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结】

    第110章 正文完 翼下长风起,何处不青……

    鸟鸣清脆, 穿透玻璃,硬生生唤醒了沉睡的意识。

    李青慈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眼前是浅灰色的天花板,线条冷硬的吊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墙壁……这分明是游思理的卧室,自己怎么会睡在他的床上?

    他骤然坐起身,扯开被子就要下床,但脚踝处传来的重量和拉扯感,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低头一看,一条约小指粗细的合金锁链,一端牢牢扣在他的脚腕上, 另一端深深嵌进床尾厚重实木床架的底座里。

    卧室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游思理端着一个小瓷碗走了进来,碗里盛着热气袅袅的白粥。他穿着家居服, 声音轻柔,似恋人间低声絮语, “醒了?吃点东西吧, 你睡了一整晚, 该饿了。”

    李青慈指向脚踝的锁链,声线是难以掩饰的震颤,“游思理,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指示的方向,游思理微微皱眉, “怎么,弄疼你了?我特意在脚环内侧垫了一圈法兰绒,还留了余宽, 按理说应该不会磨伤皮肤。”

    “别给我装傻!”李青慈勉强忍下怒火,“我问你,为什么给我下药?为什么把我锁在这里?”

    昨天,网上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刚刚掀起,他还没来得及跟关姝影沟通,就收到了游思理的消息,说有事找他,让他上楼一趟。

    他当时有些心乱,没作多想,只当对方如同上次那般,是想帮他分析应对之策。

    事实也的确如此,两人聊了很久,然后游思理递过来一杯水,他毫无防备地喝了,再然后,就是难以抵挡的困倦涌来,再无知觉。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啊,青慈,现在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游思理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快喝点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青慈扭开头,避开那勺粥,“我不饿,放我回去。”

    游思理的手停在半空,表情纹丝未动,直视着他的眼瞳深处却翻滚着难以名状的暗流,“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吃的话,是想让我用嘴喂你吗?”

    他这副全然陌生的模样,让李青慈的心沉了下去,意识到眼前这人此刻不在常理可以沟通的范畴,他最终还是妥协张开了嘴。

    游思理耐心喂完粥,用纸巾细致替他擦净嘴角,“好好休息,我出去处理点事,晚点回来陪你。”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李青慈尝试下床活动,药力尚未完全褪去,四肢依旧绵软无力。锁链的长度给了他相对自由的活动空间,洗漱、如厕都不受影响,但无法踏出门外半步。

    他仔细搜寻了整个房间,窗户紧闭并加固过,没有任何尖锐物品,连挂画都没用钉子,手机更是消失无踪。

    他走到靠墙的书桌旁,桌面上散乱地放着几个瓶装或盒装的药,大多是助眠和镇定类的,其中一个突兀又熟悉的薄荷糖铁盒引起了他的注意,打开后里面并非清凉的糖丸,而是几片白色的小药片。

    他拿起旁边一个标注清晰的药盒,盒身上印着药物的化学名称和适应症——艾司西酞普兰(Escitalopram),一种主要用于治疗重度抑郁症和广泛性焦虑障碍的药物。

    李青慈将薄荷糖盒里的药片,和药盒里的仔细对比,发现形状、大小、颜色、边缘的刻痕……分毫不差。

    说明游思理把日常服用的药伪装成了薄荷糖随身携带,并且很可能已经这样依赖药物很久了。

    他攥紧那小小的药片,跌坐在床边,一股无法言述的悲哀爬上心头,原来那些看似冷静自持的表象之下,其实早已是千疮百孔。

    夜色渐浓。

    游思理傍晚回来,第一时间来到卧室,见李青慈安静如初地坐在床沿,伸手抚上他的头发,“青慈好乖,在乖乖等我回来”。

    李青慈尽量平静地说,“小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游思理在床沿坐下,脱外套的动作一顿,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神色难以捉摸,“没什么好谈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放我回去吧,难道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吗?外面的事情一团糟,既然我失踪了,肯定就会有人找我,你觉得你能把我藏在这里多久?一辈子吗?”

    “一辈子?好奢侈的词,我从来都不敢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所以……”游思理唇边泛起一个飘渺的笑,用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将李青慈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情态依恋,“能有几天,就算几天。”

    李青慈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网上那些事还等着我去处理,公司、工作室、团队、粉丝……都在等我的回应。”

    “放心,那些我都帮你解决了。”

    “解决了?”李青慈难掩困惑,“你怎么解决的?”

    “你不用知道,只需要安心待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好,我会陪着你,那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这个解开?”李青慈心念急转,放软语气,晃了晃脚踝上的锁链,“我就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但是戴着它不舒服。”

    话音落下的瞬间,游思理抬起头,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许久,他缓缓摇头,声音低哑,浸满了痛苦。

    “我也想相信你,可是青慈,你总是骗我,你可以接受路潜、辛野,甚至是你那个弟弟。”提到这些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唯独不愿等我……永远也不会。”

    他闭上眼,极力压制某种即将喷发的情绪,没有人知道他看到那篇长文爆料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被最在意的人彻底否定在外的灭顶之灾。

    李青慈察觉他情绪濒临崩溃,掌心覆上他紧攥成拳的手背,“我没有接受李嘉炀,和辛野也不是那种关系。小理,你生病了,是焦虑和抑郁在折磨你,让你痛苦,让你看不清现实,我陪你去医院,好吗?我们好好治疗,会好起来的。”

    “我不是病了,我是爱你爱到……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游思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无意义的呢喃,仿佛正在抵御一场长年不息的寒潮,只是更紧地抱着怀中唯一的热源。

    深夜,他也要这样固执地搂着李青慈入睡,但睡眠极不安稳,呼吸急促而浅薄。只要李青慈稍微动一下,哪怕是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脱离他的怀抱,他就会立刻惊醒,手臂条件反射般收紧。

    他一次又一次惊醒,李青慈只好搁下挣脱的念头,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背,却无意间看到他滑落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内侧布满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淡粉色疤痕,有些已经陈旧发白,有些则相对新鲜。

    他指尖抚过那片蚯蚓一样丑陋的痕迹,无法想象一个人内心承受着怎样无法排解的巨大痛苦,才会一次次地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麻痹?

    望着游思理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锁的眉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游思理照常白天出门,晚上才会回来,午餐会给他提前准备好,放在保温盒里,搁在床头柜上。

    李青慈不再强硬地要求离开或解开锁链,而是收敛起所有尖锐,尝试用一种温和的态度和游思理相处。

    他不想再刺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游思理早晚会恢复理智,主动放他离开。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平和,度过了表面温馨的两天。

    第四天傍晚,天色尚未全暗,游思理提前回了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厨房准备晚餐,而是径直走进卧室,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李青慈,眼睛里沉淀着一种风暴前的死寂。

    他爬上床,再次将人拥入怀中。

    “要结束了。”他说。

    “什么?”李青慈怔住。

    游思理没有回答,支起身子看他,目光贪婪专注,像是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预支往后余生的所有分量,“青慈……记住我好不好?一辈子记住我好不好?”

    他慢慢压了下来,轻啄他的唇,他的下巴……这个吻起初温柔,却很快变得疯狂与粗暴,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试图撕裂他、吞噬他。

    李青慈想要躲避,但每天的饭菜里都被加了药,导致他此刻连抬手都很费力,几乎只能任人摆弄。

    这一次,游思理选择解开了他的睡衣,而不是像前几晚那样,会压抑着去卫生间自行解决。

    被强行入侵的那一刹那,感受到的先是剧痛,紧接着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李青慈空白的大脑:刀片一次次划过皮肉时,也会是这样尖锐到让人窒息的痛楚吗?

    窗外,似乎又飘起了细雪,视野里白茫茫一片。

    他放弃了挣扎。

    …

    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盖过了原本的酸痛无力。

    李青慈被一阵冷风激醒,睁开眼却看到卧室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敞着,深冬的寒风正毫无阻碍地灌入房间,卷起窗帘舞动。

    一个身影坐在阳台那狭窄的栏杆上,穿着单薄的睡衣,衣袂翻飞,四周空旷无依,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落。

    惊惧瞬间攫住了李青慈的心脏,他几乎是跌下床,脚踝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踉跄着冲到阳台门口,扶住门把手才能勉强站住,“你……你要干什么……快下来!”

    坐在栏杆上的人缓缓抬头,晨光勾勒出他毫无血色的侧脸,脸上绽开的笑意却异常鲜活。

    “别紧张。”游思理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冷,想晒晒太阳。”可此刻的天空阴沉压抑,只有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哪里有一丝阳光?

    房间大门的方向在这时突然传来了“砰!砰!砰!”沉重而急促的砸门声,伴随着隐约的呼喊。

    紧接着,是辛野穿透门板的焦灼呼喊,“青慈?你在吗?”更多嘈杂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随之涌来。

    李青慈听到了,心脏狂跳,眼眶泛红,“你快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语无伦次,只想抓住任何一根能拽回对方的稻草,祈祷谁能快点来帮帮他,救救他……

    砸门声更响了,门锁被金属工具撬动的声音开始响起,一下一下,刺耳至极,此刻听起来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催命符。

    游思理脸上的那点虚幻笑意彻底消失,他转过头,重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表情空白,喃喃自语。

    “答应?没用的……青慈……你不会爱我……你知道水灌进耳朵、鼻子、嘴巴的感觉吗?闷得发慌,痛得钻心,喘不上气……那就是我每一天的感觉。我醒着的时候在溺水,睡着的时候在坠落……哪里都疼,心脏、骨头、脑子里面……”

    萧肃的寒风卷起更大的雪花,扑簌簌落在他的肩头、发梢。

    “我不想折磨你,也不想继续折磨我自己了,但只有从这跳下去,才能重新活过来,你说对吗?”他低头看向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微微晃了晃身体。

    楼下似乎聚集了许多模糊的身影,重叠的声音嗡嗡作响。他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觉得异常热闹,自己的下辈子,会有这么热闹吗?

    “下辈子……”他对李青慈轻轻一笑,“下辈子我不要做游思理,但我还想遇到你……”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真的站在了沙滩边缘,温暖的潮水一圈圈冲刷着脚踝,牵引他松开了紧握栏杆的手,身体就这么向后仰倒下去。

    “不要——”

    李青慈发出无声的惊叫,扑向栏杆,脚踝上的锁链猛地绷直,金属环死死卡住了他的脚骨,巨大的拉力让他整个人狠狠向前栽倒在地。

    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刺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拼命伸长手臂,抓向那个已经向外倾倒的身影。

    “求你……不要……”

    可再抬眼时,栏杆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在风中打着旋飞进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大门被人暴力撞开,门板狠狠拍在内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尖锐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房间内涌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指令声。有人冲向阳台向下张望,有人堵在门口语速飞快地和赶来的警察沟通情况,整个空间被恐慌和忙碌填满。

    “青慈!”

    冲在最前面的辛野,一眼就看到了摔倒在阳台门口的李青慈。

    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冲过去,跪地抱住了他。怀里的人浑身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块冰窖里挖出的石头,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辛野低头想查看他是否受伤,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豆大的泪珠正从中决堤而出,冲刷着那张苍白的脸颊,带着难以承受的巨大悲恸,一滴一滴砸落在辛野的手臂上。

    李青慈没有发出任何哭喊,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紧咬的齿缝间低低地泄出来。

    辛野的心顿时痛得无法呼吸,他强忍酸楚,迅速用带来的工具撬开那该死的锁链,将李青慈打横抱起,大步穿过混乱的房间。

    经过面色惨白的关姝影和几乎僵住的邢岚时,他脚步未停,声音沉冷如铁,“取消我和青慈近一年的所有行程吧。”

    邢岚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和辛野的话震得大脑嗡嗡作响,猛地抬头,失声道,“你疯了?消失一年等于退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关姝影按住了还想争辩的邢岚,目光扫过辛野怀中毫无生气的人,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这边有我。”

    辛野不再多言,抱着人继续向门口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玄关挡住了他的去路。

    路潜站在门口,第一时间看到李青慈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底难以抑制地刺疼起来,他偏过头,“楼下现在全是媒体记者,医院肯定也一样,我带了信得过的私人医生,就在楼下,去我那儿吧。”

    当初李青慈让他不要再来,他反而就近买了房,每天期待着和他偶遇,见他一面,看他惊讶也好,生气也罢,哪怕是厌恶,他都甘之如饴……但能怎么办呢,自己就是这样,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开。

    辛野内心焦急如火,没有犹豫,“走!”

    私人医生为李青慈做了细致的初步检查,确认主要是精神上的冲击和轻微的外伤,留下一些安神助眠和促进恢复的药物,叮嘱了注意事项和可能的心理反应后,便离开了。

    李青慈陷入了长久的昏睡,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窗外的光线在窗帘缝隙间明暗交替。

    路潜和辛野默契地轮流守在床边,期间,关姝影等人悄悄来过,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都只能留下叹息和担忧,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黄昏再次降临,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路潜正坐在床边椅子上,握着李青慈的手,忽然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的心猛地一紧,靠近过去看到李青慈睫毛颤动,知道他要醒了。

    路潜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站起身退出了房间,对客厅刚补眠醒来的辛野道,“青慈应该快醒了,你进去吧。”

    辛野看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卧室。

    路潜靠在墙壁上垂下头,用力闭了闭眼,他觉得,李青慈此刻应该不会想见到自己。

    卧室内,辛野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李青慈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转动,聚焦在辛野脸上,“他……没事,对吗?”

    辛野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李青慈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润,摇了摇头,“没救过来。”

    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枕套。李青慈望着虚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什么?”辛野的心揪紧了。

    “第二次,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从我面前逝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门外,背靠着墙的路潜,清晰地听到这句话,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第一次……他知道李青慈指的是什么,深埋心底的负疚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接下来的日子,辛野寸步不离,悉心照料着李青慈,等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才告诉他,很多人关心他,想来看看他,但都不敢贸然来打扰。

    李青慈知道他指的都是谁,沉默地靠在床头良久,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见。”

    他甚至早就在意识朦胧间,感知到路潜经常在他沉睡时,会悄悄推开门,在门口或床边无声地伫立片刻。

    但他的世界好像彻底被冻结在那一天,只剩下了漫天的灰白和坠落时卷起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也不想去感受。

    这晚,路潜处理好一些紧急事务,照旧推开了卧室门,以为能看到李青慈沉静的睡颜,但房间里,床铺上平整如新,空空如也。

    辛野和李青慈,彻底消失了。

    肃穆的墓园里,新立的黑色石碑沉默地矗立着,上面刻着“游思理”的名字,以及他短暂生命里的两个年份。泥土还是湿润的深褐色,尚未被青草覆盖。

    李青慈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外套,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怀里抱着一束素净的白菊,长久地凝视着那个名字。雨水顺着他微垂的睫毛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辛野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替李青慈挡住细密的雨丝,在他身后出声道,“在你失踪后,那个叫‘娱乐放大镜’的狗仔突然发了一篇道歉长文。”

    文中承认了之前关于李青慈的爆料,大部分内容都是刻意放大和捏造的,尤其是引导自己弟弟陷入不伦之恋那部分。账号放出了完整视频片段,能看得出来李青慈当时非常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极力抗拒。

    没过几天,这个账号全网第一时间发布了游思理坠楼的新闻,原因是‘入戏太深,常年抑郁困扰’。因为这一新闻的爆炸性和悲剧性,瞬间引爆了所有平台,直接将之前围绕李青慈的负面舆论彻底盖了过去,极少有人再提起。

    “后来,关姝影动用了些关系,查到账号背后的运营者,了解到是游思理在出事前,主动联系了对方。他要求对方必须公开道歉澄清关于你的不实信息,而作为交换条件,对方可以独家首发他自杀的新闻。”

    李青慈安静听着,冷空气裹着雨水的湿气刺入肺腑,胸口那个好不容易才稍稍愈合了一点的位置,又传来一阵尖锐而绵密的疼痛。

    他此刻终于明白,游思理所求的,原来不过是成为烙印在他心头的。

    唯一一道伤疤。

    …

    阿根廷,巴塔哥尼亚海岸,瓦尔德斯半岛附近的马德林港。

    这里拥有着壮丽的南大西洋海岸线,金黄色的沙滩绵延,海浪带着磅礴的力量拍打着岸边,卷起雪白的泡沫。

    李青慈和辛野并排坐在沙滩稍高的地方,穿着厚实的防风外套。

    他们出国已有多日,除了拜托关姝影帮忙照看吴秀华外,没有提前和任何人道别,就来到了世界的这一端。

    此时,一群笨拙可爱的麦哲伦企鹅,在不远处摇摇摆摆地踱步,这些黑白相间的小家伙们,体型比电视里常见的帝企鹅小很多,看起来憨态可掬。

    一只落单的小企鹅,绒毛还没完全褪去,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坐着的方向走来,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歪着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类。

    “看它,走路像不像踩着高跷?”辛野轻声说,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小心地没有靠太近,生怕惊扰了这些原住民。

    “更像喝醉了。”李青慈目光追随,看着它笨拙地转身,又摇摇晃晃走向它的同伴。

    海风奇异地带来了一种空旷辽远的宁静,让他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不再被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记忆填满。

    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跃动的生命,听着海浪永恒的轰鸣,感受着风掠过皮肤的凉意,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谢谢你还记得我想看企鹅,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南极。”

    “你可不是光想看企鹅,还要大海和沙滩。南极哪有大片温暖的沙滩给你踩?这个地方,我是做了不少功课才定下的。”

    “辛老师费心了,那我们的下一个行程是哪?”

    “过几天会去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怎么?是去过了?还是不喜欢?”

    李青慈摇头,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高中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后来他全家移民去了澳洲。”

    “那要去见见吗?”

    “不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两人在企鹅聚居的海滩附近待了几天。

    有时坐在沙丘上看日出日落将海面染成熔金或紫灰,有时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散步,捡拾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贝壳或石头。

    辛野会笨拙地尝试用面包屑吸引海鸟,结果引来一大群聒噪的贼鸥,他们只得笑着狼狈跑开。

    数日后,两人离开了阿根廷,飞越广阔的太平洋,降落在澳大利亚东海岸。炽烈的阳光,温暖湿润的空气,与巴塔哥尼亚的凛冽截然不同。

    辛野提前租下了一栋位于布里斯班郊外、靠近莫顿湾的独栋小屋。屋子不大,但有个宽敞的木质露台,面朝着波光粼粼的湾景。白色的沙滩就在不远处,高大的桉树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

    清晨,辛野会开车去附近小镇的周末市集,混迹在本地人中间,买最新鲜的水果、手工面包和海鲜。

    李青慈有时会跟着去,感受集市的热闹,更多时候是选择留在小屋的露台上,裹着薄毯,看海湾上早起的帆船划开平静的水面,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海豚偶尔跃起的背鳍在阳光下闪过银光。

    辛野会带他去附近的龙柏考拉保护区,看毛茸茸的考拉在桉树枝桠间睡得天昏地暗。或者开车深入内陆的袋鼠谷,在黄昏时分,记录成群的袋鼠在广袤的草地上如何觅食。

    有一次,他们甚至报名参加了一个夜间的蓝光萤火虫洞探险,在漆黑湿润的洞穴深处,观赏岩壁上如同繁星般闪烁的幽幽蓝光,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

    日子像海湾里平静的水流,一天天无声无息地溜走。

    李青慈依然会长久地陷入沉默,会偶尔在深夜惊醒,但渐渐地,他也会在辛野烤焦了面包时,面无表情地摇头经过,留下一句嘲笑。

    会在辛野试图修理漏水的水龙头,结果弄得自己满身是水时,叹口气挽起袖子接手。

    夜晚微凉,海风穿过敞开的落地窗,露台上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两人随意地靠在舒适的藤编沙发里。

    地上放着一瓶开了封的当地产红酒。

    辛野晃着酒杯,状似随意开口,“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吗?就我们两个,忘掉国内的一切。”

    “想,但是不会。”李青慈抿了一口酒,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抛下一切是很洒脱,听起来也很诱人。但是你的父母呢?还有我的养母,让他们在国内等着我们遥遥无期的归期?还是把他们接过来,让他们一把年纪背井离乡,重新适应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生活习惯?有些责任和牵绊,是抛不掉的。”

    辛野没有争辩,眼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光芒渐渐隐去,举起酒杯和李青慈轻轻碰了一下,“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

    他重新开启话题,“对了,知道《偶像梦工厂》第二季最近开播了吗?”

    李青慈摇摇头,“没关注。”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时光,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肖歆复出了,是这一季的导师。不过听说他现在跟家里闹得很僵,几乎是断绝关系的程度。”

    李青慈意外也不意外,那个曾经被家族期望束缚的人,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哪怕代价惨重,“挺好的,他做了自己想做的。”

    “还有,这一季人气最高的练习生,是你的超级迷弟。虽然其他选手也有不少把你当作偶像的,但这个叫‘应同’的,不仅随身携带你的小卡参赛,初舞台选的也是你的solo曲,就差把你的名字刻在脑门上了。”辛野语气凉凉酸酸。

    “应同?”那个他做家教时遇到的,跋扈又别扭的初中生?李青慈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怕是同名,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一个播放量颇高的采访视频片段,带的话题还是#应同采访说喜欢李青慈。

    视频里少年的眉眼长开了许多,褪去了稚气,但确实是记忆中的人。

    他正打算退出,刚好听到主持人笑着问,“好多粉丝想知道你微博id名字后面的‘Sync-Overload’是什么意思呀?看你都实名了也不改,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应同对着镜头,大概走的是冷酷小少爷的路线,气质拽拽,“不算特殊含义,Sync是同步,Overload是超载。‘同’是我的名字,超载就是……那时候青春期,脑子里想法很多,每天都很烦躁,像超载了一样。”

    主持人被这过于直白中二的解释逗笑了两声,“还真是孩子气的解释。”

    李青慈却愣住了,手指停在屏幕上。Sync-Overload……那个很久之前,把他当作树洞和备忘录,每天发来大量情绪碎片和生活絮叨的账号?他一直以为背后是在见面会上遇到的小女孩,没想到,竟然是应同。

    可惜,他用来绑定上一个微博的手机丢了,账号密码也随着一起消失,无法再登录去确认。

    “你认识他?”辛野在观察他的反应,忍不住问,“怪不得那么迷恋你,原来是有旧情?”

    李青慈退出视频,将手机搁回桌面,“没什么旧情,就是以前缺钱的时候,当家教带过的一个初中小孩。我一直以为,他会按部就班,被家里安排去继承家业。”

    辛野理解地点点头,他和李青慈出身都不算好,出道前都经历过各种打工的艰辛。

    “关姝影前一阵子还跟我打探,问你什么时候有回来的打算。你的首专已经制作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定稿,她问你还想发表吗?毕竟……”

    李青慈沉默了片刻。专辑承载了太多人的心血,制作人、编曲、乐手……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作品,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让它彻底蒙尘。

    “发表吧。”他最终做出决定,“不进行宣传,按成本价发行,如果预算不够,差额我来补。”

    夜深了,酒瓶见底,两人收拾好露台,回到屋内。

    李青慈喝得稍微有点多,走路时没留意,在昏暗的走廊里不小心踢到了墙边一个装饰用的陶罐底座。

    罐子没倒,但他穿着拖鞋的脚趾却窜起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辛野立刻紧张地扶住他,打开走廊灯。

    李青慈皱着眉,抬起左脚,小脚趾指甲边缘已经渗出了血丝,周围的皮肤正迅速肿胀淤青。

    “别动。”

    辛野把他按坐在客厅沙发上,动作迅速地翻出医药箱,单膝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消毒棉签清理伤口,碘伏接触到破损的皮肤,李青慈微微吸了口气。

    辛野抬头看他一眼,安抚道,“忍一下,很快就好。”他剪了一小块无菌敷料,妥帖地覆盖在受伤的脚趾上,再用胶带固定好。

    李青慈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辛野专注而紧张的侧脸。酒精在血液里缓慢蒸腾,让平日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卸下了许多无形的防备,他忽然开口,“辛野。”

    “嗯?”辛野正收拾药箱。

    “你是不是喜欢我?”

    辛野的身体猛地僵住,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仰头与他对视,嗓音微微发紧,“怎么突然这么问?”

    两人最近的相处,大部分时候像默契的朋友,彼此支撑,互相陪伴。但偶尔,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短暂触碰。

    或者像现在这样,辛野跪在他面前为他处理伤口时流露出的远超友谊的珍视……都隐隐有突破那条无形界限的趋势。

    李青慈似乎真的有些醉了,眼睛里盛着更深的朦胧水光。他没有回答辛野的问题,反而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左耳垂上那枚银色的耳钉。

    他看着辛野瞬间涨红的脸颊和骤然加深的呼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你不想要我吗?”

    听到这句话,辛野一把握住李青慈那只不安分的手,力道有些大。脸依旧泛红,语气却变得严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李青慈,不喜欢我,就不要玩弄我。”

    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从国内到国外,从绝望低谷到如今的平静港湾,他早已无法欺骗自己。

    他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放下一切陪他远走天涯,喜欢到甘愿包揽所有琐碎,不求任何回报。

    但他比谁都清楚,李青慈对他,或许只有依赖和感激,不会有爱。他可以接受没有回应的付出,但无法接受被当作排遣寂寞的消遣,随手拿起,轻易放下。

    他松开手继续收拾药箱,动作明显有些烦躁和压抑,很快听到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打耳洞了。”

    他转过身,略显错愕,“耳洞?为什么?你不是不怎么戴耳饰。”

    李青慈指了指他左耳上的耳钉,“这样的话,以后你买一对耳钉的时候,就不用闲置一个了。我们一人一边,不好吗?”

    辛野听懂了,心跳彻底失控。

    一人一边。

    成双成对。

    情侣款。

    他盯着李青慈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或醉酒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深海。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在他面前,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颤抖,“李青慈,你想清楚……别后悔,如果日后你后悔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青慈迎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好,我不后悔。”

    辛野勉强按捺下内心翻江倒海的激烈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我明天带你去……”

    “不。”李青慈打断他,“我想让你亲手给我打。”

    辛野愣住。

    卧室的大灯被调到最亮,李青慈横躺在宽大的床中央,头枕着一个松软的靠垫,悬空探出床沿。辛野单膝跪在厚实的地毯上,高度恰好。

    这个姿势亲密而微妙。

    辛野微微低头,就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仰面倒垂着的脸庞,柔韧的脖颈线条完全暴露,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李青慈则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专注的眼睛。

    辛野拿起一次性穿耳器,将前端尖锐的耳钉针对准了定位点,冰凉的触感让李青慈睫毛颤了颤。

    “我要开始了。”他声音莫名低哑得厉害。

    李青慈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短暂的、针刺般的锐痛传来,李青慈的身体本能绷紧了一下,脚趾蜷缩。

    “好了。”

    辛野用消毒棉片擦拭掉耳垂上渗出的极微小的一点血珠,然后取出了一枚耳钉,是他此刻戴着的那枚同款,轻柔地穿过李青慈右耳垂上那个崭新的小孔。

    冰凉的金属贴在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吐出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微涩气味、紧张过后的余韵,以及一种几乎要破壁而出的情感暗流。

    辛野缓缓俯下身。

    他的吻,先带着无限珍重地,落在了李青慈微闭着的脆弱眼睑上,然后沿着挺直的鼻梁一路向下,印在了下巴上。

    最后,才终于贴上那两片柔软的唇,深入交缠,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入交融。

    许久,辛野喘息着,额头相抵,呼吸灼热而急促。

    “我爱你。”

    李青慈的气息也有些紊乱,被吻过的唇瓣泛着湿润的红。

    “嗯。”

    “谢谢你。”

    “……傻瓜。”

    …

    这一年六月,新一季《偶像梦工厂》也迎来了它的完结篇,又一个闪耀的偶像团体宣告出道,站上属于他们的起点。

    而在同一个月,李青慈的首张个人专辑《青》,悄无声息地在各大音乐平台上线。没有宣传通稿,没有艺人站台,甚至没有任何预告。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他。这张专辑,在不做任何商业运作的推动下,销量一路狂飙,打破了多项记录,成为当年最令人瞩目的音乐现象之一。

    主打曲《长青》更是迅速席卷各大榜单榜首,携带着李青慈的名字和嗓音,强势回归了大众的视野与耳畔。

    其中一句歌词,被经久传唱,成为街头巷尾的背景音,成为手机里循环的旋律,也成了无数人签名档里的箴言,更承载着所有人对那个消失在公众视野中,从未被遗忘的演唱者最深切的共鸣和祝福:

    「翼下长风起,何处不青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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