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慈脚步一顿, 目光转向他。
游思理被他注视,一时心头发紧,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底情绪, 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不会。”
没有追问,没有迟疑。游思理唇角扯出个虚浮的笑,声音里的笑意却淡得几乎听不出来,“我倒希望你能怪我。”
“你自己的人生,我无权怪你,你做的任何选择,也不需要过问我。”
这话说得太坦荡,不夹带半点私人情绪, 反倒让游思理心口钝痛。是啊, 他没有资格去怪,因为从始至终, 他都不曾真正在意过。
带自己回家,也不过是怜悯。
游思理勉强笑起来, “嗯。”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我们快上去吧, 越来越冷了。”他缩了下脖子, 像是真的被冷到了的样子。
李青慈点头,转身跟他往单元楼的方向折返,两人来时的脚印被新落下的雪掩去了大半。
晚上睡觉前,吴秀华说让游思理睡李嘉炀的房间,李青慈却觉得不太好, “他知道会生气。”
当初租房的时候,李嘉炀还特意跟他强调一定要给他留一间卧室,现在他往这边搬了不少自己的东西, 看得出领地意识很强烈。
吴秀华不以为意,“小炀又不经常住,别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没事阿姨,我睡客厅沙发就好了。”
“客厅多冷,屋里有暖气,暖和。”
“你介意打地铺吗?”李青慈突然问。
游思理摇头,他什么地方没睡过。
“那你睡我房间吧,可以吗?”
“哎让人睡地上算什……”吴秀华还是很在意待客礼仪。
游思理却立刻应下了,“没事没事,我非常乐意。”
这下吴秀华越发觉得他懂事,丝毫不知情要是将“李青慈卧室地铺”的信息挂上交易平台拍卖,会有多少狂热竞拍者争相出价……
深夜,游思理躺在铺好的地铺上面,被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嗅了嗅,是李青慈惯用的沐浴露残香。想到这点他心头微痒,怎么也睡不着。
侧头一望,正好看到李青慈的侧脸轮廓,线条冷淡流畅,眉骨下方隐约的阴影平添几分凌厉,眼睛阖着,呼吸沉稳。
游思理就这么用目光细细描摹,任由某种灼热情绪在胸腔左突右撞。他贪恋着这片方寸间的暖意,又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即便深知是饮鸩止渴,他也甘愿溺毙。
在家多陪了吴秀华整日后,两人没有多待,第三日就一起回了宿舍。李嘉炀甚至没来得及赶回来,他被李相文押着不让走,劈头盖脸骂他大过年的往别人家跑像什么话?
他只能隔着屏幕纾解思念。
视频通话持续了一个小时,李嘉炀正说到上周发现的学校附近的宝藏拉面馆,李青慈屈指敲了敲手机边缘,“还没说够?我要工作了。”
“别呀哥,别挂!”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讨好,“你去忙呗,我不打扰你,把手机放那儿,我就看着你就行。”屏幕里能看到他卧室一整面墙的手办柜,最醒目的地方摆着李青慈前年送他的小熊玩偶。
李青慈才不信他的鬼话,直接挂断通话,留李嘉炀对着漆黑屏幕一脸扭曲地哀嚎。
宿舍里恢复安静,他坐回书桌前,继续手里的工作——读《暗河》原著。其他成员还没回来,这几天是他专门预留的时间,用来安安静静地沉浸角色。
期间他还会跟游思理交流讨论,对方在表演上的灵性令他讶异。作为团里唯一有过影视经验的成员,那些关于情绪转变的建议确实能让他脑海里的角色轮廓更清晰些。
年假收尾之际,ALINE成员陆续回归,迎接新一年的复工。
但令人意外的是,肖歆没有回来。
盛势对外公布的说法是病休,归期不定。公告一出,粉丝们议论纷纷,猜测不断。洪近辉私下透露事情跟肖歆家里有关,但具体是什么问题,他也没多说。
路潜对此倒不怎么在意,他早就知道肖歆是被肖晟禁足了,至于原因他并不关心。
李青慈手里握着手机,界面定格在几天前成员们关切肖歆的群聊记录。所有人都在问,肖歆却始终没有回应,仿佛彻底失联。
虽然没有明确消息,但公司既然默许这种失联状态,想来确实是家族内部事务。他熄灭屏幕,任这个念头沉入心底。
不久后,李青慈按照关姝影发来的地址和时间,准备好个人资料,独自前往《暗河》试镜。
同天,盛意也复职回到了盛势。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洪近辉要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ALINE的所有行程安排表。
他扫了几眼,在看到李青慈今天的行程时,眉心微微蹙起。
《暗河》试镜?
洪近辉这个蠢货,居然就放任李青慈去接触这种顶级资源了。且不说演技新人片酬肯定低廉,给他和公司都带来不了效益。等电影上映时李青慈合约到期,所有红利反哺的都是天青。对他们没一点好处不说,还亲手给对家造了一把登云梯。
只是他现在确实不好再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顶流的李青慈。
两个月前那份停职处分分明出自路季霆授意,背后也必然少不了路潜的推波助澜,不然他本来只用出一份道歉声明。
这件事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对祖孙的关系,他也许小看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血缘牵绊,又或者,路潜真的如他所言,在竭力讨好路季霆。
但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
指节无意识叩击着座椅扶手,他拿起手机,翻出一段监控视频,又浏览了一遍内容后,暗自思索。
李青慈没有跟盛意打照面,试镜一结束便带着助理和妆发搭乘最近航班,赶往另一座城市拍摄广告。
舷窗外云层翻涌,他回想着方才的试镜场景。谭仲宣对他的态度并不像关姝影所说的那般看重,虽说时间像是特意为他调整的,但从即兴表演到角色理解问答,所有环节都严格遵循着流程规范,没有什么特殊对待的痕迹。
李青慈思绪微沉,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通过,这甚至只是他拿下这个角色的第一关而已。
飞机落地时,夜幕已经笼罩整座城市。广告品牌方派出多辆黑色商务车接机,公关总监亲自候在VIP通道,接待规格高得令李青慈有些意外,毕竟这个诞生于北欧雪原的运动品牌FLYON向来以冷峻作风著称。
FLYON三年前进军中国市场,总部设在了S市。这次是首次签约大中华区代言人,筹备颇为周全。事实上,若非李青慈的形象与品牌核心理念“破界而生”契合度过高,他们绝不会轻易打破分区不设代言人的惯例。
这几日的拍摄通常会持续一整天,往往回到品牌方安排的酒店时已是夜色深沉。旋转门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晕,李青慈正要踏入大堂,余光忽然捕捉到立柱后的阴影晃动。
他扭头一看,肖歆正站在冷风中,穿得很是单薄。现在是二月末,寒气还在肆虐,李青慈自己都裹着厚厚的外套。
他连忙走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肖歆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面无血色,刘海低垂,发梢凝结着细小的冰霜,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他多久。
“上楼再说。”
见他脸冻得发青,李青慈带他回了套房,打开空调后又去接了杯热水递给他,“你先缓一会,好点了去洗个热水澡吧。”
肖歆双手微微发颤,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热水,渐渐找回了一丝温度。
李青慈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直到浴室响起的水声打断他的思路,他才注意到手机里盛意发在团队群里的线上会议通知。怔仲间反应过来原来盛意已经复职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
浴室门再次打开时,蒸腾水汽涌出,肖歆攥着浴袍腰带站在门口呆立半晌,发梢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
“能收留我两天吗?”
“发生什么事了?”李青慈从电脑前抬头。
“我从家里跑出来的。”
“怎么不回宿舍?”
“不想回去,他们能很快找到。”
李青慈没问“他们”指谁,他一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可以,我帮你再订一间房。”
“不要。”肖歆一口回绝,用袖口蹭了下鼻尖,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说的话也是少见的任性,“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我可以睡沙发。”他又补充一句。
李青慈沉默着从衣柜取出备用毛毯给他,算是默许,“你看看群消息,一会要开会你要参与吗?”
“我手机被收了。”肖歆摇头,“不想参与。”
处境竟然这么艰难吗……李青慈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蓝牙耳机,“我叫了餐,还得一会才能送上来。客厅茶几上有果盘和零食,你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说完没再管他,点开了视频会议链接。
刚进去的时候在线的只有盛意,等了一会也不见其他人上线,李青慈看时间一分一秒被浪费,在群里问了一句:你们不开会吗?
消息刚发出不到一分钟,其余五人就陆续上线了。大家都打开了摄像头,他原本不想开,但就他一个人黑着头像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也打开了。
他们之前也开过几次线上会议,通常是成员时间难以协调或存在异地情况时才会采用这种形式。
盛意见人到齐了,切到屏幕共享打开PPT,开始复盘最近的工作成果和接下来的安排。
路潜坐在车后排,戴着耳机听歌,手机里是会议室界面,某人的视频画面被刻意放大铺满整个屏幕。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待在宿舍各自的卧室。
黎一杭的摄像头框里,能看到他正低头打字,神情专注地仿佛在记笔记。实际上却是在只有他们七人的小群里疯狂吐槽盛意事儿精,还艾特其他人来附和。
黎一杭:谁给他的自信觉得我们这群人开会就该听他叨叨一小时?
钟邃:忍忍吧,人复职头几天,兴头上呢
自盛意针对李青慈的事被闹到人尽皆知后,大家对他的观感就一落千丈。
李青慈本人倒是觉得还好,盛意确实算不上一个好人,手段狠绝,自私自利,但工作态度也确实一丝不苟,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分出一半心思去听,另一半在看明天的拍摄安排,全然没察觉身后有人走近。
一颗车厘子忽然出现在眼前,红色果皮在灯光下泛着水光。他微微抬头,正对上肖歆低垂的眉眼,湿漉漉的发尾垂在耳后,浴袍领口松垮,未擦干的水迹顺着胸膛滑过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
他一手端着果盘,另一手举着车厘子——他特意挑的最大最饱满的一颗。
电脑屏幕上,本就一直盯着李青慈这个框的几人,看到镜头里突然闯入了一只形状明显的男人的手,有的瞬间直直坐起,有的立马低头摸出了手机点开聊天框……
钟邃啃着半块苹果,忍不住瞪大眼睛贴近屏幕好奇道,“诶?青慈你房间还有其他人吗?怎么还穿着浴衣。”
第72章 别让我恨你 原本在做讲解的盛意停……
原本在做讲解的盛意停了下来。放在电脑旁的手机上, 路潜询问的新消息也紧跟着弹出。
虽然隔着几百公里,但屏幕内外的空气在这一刻共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每个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李青慈接过那颗车厘子, 指了一下桌面,“谢谢,放到这就好。”
然后淡然道,“是卫志,我说我在开会不方便,让他帮我拿水果过来。”他清楚肖歆应该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行踪的。
其他人都点点头,像是信了。肖歆没有吭声,将果盘放在桌面后,转身回到客厅。
盛意观察着李青慈的反应, 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现在上升期,最好不要谈恋爱或者养小情人, 谈了也要藏好,无论男女。”
李青慈皱眉, 反感这样被人恶俗臆测, “你多虑了。”
这段小插曲之后, 众人心不在焉地熬完了剩下的十几分钟。
等会议彻底结束,李青慈合上笔记本,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准备去洗漱。刚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闪烁着路潜的名字。
他接过,“喂?”
“你要休息了?”
“嗯,正打算洗漱。”李青慈顺口问了句, “你呢?”
“还在回宿舍的路上。”
“有什么事吗?”见他又不说话了,李青慈主动问道。
“刚才的人是谁?我知道不是卫志,你不用骗我。”
这种紧追不放的逼问态度让李青慈心底有些不舒服,他沉吟片刻才道,“抱歉,我想我没有义务跟你解释我的一言一行,甚至向你汇报我的社交关系。”
他果断挂断了电话。
路潜没问出来答案,还被李青慈划了界限,有一种这么久处心积虑的接近全白费的感觉,胸口的烦闷一时无处宣泄。
他无法忍受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闯入李青慈的生活,那种不安定感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害怕,害怕某一天李青慈真的敞开心扉接纳了谁,那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被判出局。
驾驶座的陈烨从后视镜窥见他脸色阴鸷,大气不敢喘一个。身为旁观者,他看得清这几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里,藏着多少求而不得的苦涩,当真是虐恋情深啊……
酒店套房的暖光灯下,李青慈抱膝坐在床边反思。路潜最近缠他缠得越发紧了,话里话外都透着露骨的强烈占有欲,是因为他拒绝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叩门声惊扰了他的思绪,抬头望过去,肖歆正站在门口。
“还不休息吗?”李青慈问。
“餐到了,你要吃吗?”
“不用了,那是给你点的。”他起身,想出去接杯水,“你吃完就早点睡吧。”
路过肖歆身边时,手腕突然被一把拽住,接着后背撞上墙壁,肩膀磕到了门框边的主灯开关。灯光熄灭,房间瞬间陷入半明半暗的暧昧氛围里,只有落地窗外的霓虹在黑暗中跳动。
“你又要这样吗?”李青慈冷静地开口,清楚自己挣不开他的力度。
“那你呢?你对我就这么没有话说,不问我怎么来的,不关心我等了多久,也不好奇我为什么来找你?只是一直一直把我往外推。”他这番质问明明带着隐忍的怒意和一丝委屈,吐露的语气却很冷很冷。
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李青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肖歆,倨傲不羁、目中无人……
他张开嘴刚想回答,面前的人却突然俯下身,直直吻了过来。
他下意识偏头躲过,左腿膝盖一抬,肖歆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李青慈趁机推开他,只转身走出两步,整个人就被猛地从后面拦腰抱起,重重放倒在床上。
肖歆高大的身影紧跟着覆了上来,膝头强硬抵开他并拢的双腿,李青慈越是挣扎就被箍得越紧。冰凉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脖颈,带着灼热粗重的呼吸一寸寸滑下,耳垂、脸侧、脖颈、锁骨……衣摆被撩起,对方掌心紧贴的灼热触感激得他一颤。
视野里只有天花板吊顶的暗纹,他艰难地仰起头,声音也抬高了,“肖歆,你清醒一点!别让我恨你,我真的会恨你。”
听到这句话,肖歆终于停下动作,望进他的眼睛,“你会恨吗?”
李青慈愣住,不理解他的意思,“我……”
“不会爱的人,是不会恨的。”
“这不是你对我做这种事的理由。”李青慈语气放软,带着几分劝慰,“放开我吧,好吗?”
肖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固执问道,“你喜欢过的那个人,是辛野吗?”
“不是……”他不知道肖歆怎么会联想到辛野,把后面那句“我不喜欢男人”也收了回去,不想这时候刺激对方。
“那你……能试着喜欢我吗?”
李青慈沉默了,心里明白也许此刻只需要一句谎话就能脱困,可违心的承诺就像卡在喉间的细碎沙砾,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他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
“骗我……也不愿意。”肖歆说着突然剧烈喘息了一下,软倒在了他身上。
这次毫不费力地推开后,李青慈才注意到肖歆的不对劲,浑身滚烫,呼吸不稳,开灯后见他脸也红得异常。
果然是发烧了。
昏昏沉沉中,肖歆睡了很久,他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站在繁花似锦的婚礼殿堂,身侧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梦见宾客席上的李青慈含着温柔笑意祝福,然后有人牵起他的手,带他去往了另一个幸福国度……
肖歆彻底惊醒,缓过神发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冷汗浸透的睡衣紧贴后背,他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压着一张便签。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你发烧了,体温计在抽屉,杯子旁边是退烧药,一天两次,如果身体持续不适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吧。
肖歆捏着便签,清楚地记得昨晚的每一幕甚至每一个细节,不是意志不清,也不是一时冲动。他只是感情压抑得太久,为自己找了个可以放任的理由。
门铃声突然响起,他下床打开门,门外站着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见到他时微微躬身,“少爷,跟我们回去吧。”
他面色冷了下来。
李青慈昨夜换了房间休息,意外睡得安稳。他暂时抛却心底杂念,一大早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状态。
今天的拍摄安排,是FLYON中国总部大楼的参观。
通透的落地窗外晴空万里,极简风的陈列空间中,品牌历史沿革在长廊上铺展开来。李青慈穿着FLYON新款运动服,清俊干练,静静站在一面文化墙前浏览展板。
随行接待人员与摄像团队默契地保持着三步距离,不远处攒动着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沉稳的脚步声打破展厅寂静,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脖子上挂着工牌,西装剪裁精良,银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职业化的审视,“李先生,欢迎来到FLYON总部。我是品牌部Brand Strategy Lead伊森,负责您今日的导览。”
李青慈礼貌点头,“伊森先生,您好。”
他提前了解了这位常春藤海归的履历,主导过多次全球宣传活动,业务能力出众,自视甚高,是典型的精英做派,去年刚升任战略总监。
两人沿着历史长廊缓步而行,伊森打量了他一眼,“代言人平时很忙吧,应该没什么时间了FLYON的品牌文化?”
“还好,出发前有稍微了解一些。FLYON诞生于北欧,核心理念是‘破界而生’,提倡突破极限。”
“是的,‘破界而生’,不过这是我们最核心也最基础的文化理念了。”经过老款越野鞋展柜时,伊森忽然驻足,“品牌精神需要的是更深层次的历史积淀,比如这双鞋,它是FLYON第一代专业越野鞋,1954年推出,当时是为了应对极寒环境设计的。”
“听说是创始人在暴风雪中受到的启发?”李青慈俯身观察鞋面防滑纹路。
伊森眉毛微挑,“是的,没想到李先生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确实是做足了功课。
闻言李青慈直起身,目光落在伊森的身上,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淡淡道,“之前看过相关纪录片,里面提到过。”
伊森扶了扶眼镜,继续往前走,“FLYON在全球市场有不同推广策略,像‘破界而生’这个概念,最初在欧洲推广时遇到了一些文化冲突,尤其是在东欧市场。李先生知道原因吗?”
“因为这个词在当地语境中有激进色彩?”
“完全正确。”伊森唇角弧度加深,与有荣焉道,“我们为此重构了整套本土化传播策略,反倒成了经典案例……”
接近两小时的导览中,伊森意外发现这位流量明星并不如他设想那般脑袋空空,思想浅薄。对方不仅接得住专业问题,偶尔的追问甚至让他产生被牵引的错觉,倒是不枉他们做了深入的评估和考察。
拍摄接近尾声,伊森由衷道,“您今天配合度很高。”
“谢谢。”李青慈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分内之事,主要还是您博学多识,所以讲解专业,听起来也有趣。”
这句称赞伊森显然很受用,表达欲被完全激发,又滔滔不绝起来,“我们FLYON一向重视品牌精神的传达,‘破界而生’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关于人类不断探索边界的哲学。这种理念,其实和西方存在主义思想不谋而合,比如萨特提到过……”
他突然停顿,看了李青慈一眼,抱歉道,“奥不好意思,这方面您应该没有涉猎过,可能会比较难以理解。”
李青慈抬眸迎上他隐含优越感的视线,并未着急答话,反而拿起桌上的宣传册,随意翻了几页,“没关系,我确实不懂哲学,就当作学习了,您请讲。”
“萨特主张个人自由和选择,反对被既定规则束缚,强调在困境中的自我超越,这正是FLYON所追求的精神核心。包括我们今年推出的‘Horizon’系列,命名灵感也是源于这个理念。”
“‘Horizon’是地平线的意思吧?”
“没错。”伊森话语铿锵,仿佛在做一场精心准备的演讲,“地平线是人类视野和疆域的象征,也是一种未曾到达的彼岸,而‘Beyond the Horizon’,就是……”
“就是走到另一片平地。”这是李青慈今天第一次选择打断对方。
伊森一瞬间哑口无言,像是没法接受这个过于“平凡”的解读。
李青慈解释道,“我理解你的意思,是想说‘超越地平线’代表着跨越既有的认知和极限。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穿上这双鞋,不是为了征服雪山,而是为了每天的路程、下一步的生活,是挤早高峰时多赶两步,是跑步时多撑半圈。这也是‘破界’的一种,不是吗?”
他指着宣传册上的特写图,“这句话被印在了鞋底,说明地平线就在脚下,并不用刻意去追求。”
伊森呼吸微滞,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地平线就在脚下”这句话,延伸出了某种新的思路。
他忽然意识到展厅里那些驻足围观的普通员工,他们穿着FLYON基础款运动鞋,每日往返的,是地铁站与写字楼之间。
他一直试图将品牌精神拔高到哲学高度,仿佛只有超越极限的挑战精神才配得上“破界”,他苦心开拓这里的市场,却忽略了品牌受众的真实需求——
是一种日常的步伐和普通人的坚持。
结束拍摄后,李青慈回到酒店,肖歆已经消失了。房间被整理过,床铺平整如初,散乱的陈列也回归原位。桌上的退烧药仍旧静静地摆在那里,瓶盖都没动过。
他不确定肖歆究竟是自己走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毕竟人清晨还在发烧。余光扫过床头,他看到自己早上留的便签上多了一行潦草的字迹:我回去了。
李青慈放下心来,主动离开倒好,省得他还要思考怎么面对。
五天忙碌繁重的广告拍摄任务也终于彻底完成,他开始打包收拾行李,准备飞回A市。
次日下午,返程的飞机降落,刚穿过人潮涌动的大厅,李青慈就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对方穿着低调,为首的男人向他微微颔首。
“李青慈先生是吗?麻烦您跟我们去见一个人。”
李青慈脚步不停,“不好意思,我们并不认识。”
男人有所预料般接话,“那您应该认识肖歆,他的父亲想见见您。”
李青慈蓦然停住,他回过头,“带路吧。”
古色古香的茶室包厢弥漫着浓郁的茶香,李青慈在指引下推门而入,目光落在正中端坐的男人身上。
肖晟抬眼,眉宇间平和温润,看上去与传闻中强势古板的形象截然不同,反倒透着几分儒雅书卷气。然而李青慈知道,真正掌控着肖家的男人,绝不会文是弱可欺。
“请坐。”温和的声线带着长辈特有的从容。
李青慈在他对面落座,包厢内的其他人立刻默契地退了出去,将门合上。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只余袅袅升腾的茶雾。
肖晟执壶为他斟茶,滚水撞入青瓷杯中,茶叶在澄澈的茶汤间沉浮起落,“味道不错,可以尝尝。”
李青慈端起茶盏吹了吹,浅抿一口,唇齿间是淡淡的清苦。他放下杯子,“多谢。”
“明前龙井,一芽一叶都有讲究,光采青就要耗八个时辰,价格自然不低。”肖晟轻笑了一声,感叹道,“喝茶也讲究档次,什么档次的人喝什么档次的茶。人也是一样,不同出身,不同地位,注定了不同的命运。孩子,你说是吧?”
“您有话不妨直说。”
肖晟敛了笑意,“肖歆这孩子,血统虽算不得纯正,到底是我耗费心血栽培的。我一直以为,小时候把他养在国外,让他叛逆了些,但终归还算知进退。可我万万没想到,如今他为了你,竟连假传圣旨这种混账事都做得出来!”
第73章 你这么漂亮 话音落地,包厢里一时……
话音落地, 包厢里一时寂静,只有茶香氤氲其间,显得格外冷肃而逼仄。
“为我?”李青慈语气诧异, 分辨不出这句话的虚实。
“远泰文投之前有一个大项目在做流媒体二次上线,但涉及特效侵权的问题迟迟没有通过版权认证。肖歆冒用我的权限利用法务部插手这件事,现在纠纷曝光,项目停了,冯惟明也被远泰的董事会问责。你说他是为了谁?”
肖晟收到消息后立马进行调查,结果真是令他大跌眼镜。女儿为了酒桌结识的利益往来的朋友掩埋事实,儿子为了个男人做出这么莽撞的事差点得罪远泰,当真是他肖家门风“端正”。
而一切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叫李青慈的少年。一个出身卑微、年纪轻轻却不知为何上位速度十分惊人的娱乐圈戏子, 想到自己儿子看上的居然是个男人, 肖晟心底的恼火更甚。
原来肖歆是因为自己被禁足的……怪不得他会来找他。李青慈心中迅速将前因后果串联,“所以您今天请我过来, 是为了什么?”
“肖歆有婚约在身。”肖晟茶杯重重顿在案上,“我希望你能主动和他分手。”
“可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您说的这些事, 我也是此刻才知晓。”
“哦?”肖晟难以置信, 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他还单相思?好啊!更好了……那就烦请你离他远些,肖家的门槛,不是给人踮着脚够的。”
李青慈听出此话何意, 神色不改,“在您眼里,我或许是攀龙附凤之辈, 肖歆是血统不纯正只能拿来联姻的工具。在我眼里,您也只是一个自以为能左右一切的父亲。我想今天这一趟并没有什么必要,所以之后也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起身告辞。
肖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中茶杯渐渐冷了。他一时竟有些理解肖歆为什么会魔怔一样喜欢这个李青慈了,这少年的气性像青竹,越是压制越显风骨。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世界偏不是想就想,要就要的。
他先前怕的是肖歆被别有用心的人接近,现在看透什么,又怕他情根深种毁了自己。不过时间会冲淡一切,等他们以后彻底分开了,再深的情愫也该淡了。
肖晟回到肖家别墅,径直走上二楼,停在走廊尽头的门前,恰好与推门而出的唐纪月迎面相遇,她将放着药的托盘递给佣人,珍珠耳坠随着转身动作轻晃。
唐纪月是肖晟的第二任妻子,虽不是肖瑶或肖歆的生母,却亲手将襁褓中的肖歆抚养长大。
肖晟问,“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烧也退了,就是…”她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精神不太好,一直闷在屋里,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肖晟沉着脸要往屋里走,唐纪月连忙拦住他,低声劝道,“别跟孩子吵。”
“我是他父亲,管教他理所当然。”肖晟拂开阻拦,走了进去。
屋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床头柜上还放着半杯凉透的白开水。肖歆坐在床上,侧着脸望着窗外,听见动静才回过头。看见父亲进来,他神色微变,但很快又垂下眼帘,不发一言。
肖晟坐到床前的沙发上,目光上下打量儿子那苍白的面色和倦怠的神情,毫不留情道,“你看看你,没出息。让肖瑶用私人飞机送你出省时,想过会像丧家犬一样被抬回来吗?折腾成这副样子……”
肖歆没有反驳,只是抿紧了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什么时候让我归队?”
“归队?”肖晟冷笑,“你不用归队了,解约函明天发到你们公司,所有经纪合约全部终止,你就老实在家待着吧。”
肖歆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而愤怒,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说好的三年。”
“三年?”肖晟眉头一拧,语气更沉,“是,三年。当初答应你给你三年时间,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我们绝不插手。你去抛头露面当明星,我说什么了吗?没有,甚至你大姐还为你铺路,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三年后你能乖乖听话和远泰的千金结婚。”
“但你现在做的事,就是要毁了这桩婚!肖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为了那个李青慈,假传我的命令,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我怎么可能还放你回去?还有,我今天去见过他了,他对你可不像是有一点私情的样子。”
一声闷响,被撞翻的玻璃杯滚了几圈停在肖晟脚下,地毯上晕染出了深色水渍,肖歆撑着床沿的手指关节发白,“你不准动他。”
见他这副死犟的模样,肖晟彻底压不住怒火,“你以为凭你就能护得了他?你才多大?你太天真了!你今天就是为他死了,那也是白死。他要是被冯惟明或者齐胜权盯上,那就是他的命!”
他霍然起身,“你既然想不通,就不用想了,这也是你的命。”留下这句忠告,他大步走向房门,皮鞋沉重的叩地声一下一下敲击在肖歆的心上。
“我会结婚。”他突然开口,嗓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但”
肖晟停在门边,侧头等待下文。
另一边,李青慈拖着行李箱到达宿舍时天色已晚,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透过窗缝轻轻作响。
他换完拖鞋抬起头,路潜忽然从厨房里现身,手里还拿着个水杯,看见他时却一反常态地移开视线,既未出声问候也没有目光交汇,面对空气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李青慈身形微顿,随即想起自己那句划清界限的话,大概是这个缘由吧,他没多想,径自拖着箱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原本以为屋子里会漆黑一片,眼前的场景却让他停在原地——天花板上繁星点点,银河如纱幔般悬在半空,一时间恍若置身在梦幻星河之中。
李青慈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投影效果。他正准备开灯,有人跟着他挤了进来,伴随着关门声轻响,他猛地回头,看到人影朝他逼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了书柜。
那人影停在他面前,黑暗中熟悉的轮廓显现。
“路潜。”
李青慈冷声开口,还没发出下一句质问,眼前就突兀出现了一个盛满小狗哭脸饼干的瓷盘,那些歪扭的焦糖色团子正可怜兮兮地挤作一堆。
“对不起。”猝不及防的道歉截断了他的话头,“那天是我越界了,你别不理我了。”
“这个是我亲手烤的。”路潜嗓音放软几度,瓷盘又往前递了递,“如果你还生气的话,就把它们当我的替身狠狠咬碎泄愤。”
自前天那通电话后,他就一直联系不上李青慈,对方彻底断了消息,连群聊里也不说话。他几乎被憋疯了,想尽办法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解释,只好趁着李青慈还没回来,偷偷弄了这么一出。
“你现在这样,就不算越界吗?”李青慈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他们两个此时的距离很近,几乎是呼吸交缠。
路潜狡黠一笑,“不算啊。”他一手拿着瓷盘,一手撑在书柜上,和墙面一起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你看,我都没有碰到你。”
李青慈对他这一套无赖行径司空见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盘饼干,又投向头顶流淌的星辉,“这个也是你弄的?”
“对啊,怎么样?是不是很美?”路潜撤开半步放开他,凑到中间的小桌前,献宝似的指着桌上堆满的零食和设备,“还有这些吃的,都是我准备的。包括这个投影仪,我们今晚看电影怎么样?我已经下载好了。”
“未经允许进我房间,你嘴上说着道歉,干得都是越界的事。”
路潜眨眨眼,笑得一脸无害,“那青慈也可以随时进我屋啊,反正大家都不锁门。”
李青慈懒得跟他纠缠,转身就要开灯,被路潜慌忙阻拦,“别开,开了就没氛围了,我们就这样看电影吧。”
他不为所动,打开灯后拉开行李箱,声音依旧淡漠,“我要先整理东西,而且我不想看电影,你出去吧。”
身后没了回应,李青慈回过头一看,路潜依旧站在那里,低垂着头。手里端着的那盘哭脸小狗饼干,形象生动,怎么看,以他笨拙的厨艺而言都堪称奇迹。
“好,那你记得尝一下,我做了好久。”他弯腰把盘子轻轻放下,伸手的同时露出了手腕。
李青慈这才注意到,路潜的手腕到小臂内侧有一大片鲜红的烫伤痕迹,皮肤肿起,表面起了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路潜立刻拉下袖子,掩饰性地笑,“没什么,经验不足,拿烤盘的时候太急了,已经不太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
“你擦药了吗,不擦药会留疤的,会影响出镜。”李青慈走向储物柜,在自己的药箱里翻找。
“不用了,我擦过药了,不用再敷。”
闻言李青慈停下动作,走到路潜面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道,“路潜,我不喜欢你,你明白吗?”
路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李青慈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他打断了。
“我知道,我清楚,我也很明白。我没有要求你跟我在一起,做朋友也可以,我们不要当那么疏远的陌生人好不好?就像之前那样,之前我们也相处得很好啊不是吗?”他越说越急切,双手握住了李青慈的胳膊,似乎是希望从肢体接触中获得一点回应。
“你该问的人是你自己。”
路潜听懂了这句话,沉默了片刻,突然缓缓笑了,“我当然可以。”
李青慈轻轻一挣,脱开了他的手,终是妥协道,“你先放电影吧,等我收拾好。”
路潜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握住了自己烫伤的手臂。
其实真的很痛,但现在看来,痛也值得。
深夜,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盘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关着灯,用投影仪观看电影。路潜挑选的是全球票房前十的经典爱情片,影片节奏缓慢且情感充沛。
他自己提前看过一遍,特意做了准备,想着如果李青慈有疑问,他可以随时解答。
电影开始,李青慈拿起了一块他做的小狗饼干,咬了一口。
“怎么样?还可以吧?”路潜忍不住问道,眼里带着期待。
“好甜,你糖霜放多了。”
“怎么可能?我尝了还行啊。”他抢过剩下半块塞进嘴里,甜腻感令他舌尖发麻,“好吧,应该是因为我做了好多次,挑出来的那几块才看得过去,所以口感差别有点大。”
他想拿回盘子,“算了,别吃了,吃我买的零食吧。”
李青慈没有附和,只是又拿起了一块,“没事,挺可爱的。”
“啊?什么……”
“饼干做得挺可爱的。”
路潜听他好歹夸了一句,心底轻轻松了口气,不过他原本以为李青慈是在说自己可爱,只得自嘲一笑。
光影明明灭灭映着两人侧脸,李青慈沉浸在电影的剧情里,偶尔会分神揣摩演员的表演层次和技巧。路潜则有些心不在焉,余光一直不自觉地跟随着李青慈的一举一动。最后他干脆转过头,视线随着光影在对方鼻梁与唇峰流转。
他压下心底的躁动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对待这个人,不能太过心急了。
两天后的傍晚,也就是试镜一周后,李青慈收到了《暗河》剧组关于秋河这一角色的试镜通过通知。
然而这个喜讯仅仅持续了半日,试镜结果的撤回通知也紧跟而来。他追问缘由,电话那头传来满含歉意的答复,“曜世高层对选角结果有异议,他们是出品方,我们也没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差把齐总二字直接摆出来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齐胜权这是在逼自己主动去找他。
李青慈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陷入沉思。
他可以退让,放弃这个角色,可退让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往后的岁月里,但凡涉及曜世投资的影视项目,难道都要像躲避瘟神般退避三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点开了手机通讯列表。初见时齐胜权就加了他的联系方式,但这么久却从未主动发过消息,对话框里空空如也。
他始终通过盛意给他迂回传话,像是在刻意保持某种疏离,似乎这样就避开了自己直言的拒绝,体面依旧不失。
李青慈有时候难以理解这些心理,就像盛意作为经纪人,带他们出席活动时宁愿分两辆车坐,也不愿屈尊坐在驾驶座的位置当司机,哪怕只是短短一程。
齐胜权喜欢借由他人之手去推进自己的意志,既不会主动给他发起消息,也不会以强硬的方式逼迫谁,但要是这种事冯惟明替他做了,他又绝不会拒绝,甚至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李青慈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打下了一句话发送:齐总,什么时间方便见一面吗?
这条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六个小时过去,他结束白天的行程,回到宿舍正准备上床休息,才看见屏幕亮起的回复。
齐胜权:明晚八点来帝华。
又是帝华……自从上次发生下药的事情后,他对一些事已经有了警惕,心里本能地抗拒去对方的地盘。
他回道:可否换一个地方?
这一次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没有收到回复,很显然,对方并不打算给他商量的余地。
晚上八点,李青慈让卫志送他到帝华会馆。下车后,他扶着车门转头嘱托,“如果十点我还没有出来的话,你帮我打给路潜。”
卫志关切道,“有什么事吗?”
李青慈摇头,“没事,你就按我说的做就行。”
跟随接待的侍应生走进会馆,不同于前两次直奔包厢的路线,这次经过的区域让他第一次窥见帝华全貌。
带路的侍应生看起来级别更高些,像是主管身份,相比他印象里一板一眼的侍应生,这人显得更游刃有余,说话也透着恭敬和殷勤。
“李先生见谅,齐总稍后就到,他让我先带您熟悉一下这里。”主管声音温和,保持着先他半步的引领距离,“我们这里是A市最高级的会所,设有十大功能区,雪茄窖藏室配备恒温恒湿系统,放映厅采用杜比全景声娱乐配置齐全且预约门槛极高,所以能来的客人身份都不一般……”
李青慈边走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掠过沿途的豪华装潢和陈设。如果不是进了娱乐圈,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目睹真正的富人阶级这般穷奢极欲的享乐生活。
行经台球区时,主管耳麦里收到了什么消息,侧身低语几句后,歉然一笑,“抱歉,我失陪一会儿。这里是台球区,有休息区和吧台,您可以自由活动,稍等我一下。”
李青慈点点头,环视四周。
台球区是半开放空间,灯光柔和精准地照在两张斯诺克球台上,墨绿色台呢平整如新,墙架上十四支枫木球杆按长度排列,黑白老照片里戴着礼帽的绅士举着古董球杆笑得开怀。
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打球,挥杆时动作潇洒随意,伴随几句夹杂着英文脏话的笑骂声,气氛散漫而轻佻。
靠墙摆放着几张皮质沙发和小茶几,一侧的吧台亮着昏黄的灯光,酒架上陈列着各色酒瓶,调酒师正擦拭着杯子,偶尔有人上前点酒或取雪茄。
因为有人在活动,李青慈想直接路过这里,刚迈出一步,一支球杆突然横插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Hey!”一个卷发男生从旁边冒出来,吹破嘴里的粉红泡泡糖,眉钉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上衣领口露出一条歪斜的骷髅项链。他手里随意晃着球杆,肆意地从头到脚打量李青慈,甚至绕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夸张地惊叹,“Wwwwwow!”
里间传来他同伴的催促,“James! You’re up!”
“能让路吗?”李青慈蹙眉避开球杆,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但眼神里的轻浮和下流让人不适。
穿着棒球外套的黑发青年掀起半遮的绒布门帘了钻出来,“怎么回事?临阵脱逃?”他后边跟着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
黑发男看到李青慈,愣了一下,随即吹了声口哨,“这不是那个,大明星?”他用手肘推了推旁边戴眼镜的男生,笑得意味不明,“你不是还用他照片……出来过……”
眼镜男尴尬地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李青慈,“青慈?你怎么在这。”
黑发男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呦~叫得这么亲热,人家认识你吗?”
李青慈听不下去,绕过这个叫James的卷发男就想走,但对方并不打算让开,反而拦得更紧,“你是明星?你叫青瓷?Celadon?瓷器美人该供在展柜里,怎么跑来这种地方?”
说着他突然伸手,试图去摸李青慈的脸,“跟我们一起玩玩呗。”
李青慈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抬手一挡,拍开了那只乱动的手,力度虽不算重,但清晰地表达出不耐和警告。
黑发男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附和,“对啊,一起认识认识玩玩嘛。”
“你这么漂亮,还真不像个男的。”James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又凑近了一步。他刚要再伸手,被眼镜男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要不算了吧,别闹出事。”
黑发男轻嗤,“怕什么?大明星还能把我们怎么样?来这儿的不都一样么。”他和James一左一右地围住李青慈,眼神互相示意。
第74章 他是你的人? James肢体控制……
James肢体控制力下降, 脚步有些发虚,但亢奋的情绪却在作祟,瞳孔亮得骇人。他扯松领口步步紧逼, 灼热的鼻息几乎喷在李青慈颈侧。
台球区位于会馆最幽僻的角落,此刻除了他们几个,就只剩下一个正专注擦拭高脚杯、对这边的骚动充耳不闻的调酒师。
李青慈看得出来,今晚这帮纨绔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他眼神一沉,骤然出手,一拳砸向James腹部。
James受了这毫无预兆地一击,弓身退后半步,眼底泛起血丝,舌尖舔过齿列发出激烈的喘息, 疼痛反而激发了他更癫狂的兴奋。
李青慈没心思探究他怪异的状态, 趁机抽身要逃,却撞上一堵人墙。
眼镜男不知何时堵在了过道口。
他以为这个人会袖手旁观, 至少不会插手阻拦。可此刻对方却冷漠地站在那儿,将他的退路彻底封死。
“你……”
身后忽然窜出一只混着酒气的手, 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将他强行往里间拖。三个人合力制住他的手脚, 所有挣扎都成了困兽之斗。
James粗暴地将李青慈摔在沙发上,找来一条黑丝领带缠住他的双手,然后俯身捏住他下巴,带着烟味的拇指碾过柔软的下唇,声音透着扭曲的情欲, “Fuck,you’re hot as hell!”
他举起手机连按快门,刺目的闪光中, 李青慈纤长的睫毛在苍白面容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黑发男见状,用鞋尖踢他膝窝,“磨蹭什么呢?”
“急什么”James痴迷地盯着屏幕,观赏这个人被气得发抖的身体,“这么漂亮的表情,当然要慢慢品”说话间他鼻翼翕动,不断抓挠着发痒的手臂,血管里沸腾的冲动亟待破体而出。
眼镜男守在门口,还妄想着一会能轮到自己,催促道,“你们快点吧。”话音方落,他目光一凝,脸色猛然变了。
走廊尽头,有五六个身影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步伐果决。他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感,转头朝里面的两人低声提醒,“齐胜权来了,怎么办?”
黑发男怪道,“他来了你慌什么?帝华这种事不是很常见?”
眼镜男却说不出话,只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他和另外两人不同,父亲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根本招惹不起齐胜权这种人,而且对方脸上的神情明显不是来看热闹的。
他咬了咬牙,决意不再掺和,想趁乱溜走。然而刚踏出一步,两名身材魁梧的保镖便稳稳挡在门口,逼得他不得不退回原位。
黑发男心下一沉,暗叫不妙。他揪着James后领将人从李青慈身上一把扯开,“别玩了!”
保镖疾步上前,铁钳一般的手掌拨开两人,将他们三个并排逼至一处,然后解开了李青慈手上的束缚。
James撞在酒柜上,香槟塔哗啦倾塌,他甚感荒谬,笑了两声,“Big guy,手脚放尊重点OK?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赵铭远,J省司法厅副厅长。”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齐胜权踩着满地的玻璃碴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方才引领李青慈参观的主管。他视线扫过从沙发上坐起身的人,最终停顿在他手腕关节的红痕上。
齐胜权走到李青慈身旁,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淡淡地投向面前的三人。
黑发男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头的不安,喉结上下滚动,“齐总,你这样不太合适吧?我们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帝华的规矩你比我们更清楚,哪天不闹点荤的”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视线在齐胜权与李青慈之间来回逡巡,“还是说……他是你的人?”
齐胜权唇角勾起,“你还不算蠢。”
冷汗顺着背脊滑落,黑发男知道今天是他踢到铁板了,咬牙道,“是James自己要冒犯您的人的,这件事与我无关,能放我离开吗?”
James推了他肩头一把,挥拳要砸,“Fuck you?!”
“不能。”齐胜权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抬手一挥,立刻有侍应生搬来了两把椅子,“但是你们两个可以坐着看。”
黑发男和眼镜男对视一眼,不明白此举何意,一时间都不敢坐下。
James啐出口血沫,“什么意思?我不就是玩个”
“玩?”齐胜权鼻腔里溢出一声哼笑,“帝华确实有很多花样供你玩,不过——”他抬脚踢开地上的注射器,“可不包括这个。”
James强作镇定地耸肩,“So?要报警吗?”
齐胜权没有回答,而是偏头抬了抬下巴。身旁的保镖立刻会意,伸手从桌上抄起黑桃A酒瓶,朝James走去。
他心里终于发毛了,连连后退几步,“Wait,wait,你们竟然真的敢动我?我爸正……”
“在争取厅长述职?关键时期,最怕的就是丑闻。”齐胜权慢条斯理调整袖扣,“要是这会儿被人举报儿子在境外嗑药撞伤留学生致残……这个官能不能升上先不说,原有的位子都要坐不住了。而且你偷溜回国的事,令尊还不知道呢吧?”
James脸上血色尽褪,“你……你怎么这么清楚?!你调查我?”
齐胜权当然清楚,对于这些重视声誉资本的权贵政客来说,黑料、污点就是最好的拿捏他们的绞索。
James忽然发狠要扑向门口,却被门口的保镖掐着后颈掼在地上。他浑身筛糠似地抖起来,镶钻的眉钉在惨白的脸上乱颤。
酒瓶抡下的瞬间他仓皇要躲,只晚了一步,玻璃爆裂声便混着惨叫炸开,鲜血顺着颧骨流进他大张的嘴里。保镖控制了力度,只是见了血,没让人晕过去。
目睹了全程的另外两人,被吓得腿软,颤巍巍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李青慈注视着James额角不断渗血的伤口,没有出声制止。他冷眼旁观了这场闹剧,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冰。十分钟前,这个人甚至企图让他沾染上足以毁掉他整个人生的东西。
他侧头望向齐胜权,对方正姿态闲适地打量他的反应,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消遣。
“还不解气的话,你可以亲自动手。”齐胜权随手将水晶烟灰缸推到茶几边缘,语气是几分纵容。
James此时已状若癫狂,抱着保镖的大腿,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哭得涕泪横流,整个人像被掏空了理智,完全看不出方才那副张狂的影子。
李青慈移开目光,“齐总,《暗河》的事,改日再谈吧,我能否先离开?”他揉了揉发痛的手腕。
“为什么要改日谈?我看今天就很合适。”齐胜权说着招来候在阴影里的主管,几句耳语后,两杯威士忌很快被端上茶几,琥珀色酒液在玻璃杯里泛起涟漪。
“说说看。”他端起酒杯,冰球碰撞出清脆声响,“你准备怎么说服我把‘秋河’还给你?”
他特意拦下李青慈拿到秋河这个角色,就是知道他一定会为此来找自己,不过齐胜权确实挺好奇,对方要打算怎么说动他。
眼下的这一幕场景多少有些诡异,背景是James的哭笑声与散立的保镖,或者说是被豢养的打手也许更合适。
唯有端坐主位的男人从容如常。
李青慈垂眸盯着地毯上蜿蜒的酒渍,再抬头时已敛去所有情绪。他从外形契合度到表演张力,从市场号召力到角色共鸣,条分缕析地论证为何自己是秋河的不二之选。
齐胜权静静听着,李青慈清冽的声线里藏着恰到好处的锋芒,每个论点都精准刺中制片方最在意的痛点。杯中的酒液随着颔首的动作微微晃动,泄露了主人被取悦的心绪。
可他没有正面回应这番话,反而换了个话题,“如果今晚我没出现,你预备怎么收场?”
李青慈皱眉,这是在试探,还是想让他承情?但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又未必会来到帝华,碰上这种事。
“即使您没出现,那瓶黑桃A我也会砸到他头上。”
齐胜权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可是代价你要怎么承受?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的家世背景都远胜于你,想要报复你或者你的家人,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我不需要考虑这些。”他将威士忌一饮而尽,“知道为什么吗?这就是权力的妙处,身居高位,你吐口唾沫都能变成金科玉律。今天叫你来这儿,就是要你亲眼见识……”
齐胜权忽然钳住他的下颌,李青慈被迫撞进对方幽深的瞳孔,“站在我身边,你所看到的,你会拥有的,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吗?”
李青慈挣开桎梏,“即使如此,我也只是您权力的附属品而已。”
“当附属品有什么不好?在当今这个社会,懂得借势而生的才是聪明人。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甚至可以让你不用过盛意那一关,直接签下‘秋河’。”
“如果我不答应,就绝无可能?”
“是。”齐胜权缓缓道,“不过你放心,你现在是大众的焦点,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左右曜世参与的电影选角,仍然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值得您如此费心吗?”
他正欲开口,原本安静侍立一旁的主管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平日里没人敢在他发话时打断,此时反常的举动说明来事紧急。
齐胜权听完,略显诧异地吩咐,“让他进来吧。”
第75章 送他上青云 他重新看向李青慈,玩……
他重新看向李青慈, 玩味道,“小人物?从你招惹的这些对象来看,倒是配得上'大人物'的待遇。”
李青慈还没来得及揣摩出话中的深意,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
路潜走了进来,他一眼扫过室内狼藉的景象:浸透红酒的地毯、一地的碎玻璃渣、瘫倒在地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的人,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他眼皮一跳,立马抬头锁定了李青慈的位置,大步流星就要上前,却被黑衣保镖横臂拦住。
“让开。”
保镖纹丝不动。
“齐总,这是何意?”路潜语气不善,压抑的怒意攀上眉梢。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不知道你没有预约突然造访帝华, 所为何事?”
“我来带青慈回去。”
“他是什么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不成?还需要你亲自接送。”
路潜不再辩驳, 只是眼神凌厉地盯住那名保镖,重复了一句, “我说,滚、开。”
气氛剑拔弩张, 李青慈见势不妙想要起身, “齐……”, 刚扭头发出半个音节,肩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按了下来。
齐胜权揽着他,将他一把箍在怀中,薄唇几乎贴上他耳廓,“我准你动了?”
李青慈看得清眼前局势的微妙, 压下情绪,语气克制,“我只是想请您先放开路潜。”
齐胜权眉峰高挑, 眼里有些讥诮,“你这么紧张他……难道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李青慈回望他,“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我们之间?”齐胜权对这几个字显然颇为受用,脸上笑意浮现,却又很快被他接下来的话击碎。
“齐总,谢谢您今晚及时出面。但我想我与‘秋河’无缘,也没有再谈的必要,请您放我们离开。”
这话一出,齐胜权罕见地微怔。这人居然真的拒绝了,他原以为今天该是水到渠成。
李青慈趁机抽身,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臂从肩上拨开,走到路潜面前,“走吧。”
死寂顿时笼罩着房间。
保镖面露迟疑,下意识看向齐胜权。他眼底阴云密布,沉默几秒,最终缓缓点头。
路潜立刻握住李青慈的手,头也不回地带他离开了这里。
主管看着两人畅通无阻地消失,满腹疑惑。
半小时前李青慈被James纠缠时,监控室有人第一时间发现,本要立即派人解围。可当他将消息传达给齐胜权,得到的指示却是按兵不动,直到监控画面显示人被拖进里间,他才掐着时间现身,仿佛在等待剧目推进到高潮段落。
跟了齐胜权近十年,主管自认为对这位上司的行事风格了解得还算透彻。他不喜欢用蛮力压迫,而是偏向让人在现实重压下“自愿臣服”。
眼下的做法,正是他一贯的手段,先让李青慈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认清自己的渺小,再以救世主姿态降临,对其“施以援手”。
但现在怎么又突然松手了?
主管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一步,低声问,“就这么放他们走?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为何不直接些……”
齐胜权最初接触李青慈时,确实动过直接威胁的念头,毕竟他并非毫无弱点,随便抓个把柄就能搓圆揉扁。但最近发生的种种,让他看到了这个人身上独特的光芒。他能高看些李青慈,自然也不希望他真的恨自己。
他忽然轻笑,“算了,与其折断翅膀,不如帮他一把,送上青云。”
“秋河”这个角色,本来就是属于李青慈的。他拿来当筹码,甚至说得那么绝对,一方面是想再争取一把让其妥协,另一方面也是想看对方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想到“争取”这个词,齐胜权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如今位高权重,样样唾手可得,居然也会要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争取什么,上个月在董事局连罢三个老狐狸时都没现在这般新鲜。
主管一怔,随即问道,“那……他们三个怎么处理?”
齐胜权转头看向地上的James,他脸上血迹未干,唇角还挂着痴笑,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状态。
“把他手机给我。”
保镖迅速行动,搜身后用人脸识别解锁,恭敬地递上手机。
齐胜权接过,点进相册。果然,最新一组全是李青慈的照片。
画面昏暗,李青慈被迫咬着口枷,眼神因闪光灯刺激而迷离不清,唇色潮湿,衣衫不整,极具挑逗意味。可以想象一旦这些照片流出,会带来多么可怕的舆论风暴,足以毁掉他的整个职业生涯。
齐胜权一张张翻阅照片,凝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彻底删除所有数据。他不是圣人,也不自诩高洁,但拿他人屈辱时刻逼人就范的手段,他确实不屑。
“先送他去医院。”他站起身扔回手机,扯过湿巾擦手,“等他醒过来,再通知赵铭远。顺便,把他儿子这些年干的这些‘好事’全都告诉他。”
“至于另外两个……”他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神色萎靡的黑发男和眼镜男,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像是在处理一笔烂账,“让他们自己滚回去。”
路潜带着李青慈从帝华一路出来,夜色浓重,街边的车灯在路面拖出苍白光影。他打开副驾驶门,待李青慈坐定才绕回驾驶座。
车门刚一关上,他就握住李青慈的手腕翻来覆去查看,“伤到哪里没有?”
李青慈抽回手,“没有。”
路潜眉头皱得更深了,“到底怎么回事?齐胜权为难你了?”
“不是他。”李青慈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是三个纨绔……他反而算是帮了我一次。”
路潜握紧方向盘,“太危险了。”虽然李青慈语气平静,但他从中听出的情形,绝不止一句“遇上几个纨绔”这么简单,“青慈,下次别再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了。”
他本想说,如果下次还要去,至少提前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改了,他怕李青慈觉得他管得太多。
李青慈知道路潜也是担心他,没反驳,点了点头问道,“是卫志通知你的吗?他人呢?”路潜来得太快,时间远不到十点,他心里有点疑惑。
路潜很快反应过来,不露痕迹道,“嗯,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李青慈没再追问。
这之后,他原以为《暗河》这个资源就再与他无关,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只差一步。但他很少强求什么,相比错失一个人生角色,他更怕错失一个正常的人生,尽力争取过就足够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一天后,他竟然再次收到了剧组打来的电话。casting语气客气,说试镜结果已经确认通过,曜世高层这边“调整了意见”,决定让他出演。
这算什么?反复无常,令人费解。
李青慈挂断电话,看着跟齐胜权的对话框沉默很久,还是发了“谢谢”两字。
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对齐胜权道谢,毕竟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他从中做梗又施舍转机。虽然有些荒谬,但李青慈思来想去,莫名觉得对方的动机,或许就是想听这两个字。
本以为他不会回复这条消息,谁知没过多久,对话框里多了一条回复。
齐胜权:。
李青慈盯着这个句号哑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代表他看到了吗?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
既然试镜通过,接下来就该走合同流程,这方面盛意不会帮他处理,他还需要咨询关姝影。
晚上,李青慈擦着湿发坐回床边,打开手机查看最近的日程通告,想找个空闲的时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微博图标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心跳却无端加快,他觉得奇怪,倒没有深思。
指尖刚准备划上去,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游思理几乎是冲进来的,脸色凝重,“青慈!快看热搜。”
李青慈直觉不妙,他立刻点开微博热搜界面,榜首赫然是他和蒋竞川的名字,后面还挂着血红的“爆”字。他指尖一顿,几乎猜到是什么了。
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
他和蒋竞川之间的交集本就不多,最敏感、最不可触碰的一次,就是那晚被人下药的事。而现在,它被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热搜内容的第一条,是一篇万转的公众号长文,标题颜色艳俗醒目,用词浮夸露骨:《他为他潜规则出道:顶流鲜肉献身记》。
行文轻佻模糊,没有指名道姓,却用“选秀出身的顶流”“退隐的影帝”这类指向性极强的代称,半真半假地讲述了一个“新人追星入圈、为爱走险”的故事。
从在Moon Talk的初遇写起,说他为接近蒋竞川才入行,原本想签进森川,却因资质不够被拒,于是转而参加选秀,甚至“出卖身体”来换取机会。
文章末尾附上了一段酒店地下车库的监控视频,明显做了调色处理,压低了曝光,只留下暧昧昏暗的光影。蒋竞川横抱着一个纤瘦身影塞进后座,姿态亲密。监控角度模糊,看不清脸,但身形、衣着,他都一眼认出那是自己。
他们两个,一个退隐前是超一线影帝,一个是新晋顶流,光是名字摆在一起都能掀起热议,遑论还牵扯了一段这么勾人心弦的香艳往事。
游思理小心翼翼问,“青慈,这个视频里的人……”对于文字内容他是不信的,但在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之下他敢肯定,画面里的人就是李青慈。
“是我。”李青慈把手机放在膝头,“当时我是昏迷状态……始作俑者不是蒋竞川,是另有其人,不过后续他没有得逞。”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原本他以为可以永远不被翻出。可现在,一切都被摊在阳光下,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敌意的、好奇的、恶意的……所有目光都会聚焦到这段所谓的“丑闻”上。
游思理一时间震惊不已,李青慈身上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他居然毫无所觉,那时候自己在干嘛呢?是远在H市拍戏吧……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下追问,公关处理有“黄金24小时”,他们需要跟时间赛跑。
“现在怎么办?”
现代社会信息的传播速度远比想象可怖,尤其是牵涉到隐私与情色,又带着明星的标签。而且这次没有前期发酵,热搜直接上了榜一,几乎是爆炸式蔓延,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李青慈的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各种私信、未接电话、群聊消息一个接一个弹出。他果断调成静音,把手机扔到一边,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公司和盛意是绝对不会给他公关的,他只能靠自己。
“我出声明,把事情说清楚。”
“你要认下视频?”游思理声调拔高,“绝对不行。”
“为什么?视频里的人确实是我,虽然文章有误导成分,但我也有义务把真相说清楚。如果否认,那不就是在欺骗大众吗?”
“青慈,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没有做过,自证清白就好?实际不是这样的,承认视频的真实性就等于给谣言开闸,网友根本不会去细究真相,他们只想看戏、猜八卦、编剧情,有一大把的人等着看你跌落神坛。”
“你之前不是说你《暗河》的试镜通过了吗?秋河这个角色最大的特性就是圣洁感和神性,网上原本要你出演的呼声很高,这件事坐实的话,角色适配度大大降低,会影响导演和观众对你的看法。”
游思理对这些问题看得比他更透彻,沉吟道,“问问姝影姐吧,她对这一方面比较有经验。”
他刚说完,自己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是关姝影的视频通话请求,看样子她是打不通李青慈的电话就打给了他。
屏幕里的她还在开车,见两人都在,没有废话,开口便切入要害,“青慈,我看到热搜了,视频是怎么回事?文字还能辟谣,配上影像可信度直接翻倍。”
游思理帮他简略解释原委。
关姝影听得直皱眉,她终于明白数月前李青慈为何突然约她谈心。
“我知道了,接下来我说,你听。”她直接进入正题,分析现状,“那篇爆料文章,写得太精巧了,能看出来不是普通营销号一时兴起。背后推手的目标很明确,即使不能让你身败名裂,也要你公众形象崩塌。盛势那边估计会装死,留给你的窗口不多,接下来怎么走,要立刻定。”
李青慈道,“我想直接发声明,把事实讲清楚……”
“不能这么做。”关姝影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你说你是被下药,蒋竞川帮了你,网友会更关心你们两个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有没有做到那一步!你不能背上‘潜规则’、‘交易关系’的影子,沾上桃色新闻你演不了秋河,而且不只是《暗河》的机会会飞,你现在的商务代言、之后的职业生涯都会受损。”
她语速加快,“这个视频没有拍到你的正脸,镜头里那个被蒋竞川抱上车的人,看得出身形像你,但没有确切证据表明就是你本人。没有正脸、没有语音、没有完整画面,我们要把这变成你脱身的突破口。”
“姝影姐,你觉得该怎么做?”游思理倾身问。
“最优方案是让蒋竞川出面,明确说视频中的人不是你。只要他亲口否认,即便真假难辨,至少能在舆论场形成对冲局面,热度会被分散成两个阵营,对你形成保护层,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阻断谣言持续发酵的方式。”
李青慈没有马上应下,只是沉下眼睫,“他会说这句话吗?对他来说这完全是把责任和负面影响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吧。”
屋里短暂沉默。
“先去找他谈,反正他名声早就烂了。”关姝影带点私人情绪说了这句,又恢复专业节奏,“除了这个,我们要同时推进几件事。”
“第一,冷处理。你自己不能发声,全面沉默,不要给对方新的突破口。舆论正在爬高,这时候我们要‘静’,让质疑者找不到对话对象,他们自然会焦躁、散去。”
“第二,控评。我会联系几个熟悉的公关部伙伴还有营销号,开始做评论引导,把话题从‘实锤’往‘造谣、阴谋论’方向引,制造舆论反差。”
“第三,保全证据。你要想好,真相哪怕暂时不公布,也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谁给你下的药,酒店有没有记录,车库的完整监控流转过谁的手等这一类消息要悄悄查清楚。我们需要留好底牌,防止事态继续升级。”
“我明白了。”李青慈将她的话暗自记下。
“蒋竞川那边,我会去帮你谈。”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
“为什么?你们两个最近还是不要……”
“我知道。”但同时他也知道,“蒋竞川会让我亲自去找他的,不然他不会松口。”
与此同时,ALINE的宿舍楼下,路潜正疾步走着,神色冷峻。他给李青慈打了好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手机上,几分钟前发出去的消息很快得到肯定回复。看着短信内容里的那个名字,路潜唇角扬起一抹讥讽,“还不死心。”
他转而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远处有小孩子的嬉闹声随风飘来,衬得他嗓音愈发沉冷,“我这有份资料,希望你能用上,这次别让他再有翻身的机会。”
等对面应下,路潜关掉手机上楼,推开李青慈卧室的门,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第76章 公开出柜 蒋竞川在车上接收到李青……
蒋竞川在车上接收到李青慈的通话请求时, 刚刚挂断一个合作方的电话,此事对他影响不小,这已经是第三个打来质询的了。
看到手机屏幕上正不断闪烁的名字, 他不免有些意外,毕竟还以为李青慈这辈子都不会选择主动联系。
“喂?”
“方便现在见一面吗?”听筒里传来的声线平稳如常。
“这么敏感的时期,还想冒险来见我?”蒋竞川轻笑,顺势转着方向盘拐入辅道。
“那在电话里说。”
“……我去找你,地址发我。”这人永远能精准掐断他刻意营造的余韵。
他按照导航提醒调转车头,驶向李青慈给出的公寓地址。车速很快,等他到达目的地,距离通话结束仅过去半个小时。
李青慈收到消息下楼,拉开车门, 弯腰坐进了蒋竞川的车里。
他穿着米色针织外套, 看起来刚洗漱过,头发微湿, 带着一股薄荷味的沐浴露清香,冲散了车内香薰的浓重檀木味, 蒋竞川原本因半路堵车积郁的躁意也莫名消解大半。
他才注意到这人没穿袜子, 那截从九分裤管里探出的脚踝吸引了他的目光。
冷白皮肤在深色脚垫的衬托下宛如新雪, 踝骨线条清晰得像是工笔画描摹出来的。他突然想起上次拍卖会上见过的宋代定窑瓷瓶,釉面也是这样泛着润泽的冷光。
不知道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样的触感,他这样想着,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下, 一时忘了出声。
“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李青慈开口,打破寂静。
蒋竞川收回黏在对方脚踝上的视线,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他从车载支架上取下手机,翻开跟李青慈的对话框,不紧不慢地条条控诉,“去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两点十五分,我问你到家了没有,你没回复;去年九月十五日,上午十一点零三分,我问你最近忙不忙,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你还是没回复……然后最新一条,也是你给我发的唯一一条,就是刚才问我到哪了。”
他语气里有些许戏谑,“不是我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看到这么多条石沉大海的问候,当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没有。”李青慈否认得很干脆,“你发的那些都不是正经事,不属于有效沟通范畴。”
“哈?”蒋竞川气笑,“难道你觉得人和人之间只有正经事才值得谈吗?你跟你朋友不会随便聊点闲话?”
“不是人和人之间,是我和你之间。”
被这人的固执己见打败,蒋竞川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好好好,是我还不够格做你的朋友,那就谈正经事吧,想让我帮什么忙?你应该知道的,我对这种事一向不怎么在意。”
何止不在意,他巴不得全世界都认定他们纠缠不清,把两人的名字牢牢捆绑在一起,从此提及李青慈必带蒋竞川,说到蒋竞川必提李青慈,岂不完美。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发布联合声明,如实说明那天的实际情况。”李青慈没有按关姝影给的方案来。
听到这个的需求,蒋竞川诧异地反问,“你不是来找我否认视频主角的?”
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猜测了一番李青慈会说什么,按照成熟的公关策略来说,由另一位当事人出面澄清,是最直接、最具说服力的解决方式。
他自己公司的艺人不是没碰到过类似的事情,尤其当绯闻涉及两位圈内人士时,对方的立场和配合程度,往往决定了事件最终的走向和影响大小。
更何况视频里没有李青慈的正脸,全推给自己他就能全身而退。但他刚才居然说什么,联合声明,澄清真相,该说是他太傻太天真了吗?
“那篇文章明显是冲我而来,你帮了我却被无辜牵连,我没理由让你独自承担所有后果,而且那样到底算是骗了大家。联合声明的话,起码是我们一起面对,对你的影响也能降到最小。”
关姝影说的那些风险李青慈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始终觉得,代言解约、人气下滑、项目换角……这些都不是不可挽回的事,他从不急于抓住什么,也不执着于眼前得失。是他的终会是他的,不是他的,就随它去吧。
蒋竞川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内心微动,突然别开了目光,“你还真是……真是……”
让人心甘情愿。
“好,我答应你。不过……”他换上玩世不恭的笑,“是不是该付点利息?”
“你可以提条件。”
蒋竞川忽然倾身靠近,说话间目光灼灼落在他唇上,“比如这个呢?”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李青慈存在的强烈生理欲望,从初见时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到此刻近在咫尺的唇峰。那些被刻意压制的渴求在黑暗中疯长,从未消失,只是现在他对他有了耐心而已。
说起来李青慈上次落在别墅的那套衣服还在衣柜里放着,他还时不时会拿出来……至于自己的,怕是早被扔进某个垃圾处理站了。
“不可能,除了这种,你换一个吧。”李青慈后仰避开他灼热的吐息。
“啧,那就先攒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说。”蒋竞川重重靠回座位,“晚上我编辑好声明文案会先发你确认。”
“多谢。”
“青慈。”他按住对方欲开车门的手,“你看,我们完全可以正常相处对吗?”
“你想表达什么?”
“别总躲着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李青慈没有回话。
他下车后地立在公寓门前,直到蒋竞川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拐角,才刷卡走进电梯。
回到宿舍编辑完声明草稿,时间已接近午夜,期间成员们轮番敲门来关心他,都被他好不容易劝了回去。
大概等到晚上零点左右,他收到了蒋竞川的消息。
蒋竞川:这次你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李青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但很快他想到什么,点进热搜。
#蒋竞川回应#的词条已经爬到二位。
森川娱乐的官微置顶,是一份加盖公章的律师函,指控某公众号传播不实信息,蒋竞川的个人账号则转发了这条。
@蒋竞川V:承蒙诸位将我与青慈相提并论,虽然本人确实心向往之,但至今仍在“追求被拒”阶段。视频涉及本人私生活,与青慈无关,望勿牵连无辜。
评论区瞬间炸出万条追问,事情又转向了另一个高潮。
大量网友纷纷发出这是公开表白+变相出柜吗的震惊,表示这简直是娱乐圈地震级别的新闻,毕竟纵观整个内娱,还没有谁敢当众出柜,是因为退圈了无所顾忌带给他的勇气?
距离蒋竞川上次发博隔了已经将近一年,这个向来对绯闻嗤之以鼻的人,此刻却用最直白的方式将舆论焦点引向自身。
有网友辣评他是个史诗级别的疯子。
随之而来的是全网开始回溯考据蒋竞川过往的争议事件。某匿名论坛里,一些模糊照片被重新挖坟顶起,最新跟帖者都在印证其性取向传闻。
而且从他这条微博的发言,再结合视频另一主角的形象来看,所以是他在玩替身文学那一套?
一些追过《偶像梦工厂》的秀粉也纷纷回忆起节目在播期间的蛛丝马迹,整理蒋竞川的种种出格举动,比如希望李青慈出道、给他的直拍点赞,还有决赛夜的眼神追逐什么的。
但这些更像是他单方面的行为,跟那篇公众号文章里说的“李青慈前期为爱入圈倒贴,蒋竞川看不上他”的说法南辕北辙。
这样一来文章可信度下降,视频另一当事人又出面否认,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或许是一场针对李青慈的蓄意抹黑。但也有人坚持认为,蒋竞川的声明,反倒证实了两人之间的确有不清不楚的暧昧。
李青慈反复点开那条转发微博,蒋竞川居然真的一力担下了所有,甚至不惜用"追求被拒"这种自损八百的表述。
他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对方擅作主张,另一方面又无法否认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输入框里的字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两个字:多谢。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蒋竞川:哼,欠着
李青慈熄灭屏幕,看见黑屏倒映着自己紧抿的唇线,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形势转变,屏幕又突然亮起了一串陌生号码来电。
他迟疑片刻,还是接了。
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公事公办的温和,“你好,青慈是吗?我是《暗河》制片人,乔凝。”
李青慈下意识以为接下来听到的会是对方的婉拒措辞。
然而乔凝的下一句话却是,“你不用担心,《暗河》选角不会受舆情影响,盛势那边我们已经推进过,合同走流程就好,明天十点来工作室签正式协议,你看如何?”
“这个时候……”他正处在风口浪尖,他们不怕对电影有影响吗?
“齐总特意嘱咐加快流程。”乔凝停顿两秒补充,“当然,我们团队本身也很认可你的试镜表现。”
“好,那就明天见。”
乔凝自己对李青慈本人是很满意的,虽然对于制片来说,这个时间节点理论上更适合继续观望,但既然是齐胜权亲自拍板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好的,希望我们后续合作愉快。”乔凝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电话挂断时阳台起风了,李青慈望着远处CBD的霓虹灯海,一团乱麻似的心绪逐渐平和下来。楼下车流依旧喧嚣,却仿佛隔了层透光的磨砂玻璃。
至少目前为止,局面没有他预想的那么棘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第二天上午,李青慈就跟乔凝签了《暗河》的演员聘用合同,整个过程顺利得超出预期,乔凝甚至贴心准备了独立休息室,帮他避开外界探究的视线。
他抽空看了眼舆论,网上还在吵得不可开交,但有大量站在他这边的KOL开始发声,应该是关姝影出手了。
除此之外,涉事酒店清晨发布的最新声明也引起了关注。强调称监控泄漏和传播均属违法行为,如果对酒店和蒋竞川先生本人造成不良影响,他们会采取法律手段。
原先传播最广的公众号文章已显示删除,众多视频转发者也纷纷撤下内容。
有比较敏锐的网友注意到了这篇声明里的关键点,那就是只提到了蒋竞川,对另一当事人只字未提,是不是就说明他真的不是李青慈,而只是个素人呢。
这似乎又是一个有利的佐证。
李青慈下午签完合同回到宿舍,其他成员都外出工作了,公寓里空空荡荡。原本今天是团体行程,他也应该参与,却因为这个突发情况,被盛势强制取消。
他进门径直走到客厅,靠着沙发坐下,神情有些疲倦。脑海中想起关姝影说的第三点,他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瑞登酒店”几个字。
屏幕跳出的结果让他视线一顿,瑞登酒店竟然是肖家的产业……“肖歆”这个名字刚掠过心头,玄关处突然传来数字密码的电子音,门轴转动声与解锁提示重叠响起。
数日未见的肖歆推门而入。
他握着门把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惊喜,“青慈,原来你在。”
他的突然出现让李青慈怔住,沉默片刻问了一句,“你家里的事解决了?”
“嗯。”肖歆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原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只是家里人反应大了点。”
李青慈垂下眼,其实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肖歆,对方是为了自己才被关了禁闭,但那天夜里的失控又历历在目。
“这个酒店的声明……是你的意思吗?”他迟疑着问出口。
“也不算是我的意思,正常危机公关,毕竟涉及客户隐私,酒店也不能不表态,不然整个连锁品牌都会受牵连。”
肖歆继续道,“青慈,这件事我已经查清了,是冯惟明的手笔,他买通了我们的员工拿到的监控。这次爆料也是他指使的,因为上次的事他对你和蒋竞川怀恨在心……”其实还有肖家,但他没有说。
李青慈眉峰微蹙,听出了不太对的地方。既然要报复他和蒋竞川,为何文章通篇针对自己的恶意更为强烈?
肖歆见他不语,以为他还担心,“青慈,你放心,冯惟明自食恶果,他马上就会彻底消失在你眼前。”
“跟你有关吗?”那日肖晟的警告浮上李青慈的心头。
肖歆一愣,明白过来,“他贪污挪用公司资金,涉嫌职务侵占和金融欺诈,我只是手上正好有些证据,调查很快就会启动。”
之前的特效版权纠纷,打得是跨国官司,对实力雄厚的远泰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只是麻烦了点。可这次冯惟明动了真金白银,数额巨大,性质恶劣,还直接损害了公司利益。为了止损避险,远泰必然会切割责任,放弃他这个蛀虫。
“肖歆……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一步,这些事本就是我该承担的,不然你也不会被禁足,还跟你家人产生矛盾。”虽然他暂时没有能力对付冯惟明这种人,但也不希望自己的事牵扯到别人。
“我被禁足是因为自己的选择,父亲不应该去打扰你。”肖歆语气冷淡,却有种笃定的温柔,“冯惟明一向与肖家不合,我只是顺势而为,你没必要有心理负担。”
他起身走向饮水机倒水,随意岔开话题,“对了,你签下《暗河》了吧?恭喜你。”
“你怎么知道?”李青慈抬眼。
“我来的时候刷到官宣了。”
——官宣?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打开微博,李青慈点进《暗河》官博,翻到的最新一条动态,确凿显示着秋河一角的角色人选,文末@了他的微博账号。
这是剧组首次公布的主演名单。
评论区意料之中地炸开了锅。有人震惊于突如其来的官宣,有人揣测剧组在敏感时期发布是否在力挺李青慈。
不得不说,这一条官宣,起到了关键作用。《暗河》作为业内备受瞩目的重点项目,在选角上是慎之又慎的,能够在这个时机率先官宣他,不啻于一次态度明确的站队。
此举也迅速带动了舆论转向,如果连《暗河》的制作方都选择相信李青慈,大众自然更倾向相信他的清白。
紧接着,其他跟李青慈有合作的品牌以不同形式陆续发出声援。
其中FLYON释出了Horizon系列新品的预热,口号是“One step,New horizon”。
随文附上的,是一段宣传大片,内容中有李青慈参观总部大楼时跟伊森的对话片段,明确表明这一理念的灵感来自代言人。
并配文“就现在”。
看似寻常的宣传语,结合当下情境,公开声援的意思不言而喻。
其他论坛也有网友匿名爆料,说李青慈资助了一对家境贫困的兄妹上学,却从未公开宣扬。
白岩村的村民晒出照片,坦言因为李青慈那场震撼人心的直播,许多粉丝慕名而来,村里逐渐发展成一个攀岩基地。村长也抓住机会搞起了旅游开发,大家的日子有了起色。
还有越来越多的粉丝,讲起他们和李青慈之间的点滴。他静静倾听、认真签名、在台下扶住快要摔倒的粉丝、为远道而来的粉丝亲手送花、为走失的小朋友报警……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被放到镁光灯下,却在此刻如星火汇聚。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个人,不该被这样无端污蔑。
肖歆将水杯递给他,看着他的眼睛,“青慈,你看到了吧?大家都在帮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值得。”
他值得吗?
李青慈接过玻璃杯,感受到手心的暖意,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难言的感动。
盛势文化办公大楼,盛意正盯着《暗河》秋河这一角色的官宣博,手上的力度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他没想到曜世居然绕过了他,走了裴婧的渠道跟李青慈签下合约,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特意选在舆情未消时官宣,这记耳光打得实在响亮。
他扯了扯领带冷笑,李青慈当真好手段,路潜护他,肖歆帮他,蒋竞川甚至为他当众出柜!如今连齐胜权都站出来了?
手机被重重甩在实木办公桌面,发出沉闷声响。
好在他当初只是“不经意”向冯惟明提醒了一句,让他去追查瑞登酒店的监控,爆料媒体那边也只是借他人之口做了一点偏向引导,他们几个就算要查应当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他心知肚明,这一场以牙还牙的舆论战惨败,自己再难撼动李青慈分毫,也再难阻止对方人气更上一层楼。
其实盛意不得不承认是,李青慈的形象和秋河这一角色设定高度契合,正因如此,才令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蒋、李酒店监控事件的网络舆论热度居高不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信息量层层叠加,持续霸占着热搜榜前列。
但时间尚不满二十四小时,舆论风向已经产生了巨大反转,基本定论成了蒋竞川玩替身文学,抱上车的是一个喝醉酒的酷似李青慈的小情人。
至于李青慈本人,纯属无妄之灾,对于他的负面言论大幅减少,大多数转向了对蒋竞川“替身文学”背后心态的热议。
而其中最炸裂的,自然是他那则惊世骇俗的表白&出柜宣言。
当天晚上,关姝影打来电话调侃,“虽然这次算是我们赢了,但怎么感觉这是给了蒋竞川一个正大光明追求你的机会啊?他要是之后缠着你,你可一定得告诉我。”
“告诉你你要怎么帮我?”李青慈反问。
“我……”她语塞几秒,坦率认输,“好吧,我现在确实还拿他没办法。”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暗河》那边开机在即,听说第一阶段取景在西南拍摄基地,海拔四千二,雪山、高原、气候都挺折腾人的。你提前做准备,别等去了再出状况。”
“嗯,我知道了。”
等到舆论热度散去,这一危机彻底解除。李青慈也正式进入《暗河》拍摄前的筹备阶段,开始参与造型试装、定妆照拍摄、角色心理辅导、群戏排练、马术特训。
由于拍摄地位于西南高原地区,环境复杂、气候多变,预计停留近两个月,提前适应性准备也成了重点,比如高反防护、饮食调节、装备适配等。
行程排满,节奏紧凑。李青慈几乎每晚回到宿舍都累得不想说话,可路潜偏偏像个幽灵似的围着他打转,长吁短叹不绝于耳。
李青慈被他绕得头疼,烦不胜烦,终于关心了他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路潜委屈巴巴,“你要去两个月,这可是两个月!两个月!!我们还没分开这么久过,而且还那么远,我想探班都难。”
“那不然呢?你要跟着去吗?”
“可以吗?”路潜立刻凑近,可怜兮兮,“我不吵你,我安安静静当个随行助理都行。”
“不可以,你去了手头的工作怎么办。”李青慈在收拾行李,把游思理给他准备的红景天口服液塞进背包。
“推了也行啊……”路潜不死心地跟在他后面走来走去。
李青慈转过身止住他的脚步,“路潜,你忘了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了吗?”
第77章 探个班 路潜不说话了。 ……
路潜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 李青慈就很平静地等,等他开口。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两人之间缓慢沉降,过了好一会儿, 路潜才轻声回道,“我记得。”
“既然记得,就不要再说这些了,这两个月做好你自己的事。”李青慈回过身,继续检查证件夹。
“好,那你拍戏的时候,注意安全,手机不要关机。”
李青慈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把背包拉链拉上。
几天后, 他登上飞往西南拍摄基地的航班,前往苍垒山系西缘一带。
飞机在薄云缝隙间穿行, 最终稳稳降落在高原机场。舱门一开,干冷空气裹着薄雪味扑面而来, 阳光近得像能灼伤眼球。
李青慈戴上了墨镜, 拉紧羽绒服领口。
下飞机后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当地交通极为不便, 剧组安排了越野车接送,一辆车三人,副导、助理和他坐一辆。司机是当地人,皮肤黝黑,话不多, 耳朵上挂着串铜铃,车后座摆着一尊蒙着红布的小佛像。
车驶出城镇后,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沿途是广袤干裂的土地, 偶尔掠过零星牧屋和被风扯成缎带的褪色经幡。翻过第一个垭口时,一整片云海从天边漫过来,像是把他们吞进另一个世界。
副导抖开一张地图,炭笔标记的路线蜿蜒穿过林场,“我们主场景设在勒古达村,南坡垭口被暴雪封了,得绕北面老伐木道,天黑前应该能到。”
李青慈点点头,把暖手宝贴在车窗上化开冰霜。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起来,雪线以下尽是光秃的岩石和虬曲的枯树。他靠着车窗眯了一会,醒来时天色已偏暗,车头前方,勒古达村的石屋轮廓浮现在浓雾中。
剧组驻扎在村外一片旧林场改建的营地里,木屋沿山势分布,统一加装了供暖设备。临时搭建的制片区还在安装电线,灯光一亮一灭地闪烁。
制片人乔凝踩着及膝雪地靴迎面走来,“辛苦了青慈,今晚别动了,先熟悉下环境,明天定妆和走戏。”她笑得随和,转身指向雾霭深处,“这儿早晚温差大,村里还有风俗禁忌,别乱碰经柱和祠石,晚上也别单独出门。”
李青慈点头应下。一路的疲惫沉进骨头,但当他站在木屋门前,远远望见圣湖方向升起的白雾和暮色中若隐若现的塔尖,心里忽然莫名宁静下来。
那种宁静并不源于归属感,倒像是角色与现实在某一刻无声交汇。
像是终于走到了“秋河”脚下。
山间的晚风夹着柴火味,小道尽头能听见牧民驱牛归圈的喊声,牦牛铃声叮当响着。天色越来越沉,四周都是深褐色的山影和沉睡的冷空气。
晚上,李青慈躺在床上。木屋是用营地翻修出来的,条件不算差,被褥厚实,还算暖和。他的高反比预想中轻,头有点胀,但不至于难熬。
他翻了个身,脑海里开始梳理剧本脉络和明天的拍摄通告单。
《暗河》这部电影采用了双线叙事结构。现实线的男主周放是一名水文地质学家,奉命前往苍垒东南山区协助修建水电工程。勘探期间,他在无人区发现一条异常水脉,其走势不符合现有水系逻辑,由此牵出了一个被世人遗忘的民族“喀乌族”的古老信仰……
百年前殖民者入山,带着地质员洛桑前来探寻传说中的“暗河”水脉,以期贯通黄金运输路线。他们胁迫当地人引路,而能与地下河对话的圣子秋河,逐渐引起洛桑注意。
秋河是神也是人,是族群信仰下的“牺牲者”,被赋予通水之能,其模糊的性别身份与洛桑产生的张力,在现代主角周放身上形成镜像投射——神性、罪愆、献祭。
而秋河的戏份虽然只占全片的三成,却是最重要的情感轴心。因此开机第一周,导演特意集中拍摄秋河相关的戏份。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饰演男主周放兼洛桑的闻执屡次NG,一场情绪压抑的过场戏,他足足拍了六条都没过,脸色越来越白,台词咬字也变得含混。
一次拍完收工后,谭仲宣把李青慈喊到帐篷边,边点烟边问,“你俩私下不合?”
李青慈摇头,“他有压力。”他跟闻执住一个木屋,能看得出来他是过于看重这次机会,心态失衡,这些天几乎睡不好。
谭仲宣吐了口烟,脸皱成一团,语气倒是平淡地骂,“他压力大,我还压力大呢。演了七年戏的老演员了,还没有你这新人放得开,也是邪了门。”
他挠挠头,烦躁地笑了一声,“现在这帮演员一个个整天想着转型,真让他们转型了,全他*原地爆炸。”
李青慈没说话。这里空气稀薄,每说一句话,都像把气压在舌根。
拍摄进度就这样艰难地推进。最初十天,每天都是凌晨四五点起床,白天翻山越岭,在高原日光下赶场拍摄,晚上回到营地还要走戏、排练,偶尔围着火堆开会审片。
李青慈甚至觉得,这比他们练习生时期的高强度封闭训练还要累。
但辛苦之外,也有乐趣。
傍晚常有当地人在山坡上吹骨笛,唱一种调子高远的山歌。营地附近有一条“死人河”的传说,说那河水一年四季不结冰,能照出人死后的样子。
拍摄间隙,村里的孩子经常赶着羊过来看“演电影的人”,有一次李青慈帮他们捉走丢的小羊,意外被路人拍下发到网上,甚至登上了热搜。
这里和他熟悉的城市完全不同,带着古老又朴实的气息,像是在现实之外悬着的时间缝隙里。
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放羊小孩的奶奶。
那天拍完收工回营地,老妇人正好路过,看到他时忽然站住了,目光长久凝在他脸上,好一会才轻轻说,“你的眼睛……”
他问怎么了。
老人只是笑了笑,如同在看某个遥远的幻影,“很像。”
像谁,她却没有说,牵着孙子蹒跚走远了。
那句话像一颗钉子钉进了他心底。很像,是很像什么?抑或很像谁
拍摄日程推进到第二周末尾时,秋河首次亮相的戏码终于到来。这场重头戏围绕他的骑马出场展开,横穿晨雾,顺着河谷下坡。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这一场调马、走位、摆灯时,一辆黑色越野车无声驶进了营地。
车门打开,有人走下来。他没戴墨镜,也没戴帽子,一身深色风衣,身形颀长,侧脸像雪山上被高原寒风削成的岩壁,棱角清晰,冷峻,沉静。
有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正要去通知导演谭仲宣,他抬手制止了,示意不用打扰,只走进站到了监视器不远处。
那一刻,全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画面里。
秋河跨坐在马背上,从晨雾中穿行而来,坐姿挺拔,双腿稳稳夹住马腹,动作冷静而利落。身着手工麻布制成的传统长袍,袍摆随风微扬,边缘绣着暗纹的水流图腾。袍领外披着一件雪松绿斗篷,领口收紧,遮住喉结,只露出苍凉清俊的一张脸。
他的五官冷艳精致,眼型偏长,眼尾微挑,唇色淡却分明。右耳垂戴着一枚墨绿色宝石耳饰,造型似叶,边缘略带羽状纹路。额前是银饰结构的额链,脑后垂着几缕细羽织成的坠饰,走动间轻微晃动,仿佛是动物特有的神经警觉。
那是一个穿行于传说与现实之间的影子。
就在镜头推至特写时,他有所感应般蓦然回首,眼神略显怔忪,又迅速收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人,耳垂的墨绿宝石折射出冷冽的弧光。
画面定格,导演的声音响起,“卡!完美!可以,青慈!”
李青慈却没有立刻从马上下来。其实刚才他出戏了,因为他看到了蒋竞川,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站在监视器后,半个脸隐在山影里,有种彻骨的陌生感。
而在蒋竞川眼里,此时天地辽阔,山雾翻涌,少年骑马穿越晨雾而来,那一瞬间的回头过于惊艳,让他心跳骤停。
细细回想自己这近三十年人生,见过太多美景、走过太多地方,可刚刚那一幕,竟是他此生看过最美的风景。
场务们开始拆卸轨道车,谭仲宣转身取保温杯才瞥见身后的不速之客,“蒋少?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探个班。”蒋竞川言简意赅。
之前他为李青慈公开出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整个娱乐圈私下都在等着看后续。谭仲宣饶有兴趣地挑眉,“探谁的班?是你签的艺人闻执,还是……另有其人?”
蒋竞川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
谭仲宣笑了,“我看是‘过河’来了吧,都翻山越岭追到这来了……你这人还真是有毅力。”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往营地帐篷区走。
走过一片晒羊毛的场地,几位当地妇人正坐在篱笆下剥松籽,孩子们远远望着这两个外来人,窃窃私语。
“你这回可坑苦我了,你推荐的闻执……”谭仲宣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表现不行,太容易失焦,一场戏反复进不去状态。现在反倒是李青慈,第一次拍戏,硬是被我拉来当稳定器。”
蒋竞川眉心微动,停了停脚,分不清是惊讶还是自问,“他能带人入戏?”
谭仲宣点头,“方才那场你没看见?那孩子天赋吧,是有一点,关键还是气质干净,不遮不掩的那种干净。”
营地不大,帐篷一字排开。靠北侧的那顶稍微高些,是给演员化妆和休息的临时空间。门帘卷起一半,风从山坳口刮进来,扬起几根枯黄的松针。
谭仲宣被副导叫去看样片。蒋竞川站在帐篷前没有立刻进去,目光掠过晾晒的戏服,落在里面的身影上。
李青慈正坐在小木凳上,咬着皮绳给马靴打结,没注意到来人,脸侧的耳坠随着动作轻晃,细小的绿光一闪一闪。
有人缓步走近,一脚踩上木台阶,那是防水靴的声响,他听见了,抬起头。
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上。
李青慈的动作顿住,“你……”他嗓子哑了一点,可能是拍了一整天骑马戏,风沙吹得,“你怎么来了?”
“探班。”蒋竞川答得极简单,语气也极自然,“来看看闻执……和你。”
李青慈系靴子的动作慢了半拍,“这地方太远了,你该不会是专门跑来的?”
“不是专门的。”蒋竞川顿了顿,“顺路。”
李青慈没戳穿他,眼神微敛,又低头去捋袍子的衣摆。他今天妆还没卸,额饰也还在,眼尾描得细长,唇色比平时淡,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泛着一层薄红,在逆光中愈发诡艳,像古画里走出的精怪。
蒋竞川静静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浮上心头,往日在这人面前那份游刃有余的恣意张扬,此刻通通不知所踪。
明明他怀揣着期待的心,独自走了那么久而来。
第78章 危险的信号 “刚那场马戏,我看了……
“刚那场马戏, 我看了……很漂亮。”
李青慈扯松束得太紧的护腕,腕骨处还沾着草屑,摇头道, “走了三遍才过,有次缰绳脱手,差点摔下来。”
“完全看不出来。”蒋竞川没话找话,“你那个耳饰,是真的祖母绿?”
“道具组专门做的仿石,树脂镀膜的工艺,不值钱。”
“但这个颜色……很衬你。”
帐篷里一时没了话,李青慈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像是在闲聊,问了句, “你还有事吗?”
另一头有两个服装组的女孩佯装整理珠链, 实际耳朵都竖得高高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飘。
蒋竞川定定看了他两秒, 终究没有进去,“我去看看闻执。”他说着转身离开, 风声将他最后一句话吹得轻了些, “你歇着吧。”
木屋宿舍区离帐篷不远, 蒋竞川一路走过去,面上仍是不显山水的淡漠,脚步却比方才来时更快。他推门进屋,闻执正坐在床沿低头看剧本,身形松垮, 神色有些恍惚。
看到蒋竞川,他明显一惊,忙站起身来, “蒋哥?你怎么来了?”
“坐下吧。”蒋竞川语气不重,用鞋尖勾过木凳,“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在这么重要的项目档期里混日子。”
闻执脸色一下就白了,嘴唇动了动,“谭导……他是这么说我的吗?”
蒋竞川没有回答,只扫了一眼床头乱糟糟的剧本和散开的高原适应药,“你身体不舒服?高反严重?”
“刚进组那周比较难受,”闻执低声解释,“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他声音发虚,“我害怕……怕把握不住这次机会,把一切都搞砸了。”
“搞砸?”蒋竞川轻笑了一声,笑意毫无温度,“你现在不就是在搞砸。剧本在手里,角色写得明明白白,剧组班底和服道化团队都是顶配,场景氛围都为你搭好了,你上镜也不差,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话里步步紧逼,又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就像一场天气不明的冷锋,压下来之前不给任何预警,“我当初签你,是赌你差的只是一个机会。可现在看来,你差的远不止机会,你差的是自觉、是心气、是撑住角色的底气。”
闻执脸上浮现明显愧色,“对不起蒋哥……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蒋竞川本想接一句“确实是你辜负了”,可话到嘴边,又沉默了。他盯着闻执片刻,冷不丁道,“你最近还跟你老婆吵架?”
闻执被问得一愣,点点头,他隐婚多年,去年刚有了孩子。
“既然有事,就别老装没事,你那点情绪一眼就能看穿。”蒋竞川站起身,掸了掸衣角,“想演戏,就把脑子从家务事里抽出来。抽不出来,就打个电话回去哭一场,哭完继续滚回来演。没人会在意你的压力,观众只管成片。”
他说完就走,留闻执一个人在屋里反思。
蒋竞川没有马上离开这里。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透亮,他便出现在了临时搭建的布景场地。
谭仲宣熬大夜审片,红着眼从帐篷出来,见他还在,无奈道,“你还真打算留下来?”
“反正最近闲着。”
自此蒋竞川成了片场半个常驻,白天跟着闻执理戏,时不时帮导演组调光位、摆镜头,晚上干脆在宿舍区挑了间空房住下,带着自己的被褥,早有准备一样。
他跟导演组熟,来去自如,又总有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直气壮,时间一长,剧组上下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李青慈起初对他出现频率太高略显意外,但没说什么,他本就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安静性格,对外界变化向来反应淡淡。
有时候早上在水房洗漱,两人刷着牙就能撞上,蒋竞川满嘴泡沫对他笑,没什么形象自觉。
偶尔日光稀薄,能看见他靠在外墙晒太阳喝咖啡,穿着军绿色的冲锋衣,像来这短住的旅人,左不去右不待,偏要在自己的屋子窗外露个脸。
晚上收工后剧组吃饭,他也混在一群人中,自来熟地跟后勤老师傅下棋,输了就乖乖听人笑话,说他命理八字弱,镇不住“神灵”,他也不恼,笑着往对方搪瓷缸里续满烧刀子。
篝火烧得热烈,火星时不时窜出一小截。
李青慈坐得离火近,手里捧着一碗热汤,小口小口地喝。风一吹,火苗一跳,差点撩到他额前的刘海,下一秒原本还在下棋的蒋竞川就走了过来,“你别一直离火这么近,小心引火烧身。”
说着不等人回应,直接上手端着凳子连人一并挪了个方向,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不费劲。
李青慈手里正捧着碗,突然被连人带椅子“搬了家”,微微睁圆了眼,菌汤一点没洒出来,姿势却像只被人拎起的猫崽,睫毛在火光里颤了两下。
蒋竞川被他这难得呆愣的模样可爱到,顺手揉乱了他前额的碎发。
感觉到所有视线都有意无意聚焦在他们身上,李青慈立马恢复神色,冷着眼拍开他的手,带了点清清冷冷的羞恼,“离我远点。”
知道这人其实是个纸老虎,蒋竞川笑得更放肆,举手投降往后退了半步,“遵命。”
闻执震惊于自家老板面对李青慈时的反差,平日在公司里阴晴不定的活阎王竟也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
掌勺师傅把铁勺敲得铛铛响,开玩笑道,“有人鬼上身!添柴添柴,火烧不旺怎么驱邪!”
周围人该喝汤的喝汤,该烤火的烤火,没人敢多看,但还是响起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咳嗽,掩饰看热闹时不小心呛了的笑,众人心照不宣,日后这种场景该见怪不怪。
次日的河滩对手戏是剧本的关键转折点,需要展现洛桑首次预感到秋河即将离去时,在克制与失控间游走的复杂心理。
谭仲宣特意架设了轨道镜头,要求演员在长镜头中完成微表情与肢体语言的精准调度。
闻执迟迟找不到状态,他的情绪浮在表层,对秋河的台词反应总带着程式化的慌乱。镜头下李青慈是座青石堆成的神祠,闻执则成了个心虚的外来者。
谭仲宣连喊两次卡,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摘下鸭舌帽又戴上,“洛桑此刻不只是愧疚,更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不敢伸手的焦灼。你眼神太空,咬肌又绷得太刻意,情绪传递完全断层。”
讲完戏再拍,效果依然不理想。
闻执垂首站在补光灯的阴影里,额头全是汗,化妆师在给他补妆。
一直旁观的蒋竞川忽然开口,“我示范一遍吧。”
谭仲宣抬头看他,差点忘了这位最年轻的华钟奖影帝业务能力自然毋庸置疑,他朝场务比了个手势,“换景,让蒋少带戏。”
闻执退到监视器旁,蒋竞川随手将外套甩在折叠椅上。场务递过剧本,他摆摆手没接,披上了洛桑的青灰长衣走到李青慈对面。几绺随意缠绕的祈愿绳绑在磨损的袖口,在镜头中透出粗粝质感。
打板声落,李青慈背对镜头立于河畔,袍角浸在浅水中,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冰泉般清冽。
蒋竞川没看剧本,台词却熟得惊人。他站定,眼中有明显的疲惫与压抑,“你当真要去?”
李青慈淡声答,“山上不通路,下个月雪会更厚,我必须上去。”
“你知不知道,那一片山林这两年沉降严重,再往前走,就是塌方地。”蒋竞川轻轻吸气,往前一步,鞋底踩碎枯枝,“秋河,别开玩笑。你以为你是石头?摔下去就不疼?”
“我不是石头,自然知道疼。”李青慈突然抬眼,“可你也不是长河,我若坠落,你接不住。”
蒋竞川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所有未出口的挽留在喉间凝成块垒,最终化作眼底暗涌的痛楚。
监视器里,这个长达十秒的眼神特写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张力,不甘与克制撕扯,渴望与恐惧交织,坍缩成深不见底的黑洞……
就在这场戏即将收尾时,蒋竞川忽地伸手扣住李青慈的后颈迫使他抬头,两人距离近得呼吸相闻。
全场安静,导演没喊停,众人也忘了说话。
最后是李青慈自己出戏了,他轻轻退开一步,眼神恢复清明,低声道,“可以了。”
闻执站在一旁,看得心脏发紧。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问题不是情绪不到位,而是根本不敢投入,他害怕失控,害怕把真实情感带入角色,演戏要沉进去。
而他始终隔岸观火。
“诶诶,前面都对,就是结尾这动作,我们这不是同志片啊,有的人还真敢加戏。”谭仲宣笑着打趣。
秋河和洛桑的情感线确实暧昧,但片中设计了大量留白,更多是供观众自行解读。
说完他转头对闻执讲解,语气温和许多,“就这个感觉。你得学会用肢体、眼神、表情当牢笼,把情绪关在分寸之间。好表演不是往外放,是往里压。”
闻执尴尬地应了句,“我再琢磨琢磨。”
中间的李青慈已经走下场,一边拿水一边冷着脸问,“你刚才想做什么?”从他的视角看,对方分明是想吻他,如果不是他叫停,他觉得这人真做得出来。
蒋竞川懒懒一笑,“是洛桑想的,我没让他得逞。”他没什么负担地偷换概念,可说这话的时候,心跳却很快。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从影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对手演员牵着走进情绪深处。不是技巧吸引,而是人本身。当他对上李青慈的眼睛,那些精心设计的表演技法瞬间失效,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本能的冲动,想要剖开血肉把最真实的自己献祭给对方。
可这分明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蒋竞川看着李青慈不带留恋离开的背影,这种失控感让他脊背发凉,却又在血管里点燃兴奋。
整场对戏落幕之后,闻执才开始真正进入角色,他演戏的节奏不再拖沓,眼神和情绪都有了变化,整个人终于跟周放和洛桑对上了频率。
拍摄进度随之加快,时间在高原的风雪中飞速流逝,转眼便到了李青慈“秋河”最后一场坠崖戏的拍摄日。
取景设在距离营地约半小时车程的雪脊边缘,地势险峻,却是导演谭仲宣一早就看中的取景点。
他形容这里是“天造的舞台”,山体层叠,云雾低垂,远景深不可测,风雪翻卷之时,天地如无间。秋河就该在这样的尽头湮灭,才配得上他的命运。
那天上午,天气乍暖还寒,天光极亮。山顶风很大,带着细碎雪粒打在人脸上刺疼。李青慈穿着秋河的戏服早早上妆,厚重披风下藏着不少发热贴。
他身上没挂威亚,站在边缘十米开外的安全区,身后的雪线下,是四十多米的斜坡,尽头是天然岩层堆砌而成的半封闭山洼。
工作人员正在调轨道机,副导演喊了一句,“走个机位预演!”
蒋竞川站在二号机位后,看了一眼天边,眉头微蹙。这里连续两日升温,风力增强,有滑坡与雪檐脱落的风险,昨晚剧组开会时就已提出,建议拍摄时间不超过中午12点,设备与人员须提前撤出雪线区域,当然最好是延期。
但清晨天气太好,雪山在晨光下干净沉静,像一块巨大的白玉。再加上场地租期和预算压力,乔凝和谭仲宣都心生急切,决定快拍快撤,指示剧组加紧进度,对讲机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点风速上来了。”
“导演唔该roll机!成pat雪都要糊喇!”
谭仲宣一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雪面上,边缘有一道轻微的裂纹。
“停一下——”他开口喊。
声音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雪卷过山头,山体边缘“轰”地一声震响,雪块滑落引发局部塌陷。李青慈瞬间感到脚下的雪地猛地一沉,下意识回头时,失重感已经席卷全身。
下一秒,一个身影直直冲了过来。
第79章 你真是个疯子 是蒋竞川。 ……
是蒋竞川。
他在生死一线间将李青慈拽进怀里, 两人蜷缩在岩壁凹陷处作掩体。
剧组后方大乱,有人尖叫,“雪檐塌了!”
轰鸣淹没了喊叫声。
随即两具身体同时被掀入滚滚雪流, 一路和断裂的枝桠、锋利的岩石撞击,蒋竞川数次试图用靴跟剐蹭地面减速,但冲击力太强根本无法借力。
他咬紧牙关,整个人像护盾一样护在李青慈身前,直到两人一齐跌入那片山洼,滑坠持续了六七秒,最终扑进厚雪中。
一切归于寂静,只剩呼啸的风绕着上空盘旋。
李青慈是被冻醒的,手臂酸痛, 指节发麻, 眼前的天灰白惨淡。他挣扎着坐起,第一眼就看到蒋竞川倒在不远处, 脸侧有血,肩膀上的冲锋衣裂开了一道口子, 露出内衬。
“蒋竞川!”他跪着爬过去, 扶住他肩膀, “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蒋竞川低低咳了一声,睁眼,“……没事,没断,应该扭伤了, 肩膀。”
李青慈看他整个人歪着,才发现他右腿大半沉在雪下,动一动都疼得脸发白, 额角还有被划破的血痕,差一点就伤及眼球,“你还伤哪了?是不是腿……”
蒋竞川没答话,只是抬手替他拂掉发梢的雪,“你脸也刮破了,疼不疼?”
雪花打湿了眼睫,李青慈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环视一圈。
四周全是厚雪封死的山坡,洼地里风小了,但也不见阳光。这里海拔高,入夜后温度骤降,零下二十度以下是常态。人在这种环境中失温,不到三个小时就会冻僵。
他半跪在雪地上,在蒋竞川冲锋衣内侧翻出随身携带的应急包。他快速拉开拉链,拽出保温毯,展开时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动作有些笨拙地将对方一点点裹住,尽可能盖住裸露在外的部位。
“有卫星电话吗?”他低声问。
蒋竞川艰难地抬手指向另一侧,李青慈顺着方向膝行爬过雪堆,扒出半截摔碎的电话,天线断了,壳子裂着,屏幕漆黑,毫无疑问废铁一块。
三小时……他攥着报废的电话望向穹顶,不知道剧组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发现他们落下了,能不能在雪崩后第一时间组织搜救,也不知道直升机在这种天气下可不可以升空。
他回到蒋竞川身边,眉间凝着风雪的冷意,伸手去揽他右臂,“撑着我的肩,我们得出去。”
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你自己走吧,顺着坡上去往东七百米有荧光路标……”蒋竞川平静地说,声音虚弱,“我目前动不了,拖着我,只会让你也困死在这。”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会丢下你自己跑的人?”
蒋竞川听了笑得喘,一动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肩膀止不住痉挛颤抖,“青慈,其实我现在……挺高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有病。”李青慈嘴上不留情,冷冷骂了句,也真的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什么人会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局面下说出“高兴”两个字?
“是因为你说我接不住你,可我这次,真的接住你了。”
“那只是秋河的台词而已。”李青慈别开脸。
“也是你借台词表达的拒绝,不是吗?”
李青慈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这个,他重新蹲下身打算背人,却再一次被拦住,“别傻了,我很重,你背着我,体力会极速流失,天黑之前我们都走不了多远。”
“可我一来一回,时间就过去了。如果我出去一直找不到人……”李青慈面上还在冷静分析,实际内心是有些急切的。
蒋竞川盯着他,话一句没听进去,目光紧紧落在那双有些干裂的唇上。
原本还虚软瘫倒在地的男人突然坐起,带着一阵寒气和血腥味,一只手扣住了李青慈后脑,他眼前一花,唇上已压来滚烫的触感。
蒋竞川在吻他,甚至用受伤的左臂环住他腰身让他无法后退,那是一个缠绵辗转的,带着死里逃生后某种原始冲动的深吻。
“唔!”他手肘抵住对方胸膛要推,却听到压抑的抽气声。不敢再碰那只受伤的肩膀,只能勉强挣开一点距离,唇齿间溢出模糊的挣扎,“放……开……”反倒被趁机撬开齿关蛮横地侵入。
他被逼急了,狠心一咬,血腥味迅速弥漫在舌尖,可蒋竞川依旧没有放开他,反而追着他加深了这个吻,直到缺氧让两人眼前发黑。
这一吻用尽了蒋竞川所剩无几的力气,整个人重重倒回地上,拇指抹过唇上的血珠,笑了一声。
“好了,”他说,“这下我算是死也甘愿了。”
“你真是个疯子。”李青慈胸膛剧烈起伏,抬手狠狠擦了下嘴,手背瞬间蹭出一道血印。他气极,偏偏此刻又无从发作。
“青慈,你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吗,现在就还了吧,往后就再不欠我什么了。”蒋竞川看他的眼睛,知道这人最怕欠别人的。
李青慈沉默着,没有应声,眼里是压下的预感。他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不行。”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走是丢下我,但是你带上我就是跟我一起死在这儿,虽然我很开心你愿意为我殉情,但我们有一起活下去的机会,我更想跟你活着在一起,你走出去,爬过去,去找人,听话,好吗?”
风愈发冷了,针一样从山口钻进洼地,扎在皮肤上也扎进心里。李青慈蹲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低头盯着地面,指节在握紧的拳头里泛白。
“你走吧,趁天还亮着。”蒋竞川又说了一次。
李青慈闭了闭眼,站起身走了,可才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他猛地转身,蒋竞川似乎尝试站起失败,正撑着往岩壁挪动,右腿在雪地上拖出扭曲的痕迹,抬头望过来时,嘴角竟还噙着笑。
他大步折返回来,一言不发地将人扶靠在稍高的岩面上,然后把保温毯仔细地裹紧,脚边又堆了一些雪土遮挡风口。
下一刻他转身离开,这次李青慈走得很快,靴印深深烙在雪坡上。
「别回头。」
蒋竞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攀上坡面,融进风雪的灰白里。
「回头我就舍不得了。」
时间过去一小时,天色逐渐暗了下去,灰蓝的雪雾压着整片高原,能见度变低。李青慈几次在雪地里打滑,睫毛结满冰晶,耳鸣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嘴唇冻得毫无血色,可还是咬着牙在雪坡间穿行。
他不敢停下,不敢想蒋竞川此刻是否撑得住。
风越来越急,他走了快两公里,正用戏服金线刺绣的腰带捆着断枝做标记,依稀听见远处传来什么,像是人的声音?他竖起耳朵,停下脚步,转身看去,风中隐隐传来呼喊。
“有人吗?”
心跳顿时加快,“这儿!这儿——!”他拼尽全力喊出来,变成破碎的气音,“这里……我在……”
雪雾里,一束灯光晃了过来,是搜救队的头灯。
“看见了!这里有人——”
几名救援人员快速奔来,李青慈的膝盖一软,被人扶住才没跪下,他抓住救援人员的臂章嘶声道,“西南方……两公里……洼地……冲锋衣是橙色…”
有人在对讲机里呼叫,“找到生还者!另一人可能在下风口洼地!需要担架和医疗组!”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听见对讲机电流杂音再次响起,“发现生命体征!体温28度,右腿初步判断软组织损伤,立即注射肾上腺素——”
他这才彻底昏了过去。
再度睁眼时,入目是粗砺的原木横梁,颜色不一的布幔在梁柱间垂落。鼻腔充斥着药物苦涩的气息,氧气面罩在脸上勒出深痕。他转动酸痛的脖颈,眨了眨眼,意识才慢慢归位。
他是在镇上的医疗点醒来的。
“醒了。”护士掀开厚重的防寒帘进来,铝制托盘里放着医用眼罩,“您发了两天烧,好在现在退了,但是雪盲症要再戴两天眼罩。”
他下意识要起身,“另一个人……”
“蒋先生今早刚恢复意识。”护士按住他肩膀,“肩胛骨骨裂打了固定带,右腿石膏要打六周。他守着您直到下午休克症发作,现在转去县医院了。”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护士又补了一句,“放心吧,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其他人?”
“您别急,其他人都没大碍。除了你们两个,其余人只是被雪流扫到冲击区边缘,没有重伤。”
剧组事故发生后,搜救队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定位到他们。直升机无法第一时间升空,只能靠地面人员徒步接应。有人冻伤,有人摔伤,但总算没人被雪掩埋。
李青慈终于放下心来。
他在医疗点静养了三天,等身体稍微恢复,便与剧组汇合,对最后这场杀青戏进行了重新拍摄。这次他们不再执着于实景,采用了半实景搭配CG重建的方案,谁都不愿再冒一次险,场务甚至在棚里供了尊开了光的黄铜转经筒。
结束后,剧组特意为他办了一个隆重的杀青仪式,导演和几位主演送上了象征性的哈达和花束。李青慈内心不免有些感慨,这是他演艺生涯的第一部戏,但过程是难以想象的曲折,倒也算是一次极为艰难的洗礼。
等一切画上句号,他没有立马回A市,而是直接带着助理搭车去了县城。
蒋竞川已经不在医院了。他提前办了出院手续,在医院对面街口租下了一间民宿。那房子确实好找,青瓦木檐挂着褪色铜铃,两株枯桃支棱在院角,坡下不时传来牦牛低哞,昼夜各有各的安静。
这天傍晚,门被推开,冷气从缝隙里卷进来。
正给火炉添牛粪饼的蒋竞川听见声响,转头一看。
李青慈站在门口,戴着帽子和口罩,手里提着一袋药和一份打包好的炖汤。
第80章 能不能睡你那屋? “保温桶里是当……
“保温桶里是当归羊肉?我闻到党参味了。”蒋竞川开口就问。
李青慈把塑料袋放在矮几上, 七八盒消炎药从袋口滑出来,掉在木地板上。他摘口罩时扯到冻伤未愈的耳廓,疼得皱起眉, “医院开的镇痛泵为什么不用?”
蒋竞川靠在榻上,灵活运用完好的右臂夹起块新粪饼投进火中,脸上眉骨到额角处的结痂格外醒目,“用不上,镇痛泵会让人变迟钝。”
李青慈默默将掉在地上的药一盒盒捡回来,重新摆好。
“杀青快乐。”蒋竞川忽然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回A市。”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消息、定位、地址,一条不少,又是关心他进度又是问他位置, 找足了存在感, 分明是怕他不来。
被这人轻易戳穿,蒋竞川笑了笑, “来了这么久都只顾着拍戏,这不正好有时间休息休息体验当地生活。房间你随便挑, 我都租下来了, 当然——”他故意晃了晃胸前固定带, “要是可怜伤员独居不便,一张床足够睡两个人。”
李青慈坐下,没搭理他这话,只将炖汤的保温桶盖子打开,搅了搅浮油, 将勺子递过去,“还热着,我专门查了攻略找的店买的。”
蒋竞川伸手, 却被固定带限制了动作,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要不你喂我?”明明右胳膊还好着,他只是惯常在这人面前嘴欠。
但李青慈没拒绝,也不扭捏,拿起勺子把炖得酥烂的羊肉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蒋竞川呼吸明显停滞了半拍,直到对方勺子举烦了要收回去,才缓缓低头张口。他咀嚼得很慢,目光一直落在李青慈睫毛上,像看一片薄雪,不敢惊扰。
在县城停留的日子里,李青慈白天偶尔会出门采买,或者陪蒋竞川去医院换药,更多时候就在民宿照看他。
他尽量将一切做到细致周到——吃药前会试好水温,提前备好次日要服用的剂量,甚至连蒋竞川坐久了需要挪动的角度,都替他算得刚刚好。
蒋竞川自然舍不得他操劳,但凡能单手完成的事务都抢着处理。唯独那些需要肢体接触的贴身照料,他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
要是让远在A市的那几个小子看到这一幕,该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得意地想。
他还买了份地图册,用红笔圈出附近的水鸟栖息地与湖泊。盘算着等石膏拆除后,要开车载着李青慈沿盘山公路漫游,看看那些还未被污染的碧空。这样奢侈的独处时光,他可不想就窝在民宿里浪费了。
一天傍晚日头西斜,天边挂着成串的霞云。
李青慈蹲在民宿小院的水槽前冲洗菠菜,蒋竞川单脚蹦到石桌旁,用未受伤的手笨拙地剥蒜。蒜皮刚积了小堆,院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一个裹着藏青色棉袍的人影推门进来。
蒋竞川看见来人,叫了声,“阿达奶奶。”他向李青慈介绍,“这是民宿的主人。”
李青慈甩掉指尖的水珠起身,一眼认出她是勒古达村那位说他眼熟的老人。
“我之前见你一个人,手脚不方便,今天得空来看看。”她看向蒋竞川,目光掠过李青慈时毫无异样,仿佛初次相见,“现在看你有朋友照应,那我就放心了。”
李青慈礼貌地问好,阿达奶奶笑着点点头,没点破什么,“我去楼上打扫打扫卫生,不打扰你们做饭。”
她说完拎着扫帚上了二楼,脚步慢却稳当。
李青慈望着她的背影,想了想,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里,擦了擦手跟了上去。
阁楼的窗蒙着经年的尘絮,老旧木楼板踩上去发出轻微响动。阿达奶奶正用鸡毛掸子清扫雕花窗棂的积灰,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是他,也不意外。
“你是那个在勒古达拍电影的孩子吧,是明星。我孙子那天见过你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天天看你的视频呢。”
李青慈点头,“奶奶记性真好。”
“我这脑子啊,记得住人,也记得住事。”她语气慢下来,像被某段尘封往事牵住了神思,“我还记得二十年前鹖羽湖大滑坡,塌得厉害,埋了不少设备和一辆车。后来救援清理时,发现失踪了两个志愿者,是对夫妻,感情特别好。男的叫林戈,女的叫陶清……”
她说着看向脸色微变的李青慈。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认识他们吧,孩子。”
“林戈,陶清,这是我……亲生父母的名字。”当初李青慈知道自己并非李相文和吴秀华亲生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点亲生父母的事,一直没有深入探寻过。
“原来陶子那时已经有了孩子。”阿达奶奶叹了口气,“他们牺牲前,最后在村口做了一次测绘,大家都记得,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的坝基。”
她靠着窗边的老藤椅坐下,自言自语,“那年我还在村里的小学烧灶,跟不少外地来的志愿者都熟,那些年轻人啊,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光。尤其你母亲,总把辫子盘在帽子里,笑起来右脸颊有个小涡,眼睛亮亮的,让人一下记住……所以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像。”
李青慈扶着斑驳的门框,心情复杂,木刺扎进掌心也不自知。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在命运的安排下来到了这片土地。这两个月辗转过的雪山垭口,风雪里跋涉过的每道坡脊,原来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同样坚定的脚步丈量过。
掌心的木刺突然刺痛起来,他却觉得这痛楚让他前所未有地真实触摸到了血脉的温度。
晚上阿达奶奶没有回家,留下来一起吃了饭。
她吃得不多,话也不多,只在饭后慢慢收拾着自己的碗筷说,“你炒的蕨菜有陶子的手艺,我年轻的时候也会做青稞饼,可惜现在手不太利索了……”
离开时,李青慈送了她一段路。
回来他没有进屋,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背靠着门柱,没点灯也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一声咳嗽。
他回头看到蒋竞川倚着门框,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手里端着两杯热奶茶,“给你,阿达奶奶教我泡的,当地人喜欢咸口,我加了糖。”
李青慈接过,指尖有些凉,借着杯壁的温度暖了暖。
“下午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地方离这儿不远,你打算去看看吗?”
李青慈点头,“嗯,我明天自己去。”
蒋竞川也没有说要陪他,知道这种事他更想独自面对。
两人静了会儿,李青慈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他盯着地面石缝里的苔藓,“但听到那些……我心里好像没有太大的波动。”
“很正常,你跟他们没有共同的生活记忆,也没有被他们爱过抚养过。任何情感都需要时间去建立,不是光靠血缘就能凭空生出的。我跟我爸妈关系也挺淡的,除了每个月定时给他们打生活费,偶尔打个电话都说不上三句话……你说我冷不冷血?”
“你在安慰我?”
“实话,你真要冷血,也不会留在这里照顾我,你懂责任,有大爱,也许……”
“只是差了点交付真心的勇气。”他意有所指。
“谢谢你的安慰,但那是你自认为的,我从不缺乏勇气。”李青慈说完拿起奶茶抿了一口,表情能看出喝不惯,但没抱怨也没出声,又喝了几口。
蒋竞川看着他喝,没忍住,低声笑出来,“你真像一口井。”
“什么意思?”
“不动、不响、不热情,也不拒人千里,别人靠近你,就像低头往井里看,看不见底,但会被水面的月亮留住眼睛。”蒋竞川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像是真的在探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古井无波,没生气。”李青慈避开他的视线。
蒋竞川愣住,“偶尔……或许也有点?”他语气轻松,心里却略有遗憾。
因为刚刚暧昧起来的氛围就这样又被他一句话轻巧打破。
第二天早晨,阿达奶奶早早来了。
她拎着一个上了年头的铁皮箱,递给李青慈,“这个我一直留着,本来不知道该给谁,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箱子有些锈斑,上头还隐约印着“D支队”的字样。
李青慈蹲下打开它,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泛黄的气象记录本、用牛皮纸包着的档案袋,还有一些过期药品和旧设备标签。
他抽出最上层的文件袋,第一页资料贴着一张工作照。画面中两个穿橘色防雨服的青年站在塌方警戒线前,女人鬓角沾着泥点,男人正指着岩层断面图讲解。
李青慈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的边角,听说他们两个的结合双方父母都不同意,所以事发后也没人愿意收养他。
他继续翻下去……1998年6月17日的暴雨记录、手绘地质剖面图,还有一份手写的失踪人员名单。林戈和陶清的名字下方,钢笔字工整标注:15:20最后目击,16:05山体滑坡,搜救终止。
李青慈低头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动作,最后合上资料。
他背了个小包,从县城汽车站坐上了去往东岭坝的班车。那是阿达奶奶说过的地方,也是资料中提到的重建后水坝的名字。
这条路在十几年前重新修过,如今路况良好,是当地最重要的供水工程之一。
公交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下车之后,他顺着坝边的巡检步道慢慢往前走。
坝体高大,横亘在两山之间,水声轰鸣不绝。路尽头有一个不大的观景平台,边缘摆着几块纪念石碑,是为二十年前那场塌方牺牲的志愿者设立的。
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作人员,四周只有水声和风。
李青慈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白水翻涌的峡谷,塌方发生的位置就在那条山脊下,如今已经看不到任何崩塌的痕迹,岩层稳固,青苔覆盖。
他蹲下来辨认碑文,每块石碑都嵌着铜质名牌,“陶清”那枚边缘泛着绿锈。他没带花,就从路边掐了朵淡紫的雪层杜鹃,插进名牌与石碑的夹缝。手指轻轻摩挲石碑斑驳的边缘,水泥早已风化,留下时间的纹理。
他沉静地陪了一会儿风,直到山间的雾散了一点,才转身走回坝边小路,准备乘下一班车回县里。
坐在车上,他从背包夹层抽出那张工作照,照片里两人的眉骨轮廓与他有着微妙的重合。
此刻李青慈终于看清了他的来时路,解开了身上这个未解的谜题。他的亲生父母没有等来生还,没有等来孩子的长大,但他们做了自己的选择。也正因为这种选择,才有了如今稳固的坝体,有了沿着这片雪山脚下延伸的生活。
死亡不是尽头,是某种意义上的沉默证明。真正孤独的,是对活着没有答案的人。
这是秋河告诉他的,也是陶清、林戈告诉他的。
回了民宿,他和蒋竞川两人谁都没提东岭坝的事。
这天夜里风雪特别大,某人在屋子外边喊他,“青慈,我屋里窗户漏风,风灌进来吹得我头疼,今晚能不能睡你那屋?”
李青慈盯着手里的书页没应声。
不过十分钟,木杖戳地声由远及近,蒋竞川单脚蹦到门口,脸色苍白,“非要我自己过来找你是吧,要是我又摔了怎么办,你不得陪我在这过年?”
李青慈一时难辨真假,又怕他真的不舒服,“又不是只有两间屋子。”
“你屋里暖和。”他说着已经坐上了床,动作熟门熟路,没半点客气。
李青慈推也不是赶也不是,这人要是耍起无赖,他还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毕竟当时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不然整天坐轮椅拄拐杖的就该是他了。
他思虑半天还是让了半边床出来,“睡这儿可以,但是要保持距离。”
“咱们两个都是男的,而且我又不是什么流氓色鬼,多大人了,你还要画三八线摆枕头阵吗?”蒋竞川用带来的棉被裹住自己。
李青慈想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不带一点心虚说出这句话的,懒得跟这种人多说,他也不看书了,直接关了灯背过身,“睡吧。”
蒋竞川没再说话,只是在被褥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睁着眼,看着李青慈抗拒沟通的后脑勺,脸上那点吊儿郎当的笑终于慢慢褪去,露出了难得的郁结。
啧,真难追啊。
后半夜,风吹窗扇的声音哐哐响个不停,李青慈被吵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屋里一片漆黑,身体微凉,意识还沉在睡意和现实之间,但很快他发觉腰间异样的重量。
是蒋竞川的手臂自然地从他身后横过来,落在他的腰际,掌心还压着一点他的衣角,背后的温度也贴得很近。
那人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李青慈愣了几秒,抬手想把那胳膊轻轻挪开,再去关紧窗子。刚有了动作,腰间一紧,整个人忽然被往后一带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后背完全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蒋竞川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沉声道,“你想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