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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追问 他或许不该追问下去。

    41 追问

    一辆纯黑的跑车停靠在路边, 车头的曲线流畅昂扬,飘零的细雪落在上面,很快就融化成点点水滴。稀疏的车流从旁边飞逝而过, 而它的所有者坐在驾驶座上, 双手抱胸, 陷入深思。

    事情要把车开出停车场开始说起,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车内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但布鲁斯无法解释为何心中的不安骤起, 这股奇异的直觉驱使他把车停在路边,熄灭发动机, 绕车一圈后, 朝前备箱投注去若有所思的视线。

    他骤然抬起前备箱, 但结果出乎所料, 狭小的空间里空空荡荡,好似在嘲笑, 嘲笑他莫名升起的疑虑之心。

    在把座驾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后, 布鲁斯狐疑的心只放下了一半。

    今天的一切都很奇怪, 实在让他怀疑蝙蝠侠的身份已经被某些人识破。

    疑心的雪球越滚越大, 谨慎的蝙蝠侠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驱车回到韦恩庄园。

    庄园内,阿尔弗雷德已经备好晚餐, 等待庄园主人的归来。布鲁斯走进餐厅时, 已经把他的担忧和疑虑都压进了最深的心底。

    在阿尔弗雷德的操持下, 晚餐的氛围总是闲适又平淡, 是异常生活中少有的寻常时刻。布鲁斯与他心照不宣地共同维持着这份脆弱的温馨,其他家庭成员亦是如此。

    布鲁斯拉开椅子坐下,老管家正在撤下一个位置上用过的餐盘, 盘中的食物被扫荡得干干净净,显示了用餐者良好的饮食习惯——不浪费,不挑食。

    这个位置属于迪克,但在家吃饭时,迪克鲜少提前离席,大多会等到其他家庭成员都吃完之后再起身离开。

    布鲁斯微微挑眉,“他走了?”

    坐在空盘对面位置的达米安拿起刀叉,声音很是不屑,“败者食尘。”

    还没等老父亲打出一个问号,老管家淡定地解释道:“迪克少爷输掉了和达米安少爷的‘忍耐力’比拼。不过,在此之前,迪克少爷先在森林跑酷游戏获得了胜出。”

    “哼。”达米安从鼻子哼出气音,“潘尼沃斯,你不需要加上后半句话。”

    阿尔弗雷德礼貌地对小少爷欠身,“好的,达米安少爷。以及,请不要忘记吃掉您的芦笋。”

    达米安盘子里的牛排已经所剩无几,但作为配菜的芦笋却丝毫未动。显然他并不爱吃这个。

    那几根青翠鲜嫩的芦笋映进瞳孔,恶魔崽子发出不虞的啧声。

    阿尔弗雷德低声和布鲁斯说话,他是一位称职的长辈兼管家,亦有些年长者的通病,所以话题无非是绕着庄园和成员们打转。

    他简略描述了今日庄园内所发生的事:首先,作为年级表现最优异的学生之一,提姆必须参加学校组织的参观交流活动,不得不悲伤地拎着三天的行李,于上午踏上了开往纽约的校车。

    布鲁斯对这件事有印象,提姆此前有和他过讨论,这个收益甚微的高校访问活动是否值得浪费上三天时间。

    让高中生去大学参观交流,目的无非是帮助他们确立未来的择校目标。但提姆对自己的学业已有规划,因而委婉地对他的监护人表示:只需要韦恩先生点点头,他就不需此行。

    监护人听完之后,回想起他无缘经历高中生涯,——那个岁数阶段,他正在满世界漂泊为了成为蝙蝠侠而修习武术、摸爬滚打。

    于是韦恩先生摇了头。于是此后几天提姆喝咖啡时的脸色都带着忧伤。

    接着是关于迪克和达米安的‘森林跑酷游戏’。行事一贯特立独行的小少爷在缺少了提姆这个玩dui伴shou之后,宣称他也应当向更广阔的天地进发。他义无反顾地背上擦得锃亮的刀,对老管家冷静的劝告充耳不闻,几个起跳就消失在了庄园的后山。

    沉默矗立着的林影之中接连不断飞出惊叫的飞鸟,连绵成一条让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叹息的线。要是再年轻个十年,阿尔弗雷德或许会自己出动,把熊崽子抓回来。但岁月会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痕迹,如今他力不从心,只好拨打了迪克的电话。

    迪克不负众望,阿尔弗雷德还没准备好晚餐,他就把达米安拎了回来。两个人身上都是树枝刮出来的擦伤,灰头土脸。据迪克描述,在紧张刺激的跑步锻炼中,他们不幸掉进了一个地洞,废了好些功夫才爬出来。

    阿尔弗雷德说起

    地洞的时候,达米安脸色不太好看。

    “我的受训课程包括在恶劣天气攀登珠穆朗玛峰,那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洞,单凭我一人,也能很快出来。”他申明。

    这句申辩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联想到更多的细节,阿尔弗雷德本想向布鲁斯描述更多,但继续说下去会让达米安有炸毛的风险。这个年纪的少年不仅熊得猫憎狗嫌,还自尊心极强。

    所以他淡定的点头,“当然,达米安少爷。您当然可以。”

    这是老管家推着餐车离开了餐厅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达米安瞪着老管家远去的背影,看向他的父亲,“他在敷衍我?”

    “我想阿尔弗雷德是认真的。”布鲁斯说。

    “哈,认真的敷衍。”达米安面无表情。

    盘中的牛排炙烤得刚刚好,泛着一层晶亮的油光,胡椒和海鲜混合成的料粒均匀地洒在上面,又用迷迭香作点缀,只要用刀叉一抵就淌下汁水,阿尔弗雷德的厨艺在哪个方面都不会让人失望。

    布鲁斯把牛排送入口中咀嚼。他看见达米安的盘子中只剩下那几根芦笋,以他以往的表现而言,此时还坐在这里颇有些反常,布鲁斯等着他说些什么,但达米安一直没有说话。

    布鲁斯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开口了,刺客联盟或许是个切入点,正好他也有想要了解的事,“达米安,刺客联盟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母亲,外公,除此之外恐怕不多。”他用银叉戳着那几根芦笋,心不在焉,“事实上,在坐上前往哥谭的游艇之前,我甚至没有想到过我会有一个活着的父亲。她要是知道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他看着盘子里那颗仅剩的芦笋,这种他最不喜欢吃的食物好像在他眼中突然变成了绝无仅有珍馐美食,他盯着它,叉起来,吞下去。

    “我果然无法接受这种味道,真难吃。”说着难吃,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你转移话题的手法太生硬了,达米安。她是谁?”布鲁斯的眉头微抬,突然好奇。

    他第一次听到达米安提到刺客联盟的除塔利亚之外的其他人。

    达米安在刺客联盟的生活如何?对布鲁斯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甚清晰,只能从达米安只言片语拼凑出模糊的解答。

    “与你无关,父亲。而且,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达米安的声音有些僵硬。用餐巾擦拭完嘴角,他站起身离开餐桌。

    这种表现放在达米安身上着实稀奇,布鲁斯不免有些想要打趣他的儿子,他此刻就像是中学时代那些瞒着父母早恋的年轻人,被发现苗头之后顾左右而言他、切开话题。

    可是还没等他说什么……

    “她死了。”达米安突然说,头也不回。

    “……”布鲁斯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或许不该追问下去。

    尽管他的本意出自于爱。

    第42章 42 跟踪 可这又有什么用?

    让时间往前, 拨回到那辆跑车停泊在路边的时候,细雪在湿淋淋的路面上飘舞,顺着道路向后, 一直到百米之外的街尾, 一辆出租车停在临时停靠点, 头顶[有客]的红光高亮。

    出租车内, 司机的神情还算镇定,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正在轻微颤抖。年轻的女孩坐在副驾驶座, 视线的落点在前视窗的远方。她只穿着一件紧身T恤,愈发衬得身形单薄。

    宽大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甚至挡住了一部分换挡器。

    换挡器对车主的意义, 就像是持枪的人与扳机。一般的司机或许会对乘客的此种行为出声提醒, 但这位司机对此并无意见。因为一抹银光从外套下探出来, 一端握在女孩手里,另一端抵在他的腰间。

    这女孩拔刀之前, 莫德从没想到过, 这个世界上原来会有如此锋利的刃尖, 只是轻轻一送, 刀尖就能割破衣服,直直抵到皮肉上。

    莫德在哥谭开了十几年的车, 算得上是老司机。青少年登车抢劫这种事对哥谭老司机们来说是司空见惯, 但带着这么好使工具的却是少数。

    更别提这位上车以后没有像普通的躁动青少年抢劫犯一样喊‘把钱交出来’, 而是直接甩刀子过来, 让他把车开到路口准备跟一辆车。

    行,莫德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被要求跟车的活。这种随机劫车要求跟人的状况,他估摸着这位怕不是在路上突然看到了仇人, 于是杀心骤起……但是什么人会上街随身携带刀啊?黑面具帮的打手吗?

    希望这单不会影响回家吃晚饭……莫德这样想着,但他看到那辆要跟的车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保时捷911,世界最经典的跑车之一。这种车,真的是他一个出租车能跟的吗?

    莫德很想问副驾驶座的人有没有搞错目标,但是注意到她身体前倾、明显认真起来了的姿势。莫德忍住了询问,沉默且绝望的闭上了眼。

    或许今天不仅没有晚饭,还会搭上命。

    跑车启动时独有的声浪传来,前方停泊的那辆跑车轰鸣着,鲜红的尾灯亮起,刺破地面蒸腾而起的稀薄雾气,显然已经准备启动。

    身旁的人毫无动静,没有给出任何指示。莫德的嘴唇有些发白,“现在追吗……?”

    塔米斯收回眼,带着如梦初醒般的恍惚,她发出的声音微弱如同呓语,“……不。”

    跟上去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她可以一路追踪到他家,可以知道他的信息。可这又有什么用?

    那身白色的西装在她眼前闪回,多么干净的颜色,他站在灯光底下,只消一眼就能让她知道,他们绝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一瞬间,视线里把玻璃淋得斑驳的湿雪变成了血红色,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也全是血。

    这种幻视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不允许喉咙里再传出的过于软弱的声音。

    “不用了。”她冷声说。

    司机看上去很紧张,他舔了舔嘴唇,手臂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手。但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小臂僵住了。智力正常的美国人都知道,在面对持械敌人(不管是警察还是**)的时候,要是不想送命,就乖乖听话,千万别动弹手。

    又沉默了几秒,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兄弟,钱都在我方向盘下面的小隔间里。没多少,但是真的是我这几天的所有收入了……”

    这句话让塔米斯的眼皮一跳。

    使用武力胁迫、并征用他人车辆……她突然意识到,最能定义她当前行为的词汇是:

    抢劫。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欺骗,不作恶,不杀人。】

    【……我不能保证,但我尽力。】

    几个小时前的对话回荡在耳边。塔米斯闷声抽回长刀,她劫持这个司机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就像她来的时候没觉得拿着刀让人把车往市区开存在问题。

    暴力,暴力是黑暗世界的行事之道,是成事的基本手段。对他们来说,这就像喝水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这个世界……光明的世界……它的运行规则和她短暂人生中所受的教育完全相悖。她抗拒感召她的黑暗,试图踏入其中,却又因过往的黑暗烙印跋前疐后。

    黑与白的两个世界无声挤压而来,她想融入任何一边却举步维艰,只能在夹缝中动弹不得。

    司机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我的钱都借给一个朋友了,他女儿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花一天钱吊一天命,所以我手上是真的没什么大票了……”

    塔米斯注意到他在观察她,她把刀平放在膝盖上,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他的紧张,以此弥补她的过失。她沉默了一下,“很严重么?”

    没料到她居然会搭茬这个,莫德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卡壳,“呃,是挺严重的。心肺衰竭,只能躺在ICU,一拔管子就没命。”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放轻了,近乎叹气,“治疗费用……说真的,我跑半个月的车才够那孩子两天的治疗费。我朋友把房子卖了拿钱填窟窿,可那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哎。我感觉他要快被拖垮了。”

    妈的,莫德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出租车司机健谈的坏毛病

    又犯了,这种状态下他居然甚至有点真情流露。

    “不放弃家人,这很好。”他听到旁边的女孩说。

    “是挺好,但换作是我,我应该会直接放弃吧。不过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这种事最好永远别他妈的发生在我身上。”他碎碎念着。尽管他还没有女朋友。

    身旁一直没有再传来声音。

    他扭头望去,发现座位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堆纷乱的纸币。

    莫德:“呃……啊???”

    他瞪着那堆钱,深感荒唐。这叫什么事儿啊?

    *

    这场秋雪只维持了短暂的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变成了稀疏的雨。地面的雾气蒸腾向上,把夜色下的街景行人和灯光都变得模糊不清。

    街口,立柱上的红灯把拥挤的行人拦在斑马线外,俯视之下,他们撑着的雨伞颜色缤纷,像是地面开出了一朵朵塑料小花。抱着裹好了布条的刀,塔米斯从他们的夹缝之间走过。

    家人。

    她把湿润的头发别到耳后,仰望烟霏露结的夜空。灯光已经为雾空染上灰蒙蒙的彩色,细雪在下落中变成水滴,下坠,再下坠,在地面摔碎。

    雄鹰把兔子开膛破肚,鲸鱼吞食鱼群,人类剥夺彼此的生命,强者主宰弱者。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大自然的运行法则。但是为什么这样的法则放在血亲身上便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第43章 43 酒店 “你破坏了洲际酒店的规矩……

    43 酒店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真是又急又奇怪。

    在窗户边, 阿尔弗雷德也看到了这些飘扬纷飞的雪花。他看向另一侧的墙壁。墙面的一角挂着温湿度计,黑色的指针嵌在圆盘里,显示着温度的那一侧, 指针停驻10~15摄氏度的区间。

    老管家关掉窗户, 动作因身体的年老而稍显吃力, “哥谭可从来没在这种气温里下过雪……还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都能见到。”

    这座城市里, 还有一些人也察觉到了天气的不对。

    在夜幕下的商业中心区,摩天大厦高耸入云,建筑轮廓受灯带镶点, 连绵成一片发光的钢铁森林。在这之中,顶着W型logo的大厦漆黑一片, 没有任何一层楼亮着灯或许是对劳动法的最佳遵循。

    与韦恩大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对面的大厦, 许多楼层都灯火辉煌, 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处, 时不时有车开进开出,人流量斐然。大厦正门的前方的门牌石上, 金色的光带勾出了它的名称:

    【洲际酒店】

    在酒店地下四层的一个房间, 只要推开门, 就能看到一整面墙上镶嵌满了大大小小的屏幕, 而上面正实时显示着酒店内外公共区域摄像头们的所见所闻。两个男人坐在监控台前,一个正瞪着屏幕发呆, 另一个则是低头用手机玩消消乐。

    “哦呼, 下雪了!”看着屏幕的红角鸮说。

    “别开玩笑了, 这才几月?”灰雕鸮玩着消消乐, 头也不抬。

    “但是真的下雪了啊!”红角鸮的语调和他的红发一样雀跃,“今天多少度啊?我没觉得很冷……哇,感谢空调。”

    “我谷歌了, 13度,这个气温下雪确实有点奇怪。”

    灰雕鸮客观评价完毕,重新点开消消乐,刚准备埋头继续鏖战,却因视线瞥到了一块屏幕上的内容而顿住动作。

    “今晚的奇怪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

    他站起来,一只手按在了监控屏上,另一只手熟练地向某个号码拨出电话,“喂?C3区域有人破坏规矩,处理一下。”

    红角鸮好奇地凑过来看,在灰雕鸮手指按着的那块屏幕上,一场单方面的碾压正在上演,袭击者的速度快到化成一道阴影,从入场到解决对手,几乎只花了三十秒不到。

    她停下动作后,屏幕前的二人才发现袭击者居然是个小女孩,她飞快地四处望了一圈,然后把是她四倍体型的猎物拖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这是酒店路边的监控,这条路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韦恩大厦的正门。街上没有行人,很大程度得归功于韦恩企业6点准时下班清空大楼,洲际酒店的客人们大多对在这里乱逛没什么兴趣(除非是踩点)。

    红角鸮拿出手机飞快地按着短信,“前台核实了,被袭击的那个人是今天才退房的一个客人。”

    他叹了口气,“在酒店周围动手…不守规矩的小孩子真讨厌,今天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在以混乱和无德而铸成的黑暗世界中,洲际酒店能以秩序和道德站稳脚跟,显然不容置喙的规矩和遵从规矩就能获得的优厚待这两者功不可没。

    塔米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两个苦命的值班人带来了额外的加班。关于洲际酒店的规矩,她所知甚少;对这个庞然大物更是只见得冰山一角。

    金币是她曾经和这里的唯一联系。达米安在一次行动中意外获得了一枚金币,金币的正面,粗细不等的同心圆花纹层层向内。在他看来,那枚金币的手感简直无与伦比。掂量了几下之后就很果断地朝旁边的江面打了几个水漂,水花渐渐远去,旁边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敌人看得目次欲裂、愤不欲生。

    塔米斯还没来得及疑惑敌人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就被达米安也塞了一手金币。她试了一下,嗯,打水漂的手感确实很好。

    两个人就这样玩了半天,达米安想问敌人这些金币是从哪里弄来的,可是他们转身才发现那个人居然已经死了,还死不瞑目。

    后来他们从一个萍水相逢的杀手口中得知了这种金币的来源地:

    “洲际酒店,一个会员制的综合组织,这金币是他们的通用货币,不管做什么都要这玩意儿……等等,拿金币打水漂?你们认真的吗?!这东西的市价是一枚五十万美金啊!”

    他看上去快气晕过去。

    一段时间后,达米安拉着她找到了洲际酒店的地址。他全程兴致昂扬,等塔米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把酒店任务都接取了好几个,就等着砍翻目标完成任务然后收金币了……

    “这个流程,完全就是游戏现实版嘛。”在湖边,达米安抛着一枚金币说,“冒险者公会,接任务,交任务,拿奖励。就连任务内容都这么像游戏,NPC A缺一斤振金,NPC B要八两氪石……交材料的任务真无聊,还是直接砍砍砍来得痛快。”

    他的手腕朝前一挥,手指间夹着的金币从湖面跳过,一连点出十几个水花。

    水花的间距越来越短,显然快到强弩之末。在金币乘着浪花跃起的间隙,塔米斯朝湖面按下了扳机,子弹从水幕中穿过,击中了金币的上沿。

    漂移出远远一段距离之后,金币飞旋着继续在水面上弹跳。

    “感觉……不如直接玩游戏。”塔米斯收起枪,实事求是的评价道。

    她对用金币打水漂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完成酒店的任务内容更和往常完成家族任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因而她毫无兴趣。比起做任务,看达米安打游戏机显然更好玩,至少有很漂亮鲜艳的画面。

    “可是你又不和我一起玩游戏。”达米安说。

    塔米斯始终觉得比起自己玩,还是看别人玩游戏更好玩些。所以她说,“我更想看你玩。”

    达米安的唇角翘起,“这也就是我不生气的原因。”

    “诶?”

    关于这句话,达米安没有为他笨拙到可爱的妹妹加以解释。

    “最近有新游戏要发售了,我需要一个队友。”他抛起一枚新的金币,连同着对他与

    生俱来财产的支配欲和占有欲,他把下落的金币紧紧攥进手心,“不。能。拒。绝。”

    在达米安所说的游戏发售之前,他们外出执行任务的闲暇时间几乎都被洲际酒店的任务占满了。在处理刺客联盟的任务目标的时候,达米安总是能够想办法顺便处理掉酒店委托的额外内容。

    塔米斯不确定母亲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在她试图搞明白洲际酒店究竟是怎么回事、和刺客联盟是否为敌对关系的时候,游戏发售了,达米安的兴趣成功转移,她也就再也没对洲际酒店投入关注过。

    因此,对于现在她打晕了一个人却引来了一支小队的围攻这件事,她显然是困惑的。难道目标是什么组织的重要人物吗?

    她原不想如此行事,毕竟和闪电的约定在前。可是她走进洲际酒店,被前台的一套问询给问得整个人楞在原地。

    前台小姐问她有没有会员,那当然是有的。可是会员卡?这个就真的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了,从来都是达米安在用这些东西,她只知道跟在后头砍砍砍。

    得知没有会员卡之后,前台的话锋一转,她笑眯眯地问,显然是把她判断成了另一类客人,“呀,小妹妹你是不是和家长一起来的?让他们过来办理手续吧?”

    接着她大手一挥,让后面的一家三口排上来办理入住手续。男主人走上前,“我们在网上订的房间,这个是订单……”

    “好的稍等,我先为您核验一下单号~”

    塔米斯瞪着那一家三口,从他们孱弱无力的肌肉和毫无力度的姿态,判断出他们显然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这家酒店居然还做普通人的生意?有没有搞错。

    这时候,小女孩挣脱开了母亲的手,到父亲拄着的行李箱上坐了下来,头顶得到了父亲无奈又宠溺的轻轻一拍。

    “是不是困啦?很快我们就能睡觉觉咯。”男人柔声说。

    注意到塔米斯的视线,孩子的母亲望过来,朝着她笑了笑。

    塔米斯衣袖里的右手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她别过头,不再看他们,转身离开了。狂风从酒店大堂推开的门缝中涌进,把她的衣角吹起。

    走出酒店之后,她找了个阴暗的角落中站定,捋起袖子按住手腕时才发现右手居然还在颤抖。关于身体的种种不适,她心底有了模糊的猜想,却对此不执一词。

    没关系,只要能够阻止幻觉,这种代价目前尚能支付得起。

    她把袖子放下去,往身后一靠就倚在了墙边,身形和阴影近乎融为一体。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前台办理入住的那一家三口,于是她回忆起医院的场景。啊,从那时到现在,处处碰壁这个词或许是这一切的最佳写照?

    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于是总是和周围格格不入。这种隔阂难免让人产生一种世界拒绝她的感觉,尽管她知道世界并无意识。

    普通人的行事方式她已试过,却从未得到过好结果,遵循人类社会的秩序和规则对她而言是否是某种拖累?

    在秩序之外生长的人,才会觉得以普通人的行为标准生活是一件严格的事。

    问题很是复杂,她没有心情再想下去。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既然普通办法行不通,那就走非常规路线吧。

    她尽量不对目标造成致命伤害。

    在洲际酒店对面,塔米斯蹲点了好一会儿,斟酌了一番才选定好任务目标。从装扮来看,目标鼓囊囊的衣服底下显然装备充足,无疑是越货洗劫的优良选择。

    结果她刚把人打晕拖进草丛,才搜了一小会儿战利品,一支小队就冲了出来,看上去像是想把她就地正法。

    “你破坏了洲际酒店的规矩。”黑西装小队里的领头者冷冷说。  ?规矩?什么规矩?塔米斯侧身躲开一颗子弹,非常困惑。

    她不得不花了更多时间把这群人放趴下,还不能杀死他们。她抢夺过一支手枪,对着其中一人的非要害部分开了枪,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发射出的居然是橡胶子弹。

    多花了一些时间解决掉这支小队,手下败将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脚下,塔米斯陷入沉思。

    ……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以杀人为目的进行战斗?感觉大家都特别的…和谐友善民风淳朴?

    不过这种子弹似乎还挺好用的,摸了。

    她蹲在一个昏迷的西装大汉身边,扒拉着他的枪套。突然有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她背后亮起。一个影子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把额前凌乱的碎发抹到头后,被她流浪猫翻垃圾桶似的架势给气笑了。

    “哇,现在还在打秋风,你很勇啊。”

    流浪猫抬起头,冷绿色的眼睛冷冷看着他。

    第44章 44 夜枭 他把可乐推到塔米斯面前,……

    红角鸮非常颓废, 红色发丝没精打采地趴在额前,他光裸的上半身满是淤青和伤口,灰雕鸮正在给他挨了两刀的后背上药。

    “我讨厌猫。”红角鸮悲伤的说。

    “希望你在说这句话之前能撤下后街角落那个粉红色的猫粮碗。”

    灰雕鸮淡定地把碘伏纱布按上红角鸮的伤口, 红角鸮发出一声响亮的惨叫。

    “你真的确定这是老板要找的人?”红角鸮抱怨着, “可恶啊, 打到一半你叫我不要下狠手, 不下狠手怎么赢啊!我可是被压着打诶!”

    “我不是来帮你了么。”

    “谢谢你,在我被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出来帮我。”小红吐槽,“你真的没有认错人?要是搞错了那我不就白挨打了吗!”

    面对这种抱怨, 灰雕鸮的回应是把一张A4纸举在小红的面前。

    刚彩印出来的纸散发着温暖的油墨气息,上面呈载着数个图像, 每张图像的视角都是非正常的拍摄, 每张图像的主角都是一个女孩, 大部分时候一个男孩也掺杂在其间。他们在游戏厅里凑在街机旁边;他们在异域的街头举着冰淇淋散步;小情侣在公园里自拍的时候, 他们是背景一抹路过的剪影,是转瞬即逝的连雀。

    男孩的步调永远在前, 而她永远跟在他的后面。

    其他的照片则就没那么温馨了, 她浑身是血地走出某个房间, 抬头朝镜头的位置举起枪口;她按着耳机攀上直升机的扶梯, 把惨烈爆炸的大楼抛在身后;她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对繁华的人群不看一眼。

    画面里的人一定想不到, 未来的某一天, 有人会费尽心思从各种被损坏、雪藏的设备里挖出这些影像, 只为了验证一个可能。

    图像里的这两个人, 红角鸮是知道的,上半年老板突然给情报部门下了令,要求找到一个男孩的信息。

    情报部门熬夜加班一个周, 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男孩是前刺客联盟的人,居然也是他们注册在籍的会员;最近在哥谭出现过,有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妹妹兼搭档目前下落不明。她失去消息的时间节点和刺客联盟的分裂几近吻合,要么是在动乱中遭到了不测,要么就是选择了跟随本部转入了更加隐蔽的地下活动。老板听完,命令言简意赅:查。

    这件事的优先级居然还在老板格外在意的蝙蝠侠之上。从此之后利爪中就多出来了一堆流言和数个派系,主要有三:一派认为老板保不齐有一对双胞胎私生子流落在外;另外一派认为是蝙蝠侠有一对私生子流落在外;第三派觉得是老板和蝙蝠侠共同爱过一个女人,以至于老板把酒店开满全球但还在哥谭暗戳戳关注蝙蝠侠,这时候,这个女人的孩子出现了,但父不详……

    三个派系在私下的小群聊天里争得火热,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这对双胞胎一定有问题。老板作为一个比小丑还偏执的蝙蝠侠粉,最近竟然都不怎么关注蝙蝠侠了诶!

    现在,角落里,疑似目标的女孩被捆成一团,陷入昏迷。在能麻倒一头大象的高剂量镇定剂下,就算是蝙蝠侠来了也得乖乖倒下。她蜷在角落里,灰雕鸮居然还给她整了个地毯垫着。

    红角鸮的视线忍不住越过A4纸,在女孩和纸上的图像上来回扫视,他怀疑地问:“……照片上的孩子看上去岁数要小得多啊。”

    “旧照片。”

    行吧  ,小灰确定了这真的是同一个人,那就应该是。红角鸮翘起腿,八卦之心骤起:

    “诶,你说她和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除了蝙蝠侠,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老板对没有利益牵扯的人的动向这么关注过……等等,这样一想的话,”他真心实意地说,“老板的行为,好像一个stalker啊。”

    灰雕鸮的视线落在门的位置,眼皮忍不住跳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但红角鸮的哔哔还在继续,“所以这孩子是不是老板的私生女啊?小灰你是哪一派的?不过以你不会去关注这些八卦的性格,肯定还不知道有哪些派吧,我跟你说啊——”

    面对队友自己跳火坑找死还想带着他一起跳的举动,灰雕鸮忍无可忍,他面无表情地说,“老板。”

    红角鸮的声音戛然而止,“——嘎?”

    他僵硬地转过头,带着猫头鹰形状面甲的男人倚在门口,披风包裹住全身。

    夜枭歪了歪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嗯?怎么不继续说?”

    *

    塔米斯睁开眼,脑海极度疼痛,天花板变成朦胧着白光的线条压过来,让人头晕目眩。她蜷起身子,冷汗涔涔,闭眼不再视物,但张牙舞爪的线条仍在眼皮中纠缠她,像在狂笑。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声音平静漠然,缥缈得忽远忽近,“头痛、头晕、恶心,麻醉药的正常副作用。”

    战败就会成为阶下囚,塔米斯对此有着清楚认知。如果她如过去一般心无旁骛、心里只有任务,或许会马上翻身而起,想尽一切办法解决挡在路上的敌人,然后逃脱困境,浪费一秒都不行。但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快一点慢一点好像都无所谓。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催促她,在乎她回去得迟了。

    因此,她只是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看向发声源。

    这是一个酒店风格的房间。墙壁和地板是冷淡的木色,床的对面、房间的尽头是一扇全景落地窗,窗前支着一张红木色的矮桌,左右放着两把椅子,带着猫头鹰面甲的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痛饮杯中酒。

    这座城市的人是对夜行动物有什么偏爱么?先是蝙蝠,现在又是猫头鹰。

    猫头鹰人喝酒的气势极具压迫感,酒量更是充满东欧风格令人心惊。桌上已经空掉了好几个酒瓶,但他还在往杯中斟酒。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或许是问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吧。但塔米斯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对人类复杂多变的行为她疲于深究理由。

    塔米斯的视线从门的位置上闪过,门的位置就在床和窗中间的右手边,她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男人就说,“要走了?别忘记刀。”

    他的观察力着实敏锐,就算在喝酒也能注意到她的眼神。

    塔米斯接住他扔过来的东西,拔刀出鞘看了看,是丧钟的武士刀没错,但它居然多了个深黑色的刀鞘。手感温润,贴合刀身,从一个实用性的角度来说,堪称完美。

    但这也太贴心了吧?

    在塔米斯看来,男人的说话和行事简直莫名其妙,带着极具大的空间和身份撕裂感,就好像她丧失了某一部分记忆,在那部分记忆中,他们是相处默契、会在对方出门前提醒别忘记带东西的同伴。

    ……很好,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她握着刀鞘,瞪着那个陌生的猫头鹰人,“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坐。

    塔米斯谨慎靠近,站在椅子边,她闻到了刀锋般酽冽的浓郁酒气。

    男人从酒瓶的包围中解救出一只空的钻石纹酒杯,熟练地倾下酒瓶瓶口。

    澄澈透明的酒液在雕刻精美的玻璃瓶中晃荡了一下,男人的手若有所思地顿住了。

    “差点忘了,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酒精会对反应力造成损害。”塔米斯说。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手按在刀柄上,已经使出一次居合斩。这是她所掌握的最快的刀术。出刀之速,快若闪电!但这样的一刀居然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抬起腕甲挡住刀刃,依旧平心静气,处变不惊,“是么。”

    手中传来的反震感极强,猫头鹰人的腕甲材质显然没那么简单。塔米斯摸不准是自己弱了还是对方很强,或者二者都有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反应速度,此人绝非酒囊饭袋。

    哥谭的强者是河堤上的狗尾巴草么?到处都是。她倒没觉得出刀试探对方有什么不对,要是他没挡住,她会收刀。

    男人一只手挡着她的刀,另一只手从红木矮桌底下提出一个新的玻璃瓶,他覆着皮手套的大拇指微微一动,齿轮纹的压口瓶盖弹飞到一边,沿着瓶身涌上的气泡瞬间涌出棕黑色的液体,发出清脆悦耳的‘呲呲’声。

    他把液体倒进杯里。杯中气泡堆积如山,然后消融。

    塔米斯坐下来,看着那个瓶身上红白蓝三色的球形logo,一时之间陷入失语。就算用玻璃瓶装着,呈在酒杯里,也不能改变它是可乐的事实。

    他把百事可乐推到塔米斯面前,然后继续喝他的酒。

    “洲际酒店附近不能动手。”面甲上漆黑无光的护目镜片遮住他的眼睛,“这是每个会员在注册身份时都被告知的规矩。”

    在桌面的边缘,纸巾架被酒瓶们挤到一边,塔米斯看到纸巾上印着的‘洲际酒店’几个字,对男人的身份大致有了模糊的猜想,无非是酒店的管理者之类的。

    她双臂环胸,看上去很理直气壮,就是在说话前视线微妙地漂移了一下,“我没有杀人。”

    夜枭握着杯子,看着窗外钢铁城市森冷的夜景,慢条斯理地说,“是的,你只是造成了一个会员和十个保安的昏迷,以及把我的一位下属打成轻伤。”

    第45章 45 利维坦 去找他。

    “对, 没错,是我做的。”塔米斯面无表情,破罐子破摔, “所以?”

    “前台说你来办理入住但是没有凭证, 所以我认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个误会, 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就这样?”话头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巨大的反差她有些迟疑。

    外面传来了三声敲门声,红头发的青年随之进入房间, 向男人呈上托盘,上面放着一份酒店烫金印花的信封。塔米斯认出来他是她昏迷前战斗的最后一个对手, 气质很战斗狂。

    但这个之前在战斗中一脸享受打架的家伙, 把信封交给男人后, 居然开始自觉收拾桌上的空酒瓶, 收拾东西的样子居然也挺开心。

    看到塔米斯在看他,红角鸮端着塞满了空瓶托盘, 朝她挤眉弄眼了几下, 当然只能得到戒备的回视。他也不在意, 转身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送上了新的酒,然后站在老板右手的角落里不动了, 这个位置很方便给老板倒酒。

    酒杯里又有了酒, 男人才继续说话。

    “毕竟没有人死亡, 不是吗?”他说完, 稍顿片刻,“如果说还有什么,下次动手离远点。规则只在酒店范围生效。”

    那这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但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他这样说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塔米斯的疑问才冒头,夜枭就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似的,说,“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一件事情。”

    “……我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给你。”虽然这样说,但塔米斯顶着思考引发的更剧烈的头痛,下意识地回忆最近她最近的行动。

    可能存在一些极有价值的信息吧,但她最近的生活完全

    是一团乱滚的毛线团。如果没有人告诉她要揪住的是哪根线头,她全然束手无策。

    “只是一点小小的核实,不用紧张。”夜枭轻声说。

    一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红角鸮眼神就已经陷入呆滞,让他西装暴徒的样子显得有些呆。旁人感受不到他大为震惊的内心:一向遣词简略、冷酷高效的老板居然这么好说话!而且还安慰别人!利爪可没有人享受过这个待遇。

    “刺客联盟……嗯?别紧张,这是当初你在酒店注册信息时自己添加的备注。”

    不,塔米斯完全没有经手过酒店注册的相关事宜,全是由达米安包办。

    ……哥哥,你注册时候信息填了些什么?她的眼皮忍不住一跳。

    杯中澄澈的威士忌倒影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抬起眼,“丧钟为什么和刺客联盟决裂?”

    “丧钟叛变?不可能。”她皱眉,不假思索地否认。

    “他自己对外作了宣布。”男人神色不动。

    不可能,这是塔米斯的第一反应。上一次见面之后,丧钟的刀还在她腿上放着呢——

    等等,上一次见面。

    塔米斯的眼神缓缓呆滞。草,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丧钟和赫雷提克的会面很不愉快,她本来还以为是正常的摩擦,在她的记忆中,贝恩和丧钟之间偶尔也会弄出一些需要母亲出面调停的矛盾。现在这样一说,难道在那时丧钟就已经叛变了吗?

    那他为什么还对她如此友善?

    塔米斯感觉有灵感带着真相从脑中划过,但她抓不到它们的一丝尾巴。隔雾看花的朦胧感让她不可抑制地焦躁起来,她压抑着的、面具般漠然的表情隐隐有些波动。

    夜枭注意到了她的焦躁,他喝一口酒,平静地揭过这个问题。“看来是我问错了问题。”

    从她的反应,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大约在半年前,丧钟率部刺杀雷霄奥古,宣布叛变。一些刺客联盟的人跟着他离开,现在他们自称利维坦。刺客联盟和利维坦的斗争如火如荼……你要站在哪一边?”简略地一句话带过情况,他观察着她的表情,慢慢说,“还是谁都不站?”

    塔米斯迎上他的视线,她眼底深压着的不安和躁动撞进一片冰蓝无波的湖,“我不属于任何一边,然后?”

    “没有然后,感谢你的告知。”男人说感谢的口气平淡得像是在做临终通知。

    他拿起桌上的信封,撕开,把其中的黑色硬卡抛给她。这张卡划破空气时产生了凌厉的风声,有如飞刃,塔米斯抬起手,卡片在她的双指间稳稳停驻。

    “作为酒店的歉意和情报答谢。拿着这张卡去前台,会有人为你更新会员资格,里面赠送了三日免费住房服务,房间已经定好了,你的‘战利品’都在里面。”

    “…你有什么目的?”奇

    奇怪怪的问题,如此友善的待遇,像是某种天上掉馅饼。塔米斯深感怀疑,她直觉这里有个隐藏的陷阱。但从醒来时一直笼罩着她的头痛突然汹涌,此前本来一直如浪潮冲刷沙滩那般徐缓,此时却突然疾风骤雨般袭来。她现在身体很难受,直觉可能会出错。

    “你身上有什么值得酒店在意的东西么?”

    男人的反问简明扼要。他从始至终都一副‘无所谓’的冷漠表情,心平气和,好像真的浑然不在意。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身体在剧痛,根本不是什么麻醉药的后遗症,或许有什么其他东西在发作了。塔米斯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她拿起卡,点头,“好的,再见。”

    “出门右转,走廊尽头有直达一层的电梯。”夜枭说,平静的和她道别,“再见。”

    高效的对话,带着陌生人之间的陌生和冰冷。她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夜枭没有回头看她离去,只是端着他一直没松开过的酒杯,仰头把杯底最后那些澄澈的酒液往喉咙里送。他给她倒的饮料她没有动,或许是不合口味?还是说他应该先喝一口。

    终端响起,无线电波带来了几百公里外某个独立实验室发送的文件,夜枭略过冗长无用的开篇,直接划到最后的结论页:

    【……基因座均为人类的遗传学标记,遵循孟德尔遗传定律,可进行亲权鉴定……

    在上述结果中,被检者A的等位基因均可从被检者B的基因型中找到来源……

    鉴定结论:双方确认存在血缘关系。】

    在角落里给他倒酒的红角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维持着看终端的动作,夜枭静默了一会儿,黑色手套粗粝的指腹摩擦着杯壁,然后继续往杯中斟酒。

    液面在杯中越叠越高,直到将要满溢,他才停手。看着这杯酒,夜枭又是默然了半晌,却最后也没抬起来酒杯。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洲际酒店顶层的视野很好,但今夜黑云压城,只能看到城际线上由灯火组成的光点,替代星芒无声地亮着。

    玻璃窗上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他拨出另一个电话,“报告情况。”

    这种发号施令的口吻冲淡了他身上萦绕着的孤寂寥落,让他没那么像一个失意酒鬼了。

    和塔米斯说话时候,他藏锋敛锐,像是一头倦怠的猎豹。但此刻,他和下属说话时候的样子却锋锐如刀。

    “目标已经离开酒店。”灰雕鸮说。

    他依旧坐在酒店的地下的中控室里。在屏幕上,以酒店为中心,城市的立体街景图依次展开,两个相隔甚远的红点一前一后,缓慢地朝背离酒店的方向移动。

    “红角鸮跟上了目标…目前如此。”

    在两个红点行进的街道上,红角鸮挂在行道树的枝头,那个女孩的身影在远方,在树枝间隐绰显现。他和中控室一直保持着联络,自然也听到了小灰说的‘目前如此’这句话。

    他无声而愤怒地敲击通讯器,【目前如此,此后依然!不要小看我的跟踪技术!!!】

    *

    塔米斯在阴影中疾行,她本来应该拿着房卡,在酒店暂时住下,休息片刻。但焦躁感鞭笞她,让她踏破倒映着霓虹灯的水花,让她离开这里,到无人注意的地方去。但太阳穴的神经跳如擂鼓,一突突地疼,她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扶着墙剧烈喘息。

    没有力气再奔跑了,于是冰凉的微雨和往昔的记忆追上来,撕咬她。

    她和丧钟接触不多,但丧钟和母亲走得很近。有时候母亲会让丧钟训练他们,丧钟从来都是欣然应允。

    达米安曾经怀疑过,丧钟比贝恩更可能与他们有血脉上的联结。他这离奇的猜想只悄悄和塔米斯说过一次,那一天他们一同坐在圣殿的廊檐边,塔米斯抱着膝盖边等待日出边听他讲。但是达米安说完那一句怀疑之后就再也没出声,因为一丝金光已从暗青色的山脊线之后迸现。他们坐在一起,安静的看着太阳照常升起。自那以后,达米安再也没提过这种话。

    往昔的记忆把她最思念的影子拧成鞭子,将她狠狠鞭笞。塔米斯在剧痛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先前见到的另外一人。

    那个男人,那张脸。尽管此时她对浑身的疼痛已经麻木,但仍能感到喉咙传来像是被鱼刺哽住的异物感。

    韦恩。

    雨下得很轻,把这个名字浸润得湿淋淋,想必即便干燥后也会在纸张上留上一圈又一圈抹不平的涟漪。她想要探究这个名字的渴望,没有被反复的自我说服扑灭,反而与时递增。

    在出租车上,她觉得跟上他毫无用处,的确,追上去之后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只会是远远看着。她和普通人,就像两条波浪短暂碰撞,不会产生任何结果。可她就想知道他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仅此而已。

    她被自己的渴望说服了。

    去找他。

    周遭一片暗寂,霓虹灯诡谲的光倒影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里,随着涟漪晃荡扭曲。塔米斯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却突然模糊,像是失焦的镜头那样无法调整焦距。脚下的地面突然变成了棉花,越来越轻柔,她像雏鸟褪下的一根绒羽,从天空缓缓飘落。

    漆黑的影子从暗处中走出,无光的靴面停留在失去意识的女孩面前。积水混合着污泥脏污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他谨慎且不失小心地抱起她,手法生疏,但手臂很稳  。

    “老板,小灰说GCPD的巡逻车会在十分钟左右经过这附近。”红角鸮在后面探出头。

    “走吧。”

    第46章 46 双子梦 “我只是……想你了。”……

    46 双子梦

    心理学有一个理论模型, 把悲伤解构为五个阶段。

    最开始是否认。在这个阶段,悲伤的人否定事实,尚未接受失去。起初几天, 达米安浑浑噩噩,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南加圣殿, 但身体习惯性驱使他早起, 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站在圣殿雕梁画栋的廊下等她。

    他看着远处的一线熹微晨光渐渐升起,驱散阴霾, 把雪山顶的白雪皑皑镀上金色。直至太阳高悬于峰顶,不带温度的光照进瞳孔, 他才从白日幻梦中惊醒, 意识到她不会再出现了, 像是夏季来临时悄声消失的冰雪, 飞去远方不再归来的候鸟,蒲公英种子随风消逝。

    可他觉得她在从哪个地方突然出现。然而没有,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她离开得很突兀, 毫无预警, 他甚至没有再见她的尸体, 就总是觉得这死亡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随时都有转圜的余地, 就好像潜伏训练里, 训练时间一结束, 她就会从哪里自行现身。

    南加圣殿一向看起来空空荡荡, 仔细看才能找到刺客们在阴影中的身形。有一瞬间,他把其他刺客的影子认作是她,思维下意识地波动之后, 心情降至冰点。这种错认错觉值得唾弃,他自觉跨进刑讯训练室的门。

    否认之后,紧接而来的阶段是愤怒。潜意识已经接受了她离去的事实,所以已经无法做到自我欺骗。怒火熊熊燃烧,滋生出的恼恨无处宣泄。

    在圣殿最高的庭阁上,恶魔之首俯瞰着这处由塔利亚全权管理的圣殿建筑群。达米安贸然闯进,他质问外公为什么要这样做,恶魔之首对他的问题失望又不解:

    “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的孩子,你这两天的表现有悖继承人的身份。”

    站在一旁的母亲闭了闭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忍住了。达米安无暇顾她,他已被一股上涌的愤怒冲昏头脑,他做下无畏又愚蠢的举动,发动无能无用的攻击,最后被扔进地牢中反省。

    塔利亚来看他,她提着的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亮。油灯昏黄的光照在她的侧脸,她垂眼看他,“你太莽撞了,儿子。”

    “……”达米安在牢房最深处靠墙坐着,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母亲,你也这样觉得吗?”

    “觉得什么?”

    “死亡是一件正常的事。”

    塔利亚沉默良久,最后也没有回答。她留下的那盏提灯,灯芯在玻璃罩中柔和坚定地燃烧着,但蜡烛总有燃尽的时候,地牢很快就回归一片黑暗。

    在深邃的黑暗中,达米安想起了很多事情,就连被掩盖在时光灰尘中的往日记忆都被翻阅。自多年前孩童时代那个春季的午后,母亲将小小的她领到他的面前,他就自然而然地将他们视作一体,将拥有的一切都对她敞开,他握住的等同于妹妹同样拥有。这份共享的范围包括在未来终将交予到他手中的权与力的权柄。

    但现在,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在家人眼中,他和妹妹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家人对他们的爱是有分别的。

    完全黑暗的禁闭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从地牢出来,达米安就被要求重新投入训练。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在汗水从额前淌下模糊了的视线里,他重新审视自我,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让那件事情发生。于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弱小,祛魅掉刺客联盟少主的身份之后,他竟一文不值。

    实力,唯有绝对的实力才是真理。他还是太弱了。

    第三个阶段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复盘的同时,弱者喜爱幻想的行径竟悄无声息地在达米安的脑海中舒展显现。倘使他当时没有带她下山、假如他对自己的掌控力更强一点、假如他拥有反抗外公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发生了?

    他与心灵自我拉扯,输得一塌糊涂。人类没有和命运讨价还价的资格。

    最后两个阶段是消沉和接受。达米安拒绝体验,尽管它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浸入他的思维和生活。满腔忿火让他继续前进,把企图将他包围的软弱燃烧殆尽。可是杂草春风吹又生,每到深夜,心里少了什么的空茫感就会重沓而来。

    在一个深夜,他推开了那扇回来之后从未踏足过的门,房间里的装潢一成不变,只是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环视一圈,竟然找不到什么她的个人物品。只有那盆植物,还在窗台上,花已经败了,叶片干涸萎靡地垂落,但仍苟延残喘,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他把花盆带走,移到自己屋里。

    这盆雪莲如今随他跨越数万公里,一同来到韦恩庄园。但现在它依旧无精打采,达米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水土不服,可能是之前那段时间缺乏照料。

    达米安坐在窗台前,凝视着它泛黄萎焉的细长叶片,低声问,“你也和我一样想回雪山吗?”

    无声应答。

    他默默看着着那些叶片,但它静默无声一如既往,并且永不可能给他答案。当人类向一个永不可能给予回答的事物提问,那他诘问的对象其实是他自己。

    他又坐了一会儿,直至心境稍平,方才起身离去。可当他推开房间的门,门外的景象让他愣住,脑海一片空白。门外不是韦恩庄园熟悉的走廊,而是另一个房间!是他熟悉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入门就正对着窗户,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雪山峰顶。窗台空空荡荡。在房间左侧的小木床上,女孩抱着膝盖靠墙坐着,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如瀑的黑色长发垂到一边,在素白的床单上散开。

    她看着窗外,万千繁星组成的银河在雪峰之顶闪烁。在这静谧的夜晚,如水的星光格外温柔,柔和的光辉避过她的身体,在墙上勾勒出寂寥的剪影。

    胸口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割成了筛子,到处都在漏风。达米安呆呆站在门口,头脑空白一片。

    塔米斯回过头,她奇怪地看着他的脸颊,“……哥哥?你……”

    “没事。”他下意识地回答,喃喃自语,“我只是……想你了。”

    特别想。

    在现实世界中,达米安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露出软弱,就算内心有多么风起云涌,他也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达米安知道他在梦中。人们可以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种现象被称为“清醒梦”或“梦中觉醒”。

    当他想到到这一点后,他就从梦中醒来了。从床上猛然坐起,他的手按上胸口,那里残存的隐痛不似作伪,他真的梦到了她。

    达米安很少做梦,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梦境竟可以如此真实。

    萨瓦纳在梦中接受神的指引献身于战争;雅各布在逃亡中梦见一条通往天堂的阶梯,上帝站在顶端与他交谈;希伯来人约瑟被卖到埃及,在梦中看到了十一个太阳、月亮和星星向他俯身致敬[1]。人类善用神灵说梦,但达米安从来不信仰什么教派或者神灵,他的梦折射的是他的心。

    内心深处某个摇摆不定的念头,因这个梦而固定了。

    第47章 47 虚与实 【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

    47 虚与实

    私人医生指着检测单上的数字喋喋不休, 一个又一个医学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让人头晕脑胀的程度不亚于真正的子弹。红角鸮站在一边,昏昏欲睡又战战兢兢, 他强打精神, 要是BOSS不在旁边坐着, 他应该会真的睡过去。

    灰雕鸮站在老板另外一边, 红角鸮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  ,眼里带上不可置信。灰雕鸮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本子,正在认认真真地往上记录着什么, 在医生停顿的间隙时才抬起头。

    不愧是你啊小灰。红角鸮的眼神渐渐悠远。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学霸在侧,他也燃不起学习的心。

    “神经递质活性和浓度异常, 血管壁的短时间内相继发生高值收缩舒张压……”

    “能通俗点吗?”红角鸮声音虚弱。

    “就是血压不稳。”灰雕鸮说。

    医生点点头, 露出一个赞扬的笑容。灰雕鸮看上去谦逊认真、且具备基础医学知识, 医生显然对这个利爪很有好感。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造成昏厥的原因之一,当然, 还有其他的协同因素。在未清除体内其他药物残留时施用麻醉剂是有风险的。”

    痴呆表情在红角鸮脸上浮现。

    “就是说她体内还有其他影响神经系统的药物。”灰雕鸮为他解释, 接着, 他迟疑了一下。麻醉剂是他干的好事, “但是,其他药物?”

    “我什么都没干。”红角鸮举起双手以示无辜。因为老板的头向他的位置微微侧过, 即便只是微小的一个幅度, 也值得红角鸮如临大敌。

    “应该是既往病史, 在她随身携带药品中我们发现了含有含有苯并二嗪类成分的安眠药片。”

    又是专业名词, 红角鸮的视线开始失焦。

    医生继续说下去,他手里的报告单厚厚一沓,都是实验室在几个小时内开足马力得到的成果。“实验室分析了她血液中的药物浓度, 并与正常值进行了比较。应当是在服用苯并二嗪后又使用普鲁卡因、也就是麻醉剂,所以造成了神经系统抑制过度。更详细分析结果还没出来,具体情况得晚些才能知道。”

    “不过她拥有很强的修复力,现在还不清楚这是否和她的血液成分有关系,她的血液里含有一种奇怪的元素成分,我还没有办法分析这种成分的结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中度贫血、营养不良……其他方面还需要做更详细检查。”医生翻着报告单说。

    医生结束了他的发言,一旦没有两位利爪的搭茬,这个医学办公室就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冰冷的白色覆盖着这一切,墙壁上挂着一些枯燥而复杂的论文和图表,时钟的秒针是此刻唯一在运动的东西。

    夜枭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沉甸甸的压迫感一直笼罩着在场的人。分针往前进了一格,夜枭终于开口说话。

    “营养不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老板的语气和往常别无二致: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动。但红角鸮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连带着喉咙开始发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老板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差。

    *

    就像来时那样突然,达米安的身影在面前消散。塔米斯愣住了,比起幻象的消失,她更在意另一件事情。刚才那流淌下脸颊的,分明是眼泪。

    哥哥也会哭吗?她的脑海被这个念头塞满了。

    她的哥哥,比天空翱翔的雄鹰还要高傲,他是否会为她落泪?

    哥哥。

    她的肩膀渐渐垮下去,整个人都快蜷缩起来。思念轻而易举把她压塌,但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她深深吸了口气,踉跄着离开房间。

    宁静舒适的避风港在这时候是有毒的。

    塔米斯推开门,眼前的走廊让她犹疑地停下了脚步。走廊宽敞明亮,地板上铺着精致的深色厚绒地毯,一路通向未知的黑暗尽头,两侧浅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肖像油画,像是一排排沉默的守卫,用他们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从精心布置的摆设来看,这条走廊的所有者显然品味不俗,也许是个富有的贵族或者商人。但塔米斯没有关注走廊的装潢,她对这些华丽的装饰毫无兴趣。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情:某种细微的低赫兹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她的耳边萦绕,不像是啮齿动物爪行的声音,更像是上个世纪的古旧电视,在断联时闪烁起刺眼且刺耳的黑白雪花噪点。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此刻恐怕已经已经被这种声音吓得心乱如麻、陷入莫名的惶恐,然后在慌乱中奔向坟墓。黑暗的召唤并非常人能够忍受。

    迟钝在这时候再度成为塔米斯的优势,她什么深层次的东西都没察觉到,只是觉得这声音有点烦。

    她用一只手捂住耳朵,噪音随之减弱。在确认不是自己耳鸣之后,塔米斯再度把注意力放回走廊,她试图判断噪音源的位置,但源头似乎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涌来。

    视线如蜻蜓点水一般扫视而过走廊,挂画中的肖像们衣着考究,各有神态地望着前方。在她环顾四周时,它们也在注视着她。每一幅画像底部都镶嵌着一个金属铭牌,上面刻着这些人的名字。

    这显然是条家族画廊。一些历史悠久的家族很喜欢把历代家庭成员的画像按照时间顺序挂在墙上,几乎就是挂了个族谱,以此彰显自家的传承。

    走廊尽头的那副画描绘的似乎是最近一代的成员,一家三口,面色温和的夫妻站在一个男孩身后,塔米斯有一瞬间呆住了,画像上的那个男孩,好像是哥哥。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然而,不知道是否为她的错觉,油画框中,人物旁边淡如流水的薄雾状背景好像在蠢蠢欲动地翻涌流淌。

    ……有点怪,再看一眼。

    塔米斯皱着眉,打算闭上个几秒眼睛,判断是不是她眼花。但是酒神因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它突然从身后扑了过来,大声叫道:“快回来!”

    塔米斯不知道它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她被它拽回房间。在门缝合上的前一秒,她隐约看到那些画像的背景怪异地扭曲加深了,变成了一片灰黑的深渊。

    酒神因子关上门,用身体抵住门,脸上满是惶恐。

    “嗯?”塔米斯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又怎么了?”

    “黑暗之书在外面啊!那个坏东西在到处搞破坏!”酒神因子眼泪汪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黑暗之书,塔米斯本不想再理它,可是它的眼神,可怜巴巴得好像一条朝着她摇尾巴的小狗。塔米斯不可抑制地心软了。

    这张脸比赫雷提克要年轻,比达米安又更精致,融合了兄妹们的特征,如果它出现在现实世界,没人会怀疑他们间存在的亲缘。塔米斯看着它,总觉得多了个新的兄弟或者姐妹。

    她轻轻叹了口气,“黑暗之书……好吧,它破坏了什么?”

    她难得的心软让酒神因子得寸进尺,它抱紧她,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它在破坏我们的一切!”

    塔米斯哑然失笑,“是吗,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能被破坏的东西。”

    酒神因子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它的额头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认真地说,“你还有我呢!”

    塔米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身体僵硬了。毫无疑问,这个动作是酒神因子从赫雷提克那里学来的,他曾用这种方式表达在意。塔米斯更是无法否认:这个动作能让她切实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安宁,就好像她仍在被需要一样。

    咽下这个念头如同吞下一杯甜美的鸩酒,五脏六腑都开始热烈的灼烧。她推开酒神因子,疲惫地警告它适可而止,但先前露出的心软让话语缺乏威慑力。酒神因子像只

    听不懂人话的小狗一样,呜呜着又缠上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有人正用斧头猛砍着木门,想要冲进来。

    酒神因子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任何人都能从它收缩的瞳孔中感受到那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声音显然让它感到很紧张。

    “它来了。”酒神因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没关系,这里很安全——”

    塔米斯一言不发,反手伸到背后摸到了刀柄。像是听到了酒神因子的话,外面劈砍的声音愈发急促而凌乱。

    咔嚓。

    木门发出一声脆响,上面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凹陷,碎木屑纷纷落下,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塔米斯抽出了长刀,刀尖直指房门。

    酒神因子看着门上那道越来越大的裂口,满脸不可置信,旋即扭过头用更加惊恐的眼神看向塔米斯,它惊恐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你——”

    还没等它说完,猫眼大小的裂缝随着凌乱劈砍的声响越扩越大,但怪异的是,缝隙后并没有任何光亮或者物体显现,仍是一片漆黑,从中挤进一缕如烟似雾般黑暗而冰冷的气息,虽然隔得远远的,但酒神因子却像是被这黑雾给烫了一下,哇地一声窜出去老远。塔米斯严阵以待,她随时准备战斗,但是酒神因子拽住她的手,拉着她跳上了窗前空荡荡的书桌。

    它爆发出的力量竟然让塔米斯无法挣脱。窗外是一片浅薄的夜色,圆月高悬于山之巅,柔和的辉光把山巅的皑皑白雪照得烁亮,远处的山麓之下是一片针叶树林漆黑的剪影。

    酒神因子毫不犹豫地撞破了玻璃,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它拉着她一同跃入月色与星辰的辉光。坠落的失重感传来,玻璃碎片如星落下,与夜空交相闪烁。

    时间仿佛变慢了,她的眼中倒映出这片斑斓的星空。

    大自然是如此美丽,但在下一秒,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乌云渐渐遮住天空,暗影蔽日!

    与此同时,塔米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包裹着身体,空气像薄膜一样紧紧贴在皮肤上,耳边的声音都模糊了。片刻之后,他们再度踩上坚实的地面,但周围一片漆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塔米斯有些茫然了。酒神因子知道她的困惑,它说,“黑暗之书。”

    塔米斯这下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表情空白了一瞬,“我没毁掉它?”

    “我都说了没有啊!你该相信我的!”酒神因子控诉道。他拽着塔米斯继续跑着,“我们现在变成它新的载体了。”

    “要是被它接触到了会怎么样?死?”塔米斯的嘴唇抿紧了。

    “倒也不会死,就是……被它接触过的地方都变得黑漆漆的,好讨厌。”

    塔米斯本来没明白它说的黑漆漆是什么意思,但环顾四围她就懂了,世界变得一片黑暗,雾气也坠落出来,在她们身后翻涌,铺天盖地朝她们涌来,其中传来一阵低沉而恐怖的声音,像是塔米斯先前在走廊中听到的低频噪音,又像是无数古老而邪恶的生物在嘶吼。

    酒神因子拉着她在泥泞的黑暗中奔跑,周围的景象渐渐又明亮起来,但依旧有着暮色般的黯淡。她们奔跑过石砌的长廊,两个模糊的影子正站在墙边交谈;她们穿过一间有着绿色丝纱薄帐的床幔的奢华房间,奔跑带起的风让雕花烛台上的烛光都随之闪烁,纱幔后的曼影若隐若现。

    每进入一个新房间,都像是挤过一层水压重重的海洋。又一层水膜之后,她们进到一个巨大的溶洞,远远就看到绿色的池水,池子中央似乎躺着一个人。

    熟悉的场景,塔米斯感觉到有根神经猛地绷紧了。

    这个溶洞,分明是拉撒路之池!

    她停下脚步,眼底渐渐弥漫起一层冰冷的杀意。酒神因子察觉到了她的愤怒,它急忙撇清关系:“这些空间不是我控制的。”

    “别管这个了,反正你又什么都做不了——”它嘟嘟囔囔着再度拉起塔米斯的手,声音却在转过身时戛然而止。

    她们被黑暗之书的雾气包围了。

    远方的池水已经朦胧得看不真切,塔米斯举起了刀,声音有些颤抖,她仿佛在和黑暗之书对话,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刚才那个,是母亲的房间,对吗?”

    “……还有哥哥的幻影,”她的声音愈发低沉而具有杀意,“如果你的目的是惹怒我,那你成功了。”

    黑雾如海浪拍击而来,塔米斯挥刀斩破,刀光如同一道闪电,黑暗摩西分海!但分开的黑雾很快又绕着她聚合了。黑暗彻底笼罩了一切,塔米斯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夜色之中,酒神因子不见踪影,就连一直在周遭萦绕的窸窣的杂音也不再听见。周遭一片寂静,她唯一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她自己。

    塔米斯曾经在黑暗之书的影响**验过同样的黑暗,她冷冷说,“仅此而已?”

    远处亮起了一点光芒,拉撒路之池的溶洞在前方隐隐绰绰地浮现,邪祟的重重低语在塔米斯的耳边回荡,【为什么不继续前进,你更多的[愿望]都在前方。】

    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身份就已经不言而喻,——黑暗之书。

    【我知晓你的愿望,我会帮助你。】黑暗之书的语气极具诱惑,【拉尔斯就在那里,疲惫、虚弱,甚至不如他眼中的蝼蚁。我可以帮你撬开他的嘴巴,让他吐出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然后和过去做一个终结。】

    他描绘出了一条诱人而危险的道路,道路尽头等待着美味而致命的饵料。但塔米斯不为所动,于是他沙哑语调带起微妙的嘲弄,【还是说,你又想要逃避了?】

    【胆小鬼。】

    “你在所谓的帮助中掺了多少毒药?”塔米斯握住刀柄的手绷起青筋。

    【真是尖锐的指控。】黑暗之书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结束这场悲剧的机会。】

    “酒神因子在哪?”塔米斯直接问道。

    【那个呱噪的影子?你并不喜欢他,不是吗?所以他死了。】黑暗之书轻蔑地说。他故意停顿片刻,然后用邪恶而得意的语气补充,【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为什么这么严肃?】

    “那是我的东西,”她一字一顿的说。“把它还给我。”

    第48章 48 选择 别来干涉我。

    像是同时刮过一千块黑板, 令人不寒而栗的刺耳声音重重叠叠、一浪高过一浪,这是黑暗神书捉摸不定的狂笑,“哈, 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如此趾高气扬的话语并没有让塔米斯慌张, 反而使她更加平静, “那你为什么说这么多?”

    激将法不起作用, 黑暗之书的笑声渐歇,“既然如此,玩一场游戏如何?以灵魂作为赌注——”

    然而塔米斯没有等黑暗之书说完, 她波澜不惊地对它说:“你要是无聊,可以去玩沙子。”

    她说这话倒是真的发自真心, 但这诚恳的建议或许刺痛了黑暗之书的自尊。在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 黑暗凝成的怪物自周围浮现, 它们有着类似狼的相貌, 但身躯如烟似雾,无时无刻都在翻涌, 它们的体内空空如也, 仅由黑雾勾勒出四肢和头颅的形。

    兽群嘶吼着迫近, 有如实质的液化雾气从狰狞的獠牙下淌落。在团团包围中, 塔米斯看见兽群后溶洞的幻象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影子的轮廓泛着一层朦胧的光, 因而能够判定它确是人形。

    他看着她, 裂开嘴, 大大地笑了。

    如同一团浓雾般升腾而起,第一只狼高越至半空,向超塔米斯扑杀而去。它的利爪划破空气, 雾气凝成的面容狰狞,张开的巨口足以吞下塔米斯的整个头颅。

    在斗转之间,她从包围圈中跃起,身体和腾空的雾狼擦肩而过,刀光如电!她稳稳落地,冲向那个影子,对于在空中被切成两半渐渐消散回雾形的巨狼不看一眼。

    在她冲出去之后疑似黑暗之书的黑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次:模样骇人的狰狞怪物出现又死亡,黑暗之书永远在外围若影若现,即将接近时,它就消失了。

    塔米斯的眉眼冷了下来,“滚出来,面对我。”

    回应她的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塔米斯心情渐渐躁郁,黑暗之书无疑是在以她的无用功取乐,而她在只想着追击的情况下,落入了它的圈套。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刀的模样她很熟悉,在刺客联盟,所有的学徒进行刀术训练时都用这种武器,这也是她最为熟悉的武器之一,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它的长度和重量。如果这种武器出现在这里,而它能够斩破敌物……

    一个猜想在她脑中成型了。

    在新的怪物出现后,她不闪不躲,直面兽群!雾狼露出尖牙,咆哮着冲向她,狼吻近在咫尺,几乎已经快要舔舐到她的眼睛,但她仍毫不动摇。下一刻,它们的动作侑然定格,在没有收到任何攻击的情况下,狼群在她眼前烟消云散。

    凡是与我为敌的,无形之体应化为有形,有形之物则无处遁逃!

    灰色的浓雾蒸腾,一点寒芒刺破雾气,塔米斯用刀把雾气后的黑影死死钉在原地。

    “怎么不继续跑了?”她冷冷说。

    黑影居然真的就是个由雾构成的影子,雾气镂空构成了它再简单不过的五官线条,像是老旧的颜文字表情或者岛国侦探动画里的黑衣人。塔米斯的刀穿过它的身体,其实就是穿过了雾。

    本来这是能够轻易挣脱的攻击,但是黑暗之书却动弹不得,它盯了那把刀几秒。

    “不错,不错,”它语气欢快,要不是行动受限,估计还能再鼓个掌,“居然这么快就学会怎么操纵这里了。”

    “这里是我的世界,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塔米斯冷着脸。“酒神因子在哪儿。”

    “你确定现在要谈这个?立下制约、斩杀一切有形和无形之物,如此强大的力量,你难道不心动吗?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在现实使用这些力量。”

    塔米斯完全没有听从它的诱惑。

    “别转移话题,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用。”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凶狠异常,“但是,别来干涉我,我想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做。别动我的东西。就算是我不喜欢,也不配别人去动。”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这话震到了还是怎么的,黑影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它盯着她,不说话了。

    然后,它空洞的嘴角,一点一点向上掀起,构成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黑雾在渐渐变为灰白,化作灰白色的轻烟,像是老旧的照片似的褪色。塔米斯心头一紧,随后反应过来不是黑雾在消散,而是头顶有一道光线在飞速逼近她。塔米斯想起在上一次的黑暗中,是酒神因子这样把她带出来。

    在剧烈的光芒中,黑影渐渐消散了。

    光芒离去之后,一切都恢复黑暗和寂静,黑影还躺在地上。但很快,深邃的夜色褪去,周围展露出平凡的房间模样。窗外,雪山顶着漫天的星辰,闪烁着点点银辉,月光照亮了淡雅的墙壁和家具。黑色的雾气渐渐从黑影身上褪去,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酒神因子翻身而起,身体微微发抖,仿佛从那充满魔力的黑暗中挣扎着爬出来。他缓缓地站起来,雾带从他的身体散发出来,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几缕雾气在他的脚下凝结成先前的雾狼,但此时不再具有凶狠和邪恶的气息,反而像是一些顽皮的小猫一样,趴伏在他脚边,咕噜咕噜地发出低声的叫声。

    酒神因子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他托举起一只雾狼,看着它空洞的眼睛,他微微一笑,虎牙如鲨般锋利,“她真可爱,是吧?”

    *

    人类普遍认为光明是安全、充满希望的,但这次撞向她的光明却一反直觉。塔米斯觉得自己坠进了无边的胶质海洋,思维也陷入混沌,感觉自己将被这股强大的光芒吞噬……

    这时候,在她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出现的,或者在她眼前掠过的,都是些朦朦胧胧的意念和捉摸不定的形体,它们跟种种稀奇古怪的意念和转瞬即逝的印象掺和在一起,不一会儿,这一切都消失了,头脑和眼睛这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感觉。

    她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的、有着银色管道和灰色附件的仪器里,穿着白袍的医生满脸欣喜地凑近她,手中握着一支针头,“你醒啦?”

    仪器散发出冷气、医生快速呼吸,但她只注意到了一团有着人形轮廓的黑影,在医生后面,倚在墙边歪头看她,没有任何声音和动作,只是一片寂静和神秘……

    她眼神一凝,瞬间暴起。医生没反应过来的惊讶表情几乎是慢动作在放映,但一股力量把她轻而易举定在原地,夜枭的手指像钢钳一样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他站在她的身后,塔米斯可以感受到他强壮有力的身体和烈酒酽洌的气息。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人有多高,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胸口。现在,这个有着巨大压迫感的男人俯下身,猫头鹰面具和她的视线高度持平,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她试图发动攻击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堵雪白的空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黑暗之书几乎是她想要动手的一瞬间就不见了。塔米斯喉头滚动,她别过头“没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味道,像是一种混合了化学物质和清新剂的气味。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身处一间医学实验室,四处放着一些医学仪器和设备,吸氧机、心电图仪、注射器、塔米斯对其中一些并不陌生。墙壁和地板都是雪白色的,像是刚刚经过消毒的一样干净。塔米斯几乎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穆杰诺岛。

    夜枭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僵硬了。

    见她恢复了意识,一旁的医生伸出手,“我看看……”

    耳边充斥着机器嗡嗡的声音,房间的灯光刺眼而刺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神经。塔米斯正处于应激状态,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反击。

    但夜枭牢牢握着她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被紧握的地方微微疼痛,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套传来的凉意,在黑色手套的对比下,她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白色病服看上去真是异常刺眼。

    医生神色如常,对于患者的不配合显然是见得多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她的手掌,她的掌心湿漉漉的,似乎是出于紧张而产生的汗水。医生尽可能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放松力气,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手。”

    塔米斯这才发现她的手紧捏成拳,正在不住颤抖。医生的手在她的小臂肌肉上又按了几下,像是细小的蛇形缠绕在她的皮肤上,试图探索着她的脉搏和血管。要不是夜枭正捏着她的手肘,她一定会忍不住给医生两拳。

    “肌张力障碍……嗯,你有家族遗传病史吗?”医生问。

    家。

    精准踩中雷点。

    塔米斯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制骤然升起的暴怒,她从牙齿缝里生硬地挤出一个词“滚。”

    医生看了一眼夜枭,然后默默退出房间。

    门外的走廊里空荡荡,只有红角鸮和灰雕鸮在守着。红角鸮黏在墙边,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嚼着泡泡糖,腮帮子一动一动。灰雕鸮则看着手机,瞳孔里倒映出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光,手指灵巧地滑动着……他又在默不作声地玩消消乐。这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

    红角鸮有时会想,小灰的生活除了工作还剩下什么呢?也许只有消消乐了吧。那要是有一天老板把他炒了鱿鱼、或者世界上所有的消消乐app都不复存在,那小灰要怎么办啊?

    倒也不是说没了这些就活不下去,但是…要是一个人仅有的几样东西都被剥夺,那该有多痛苦啊。

    看到医生走出门外,灰雕鸮迅速收起手机迎

    了上去。

    第49章 49 十佳企业 “对。连续蝉联三年。……

    冷色的光线异常明亮, 这个让人感到过分冰冷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塔米斯仍坐在扫描床上,他扯下手臂上用线连接着仪器的检测片夜枭则站在一边。在塔米斯说话之前,他递给她一叠余温尚存的打印纸。

    白纸黑字, 馥郁的油墨味道萦绕在鼻尖, 塔米斯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但男人表现得实在太过于理所当然, 所以她谨慎地接过来。

    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字母和图片,她翻了几页,毫无疑问, 这是她的身体检查报告。

    ……她现在更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自己身体状况混不在乎,却有如此浓重的戒心。夜枭微微侧头, “你差点死在街上, 我的人救了你。”他停顿片刻, “我以为我能得到一句感谢?”

    这反问让塔米斯一懵, 未经思考之下,她差点下意识说谢谢。话已经抵在舌尖, 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硬生生把把词儿压了回去。

    “你派人跟踪我?”她狐疑地问。

    “这一带都是酒店的势力范围。”夜枭淡淡地说, 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你死在我的地盘上,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

    这话倒是合情又合理, 塔米斯沉默了一下, 很果断的说谢谢。

    “掌控领地意味着承担责任, 我不想第二天被GCPD或者蝙蝠侠找上门。”

    精湛的猎手懂得如何巧妙扔下诱饵。就像他此前一直在做的那样, 暗示、假设、模棱两可,平淡的语言是钩针,编织出不引起怀疑的饵食。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塔米斯, 因而很容易就察觉到她在他说到蝙蝠侠时的瞳孔骤缩。

    “你见过蝙蝠侠吗?”夜枭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他在这座城市有着很高的地位?”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这已然是一种回应。她湖绿色的眼睛已经平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说下去。

    面对这汪清澈的湖泊,夜枭的回答简短,却透露出他对蝙蝠侠的了解,“他将维护哥谭秩序视作责任。”

    “所以他是官方的人。”

    “蝙蝠不站在任何一边。他只为哥谭的安全和秩序行动,任何试图带来混乱的都是他的敌人。”

    “你是他的敌人吗?”

    “这要看你对敌人的定义。”

    “是或不是?”她执着地盯着夜枭,仿佛想从他的回答中判断出敌友。

    她的脸上写满了专注,过于专注某个问题的答案,让情报在脸上一览无余。虽然世界表面上和平安定,但实际上到处都充满了欺诈和密谋,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矛盾纷争。她出生于刺客联盟,居然还保有这种莽撞的天真?

    夜枭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正在变得柔软,因为这种莽撞的天真问题变得柔软,那是来自于食物链顶端的猛禽对雏鸟的微妙悯爱。一只小鸟,还未学会展翅高飞,却已经在残酷的世界中沾染了世俗之苦。

    尽管相见不久,但他早已从只言片语的资料中认识她。然而,冷冰冰的报告带来的感受,远远不如面对面时带来的印象深刻。在目击者或者案件侧写师的描述中,她被描绘为一个冷酷老练的年幼杀手,出手迅捷、狠若凶狼。但如今他们面对面交谈,却无一不暴露出这只是头单纯的、还没弄明白人类社会是怎么一回事的幼兽。

    可是她的哥哥,蝙蝠侠的新罗宾显然和她有着截然不同的手段和性格,兄妹之间如此巨大的差异,再加上一个被送往生父身边,另一个却浑身是伤流落在外,这是否意味着刺客联盟内部对待他们有着千壤之别?

    这都什么年代了,刺客联盟不会还在搞重男轻女那一套吧?

    但想到雷霄奥古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这还真的有可能。

    一丝阴霾极快从夜枭的眼中掠过,这种真切的不悦还真是许久未有过了。

    他的声音依旧轻而冰冷,但破天荒地解释了许多话,“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非敌即友,要想继续在同一张牌桌上游戏,一切关系都可以相互转化。”

    “有时候,但在某些情况下,你的敌人会成为你的盟友。而另一些人,即使曾经是朋友,但在某些时候,他们也可能变成你的敌人。”

    的确,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非敌即友。塔米斯抿紧了嘴唇,她以前从未思考过这些,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兄长身后,对家人的意愿绝对顺从。现在她思考得更多,因而更能意识到从前有多盲从。

    一张白纸轻飘飘递来,或者是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目标的身份信息、出现地址和时间,于是敌人的身份确定,他们去杀掉这个人,不找理由,不问原因。

    刺客联盟说谁是敌人,谁就是敌人。

    她的头垂下了,漆黑的长发轻轻触碰到床面,颊边那几缕头发也跟着沮丧地滑落出耳际。

    夜枭轻易察觉到了她的沮丧,他冷冷剖析他内心突然涌现的那股微弱且不符合时宜的冲动,这股冲动正在鼓动他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也就是用抚摸的方式给予幼崽安慰。

    这种举动当然是不行的,警惕心特别高的小动物会被吓跑。

    时隔多年,夜枭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通过血脉联结在一起的微妙情感,一如多年之前在韦恩庄园之中,他和年幼的布鲁斯在一块。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情感的人,更别提现在并不适合这样做。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平静地继续开口:

    “现在该我提问了。”他停顿声音,看着她抬起的眼睛:“你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想要判断我是否会成为你的敌人?”

    更加一针见血的尖锐结论夜枭没有说,从她现在的反应,他已经能够拼凑出一些问题的答案。他知道要如何消解她的戒心,他的声音透露出一种浑不在意的意味,仿佛这就和从路边捡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没区别。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根本不需要多费功夫把你救回来。”

    “一直以来,都忘记作自我介绍。”男人对她说,“你可以称呼我为,夜枭。”

    *

    医生走后的走廊又只剩下两只利爪。灰雕鸮接了个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进行了几分钟的短促交流。挂断电话后,他走到紧闭的门前,彬彬有礼地敲响了三下,每一声的间隔都几乎相等。

    红角鸮跟在小灰身后挤进了门缝,发现少女坐在诊疗床边,BOSS则站在一旁,之间的距离就没变动过,但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距看上去相当明显,他们一齐朝他们侧目,动作微妙地同步。

    “抱歉BOSS,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

    灰雕鸮快步走到夜枭面前,夜枭接过他递来的文件翻阅起来。红角鸮则朝着小姑娘挤眉弄眼,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朝她无声打招呼。

    面对他强大的自来熟攻击,少女的视线默默移开了。尽管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腿不自然地在床边晃了晃,红角鸮感觉到了她微妙的不知所措。

    他转开视线,在心里诶嘿一声,觉得逗小女孩真的很好玩。

    视线的余光之中,她似乎想要下床,拖鞋就在床边,但以她坐在床边都双脚悬空的情况来看,应该绷直了脚尖才够到地面。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踩地板然后穿鞋啊?这样到底能不能够到拖鞋啊?

    看着那只努力的脚,红角鸮不由得沉思。突然,他发现耳边老板和同事交谈的声音停止了。他转动眼珠,发现他们正看着他。

    红角鸮第一眼没敢看老板,小灰的眼神透露出一个讯息:你完蛋了。

    他颤巍巍的和老板的猫头鹰面具对视,在死亡凝视下,他急中生智,“车已经准备好了!”

    车当然准备好了,毕竟他们就是开车来的。这愚蠢的回应让灰雕鸮忍不住别开视线,但他依旧本着同事情默默为红角鸮

    解围,“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夜枭的目光定格在塔米斯身上,轻声问道:“能走吗?”

    他朝红角鸮打了个手势,红角鸮接到命令,风一般地蹿离了原地。

    塔米斯已经成功穿上了鞋,正盯着铺着白色大理石砖的地面,如临大敌。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夜枭这句话是在问她,因为一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面具正朝向她。

    她短促地“嗯”了一声,这是他人的领地,他人说了算。更何况她无比抗拒这里的环境。

    但实际上她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在落地的那一刻保持平衡,小腿的肌肉有些难以发力。当众摔倒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就在这时,红角鸮推着轮椅飞驰而回,一个急刹让轮椅在地面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塔米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夜枭其实有所察觉。

    她无法解释心里升腾起的奇怪情绪,只能把视线不自在地别开。

    “不用了。”她的拒绝纯粹出于微妙的逞强和不愿示弱,但随即意识到这种口气过于生硬,于是补充道,“我可以自己走。”

    “可是你会走得很慢。”夜枭说,“我们需要快点回到酒店。”

    “……哦。”

    *

    他们坐上返程的车,直到离开之前,塔米斯才发现她所处的位置竟然已经不是灯火辉煌的市区,而是漆黑阴翳的森林。半圆形的建筑在身后的夜幕下越行越远,在车灯的照射下,森林变成不断后退的流线阴影向后飞逝。

    车厢内的空间很宽敞,她和夜枭分别坐在两侧,中间隔出很大一段让她感觉很安全的距离,塔米斯收回注视着窗外的视线,打破车厢内的寂静。

    “所以,你想招募我吗?”

    红角鸮在开车,但并不影响他分心偷听后座两个人的对话,他本来在心里吐槽你看我们国际大企业像是缺员工的样子吗?虽然前身是哥谭臭名昭著的大量使用童工的猫头鹰法庭,但经过老板雷厉风行的重组整治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种情况好不好!

    但从前视镜的反光中,他看到老板居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可以这样认为。”

    草。

    红角鸮的眼神渐渐悠远,坐在副驾驶座的灰雕鸮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他专心开车别走神。

    塔米斯没有注意到前面人的暗中交流。她正在认真思索和夜枭合作的可能性。她平静地想,即便他别有所图……她似乎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帮助。

    “我不会接受。但是我可以为你做事当做感谢,但有次数限制。以及,我不会为你杀人。”

    她收敛了所有攻击性,但仍如猫一样倨傲,碧绿色的瞳孔闪闪发光,像是在说结束掉这之后我们之间的交集就止步于此、一切都一笔勾销。

    这是生长于丛林法则中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但未经开化的野兽怎么会说拒绝杀人这种话?谁在这段时间里改变了她?

    “洲际酒店不是杀手组织。”夜枭不动声色。

    坐在副驾驶座的灰雕鸮补充道,“实际上,我们是哥谭十佳突出贡献企业。”

    他为老板助攻,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这些话说得何等离谱!你们在说什么啊!小灰你居然注意过这种东西吗?!红角鸮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夜枭颔首,“对。连续蝉联三年。”

    老板你怎么会把这种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红角鸮的嘴巴渐渐张大,他呆滞的目光通过前视镜和夜枭相遇。在夜枭默不作声地一瞥下,他打了个激灵,把目瞪口呆的表情硬生生掰成了有一个狰狞的哈欠。他的面容痛苦地扭曲了。

    难道说,除了我,大家都会在意这个吗?!

    他开始怀疑人生。

    *

    让视线远离哥谭,飘过汪洋的大海。旭日才从海平面缓缓升起,但海港已经热闹非凡,充满了嘈杂的声响和鱼腥味。无数渔船已经回港,从甲板上拖下刚新鲜打捞出的渔获。

    其中一条船获得了大丰收,船员们正在把一条足足有五六米长的金枪鱼拖下甲板。这条巨大的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叹。原本分散在四处的商人们,像是闻到了血的鲨鱼一般朝这条鱼蜂拥而至。

    这种现象很常见,也是渔业中最古老的销售方式之一。商人们会在港口等待捕鱼船到达,并直接向渔民购买他们捕获的鱼类。

    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大砍刀划破空气,金枪鱼的头应声而断,血液奔涌而出的,顺着淡红色的肉往流淌。入目皆为红色,多么鲜嫩!船主盘算着能卖多好的价钱,商人想着要用多少的价钱能买下这条鱼。交易的算计之间,双眼大睁的鱼头是旁观者。

    但在这时,鱼的腹部动弹了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腹部胀气了?”船主感觉有些奇怪。

    如果金枪鱼在被捕捞后没有被立即宰杀或处理,这些气体就会在鱼体内积累,并可能导致腹部胀气的情况。但按照他在海上几十年的经验,这条鱼的胀气不该如此剧烈。

    这种蠕动越来越激烈,船主还没来得及用刀切开鱼的腹腔,这条鱼就被内部用利刃捅穿了一个口子。

    先出现的是雪白锋锐的刀尖,在大家惊骇的目光中,刀尖把金枪鱼的肚子横向刨开。一个男人满身血污地从里面爬出来,剧烈咳嗽,他站起身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毁了容一般坑洼不平的脏兮兮的脸。

    男人蹲下身用刀挖走一大块鱼肉,他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朝旁边的地上唾了口唾沫,大口吞下鱼肉,紧接着才能够喉咙里挤出一串和蔼和亲的话,“*你*的**鱼,吃吃吃吃,最后还是爷更胜一筹,现在谁才是美味佳肴啊?!”

    围绕着这块区域的人群一片寂静,死侍环视一周,“哦,你们好啊!看到这么多人围观,我感觉自己像明星一样真是受宠若惊啊。所以各位,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啊?”

    第50章 50 韦恩 如果是一个平凡的、生活在……

    她跟着他们回到酒店, 夜枭已经事先告知过有事处理,所以和他的一个下属几乎是下车之后就不见踪影,留下她和红发的青年在车内大眼瞪小眼。

    “你等等啊!”青年欢快地下车, 打算从后备箱拿出折叠轮椅。

    但他一转头, 发现少女已经跟着他下了车, 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不用那个,我已经恢复了。”

    小红看了看轮椅,又看了看她。把轮椅丢到一边, “哦,那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酒店三层的迪厅或者六层的赌场的——BOSS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所以你想去那些地方, 对吧?塔米斯无言地挪开视线。

    名为红角鸮的青年充满活力。在被夜枭介绍名字的时候, 即便正在开车, 他也通过前视镜朝她扔来一个欢快的眨眼。他风风火火的性格总让塔米斯想起闪电。

    地下停车场有员工专用电梯, 刷员工ID卡才可使用。但专用电梯看起来有些特别,没有传统的机械按键, 而是一块数显屏。红角鸮操作了几下, 按下楼层。

    电梯顺利地开始向上爬升, 塔米斯没有问要去几楼, 她看着电梯门的门缝,目不斜视, “如果暂时没有事情, 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红角鸮有些困扰挠挠头, “那BOSS有事的话要怎么联系你啊?”

    塔米斯抬起头, 认真说,“你们难道没有通讯器吗?”

    “有、有啊。”

    “我没有。”塔米斯说。

    红角鸮呆呆看着她,表情有点傻, 紧接着恍然大悟,“噢噢噢噢!明白了,我待会儿给你弄一个啊。”

    脚下的电梯轻微震动,他们到了。红角鸮把她带到她的房间,把房卡递给她,絮絮叨叨,“喏,你的其他东西都也都在房间里。客房服务部给你准备了一些衣服,还需要其他东西就用座机打内线。通讯器我待会儿让人给你拿上来。”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差点砸到他鼻尖。

    由于经验判断这个位置不会被砸到,所以红角鸮没有躲。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刚打算离开,结果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我忘记了。”她说。

    “啊?”红角鸮一愣,脑子开始不停转动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谢谢,再见。”她朝他点点头,再度合上门。

    所以是忘记了说这个?

    红角鸮在门口呆呆站了一分钟,突然傻笑起来。

    直到回到地下四层的安保办公室,他的诡异状态也没有停止。灰雕鸮已经回来了,在工位上不停地奋笔疾书。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利爪都在各种各样的任务之中。

    红角鸮坐下后不时发出可疑的笑声,实在是有些打扰卷王工作。灰雕鸮头也不抬:“发生什么了?”

    红角鸮把腿搭到办公桌上,眼睛发光,“她好可爱。”

    灰雕鸮明白他在说谁,他从文件中抬眉,声音轻柔、口齿清晰地恐吓,“你要是有任何逾越的言语或者行为,那就是背叛BOSS……剥夺身份、扔进地牢……然后就是看着自己身体腐烂。”

    “我这是对可爱纯粹的欣赏!”红角鸮义正言辞。他左右看看,接着小声说,“而且我哪儿敢逾啊!BOSS的女儿诶!”

    灰雕鸮:“这个观点到底是怎么流传起来的?”

    “首先你看,她和BOSS都是黑发……”

    灰雕鸮闭上眼睛,免得自己看到智障,“黑发的人多了去了。蝙蝠侠是黑头发,布鲁斯韦恩也是黑发。你难道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说起来有点离谱,但也不是没可能嘛。”红角鸮安详地把头朝后仰,作为脑洞党,他的心胸相当开阔,“你想想看,托尼斯塔克都有穿着铁皮当英雄的爱好,韦恩白天是总裁晚上换个蝙蝠侠皮套出来打击罪犯不也很正常?”

    “少看点Reddit*吧。”灰雕鸮真诚地建议。

    *

    塔米斯紧紧握住门卡,锋利的边缘嵌入手心。进入房间之后,只要插上门卡,房间内所有的灯都会自动亮起。但塔米斯没有这样做,她需要黑暗,熟悉的黑暗,令人感到安全的黑暗。

    她拉开窗帘,尽管还是黑夜,但光污染让天空暗淡发亮,大厦玻璃幕墙之间互相折射着霓虹灯光,在这种暗淡的光下,非常方便检测有没有监控设备的反光。

    这是一个商务套房。客厅和卧房由滑动门连接,她无声而快速把房间检查了一遍,除了她的“战利品”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东西在办公桌上放得井井有条,夜枭居然真的把她黑吃黑的那些东西让人放到了房间里……啧。

    她把门卡放进卡槽。在这之后,门被敲响了,通过猫眼可以看到穿着酒店服务制服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纸袋,“这是您的物品。”

    “放在门口就好。”塔米斯说。

    “好的。”

    服务人员离开的大约一分钟后,门缝张开后的黑暗才伸出一只手,把纸袋拿了进去。

    袋子里毫无疑问是红角鸮提到的通讯器,尽管从外表来看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黑色手机……甚至装在原装盒子里,配件齐全,出产时间今年,看上去像是才从专卖店里提回来的。塔米斯在床上倒空袋子,发现里面甚至还有个同品牌的蓝牙耳机盒子。

    手机的电量是满的,尽管没有电话卡,但它依旧坚定地有着满格的信号。在一众系统预装的APP之中,一个黑底猫头鹰头像的图标怎么看怎么显眼。

    塔米斯点进图标,这显然是一个通讯软件,列表里已经有了一个联系人。没有头像,冷冰冰的黑体字写着一串拉丁文学名:Otus sunia.

    红角鸮。

    塔米斯突然意识到洲际酒店其实是个猫头鹰专类动物园。

    手机轻轻震动,红角鸮发来了消息,[手机应该拿到了吧?技术部门改装过,没有信息窃取定位追踪之类的后门,放心用!]

    站在落地窗前,塔米斯滑动手指,手机默默退回了桌面。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于是索性把手机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凌晨六点,天快要亮了,云映在玻璃上。在钢铁森林连绵起伏的城际线之间,仍能看到熹微晨光乍泄。

    无论人类如何,太阳今日依旧照常升起。

    她盯着苍白的天空直到它完全亮起,眼睛干涩而留下生理性的眼泪。然后她看清了对面那栋楼上的W形LOGO底下黯淡的形状。

    W

    WAYNE

    在那一瞬间,血液似乎都被冻结。韦恩,如果这个企业和他有关的话……?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以强烈的存在感提醒着自身的存在,塔米斯发现自己难以抗拒这个诱惑:动作太简单了。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拿起手机,然后搜索这个名字。

    她狠狠闭眼,想把诱人的果实抵御在外。不同于之前的恍惚,现在她的意识非常清醒。理智说别做多余无用的事,以免再次绝望。希望是有毒的,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

    但眼睛总有睁开的时候,而不饮下鸩酒、喉咙干涩的饥渴就不会停歇。她长久地凝望桌上的手机,有一刹那觉得心灵的缠斗何其可笑。

    韦恩。

    手机屏幕自动点亮了。

    或许是红角鸮发来了新的消息,塔米斯这样想着,手指渐渐伸向手机。但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需要屏下指纹认证的手机竟然自动解锁了。

    没有人使用,但浏览器自动打开,键盘弹出,字母一个接一个快速地出现在输入栏。

    【W A Y N E】

    “黑暗之书?”塔米斯愣住了。

    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每每伴随着黑暗之书出现都会响起的窸窣声响没有出现。周围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幻觉或者超出现实认知的画面出现,除了她心心念念的手机。

    一阵寒凉从塔米斯的脊背窜起,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放在了客厅的挂式电视上,这或许是房间唯二的电子设备。在她死死的凝视下,电视机不为所动。塔米斯刚刚放松紧绷的神经,但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电视机陡然亮起。

    它自己打开了。

    塔米斯看似镇静,实际上脑海已经陷入了一片空白。开启后的电视自动播放起晨间新闻,主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她已经无法听进去任何声音。

    先前她从未展示出能够使用这种力量的倾向,但现在突然能够使用。

    毫无疑问,这种超越现实的力量来自黑暗之书。

    梦境中,酒神因子说,她们正在变成它新的载体。

    之前黑暗之书的载体【书本】,如果人变成了载体的话,会是如何?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回答,因而多想无用。塔米斯冷着脸拿起了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已经显示出了搜索结果。她心烦意乱,想要熄灭屏幕,却又因为挂在页面第一条百科上的照片而动弹不得。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难合上,如同塔米斯很难控制继续翻阅下去的手。

    布鲁斯韦恩,哥谭著名钻石王老五。

    塔米斯默默记下了钻石王老五这个词,因为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有养子情节,维基百科上整整齐齐列了三行的养子名字,略过中间那个眼熟但大众的J开头姓名,塔米斯继续向下翻阅,看完整个页面,然后陷入沉思。

    之前她得出过两个推论:韦恩要么是复制体,要么和家族有着染色体供给关系。在网络上,布鲁斯韦恩的成长轨迹有迹可循,而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家族中唯一的血脉。

    所以,划掉复制体的推论。剩下那条推论所导向的结果让她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已知,韦恩家族父母双亡,布鲁斯韦恩是家中独子。

    所以,布鲁斯韦恩,很有可能,是遗传学上的父亲。

    凭心而论,布鲁斯韦恩的相貌上乘,家世颇优。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优点。在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和八卦小报中,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完全找不到任何与刺客相沾边的词汇。

    玩世不恭,花花公子,总而言之,普通人。

    母亲竟然偏爱这种口味吗?不,联想到基因层面,或许是韦恩家血脉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想不通。

    塔米斯安详地放弃了思考。

    维持着脑子空空如也的恍惚状态,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悟到了什么。

    这是否就是这个男人从未出现在刺客联盟的原因?因为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和刺客的世界完全绝缘的普通人?

    她已经模糊明白为什么她会看到哥哥,看到母亲房间的纱帐。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见到韦恩,因为她过于想念家人,而韦恩长相过于像兄长们,所以她将想念投射在了他身上。

    韦恩是一个代表家人的符号,就算他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没关系。

    空气寒凉,但有件事情在她心里发烫。

    实验体不是“家族”的一员。

    ……外公,和母亲,或许自始至终就未承认过,她是“家”的一份子。

    但是,如果是一个平凡的、生活在正常世界的普通人……

    她是不是可以,重新拥有名为【家人】的存在?

    *

    快到冬季,南迦帕尔巴特峰即将迎来一年中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大雪封山时,就连刺客们都难以保证不在风雪中迷失道路。

    但外面的天寒地冻永远影响不到南伽圣殿内部,从中世纪开始,开拓者们就一代又一代地建造这里,直至掏空半个山体,把圣殿延伸到山峰内部。

    丧钟在圣城艾隆厄拉索班发起背叛之后,刺客联盟分崩离析,首领宣布需要重伤修养后,大部分刺客联盟的事务就落在了塔利亚身上。

    但塔利亚自从分裂日之后便回到了南伽圣殿闭门不出。

    绿色纱幔层层叠叠,把烛光扭曲成一片朦胧。隔着纱幔,一个刺客单膝跪下,禀告最近的消息:异教徒的行动失败了,黑暗之书目前在蝙蝠侠手中;丧钟目前仍然下落不明,上一次出现是在美墨边境。

    “没有其他的消息了?”

    “暂时没有了。”

    “退下吧。”塔利亚说。

    刺客恭敬地低头退了出去,穿过长长的甬道回到地面,但仍然疑惑为什么塔利亚大人看上去对这些恶魔之首相当关注的事情漠不关心。

    有消息说可能是因为那一位少主遭遇了来自首领的不测。但这种事情没人敢讨论,谁讨论谁死。

    但人心浮动,传言纷纷,说这个女人已经被悲伤击垮了。但这怎么可能?他觉得古尔家的人只会像是被触怒了的雌狮那样愤怒。他曾在大草原上见过狮王试图咬死上一任狮王留下的幼崽,而雌狮暴起反抗,它没有胜利,在咆哮中失去了生命。

    这件往事放在当前回忆起,其中的寓意未免过于令人胆寒,他甩甩头,把这段回忆甩出脑海。

    在纱幔之后,黑色长卷发的女人倚在榻上,一个电话打来,她接通,告诉对方这次的通话时间只有一分钟。

    双方都心知肚明超过这个时间可能会被追踪,因此丧钟也长话短说,

    “大约半个月前,我的人找到了她,赫雷提克把她带去了哥谭。”

    “半个月前的事情,直到现在才知道。不是陷阱?”塔利亚平静的质疑。

    这种质疑情有可原,丧钟一想到死侍失踪了这么久是被鱼吃了也觉得荒谬。他吐了口气,“事情有点复杂,但应该不会出错。”

    “我知道了。以及,黑暗之书在蝙蝠那儿。”

    “我就知道只要一到哥谭就会变成这种结果。所以他干嘛带着黑暗之书去那儿?”

    “我们会知道为什么的。”塔利亚说完,先挂断电话。

    第51章 51 你好 但我不会伤害你。

    9:20AM, 韦恩大厦。

    总裁办公室宽敞明亮,设备齐全。办公室空无一人,当然, *夜生活*丰富的韦恩先生显然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办公室。

    在整个房间的中央, 一张大型的橡木桌子站在那里, 上面放置着各种资料和文件, 这正是卢修斯进来的目的,他需要处理一些资料。

    卢修斯翻找着他需要用的资料,但心间突然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浮躁不安。他放缓了动作, 注意力开始分散,他扭头看向身后, 门紧闭着, 周遭安安静静, 似乎再正常不过。

    卢修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眉头舒展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紧张完全是多虑了,可能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 才让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但当他再转回头时, 锋锐刺骨的寒光映入眼帘, 刀顺势架在了他的脖颈边。一个黑衣服的身影正坐在桌边, 祂的下半张脸蒙着黑色面罩,碧绿色的瞳孔没有感情地盯着他。

    “你是谁?”对方冷冷问。

    卢修斯心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应该由我问你才对。但小命要紧, 他诚恳地回答, “卢修斯福克斯, 集团技术总监。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别误会,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协助你。”

    他自觉非常配合, 但蒙面人的眼神却更冷了。

    “韦恩是你的雇主。”她低声说,“你现在却要出卖他的利益保全自己。”

    虽然只是寥寥几面,但有的人就已经开始护犊……护父了。这边塔米斯觉得此种属下当真是毒瘤,不该留在他身边;另一边,卢修斯感觉异常微妙,这话怎么说得像是她才是韦恩先生的员工,而他是个叛徒似的?

    企业劳模卢修斯先生清清嗓子,表明一件事情,“韦恩先生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做法,活着才能创造更多价值。”

    塔米斯不置可否,但她的刀不再架在卢修斯的脖子上,“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你是来找韦恩先生的?”卢修斯一愣。

    这倒是稀奇,全哥谭都知道布鲁斯韦恩有多不务正业,在任何一场派对找到他的几率,要比来办公室找他要高得多。卢修斯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韦恩先生的上班时间非常……自由。

    不过,如果你真想见韦恩先生的话,我可以打电话问问。”

    在默许下,他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他余光瞥了一眼黑衣人,她居然看向了手机屏幕,显然非常重视这通电话。

    [正在呼叫中……]

    *

    天亮之前,蝙蝠侠提前结束了夜巡。但韦恩庄园中等待布鲁斯韦恩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达米安失踪了。

    床上空无一人,整个卧室显得空旷而寂静。布鲁斯站在床边,眉头紧皱。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晨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轮廓更加深邃,也让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阴霾之中。

    阿尔弗雷德站在门口,微弱的光让他的身影更加模糊。

    “应该是年轻人的初次离家出走。”他说,“如果是闯入者,没有动机同时绑架走一盆不起眼的植物。”

    窗台上空空荡荡。

    布鲁斯吐出一口气,阿尔弗雷德是对的。所有线索和迹象都指向这一个真相,达米安自行离开。

    他静静地想着前一夜的晚餐时的对话,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达米安想要去的,毫无疑问,刺客联盟。

    亦或者……刺客联盟在哥谭的联络点。

    一夜未眠,布鲁斯声音沙哑,“我去找他。”

    “您现在更需要休息。”老管家说,“达米安少爷不会有危险。”

    “是的,危险的是其他人。”布鲁斯回答。

    “您是对的,或许我现在应该开始为哥谭的罪犯们祈祷…”

    布鲁斯转身离开房间,对蝙蝠洞的天眼监控寄予稀薄的期望。达米安经受严格的刺客训练,不太可能会在监控中留下痕迹。但这时,一个出乎意料的电话打来,卢修斯。

    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下属,卢修斯都表现得无可挑剔。如若无事,他从不会打来电话,更遑论在这个时间点。

    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布鲁斯接通了电话,几乎是在第一句就意识到了情况一定相当严重。卢修斯在电话那头说:“韦恩先生,看来你今天又迟到了。什么时候能到办公室?”

    布鲁斯握紧了手机,语气故作轻松,“15分钟左右或者更快?我不确定,取决于堵车的

    时间。”

    “好的,我在您的办公室等您。”卢修斯挂断了电话。

    听着通话结束的忙音。布鲁斯韦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卢修斯的身边一定有什么人。他可能被劫持了。

    布鲁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厦。进入公司大厅,迅速通过安检。员工和他打招呼,他回以礼节性的微笑并点头致意。他身着整洁的西装,镜面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显得稳健而有力。谁都想不到看似游刃有余的总裁现在实际上神经紧绷。

    他走进电梯,按下最高层的按钮。电梯顺利地向上升起,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他已经来到了总裁办公室。

    卢修斯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前。布鲁斯的心瞬间拧紧。

    “卢修斯?”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呼唤道。

    卢修斯慢慢转过身,看到布鲁斯时简直松了口气。布鲁斯慢慢靠近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是不是想找我继续聊聊上次那个话题?关于……”

    “关于新纳米材料的量产计划。”卢修斯识相地接上话茬。两个人都知道他们根本没聊过这个,只是托词。

    “去楼下边喝咖啡边聊?”布鲁斯微笑着。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揽住卢修斯的肩膀,试图把人带出门外。右侧墙壁的位置是一面书橱,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布鲁斯暗中警惕着这个方向,尽管看上去空无一物,但借助JL126的能量感知,他看到了黑雾般的粒子萦绕在那里。和上次看到它时安静流淌的样子不同,这次的魔法粒子犹如放入了鲶鱼的沙丁鱼群般狂舞。

    只有黑暗魔法的粒子才会呈现出黑色。就他从扎塔娜所了解的情况来看,粒子的涌动越无序,说明力量越混乱。

    那张苍白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布鲁斯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恐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同时,其他问题也接二连三地浮现,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韦恩办公室?这是否又和达米安的失踪有关?

    黑色粒子没有跟着他们移动,说明它的携带者此时仍安静地待在办公室中。布鲁斯顺利地把卢修斯带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缝中。

    在这之后,才有一个身影走出办公室。塔米斯抬起头,看着电梯门上的楼层显示屏逐层闪烁下降。

    作为韦恩集团的总部大楼,韦恩大厦屹立在哥谭商务区的中心地带,大厦内部设施齐全,拥有三个电梯井,每个电梯井都有四部电梯,以保证数千名员工的出入和通勤。其中一台管理人员专用的电梯鲜少有人使用,在一楼等待电梯的人发现了奇怪的一件事,这台电梯下降到一楼并敞开了门,但是其中空无一人。

    “闹鬼?”有人嘀咕着。

    “君权神授,哥谭鬼权蝠授。”一旁的同事开了个玩笑。

    “草,这什么烂笑话。”

    布鲁斯按满了电梯的楼层数,他带着卢修斯,几乎是在几层楼之后就离开了电梯。

    布鲁斯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冲他来的。对牵扯到卢修斯一事,他表达了歉意。卢修斯没有接受,只是拍拍布鲁斯的肩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一边表示未来一段时间,他的工作重心可能得转到加强韦恩大厦的安保设施上去了,作为科技技术主管,能在自家公司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劫持,简直是给韦恩企业丢脸。

    温和的老朋友正在用诙谐的方式告诉他不用感到抱歉,布鲁斯笑起来,但心情依旧沉重。

    “真的不需要放一天假?”他问。

    “我哪里有那么脆弱。而且那孩子很快就把刀收起来了,而且我只是一开始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卢修斯毫不介怀,“在你进入办公室之前,她就突然消失了……可能有超级听力和隐身之类的能力?你要小心。”

    “我知道了。”布鲁斯朝他点点头。

    在午后的阳光下,韦恩总裁带着墨镜,独自一人出现在楼下街角的咖啡厅。工作时间,又处于商务区,街道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店里店外的桌椅上只有零星一些白领带着电脑在办公或者和人交谈。咖啡香气和轻柔的音乐弥漫在空气中,让这个街角的一切都变得温馨而舒适。

    在街道和店面夹角不易被人察觉的位置,他找了一张隔所有人很远的地方坐下,低下头用手机发送消息。

    几乎没有过多久,当他再抬起头时,迎面撞进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里。

    有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双眼睛为何让他感到如此熟悉。

    如果线条再凌厉些,就和达米安的眼睛如出一辙。

    “在楼上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但这欣喜又让她和达米安完全不同了,在来到哥谭的这段时间,达米安几乎没有表露出过于直白的正面情绪。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布鲁斯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困惑表情。

    “我们昨天见过的。”

    她的手突然伸到半脸处,扯下了紧紧绷着的面罩,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庞,继续用那种专注小狗的眼神开心又认真地看着他。不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那种狂喜,而是如水的、静默又温柔的……布鲁斯心里冷冷翻涌的各种怀疑论都忍不住一窒。

    魔法粒子不复之前的狂乱,像流水一样卧在她附近的地板上如波浪般摇曳。难道这东西还会根据宿主的心情来改变运动状态?

    从这句话来看,她应当不知道布鲁斯和蝙蝠侠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布鲁斯等着她说明来意,但直到店员端着托盘递上他点的单,她也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用那种狗狗眼神看着他,几乎让身经百战的蝙蝠侠感到折磨。

    憎恶的、崇拜的、狂热的、冷漠的,人类最极端的视线他都已感受过,并且无动于衷。但这种干净而纯粹的喜欢和在乎反而让他感到如鲠在喉。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两杯黑咖啡,无糖。店员将一杯放在了塔米斯面前,塔米斯的眼神只在这时候短暂离开,在店员身上停驻一瞬之后又挪回了视线。

    “你在找我?”布鲁斯问。

    “没有。”塔米斯乖乖地回答,“只是……你可能在这里,所以路过的时候顺便找了一下。”

    “‘顺便’找了一下,也顺便指劫持我的员工?”布鲁斯幽幽说。

    塔米斯呆住,“我没想劫持他——”她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对不起,我又忘记了。”

    布鲁斯宁愿去和贝恩战斗上一晚上也不想看到小狗失魂落魄一脸不安,刺客联盟的训练委实存在漏洞吧?她看上去是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社恐患者,一离开黑暗就从凶狼变成了狗崽子。反观他家里离家出走那位,满口黑话比谁都成熟。

    他深深吸气然后叹出,“好吧,下不为例。但是,告诉我,你找我做什么?”他调整着语气,“明明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她沉默了一会儿,用同样认真的口气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但我不会伤害你。”

    语气庄严得像是在宣誓。

    除了达米安,蝙蝠侠想不通布鲁斯韦恩和刺客联盟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说起来,我的儿子失踪了。”他试探性地说。

    “需要我帮你找吗?”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仿佛是看懂了他眼底深处的探寻,她旋即抿起唇,“不是我。”

    蝙蝠侠端起咖啡,面无表情地开始剖析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相信。

    塔米斯看了自己面前的咖啡一眼,这显然是给她点的。他的确早就发现了她,并且判断她会跟着出现在这里。但她没有多想。

    本不聪明的狼崽子变成狗崽子以后,思考能力就再度下降。,

    她拿起咖啡,以面不改色的平静把醇厚的苦涩咽进喉咙。

    “喝一个才见第二面的人点的饮料,不怕被下毒?”布鲁斯转

    动杯口,笑容极淡。

    “你可以用氰。化物、苯酚或者氯。仿。不会被发现。”她认真的建议。

    布鲁斯再度失语,他本来以为是她有因黑暗之书恃无恐,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对生命毫不在乎。

    布鲁斯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他站起身,“抱歉,我该离开了。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原因。”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沉默的坐在原地喝完了一整杯没加糖的黑咖啡。

    在沉郁的苦涩中,她尝到了糖的味道。

    第52章 52 定位 就算面前是一杯毒药,她也……

    柔和的阳光洒落在桌椅上, 拂过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却让人更加舒适。一切都显得温暖而安详,不真实到令人恍惚。

    在这种轻飘飘的晕眩感中, 塔米斯从衣服上捏起一粒黑色的硬币状物体, 它和纽扣差不多大小, 看起来普普通通, 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的边缘却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只需要一根细铁丝,这枚纽扣没一会儿就在她手下散开了。电池, GPS芯片,天线, 线路板。小小的外壳中竟然能包裹这么多东西。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定位器。

    她静静地看了线路板几秒, 然后试图把外壳重新装回去。但精密电焊的外壳在拆解之后就无法再通过物理手段复原, 塔米斯不得不暂时用一张纸巾把它包起来,以免结构散掉。

    父亲给的定位器, 嗯, 需要好好保存。

    至于普通人会不会使用定位器这一点, 被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过去。

    在那种中毒了一般的虚幻迷离感中, 一切都不再重要。就算面前是一杯毒药,她也会喝下去的。

    自从昨夜之后, 红角鸮就没有再发来消息, 她打开对话框, [有微型焊接工具吗?]

    [有啊, 你要做什么?我这会儿有些事,等等给你送上来。]

    [我没在房间。]她想了想,补充, [在楼下的咖啡厅。]

    [我也在楼下诶,你是不是在那家转角咖啡?苦得要死。]红角鸮抱怨。[等等——这个点在咖啡厅?你真的有好好休息吗?]

    塔米斯忽略掉后一句话,[那我过来找你。]

    *

    玻璃幕墙倒映着湛蓝的天幕,周遭的一切都呈现出冷酷的钢铁之美。这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是城市的金融支柱,同时也是其所有者权力和财富的证明。企业家和银行站在高处,将繁荣与秩序视作资本的胜利。

    从高处向下看,个体渺小无比。

    红角鸮蹲在花坛边,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朵不会动的无害红色蘑菇。在他面前几米远的花坛草丛里,一只橘色的猫正警惕地透过灌木丛的树干凝视他。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穿着西装制服的白领上班族正屏息以待。

    狡诈人类的伪装起了效果,在试探性地前进几步没有发现问题后,橘猫麻溜地飞出了灌木丛,猪突猛进,一头扑进放在花坛石台上的猫粮碗。像是一个信号,灌木丛后陆陆续续有另外几只猫咪探出了头。

    红色蘑菇这时终于暴露了他的险恶目的,他一把拎起橘猫后颈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塞进了一旁的猫包里。已经翘首以待许久的女职员火速合上猫包的拉链,和身后的同事击掌欢呼,“成功!”

    他们都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领,这个点不好好上班反而在外面抓猫,这画面真有够奇怪的。

    “谢啦,要不是你的话,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帕帕给找回来呢。它警觉性太高了。”女职员对红角鸮眨眨眼,“你在哪栋楼上班啊?回头我给你寄点东西就当答谢了。”

    “不用,小事一桩啊!”红角鸮的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下次记得关好公司门,免得它又溜出来。”

    隔得远远的,红角鸮就看到了塔米斯,黑色的衣服被她穿得有如夜行衣,只差一个面具就能立地入职利爪……他不由得开始沉思,是不是应该让客房部放些少女些的衣服进她的衣柜。

    他朝她挥手,旁边的女职员问,“你妹妹啊?”

    红角鸮差点咬掉舌头,“不是…!怎么可能,”他尬笑着,“同、同事的女儿啦。”

    鬼知道他说同事这个词的时候有多怕眨眼就看到BOSS。

    其他人很快就离开了。红角鸮问她要焊什么,她拿出那粒黑色的纽扣,“追踪器。”

    “你从哪儿弄到的啊!”红角鸮目瞪口呆,“哇要是有记录位置功能就麻烦了,把它给我我去附近绕一圈——”

    他伸手想拿走那粒追踪器,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时,塔米斯收回了手。出于某种说不清的独占欲,她抿起唇,“不要。”

    红角鸮叹气,“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东西。”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流线型的车身仿佛蓄势待发的黑豹,他跳上车,飞驰离去。

    留在原地的猫粮碗吸引了其他的猫咪,它们完全把刚才人类的可恶行径抛在了脑后,开始围着碗大快朵颐起来。塔米斯无声的靠近没有惊扰到它们的进食,她看着它们,陷入新的一阵失神。

    她也曾坐在窗台上低头看几只猫,看着它们大快朵颐之后抖擞着毛溜出门外。达米安站在远处瞪着门缝,表情怎么看怎么不爽。或许是长久以来的默契,又或者是双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她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这些猫吃完甩甩尾巴就走委实是忘恩负义……

    【没关系,但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当时很想这样说,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还好没有说出口。

    誓言会破裂,承诺化作虚无,再坚固的石头都会被风化成沙,只留下苍白褪色的回忆,最后连空壳都不剩下。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等到红角鸮归来,她才从双重叠加下的恍惚中醒来。掌心被追踪器的碎片刺破,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在青年的惊讶反应中,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把看重的东西捏碎成渣。

    “没关系。”她低声说。

    她接过红角鸮递来的盒子,装入碎片犹如在收殓一颗破碎的心。胸腔空空荡荡,冷风灌进。

    “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红角鸮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她轻声说。

    *

    “我重新检查了一遍,庄园的安保系统都在正常工作,没有被触动过。达米安少爷不是从地面离开的。”

    蝙蝠洞里,阿尔弗雷德正在和布鲁斯交谈,布鲁斯坐在屏幕墙面前的椅子里,依旧穿着出门时匆忙换上的那身西装外套。

    又是连轴转的一天,他的声音平静又疲惫,“阿尔弗雷德,这个结论可能并不可靠,韦恩大厦今早上才被……侵入,”他含混地略过始作俑者,“安保系统没有发出警报。”

    老管家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显示的安保系统设施清单。“韦恩大厦也有纳米隐形电网、压力式报警机关或者其他陷阱机关?”

    “……humm。”布鲁斯无法反驳,公司大厦确实没有庄园那么安保严密。“如果他没有走地面路线,那么就只能从蝙蝠洞离开。”

    根据这个推论,他开始动手检查蝙蝠洞的记录,凌晨的访问一片空白,出入口的监控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蝙蝠洞的主监控可以清楚地拍到屏幕墙和底下的控制台,处于休眠状态下的控制台只有一些按钮以固定频率亮着。

    他看了一会儿监控,皱起了眉头。

    蝙蝠洞的种种设备从构思到安装都经过他的设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里。工作台的呼吸灯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换频率,但视频里的呼吸灯一直在以稳定频率闪烁,显然,

    这个监控视频被人剪切复制过。

    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银色冰冷的操作界面,几下的操作后,面前显示着监控的屏幕自上而下地刷新界面。被改写前的视频露出了原貌: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人影走进屏幕,站在控制台前,从善如流地验证身份、打开系统,开始操作蝙蝠电脑。

    布鲁斯抱起手臂。好极了,他就知道。

    监控继续播放,另外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达米安穿着夜行衣,背对着监控,杰森转过身,抬起了眉毛。

    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布鲁斯:。

    好的,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在一番激烈但是默契地没有砸碎任何东西的交手之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一个继续回到电脑面前,另一个则摸进了装备室。在十几分钟之后,他们一起走出了监控。

    “很高兴看到杰森少爷和达米安少爷能够相处融洽。”阿尔弗雷德的笑容很慈祥。

    不,阿尔弗雷德,你醒醒。这种融洽基于他们一起离家出走的基础上啊!

    布鲁斯委实没法对此做出评价,他按住作痛的太阳穴,第今天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庄园就交给了你了,阿尔弗雷德。”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又要出门了。

    “您应该休息——”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

    塔米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需要更多关于韦恩家庭情况的情报,尤其是他的三个儿子。但如果直接向洲际酒店、或者其他情报贩子寻求讯息,那么就可能暴露她正在关注韦恩这件事。

    她本人的身份无关紧要,但在蝙蝠侠或者是洲际酒店眼里,她和刺客联盟紧密相关。

    这或许会对韦恩的安全造成一定的威胁……而她绝不能让这种风险发生。

    什么黑暗之书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既然不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信息,那么,她只能靠自己搜集情报了。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韦恩的家更能搜集到他家庭的信息呢。

    但做这件事之前,她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

    行动的第一步是离开洲际酒店,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做准备。

    但在离开之前,红角鸮让她等等。塔米斯歪头看着他,“有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千万记住,千万别被蝙蝠侠盯上。你要是落在他手里,我没法和BOSS交代。”

    红角鸮默默掏出摩托车的钥匙递给她,真诚地说,“把钥匙给你只是为了你方便跑路……千万别以为有了车就能跑得赢蝙蝠车,和蝙蝠车飙过的,最后基本都进阿卡姆或者黑门监狱了。”

    “……阿卡姆?”塔米斯眨眨眼,这名字真是该死的耳熟。

    “阿卡姆医院,哥谭监狱的保外就医定点医院之一,在神经科上是世界一流的水准。还有个同名地方叫阿卡姆监狱,医院监狱一体化,专门收治各种疑难杂症的精神病罪犯。狱友基本都是哥谭知名创业人士,一个二个说话超好听的,理想抱负一个比一个远大。”红角鸮幽幽说,“但是你要是进去了的话,那些人的话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不然很容易被卖了还帮着他们数钱。”

    塔米斯:……

    红角鸮这番话听得塔米斯当真是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听取了建议,默默把和阿卡姆相关的东西都提高了一个警戒等级。

    如果在当地人的眼里,阿卡姆基本是某种危险的代名词的话。那围绕阿卡姆医院形成的街区,或许没那么简单。

    防弹玻璃,充足的物资,无人生活的痕迹。闪电慷慨容她暂留的那栋楼闪过脑海,毫无疑问,那栋楼果真是某种安全屋,或者说……哨点。

    拥护和平与秩序的闪电,他的哨站所观测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第53章 53 庄园冒险(1) 她都还没动,这……

    红角鸮给的摩托车果然好用, 不像是寻常摩托那样拥有高昂的咆哮,行驶时无声轻盈得像幽灵。塔米斯跨过大半个城市和葱郁的树林,任由风在耳边尖啸, 一切都飞速后退。

    怀抱着某种微妙的心虚, 她重新回到医院街区, 把车停在无人的森林深处, 再转去闪电的安全屋前。巨大的枫树仍然沉默而坚定,在风中摇曳着飘下落叶。只要顺着粗粝树干向上,伸手就能推开那扇她特意未锁的窗。她大可以直接从正门进去, 但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一点。这种不喜欢走正门的习惯当真是和某些人一脉相传。

    手掌贴上玻璃,她的动作却突兀凝固。比起刚离开时, 房子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某种微妙的变化。视线从枯黄落叶堆积的地面晃到紧闭的门前, 塔米斯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 门前的花盆有被移动的迹象。

    迷迭香原本绿意郁笼的枝条恹恹地垂下头,想必是没能经受住雨雪夹杂夜晚的洗礼。在耷拉的枝条之下, 主盆底把泥土摩擦拖拽出一条新的印痕。她悄无声息地检查了一番, 非常确定在她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道痕迹。

    她扭头看向台阶, 风已经把她出门时洒下的薄沙吹飞殆尽, 但是靠近之后还是能够看到一对脚印,从外面一直蔓延到门口。

    里面有人, 尚未离开, 鞋码较小, 脚步虚浮, 未受过训练,非暴力进入……

    一连串信息从塔米斯脑海中闪过,她很轻易就判断出对方毫无威胁能力。

    但这并没有让她掉以轻心, 她无声后退,从一开始选定的窗户路线进入了二层的房间。这个房间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但是出门之后,走廊的情况就不大相同了。闪电的房间门口简直大变样,他的门牌不再是一张简陋的便利贴,一块漆着黄颜料的闪电形状嵌在椭圆的红底板材上。

    从粗糙的毛边来看门牌显然是纯手工制作,而制作者对于手工艺显然不怎么纯熟,丙烯颜料那股独特的气味说明它最近才被绘制。

    塔米斯看着那块门牌的目光简直是像看到了外星人,不,就算是真的外星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或许都不会感到如此困惑。

    她花三秒接受事实,然后朝这块怎么看怎么可爱的木板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闪电或许是个有着教科书般典型青春期少女心理的超能力者。

    哦不对……可能不是闪电自己做的,她差点忘记房子里多了个新人。

    旁边房间的门口同样新订了一块门牌,工艺同样粗糙,但颜色要不起眼得很多。

    塔米斯看了上面写着的名字一眼。

    如今的客厅极具生活气息,几个亮色抱枕躺在深色的沙发,一束向日葵在的置物柜顶上的玻璃花瓶中绽放,餐桌铺上了米色格子的桌布,上面摆着一副干净的餐具。

    厨房的方向传来煎肉排的味道,水龙头哗啦作响,然后戛然而止。女孩走出厨房,把煎肉排放到桌上,解下身上的围裙。

    随后,她的动作凝固住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楼梯的暗处凝视着她。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谁——”

    塔米斯对自己给新室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一无所知。她走出黑暗,在离她五米开外的位置停下,“你把这里布置得很不错。”

    看到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是个岁数看上去还比她小的女孩,莫妮卡松了口气。

    从那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安静气质中,莫妮卡旋即意识到她的身份,闪电侠说起她时像是说起某种无法生活自理的流浪猫,要是不管的话很快就会死掉。

    她犹豫地问,“你是塔米吗?啊,闪电侠和我说过你。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抱歉,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告而别让他很担心。”

    “几天?”塔米斯对这个数词感到些微困惑,她歪着脑袋,“我昨天才离开。”

    看着她的表情,莫妮卡小心翼翼地说,“……实际上,我住进来是在三天之前,而闪电侠那时候说你已经离开两天了。”

    塔米斯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里,要是这个叫莫妮卡的女孩没有骗她,那么她大概率在洲际酒店那里昏迷了五天。

    但是为什么她醒来就看到了夜枭……?

    这个疑惑浅浅地在她脑中打了个转。他对她的关注似乎有些太多了。

    自己觉得才过去一晚上,却被人告知实则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心智健全有着自己生活的正常人多少会感到惊吓。还好塔米斯从未有过正常生活,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

    没有太惊讶。

    她平静地点点头,“哦,这几天我应该是昏过去了。帮我转告他不用担心。”

    ……不!!这番话让人更担心了啊!!!

    莫妮卡在心里尖叫,她终于意识到闪电侠说了一大堆然后总结说‘总之你看到她之后就能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了。

    她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呃,你饿不饿?我才煎的鸡肉排,你先吃这一份,我再去煎一块新的。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

    “莫妮卡。”塔米斯说。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怎么知道的?”莫妮卡很惊讶。

    “你的门牌。”

    “啊……你已经上过楼了?我完全没察觉到你进来的声音,可能是刚才做饭太专注了。”莫妮卡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也帮你做一个的门牌,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所以就没有做。”

    “不用。”塔米斯说,“我只是回来看一眼,很快就离开。”

    “啊?你要去哪儿?不吃午饭吗?东西都解冻好了,很快就能做好。”莫妮卡打开冰箱,回头说,“只需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

    安全屋多出新房客,塔米斯对此毫无意见。闪电拥有对房间的全权处置权。在初见的情况下,他就把钥匙给她,给她一个落脚点,并且后面还谆谆教导她理应向善,充分证明了他完全符合词典上关于好人的定义。

    他对她如此,那自然也会给予其他人同样的帮助。

    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是什么呢……?

    对这个问题,塔米斯想了好一会儿,试图得到解答但一无所获。没有答案的问题就不该再去想。最后她摒弃这种闲杂无用的心情,把注意力转到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覆盖满落叶的地面上,风吹过时树叶发出摩擦的沙沙声响。但一片高高铁丝网拦在她的面前,紧密交错的网格顶上嵌着锯齿的防翻越圈。铁丝网上每隔一段距离都嵌焊着一块牌子:

    [私人领地,禁止进入

    有电危险]

    经历了半个城市的漫长跋涉,塔米斯最终来到了森林之前。她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谨慎小心。

    在森林中翻过铁丝网非常简单,在塔米斯眼里这东西不存在任何拦截能力。但是……塔米斯蹲下身,在一个合适的角度看见了恍如细线的激光,这东西显然会连接到某种报警装置。

    塔米斯的眼皮跳了几下。她莫名产生了一种预感:里面大概率不止一种安保措施。

    高大的橡树舒展着枝条,她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踩着彼此相连交叉的树木分枝,她在树上穿行,一段距离之后终于看到了建筑物隐绰的轮廓。

    随着越往内走,树木就愈发低矮,她不得不开始走地面路线。但是一踩到地面,她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她几乎是瞬间跳离了原地,在她踩过的地方,土地塌陷下去,露出了一个深坑。

    毫无疑问,压力感应陷阱。

    她默默绕过陷阱,但是没走几步,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一张粘滞网从头顶的某个位置弹射而出,朝着她扑来。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险之又险地避开。

    网的四角拖拽着球形的材料,在落地后就聚集在一处,要是被网住的话,显然很难逃脱。塔米斯抬头看向头顶,意识到头顶上那个人畜无害的鸟巢恐怕是机械发射器的伪装。

    而一路走来,这种鸟巢……在树上不算少数。

    啧。塔米斯的表情很难看。

    她试图站起来,但还没用力就感觉到脚下再度失去平衡。地面再度崩塌,她跌落进溶洞的底部。水珠顺着光滑的石面淌流,头顶的天空是唯一的光源。

    看着至少有十来米高的石壁,她陷入了沉默。

    这又是为什么。

    她都还没动,这陷阱是怎么触发的啊?!

    第54章 54 庄园冒险(2) 【但是,我讨厌……

    此时的蝙蝠洞内, 阿尔弗雷德正在把一些零散的工具放回箱子。布鲁斯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候的一些小习惯把工具放在任何能够随手取得的位置。

    有时阿尔弗雷德的脑子里会闪过某种忧虑,要是有一天他离开了这个世界,谁来给他的小少爷整理这些东西呢?罗宾是很好的助手, 但是蝙蝠侠和罗宾会一起忘记吃饭, 会一起把东西乱放一气, 然后美其名曰这已经很整齐了……在生活的领域, 他们完全还是孩子。

    有些人就算强大到足以拯救世界,但在年长者的眼里仍是孩子。

    噔。

    蝙蝠电脑弹出的警告音把老管家惊醒,当他抬起头时, 警告声接二连三地开始响起,控制中枢的大屏幕上弹出数个窗口重重叠叠, 传感器触动提醒、压力感应板触动提醒……

    一连串设备被触发的动静直抵控制中枢, 和迪克与达米安那日疯闹搞出的动静几乎一样, 像是昨日重演。

    出于某种经验性的直觉, ——并非来自两位小少爷那日的所做作为,而是更加久远的预兆感, 在每个家庭成员出现时, 这种冥冥之中的预兆感觉就会隐约出现。或许是错觉, 但这感觉仍驱使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

    等布鲁斯换装完毕, 下到蝙蝠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 立领竖起能够遮住下颌线, 蝙蝠侠的确只在黑夜活动, 因为在白天活动的不是蝙蝠侠, 而是火柴马龙、布鲁诺迪亚兹或者其他的一些东西。这些都是他用过的化名。

    工具箱的盖子还没有合上,显然阿尔弗雷德的离开出于临时起意。布鲁斯合上盖子,转过身时看到了屏幕上的警告提醒, 他的瞳孔骤缩。

    迪克和达米安在森林的胡闹他有所耳闻,阿尔弗雷德或许对此情景的再次浮现寄予某种期望。尽管父亲尚对儿子缺乏足够的了解。但布鲁斯清楚地知道,达米安绝对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毫无疑问,是入侵者。

    树林外,老管家正在朝林子里张望的时候,布鲁斯冲出了蝙蝠洞。而溶洞内,塔米斯正缓缓拔刀。饱经训练的刺客,受困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溶洞坑底。当真是奇耻大辱。

    刀凿了几下石壁,未经磨损的磐石不动如山。几粒细碎的石子落下,她抬头上望,中段位置有两块岩石隙开一条窄缝,如果利用得当,应该很快就能脱险。

    林中阒寂,只有让风显形的树叶沙沙声,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塔米斯将刀掷向裂隙,待刀深深嵌入之后折返回头,助跑起跳。她高高跃起握住刀柄,将脱困的希望寄托于弯曲刀身带来的反力。

    有句俗语是说麻绳专挑细处断,薄薄的刀身并未断裂,但噩运仍然降临,她的手已经摸到了边缘,但除了干枯的橡树叶之外,没有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

    她重重砸回地面。

    当疼痛已经被习惯,神经的体验就像是隔着一层雾感。远处传来鞋底踩过厚重落叶的沙沙声,微弱但渐渐靠近。但当她听到这声音时,却清楚感觉到心脏传来的骤缩锐痛感,让隔了一层雾的意识都清明。

    这时候她知道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可能将要发生了。如果让布鲁斯韦恩发现她擅闯他的领地,那么他极有可能对她关上连同心灵在内的所有大门,将她驱逐出境。

    为什么一切事情都会滑落到她难以挽回的境地?

    汗水和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把视线朦胧,强烈的不甘心之下,她趔趄着想要站起。

    不。决不能。

    铺在地面的干枯橡树叶被匆忙的脚步碾碎。布鲁斯在奔跑  ,要是阿尔弗雷德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在掩映的树干之间,他终于看到了阿尔弗雷德的身影,他正半跪在坑前,身体前倾,几乎快落入坑中。

    只有他能看到的黑色雾气萦绕散逸出地面,在阿尔弗雷德身边盘旋上升,在他另一侧凝成一个模糊扭曲的阴影,像是一个人形的侧影。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扑开他。

    这一下让老管家猝不及防,他对一切一无所知。他艰难地想要坐起来,“怎么了?布鲁斯老爷。”

    “这里——”

    阴影消散了。布鲁斯的声音压抑着的愤怒在看到坑底时的景象时戛然而止,一只黑色的毛团蜷在坑底,黑暗魔法粒子裹着它,而它埋着脸,身体在微微发抖。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它抬起了头,布鲁斯撞进那汪周围微微泛红了一圈的绿色湖泊,他的呼吸一窒。

    阿尔弗雷德把从周围拾起一些枯枝,简单地编出一个篮子。布鲁斯脱下他的外套,用绑在手腕的的折刀把这件衣服拆成布条。

    篮子,绳子,简单相连,用石头做了简单的重物测试,尚算稳固。布鲁斯默不作声,和阿尔弗雷德一块把这只怎么看怎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猫给捞出坑底。

    在篮子降落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迟缓地想要站起,然后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直接一头摔滚进了篮子里。阿尔弗雷德对它如此懂事赞叹不已的同时,又可怜它可能是受了伤,连路都不会走了。

    布鲁斯没有说话,只是绷着一张脸拽起绳子。

    这是一只灰粽色的长毛森林猫,白手套,除此之外只在胸脯周围有一圈白色的毛。虽然皮毛凌乱沾满灰尘,但是从光泽感上依稀能够看出曾经被良好照料的影子。它也不惧怕人类,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了一圈,之后就低头看着自己的白爪子发神。总之,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流浪过来的?可怜的小东西。”阿尔弗雷德说。“或许我们可以养一只猫。”

    篮子里蹲着的猫竖起了耳朵。

    “现在不行。”布鲁斯别过头,不看它的眼睛。

    猫耳朵垂下来了。

    布鲁斯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老管家没有试图说服他,而是退而求其次,表示想要把猫带回庄园,为它做一个全身检查。但布鲁斯仍然不为所动。他避而不谈,提起另一件事,“哥谭银行给我留了消息,信托基金的事情需要你今天去处理。阿尔弗雷德,回去关好房门,然后你就出发。”

    在布鲁斯并不罕见的强硬态度之下,阿福只能离开,准备去哥谭银行处理根本不用今天就办的银行事宜。这个看似正常实则僵硬到近乎蹩脚的理由,阿尔弗雷德心知肚明,是一个支离他的借口。

    而关好房门,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意思是戒严庄园和蝙蝠洞。

    可是一只猫能有什么问题?

    在离开之前,阿尔弗雷德看了那只怎么看怎么乖巧无辜的猫最后一眼。

    *

    塔米斯在镇定地发懵。

    她抬头盯着大号的韦恩,第一万次告诉自己要镇定,但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狂甩的尾巴。呃,众所周知,猫和尾巴是两个不同的生物。

    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必须要从之前说起。

    那时候她还躺在地上,变化来得很突然,时间可能有一瞬间定格了,她恍惚听到空气里传来短促的笑声,流风拂过她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只手在轻抚,紧接着天旋地转,视角变矮,本来就很高的墙壁现在看上去更加高耸。然后她低下头,看到了毛茸茸的胸脯和前爪。

    思维断线了一瞬,然后是无力的愤怒。是谁在搞事,已经很清楚了。

    【哈哈哈。】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笑声传来,是黑暗之书在笑。构成祂的黑雾无时不刻都在涌动,但仍是人形。祂蹲在她身边,应该是手的雾肢戳了戳她,像是熊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那样快乐。

    黑!暗!之!书!你在搞什么鬼!

    她的质问没能用言语传达,只有一连串生气的喵喵声在坑壁回荡。

    ……她闭嘴了。

    黑暗之书的笑声更加欢快,“显而易见,我在帮你解决困境。”

    这种解决方式也未免过于离谱。长毛猫的尾巴不满地甩过,打散了一部分想要摸尾巴的黑雾,但转瞬之间,黑雾就重新凝结在一起。塔米斯气得不行,蜷成一团把头埋进身体。

    【猫很可爱,不是么。鹰也不错,但是鹰太孤高,而且要是变成鹰飞走了,你要怎么和他见面呢。】黑暗之书幽幽说。

    祂话语中蕴含的意味让塔米斯猝然抬头。

    父亲。

    男人自洞外俯视她,在不安中她竟因这注视产生荒谬的欣喜,因此丝毫没注意到黑暗之书的雾气已于周围消失,此刻正坐在更高的枝头将他们俯视。

    【但是,我讨厌狗。】祂低声说。

    这句话只有风听见。

    第55章 55 庄园冒险(3) 她呆立在原地。……

    55 庄园冒险(3)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向每一个角落, 树叶在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温暖而柔和的金色。一柄枯叶轻盈脱离梢头,它曾经是森林的一部分,现在随着风一起去向远方。

    在落叶堆积成的金黄色地毯上, 布鲁斯默的下颌流淌着忧郁大理石像般的静默, 他这种沉思的态度非常可疑, 简直令人…令猫疑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藤枝编成的篮子不安地晃动了两下。

    一人一猫都沉默, 画面如同静止,但是猫猫没有控制住尾巴,毛茸茸的长尾巴忐忑地在身后甩了甩。

    塔米斯试图钻出篮子, 她仍像人那样使用身体,但带着更多的小心翼翼。第一步很顺利, 把爪子搭在边缘, 然后撑起身体准备翻越。很好, 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可是她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篮子的结构并不稳固,晃动得越来越激烈。塔米斯心里一惊, 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但幼猫的身体太小了, 她的努力无用, 未能挽救藤篮翻倒的厄运。失去平衡的瞬间, 她翻滚着滚到了布鲁斯的脚边。

    黑色的绒毛撞在光漆的靴面上。

    布鲁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上演,心情之微妙难以言表。一个被贴上高危险级别的目标, 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贴上标签撕下。不, 是他自己在心中把危险程度弱化。

    或许这是陷阱。高明的猎人会伪装成猎物。

    他们需要保持距离。

    然而, 从过往的接触来看,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尽管她可能并无恶意,却极可能遭人利用,踏上前往难以回头的万劫不复的危险桥梁。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他有责任和义务……

    他神色莫测地看着这只猫,尚未发现自己观测的视角已然带上某种滤镜。

    *

    塔米斯滚得头晕脑胀,小猫咪晕乎乎地立起身子,恍惚听到了男人传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轻到近乎错觉。

    视线尚未稳定,眼前模糊一片,她甩了甩脑袋,却由此看到一大片潜藏的威胁。黑暗之书的黑雾宛如分叉的蟒蛇,拖延着数百条身躯顺着树干蜿蜒向下,空气中泛起危险的嘶嘶声。

    它盘旋的树干就在韦恩旁边几米外,而韦恩还在傻乎乎地盯着她看。

    她猛然一惊,跃到韦恩和树干之间,戒备地挡在他的身前。有人完全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一只还不到人小腿高度的猫。

    离他远点。但她尚未来得及警告黑暗之书,就被身后的男人抓住了后颈皮。

    塔米斯:?!

    “喵——!!!”

    布鲁斯居然听懂了这声猫猫语中的焦急和指责,她

    现在连路都走不清楚,居然还跳出来挡在他前面。布鲁斯神色如常,试图忽视心中一闪而过的那丝微动,但仍无法避免心底有块位置擅自塌陷。

    他的另一只手托住猫的脊背,在不触碰到任何冒犯部位的情况下,把猫薅进了怀抱。像是没看到魔法能量似的,他的脸上洋溢着常常能在花边媒体照中看见的典型布鲁斯式笑容,若无其事地迈腿离开了那棵树旁边。

    怀里的猫简直炸成了一个大毛团,扒拉着他的外套挣扎,试图想从肩膀的位置突围。她尚未意识到现在她拥有的是爪子,深深嵌刺进风衣布料,布鲁斯不轻不重地嘶了一声,不好说有多少程度是在演戏,也许是百分之百。

    但是在乎他的人真的会信。好了,这下猫不挣扎了。下巴和爪子搭在他肩膀上,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余光中那片蛇群般的黑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某种眼花的错觉。但某只猫全身的毛依旧还炸着,拂在脸上有些发痒。

    危险还没有消失?不,是其他原因。

    布鲁斯抬起手,可抬倒一半动作又顿住。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他把手连同微动的心一起放了下去。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好了,现在该回庄园检查了。你饿了吗?猫应该能喝牛奶吧?”

    如果老管家在现场,一定会坚定地告诉布鲁斯老爷:不。

    因为乳糖不耐受等等原因,牛奶并不适合出现在猫的食谱中…尽管没有对魔法变形物的身体构造做过研究,但不经过审查就胡乱摄入食物仍具有风险。所幸布鲁斯也没打算真的这样做,只是类似于‘要不要吃点什么’一类随口的寒暄。

    当他回到庄园,把猫放在一层大厅的地板上,它仍僵硬如石雕,刷上灰漆就能把房檐护楼的滴水兽石完美扮演。

    大厅足以能够容纳百人宴会,装饰物并不繁复,宽敞到空洞,厚实的绒帘遮住落地窗户,两侧的陈列柜上摆放着冰冷的雕塑和艺术品。精美雕花的楼梯扶手从两侧向上延伸,于二层汇集。中央地板上铺着深红色波斯丝毯,金线交织其中。从上向下望去,他们不过是华丽地毯上两块黑色的阴影。

    这就是韦恩庄园。

    阿尔弗雷德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提升了蝙蝠洞和庄园的防御等级。经过多年的改造和扩建,蝙蝠洞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安防措施最严密的地方之一,看上去破绽重重的韦恩庄园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幕布,又或者可以说是某种流沙陷阱。

    十几分钟之前,布鲁斯断然拒绝来自于阿尔弗雷德的提议。现在他亲自将她领回庄园,并不是推翻原来的意见。留在她身上的追踪器没过多久就失效了,显然她已经察觉。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形势到底有多不利。重重问题叠加在一起,值得布鲁斯铤而走险,使用高风险的计划将答案搜寻。

    洞穴蛛将猎物拽进蛛巢,试图将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他的防备未因柔软而变得软弱,反而愈演愈烈。尽管她似乎只是单纯想要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仍有诸多疑问,怎么会有如此单纯的事情?

    两种矛盾的感情如双镜对立将灵魂拉扯,但他仍不动声色。在漫长流转的时光中,他已经习惯这种痛楚

    趁她还没回过神来,布鲁斯站进角落的难以发觉的阴影里,如幽灵般俯视着深红色地毯上那团没有动静的黑影。

    来吧,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层的动静在这个位置一览无遗,水晶灯在头顶绘制着古典主义风格壁画的吊顶上流光溢彩,他突然回忆起多年前某个童年的下午,他尚无法流利走路,坐在地上俯视观察地毯上透明的玻璃容器,那是一份来自于某位庄园帮佣的礼物,一只蝴蝶关在里面,颤动的翅膀上每片亮鳞都纤毫毕现。

    久远的记忆袭来,他忽然想起那只蝴蝶最后因为失去自由和天空枯萎而死。

    一段零碎的记忆,一次短暂的失神,蜘蛛因而丢失巢中乖顺的猎物。他目光猛地锐利,大厅中空无一物,她不见了。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后备计划和方案,一一检阅又一一否决。但当他把视线低垂至周围时,却发现目标正在他脚下几米远的位置,歪歪扭扭的迈着不熟练猫步朝他走近。

    他的视线像是拥有魔力,一落到她身上,就让她迈出的步伐停住。塔米斯学着记忆里那些精灵们的动作,按下尾巴,昂起头和胸脯。

    有一瞬间完全摒弃胸口某块柔软的蜘蛛看到她蹲坐下来,以超乎猫的黏顺和优雅歪头凝视他。这是一个等待的姿势。于是那种柔软带着矛盾对立的撕扯钝感又回来了。

    布鲁斯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如果他一言不发,那么她可能会一直跟着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没有回应,翠绿色的猫眼沉静如翡。塔米斯只当他在自言自语,有瞬间觉得做一只猫好像也不错,但念头一产生,她旋即就从短暂的沉沦中醒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答: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呆在身边。

    庄园的主人自顾自地走过其他房间的客厅、音乐房、储藏间乃至厨房。他未在这些地方作任何停留,塔米斯已经熟悉如何走路,悄无声息地跟随他的脚步,踩过原始森林青苔一般厚实柔软的地毯,看见钢琴凳上漂浮的细微灰尘闪闪发光,窗外储藏间堆满杂物却井井有条,穿过厨房时从塞满了咖啡豆的壁橱看到自己的倒影,最后回到进来时的大厅,和双手抱臂的布鲁斯韦恩面面相觑。

    她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在一无所知之下参观了好几个能够抵达蝙蝠洞的秘密通道入口。她仅在关注人类生存过的细微痕迹,但是一无所获。

    除了能够彰显出庄园底蕴的高雅装饰之外,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传递居住者们的信息。家中无人关心音乐,咖啡豆或许也算一个,有人很爱喝咖啡,但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关键信息。窗外草坪上奇形怪状的树木修剪造型曾短暂引起她的注意力,但鉴于它远远看去竟然呈现出某种刀锋般锐利的美感,塔米斯只能归咎于设计者独特的品味。

    她把目光放到了通往二层的楼梯上,直觉庄园的主人并不会阻止她的探索。她朝那个地方走了几步,回头朝布鲁斯望去,果然得到了一个同意的颔首,于是便吃力地打算开始攀爬在猫的视角里格外高耸的楼梯。

    结果还没上去一阶,四脚就再次悬空,视角升高。布鲁斯抱起她,目不斜视地踩上了楼梯,到了二楼才把她放下去。

    实际上,她的主动挽救了布鲁斯渐渐滑落的疑心,在一层看似蝙蝠遛猫、实则猫遛蝙蝠的探索中,布鲁斯一无所获。因此在她主动要求前往二层后,蝙蝠以成倍的注意力关注一切动静,她左右张望时视线的每一个落点都纳入他的眼底。

    庄园二层的走廊没有开灯,借助大厅的余光只能看到一片昏暗。不知布鲁斯按下了哪里的开关,暖色的壁灯一一亮起,把淡棕色花纹的墙纸上挂着的一张张画像点亮,每一幅画像底部都镶嵌着金属铭牌。、

    尽管相隔甚远,但仍然可以看清走廊尽头那副三人家庭画像的大致轮廓。

    塔米斯呆住了,尽管视角不同,但这个场景简直该死的熟悉。她……她来过这里!

    已经顾不上韦恩了,她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跃离原地,奔向走廊的中段,在一扇扇紧闭的门扉中寻找那扇他曾推开的房门。最后以幻梦中不甚清晰的记忆为凭依,停驻在某个房间的门口。

    她看向布鲁斯韦恩,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眼神晦暗难明,直到走出阴影,似乎都未从心事重重的紧绷中脱离。

    他站到塔米斯旁边,拧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装潢一片陌生,个人物品几近于无,只能依稀看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窗台上空空荡荡,望出去只能瞧见惨白的天幕和连绵的远山黛影。但是,空气中残存着某种气息,雪山寒冽的风和终年不化的积雪,熟悉得令人颤栗。

    她呆立在原地。

    “这是我儿子的房间。”布鲁斯说,“他失踪了。”

    第56章 56 庄园冒险(4) 他走了。

    刺客联盟有人叛变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家的态度一向是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背叛只能用鲜血洗刷。以往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总是会把他们派往一些远离纷争的地带执行任务,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丧钟在刺客联盟的地位不逊于西瓦女士等刺

    客大师, 他的叛逃一定会引发严重的动荡。在这种情况下, 哥哥可能身处任何刺客联盟未实际掌控的地方。

    ……

    但她从未想过哥哥会被送到一个孱弱无辜的普通人身边。

    长毛小猫轻盈地跳上窗台, 外面草坪上顶着怪异修剪造型的植物突然有了解释。塔米斯几乎可以想象兄长是以何手法和动作切出每一根线条。但脑内的树形很快就被三个没有面容的黑影所替代,达米安一刀一个,砍下他们的头颅。

    ……韦恩有三个养子。塔米这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

    …他们能扛得住哥哥的一刀吗?

    有一瞬间, 她很想问韦恩,你确定只有哥哥失踪了吗?

    如果哥哥知道血缘上的父亲有其他孩子的话……塔米斯毫不怀疑他会扭断他们的脖子。

    短暂地眺望窗外后, 窗台上的猫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注视着布鲁斯。被注视的人则回望它。分析人的思维和情绪很简单, 但是对象为一只猫的话, 情况就复杂起来了, 就连猫女都不敢打包票能够搞清楚她养的每只猫在想什么。

    “喵。”塔米斯用爪子按了按窗台上一个不甚明显的痕迹,示意韦恩看。

    在早晨的时候, 布鲁斯已经发现过窗户打开的痕迹与踩踏的脚印, 当时他在关窗户的时候就想过达米安从窗户离开的可能性, 但从达米安饱经训练的缜密的行动来看, 这极有可能是他故意留下的干扰线索。

    然而他还是靠近去看了,并且煞有其事地点头, 和一只猫交谈起来, “这个脚印……说不定是他留下的。你可真聪明, 简直不像一只猫。”

    他话里带着深意, 塔米斯全然当做没有听见。她已然打算装傻到底,反正她现在就是只猫,才不管这个呢。就算韦恩对猫有诸多怀疑, 也没有证据定向到她人身上吧?

    此时不动如山甚至有些骄傲的小猫咪,尚不知道老父亲的身份是蝙蝠侠……而且找盟友装了魔力识别外挂。

    窗户是将中段的把手压下后才能推开的设计,以初次做猫的角度来看,这委实是个困难的活计。但是勇敢猫猫不怕困难!塔米斯扒着窗户站起来,伸着爪子努力拉长身躯去够把手。

    布鲁斯站在她后面,看着比之前拉长了有一倍的猫条,再度陷入熟悉的失语。

    他捏了捏鼻梁,无奈又强硬地用一只手把猫揽了下来,猫猫的长度惨遭削弱。他按下把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你想做什么?如果是找他的话,他不太可能从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猫从他的手中挣脱,就像童年时去伸手触摸水池中的一尾鱼,只是轻轻一甩尾巴就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了

    她跳了下去。连带着让他想起无数个场景,在相同的黑夜,在不同的高楼,他伸手永远抓不住不愿停留的鱼,也永远无法拯救人因为对现实感到失望透顶而站上楼顶。

    塔米斯稳稳落地,有一瞬间回忆起在梦境中跃下时破碎的玻璃坠落,灿如流星。她站在草地上抬头看去,看到她不太聪明的、会和猫说话的傻父亲站在窗边,表情黑如锅底。

    这情景让她无端感觉到后颈皮一凉。

    此时她还不明白,这是世界上的熊孩子们意识到家长生气时,都会产生的大祸临头的反应。

    没一会儿,布鲁斯出现在了草坪上,他的神态很正常,好像刚才楼上那个黑脸人不过是塔米斯的错觉,但塔米斯仍感受到后颈皮凉凉的感觉在蔓延。

    她有些纳闷,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试图找到原因。但只能看到自己蓬松的猫猫毛。嗯,鉴于形势,还是先忽略这个吧,她决定带着韦恩去看哥哥的行进路线。

    猫猫很镇定地甩着尾巴走了,走几步就回头看莫名令猫悚然的韦恩,示意他跟上。

    塔米斯对自家兄长委实过于了解,一看到毫无生活气息的房间,她就知道这里已经被他清扫过,留在窗台上的痕迹是某种宣告,告诉庄园的主人,他走了。

    委实说,达米安继续留在这里才会令她感到困惑。兄长对于弱者或者僭越者的态度,虽已成为往昔,但在回忆中仍如羽毛般纤毫毕现。

    在达米安眼里,僭越者是任何对他与生俱来的权利(birthright)造成威胁的人。赫雷提克能够活下来,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她亦如此。虽然她不清楚韦恩的养子们目前的状况,但从韦恩的状态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生命之虞。

    这也就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哥哥不把应从父亲处继承的资产看作应属于他的部分吗?

    抱着对父亲的微妙怜悯,塔米斯穿过有猫半身高的草丛,毫不顾忌身体沾上泥土和草叶,在绕过庄园后找到了地下车库的出口。

    *

    车廊通道的白色条带状顶灯一路亮到深处,猫一溜烟地顺着通道跑没影了。布鲁斯很想说这不是常规入口,但看着空无一影的地面只能作罢。

    顺着车道向内前进数百米,空间豁然开朗。为了契合韦恩庄园整体的装修风格,车库的天花板由深棕色的木饰面装饰,靠墙两侧由白漆和灯带构成的车格中,旧车鳞次栉比,在车库中央的圆坪上则是几辆本年度新发售的新款跑车,其中一个圆坪上空无一车,空得有点可疑。

    布鲁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辆车,也并不关心哪些车是新还是旧。但他的车坪里有一个空位就很说明问题。关于达米安的离去,他想了很多种剑走偏锋的可能,唯独没有料到达米安会大摇大摆地开着他的车出去。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达米安一开始看上的是蝙蝠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行,最后退而求次到车库开走了其中的某一辆。

    但是,猫去哪儿了?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试验,初步判断出了JL126的一些观测范围,比如可以观测到释放出的魔法能量以及魔法能量的残余。残余粒子大部分会在一小时左右消散在空气中,在这段时间内,痕迹仍然清晰可见。然而它无法判断出魔法构筑物,只有在构筑物崩毁、重新回到粒子状态时,才能再度观测。

    布鲁斯韦恩抬头四望,只看见周围车身流畅的线条。灯光在地上拖拽出车的阴影,在这流畅的阴影之中却有一块突兀的形状,顶着一对小尖尖角。

    这阴影的形状,怎么看怎么眼熟。

    布鲁斯眉心一跳,他向上看去,猫正端庄地蹲坐在某辆车的车前盖顶上,姿势不动如山。见他望来只是矜持地对他点点脑袋,地上的尖耳朵猫猫头阴影也跟着点了点。

    “你……”他刚打算开口说话,却感受到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无数场战斗中磨练出的本能在预警。与此同时,他看到猫弓起身子,耳朵已经向后折成了飞机耳,几近炸毛。

    一缕蜿蜒的黑雾从地面延伸到他的脚边,令人毛骨茸然的寒意乍现,他的精神猛地绷紧。

    陷入黑暗前的一秒,他看到猫在车盖上兀然扩散成同色的雾气,女孩如刃般穿破黑雾,满脸慌张地朝他伸出手。

    *

    银光斩散几缕雾气,塔米斯接住倒下的韦恩,半跪在地上将他揽入怀中,将长刀反握于臂前,警惕地看着几米之外。在一辆车的车顶,黑暗之书的黑色的人形轮廓逐渐凝实,像是坐在车顶。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

    如此愤怒,有时在激烈情绪的影响下,人会陷入头脑极度清明的状态,只能感受到冰河在心间流淌。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的瞳孔中跃动着杀意。

    【我?不不不。】黑暗之书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深意,【想控制他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第57章 57 抛弃 “他抛弃你了。”

    57 抛弃

    【想控制他的人, 难道不是你吗?】

    何等厥词!一派胡言!

    对黑暗之书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塔米斯把韦恩轻轻放在地板上,随后悍然执刀而起!刀锋的寒芒凌厉闪烁, 数振之下将黑雾狠狠切开。

    察觉到她的盛怒, 黑雾服软一般地无声散去。最后一缕雾气缠绕上雪白的刀尖, 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之后消弭于无形。

    塔米斯收回刀, 皱眉撵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短暂征愣一瞬。

    诶?刀呢——

    她能感知到它仍在身边,却又像是隔了很远很远。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微妙感盘踞在感知中简直折磨得人生出不爽。她尝试性地摆出从鞘中抽刀的姿势, 尽管无鞘也无刀,但刀真的缓缓从空气中显现, 直至完整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是一种突然多了个多啦A梦的次元口袋的奇妙感。她无端觉得甚至能把森林角落里那辆藏起来的摩托也装进去。

    …行吧。魔法, 真神奇。

    *

    从高空俯瞰, 翠绿葱郁的森林铺展开来, 蜿蜒的车道宛如静谧的银色河流。一辆宾利欧陆黑武士飞驰而过,引擎的咆哮与狂风一同奏响轰鸣的协奏曲, 碾碎林间的宁静, 一片枯叶被车轮碾过的瞬间被卷起, 旋到空中又飘然落下。

    黑武士光面的车身映过泼墨的森林, 路边寂寥的郊野小镇在车身上化作流逝的云烟,就连高楼大厦和车水行人也不能在上面留下分毫色彩。最后它在临江的岸边停下。

    哥谭河水波涛涌动, 江对岸是钻石区鳞次栉比的大厦, 太阳斜挂高空, 阳光把大厦外立面上层玻璃晒得烁亮, 却又在下层留出大片的阴影。

    身后建筑的阴影同样笼罩着车身,把这台巨兽衬得无比娇小。塔米斯用车钥匙拧熄了火,把交叠的手臂连同脸一起伏上方向盘, 专注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人。烟灰色的玻璃窗显得车内一派黯淡,布鲁斯韦恩被安全带紧紧缚在座位上,眼睛紧闭,仍在昏睡。但他的神色并不平静,她看到他紧紧皱起的眉头。

    布鲁斯韦恩出席的各类场合里,有人会注意他名字背后的显赫财富,希望能够得到掌权者的片刻垂青;有人会注意他适合亲吻的嘴唇和白鬓角,以视线数次描摹,以便能在梦中复现。现在有一个人静静看着他睫毛底下淡青色的阴影,只想找块毯子给他裹上,抚平他在睡梦中都皱起的眉头。

    是不是因为有点冷呢。

    塔米斯不知道答案。

    雪山的生活让她对温度的感知稍显迟钝,一如她不明白人情世故和人心复杂多变。车载空调是温暖的,但是和裹在毛毯中的那股温暖感觉又截然不同。但是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明白。

    南伽峰巅的积雪终年不化,随时可以眺望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脉。在圣殿的房间中,只要关上窗户把呼啸的寒风隔绝,室内的空气就常把玻璃洇出模糊的雾影。

    圣殿的气温寒凉无比,石壁沁出冰冷的水珠。这里只有长明的灯烛能够提供温暖,毕竟圣殿从来就不是为舒适服务。衣物能够防寒,但刺客训练服什么都防护不了。

    在极端环境下生存是训练的一部分,忍耐亦是一种能力,而达米安无论在何种训练中都能拔得头筹。他从不向严寒亦或者酷暑低头,在圣殿中最厚的衣物恐怕是一件黑色麂皮披风。披风和一副轻甲配套,走动时披风下摆在他身后扬起。

    有一次,他们坐在廊檐眺望雪山,塔米斯不知道怎么的打了个喷嚏。喷嚏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到来。达米安显然误会了什么,从他捏起又放开的拳头就能看出来。而塔米斯无知无觉,只是觉得他的冷脸,以及一堆关于训练懈怠的批评委实莫名其妙。

    她试图分析,然而刚把头没低下去多久,披风就盖在了她的头上。达米安掀起披风遮住她,就像是鸟扬起翅膀。

    麂皮的气息围绕在身边,同时遮挡住视线。

    她抬起披风的一角,从底下露出小半张脸,“我没有……”

    “不,你有。”

    在达米安不容置喙的强势下,她默默闭上了嘴。

    从那之后,披风有了其他功能。他们躺在草地上,披风垫在身下隔绝沾湿露水的草叶,头顶的天空有着如棉花糖般蓬起的云朵。达米安睡着了,塔米斯看够了云或森林就转头看他的侧脸,有时候太无聊了会默不作声地数他垂下的睫毛。

    记忆中的面孔和现实重合。布鲁斯韦恩就在那里,眉目紧闭。

    父亲,一个陌生而微妙的词汇,真神奇啊。

    在城市建筑巨大无比的阴影之下,江河的湍流永不停歇,在车中小小一方天地里,女儿伸出手指想要抚平父亲紧皱的眉头。世界默不作声,万物阒寂,在指尖将要触碰到眉心的那一刻,布鲁斯睁开了眼。

    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他眼瞳中刚苏醒时的混沌转瞬就被清醒取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某一瞬间,塔米斯的确感受到从布鲁斯韦恩身上流露出的某种危险意味。

    但这股令人感到汗毛倒竖的气息现在都不足以令她停顿。在布鲁斯韦恩戒备审视的目光中,她继续探手直到摸到他的额头,短暂触碰,揉平他眉间的那块皮肤,然后收回手。

    冰凉而又轻柔的触碰,重量不及飘落的花瓣,却在另外的地方砸出巨响。

    ……好了,这下某些人不仅眉头皱得能够当夹子,连心也一同皱缩得死紧。

    “你——”布鲁斯的声音沉了下来,但他才开了个头,声音就被塔米斯截断。对于她一贯沉默寡言而被动的性格和作风而言,这委实少见。

    “达米安…他走了,不会再回来。”她的声音低而平静,如同在葬礼上念诵悼词,只除了那个名字,像是能刺痛喉咙,她很快掠过。

    “你们认识。”布鲁斯说,“这就是你闯进韦恩庄园弄晕绑架我的原因?”

    塔米斯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昏迷,虽然大概可能也许不是她干的,但黑暗之书的事吧确实也和她有关系……

    啧,怎么越想越心虚?于是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解释。“不是。”

    “他为什么会离开?”他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塔米斯抿起嘴唇。

    其实在她眼中事件的脉络异常清晰,她难以融入常世的生活,现在看来兄长亦如此。他们在纷杂的常世规则间进退维谷,发现萧瑟的黑暗才是终归之处。

    总之……

    “他抛弃你了。”她说。

    抛弃。这词布鲁斯不常听到。

    前刺客联盟的人,和达米安熟识,和最近出现在哥谭的神秘势力有瓜葛……零散的脉络在他的脑中联结,但仍有一些事情不够明朗。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能确定你的判断是事实?男孩出门玩几天这种事很正常。”

    “因为我了解他。”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比我这个父亲更加*了解*他?达米安可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

    “他没有朋友。”塔米斯歪着头看他,“我觉得他没有对你提起过大部分事情。”

    ……行,看来确实是挺了解的。

    老父亲试图套话但被直球打出一记伤害,着实心情复杂。达米安在很多时候都过于有主见,而他们父子尚处磨合期间,这也就导致事情常常以针锋相对而收场。两个人鲜有敞开心扉的交流过。有时候布鲁斯难免觉得,达米安的听话只是在认可他实力的基础上对‘父亲’的头衔低头,但他觉得没关系,因为时间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导儿子。

    但现在他真的离开了的话……布鲁斯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前窗与江岸正对,能够看到对岸的护堤和一小块江面。少女瞥了一眼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能在这附近找到他的消息……不管有没有相关的信息,我都会在一小时后回到这里,把我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你。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后,车厢内陷入寂静。在独处时,蝙蝠终于掉下一小块花花公子伪装,眼神深沉。

    就算不用地图,单凭他对哥谭的了解程度,他也能看出他现正处在米

    勒湾口上东区一侧的滨江路上,对面是繁华的时尚区。因其身处出海口的位置,上东区有着较多的仓储中心以及轻工产业,所以大宗盗窃案的问题较为突出。

    为什么这里可以找到达米安的消息?

    或者说……

    达米安为什么会来这里?

    哥谭市区的路网监控显示,一辆车牌号信息显示为布鲁斯韦恩的当季新挂牌车在城市中横冲直撞,直到停在米勒湾。虽然没有产生交通事故,但从这个架势来看,韦恩庄园估计能收到厚厚一沓的罚单。

    等等,小刺客也是开他车过来的。布鲁斯觉得不能对刺客联盟的驾驶风格抱有太大希望,所以这个罚单厚度或许会增加个一倍。

    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更坚定了一条准则,这条准则他从前定下并且沿用至今:

    未成年罗宾*不准*开蝙蝠车!

    *

    在哥谭市的阴影下,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中,赫雷提克的影子占据了半壁石墙。他身材高大,在狭窄的甬道中站得笔挺,更显得这里空间狭小。黑玛瑙倚着墙,借着余光悄悄看他在阅读完情报之后紧紧抿起的嘴唇。

    黑玛瑙知道上面写了什么。首领的女儿…塔利亚大人决定在本月结束后来到哥谭验收任务成果。

    黑玛瑙服务于恶魔之首。在刺客联盟分裂之后,她奉命协助异教徒寻找某样东西,并在哥谭建立联络点。

    除了行动进度和安排外,黑玛瑙从不多嘴。幸好异教徒并不难合作,和她一样,异教徒是那种典型的、被刺客联盟养大的刺客,全身心投入任务,世界里除了任务和训练再无他物。然而最近的情况有些改变,黑玛瑙只能从破碎的情报中拼出来,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他从外面抢来又失落的女孩,他们是什么关系,爱?黑玛瑙不知道。

    在刺客联盟,一切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成为见血封喉的毒药。黑玛瑙知道她不该提醒他,免得引祸上身。但她无法看着他自取灭亡。

    话已经酝酿了很久,最后她还是说出了口:“对无关人员的痴迷正在让你偏离轨道。”

    头重重地砸在墙上,赫雷提克卡住她的脖子,杀意扑面而来,黑玛瑙有一瞬间觉得他会杀了她。

    赫雷提克认为这是某种威胁,他冷冷说,“你想表达什么?”

    黑玛瑙并不惧怕,她仰头看着他,“只是提醒。我不关心她是谁,也不会向总部反馈什么。我只关注任务。首领的任务永远是我们的第一目标。蝙蝠侠是一个劲敌,更遑论少主在他身边。你应该把重心放在任务上。”

    “别教我做事。”赫雷提克面无表情地放开手。

    “达米安不是问题,他已经沉浸在一种叫做猫抓老鼠的游戏里了。”

    第58章 白鲸 我哥才不是东西!

    58 白鲸

    刺客联盟究竟有多少基地或者联络点, 恐怕它的掌控者都说不清。

    刺客联盟古板守旧,和其他散漫的同行比起来,像是一支禁欲式圣徒式的军队。在师徒制的传承下, 犹如大树一样伸展枝条, 开枝散叶, 自然也彼此之间抢夺空隙和向上生长的阳光。枝桠坏死, 或者落地长成新的大树。

    但无论如何,大家终究出于同源,保留着一些共同的刺客习惯。比如在每座城市的最高处或者地标建筑附近留下隐秘的刻痕, 标识一两句云里雾里的暗语。

    哥谭最高的建筑,塔米斯此前已经去过了:韦恩大厦矗立在市中心, 带着钟楼似的尖顶, 对黑暗生物们来说晃眼得像一座灯塔。

    在尖顶下, 环绕大厦一圈的平台上, 她当时就发现了有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墙上干净无比,没有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斑驳信息, 干净得如同一块**。只在角落中有一组不甚清晰的图像, 是波浪线和拽着长尾的圆弧相切。

    当时, 她注意到了这组符号, 却没有凑近去端详,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督促她下意识避过, 像是靠得太近就会被其代表概念的火焰灼伤。但命运, 奇怪的命运, 让她最终还是不得不从记忆中翻出咀嚼这部分内容, 直到每一根线条都纤毫毕现,化作钢丝把记忆勒出血痕。

    只有知晓解码的办法才能发现其这些符号蕴含的含义。塔米斯掌握的暗语不多,但这组信息的解码方式是教科书式的基础。

    波浪线和圆弧, 代表着白鲸。

    塔米斯曾经见过塔利亚看一本叫《白鲸》的书,在碧海蓝天泛着咸涩味的空气里,她轻声念着其中的诗文:

    “我从地狱之心刺向你,人类的伟大与病态相伴相生……”

    那时候他们在海岛上度假,塔利亚倚在沙滩椅上翻书。而塔米斯和达米安则在一旁的沙滩中特训。

    黑色的训练服和赤道日光的曝晒,这两样东西搭配起来大量增加体力消耗,让达米安罕见地能够在训练结束后坐下来接受艺术课教育,也因此让美术老师避免遭受他前任们的厄运。

    塔利亚从不觉得孩子们有什么问题,如果达米安学不进去,那一定是老师的错,那么老师的下场就是被拿去喂鹰或者喂鲨鱼*,然后换一个新的。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塔米斯都误以为“艺术课教师”是某种一次性消耗品。这种啼笑皆非的误会恐怕要在很久之后才能再解开。

    在未来,某个遥远的下午,她和兄长一起就读于哥谭最富盛名的私立中学,而这所学校他们的父亲也曾经读过。在上学的第二个周,看着从车前经过的艺术课老师,她陷入沉思,“原来不是一次性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的工作是一次性的?”驾驶座的长兄问。他因上班顺路且时程相符而肩负起送两小只上学的任务,在这之前,家中还爆发了一场关于要不要给迪克换一辆新车的争论。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换车当然随时都能换啦,可是达米安觉得迪克现在的车过于磕碜,而迪克觉得这就是完美符合他布鲁德海文警察身份的好车。两个人吵了半天,最后迪克表示:要么坐我的车要么你自己开车——噢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还不到允许被开车的年龄。

    这场争论以达米安不爽的啧声为结束,这之后他还是乖乖坐上了后座。在妹妹发表感叹的时候,他在旁边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补充了原因:“因为母亲会把不合格的老师杀掉。”

    迪克一时失语,“……我必须和布鲁斯谈一下开设常识课的事情了。”

    遥远的事和飘在天空的肥皂泡一样梦幻而易碎,因无法触及而暂且后置。视线回到白鲸。

    白鲸可能代表很多含义,水族馆的白鲸池,能眺望到鱼尾跃出的海港,或者一壶矗立鲸鱼雕像的喷泉。塔米斯思衬着这些时,在哥谭搜索白鲸的名,结果只发现了一处地点,临江的酒吧:白鲸。

    这更佐证她的判断无误,于是她来到这里。

    哥哥会在这里吗?

    通道里只有应急通道的莹绿色的灯光稳定亮着,其余漆黑一片。她走过通道……这条路,兄长是否也曾经走过?

    靴面踏过水泥地面,她的速度加快。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现在近在咫尺?

    然而在数米之外,她侑然止住疾跑的脚步,与此同时,凌厉的破空声传来,漆黑无光的刀刃自身侧显现。塔米斯旋身避开袭击,从空气中拔出长刀,与对方狠狠短兵相接!

    一击不成,袭击者想要退回黑暗,伺机再作行动。塔米斯可太熟悉刺客联盟的这一套流程了。她没有给对方机会,直接截断对方的后路!

    刃出影随,一切尘埃落地,袭击者轰然倒地。而她垂下的刀尖紧贴着对方的下巴,这个姿势威胁性满满,只要向下刺入就

    能切断喉管。

    “达米安在哪儿?”她低声问。

    看清楚她的脸,躺在地上的刺客一愣,“……塔米斯大人?”

    此时仍是白日。隔着厚实的墙壁,酒吧对外开放的一层尚未营业,摆放齐整的桌椅一片寂寥,酒保站在吧台后面,慢悠悠地擦着杯子。在酒吧门外,街边停车场与斑驳的红砖墙仅相隔一条马路,价值不菲的豪车停在那里,但车内已经空无一人。

    抓着一杯奶茶的红发的上班族路过,对这辆豪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绕着车看了一圈,又在驾驶座位置的车窗旁朝内看了几眼后才离去。

    他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打电话,身影最后消失在街角,“那车真的好帅哦……我得工作多少年才买得起啊。下辈子都不一定?你这实话就有点伤人了。”

    房顶上站着一抹黑色,身形因逆光而看不真切,只有影子在路面投出异常拉伸的阴影。他俯视着这一幕,转身离去。

    漆黑的通道里,面罩很好地遮挡了刺客的震惊。他从地上爬起,步路蹒跚地往前带路。“我无权得知少主的行踪,请您先和我去休息室稍等片刻,主官很快就回来。”

    他口中的主官应该就是这个联络点的负责人。塔米斯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走路的姿态,歪了歪脑袋。在先前的遭遇战中,虽然她有意留手,但似乎还是对他的腿造成了一定伤害。

    “这个联络点……”塔米斯稍作停顿。

    刺客顺滑地接上话头,他解释道,“的确是哥谭唯一的联络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只剩下了这一个。”

    鉴于某只蝙蝠展现出的地盘意识和没事找事的能力,塔米斯觉得*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是真的存在,估计和蝙蝠侠离不开关系。

    刺客停在一个看起来并无二致的墙面前,光滑的墙面在微弱的灯光下呈现出幽暗的色泽。他的手在墙面上滑过,在一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裂缝处稍稍停顿,然后稳稳地按压下去。

    墙壁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有什么机关悄然启动。一块墙壁缓缓向内移动,敞露出背后隐藏的通道。

    这条狭长的长廊大约三四米宽,出乎意料的明亮,天花板每隔几步距离就嵌有一条狭长的灯带,两侧镀铬质的墙壁反射着光线。

    没有门,没有其他东西,这看上去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走廊。

    身后是黑暗而前方就是光明,在两条通道之间,塔米斯停住脚步。刺客回过头,以眼神表达为何不再前行的困惑。

    “我想问的是……这个联络点,或者说,你,效忠于谁?”塔米斯背对着黑暗,轻声问他。

    “当然是刺客联盟。”刺客的反应镇定。

    “那你在表演什么?你伤得没有这么严重。”要是在以前,塔米斯不会怀疑她所造成的伤势,那时她下手不会有所收敛。

    “你也是这样对待达米安的,对么?你们把他怎么了?”

    刺客好像笑了笑,他站直了身子,“您很敏锐。”

    墙壁的震动声在这狭窄的走廊中被放大了许多倍,一道道身影从墙壁两侧的暗门涌出,堵住前路和退路,这一切恐怕都已经提前计划好。

    在后面的刺客们高高跃起发动了进攻,他们手中的刀剑在灯带的照射下闪烁着冷光,如同流星划过空中,而塔米斯只有一个人。

    “希望您能够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了刺客联盟。”他的声音在走廊的尽头回荡。

    塔米斯站在原地,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躲避了第一道攻击。尽管对这一幕有所预料,但节外生枝的疲惫感仍涌了上来。

    有一瞬间,她很想快速而彻底地了结面前的一切。她知晓她能够做到,蛰伏的黑暗之书随时准备接受她的命令或是越俎代庖。黑暗的低语受疲惫消极的情绪鼓动,再度耳边于回响,不可承认之物笑着对她说:来吧。

    ……不。

    塔米斯轻轻地后退一步。

    她的身体如同猎豹一样矫健灵活,在退进黑暗之后避开了所有的袭击,顷刻之间就来到了包围圈的外围。

    “闭眼屏息!”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宛如重症喉癌患者般的熟悉音线让塔米斯眼皮一跳。

    蝙蝠侠怎么会在这儿?!

    直觉疯狂报警,在叛逆和顺从之间,最后塔米斯还是屈服了直觉的感召。下一秒,走廊的尽头突然飞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随后落在了塔米斯的脚边,然后猛地爆炸开来,烟雾四溅,整个走廊瞬间被浓烟所充斥。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一个物体飞出,这次是一颗生光弹。强烈的光芒在狭窄的走廊中反射,使得刺客们的视线瞬间失去了焦点。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小臂,像是锚一般把她从混乱的世界中紧紧拽离。

    “跟着我。”蝙蝠侠说。

    人类一般能够屏息一到二分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受过训练的人能屏息更长的时间。但在普通人类的极限到来之前,蝙蝠侠就已经把她带离了混乱区域。

    “好了。”他说,“这里暂时安全。”

    塔米斯睁开眼,她此刻身处一处宽敞的房间,看装潢似乎是休息室。墙壁上饰有华丽的壁画和精美的装饰物,沙发和椅子都采用顶级的绒面面料,色彩柔和而鲜艳。

    老实说这房间的气质和外面完全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陷阱。塔米斯毫不怀疑这里就是此前刺客所说的休息室,如果她拿的剧本和达米安的是同一个,如果达米安在路上之前一直没发现问题…

    她朝四周看去,阴郁的大蝙蝠站在角落里,身形非常显眼,“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

    她默默抄起刀,想要朝门的方向走。

    蝙蝠侠:“我检查了其他地方,这是唯一一处休息室。”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一副了然于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把人拿捏得死死的,简直让人觉得拳头发硬。

    塔米斯面无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

    “我们等等再谈你绑架韦恩的事。”蝙蝠侠眉头都没动一下。

    韦恩这词当真是精准踩中雷点。蝙蝠侠到底知道多少?塔米斯不知道。

    她的口气阴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刀打架。“你最好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这话蝙蝠侠真的没法接,他为什么要对他自己做些什么?

    壁画底下的桌台上,一盏复古的装饰台灯静默屹立。他默默扭动了台灯的位置。

    这下不是暗门了,地板开口裂出一条地道,阶梯步步向下。

    站在地道前,蝙蝠侠看了塔米斯一眼,而塔米斯拒绝思考为什么她能反应过来这一眼的意思是大蝙蝠想让她跟上去。所以,为什么蝙蝠侠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悉啊?!

    “你知道这条路通向哪儿?”

    “下去就知道了。还是说你知道它的尽头?”蝙蝠侠说,“你在刺客联盟的地位看来不低。他为什么要抓你?利维坦?”

    “如果我知道的话,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塔米斯硬邦邦地用一句话堵住了所有问题。她绕过蝙蝠侠,率先走下地道。

    地道与一条废弃的下水道相连通,下了楼梯后是一片宽广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黏糊糊的空气变成一层无形的膜紧贴皮肤。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塔米斯低头看到地上杂乱的脚印,这些痕迹是崭新的。

    她半蹲下来,用手掌丈量了一下脚印的尺寸。其中有一串脚印的痕迹颇深,似是有人在负重行进。

    “身高六英尺左右,重量三百磅……这个人带了什么东西。”蝙蝠侠同样在观察这些脚印,他得出的结论和塔米斯的观察结果基本吻合。

    六英尺大约两米。这个身高的男性体重一般在180磅到220磅之间。已知达米安的体重大约80磅,加起来刚好差不多300磅。

    塔米斯眼角微微一抽,“注意你的措辞。”

    我哥才不是——等等,这说法怎么更奇怪了!

    达米安是在昏迷的状况下被带走的。休息室没有打斗的痕迹,谁能在他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让

    他昏迷?

    第59章 利爪 她可怜的普通人父亲,还在车上等……

    “他们带走了达米安。”塔米斯站起身。

    达米安的身份尚未公开, 外人尚不知晓布鲁斯韦恩多了个叫达米安的儿子。蝙蝠侠大可以装傻充愣问出达米安是谁之类的话,然而他不想。他直入主题,“你的判断依据?”

    塔米斯眯起眼睛, “你知道达米安。”

    “hum。”蝙蝠侠发出不置可否的音节。

    塔米斯绷着脸压抑心中愈发升起的忌惮, 他好像对于哥谭无所不知。“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利维坦?”

    “刺客联盟。”

    “原因?”

    “这个联络点的人认出了我是谁。”

    知道和认出是两码事, 很多刺客都知道达米安这个名字代表少主, 但是当一个未穿任何标志性服饰的男孩独自走进圣殿时,大部分人都不会把他和少主这个身份联系起来。塔米斯情况更甚,能认出她的几乎只有外公和母亲的亲信。

    母亲没有理由把达米安送走之后又想把他带回去。

    ……赫雷提克来到哥谭, 真的只是为了黑暗之书吗?外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顺着下水道向前,脚下的淤泥渐深, 空气里潮湿的海藻腥味也愈发明显。通道尽头有一抹亮光, 像是夜空中孤独的启明星。

    到达出口的那一刻, 眼前瞬间被一片明亮的光点亮。那是一片宽阔的海港, 微暮的海面跃动着波光粼粼,在远方, 夕阳照亮了港口的游艇, 码头和被海风吹动的旗帜都渡上一层橘光。

    下水道的圆形出口嵌在堤岸上, 波涛拍打着脚下的石壁。不出几天, 等到潮汐变动,这个出口就会被潮水淹没, 掩盖所有脚印的痕迹。

    联络点一被袭击, 就不会再被使用。塔米斯突然意识到, 如果刚才她假意被擒的话……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达米安被运去了哪里。

    就算不被擒, 至少也抓一个刺客审讯一下啊!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A=

    这或许是离找到达米安最近的一次机会。

    她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信心等待下一次机会出现了。

    在蝙蝠侠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海港时,她沉默着轻轻地一步一步后退, 后退,然后转身奔跑。

    她的发梢划过潮腥的空气,而蝙蝠侠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是明智之举。”他说。

    “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的。管好你的控制欲,你没有立场对我指手画脚,蝙蝠侠。”她的回应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原本和缓的气氛瞬间僵硬。蝙蝠侠出现在这里,纯粹只是对她放心不下,但他绝不会说出口。

    分裂的刺客联盟,黑暗之书,离开的达米安,她。整件事都太奇怪了,有看不见的绳子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但绳子是什么?

    蝙蝠侠冷硬着脸松开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里。

    在他的身后,太阳缓缓下沉,犹如硬币落入水中。海面泛着金色的光芒。把天空的暮色和海洋的临近交织在一起,每一片云彩都在熠熠生辉。

    可通道里没有一点亮光,无边的黑暗。海水的咸味夹杂着清新的海风吹拂起披风,他忽然有点不安,就算受过刺客训练,但那么小一个孩子,什么弯弯绕绕都不懂,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还是不能任由她去冒险。

    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转身向内跑去。

    黑暗是一张无尽的网,捕获所有的光,身后越来越远的光亮显得渺小而又孤独,他的脚步在湿滑的石板上接连踏过,肺部重新充满潮闷和腐朽的空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前方的黑暗中显现,蝙蝠侠停下脚步。

    男人站在黑暗里,接近两米的身高像是巨兽。蝙蝠侠看到了塔米斯,她面对着男人,一动不动恍若定格。

    “——达米安呢?”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紧绷。她背对着蝙蝠侠,所以他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

    男人笑了起来,竭力压抑歇斯底里,声音微嘲而又低哑,“达米安达米安……你的心里,只有他。”

    他凝视着她,瞳孔仿佛跃动着火光。

    这番对话,让人物关系图一下子多出几根奇怪的箭头线,饶是蝙蝠侠,思绪也忍不住卡壳了一下。

    “还有你……蝙蝠侠。”男人的目才冰冷地落在他身上。铁面具遮挡住一切表情,但蝙蝠侠却突然意识到对手的情绪莫名高涨。

    在异教徒身后,疯帽匠走出来,满头大汗地按着头顶的帽子,哆嗦着用手揩去额角的汗水。

    蝙蝠侠心里一沉。

    ……他不该放手。如她所说,这是个陷阱。

    而设置陷阱的人,足够了解达米安,也足够了解她。

    “你不该带她来这的,蝙蝠。”赫雷提克说。

    他的话里带着某种微妙的意味,何等奇怪,像是默认他对她拥有管束力。

    “异教徒……你是刺客联盟的人。”

    “我不会说谢谢,这是我应得的。”异教徒的微愉的声音带着令人悚然的危险。他走到塔米斯身边时,她仍一动不动。

    女孩不知何时开始无神的瞳孔中没有微光,异教徒的披风遮住她,像是用翅膀藏起雏鸟。

    下一秒,震耳的轰鸣响起,烟尘骤漫!蝙蝠侠用披风挡住飞溅的碎石,他身后的来路已被炸毁。而在汹涌的尘涛之间,黑色的拳套穿破一切,凌厉朝他的脸袭来。

    交叉的双臂和拳掌相接。与蝙蝠侠面对面而战,赫雷提克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你今天仅有这一条路能够离开这里。”

    在他们身后,黑玛瑙兀自从黑暗中浮现身影,她望了战局一眼,旋即把目光放到塔米斯身上,视线微凝。

    “去帮异教徒,今天必须拿下蝙蝠侠。”她对疯帽匠说,“……她接下来由我负责。”

    她的手刀劈向女孩的后颈,抱起她倒下的身体。何等雷厉风行,疯帽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事成定局。

    “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要是他发起疯…我是说怪罪下来,你得负责。”疯帽匠对黑玛瑙的地位心里有数,除了异教徒就她最大。他咕哝着,恨不得变成不粘锅把所有问题都甩脱。

    黑玛瑙望着他,目光寒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疯帽匠举起小短手,“是是是,我这就去!”

    他一溜小跑,心中疯狂咒骂这群劳什子刺客看人怎么都一个德行,不是危险的疯子就是危险的哑巴。

    正面战斗并非疯帽匠的专长,他的脑波控制器能够捕获人类空虚的心灵,却难以抵挡沙包大的拳头。所以现在,在异教徒和蝙蝠侠的战斗范围边缘,他抱头鼠窜,希望找个安全的地儿蹲着伺机而动。

    先前爆炸的冲击力翻飞出无数石块,疯帽匠在一块巨大的石块后面蹲下,石头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哆嗦。在不经意之间,他突然瞧见了石块上的尘土,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节奏震颤。

    异教徒和蝙蝠侠是在打架没错,但是他们打架的动静没办法造成这种动静吧?!

    疯帽匠瞪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在黯淡的环境里看花了眼,但不是!

    意外再度降临,爆炸声猛烈回响,波浪激荡起涟漪,撕裂空气。爆炸的力量如同无情的巨兽,把因坍塌而堵住的通道再度轰开!

    阳光破空而入,像是巨大的利剑刺破了黑暗的帷幕。一道耀眼的光束投射在灰尘充满的空气中,横贯在蝙蝠侠和异教徒之间,一个人影骑着摩托高高越过,骑手的黑色头盔底下压着一头张扬的红发,摩托车的轮胎在地面拽出长长的尾迹,火花飞溅。

    “抱歉啊蝙蝠侠,打扰了你们的战斗。”他轻快地说,“不过,女士,能否把你怀里的孩子交给我呢?”

    被挡

    住前路,但黑玛瑙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视线越过利爪,埋伏着的刺客们从黑暗中显现,把利爪层层包围。在掩护中,黑玛瑙抱着女孩,转进了另外一条通道。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这是越南战场吗?!”红角鸮目瞪口呆,他侦查时候可没发现这里有这么多人手。

    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第三方,事态越发复杂,蝙蝠侠启动头罩的屏蔽器,毫不犹豫地向地上扔出声波道具。

    几乎瞬间,尖锐的声波如同无形飓风,扫过每一个角落。痛苦的哀嚎中杂乱的碎片飞舞,有的人的耳鼻甚至流出鲜血。在这片混乱中,蝙蝠侠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消失在黑玛瑙离去的那条通道的黑暗中。

    红角鸮把头从机车头盔里扒出来,踉跄着甩了甩头,他按着耳麦大喊,“小灰!”

    然而通讯频道只有刺耳的杂音,音频元件可能被蝙蝠侠的道具损坏了。

    他骂骂咧咧地踹飞一个向他扑过来的刺客,一边渐手如飞发短信,但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蝙蝠侠,蝙蝠侠——”异教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精神状态像是陷入了某种谵妄之中。

    这种痛苦又夹杂着疯狂来呼唤蝙蝠侠的语调,自从老板一枪崩了小丑之后,红角鸮再也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他缓缓打了个寒噤。

    “我靠……”

    红角鸮猛地扭头,他本来以为自己无意间说出了心声,但不是!发出感叹的是才从废墟里爬出的疯帽匠,他战战兢兢地把刚捡起来的帽子扶正,然后以不符合矮胖身材的灵敏姿态,扭头就跑!

    红角鸮很想追上疯帽匠陈恳发问他在跑什么,但是一把飞出的匕首以更快的速度破空而过,红角鸮侧头避开这把匕首,眼睁睁看着它扎飞了疯帽匠的帽子。

    毫发无损的疯帽匠抱着破了大洞的帽子哀嚎,红角鸮觉得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你认识她。你是谁?罗宾?不,他们都是黑发。”异教徒声音疲倦,这是痛苦的余韵。“她始终选择和他在一起,真好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了。”

    他好像一只被丢掉的大狗。

    这种诡异八点档电视剧发展的对话是怎么回事!红角鸮热爱吃瓜,但不代表他喜欢成为瓜主。他咕哝着后退,“就单纯摩托同好会的会友罢了请当我现在并不存在——”

    “你有个免于一死的机会。”异教徒轻声说,“拿下他,疯帽匠。”

    他的话音刚落,红角鸮感到比音波攻击还恶心百倍的呕吐感袭来,宛如一万根针刺入大脑,天旋地转。

    红角鸮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疯帽匠向他走来,手里捧着从不离身的怀表。

    顺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直直向上,管道之上覆盖着厚重的泥土,绿草茵茵,这是滨江公园的草坪。草坪突然多出巨大的坑洞让所有人都绕而远之,毕竟是哥谭,好奇心重的普通人基本都活不久。

    能俯视整个区域的楼顶上,一道影子站在楼檐边。夕阳如血,洒在他的利爪面具上。他的视线跨过江湾,追随着一艘快艇,那艘快艇迎着落日,正朝着出海口方向驶去。

    【9】

    【算】

    【等】

    【猫】

    通讯器在震动,红角鸮发了四条消息,但每条只有一个词。要是不熟悉红角鸮,或许会对这语焉不详的单词困惑异常吧,但作为多年搭档,灰雕鸮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就补全了这代表的意思。

    救命/算了/等我消息/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喂下猫

    紧接着代表着他的图标就离线了。离线图标几乎意味着通讯器损毁,下面一定发生了意外情况。

    但鉴于他还记得让他帮忙喂猫……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灰雕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情况,接通另外一通电话,“是,BOSS。初步可以判断异教徒是刺客联盟的人,另外,蝙蝠侠也在这里,红角鸮入场的时候,他们在战斗。三支利爪小队在附近,是否要——

    ……不干预他们的行动?明白。”

    他挂掉电话,看了夕阳下的海面最后一眼。

    快艇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一条游弋于海面上的金色鲨鱼,逐渐摆脱城市的喧嚣,迎着暮色破浪而去。快艇的引擎轰鸣划破海面的平静,螺旋桨扬起浪花,在落日余晖中闪闪发光。

    黑玛瑙驾驶着快艇,这艘十余米的海钓艇经过改装之后航速颇快。塔米斯躺在驾驶座后面的开放式储物舱里,悄悄睁开眼睛,观察黑玛瑙的背影。

    她被催眠了,她装的,大家都信了。演戏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自从被催眠过之后,塔米斯就莫名自信不会再踩进同样的坑。先不管是她天赋异禀,还是黑暗之书的关系。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眼前。

    她的视线从黑玛瑙的背影游离到天空斑斓的云彩上,深感心虚以及忧虑。

    她可怜的普通人父亲,还在车上等着呢。

    ……他应该不会傻傻在那边坐着一直等她……吧?

    第60章 同伴 我们明明是同伴啊。

    *

    蝙蝠侠站在洞边, 那艘快艇越来越远,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渺小的红点在视野的尽头跳动。

    波纹在落幕的夕光中晃荡,像是向他嘲笑, 他的一切行动最终只换来一道孤单的水面。

    微妙而尖锐的噪声扑入耳膜, 熟悉的警觉立刻在蝙蝠侠的神经末梢弹跳。异教徒正在靠近, 他的脚步声从身后的远方传来, 如同裹挟冷意的风。

    他可以感知到他在黑暗中投射过来的恶意,像是猛兽盯着猎物,逼近, 逼近。

    钩索枪无声出膛。

    等到赫雷提克到来时,这里只剩下一片空寂。夕阳已是余晖, 洞口之外是接天连海的一片壮丽画卷, 橙色的余晖照亮了大海。

    无尽的橙, 像是天空撒落的琥珀。

    但他看不见。

    被无边的黑暗环绕的洞口, 仿佛巨大的黑色瞳孔,吞噬一切的光明, 而他站在其中不可自拔。

    “……没有下一次。”他喃喃自语, 握紧的拳头颤抖起来。

    *

    尽管游艇的引擎声轰鸣声不断, 但微微摇晃的波纹正在召唤塔米斯进入梦境。

    甲板成为漂浮在水面的摇篮, 在混杂着海风和机械油的气味中,她的意识逐渐迷离, 身体像被抛向空中的羽毛, 逐渐升腾, 剥离出喧闹世界。

    在橙波荡漾的海面之外, 堤岸渐行渐远。她在半空中俯视着这一切。

    遥远的堤岸。

    在微醺的朦胧中,她猝然因这距离清醒过来。

    父亲。

    *

    在车内的昏暗氛围中,布鲁斯韦恩西装革履, 身影如同一尊陷入冥想的雕像。

    车厢的内饰在这一刻显得过于华丽,然而对于他来说,这些都只是躯壳。

    中控台上,蝙蝠的图标占据了原厂系统。屏幕的灯光在周遭反射,投射出微光。

    卫星地图铺展开来,闪烁的红点在其中缓慢移动,远离哥谭海湾。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一点上。

    他忽然回忆起她翡碧色的眼睛来。信赖,面对布鲁斯韦恩时的信赖。他猝然之间喘不过气来。

    真难受啊,真像是在被架在烈火上烧熬。因为一时放任,他犯了错误。

    富有责任心的人总是苛责自己,并为良心所折磨。

    这也就是为什么无心之人总能过得快乐。

    [索引:异教徒

    所属:刺客联盟。

    ……

    ⑦对蝙蝠侠的敌意-达米安(索引)?

    ⑧-塔米斯(索引)-达米安?关系未知,猜想待验证。

    ⑨精神状态不稳定,药物?有待进一步证实……]

    布鲁斯下颌紧绷,面无表情,他往系统中更新最新的情报,瞳孔中倒映出冰蓝色的屏幕微光。

    但有东西不愿意让他独静。

    [熟悉的味道……]一道声音响起。

    他抬起头,数张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脸庞挤在一起,紧紧按在窗玻璃上。隔着车窗,它们眼部的黑色空洞深深凝视着他。

    它们的身体符合传统社会对死神的认知,黑色的长兜帽披在身上,但身体只

    是乳白色的烟雾,只在上半身勾勒出大概的人型轮廓,自半身之下越收越窄,直至变成一缕细烟。

    康斯坦丁曾对蝙蝠侠提起过一种地狱生物,状似死神,也行死神之实。他说,这种收割亡者灵魂的魔法生物,通俗的叫法是灵魂收割者,学名则是:

    寿衣。

    寿衣在附近嗅到了死亡,以及某种更加熟悉的味道。

    [就是他,数度从我们的手上逃脱。]

    这条生命在寿衣之间臭名昭著多年。它们在交谈,它们在低语,它们对待死亡如秃鹫对待腐肉的收割者,对生者逃脱死亡充满不甘,已经不满许久。

    [等他死时……]

    [令他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令他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令他进入万劫不复之地狱!]

    布鲁斯瞥了一眼雨刮器的按钮。

    在他伸出手之前,车窗外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是寿衣。有人以雷霆扫千钧之势,一己之力将车挡玻璃上的寿衣通通击飞。

    【离。他。远。点。】身体透明的少女从天而降。她踩在车前盖上,距离相隔不远,他看清楚她一向缺乏情绪的脸染上暴怒,瞳孔因怒火而烁亮。

    但寿衣并非被她击飞,而是一察觉到危险便四散奔逃。它们重新在车附近围拢,其中一只寿衣向她靠近了几码又停下,它黑色的兜帽微动,像是嗅了嗅鼻子。

    [……死亡的味道。]它说。

    [生魂,你的大限将至。]

    生魂,活人的灵魂?

    卫星地图上的红点离哥谭海湾越来越远,而少女如人间之神般飘浮在半空。车内,按在中控台上的手猛地紧握。

    塔米斯的视线扫过车内,确认其中坐着的人身体无碍后,她提起的心侑然放下。至于敌人所说的话,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和死过一次的人说这些,实在是找错对象了。

    她漂浮向空,离开父亲所在的位置,把死神们引向远方。

    黑色外套的下摆在身后如斗篷拂动,塔米斯回忆着记忆中母亲的姿态,随之露出的微笑犹如清晨薄霜覆盖在茎叶般冷然,她轻声细语:

    [我很好奇……死神会死吗?]

    [区区生魂,竟然敢——]

    古怪的叫声在空气中震颤,对于生魂的挑衅和轻蔑,寿衣们的反击干脆而直接。它们四散飞舞,犹如火星飞舞冲天而起。其中几只寿衣挥动镰刀,镰刀发射出暗淡的流光,向着塔米斯迎面袭来。

    塔米斯侧身避开第一道光。这些能量落在柏油马路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对物质世界未造成任何伤害,但不代表对灵魂无害。流星雨裹挟着气浪涌来,铺天盖地,她自无物的虚空中凝出善用的长刀,迎身向前,狠狠挥砍向袭来的魔法,将其片片击碎!

    塔米斯在流星之间跃进,把寿衣切碎成轻烟消失在空中,只留下片刻哀嚎。

    剩下的几只寿衣对视一眼。

    夜空下的楼宇之间光芒四绽,而这样一场绚烂的烟花仅有一人能得见。但是虚幻的光印不进他的瞳孔。

    布鲁斯站在车门边,他拿着电话,和通话那头的人交谈着什么,望向天空的眼神黑沉如夜。

    对方说,[那今晚上的夜巡就由我来负责咯。……布鲁斯?你在听吗?]

    “我在,那就这样……小心!”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布鲁斯?需不需要我过来?]

    “不用,芭芭拉,我晚些联系你。”布鲁斯挂掉电话。

    幸存者们搞了小把戏,战斗中的人看不清,但地面的布鲁斯看得非常清楚。有一道能量束中,掺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而塔米斯的解决办法仍是挥刀斩去!

    无形的气浪在半空炸开,生成的波纹向外扩散,让接触到的普通人都能感到一瞬轻微晕眩。什么东西轰然下坠,但在物理世界的层面,这坠落悄无声息。

    其他寿衣仍在观望的时候,一只寿衣如兀鹫般俯冲下飞,但还未降至半空,一道飞光从地面疾驰而来,光刀穿过它的身体,二者一同消散在空气中,其他寿衣对视一眼,作鸟兽散。

    *

    塔米斯从地上坐起身,魔法的黑色构造物在她身下,像菌毯一样在地上铺开。

    手底下的触感如胶质般厚重。她往下按了按,这东西还会回弹。

    在先前的坠落中,这层菌毯为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真奇怪啊,灵魂还会感受到坠落的冲击感?

    【当然,这涉及到一套很复杂的魔法粒子和现实物质的构成理论。灵魂只是没有物质实体,但也会痛,更会死。】黑暗之书说。它锐评战斗,充满抱怨:

    【拥有我的力量,你本可以当一个法师,远程驱动魔法之类的,却偏要冲上去用爪子挠人,这是你的天性吗小猫咪?】

    菌毯如活物般流动,汇聚成一团圆润的漆黑污泥,甚至还有弹性地蹦了几下。这一幕配合着黑暗之书的声音,塔米斯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隐隐作痛。

    她面无表情地扔出一把魔法凝成的飞刀,正中圆心。黑球顿住动作,很给面子地随着飞刀的扎中而裂成两半。

    这两个半球倒下来,变成两个黑球滚来滚去,用咏叹调异口同声地说,【这态度真令我伤心,我帮了你这么多,给你力量,帮你拯救你的…家人,我们明明是同伴啊。】

    禁忌的二重调让黑暗之书的讨厌程度成倍增加,塔米斯盯着两个黑球,把它们捏成一团的想法蠢蠢欲动,“我不相信你。”

    【就因为我关了那个小疯子的紧闭?】黑暗之书问,【只需要时不时钻出来发发疯、陪你聊聊天,那我也可以成为你的酒神因子嘛。】

    “闭。嘴。”小姑娘的眼神凶恶,看上去像是想把它揍扁成黑泥饼,“把它还给我。”

    黑暗之书猝然摊成饼状,以示友好,【OK,OK。为了证明我的确值得信任,还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黑泥鼓起一团凸起,有什么东西蒙着黑泥剧烈挣扎,在下面想要破土而出。

    塔米斯朝着那团挣扎的泥伸出了手,她的手还未完全伸出,一只喙从内撕开泥网,苍鹰迫不及待地扑腾飞出,羽毛黯淡而凌乱,浑身狼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乌乌!”酒神因子委委屈屈地把头埋进她的后颈。

    【你生理学上的父亲还在附近。友情提醒,*普通人*看不见灵体。】黑暗之书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塔米斯给酒神因子捋了捋毛,她皱起眉头,“……我的身体还在船上。”

    【可以重新捏一个壳子,就像之前的那样。】黑暗之书说。

    它的话音落下,塔米斯眼前一黑。

    再恢复视觉时,她的眼前是酒神因子傻乎乎的鹰脸,它歪着脑袋看着她。

    从它的瞳孔里,塔米斯看到自己:灰棕色的长毛猫,胸脯毛洁白而蓬松,像头小狮子。

    一只不能说话、和人沟通全靠默契、人走一步她需要跑十步的小猫咪。

    她缓缓扭头看向黑暗之书,要是视线能够杀人,黑暗之书现在已经死了。

    黑暗之书在地上蠕动、汇聚,在塔米斯眼中叠高成九头身的庞然大物。它最后凝出人形,蹲下身用黑色的手拍了拍猫头。

    【他来了。】

    男人的身影正在向这里走来,黑暗之书站起身,凝实的身体怦然炸成一团烟雾,消弭于无形。

    布鲁斯很确定这不是错觉:雾影对他展露出充满恶意的笑。

    他旋即看到地上的熟悉的猫,猫矜持地踮着脚迈向

    他。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作为一个平平无奇、只是略有几分家产的普通人,他该不该看见这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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