任大单于,并要他们按汉朝姑娘出嫁的时间拟定婚约履行的时间。

    还不等朝堂上的大臣们说点什么呢,匈奴使者就欢天喜地的答谢了,一来他们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心里想着,稽粥王子是冒顿大单于唯一的儿子,那当然就是未来的大单于。

    至于婚嫁时间要改,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来汉朝之前,祭司和大单于都嘱咐了,只要汉朝肯答应婚事,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因此,他们便十分痛快的应下了这些条件。

    而大汉的朝臣们在听完这两个条件后,脑子反应快的已经意识到这个婚约不过是拖延时间,虚应匈奴蛮子的借口罢了。

    他们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好吧,可能得出点儿财物之类的东西当做回礼,但这些比起即将获得的边境十几年的安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而如果在此期间,匈奴率先攻击了两国边境,那这份婚约自然就会作废,他们也能留住小翁主。

    不管怎么看,对他们来说都是划算的。

    也因此,众臣并没提出什么异议,便是有那看不清形势的,也被其他同僚或是阻止,或是提醒,而按捺住了想要跳出来的心思。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这个消息才传到后宫,吕雉的如意算盘被打碎,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愤怒!

    这个时候,小刘盈他们是绝对不会去见她的,可又不能没人去见她,没办法,这个任务最后就落到了审食其身上。

    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后,他定了定神,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急匆匆而去了,脸上还带着些喜色,等见了吕雉,不等她开口,就把今早朝堂上的种种细细道来。

    “……依我看,这个主意倒比我们之前想的好些,既能留住嫣儿,还能使得我大汉获得发展需要的时间,可谓是一举两得了。”末了,他如此总结道。

    “一举两得,确实是一举两得,”吕雉冷笑道。

    她被坏了筹谋,纵然生气,也不敢宣之于口,到底她的那个主意是不符常理,更不被世人认同的。

    而她自己也清楚这点,不然也不能只偷偷和儿子谈,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说出来。

    但儿子的先斩后奏,也着实令她怒火中烧,心里不痛快,脸上自然带出来些。

    “盈儿真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不声不响的就给办了,反而让我觉得自己这个老婆子毫无用武之地了。”她心里有气,嘴上的言语也就不客气起来。

    “这是怎么说的?盈儿再如何,也是你的亲骨肉,他有出息,也是你的荣光不是?再者,你哪里老了?依我看,美着呢。”审食其避重就轻的宽慰。

    “都多大年纪了?还美,那不成了老妖精了?”他讨好的话语显得直白,而无雕琢,但也正因如此,吕雉反而被逗笑了,心里的气性也去了不少。

    “不管什么年纪,你都最美,就和当初我们在沛县河畔边踏水而行时,一模一样。”见她如此,心知这是不生气了,审食其更是软下语气哄她。

    蓝颜知己伏低做小的哄着劝着,再加上自己的那个想法本就不妥,吕雉也就纠结了一会儿,就撂开手了。

    好不容易哄的她气顺了,审食其这才赶紧给林清源他们传了信儿,大致意思就是要他们找个由头,再哄一哄就好了。

    这事儿虽然是吕雉做的不地道,可林清源也知道,他们不得不服软,也就拉上小刘盈和刘元,一起去椒房殿吃了顿家宴。

    不管之前有怎么样的争吵不休和意见相悖,现在这一刻,倒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尤其是刘元,她现在仍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提出过怎样可怕的提议,至于大汉和匈奴联姻的事,她心里虽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到底林清源已经跟她解释的很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婚约不过就是个拖延时间,稳住匈奴的幌子而已。

    这头汉朝皇室暂时达成了一致,内部稳定下来,而另一头,当匈奴使团带着联姻成功的消息回到匈奴王庭时,冒顿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那封国书的内容。

    别人看不出来,冒顿却足够聪明。

    在他看来,汉朝人特地要求把稽粥的名字换成了下一任大单于,这也就意味着,万一他的儿子夭折,汉朝的小女娃依旧能嫁给他们匈奴的最高掌权者。

    虽然这对于他们祭司所说的卜言没有任何妨碍,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个不详的信号,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己为了登上单于之位,而进行的血腥政变。

    还有汉朝人要求联姻时间按他们的姑娘成年及笄之时,那距离现在,就至少还需要十几年,他的儿子能不能顺利长大,还真是悬得很。

    不过片刻,冒顿就窥破了这封修改过的国书的意图,但现在,他却没有理由提出反对,最后也只能暗骂一句,‘狡猾的汉朝人’而已。

    他忧心忡忡,生怕儿子会出什么意外,谁成想意外是有,却不在稽粥,而在他,原来是他的一个阏氏又有孕了,祭司占卜说,很可能会是个男孩。

    这个好消息令冒顿多日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松,到底他的儿子越多越好,这样单于宝座才不会落到旁系手里。

    至于将来的大单于是自己的哪个儿子,那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这一刻,他想起那封国书里的内容,又佩服起汉朝的先见之明了,由此也更坚定了要通过那个小女娃从林清源那里索求好处的心思。

    不过,还不等他琢磨出个章程来,就有人禀报,言说大月氏又不安分了。

    冒顿恼怒非常,终于把注意力再度拉回了草原,比起从汉朝谋夺好处,还是先把他们匈奴人的大敌大月氏摁死才是正经。

    草原内部新一轮的征伐战火正要燃起,而汉朝也准备开启改革的道路了。

    此次联姻之事,实在是刺激到了林清源,加之女儿出生时,他又许下过誓言,自然不能在悠闲度日。

    为了大汉,也为了家人,他不得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奔波忙碌。

    当然,为了谨慎起见,一切变动都要先进行试点,确定无误才好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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