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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盛绍延先去带院子那家餐馆里, 把沈西辞喜欢的菜都点了一份,让老板打包,又要了大杯的芒果冰沙。

    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 对他和沈西辞印象很深刻:“你们是两个人, 拿两个勺子?”

    盛绍延原本想说好, 话到嘴边又变成:“一个就行。”

    两个人也可以用一个勺子。

    上午十点过,这座毗邻国境线的小城很安静, 屋顶的红瓦与墙壁的米色瓷砖都映上了一层明亮的光, 几层高的小楼遮挡住了太阳, 落下大块的阴影,偶尔有建筑物漏出空隙, 太阳便能彰显存在。

    盛绍延穿一件黑色衬衣, 拎着装了几个打包盒的塑料袋, 在这些光影里慢慢地穿行而过, 身上有种与衰败破落的县城毫不搭调的疏离感。

    他走得不快, 就像大多数无所事事的人,没有什么要急着去做。

    斜长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盛绍延意识到,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关于结婚这件事。

    失忆前的他,定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有一点喜欢,但不多,只想吃软饭,花沈西辞的钱,并没有负责的想法。

    沈西辞对失忆前的他确实非常了解, 不能越过那条线,不能显露出半点想一直在一起, 想结婚的痕迹。

    那现在呢,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想和沈西辞,结婚,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吗?

    “靓仔一个人啊,今天想吃点什么水果?”

    盛绍延转过头,水果摊的阿婆穿一件靛蓝染的布衣,头发盘成发髻,用花油抹了鬓边,一丝不乱,正坐在竹编的椅子上朝着他笑。

    沈西辞吹树叶是这个阿婆一点一点教的,盛绍延停下来礼貌颔首:“阿婆早。”

    阿婆脸上笑意更深了,又嗔怪道:“那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跟阿婆说哦?契兄弟想结婚,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盛绍延想,他确实低估了房东阿姨和楼下阿婆之间情报交换的速度。

    他找了个借口:“因为还在想,所以没告诉您。”

    阿婆一脸欣慰:“挺好挺好,你比阿弟大几岁,当契兄的呢,有担当是好事情!这么大的事儿,确实要好好想想清楚,但也别想太久了。”

    盛绍延应下:“好。”

    阿婆又关切地问:“他家里长辈什么态度?”

    盛绍延想到沈西辞的右耳,和以平淡的语气提起的那些从前的事:“他家里对他很不好。”

    “唉,阿弟那么好个孩子,他爹妈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物。”阿婆心疼了一番,又叹道,“还好,你一看就是一个当家做主,能拿主意的,阿弟跟你一起,必然不会受委屈。”

    盛绍延低头捡了几个水果放进塑料袋里,没有说话。

    “听租你们房子的阿妹说,你们不续租了,要买新房。”

    盛绍延正想说还没买,就听阿婆夸奖道,“你看,我就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吧!我们寨子里成家,要去山里砍树锯木头,搭座房子出来。结婚,还是要有房子住才行,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

    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盛绍延点头:“是这样的。”

    “阿弟长相性格都出挑,人又年轻,一家好女百家求,换成阿弟也是一样的道理。”阿婆指指盛绍延的掌心,又笑容满面地夸道,“还是你厉害,先下了手。宝贝珠子,就要握手里才稳当妥帖!”

    想到做的混剪视频收到的那些评论,以及沈西辞站在镜头下时,周围工作人员的惊呼和赞叹。

    盛绍延深以为然。

    回了家,把冰沙放进冰箱里保存,又把打包回来的午饭和水果归置好,盛绍延拿起手机,打开之前看房的软件,将页面切换到了买房。

    半个多小时后,盛绍延才翻到一套勉强能入眼的房子,一百六十平的平层,户型设计有欠缺,地段稍差,但主卧很大,特别是套间内的浴室,放下一个很大的圆形浴缸后,空间依然很宽敞。

    再看显示的价格,两千三百多万。

    如果失忆前的他花钱节制一点——

    思维的齿轮发出碰撞的轻响,盛绍延滑动页面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从餐馆回来的路上,他在问自己,他有想为这段感情负责的意愿吗?

    看着眼前的房型图,以及此前因为户型、地段、小区等等各方面原因,被淘汰了的那些选项,盛绍延清醒的意识到,根本不需要去分析,去权衡。

    他的行为,早已给出了答案。

    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他是想要的。

    一回生二回熟,凌晨四点过的山风里,沈西辞从后面紧紧抓着盛绍延的衣服,熟练地趴在对方背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连化妆间都是盛绍延领着去的,一直到站在崖边的古树下面,才打起了精神。

    身手敏捷地爬上树,在树枝上站好,灯光组开始调整打光,万导戴着一顶鸭舌帽,抱着手臂在一边看,着急:“不对,这样不好看,改成昨天商量的第二个方案试试……”

    沈西辞扶着树干站得直直的,衣服被山风吹得晃来荡去,想起温雅歌昨天的形容,觉得自己还真的有点像吗喽,就差掌握猴子荡树藤的技能了。

    暂时还没他什么事,沈西辞闲得无聊,视线习惯性地一扫,定在了等在外围,戴着黑口罩的盛绍延身上,恰好,盛绍延也在看他。

    这么巧?

    沈西辞朝着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被驻组宣传拍下来,转头就发了一条微博:“面对这样的笑容,谁还会有起床气?我爱上班![视频]”

    “——姐妹扎心了,你猜我上班的地方要是有这种极品,我还会有起床气吗?微笑jpg.”

    “——又站树上了,快看看方圆几公里有没有观鸟大爷出没!敲碗等观鸟大爷二出神图!”

    “——这是在对谁笑得这么好看!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太甜了吧!心都化了!”

    注意到驻组宣传的动作,盛绍延刷到这条更新,第一时间点了保存视频。

    太阳出现在东方天际线,沈西辞踩在粗树枝上,纵身跃下崖底,从救生气垫上下来,旁边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万山导演的声音:“快上来,所有人抓紧时间,再来一次!”

    又是颗粒无收的一个早晨。

    盛绍延把自己的外套披到沈西辞肩上:“今天又跳了七遍,都是同样的动作。”

    换成是他,不一定会有这样的耐心。

    像是听见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沈西辞捂了捂自己的手:“拍戏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是演员一个人的力量,只不过被镜头对准的是演员而已,背后,需要的是所有人绞尽脑汁去构思,有条不紊地配合,我跳了七遍,其他人也拍了七遍,就算没有耐心,气急败坏,也必须坚持拍下去,直到拍出最好的画面。”

    “手很冷?”

    话题跳太快,沈西辞“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是有点冷,树上和崖下面风都有点大。”

    他的手被盛绍延握住,拉了过去。

    沈西辞开玩笑:“怎么,你要给我捂捂?”

    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就触到了暖热的体温。

    连帽衫的衣摆被掀起一块,露出扎眼的肤色,他的手被盛绍延带着,钻进去,贴到了腹肌上,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觉到与呼吸同频的起伏。

    “暖和吗?”

    沈西辞指尖无意识地缩了缩,但盛绍延动作太快太自然,问问题的语气也平淡,让他觉得,只是暖手而已,好像确实不用大惊小怪。

    而且,体温的热度刚好,从掌心一路蔓延,冲开了手上的冷凝感。

    实在没舍得把手抽回来,但也不敢怎么乱动,尽管指尖掌心传递的肌肉触感都非常优越。

    沈西辞找了个话题,尽量转移自己逐渐乱飞的注意力:“灯光组的组长看着这两天人都老了一岁,万导的要求,直逼甲方五彩斑斓的黑,既要我的面部所有反射角都有光泽感,又要有点朦胧的神性,还要双眼干净清亮。”

    盛绍延:“拍了两个早晨都失败的原因?”

    “剧组里都是些大佬,这三个要求,灯光组长都做到了,拍特写的时候,我旁边不是放了大灯、led灯、小灯带、滴度光灯,好几种吗?”沈西辞解释得很详细,“但问题在于,太阳一出来,周围的光线立刻被扰乱,在镜头里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完全无法确定和把控,因为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

    盛绍延思维里,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但人可以操纵机器的光。”

    沈西辞不笑时显得薄冷的双眼微微睁大,渐渐变成惊喜的表情:“电子调光台,太阳升起时就手动调亮度和光效!阿绍你真的太厉害了!”

    不愧是黑心资本家,怎么可能是环境的问题?只会是人不够努力、想的办法不够好不够全面!

    但竟然真的有可能把问题解决了!

    把手从衣服下抽出来,沈西辞反手抓住盛绍延的手腕,拖着人快步往导演开会的地方走:“走走走,臣要上书!这方案要是能行,说不定我还可以少跳几次崖!”

    凌晨四点的起床时间实在太反人类了!

    抓在腕上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了,盛绍延任他拉着,毫不反抗地配合着往前走,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状似随意地问:“你想养宠物吗?”

    “宠物?怎么突然问这个?”沈西辞很快回答,“不养,拍戏一进组就是几个月,带宠物一起不现实。”

    盛绍延追问:“不一定是猫狗,也可以是别的。”

    别的?

    一段记忆冒出来,沈西辞道:“我很小的时候,有过养宠物的念头,知道他们肯定不允许,就悄悄去河里捉了一条小鱼,养在一个搪瓷小盆里,放在床头,每天一有空,就去跟那条鱼说话。”

    盛绍延看着走在前面的人,预料到了什么,还是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搪瓷小盆被砸在地上,水溅了一地,那条鱼被踩烂了。”沈西辞的语气很轻很淡,混着清晨山林间的雾气,又有点凉意,“我当时就懂了,在我能保护我的所有物之前,我不可以再拥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以后养吧。”

    沈西辞一直往前的脚步缓下来,偏过头:“什么?”

    “养一条叫‘萌萌’的小鱼,谁有空就谁去给它喂食,应该很好养,吃的不多,只需要一个小鱼缸。”

    听着盛绍延的描述,沈西辞像是心里有什么地方轻了一点,他笑起来:“阿绍,你怎么这么快,连小鱼的名字都想好了?”

    名字是盛绍延在来的路上想到的。

    一间房子,一个宠物。

    无论是猫是狗,是鹦鹉是鱼,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他又想,其实,最好是不养。

    因为你每天一有空,都可以来和我说话。

    第32章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但山里的早晨,雾气很重,温度也低, 沈西辞没走多远就打了两个喷嚏, 被盛绍延拖着手先回化妆间换衣服。

    土布白袍被换下, 沈西辞正低头系水洗牛仔外套的扣子,余光注意到盛绍延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 手伸过来,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方便对方取耳坠。

    “小山还在山崖下面,帮忙一起收拾救生气垫, 估计没这么快忙完, 阿绍, 你在这里等等化妆老师过来交接戏服, 我去找导演, 一会儿就回——”

    感觉耳坠被取了下来,说着话,沈西辞把头转回来,转到一半,呼吸本能地屏住, 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他没想到盛绍延离得这么近。

    近到他的嘴唇险些擦过盛绍延的侧脸,只差了一点点!

    盛绍延将耳坠握在手里,目光流连在微微泛着红的糯白耳垂上,像是没发现两个人距离靠得过于近了:“嗯,我等你。”

    按照剧组的通告单, 下一场戏已经在准备了,沈西辞要找导演只能去片场找。

    美术组的人正忙来忙去布景, 组长拿着几张纸正跟万导讨论着什么,沈西辞没有走近,站远了等着,准备等万导忙完了再过去。

    没想到万导看见他,主动招呼:“沈西辞,怎么没回去休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哑巴少年这个角色难就难在不能说话,所以剧本上,通常只会宽泛地写“微笑”“表情僵硬”“点头”之类的动作词汇,怎么演,全凭演员自己参悟。

    沈西辞虽然是新人演员,但并不只是刻板地遵照剧本写的来,他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和见解。这个人物是自己和编剧一个字一个字创作出来的,但论谁对哑巴少年的了解最深,还是沈西辞。

    看见人去而复返,万山导演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对最后一幕角色的诠释上,沈西辞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走上前,沈西辞朝万山导演道:“是有了点新的想法,不过跟角色没什么关系,是关于打光的。”

    “打光?”万山导演没多问,招招手,示意灯光组的组长过来一趟,“我手头还有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老方聊聊看。”

    正在准备的这场拍摄有许令嘉的戏份,他做完妆造来候场,没想到美术那边出了点差错,现场到现在都还没布置好,他只能在旁边多等会儿。

    因为正在跟钟岳炒CP,他的粉丝数量增长速度非常快,热度一天比一天高,找上门来的品牌代言和剧本,跟之前比,几乎翻了个倍。

    他干妈叮嘱了好几遍,让他有空就多开开直播,巩固巩固粉丝,直播时最好有意无意地提提钟岳,多产产粮,才有可宣传的内容。

    上午他和钟岳的戏正好挨着,许令嘉打开直播,说是趁着候场没事做,跟粉丝聊几分钟。

    果然,很快就有CP粉在弹幕上提问,说钟岳在哪儿,怎么还没来,让他一个人坐这里。

    许令嘉把这条弹幕念出来,笑容乖巧,话里带着敬仰和亲近:“钟哥还在化妆呢,他要做伤口的特效妆,比我的麻烦很多,所以还没过来,他说化妆间里闷,让我先出来透透气。”

    直播间弹幕瞬间刷屏,全是“啊啊啊啊”的尖叫和“正主发糖放饭”“嘉嘉太甜了”之类的句子。

    许令嘉假装没看见其它和钟岳有关的问题,点到即止,又挑了另外几个只和他有关的问题回答。

    答完,恰好万导和沈西辞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弹幕里,飘过一条“沈西辞?沈西辞也在吗!我闺蜜超喜欢他!”

    眼底阴霾一闪而过,许令嘉脸上保持着笑容,回答弹幕上出现的问题:“对啊,沈老师在那边和导演说话。对手戏?我和沈老师基本没有单独的对手戏,不过听说沈老师这两天拍戏拍得很辛苦,一幕戏里,有一个动作,可能是有点难,沈老师昨天拍了八次,今天拍了七次,还是没过,可能是在商量这个事情吧。”

    他站起身,故意道:“你们想看沈老师?那我带你们走近一点。”

    沈西辞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加起来跳了十几次崖,结果一个能用的镜头都没有,明早还要继续跳这件事,他已经听剧组的人说过几次了。

    许令嘉心里嗤笑,要是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真这么好演,轻轻松松两条就能过,他上辈子怎么可能会被骂?

    预知梦里,他虽然没有跳崖这场戏,但用脚指头想知道,一个跳崖要拍十几次,甚至是二三十次,这演技可真够“好”的。

    幸好他早早从梦境的走向里抽身,没有一门心思地盯着沈西辞,耽误自己的时间。

    弹幕里,和他预想的一样,很快有人提出质疑。

    “——不是都在说那个新人演技特别好吗,一个动作NG了十几次都没过是什么离谱情况?”

    “——不知道买了多少营销,我就说,突然火起来肯定有猫腻!”

    “——拍戏拍不过,不反思自己的演技,找打光老师是什么个意思?怪人家灯光不对咯?”

    许令嘉一边走,一边小声回答:“可能沈老师觉得今天早上没拍过,是因为打光的问题,这种情况在剧组很常见,有时候光没弄好,拍出来的镜头确实不行。”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不应该啊……”

    灯光组长从旁边树上下来,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拍了拍自己身上蹭到的灰,跟万导打完招呼,问沈西辞:“沈老师想到什么了?”

    “方组长,我觉得是设备有问题。”沈西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的是,人不能操纵太阳的光,但可以操纵机器的光,只要随时调整光线的参数和——”

    “你说的是电子调光台吧?”许令嘉走近,插话道,“沈哥是新人,以前没来过片场,可能不清楚,我们组里的设备都是最顶尖的,各种可能会用上的设备都有,当然也包括电子调光台这种最基础的东西。”

    说话时,许令嘉特意没关麦克风,弹幕立刻一片“哈哈哈”。

    “——哇这算不算被打脸?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这个新人好自以为是,还辛苦人家灯光师特意跑过来听他说这一筐废话,什么都不懂,就保持安静不行吗?”

    “——什么叫外行指导内行,这不就是了吗哈哈哈哈”

    沈西辞听完:“我知道组里有,但那个电子调光台不好用。”

    “可是,”看见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许令嘉表情故作为难,想了想还是道,“这几台机器,都是当初我跟着我干妈一起,专门飞了一趟欧洲,费了不少力气才订上的,因为这家公司的东西一直都只供国外,国内都没有经销商的。”

    他又笑着宽慰沈西辞,“沈哥可能是因为不太了解,所以才会说不好用,但我能保证,这个电子调光台是现在最先进、技术最顶尖的操作台。”

    “——嘉嘉好暖!对着这种心里没数的人还温柔安慰,特意给台阶下!”

    “——好厉害!没想到嘉嘉还参与了专业机器的采购,嘉嘉果然什么都会!”

    看见飘过去的几条弹幕,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

    “电子调光台是DMA Lighting专业灯光控制公司的GrandEC5系列控台,对吗?”

    笑容一滞,许令嘉没想到沈西辞真能说出来,旁边站着的老方身材魁梧,大家都穿着外套,就他一个人只穿了件军绿色短袖衫,他也意外道:“嚯哟,你怎么认出来的?牌子就算了,怎么连型号都知道?”

    “我对这些很有兴趣,进组做功课时看到过相关的资料,还有印象,就认出来了。”

    不同的灯光拍人拍出来的效果不一样,光源的位置也是一个道理,有时候脸往旁边侧十度,五官不会被镜头拉变形,上镜就会更好看。

    上一世,沈西辞在拍戏时,灯是什么灯,镜头是什么镜头,以及拍摄现场用上的机器的特点,包括不同的灯光师的操作布光习惯,日积月累,他心里慢慢拉出了一张备忘录。

    能单凭眼力把机器认出来,老方有点期待,说不定沈西辞还真的能提出点什么,他追问:“为什么觉得那个调光台不好用?”

    沈西辞:“山崖旁边地形复杂,能布置的灯架很局限,用到的几个灯具,都和这个电子调光台不兼容,我昨天注意过,拍特写时,我旁边放置的那些led灯、滴度光灯之类的灯具,一大半都没有连在电子调光台上,所以才会在阳光出现后,光线立刻变得混乱的情况。”

    老方抱着结实的麦色手臂,表情认真:“是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考虑解决办法。”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这个新人以前难道干过灯光师?听起来好像有点专业啊。”

    “——嗯??竟然不是外行?”

    “——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台的问题?但嘉嘉不是说那东西是专门去欧洲买的吗?”

    许令嘉心里藏着的那根关于沈西辞的弦猛地一紧,他手指握了握,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温和:“沈老师既然知道这是GrandEC5系列控台,那肯定知道,这是DMA公司最新推出的旗舰操作台吧?”

    他特意给“旗舰”两个字加了重音。

    沈西辞点头:“我知道,DMA Lighting的东西确实很不错,也很有名,可国内不同品牌和型号的灯具常常会使用不同的协议,这个调光台无法做到多协议支持是事实。”

    许令嘉根本听不懂什么协议不协议,多协议支持又是什么东西,见灯光组长没有开口否认,难道沈西辞说的是对的?他心里莫名有点慌乱:“DMA公司的调光台技术就是最顶尖的,它做不到,难道还有别的公司能做到?”

    这就是沈西辞的目的,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对谁都是折磨:“我知道国内有一家公司——”

    “不可能!”心里冒出来的那股慌乱越扩越大,许令嘉没怎么多想就道,“国内?知道人家DMA公司为什么只供国外,不卖国内吗?就是怕国内那些小作坊,偷偷抄了技术。完了还要被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拿小偷生产出来的破铜烂铁,来碰瓷人家的旗舰。”

    沈西辞听出了许令嘉话里的不屑,他直接转向老方:“方组长,国内有家新成立没多久的公司,叫‘烛龙光启’,很厉害,实打实的技术流。他们在一个月前,推出了一款叫‘金乌智控’的电子调光台,可以完美兼容sACN等控制协议,您手里那些灯具,都可以连上。

    这个控台还可以直接驱动环绕式LED屏幕,实时生成真实的沙漠环境光等等,替代绿幕的后期合成。”

    上一世,他在电影院看的一部电影,大荧幕效果非常好,为了看到底是哪家公司提供的器材,他专门等字幕全都播完了才离开的放映厅。

    许令嘉也看向老方,卖乖道:“方叔叔,你不会也信他说的什么烛龙什么金乌,能比DMA公司的旗舰更厉害吧?”

    镜头效果一直不好,老方作为灯光组的负责人,压力一直很大,他没说相不相信沈西辞,只道:“我去联系联系‘烛龙光启’,要一份参数过来看看,就算希望比较小,也要试试嘛,不然那场戏卡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许令嘉笑容一僵,没想到姓方的竟然直接驳了他的脸面,他勉强绷着表情和语气:“是这样,我只是怕方叔叔本来就很辛苦了,还费心费力做了场无用功。”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后,一个叫#烛龙光启砸锅卖铁买热搜#的标题突然空降热搜榜。

    被官方认证了的企业官博连发几条微博。

    “@烛龙光启:谁懂!!把家里的锅和碗都卖了,倾家荡产买了这条热搜!”

    “@烛龙光启:万山导演,求看见!我们仓库里有完美兼容各个控制协议的调光台,有能生成真实环境光的LED环绕式虚拟影棚,还有虚拟制片系统,超级好用的!机器的具体参数在下面!”

    “@烛龙光启:真的太穷了,买完热搜之后,老板的午饭都没了着落,仓库的保安大爷支援了老板一桶方便面,热搜怎么这么贵啊!一定要多发几条微博,这钱不能白花!”

    “@烛龙光启:虽然我是小作坊,但我真的是国产自主研发,真没抄国外的技术,毕竟,咱们都比国外公司的技术牛逼了,一百分怎么也犯不着去抄八十分的答案,是吧?”

    话题下,热爱看整活儿的网友立刻加入。

    “——这个官博好吵,买一条热搜,发了二十条微博,满屏都是他在吵吵,真是不浪费一分钱啊。”

    “——@碗力觉醒方便面:给个地址给你们寄方便面,我们也是国产自主研发,来支援姐妹!”

    “——太绝了,官博不仅把沈西辞夸他们的那几句话,用扎眼的红字写在了沈西辞山神之子那组照片上,做成了一个表情包!还把那段音频截下来,配上了沈西辞的电影花絮,哈哈哈哈,无比魔性,太会整活儿了!”

    “——官博说了,表情包是老板用P图软件P的,因为公司请不起美工哈哈哈哈!”

    许令嘉拍完戏往化妆间走,打开手机,就看见那个什么破公司在热搜榜上刷存在感。

    他沉着一张脸,正准备把手机丢开,眼不见心不烦,忽然有电话进来。

    脸上依然不见笑容,但许令嘉说话的语气带着笑:“干妈,你想我啦?”

    叶眉却没接他的话,语气严肃:“你知道自己在直播,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

    知道那番话是有点不妥,但许令嘉其实没太放在心上,而且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国内这些小作坊能搞出什么好东西,不都是破铜烂铁吗?

    他跟往常一样撒娇:“干妈,是不是又有黑粉骂我了?你帮我压下去嘛,不然看着心烦。”

    “嘉嘉,不是黑粉的问题,有人故意买了你的黑热搜,标题就是#许令嘉骂国产只有破铜烂铁#。”叶眉有点失望,叹了声气,“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一个国货科技产品的代言在谈?”

    沈西辞没想到,在片场谈话时,许令嘉竟然在直播,更没想到的是,烛龙光启这家公司的反应速度会这么快!

    而且,做表情包和做短视频之前,公司老板还专门来征询他的意见,说如果他不愿意,他们就换一种宣传方式。

    沈西辞本来对这家公司的观感就非常不错,直接答应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一发挥,他就补了个觉,起床时,热搜已经上了前三!

    趿着拖鞋冲出卧室,沈西辞指指手机:“阿绍,他们怎么升这么快!”

    盛绍延从厨房出来,衬衣的袖口挽在手肘,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他将切成块的芒果用碗装好,拿着叉子取了一块,趁沈西辞说话,直接喂到了他嘴里。

    因为惊讶,沈西辞眼睛睁圆,像某种受了惊的小动物,很可爱,盛绍延给他总结:“话题度爆了,有国产自主研发的标签,戳中了国民自豪感,贫穷人设,整活儿玩梗,又蹭上了《山脉线》的热度,还有好几个国产品牌的官博都来联动,另外,明显还有一拨人在买水军,目标是许令嘉,几方粉丝吵的厉害,热度自然就上去了。”

    注意力被转移,沈西辞跟在盛绍延身后,边走边翻了翻微博,将芒果咽下去,感叹:“这家公司的老板不仅擅长研发,竟然连营销的技能点都点亮了!”

    手指划着屏幕,沈西辞没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盛绍延,周身气场实在称不上晴朗。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就是P图水平实在差了点。”

    环绕的低气压一散。

    盛绍延想,他会剪辑,剪的很好,沈西辞还夸过他是成长型大佬。

    将装着芒果的碗放到茶几上,见沈西辞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长袖V领上衣的领口低而宽,大半锁骨的轮廓露出来,白的晃人眼,让人不由想到曾经看过的后背上的漂亮肌理。

    心底萌发出一股情绪,这股情绪又像萌的芽遭遇了春天的雨,迅速长出枝叶藤蔓,盛绍延很新奇,他没想到,他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低落,又因为下一句话高兴,情绪如同被看不见的丝线提拉牵引。

    沈西辞靠着沙发刷微博,烛龙光启的官博又更新了一条,看完,他觉得,这老板是真的会做人。

    “@烛龙光启:因为付不起工资,我们宣传岗至今没敢招人,@沈西辞你做功课竟然还能做到我们身上?为了这谜之缘分,你想要什么机器,老板立刻从仓库给你寄过来!到付!”

    这是打着热搜不能白买,让他也沾点热度的主意?

    但,到付?

    谁还不是穷鬼了?

    跟我比穷,你们还差一点!

    沈西辞转发并高冷地回复:“别寄,没钱。”

    第33章

    “——笑死,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穷鬼battle大擂台!老板:送是舍不得送的!沈西辞:到付是没钱付的!”

    “——好好好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穷鬼!世界穷鬼大联合!”

    “——哈哈哈这位沈姓朋友,再高冷的回复也藏不住你贫穷的气息!”

    原博和沈西辞的转发下面,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哈哈哈网友, 热评第一下面叠了几千楼, 基本都是哪些地方可以领券薅羊毛, 月底没钱了怎么利用评论返现再苟两天,开通九块九连续包月后一定要记得取消自动续费之类的生活小妙招。

    沈西辞一边看一边截图, 还拉盛绍延一起:“阿绍你快来看, 这里面好多知识点都用得上!”转念想到盛绍延都快恢复记忆了, 他又手动撤回这句话,“不过可能对你不是太实用, 我看看就行。”

    盛绍延刚去晾完衣服, 和骑摩托车、射箭这一类熟悉到有肌肉记忆的不一样, 包括扫地、拖地、晾衣服在内的这些家务, 他都很生疏。

    可见, 失忆前的他,骑车射箭样样精通,家务是半点不碰。

    为了证明自己跟失忆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比如,会晾衣服, 比如,不再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盛绍延主动提道:“昨天我去打包午饭,一共一百四十三块五,我让老板抹了零。”

    沈西辞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抹了三块五?”

    “……”

    盛绍延声音低下去一点, “五毛。”

    沈西辞目光怜爱:“这种情况下,老板只收一百四才对, 还会再送两瓶果汁或者饮料。”他拍拍盛绍延的肩膀,鼓励道,“阿绍,你进步已经很大了,你竟然知道要找老板抹零!”

    对于盛绍延这种,每分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钱从世界各地汇集到他账户里的资本家来说,能砍价砍掉五毛钱,简直属于掌握了祖宗往上数十代都没用上的知识点。

    这难道不算跳出了舒适区?

    听起来应该是在夸他吧?盛绍延迟疑一瞬,就立刻判定这肯定是在夸他,当即记下新的知识点:“下次我会记得让老板送饮料的。”

    “好。”沈西辞想,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凌晨,#烛龙光启砸锅卖铁买热搜#的标题还稳稳地在热搜前五,#许令嘉骂国产只有破铜烂铁#这个话题,已经趁着凌晨人流量少,悄无声息地被撤了下来。

    剧组宾馆的房间里,叶眉抽不开身,直接开着视频教训人。

    “你们三个跟着嘉嘉,没带耳朵和嘴吗?他在直播,你们不知道盯着点,提醒提醒?”

    三个助理暗自对视了一眼,无声吐槽,盯着点?她们怎么敢盯许小少爷?但这些话都只敢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是安安静静听着。

    骂完助理,叶眉看向许令嘉,语气缓和了不少:“给你买黑热搜的是鹤鸣文化的周庭然,我拿到消息,他们也在争取那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最近你热度几乎是直线上升,优势比他们大太多,他们跑了不少关系也没起作用,都准备放弃了。结果呢?你倒是好,差点把机会拱手让人!”

    许令嘉抿着嘴唇没说话,眼底阴霾。

    他见过这个叫周庭然的人,童星出身,说是从读幼儿园开始就在剧组拍戏,后来有几年因为上学去了,基本没什么曝光,现在考上了影视学院,又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接戏接代言,赚曝光度。

    圈子里蛋糕只有这么大,争争抢抢很正常,但这个姓程的不该抢到他身上来。

    手机屏幕上,叶眉语重心长:“嘉嘉,你年纪小,因为和钟岳一起炒CP,这段时间热度来得太快太陡,干妈觉得你最近有点飘了。”

    知道叶眉还是怪他在直播时,说国货是破铜烂铁,国内小作坊是小偷,许令嘉咬了咬牙帮,可他的难处又有谁知道?

    自从知道自己血型和许家人不一样之后,这些年里,他每天都害怕这件事会被戳穿,到时候,他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亲生的那个人夺走。

    日复一日被恐惧和焦虑折磨,他每时每刻都在装乖讨好所有人,忌惮着一直不曾出现的那个“真少爷”。

    直到前段时间他做了预知梦,得知了未来这一两年的走向,他才从恐惧和焦虑中解脱出来。

    可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能往外说,许令嘉开口,声音比平时气弱许多,有些可怜:“干妈,我只是不想看到沈西辞那么得意,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什么风头都是他在出。”

    叶眉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新人?嘉嘉,他根本威胁不到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要不要跟干妈说说?”

    心头一凛,绝对不能让干妈注意到沈西辞,许令嘉立刻撒娇道:“干妈,也没什么,我知道错了,我就是着急了一点,嘴比脑子快,下次我一定注意,不给干妈添麻烦。”

    见叶眉表情有所松动,许令嘉继续道:“就算这个国货科技品牌的代言没拿到,也没有什么关系,对吧,不是还有很多别的品牌想找我代言吗?”

    还有一个消息,他原本想等等再说,干脆现在也一起说了,“而且,干妈,钟岳下一部电影《神都劫杀》不是有个男二的角色吗,钟岳那边有让我出演的意向了。”

    “真的?”见许令嘉点头,叶眉忘了刚才心里隐隐的疑惑,彻底笑出来,“一点黑料而已,很快就会被人抛在脑后,影响不大,你能拿到这种大制作的男二,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嘉嘉真是厉害!”

    想到利用钟岳过敏这一点,搭上了钟岳和京圈的线,许令嘉有了底气,笃定道:“干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越来越火的!”

    烛龙光启一改大家对技术宅的刻板印象,堪称十级段子手,趁着这波热度,贡献了很多热梗。沈西辞刷微博从白天刷到晚上,刷的非常快乐,还做了很多笔记,又学到了亿点点省钱小技巧。

    小阳台上,浅紫色三角梅的花瀑依然绚烂,盛绍延浇完水,继续回复微信消息。

    烛龙光启的官博没说假话,他们因为把几乎所有的钱都投到了产品上,产品又没能卖出去回血,穷得坦坦荡荡,宣传部门和公关部门只出现在公司架构介绍的文件上,人是半个没有,以至于来和盛绍延这个“经纪人”对接的,竟然是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

    原因是,整个公司除了老板以为,基本都多少沾点社恐,宁愿累死累活去打扫公司仓库,也不想来干这种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活儿。

    网上现在的舆论风向对沈西辞很有利,盛绍延让烛龙光启的老板在后续过程中,可以提提沈西辞,但不用太过,也不要显得刻意。又顺便分析了有人买许令嘉的黑热搜,以及热搜被撤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明天公司官博更新微博时,内容是什么基调和侧重哪个方向,应该怎么利用这次的热度打响品牌知名度。

    江列远打字飞快:【您一看就是资深经纪人,引导舆论、如何将热度转化为品牌价值、提升知名度这一套,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太厉害了!】

    盛绍延对这番恭维没什么表示,只把之前敲门事件里,合作过的那家公关公司推给了江列远。

    江列远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过来,谦虚地问:【能不能问一下,您会推荐这家公司,是它有什么高妙之处吗?我好有针对性地学习一下。】

    盛绍延打字:【这家公关公司找水军发不带图片的普通评论,每一条的报价,要比别的公关公司便宜一毛钱,带图的评论,每条便宜两毛。】

    江列远按感叹号差点把手机屏幕按出火花来:【感激不尽!!!!!!】

    冲了个澡,盛绍延换上睡衣进了卧室。

    沈西辞已经陷在被子里睡着了,床头的阅读灯还亮着,是留给他的。

    放轻动作,盛绍延躺在了旁边的空位,不想,还是将人惊动了。

    沈西辞的眼睛仍然闭着,但整个人却条件反射般紧绷起来,连声音里都藏着警惕:“阿绍?”

    “是我。”

    仿佛是认出了他的嗓音,沈西辞立时放松下来,还小动物般蹭了蹭枕面,转瞬就重新睡了过去。

    盛绍延眸光晦暗。

    这么放心他吗?

    有过前日午后的经验,盛绍延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沈西辞才会是这个模样。

    像是熟透了的樱桃,轻轻一掐,就有酸甜清香的汁水溢出来,浑身变得湿漉漉,轻易就会湿了他满手。

    既然是梦,盛绍延放纵自己去舔吻糯白的耳垂,舌尖挑碰泛着冷光的银色耳钉,嘴唇细细吻过紧致的下颌线,白皙的脖子,凸起的喉结,以及,白天穿那件长袖V领时,领口半遮半掩、晃了他眼的锁骨。

    梦境模糊了时间与现实,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

    盛绍延醒了过来,卧室里,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头的阅读灯被旋开,昏暗的暖光薄纱般铺陈在地板和床面上,令一切都显得朦胧暧昧。

    此时此刻,沈西辞仰面躺着,睡姿很规矩,头还无意识地微微偏向他所在的位置。

    盛绍延撑起上半身,手臂抵在床上,从上至下去看沈西辞。

    背部挡住了阅读灯的暗光,倾泻下的影子像密不透风的网,将躺着的人全数笼罩,如同把沈西辞禁锢在了自己怀中,甚至身体里。

    沈西辞毫无所觉,依然睡得很沉。

    目光肆意地扫过眉眼,鼻尖,最后停在了薄而粉润的唇上。

    许久,盛绍延俯下身,直到呼吸交错在一处,离沈西辞的嘴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就在嘴唇即将相触时,他的右手,轻轻覆住了沈西辞的嘴唇和下巴。

    隔着手掌,吻上了沈西辞的唇。

    欲念就像夏季的山火,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烧得映夜连天。

    他快要压制不住了。

    第34章

    因为烛龙光启的电子调光台还没送到, 沈西辞被动放假,不过最后一场戏拍不了两天,满打满算, 他离杀青也没有多久了。

    坐在沙发里, 隔着落地窗的玻璃, 他看见盛绍延正在小阳台上修剪三角梅的枯枝枯叶。

    时尚完成度确实靠脸,盛绍延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连帽衫, 左手随意插在衣兜里, 右手拿着一把生锈的花剪, 露出的侧脸鼻梁高直,眼窝深, 下颌棱角明显, 竟然像极了杂志拍摄现场。

    看着这一幕, 沈西辞发了会儿呆, 目光直直地跟着盛绍延操纵花剪的手, 穿梭在三角梅的花瀑间,鬼使神差的,他拿起旁边的手机,镜头对准盛绍延,连拍了好几张。

    阴影投下来, 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外,挡住了光线,问他:“在拍什么?”

    声音被玻璃隔绝了大半,沈西辞回答的同时,笑着将话音拖长, 让外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口型:“拍——靓——仔!”

    盛绍延笑容很浅,花剪在手里灵活地转了一圈, 又握住,大方道:“那你拍吧。”

    之前乱七八糟的情绪被冲淡,沈西辞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晶石手链,开始计划后面的事。

    因为不知道具体杀青时间,沈西辞先去联系房东阿姨,问房子能不能再续租几天,等工作结束后,后续的房子看好了再搬走。

    虽然按照时间线,也才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但在沈西辞这里,已经过了五六年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办理好休学手续后,他应该是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直接就飞机转大巴,到了绥县。

    比剧组安排的进组时间要早,宾馆没有房间空出来,他就顺水推舟,说可以自己花钱单独租房住。

    剧组人多眼杂,他每天早晚检查生命体征的行为,被人知道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宾馆有房间空出来,他又借口已经交了一个多月的房租,房间可以分给别的人住。剧组人多,不少演员要求也不少,能多一个可以调配的房间出来,生活副导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就答应了。

    原本以为自己不能整租,免不了要和房东阿姨多说几句,没想到房东阿姨发来一条语音,说不着急不着急,买房搬家是大事,慢慢来。

    他虽然是要搬家,但买房?

    阿姨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根本没钱。

    新的语音又发了过来,听筒里,房东阿姨喜气洋洋:“提前恭喜阿弟哦,日子和和美美!”

    沈西辞一脸沉思,房东阿姨以为他退租是因为要买房,所以提前恭喜祝福?

    这个误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房东阿姨不会要求他必须整租一个月,也不会马上收回房子。

    沈西辞由衷感谢:“谢谢阿姨!”

    落地窗被推开,风将植物纹路的白色纱帘吹起,盛绍延从阳台进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沈西辞正在列清单,回宁城时这房子里添置的哪些东西可以带走,听见这句,他点点头:“你要骑摩托车吗,要的话,帮我买个紫叶糕?就上次我们路过那家。”

    “好。”盛绍延站在原地,等了等,发现沈西辞又低下头,看起来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不问他去哪里,多久回来吗?

    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盛绍延穿好后,放慢脚步走到门口。

    客厅里依然没人说话。

    把钥匙握在手里,盛绍延打开门,等了会,见沈西辞还是低着头,他只好主动开口:“我出去买点东西,天黑之前回来。”

    嗯?盛绍延怎么还没走?

    沈西辞脑子里正在思考把东西带回去能省多少钱,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他分心应了声:“好,路上注意安全!”

    盛绍延直接去了阿婆的水果摊。

    阿婆正在剥南瓜子,听见他问金银匠,挪耶道:“哎哟,靓仔是准备干什么啊?”

    一下就想到隔着玻璃,沈西辞朝着他说的那声“靓仔”,笑起来时左边的酒窝漾开,眉眼生光,盛绍延表情柔和下来:“阿婆,保密。”

    见盛绍延竟然没脸红也没不好意思,阿婆有点失望,又连连点头:“阿婆懂,阿婆一定谁都不说!”

    盛绍延:“房东也不能说。”

    “好好好!”阿婆眼尾的褶子都藏着笑,“这可是惊喜,阿婆一定不会说的。”她给盛绍延指路,“咱们这边少数民族的姑娘,一到节日,要是身上没点金银行头,那可是跨不出家门的,县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匠,你去找这个人,那手艺,九里十八寨都说好!”

    盛绍延记下路线:“可以自己动手做吗?”

    “可以可以,”阿婆连声夸奖,“靓仔对阿弟真不错!”

    阿婆推荐的金银匠在县城的另一边,跟他和沈西辞去帮忙取黄精的寨子是一个方向。金银匠是个寡言的老头,穿蓝靛染的土布袍,一双手磨得粗硬,他打量一眼盛绍延:“怎么想到要来自己做戒指?这东西要做好看,可不是简单事。”

    盛绍延确实想过要不要回了宁城后,去买成品,但他做的那条晶石手链替沈西辞戴上后,不管是洗澡还是睡觉,沈西辞再也没摘下来过,显然非常喜欢。

    “我可以学。”

    一连三天,盛绍延都早出晚归,沈西辞虽然好奇,但盛绍延没有主动说,他也就没有多过问。

    正好不用拍戏,有空闲时间,沈西辞在租房软件上翻找了一通,不是太贵,就是房子太差或者地段不好,要不就是小区不行。

    找了两天,沈西辞眼睛看得有点累,他放开手机,准备做点家务活动一下,没想到走了一圈,发现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阳台上的三角梅浇了,地很干净,仅有的几件家具上,一粒灰尘都没有。

    盛绍延是什么田螺少年,竟然把家务全做了!

    因为室友太勤快而无事可做的沈西辞走到阳台上,拿起花剪,没事找事地给三角梅剪了两根细枝,忽然想起,上一世他租过的一套房还不错,房东有钱事少人也挺好,名下房子有好几套,全都装修好了在出租,其中有一套阳台很宽敞。

    再细细想了想,那套房好像也是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装修漂亮,小区安保很严格,他看的时候很喜欢,但租金贵了一点,他忍痛拒绝了,租了便宜一点的那套。

    有上一世自己的作业能抄,沈西辞火速从租房软件找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又确定那套房还空着后,很快就谈好,先交了定金,约好等他回宁城后再签合同入住。

    金银铺面积不算小,摆满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架子后,显得有些狭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焰烧灼的气味。

    做白金戒指很废手,因为很硬,需要反复退火敲打,最难的是手工拉丝纹理,每一刀的着力点和深浅程度都需要细微把控,叠第二刀、第三刀时,不能破坏第一刀的走向,再加上雕金花纹需要一刀一刀刻出来,盛绍延对成品效果又极为苛刻,只要有一点瑕疵,就会熔了重新开始。

    老师傅背着手,眼看盛绍延技术越来越熟练,拉丝做的精细漂亮,花纹更是跟用尺量过一样,和设计图上画出来的花纹一厘不差,满意地点点头。

    “这纹路不错,是星星?”老师傅不太确定,跟平时看到的星星图案不太一样,更像一种图腾符号,也更好看。

    “嗯,星星拖着光尾。”

    戒指内侧还印着盛绍延自己的指纹,是沾着印泥印在金属表面后,用刻针沿着纹路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老师傅看着他在自己这儿坐了三天:“做好了准备送人吗,结婚戒指?”

    盛绍延摇头:“求婚用,婚戒以后另买。”

    勉勉强强也算是猜对了,老师傅给盛绍延出主意:“你这求婚戒指做的都这么用心,平时对人家肯定更用心,到时候你再把你手指头上的伤展示展示,这事儿绝对能成,”

    盛绍延手指被拉丝雕刻刀刮破了一层皮肉,已经结了血痂,他沉默片刻:“我以前做的不好,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人嘛,谁没有走几步弯路,醒悟了就好。”老师傅思索一阵,拍拍脑袋,“我这里好像有个木头做的戒指盒,几十年的老木头了,闻着有香气,跟你这戒指挺配,等我去找着了给你!”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灯被打开,戒指安置在木盒里,经典的圆弧型,戒面不算宽,上面的纹理犹如浸润着晨雾的银线,在灯光下,散发着银色绸缎般的光泽。

    老师傅戴上老花眼镜,看得很仔细,评判道:“很多新手做的拉丝,深浅都不一样,你这个,每一根都排列整齐,纹理平整均匀,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话,就凭你这份心,你肯定会成功的。”

    “借您吉言。”

    摩托车穿行在县城的街道之间,原本陌生的景色已经逐渐变得熟悉。他能清楚地辨别出,哪家餐馆他和沈西辞一起吃过,入夜后散步曾经过的拐角,哪里能买到紫叶糕,在哪棵树上摘过吹曲子的树叶,哪一处围墙上,攀着沈西辞曾指给他看的花藤。

    仅仅只是一个月而已。

    以后还会有很多月,很多年。

    摩托车提速,卷着暮色,停在了米色外墙的小楼下。

    沈西辞看了明天的天气预报,大晴天,烛龙启光的设备已经到了,明天早上多半要去片场。

    等剧组发了明天的通告单,果然,第一场就是他的戏。

    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身高腿长的男人正低头换鞋,轻易地将简单的黑色外套和衬衣穿出了矜贵的气质。

    “阿绍,你回来了?今天比前两天要早一点。”

    沈西辞拿着剧本站在落地窗旁边,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动,身后是金灿夕晖映出的千里晚霞。

    盛绍延走近:“嗯,东西做完了,就回来了。”

    沈西辞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前两天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基本要天黑透了才会回来:“你做了什么东西?”

    盛绍延看着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语言太浅薄了,失忆前的自己,软的硬的,不知道说过多少。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木质的戒指盒已经沾上了体温。

    虽然失去了记忆,还有很多以前的事他不清楚,包括为什么会受伤,以前到底发生了哪些事。

    但他有沈西辞。

    就像在四面烟云遮蔽的大海上,即将被涡流卷走前,他找到了一根浮木,任他攀援盘踞。

    他已经有了支点。

    在他不曾注意时,这处支点上,萌发出叶芽,长出枝叶,开出了花。

    将巴掌大的木盒拿出来,盛绍延郑重地递过去:“沈西辞,我想——”

    剧烈的痛感突然在神经上炸开,刹那间,仿佛有成百上千根针在他骨髓血管间反复冲撞,连视线都有了短暂的模糊。

    盛绍延低下头,握着戒指盒的手本能地用力,指节发白发青,坚硬的尖角嵌进掌心里,跟那股剧痛相比,却不及千分之一。

    几秒的时间被拉至百倍,甚至千倍,无数的记忆如同破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每一个脑细胞都因为这巨大的冲击而产生撕裂般的痛楚。

    握着小木盒的手还在两人中间,但沈西辞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对劲:“阿绍,你怎么了?”

    盛绍延雕塑一般定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的焦距一寸一寸聚拢,重新对上了沈西辞的视线。

    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织,让他一瞬间产生了混乱感,盛绍延嗓音沙哑:“没什么,刚刚突然有点不舒服,已经好了。”

    “真的?”沈西辞总觉得盛绍延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很轻,又很重,明明只是几秒的对视,却仿佛越过了无数的光阴。

    他伸手去摸盛绍延的额头:“确实没有发烧。”

    额头不仅不烫,好像还有点凉,应该是没什么。

    盛绍延以为自己会躲开,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是他从前的本能。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他的身体像是已经习惯,不闪不避,任由对方触碰额头。

    “这是给我的礼物?”

    听见这句话,指尖一缩,盛绍延下意识地想把木盒收回来,但看见沈西辞伸出的手,他的动作滞住,最后还是将小木盒递了过去。

    总觉得盛绍延有点奇怪,但又不太好形容具体奇怪在哪里,沈西辞接过木盒,将注意力放到礼物上,期待道:“这个盒子就很好看,里面是什么,你做的?”

    一边说着,他打开盒盖,看清里面放着的东西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戒指?

    绒布上,银色的戒面仿佛汇聚着星辰的光彩。

    看懂了沈西辞表情里的惊讶和疑惑,盛绍延藏下手指上的那道伤,他听见自己回答:“是谢礼。”

    心里有根弦轻轻颤了颤,沈西辞抬起头:“什么谢礼?”

    “别误会,只是一个礼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盛绍延注视着眼前的人,慢慢说道,“为了谢谢你救了我,特意去做了一个礼物。别的工期太长,时间不够,就做了一个戒指,可以戴在中指上当装饰,你如果不喜欢,也不用勉强。”

    为了谢谢你,救了我?

    沈西辞借由看那枚戒指,垂下视线,藏住了眼中的情绪。

    夕阳落入地平线,天边晚霞的光仿佛熄灭的火焰,渐渐露出后面天幕的深蓝。

    有风从阳台吹进来。

    盛绍延不敢再看沈西辞。

    他侥幸地想。

    他的记忆,会不会还没有恢复完整?

    第35章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难道你还想要回去?”沈西辞把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大小刚刚好,“你什么时候量的我手指尺寸?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天光渐暗,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了两人的影子。

    盛绍延目光落在沈西辞的手指上。

    跟他预想的一样, 沈西辞的手指本就瓷白匀长, 套上这个戒指后,就像把星辉戴在了指间。

    只是, 他原本以为, 这枚戒指, 会由他亲自替沈西辞戴上去。

    “你睡着的时候量的。”

    “谢谢阿绍,我很喜欢!”沈西辞笑意盈眼, 又仔细看上面雕金的刻痕, 以及拉丝的纹理, 惊叹做工的精细程度, “这枚戒指是不是很难做?”

    那些用来博取爱意和心疼的字句,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盛绍延回答得很简短:“还好。”

    他停顿片刻,又问:“马上要杀青了,你房子找好了吗?”

    “你是说宁城的房子?”沈西辞点头,“已经找到了, 一个卧室一个书房,阳台比这个房子的要大很多,主要是安保很不错,租金没超预算太多。”

    盛绍延近乎自虐地想,为什么是一个卧室?

    因为, 沈西辞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他。

    恢复记忆时的头痛还有痛感残留,让盛绍延觉得自己的神经末梢似乎仍处于应激状态, 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有连绵的痛意浮起来。

    他听到沈西辞说:“阿绍,我准备去看剧本了,你呢?”

    “我看看新闻。”

    卧室门被关上,狭窄的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响了起来,盛绍延坐到沙发上,黑色长裤包裹的长腿撑在地面,手指拉开了领口的两颗衣扣。

    窗外的天空已经沉淀为深蓝色,盛绍延拎起铝罐,喝了一口冰饮,浸凉感从舌尖漫入骨缝。

    他几乎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

    可是,失忆前的自己,没有遭受巨大打击堕落到无所事事,没有花钱大手大脚,吃沈西辞的软饭,没有对沈西辞很不好。

    也没有抱过沈西辞,没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没有所谓的失忆前的态度需要遵循。

    因为,他根本没有男朋友。

    甚至,他根本不认识沈西辞。

    听到送戒指的缘由时,沈西辞没有反驳,显然,沈西辞只是一个恰巧救了他的陌生人。

    空了的铝罐被捏到变形,扔进垃圾桶时,“哐当”一声重响。

    财经新闻的播报声充斥在客厅里,盛绍延却无心去看去听,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卧室的门,有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他静静地想,沈西辞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坐在书桌边,翻看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在本子上写着属于角色的字句。

    直到耳边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电视屏幕上,新闻画面切到了一个弧形会场中,正在进行记者提问环节。

    穿白色衣服的短发女记者拿着麦克风起身:“林副总,关于盛总病重,抢救失败的消息已经流传多日,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林月疏站在台上:“纯属谣言,另外,请提与本次发布会相关的问题。”

    短发女记者并不放弃,语速极快:“林副总,我拿到内部消息,盛合集团董事会成员盛峻鸿先生,因不满董事局副主席、执行总裁盛绍延先生长期不履行职务,联合多名董事局成员,书面联名,提议在明天上午召集董事局临时会议,并在会议上通过投票,决定是否罢免盛绍延先生执行总裁的职务,请问这件事是否属实?”

    现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月疏身上。

    林月疏站得笔直,长发披肩,一身黑色高定套装,细跟高跟鞋,直到记者说完,依然面带笑容,语速分毫不乱:“感谢这位记者对集团内部事务的关注,但这个问题与本次发布会内容无关,如果诸位有所疑虑,可以关注集团的后续公告。”

    画面切回演播室,“盛合总裁生死疑云,股价暴跌已成定局?”几个字被标成了刺目的红色,港岛电视台的财经主播拿着手卡,指着身后的屏幕:

    “有记者拍到,盛峻鸿于三日前,拜访了盛合集团大股东。和一个月前被拘留的明诚基金董事长盛聿璟不同,盛峻鸿先生是盛合集团总裁盛绍延先生的亲二叔,几年前便有传闻,盛氏家族内部夺权激烈……”

    财经新闻结束,广告声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遥控器上的开关被按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黑。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深,街道两边,坐在店门口听着戏的老人站起身,收拢竹编的躺椅,店铺拉上卷帘门,门头的招牌熄灭,只剩下零散几个灯箱还亮着。

    沙发上,盛绍延一直坐到了深夜。

    他的眼神就像皎洁如练的月光,照着宁静的河流,不起波澜。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许久,没有任何声响,盛绍延起身,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被子隆起的弧度正随着呼吸起伏,沈西辞已经睡着了,依然给他留了一盏夜灯。

    坐到床边,盛绍延借着昏暗的光线,目光放肆地看他。

    强行压下的欲念并没有因为恢复记忆而消失。

    他看见他,依然想抱他,想亲吻他。

    但,他有什么资格?

    卧室墙面上的影子犹如一场默剧,坐在床边的人如同被定格的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伸出手,触碰沈西辞细碎的发尖,力道极轻,像触碰竹叶尖上的一层薄冰。

    搭在被子表面的手指上套着印有他指纹的戒指,最后看了一眼,盛绍延帮沈西辞掖好被角,起身,关上了门。

    阳台上,盛绍延注视着远方苍白冰冷的晚星,拨通了一个电话。

    “安排人来接我。”

    夜风在低矮的小楼间穿行而过,小巷里,驮着货物的板车缓慢前行,车轮与地面的撞击声清脆到刺耳。

    几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窄街边,令本就逼仄的街道更加拥挤,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白人保镖不着痕迹地占据了某些方位,深夜的街头,如同被某种强烈的气氛笼罩,连常在半夜喧吵的摩托车引擎都熄了声。

    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并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挡在了车框上,恭敬地等着什么人。

    盛绍延下了楼。

    依然是那身黑色衬衣和长裤,在夜风中显得气势凌人,暗蓝色的双眼犹如锋锐暗藏的匕首。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身坐进了车里。

    一切有条不紊,又悄无声息,连树上栖息的夜鸟都未惊动。

    盛绍延看着车窗外。

    他曾数次经过这个转角。

    连接天地的暴雨中,他曾穿过雨幕,看见沈西辞站在篷布下挂着的钨丝灯泡旁,满眼焦急地等他回来。

    黑色的车辆发动。

    盛绍延哑声道:“等等。”

    引擎声中断。

    司机低声询问:“盛先生?”

    盛绍延打开车门,下了车。

    踩过水泥铺成的楼梯,盛绍延用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打开了墨绿色的门,楼道昏黄色的灯光倾泻进房间,在地板上构成一个明亮的几何图形。

    进门后,打开厨房的灯,放轻动静,有几分熟练地煮了两个水煮蛋,又从冰箱里拿出制好的鸡肉,把番茄黄瓜和生菜洗干净切好,夹进面包里,撒上调味酱,做成了简单的三明治,再把橙子和苹果切成片,摆盘,一起放到了餐桌上。

    客厅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盛绍延关上了门。

    两小时后,一架巨大的白色私人飞机从机场起飞,飞机的尾翼上,写着一行显眼的英文字母:Thyn。

    沈西辞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五点刚过,就到了片场。

    大灯高高吊起,飞虫环绕,蓝小山拿着驱蚊喷雾围着他喷了几层,又奇怪:“绍哥今天又有事吗,怎么没一起过来?”

    “他回宁城了。”

    蓝小山点点头,懂了:“沈哥你马上就杀青了,绍哥是不是先回宁城布置去了?”

    他跟在沈西辞后面,开始讲这几天发生的八卦:“许令嘉不是被买了个黑热搜吗,说国货都是破铜烂铁那个,果然,昨天晚上一个国货科技品牌官宣代言人,是周庭然,不是许令嘉!听他的助理说,许令嘉在房间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蓝小山旁观了一整场战斗,总结道,“许令嘉的粉丝战斗力超强,跑到官宣那条微博下面去骂品牌方没眼光,才会临时换人。又跑到周庭然那里去骂周庭然手段下作,半途截胡别人的代言,把周庭然的粉丝气得半死,大半夜起来战斗,到我出门的时候,这场战斗都还没结束。”

    走在片场里,沈西辞认真听着蓝小山说话,明明每个字都进了耳朵,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做好妆造,沈西辞站到那棵古树下面,等着灯光组的人做最后的调整。

    蓝小山跟他一起在旁边等,继续在微博上围观战斗,忽然小声道:“沈哥沈哥,好像之前是有什么大人物来这附近了!剧组大群里,有人在机场看见了一辆超大的私人飞机,停机坪上,好几个穿黑西装的高个保镖围着一个年轻男人登机,气场特别强悍,这人悄悄拍了两张照片,问有没有人知道是谁。”

    把照片点开,蓝小山皱眉:“离得也太远了吧,画质糊成这样,根本看不清脸,这怎么认?”

    沈西辞睫毛颤了一下,看了眼那张照片。

    极简的涂装,只有尾翼上有四个英文字母。

    Thyn。

    一百多年前,盛氏家族移民后用的音译姓氏。

    而舷梯下,他一眼就认出,盛绍延众星拱月般,站在一行人中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而紧绷。

    蓝小山看着群里跳出来的信息,惊讶地吃瓜:“竟然还真有人认识!说这是盛合集团背后那个家族的标志,啧啧,他们说这个盛家特别厉害,互联网那个盛洲科技,还有什么深微资本,思诺基生物医药集团什么的,都是他们家的,哇,好有钱,万恶的资本家!”

    沈西辞听着,没有说话。

    临开拍时,沈西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小山,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

    等了等,没等到下一句,蓝小山疑惑:“什么?”

    沈西辞沉默一瞬:“没什么。”

    盛绍延应该不会给他打电话了。

    哑巴少年站在粗树枝上,土布白袍在晨风里轻轻晃荡。

    此时,在他身后,第一缕光线刺穿纱幔般的晨雾,整片树林表面突然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光缎。

    天边的淡蓝渐变为金红色的朝霞,晨光忽然化作液态,犹如最为绚丽的油彩。

    哑巴少年目光温软清澈,如山野间的清泉,不沾半点泥尘,他认真比划道——“我要去找我的妈妈和妹妹了。”

    他转过身,面向无尽的山川与林海。

    浓绿的山脉犹如沉眠的鲸群,朝阳的光在他眼中撒下碎金,连睫毛,都沾上了辉煌的色泽。

    晨光之中,哑巴少年无比轻盈地一跃而下。

    就像这山林四季,在风中飘落的一片树叶。

    “砰”的一声,沈西辞落在了崖底的软垫上。

    周围和对讲机里,响起连连的欢呼。

    “一条过了!恭喜沈老师杀青!”

    “恭喜杀青!”

    “沈老师杀青了!”

    仰躺在救生垫上,胸膛起伏着,沈西辞喘着气,被初升朝阳的光刺得双眼微眯。

    有泪从眼角滑下来,留下一道湿润痕迹的同时,沈西辞笑了出来。

    这一刻。

    哑巴少年一跃而下。

    沈西辞跳进了新的人生里。

    第36章

    回到树下, 沈西辞怀里就被塞了一大束鲜花,花朵之间还夹着一个大红包,剧组惯例, 每个主要角色杀青时都有, 图个吉利。

    配合剧组宣传拍完照, 沈西辞抱着花,去跟工作人员道谢, 又收获了一大堆的“恭喜”。

    万山导演依然戴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 让人怀疑他衣柜里同款式的帽子是不是有一排。他站在仪器后面, 手里捧着泡了枸杞红枣的保温杯,见沈西辞过来, 也笑道:“恭喜沈老师杀青!”

    虽然在剧组里, “老师”这个称呼全场通用, 灯光摄影场务化妆都适配, 但沈西辞还是被万导这声“沈老师“叫的有点不好意思。

    “谢谢万导。”

    万山导演看他的目光欣赏:“以后还拍戏吗?”

    沈西辞抱着花认真点头:“拍。”

    “那就好, 以后有合适的角色,我来找你演。”

    听见这句,旁边站着的老季和摄影组长都看过来。

    要知道,以万山导演在影视圈的地位,一旦放出有项目在筹备的消息, 各方的投资和大小咖位的男女演员都要极力挤破头,才挤得进来,实打实的僧多粥少。

    无论这个“合适的角色”是轻是重,能得这么一句话,就说明这个演员在万导心里挂上号了。

    老季在边上挥挥手:“沈西辞, 以后又合作啊!”

    很多东西,已经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沈西辞笑着应下, 又积极地问:“导演,咱们下一部新戏,下个月能开机吗?”

    万山导演哭笑不得,用手里卷成筒状的纸敲他的头:“你小子,没拍够啊?再给你加两场戏?”

    沈西辞缩缩脖子,笑起来:“别别别,拍够了拍够了,我都想好了,今天明天,都要躺家里!”

    回到化妆间,沈西辞脱下土布白袍,又摘了蓝色晶石耳坠。

    像是在将哑巴少年从他身上脱下、摘掉。

    他很清晰地知道,哑巴少年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可又总觉得,这个人或许曾在某个地方活过、笑过。

    换上自己的衣服,跨出更衣室,一捧彩色的亮片纸从天而降,旁边爆发蓝小山的欢呼:“恭喜沈哥第一个电影角色杀青!从今往后,追风赶月,星路长红!”

    沈西辞被逗笑了,酒窝陷下去:“在哪儿去学的词?”

    蓝小山得意道:“我去网上翻了好一阵,挑了个押韵的,高级吧?”说着,又往上空抛撒了两把亮片纸,“沈哥专属庆祝仪式!可惜绍哥没在,绍哥那个身高,优越,撒亮片纸效果肯定比我撒要好!”

    低头掩下眼底的情绪,看看自己衣袖上粘着的亮片纸,亮晶晶的折射着光,沈西辞从放在化妆台上那束花里抽出三支花,手指灵活地用丝带一缠,打上蝴蝶结,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一早包好的红包,一起递给蓝小山:“也恭喜小山又跟完了一个剧组,经验条又涨了一截!”

    没想到蓝小山眼睛一下就红了,抽抽鼻子:“沈哥……”

    沈西辞把东西塞到他手里:“怎么,准备进军哭戏领域了?眼泪说来就来。”

    蓝小山十六岁就没上学了,为了赚钱养家供妈妈吃药,跟着一个远房亲戚进剧组干杂活儿,因为年纪小,细心又勤快,当上了跟组助理。

    他跟了好几个剧组,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工作“杀青”时,也送花给他。

    他不是主角,不是配角,甚至连个龙套都不是,他只是个奔波在不同剧组,给人拿衣服递水杯的小助理。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也被人看见了。

    “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蓝小山说话带了点鼻音,又抬起头,努力露出笑容,“以后要是还需要助理,沈哥你找我,我只要有空,一定到!”

    摩托车穿行在茂密的森林里,被轮胎碾碎的枯枝残叶溅在锈迹斑斑的排气管外壳上,阳光辉辉煌煌,经过枝叶的裁剪,和树影一起落在沈西辞身上,光影交替间,像不断变化的水墨画。

    已经反复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但真的当他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时,还是觉得寂寞了。

    算算时间,盛家的私人飞机已经降落在宁城的机场,盛绍延应该刚好能赶上董事局召开的临时会议。

    盛家二叔可能以为盛绍延失踪了一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才大张旗鼓炒热舆论,准备夺权。

    盛氏家族至今仍保留着旧式家族的传统,为了保证权力交接的稳定性,长子长孙拥有第一继承权。盛绍延的父亲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他的二叔盛峻鸿以为自己铁定能上位,不曾想,没几年,盛老先生破格让才刚过二十岁的盛绍延列席董事局,不久后就任职执行总裁,一副培养继承人的架势。

    盛峻鸿怎么可能甘心?

    盛家虽然传统,但只要在规矩范围内,并不禁止争斗,胜者为王。

    要是盛绍延疑心病不重,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沈西辞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他虽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盛绍延的事,也没有刻意编造谎言,或者表现出任何的恶意或者企图,但他也没有掩藏相处过程中的熟稔和自然。

    他了解盛绍延,无论是揭穿失忆,描述回到盛家后会面临的艰难境况,还是虚构一个身份,编一段故事,都会引起盛绍延强烈的疑心,最终起到反效果。

    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让盛绍延自己观察和思考,然后做出决定。

    幸好,他成功了,盛绍延直到恢复记忆才离开。

    可同时,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熟悉,立刻就会被视作谎言和误导。

    这一世,盛绍延根本不认识他,两个人从前毫无交集。

    他没办法解释他的动机,以及那份熟悉和了解到底是怎么来的。

    只是当时也顾及不了太多。

    他不知道盛绍延会怎么想。

    现在只能看出,凉凉套餐应该是不会寄给他,但他这种浑身上下都是疑点的高危人物,友情套餐肯定也拿不到了。

    换位思考一下,在盛绍延眼里,他肯定怎么看怎么居心叵测,背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阴谋!

    摩托车开到县城外,远远望见那片米色外墙的小楼,沈西辞下意识地减慢速度,最后干脆转了方向,在狭窄的公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箱提示快没油了,才把摩托车停到了楼下。

    不太想回去,沈西辞又步调缓慢地走去水果摊,仔细挑起了水果,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

    阿婆正在整理东西,往他身后望了一眼:“阿弟,靓仔没跟你一起?”

    “他回宁城了。”沈西辞把跟蓝小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手上把水果一个一个装进塑料袋里,转瞬发现拿的是两个人的量,他自己吃不完,又放了一半出去。

    阿婆打量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阿弟,你今天有空没有?”

    沈西辞摇头,很积极:“阿婆,我工作都结束了,现在特别空,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虽然跟万山导演说,自己要在家什么都不做的躺两天,但实际上,他更希望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最好让他忙的没时间回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没机会去习惯性地喊“阿绍”,忙到没有空隙去想已经离开了的那个人。

    “那正好!”阿婆开心道,“阿弟,你知道崖歌节吧?”

    十天前,盛绍延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寨子里参加崖歌节的庆祝活动,连路线都规划好了,后来因为导演连夜改剧本的事,没有成行。

    他当时就想,可能没机会了。

    没想到,真的没机会了。

    收起心里的遗憾,沈西辞笑道:“我知道,阿绍跟我说过,在县外东南河边那个岭族人的大寨子里对吧,会抛绣球,对歌什么的。”

    “对对对,还有很多比赛!”阿婆满脸骄傲,“阿婆年轻时吹叶笛,那叫一个打遍九里十八寨无敌手!那些阿哥来找我对歌,送花讨我欢心,我都没看上,懒得开口,就吹叶笛打发他们,他们就灰溜溜地跑了。”

    沈西辞一阵猛夸:“吹树叶那么难,阿婆真的好厉害!那些阿哥很有眼光,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阿婆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又遗憾道,“可惜现在阿婆肺不好喽,气不够,吹树叶吹不过那些老姐妹了,阿弟,阿婆想麻烦麻烦你,让你帮个忙,你看成不成?”

    落地窗外,宁城的夜色灯火煌煌,从上空俯瞰,风一吹,那些光亮就像在城市半空流淌的黄金沙。

    林月疏走在明德大厦五十一层总裁办公室门外的长廊上,时隔一个月,再一次有了久违的压迫感。以前一想到要面对盛绍延,她总是提心吊胆,绷着神经怕说错做错,没想到,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了。

    这一个月里,工作量加倍不说,她不仅要绷着表情糊弄董事局的大佬们,还要应对各方的打探和无孔不入的记者,身心俱疲。如果不是时不时的看两眼工资单和账户余额续命,真没办法继续把这活儿干下去。

    和走在旁边的总裁特助于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心有戚戚。

    谁懂啊,自家顶头上司忽然发来一条短信,只说遭遇袭击,还没完全脱险,日常事务暂时交由她和另外三位高管代为处理,后续会再联络。

    然后就失联了!

    这条信息她和另外三位高管都收到了,于舟以及盛总的私人管家也收到了消息,内容她无从得知,但几个人一碰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他们连夜做了好几个预案,就等盛绍延再联系他们,以最快提供支援,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月。

    他们六个人相互配合,也相互制衡,基本没出什么乱子,但盛绍延一天没消息,他们就一天安不下心。

    他们是盛绍延的嫡系,一旦盛绍延出事,盛氏绝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

    林月疏长发披肩,细跟高跟鞋踩得极稳,勾着唇角低声道:“我一想起今天上午召开的董事局临时会议上,看到盛总出现时,那些大佬的脸色,啧,真是异彩纷呈,颇具观赏价值,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于舟笑她:“那些人使了不少绊子,你碎碎念这么久,现在心里舒服了吧?”

    “你敢说你不气?没把人记小本本上?特别是盛峻鸿先生心里怄得要死,还得笑着起身,眼睁睁地看着盛总坐到会议桌的主位上,解气程度就拉满了。”

    林月疏又好奇:“也不知道这一个月盛总藏在哪里,做了些什么,盛峻鸿不是派出了好几拨人吗,竟然都没找到一点踪迹,太会藏了吧。”

    又聊了几句投行的八卦,离总裁办公室的门只有几步远了,不用提醒,林月疏没再说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浅色套装,敲门走了进去。

    把这个月里自己经手的主要事务汇报完,林月疏看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男人,对方长腿交叠,一身黑色手工西服,领口插着一个蓝宝石权杖型领针,整个人像放在丝绸上的匕首,名贵又锋锐。

    盛绍延说出几个人名,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把他们换了。”

    都是在这次董事局临时会议前,站队盛峻鸿的人,股东暂时还动不了,但把下面的人直接裁撤干净,和打脸没什么区别。

    林月疏很赞同这种行事手腕,欣然应下:“我知道了。”

    他们几个一致认为,失联一个月,肯定是盛总将计就计,特意引蛇出洞,周围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谁支持他谁反对他,谁忠心谁有二心,一看就知道。

    像盛绍延这一类人,既拥有强悍的大脑,又拥有无比显赫的家族,几乎把人类性格中的专制与理智发挥到了极限,一点背叛,便是大忌。

    可以预见,接下来,集团内部将面临大量的人员调动和升迁。

    等于舟也汇报完,盛绍延抬起腕表,时间已经接近十点:“走吧,下班。”

    办公室外,是白色钢架和玻璃组成的走廊,盛绍延目光掠过楼外的景色,竟有了一丝陌生感。

    一个月,可以说是无比短暂的时间,却让他至今都充满矛盾和割裂感。

    随着记忆的恢复,二十几年庞大的记忆库以及早已形成的人格,巨浪一般将前一个月里那个失忆的盛绍延吞没、消解,重新占据主导。

    他和分析一个案例一样,去分析自己失忆后的表现。

    人会本能地寻找自己的社会关系,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用以锚定自身。而沈西辞,就是他醒来后,触手可及的那个锚点。

    所以他以沈西辞为圆心,去猜测自己的过去,规划自己的未来,无可厚非。甚至喜欢上沈西辞,在那样的情景下,也可以说不足为奇。

    唯独,沈西辞太可疑了。

    不是他二叔盛峻鸿的人,但目的不明,动机不明。

    既然记忆恢复,他就不该喜欢上他。

    然而,不管上一秒他多么理智地在分析,只要一想起这个人,眼前就会浮现沈西辞带笑的眉眼,被早晨的山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一声又一声的“阿绍”,以及在梦里吻过的湿润唇角。

    情感会立时压下理智,占据上风。

    黑色皮鞋踏在地面,这时,果断而不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忽地一停。

    玻璃幕墙映出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盛绍延眼眸微缩,蓦地转向另一侧。

    轻薄的屏幕挂在走廊的墙上,为了降低干扰,一直都是静音播放。屏幕里正在重播新闻,女主持拿着一个话筒,背景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寨子,镜头下,身穿民族特色服装的人正在载歌载舞,即便听不见声音,也能感受到气氛的欢欣。

    字幕显示,女主持人正在介绍:“叶笛,也叫吹木叶,树叶可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古老的乐器,在原始社会,人们在捕猎禽鸟时会用来拟声,现在,吹木叶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今天,在我们岭族的崖歌节里,就举办了吹木叶的比赛,站在我旁边的,就是本次比赛中获得金奖的选手,来,给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他刚刚才思及的人,出现在了屏幕上,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道:“大家好。”

    盛绍延目不转睛。

    沈西辞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少数民族制式衣袍,领口和襟上用细致的针脚绣着传统纹样,裁剪合适,袍角落在膝盖的位置,本来就身高腿长,布靴子穿在脚上,筒高到小腿,系带扎紧,只站在那里,通身贵气,就像是哪座大山里部落的年轻族长。

    林月疏和特助于舟跟在后面,见盛绍延停下,也跟着看向电视画面。

    女主持问道:“现在学习吹木叶的人已经很少了,你是参加比赛的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能问问你是怎么想到要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吗?”

    沈西辞诚实道:“我吹树叶是阿婆教的,阿婆肺不太好,不能参加比赛,就让我帮忙,到她的老姐妹们这里撑场子,展示一下学习成果。”

    女主持补充:“没想到拿了第一,对吗?”

    沈西辞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对。”

    林月疏朝于舟递了个眼神,对方也摇摇头,两个人都觉得奇怪,盛总失联了一个月,怎么突然对这种什么民族传统文化之类的新闻感兴趣了?

    要知道,在以前,除非电视上在播报华尔街某家投行破产,或者盛氏开矿的地方被炮弹炸了这一类的新闻,否则绝不可能引盛绍延驻足。

    画面切回演播室,进到了下一条新闻,盛绍延提步往前,沉默地走进了电梯。

    黑色的迈巴赫开出明德大厦,汇入夜行的车流中,盛绍延盯着窗外的霓虹看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热搜榜上,没往下数几条,就看到了一个叫#崖歌节神颜#的话题。

    起因是有人截了新闻画面,发了条微博。

    “我只是平平常常看个新闻,突然被美色正中眉心……别人:关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我:关注人类高等级颜值进化。[图][图][图]”

    “——新闻台的高清怼脸镜头,说明是真的帅!各家新闻为了收视率也是拼了,主持人小姐姐心想,今年的KPI这不马上就要完成了?”

    “——点进来前:呵,神颜?已经想好了怎么骂标题欺诈。进来后:卧槽,好帅!可是,这人怎么看起来像是我担?”

    “——看新闻时看到这种画面,你猜我会?A、喊老公。B、认真看新闻,然后喊老公。”

    这次《山脉线》官博的反应非常快。

    “来认领我家演员了!继观鸟大爷之后,剧组宣传打工人突然又在热搜上看见本组演员@沈西辞,又以为自己没!睡!醒!因为演的角色,临时去学了吹树叶,为了帮阿婆撑场面,电影杀青当天去参加吹叶笛的比赛,拿了金奖……好陌生的句子[狗头]”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和艾特沈西辞的,非常热闹。

    车窗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喧吵,路灯暖黄的光落进车内,让他想起摩托车穿过森林时斑驳的阳光。

    盛绍延想,就像会为卖水果的阿婆找鸡血藤,去县城外的寨子里取野生黄精,答应参加崖歌节的比赛帮忙撑面子,沈西辞也会为了不怎么相熟的老季,不厌其烦地检查剧组里的灯光架,会替蓝小山准备胃药,定时定点提醒。

    沈西辞救他,收留他,或许不是出于阴谋,没有任何企图,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顺手就救了而已。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盛绍延立刻生出一种烦躁和闷窒。

    不会的,肯定不会是这样。

    找到那段新闻视频,盛绍延将沈西辞短短两三分钟的采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镜头扫到的某一帧画面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沈西辞收拢的袖口处,隐约露出了一抹蓝,而左手中指上,银白色的戒指还在那里。

    盛绍延做戒指时被拉丝雕刻刀刮破的那道伤口,像被火苗燎了一下,发疼发烫。

    沈西辞还戴着他送的晶石手链和戒指。

    那枚戒指上,他留在内侧的指纹,此刻正紧贴着沈西辞的皮肤。

    第37章

    天色黑透, 沈西辞才回到出租屋里。

    没有开灯,只有街边的路灯和霓虹从落地窗照进来,放在窗边的木椅在地面拖出斜长的影子。

    黑暗里, 沈西辞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才伸手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

    白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还给了阿婆, 换了鞋,把钥匙扔进托盘里, 沈西辞熟练地洗手, 消毒, 给自己测血压血氧和体温,听诊器听诊, 确定都没问题, 趿着拖鞋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倒水。

    一白一灰两个杯子挨着, 沈西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轻缩, 才端起灰色杯子接了水。

    餐桌上, 三明治和苹果橙子都已经吃完了,沈西辞拉开椅子坐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水煮蛋,敲开,仔细剥起了壳。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就有了点预感,等看见餐桌上摆着的早餐和一张签好名字的空白支票,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有点像在外面救了一只猫,猫养好了伤,趁夜离开前, 给他留下了小鱼干和一袋金币。

    沈西辞把三明治吃完,剩下的两个水煮蛋留在盘子里, 没舍得碰。

    过了一整天,鸡蛋已经冷透了,吃着有一股很淡的腥气,沈西辞就着温水一口一口咽下去,想,最后一个水煮蛋还能留到明天早上再吃。

    吃完,就不能继续伤心了。

    有人在家里等他,白天晚上都有人陪在身边,实在太容易上瘾。

    以至于盛绍延一走,就像戒断。

    有种抽丝剥茧的痛。

    剧组的财务效率非常高,沈西辞十八号杀青,二十号下午,片酬就一分不少地到账了。

    数了数账户余额的几个零,沈西辞体验了一把被金钱砸中的快乐,体验完,就直接点转账,把二十七万都转进了同一个账户里,接着继续整理房子里的东西。

    找老木匠定做的那把椅子,他已经拜托了剧组的人,运道具和各种设备时,顺便帮忙把椅子一起运回宁城,剩下的衣服床单被子还有各种小物件,他准备都塞行李箱里,能省下一笔快递费。

    打开衣柜,长长短短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其中有几件,沈西辞视线一触,立刻就能回想起盛绍延穿在身上时是什么模样。

    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沈西辞回过神,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无奈地接起电话:“何爷爷。”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沈西辞避重就轻:“我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

    “你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什么工作能让你一边上学,一边一两个月赚这么多钱?西辞,你好好跟我说。”

    跟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沈西辞拿到二十万的片酬后,钱刚转过去,何爷爷的电话就来了。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沈西辞没有再试图糊弄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休学了,参加了一个剧组的演员海选,万山导演您知道的,就是他的电影,我演一个配角,前天刚杀青。”

    对面沉默下来,沈西辞也没有说话。

    良久,听筒里响起何爷爷的声音:“去拍戏,你开心吗?”

    沈西辞眼眶一涩,差点落下泪来。

    他弯了弯唇角,喉结上下滚了滚,认真回答:“我很开心,真的。我的人生可能很短,但我体验了别人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变长了一点。而且,我拍了戏,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演的很好。”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何爷爷听出他嗓音里的哽咽,放缓语气,温和地跟他说话,“当时,追债的人到村里来,得知你爸已经死了,就想去找你还这笔赌债,但你能从那个家走出去,能从偏远的村子走出去,只会比我想的更不容易。西辞,你真的太苦了,我替你还上这笔钱,就是想让你无拘无束,做点想做的事,做点开心的事。”

    喉咙涩痛到说不出话,沈西辞知道对面看不见,依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是不是以为我会批评你不好好上学,自己悄悄就休学了?”何爷爷笑道,“人生哪儿能这么算呢,匆匆几十载,什么时候必须做什么事都规定死了,那有什么意思?好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也不敢哭出声,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

    沈西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有一次实在饿的不行了,就跑到了何爷爷家,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后来何爷爷不知怎么看出来的,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给他炒了一个鸡蛋。

    沈西辞出声:“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是算命的,当然知道了!”

    何爷爷就是给他取名批命的算命先生,大名何十,从外面不知道哪个地方搬过来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养着一只大黄狗看家护院。

    村子里的人都说,给人算命的都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五弊三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女,注定孤家寡人。何爷爷算的越准,村里的人越忌惮,平时没事时,都下意识绕那个院子远了走。

    但他很喜欢去找何爷爷。

    他很小的时候,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他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连吃饭,都是何爷爷去他家里,对着卓素丽连劝带吓,才让他没再经常挨饿了。

    他那时候想不明白,从家里出来,没什么目的地一直往前走,何爷爷就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陪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穿过稻苗间的田埂,跨过小溪,停在河边的碎石滩上。

    在他回头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兔子递到他眼前。

    为了逗他开心,何爷爷编了一路。

    那个草编兔子,被他藏在枕头下面,枕了很久。

    沈西辞再三保证,还了这二十七万,他还有三万的生活费,够花,后面很快又能开始挣钱,何爷爷才没有把钱给他退回来。

    挂断电话,沈西辞盘算了一番,宁城的房租四千一个月,押一付三,就还剩一万四,回程的机票剧组报销,可以省下一大笔支出,省着点花,撑几个月是没问题的。

    东西没多少,沈西辞收的差不多了,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一盘炒饭,端着放到茶几上,又坐上沙发打开电视,至少新闻的播报声能让家里没有那么安静空旷。

    等着炒饭放凉,沈西辞感觉有什么硬的东西磕着腿边,手伸过去,拿起来一看,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塞着一本——剧本?

    一个星期前,他去县医院的急诊科探病时,那个被钟岳的保镖推攘崴了脚的陆导演给了他一份回礼,说反正送不出去,让他把剧本拿回来,垫桌脚盖泡面都行。

    封面的纸张摸着很顺滑,正想找点事情做,沈西辞随手翻开了剧本。

    一个小时后,放在茶几上的炒饭已经凉了。

    沈西辞看完最后一页,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按着陆导演留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

    “本号不接待房产中介、广告推销和装修公司,”听筒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熬了几天的夜,人已经快废了,“都说了不接待了,怎么还没挂?”

    沈西辞开口:“陆导,您还记不记得,在绥县医院的急诊病房,您给过我一本剧本?”

    “你是沈西辞?”有什么东西被碰倒在地上,陆既明一阵手忙脚乱,一边连声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上次医药费是你给我付的吧,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又警惕:“你不会是——”

    “不是,医药费不用还,”沈西辞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刚刚看了您给我的剧本,这个剧本不是完整的本子,好像只是五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内容,对吧?”

    陆既明:“对,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内容,剩下的百分之八十我还在修改润色,怎么了?”

    沈西辞直接道:“男一号的角色,我想演,您看行吗?”

    陆既明用脑门撞了撞墙,嘀咕了一句:“还真不是做梦?”

    他有点犯结巴,“我在热搜上见着你了,热度高得很!你真要来演我的电影?”他马上又想到,“你来演我的电影,你经纪人同意吗?”

    沈西辞停顿一瞬:“他不是我的经纪人。”

    陆既明懂了,闹掰了。

    按捺下激动,陆既明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陆既明一下就认出来了,毕竟这张脸想没印象都难,他顺便又把沈西辞的拍摄花絮都看了看,虽然放出来的都不是什么正式镜头,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来演的很不错,演技并不生涩。

    他这是时来运转了?

    沈西辞完全秒杀电影学院那帮学生!

    陆既明没再纠结:“好!”他磕绊了一声,“但,我没有钱,你有吗?”

    沈西辞:“我也没钱,你还差多少?”

    陆既明给他交底:“我一共拉到了二十万的投资,我回宁城那天,一个富二代开车差点把我撞了,我从头到脚都没事儿,他非要赔钱,我就问他想不想投资电影,他站路边呢,直接给我转了二十万。”

    说完,陆既明噼里啪啦一阵算,“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

    多少?

    沈西辞:“当我没问。”

    “别啊!”陆既明赶紧把人叫住,蚊子再小也是肉,“为了未来著名导演,和未来著名演员的电影事业!来,我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

    沈西辞看了看自己的账户余额:“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

    沉默蔓延。

    陆既明欲言又止:“要不,也当我没问?”

    第38章

    和楼下的阿婆告别后, 大巴转飞机,沈西辞回到了宁城。

    提前看好的那套房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偏法式的装修风格, 唯一的缺点就是, 客厅只布置了两张沙发椅, 一个墨绿,一个复古红, 没有沙发。

    房东姓崔, 是美院的老教授, 国内很有名的画家,一身浅色绸缎长裙, 三层珍珠项链, 优雅知性, 说话带着宁城本地口音, 宛转好听。

    “这房子的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 不过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既然这房子交给你住,你要是觉得缺了沙发不方便,我可以另添置一个。”

    “真不用麻烦,我就一个人住, 沙发也没人要睡。”沈西辞顿了顿,笑道,“两张沙发椅很够用了,而且这两张沙发椅漂亮又舒服,您要换走, 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这套房子地段和小区都很好,装修肉眼可见的花了钱, 四千一个月是他赚了,再要求添张沙发,未免有点太过分。

    崔教授看出来他的想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房子没人住,空气会浊,东西也会坏,这房子我轻易不会租出去,也是前几日跟你视频,看你有眼缘,才租给你的。”

    她画过很多人像,侧面很少有像沈西辞这么标志的,眉眼鼻梁,像王羲之的字,骨相清绝,赏心悦目,看着很满足她的职业强迫症,钱多钱少倒是其次了。

    再三确定真的不用另外添置沙发,崔教授才走了。前一天已经找人做过清洁,房子直接就能住,沈西辞把租房合同收好,又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归置。

    看到不属于他的杯子、毛巾和睡袍,沈西辞找了个抽屉,单独放了进去。

    第二天,跟陆既明约好了看剧本,沈西辞换好衣服,戴上黑色口罩和半指薄手套出了门。

    推开KTV包间厚重的隔音门,陆既明已经到了,坐在黑色长沙发上跟他招手:“这里这里!”

    今天的陆导刮了络腮胡,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头发剪短了,能看出还是他自己动手剪的,坑坑洼洼没一处整齐,不过好歹不像才结束荒野求生的野人了,有了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玻璃桌上摆着一盘爆米花和一壶茶,还有三副骰子,天花板上的霓虹灯光球旋转,四面的墙上都是彩色的光斑。

    沈西辞到沙发坐下:“KTV白天便宜,这里团购价多少?”

    这话一听,陆既明就知道是同道中人,他非常自豪:“团购价才38.8,我用了券,又少了五块钱,一会儿我写个六十字带图片的好评,还能送饮料!五个小时,中包,送吃的喝的,不仅私密性好,还有BGM伴奏,你就说划不划算吧!”

    正说着,隔壁不知道哪个包间,传来了《青藏高原》的鬼哭狼嚎声,隔音门都没挡得住。陆既明“嘶”了一声:“还真别说,这BGM有点高亢啊,就是嗓子劈叉了,挺好挺好,哈哈。”

    沈西辞很认可陆既明选的地方,沙发坐着也很舒服,就是灯光紫红紫红的,眼前的人脸一会儿变一个色,他建议:“陆导,要不我们把这又紫又红的灯球关了?”

    陆既明:“紫红好啊,以后我们一起红得发紫!”

    “……”

    角度好清奇!

    沈西辞打趣:“那也要让我先把未来红得发紫的剧本看完不是?”

    陆既明被哄得眉开眼笑,积极地跑过去调灯光,生怕沈西辞看不清。

    剧本还没取名,讲的是一百年前民国时期,一个叫顾长生的年轻人,出身底层,却长得风流俊朗,他深知自己的优势,靠相貌拿了不少好处。

    那时,底层民不聊生,沪上却十里洋场,繁华迷眼。顾长生受够了穷苦的日子,准备干一票大的,他伪装成整个家族已经移民海外,自己远渡重洋回国探亲的小少爷盛玉恩。

    靠着这个假身份,以假乱真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强悍心理素质,顾长生游走在上流社会间,左右逢源,在交际场极受追捧,俘获人心无数。

    最初,顾长生只是想从这些有钱人手里多骗点钱花,但没想到,一个在国外,见过真正的小少爷盛玉恩的人找上门来。

    就在顾长生以为自己即将败露时,对方却夸他表现不错。

    顾长生不动声色地套话,才知道,这个人误以为他是我党的潜伏者,冒充盛玉恩是为了更方便打入敌人内部,执行任务。

    顾长生将计就计,在这边冒充富家少爷,在那边假扮忠诚的潜伏者,还把两边的好感度都拉得很满,期间多次差点暴露,最后都化险为夷。

    把后面的剧本看完,沈西辞从波谲云诡的故事中抬起头,陆既明正站在立式话筒前,捂着心脏唱苦情歌,像马上要心碎倒地了。

    松开话筒,陆既明跑过来,期待道:“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沈西辞看最前面那部分时,就隐约有点熟悉感,越看到后面,这种熟悉感越强:“男主角冒充的人叫盛玉恩。”

    陆既明扔了一颗爆米花在半空,张着嘴去接:“对啊,有什么疑问吗?”

    沈西辞:“姓盛,是用的江浙一带盛氏家族当的原型?”

    陆既明有点诧异:“你竟然看出来了?对对对,我查了好些资料,就这个家族最符合,一百多年前啊,有名望,家族往上追溯,出过状元和不少大官,还特别特别有钱!你能看出来,那说明我资料查的不错啊!”

    沈西辞看着剧本上“盛玉恩”这个名字。

    就他所知,玉字辈是盛绍延高祖那一辈,那剧本里,他冒充的是盛绍延的曾曾叔爷爷,四舍五入,他演的不就是盛绍延的祖宗?

    这角色确实不错!

    爆米花吃多了嘴里发腻,陆既明秉持着白给的不能浪费的原则,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追问:“你还没说呢,这剧本你觉得怎么样,我闭关了几个月写出来的大作,好看吧?”

    “很精彩,后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或者说,比他上一世看的那部电影更精彩。

    上一世,一部叫《双面》的商业片在春节档狂揽近二十亿票房,架空民国背景,出身底层的男主假装自己是富家少爷,一场宴会上,他结识了名流世家的大小姐,两人相爱,后来,历经重重困难,云开月明,两人终于结婚,男主也成了沪上有名的实业家。

    沈西辞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看的时候,觉得关于男主角冒充富家少爷和潜伏者部分的剧情设计精妙,拍案叫绝,他非常喜欢。但当他的期待值被拉起来后,立刻又急转直下,开始演男女主你爱我但我不配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情感纠葛。

    台词水平忽上忽下,剧情节奏也是时好时坏,有几个分镜非常精巧,但有些镜头又过于匠气直白。

    他当时认为,可能是定位为商业片,必须要给男女主的感情戏让步,导致在有限的时长内,男主角那条线很多可拍的内容都没有挖掘,几个镜头略过,最后也是草草收尾。导演自己就是编剧,想必做了艰难的取舍和妥协。

    直到看完这个剧本和厚厚一叠手绘分镜设计图,他隐隐找到了答案。

    “精彩吧?”陆既明又灌了一杯茶,扶扶自己瘸了腿的黑框眼镜,手肘撑在膝盖上,“顾长生这个角色我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坏,更像一个不受善恶框定的诈骗大师。

    他长得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但出身不好,穷的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他除了自己,谁都不爱,不管谁对他多好,他都照样骗,反正良心不会痛。但就这么一个没良心,没有道德感,遇事冷静,聪明到狡猾的人,最后却选择了那么个结局。”

    沈西辞接话:“就像一盏漂亮精致的宫灯,每一个面都不一样,每个面都被他自己画的精致漂亮,最后他将烛火燃起来,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陆既明一拍大腿,激动道:“对对对,你是真的懂!你果然就是最适合演顾长生的人!”

    沈西辞挑眉:“陆导,第一次见面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说,我最适合的那个角色要现写吗?”

    “嗐,那不是想先把你的演员合同忽悠到手,后面再看什么角色合适吗?但你那个经纪人,”陆既明嘴瓢了一下,“呸,你前经纪人!你前经纪人看着气势太吓人了,我都没敢继续忽悠了。”

    怕沈西辞心有芥蒂,陆既明连忙又解释:“我一开始盯着钟岳,只是因为钟岳热度高还有投资嘛,但其实吧,钟岳有点太老了,五官也太硬了,不太适合盛玉恩这个角色,真要演,只能在化妆上下大功夫。”

    他又恭维道:“你就不一样了,你名字就很衬你的长相,西辞西辞,确实有扬州烟花三月,流风回雪的气质!”

    沈西辞看穿他的目的:“你是不是怕我跑了?”

    “这话说的,”陆既明重重点头,“对!”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剧组,现在要啥啥没有,除了剧本和角色,空壳一个。但沈西辞呢?虽然是个才入行的新人,但人家起点高啊,国际名导万山从海选里亲自挑出来的人,拍戏一个月,热搜都上了几个,等电影播出,必然前途无量。

    “我不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也很喜欢盛玉恩这个角色。”沈西辞晃了晃拿在手里的剧本,认真道,“我们一起把它拍出来。”

    就像一直孤军奋战,突然有了战友,陆既明热血上头,正想豪言壮语抒发心情,突然见沈西辞抬起手,跟路边摆摊算命的大爷一样,掐了掐手指,有模有样的。

    沈西辞开口:“刚刚我突然有所感应,就起了一卦,你是不是有个姓吴的朋友,关系还不错?”

    陆既明双眼瞪大,豪言壮语立刻忘在了脑后:“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

    沈西辞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刚刚你不是看见了吗,我算的啊。”

    看何爷爷算命看多了,别的不会,掐小六壬的动作还是很标准的,绝对挑不出错。

    “这样掐几下,就算出来了?”陆既明简直肃然起敬,“您要提前说您是玄学大佬,那我肯定不能请你来这儿啊!”

    沈西辞好奇:“那会请我去哪儿?”

    “怎么也要开一个58.8的大包房,能送两盘爆米花呢!”

    沈西辞端起水杯,心想,原来玄学大佬的身份也就值二十块。

    “你到底怎么算出来的?”陆既明催他,“我确实认识一个姓吴的,叫吴涯,是上学时睡我下铺的好兄弟!”

    吴涯,就是这个名字。

    沈西辞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开口:“我满月时,认了一座山当干娘。”

    陆既明惊呼:“山神之子!你还真是啊?”

    沈西辞放下杯子,继续保持住云淡风轻的语气:“我家附近,有个姓何的算命先生,我从小和他关系就很亲近。”

    陆既明更信了,挺直背坐正,有点忐忑:“你专门提到姓吴的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算出来,你犯小人,这个小人就姓吴。”

    陆既明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若有所思。

    沈西辞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不可能直接说,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吴涯会盗用你的剧本,甚至你设计的分镜,名利双收,被冠上中国新锐导演的名头,还会把你闭关几个月写出来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

    很多影评人评价《双面》这部电影都会用上一个词——瑕不掩瑜。

    沈西辞看着自己手上的剧本,和纸上一笔笔画出来的分镜图,这块真正的美玉,再也没有机会被拍出来了,而真正有才华的人,更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的际遇。

    算了算时间,如果《双面》那部电影要赶上春节档,肯定已经在募集资金和找演员了,甚至快开机了都说不定。

    沈西辞有了紧迫感:“我们要加快速度,最好能赶上今年的春节档。”

    陆既明灌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他赶紧拿纸擦了擦嘴角:“兄弟,你、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春节档!对我们这种小电影来说,不亚于屠宰场!”

    沈西辞很坚定:“只要电影好,春节档也可以是鲤鱼化龙的龙门。”

    “行吧,那我们就赶春节档,”陆既明摆出现实,试图说服沈西辞放弃不切实际的想象,“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号,春节是明年的二月十七号,要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拍完电影,剪辑好再宣发上映,你觉得,这是我们两个加起来一共二十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钱能搞定的事?”

    沈西辞沉默了。

    这笔钱听着挺多,但在剧组里,用不着一天就能烧完。

    脑子转了一圈,沈西辞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二十万……你说,你那二十万,是一个富二代赔给你的?”

    陆既明额纹抬起,嘴巴微张,一副“你不是人你没良心”的控诉表情:“你难道是想让我站马路边上,有豪车过来,我就冲上去让富二代撞我?”

    他火速算了算:“六千万,一次二十万,那我这特么要被撞三百次才能凑够钱啊!沈西辞,奴隶主都没你怎么黑心!”

    沈西辞笑得倒在沙发上,眼泪都快出来了:“有没有可能,咱们剧组暂时还用不着导演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陆既明松口气:“那你提那二十万是想干什么?”

    沈西辞擦了擦眼角,缓过气来:“拉投资啊。”

    陆既明眼神一亮:“有道理有道理,相逢就是缘!那个富二代看起来就很——”

    “傻”的发音在他嘴里生硬地一转,“善良!”

    对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信心的,现在又多了个很能撑得起场面的沈西辞,陆既明摩拳擦掌:“走走走,我们赶紧去试试,乞讨能不能成功!”

    明德大厦五十一层,办公室的门被敲开,特助于舟走进来,将一份文件交给盛绍延:“盛总,您的体检结果都出来了。”

    盛绍有翻了翻,这些年来,他的厨师和营养师团队会根据他的各项数据,调整每一段时间的餐食安排,保证他的健康,虽然受了伤,但几张纸上显示的各项结果,和他遭遇袭击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医生还说,您后背的刀伤处理得很到位,特别是缝合手法很漂亮,愈合得非常不错。”

    耳边响起沈西辞那句“绥县只有一个县医院,里面的医生缝伤口怎么可能比我缝得更漂亮”,盛绍延手指按在纸面,无意识地捏出了褶皱。

    十八号凌晨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那个手机充着电吗?”脱口而出后,盛绍延又有点烦躁。

    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被失忆那一个月的遇见的人和发生的事影响。

    于舟没有发现自家上司的纠结,他尽职尽责地回答:“电充满了,已经放在了您的抽屉里。”

    沉默许久,盛绍延最终还是问出:“有人打电话吗?”

    于舟摇头:“没有。”

    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天幕只剩深蓝,盛绍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唇线微紧:“如果一个人在你家里借住了半个月,走的时候,没有正式告别,你会是什么想法?”

    于舟绷住表情,实际上心里十级地震——这是第一次,盛绍延提到了之前那一个月发生的事!

    听起来,这一个月里,盛总好像在别人家里暂住过?走的时候还是不告而别?这里面必然有什么故事!

    “一般情况下,我会有点生气,因为不告而别会让我觉得自己不被尊重。”觑了眼盛绍延的表情,于舟话锋一转,“但如果我知道对方是有急事,或者时间不太方便,我也能理解。”

    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盛绍延眼前浮现出求婚那天,出租屋的落地窗上,他和沈西辞交错在一起的身影。

    他确实是不告而别,沈西辞如果生气也是应该的,但当时时间太急迫,他必须要在临时董事会召开前到达宁城——

    不过这些都是借口。

    理智试图让他将这一个月彻底抹去,不受丝毫影响,他留下了支票,任对方填写金额,已经足够偿还这份救命之恩。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所谓的“喜欢”,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失忆模式下产生的一种虚拟的幻觉?

    毕竟,他自己误导了自己,所有情感的依据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这份“喜欢”,到底属于“盛绍延”,还是只属于“阿绍”而已?

    他无法回答,所以离开得甚是狼狈。

    “银行这两天有新的支票兑付记录吗?”

    “我今天询问过两次,都被告知没有。”于舟悄悄联系上下文,自家老板不告而别,但留下了一张支票?

    “嗯,你去忙吧。”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盛绍延签了几份文件,又批了林月疏递上来的几条人事调动,瞥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不由自主地想到,沈西辞肯定已经回到宁城了,住进了看好的房子里,但至今都没有去银行兑付支票,只能说明,沈西辞不是图钱。

    从小到大,出现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意有所图,图他继承人的身份,他能给与他们的机会和上升的渠道,他的权力和金钱。

    他将这一个月来的记忆拆分了一遍,怀疑沈西辞从一开始就发现他失忆了,一直都在陪他演戏。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付出这么多,不是图钱,会是图什么?

    这时,抽屉里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

    签字的笔尖停在纸面,留下一个很深的墨点。

    明知不该再和沈西辞有联系、再被影响,但手还是在第一时间拉开了抽屉。

    然而,亮起的屏幕上,微信的图标旁边空空荡荡,只有微博上亮起了一个红色的提示。

    几秒后,盛绍延点开,是一条私信。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经纪人帅哥你好!我是上次去剧组探班的粉丝,谢谢你上次没有删我拍的照片,小卡我做好啦,你订的那十套你现在还要吗?要的话我明天就给你寄过来!】

    许久,盛绍延才回复。

    【用户7e92th5yn:要。】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那就好那就好,有几个姐妹跑单了,我还担心你这十套也会跑单哈哈哈~】

    【用户7e92th5yn:跑单了多少?】

    【今天被沈西辞翻牌了吗:也不多,有的姐妹联系不上了,有的是要买别的小卡,这边的就不要了,大概剩了四十多套。】

    四十多套?

    盛绍延的手指完全不由理智做主一般,打字。

    【用户7e92th5yn:都给我,我全都要了。】

    第39章

    硬是在KTV包间里坐满了五个小时, 爆米花一颗没剩,陆既明喝完了三大壶茶,临走前, 还把没泡完的茶包一起带走了, 计划着熬夜写剧本的时候泡一杯醒脑。

    他把沈西辞带回自己租房子的地方, 一个偏僻的城中村,狭窄的巷弄, 路灯接触不良般亮起又灭掉, 杂乱的电线在头顶交错, 落在地面的影子扭曲,水泥地裂开的缝隙间布满野草和青苔,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儿。

    陆既明租在二楼, 水泥房子, 总共只有一个房间, 床和书桌全摆在一起, 一眼看过去,拥挤又杂乱,但一点异味都没有,桌面地板也很干净。

    房子里只有一扇脱了漆的木窗户,外面的防盗网挡了光, 陆既明打开灯,惨白的光罩下来,沈西辞垫着脚,小心地从地上散乱的纸间走过,随手捡起其中一张, 纸上画的是一个电影分镜。

    顾长生穿着打牌赢来的西服三件套,正从船港走出来。

    背后乌云将散未散, 灰色的海水并不澄澈,近处简陋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衣衫褴褛的船工佝偻着背在卸货。

    海风将顾长生大衣的衣角扬起,他拎着一只皮箱,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帽子。

    黑色的线条将文字化作图景,直接呈现在他眼前,极富冲击力。

    而这样的分镜稿纸,在这个破旧逼仄的出租屋里,至少有几百张。

    陆既明飞快地把各种稿纸叠成一大摞,摇摇欲坠地堆在桌角,勉强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让沈西辞自便,自己埋头在桌边的废纸篓里一阵翻找。

    沈西辞没敢动别的,只捡了地上的分镜稿纸,一张一张看起来,看完又放回原位。

    “找到了!”陆既明站起来,激动道,“那个富二代真挺良心,转了我二十万之后,还给了我名片,说要是撞出了暗伤,哪里不舒服什么的,可以找他。”

    沈西辞看了看那张名片,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富裕的气息太冲了!这名片都不是普通的纸,灯光下面好像有金线在闪?”陆既明手肘撞撞沈西辞,“欸,你说,嵌里边儿的金线抠出来,能卖钱吗?”

    金线能不能卖钱有待商榷,但沈西辞感受到了,这贫穷的气息太冲了。

    不过,程明野?他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陆既明说干就干,当即就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一阵寒暄后,陆既明把剧本内容说了个大概,又说明了来意,说完,不由屏住呼吸。

    没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年轻男声,漫不经心道:“想谈,可以,不过,你们得有本事站到我面前。”

    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陆既明跟沈西辞确定:“我们这算不算是被……变相拒绝了?”

    “他虽然一直嗯嗯嗯,显得很敷衍,但他没有打断你,一直听到你说完,”沈西辞肯定道,“只要他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那就说明,还有余地。”

    就像他上一世去找导演争取角色,一次试镜两次试镜,递自己写的人物小传,在酒店的会议厅里临时演剧本的片段,这些都是余地。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该放弃。

    “确实,找人投资等于从人家袋子里捞钱,不可能一伸手就给捞着了。”陆既明再次振奋起来,“不就是站到他面前吗!简单!看我发挥!”

    两天后的傍晚,沈西辞和陆既明一起蹲在灌木丛的后面,远远望着一栋大理石白的欧式建筑,石柱上,古贤者捧着智慧之书,卷发天使收拢羽翼,共同撑起圆拱形的精致穹顶。

    “这一栋,六层,包括后面的花园和喷泉,都属于一个叫‘M1N俱乐部’的顶级私人会所,听说这里原本是外国领事馆旧址,后来被买下来了,里面奢华漂亮到了极致,随便一盘炒青菜都要八百八十八,还特难吃。”

    沈西辞默默地想,炒青菜是不是这个价他不知道,不过里面饭菜挺好吃的,上一世,他一生病胃口就不好,但在这里,至少能吃半碗饭,盛绍延陪他来吃过几次。

    “你确定程明野在里面?”

    “确定!”陆既明得意地挑挑眉梢,一脸“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表情。

    沈西辞确实很好奇,配合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里面的?”

    陆既明:“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先去ins上找了几张漂亮混血女博主的照片,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Chloe’,又找到了一个走白富美路线、IP地址在宁城的博主,私信她。

    她对我爱答不理,但没关系,我根据她最新发的动态里,提到的和高富帅男朋友吵架这件事,给了她几条建议。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来找我,说他们和好了,她还收到了价值六位数的珠宝当礼物。”

    沈西辞的表情随着陆既明的讲述,逐渐变得震惊:“然后呢?”

    “然后,当天晚上,我作为她的亲亲闺蜜,陪她聊到凌晨五点,教她怎么撒娇怎么做小动作撩人,怎么绿茶怎么白莲怎么欲言又止。第二天,我睡到中午,醒的时候,我就被她拉到了一个专门钓凯子的伪白富美群里。”

    还能这样?!

    沈西辞语气复杂:“她非常认可你的能力。”

    “那必须!”陆既明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在放光,“好家伙,哪个富二代开什么车戴什么表,经常混哪个场子,喜欢腿长的眼睛大的还是高冷的,她们就差整理个文档出来了!

    我花一下午,成为了那个群里二十几个伪白富美的狗头军师,当天晚上,在我表现出想认识程明野时,她们还劝我,说程明野虽然是家中幺子,人傻钱多,但眼里除了车车车,就是车车车,根本看不见女人,南墙她们已经撞过了,劝我换个对象。”

    要素太多,反而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夸起,沈西辞问:“所以,程明野今天在这个会所里,是她们告诉你的?”

    陆既明点头:“群里有个人说她闺蜜的闺蜜的好朋友,在这里看见程明野了,如假包换!”

    沈西辞由衷地夸道:“陆导,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腿蹲麻了,陆既明轮换着活动了一下两条腿,盯着站在会所门口的几个黑西装:“大门肯定是不能走了,你说我们是翻窗户进去比较好,还是翻墙进花园比较好?”

    沈西辞觉得,都不太好,这两种操作,不是被当成贼抓起来,就是被摔成重伤。

    但来都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沈西辞站起身:“跟我走。”

    陆既明没反应过来:“跟你走?走哪儿?”

    沈西辞低头:“导演,你忘了,我是演员?”

    喷泉珠帘一般散开,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亮线,陆既明跟在沈西辞旁边,着急地小声道:“你觉得我们这样,走大门,人家能让我们进去吗?”

    他看看沈西辞,简单的黑色宽版复古风衬衫,衣摆扎进长裤,衬出腰线,表情从容松弛,活脱脱一个贵公子,身形清傲,仿佛他从来都不需要俯首,因为一切都会有人捧到他的眼前,任他挑选。

    他收回前面那句话,“长你这样,人肯定会让你进去,但我这样,走大门肯定没戏!”

    “总要试试看。”沈西辞带着陆既明经过喷泉,走到台阶下,预料之中地被戴着耳机的黑西装伸手拦了一下。

    对方很客气,表情有种高高在上的防备和打量:“请问您有预约吗?”

    沈西辞回答:“没有。”

    黑西装公事公办地说:“对不起,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辆保姆车缓慢滑行,停在了会所的台阶前。

    车门被等候在一旁的黑西装打开,有人跨下了车。

    许令嘉在车上已经看见了这一幕,他扬起眉做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又变成亲近熟稔的笑容:“沈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西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许令嘉,不过许家就在宁城,而离他杀青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剧组的戏差不多拍完了。

    他简略回答:“想来找个人。”

    “沈哥认识能进这里的人,那你应该知道啊,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许令嘉没说信还是不信,又爽快道,“你要是想进,跟我说,我带你进去啊,好歹我们也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说起来,从沈哥杀青到现在,挺久没见了,沈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新的戏拍吗?”

    沈西辞回答:“还在筹备中。”

    “哦,还没戏拍啊,不着急,多休息休息也挺好的。”许令嘉嘴角的笑容加深,继续道,“不像我,成天连轴转,马上又要跟着钟哥进下一个剧组了,《神都劫杀》,你听说过吧,成天住在热搜里那个片子,钟哥力荐我演男二号,不太好拒绝,这消息还没官宣,沈哥帮我保密哦。”

    说出这番话,许令嘉只觉得堵在胸口的一股气一下就被冲散了。

    不管是跟叶眉还是跟认识的朋友或者其他人说这些话,都没有这种感觉。

    被抱错的阴影再也不可能落下来,他注定一路平坦。

    沈西辞开口:“恭喜许老师,心想事成,又拿到了喜欢的角色。”

    许令嘉下意识觉得沈西辞话里有话,但转念一想,沈西辞能知道什么?他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有个饭局,钟哥认识的那几个从京城来的投资人,急着见我,下次有时间再聊。”

    他又转头看看会所的大门,“本来想带你进去的,不过现在没时间了,沈哥你联系我助理吧,我先走了!”

    跨进大门,许令嘉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逐渐变窄的门缝外,依然被安保人员拦在外面的沈西辞,笑了笑,没有再理会。

    会所的大门重新合上,陆既明看着消失的那道背影:“啧,加起来也没说几句话啊,怎么就这么茶这么白莲这么装这么招人厌呢?你得罪过他?”

    “差不多吧。”

    陆既明识趣地没有多提,问:“那我们现在是?”

    他后背都绷紧了,已经在脑内演绎了在他们回答没有预约后,被安保人员扔出去,以什么姿势落地才不会摔得很疼,就听沈西辞语气镇定自若地开口。

    “宋星淮今天在这里吗?”这个俱乐部会所是宋家的产业,宋星淮接在了手里,上一世他跟盛绍延一起时,见过宋星淮几次。

    黑西装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陆既明在心里“嘶”了一声,心想,完了完了,这下真要被扔出去了,早知道还是去爬窗户靠谱!

    就在这时,黑西装微微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眼神一变,立刻收起了隐约的高高在上,脊背稍弯,又道:“很抱歉,我的级别不够,马上会由我们的经理来继续为您服务,您请进。”

    见沈西辞越过门口的几个黑西装,镇定从容地提步往里走,目视前方,眼神都没给旁边人一个,自然流露出一种座上宾的理所当然感,陆既明赶紧跟上去。

    什么情况?就这么进来了?

    踩在华丽的手织地毯上,脚步声被吸收得干净,陆既明根本没空打量传说中的顶级俱乐部会所长什么模样,两旁陈列的价值连城的藏品也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他只努力按捺心里的激动,在心里呐喊——这不就是顾长生吗?活生生的顾长生!

    一个管理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站到沈西辞面前,言辞不卑不亢:“幸会,请问怎么称呼?”

    沈西辞礼貌微笑:“我姓沈。ID code7451xx002,帮我们准备一间A区的房间,和程明野相邻。”

    经理听到这一连串的数字,立刻意识到这串数字代表的人是谁,姿态没变,但表情更加恭敬,他将沈西辞引到休息区,语气小心道:“麻烦您在这里稍坐片刻,我需要请示一下老板。”

    沈西辞颔首:“当然可以。”

    大堂的另一头,许令嘉见钟岳过来,语气乖巧道:“钟哥你这么不放心我啊,还专门下来一趟接我。”

    说着,余光里,许令嘉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西辞?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进得来?

    正想细看,他听钟岳叮嘱道:“都是大投资人,一会儿上去了机灵点,好好表现。”

    收回视线,许令嘉连忙点头:“放心吧钟哥,我一定不会让钟哥你没面子的!”

    休息区里,经理重新回到休息区:“沈先生,您好。”

    他给老板宋星淮打了电话,但没有联系上,他不确定面前这位到底是什么人,但报出的身份码确实属于盛先生,单凭这一点,他就不敢怠慢。

    见经理一脸为难,沈西辞抬起眼,开口:“怎么,办不到吗?”他眸光微冷,“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们邀请阿绍加入俱乐部时,承诺的可是他的一切需求都会立刻满足。”

    隐隐的压迫感令经理笑容都有点维持不住,又觉得这位沈先生说话的语调听在耳里,跟盛先生有几分相似。

    还有就是。

    阿绍?

    经理心头一紧,面前这位和盛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称呼,连他们老板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他沉思片刻,做出“请”的动作:“沈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怠慢了,您这边请。”

    电梯厅里,许令嘉正在和钟岳聊天,想到沈西辞还被挡在门口进不来,不由心情更好了,他亲近道:“钟哥,我以前只听说过这里,还没机会进来过,你经常来这里玩儿吗?”

    钟岳摇头:“嘉嘉你可太高看我了,这次是京城那边来人,我才有机会来的,”

    许令嘉正想说点什么,脑子突然空白了一瞬——他看见,本应该被挡在门口进不来的人,正由一个经理模样的人领着,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

    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许令嘉定定看着那道人影,直到沈西辞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他下意识的就想追上去确定。

    没想到刚走出一段路,就被一旁引路的侍应生拦住了:“抱歉,那里是贵宾专用的电梯厅,您不能过去。”

    许令嘉表情一沉,指甲瞬间就嵌进了肉里。

    宁城机场。

    盛绍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停机坪,尾翼上有“Thyn”四个英文字母的私人飞机停在不远处,机身反射着日光。

    手机响起,他按下接听:“什么事?”

    “下面的人跟我说,有个人来俱乐部的会所里,报的是你的身份码,说是姓沈,他拿不准轻重,怕怠慢了贵客,赶紧来问问。我寻思着,没听说过你身边有这个人啊。”

    宋星淮打趣道,“不会又是想方设法钻空子,费尽心思找机会接近你的吧?”

    盛绍延握着手机的指节微收,又继续往前,嗓音紧了紧:“你说他姓什么?”

    “姓沈,我回忆了好几遍,确实不记得有谁是这个姓氏。”

    皮鞋踩上舷梯,盛绍延站在风里,开口:“如果下次——”

    “直接轰出去?”

    “直接带去顶层我的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比较宽敞,他的所有花销都记我账上。”

    “啊??”

    第40章

    在房间里坐下, 陆既明还有点梦幻,他很下得了手地掐了自己一把:“嘶——我们……我们这就进来了?不是在做梦?”

    手都伸过去了,也没敢摸沙发那层皮面, 陆既明又踱着步, 把房间里摆的瓷器、挂的油画都仔细看了一遍, 他语气发飘:“我仿佛看到无数金币在这个房间里闪闪发光,啊, 好刺眼!我的眼睛要被闪瞎了!”

    看他在那儿演得尽兴, 沈西辞等他演完后才开口:“给程明野打电话吧。”

    陆既明几步坐回来, 讨教经验:“哥,你刚刚那一招是怎么成功的?门口那个黑西装怎么就让你进来了?还有什么ID code多少多少那串数字, 怎么经理一听, 马上就恭恭敬敬的了?”

    “门口的安保都佩戴着入耳式耳机, 方便随时联络, 我提到的宋星淮, 是这家俱乐部会所背后的老板,没多少人知道。我语气听起来是不是跟宋星淮很熟?那个经理在耳机里听见了,估计也这么觉得,就把我们放进来了。”

    “至于那串身份码,”不能说自己背的就是盛绍延的身份码, 沈西辞囫囵过去,“其实,我也有一点消息渠道。”

    陆既明立刻露出“原来是同道中人”的眼神,了悟:“你也有个伪名媛群?你那个肯定比我的高级!我群里的人都不知道身份码这东西。”

    “……”容易越描越黑,沈西辞决定装神秘, “有一点类似,但不全是。”

    陆既明:“我懂了!行业机密是吧, 行走江湖,哪儿能没有点特殊技能傍身?”

    如果重生也算特殊技能的话,他确实有傍身的,沈西辞点头:“对,可以这么理解。”

    他又催陆既明:“陆导,抓紧时间,魔法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失灵了。”

    和盛绍延相关的事,经理肯定会上报宋星淮,那很大可能,盛绍延已经知道他借用自己的身份进这个俱乐部会所了。

    他不确定盛绍延对他这个操作的态度,所以趁着他们还没被轰出去,赶紧把事办成。

    至于他怎么会知道身份码这一点,沈西辞直接摆烂了,反正他暴露的疑点那么多,可疑程度多半都快顶格了,不差这一条两条三条的,问题不大。

    陆既明一听,赶紧掏出手机:“我马上打!”

    电话接通,程明野的嗓音依旧懒洋洋的:“是不是准备放弃了啊?我就说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

    “那个,能不能劳烦您来一趟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什么隔壁房间?你知道我在哪儿吗就隔壁不隔壁的?”

    陆既明心里暗爽,有点激动地朝沈西辞眨眨眼睛,故意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在您旁边的房间里,A区,第三间。”

    “什么?!”

    不到两分钟,门口响起迟疑的敲门声。

    门被打开,一个顶着白金色碎盖刘海发型的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沈西辞,又看看陆既明,飞快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砰”的一声,门又阖上了。

    陆既明没明白:“财神爷怎么走了?”

    沈西辞也奇怪:“确定是他?”

    陆既明斩钉截铁:“对啊,我记不清自己的长相,都不可能忘记财神爷的脸!”

    下一秒,手机响起,陆既明接通,听筒里直接炸出了电流的杂音:“我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还真的去敲了隔壁的门,尴尬得要死!以后别再打这个电话了,老子马上就换手机!”

    “欸欸!别啊!等等!你刚是不是看见特好看一男的?就你打开门,第一眼看见那个!”

    手机里离远了的声音又重新靠近,程明野狐疑:“你怎么知道?”

    陆既明:“旁边!那个特好看的男的旁边,不是站了个人吗,那个人就是我!”

    程明野万分坚定:“不可能!你肯定又忽悠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开车撞到的明明是个野人!”

    野人?陆既明一句话噎在喉口,哽着说不出来。

    沈西辞在旁边笑得不行,想到陆既明之前蓄着络腮胡的模样,往自己下巴指了一圈,朝他做口型:“描述精准!”

    陆既明抹了把脸:“这样,我把门打开,您移动尊腿,再来看一眼?野人也可以迭代,也可以进化,对吧?咱们不能禁止野人沾染沾染现代化气息不是?种族歧视是不对的。”

    五分钟后,确定陆既明真就是野人刮完胡子、剪了头发还换了身衣服的迭代版本,程明野才将信将疑地踏进了门。

    “原来你长这样啊,我当初撞了你,一看,嚯,还以为你是哪个小岛上原始部落里跑出来的,怎么也得让你感受感受人类文明社会的温暖!”

    陆既明笑容满面:“感受到了,比火塘子还温暖!不,是烫人!烫的我心里暖洋洋,花儿都开了!”

    二十万呢,能不烫吗!

    程明野看看分区套分区的大房间,又看看沈西辞,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儿了,他惊叹:“两位哥,有实力啊!这房间你们拿到的?有这实力,还用找我投资?我都是跟着我大哥才进来的,这地方会员制,要审资格,我申请几年了,都不给我过。”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是杀猪盘吧?”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糟了,有点痒,我不会是突然长脑子了吧,连杀猪盘都能看出来了?”

    陆既明对待财神爷非常贴心:“肯定是长了,您本来就英明神武、貌比潘安,这下肯定能赶福超狄!”

    “赶福超狄?谁?”

    “福尔摩斯和狄仁杰啊!”陆既明殷勤地把程明野引到沙发坐下,又端茶倒水,“您坐您坐,我们是真心实意,并且虔诚地来到您面前,我们这部电影,非常需要您这样慧眼识珠的人!”

    以及您的钱!多多的钱!

    陆既明把后面几个字隐下没说。

    程明野实话道:“其实吧,我没想到你们真能站我面前来。我手里确实还有点钱,但这些钱我准备存一存,买帕加尼的限量款和阿斯顿马丁的超跑,等下次赛车,闪瞎那些人的钛合金狗眼!”

    还真跟伪白富美群里说的一样,满眼都是车车车,陆既明下意识地转向沈西辞,着急地使眼色——怎么办怎么办?

    沈西辞开口:“程少要去赛车?”

    程明野双眼放光,比划着手势:“对对对!握着方向盘,油门一踩,引擎声的那个声浪,”他露出陶醉的表情,“就像男高音歌唱家唱的咏叹调,耳膜酥麻,全身都爽了!特别是冲过终点线的那一下,落在我后面那些车,有一台算一台,都是弟弟!”

    沈西辞听着这描述,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程明野”这个名字熟悉了。

    上一世,盛绍延那个圈子的,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继承人,其中有一个叫程惟深,行事果决,手段很得盛绍延欣赏。

    一次打猎聚会上,穿棕色猎装的盛绍延和程惟深聊完工作,程惟深询问盛氏在纽约的相关医疗资源。

    他的弟弟程明野高位截瘫,卧床已经有两年十个月,出现了严重的呼吸系统并发症,状况不太好,他打算给他弟弟换一个更优秀的医疗团队试试看。

    他记得聚会后,盛绍延跟他提过,程惟深的弟弟是因为参加一个赛车比赛,刹车出了故障,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崖。

    “听起来很有意思,程少经常去参加赛车比赛吗?”

    “哪儿能啊,普通规格的比赛,怎么可能请得动我的帕加尼老婆和兰博基尼老婆!”程明野一挥手,眼睛亮晶晶的,“本少爷已经休养了大半年,是时候让那些人看看,把那些黑的白的红的小跑,全放在一块儿,都不及我的帕加尼爱妃凤仪万千!”

    陆既明在旁边捧哏:“豪气万丈!说得好!”

    沈西辞没说话。

    推算一下时间,程明野出意外应该就是最近的事了。

    陆既明在对面狂使眼色——财神爷呢,哄着点,快,一起捧!

    没想到,沈西辞毫无预兆地抬起手,表情沉静地掐算起来了。

    这熟悉的一幕!

    陆既明马上把捧哏抛在了脑后:“你又有感应了?这次你要算什么?能不能算算我什么时候发大财?小财也不是不可以,能发就行!”

    沈西辞心想,当陆既明的捧哏用到自己身上,他都不用临时编台词。

    “我确实刚刚突然又有所感应,不过不是关于你的,是关于程少的。”

    程明野心想,这次不用长脑子,他都看明白了——不是杀猪盘,是玄学盘。

    这种操作,他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什么风水不好啊,要改名字啊,八字冲撞啊,花钱消灾啊,来回都是那几套说辞,很是无趣,他完全不信。

    “关于程少的?”陆既明立刻朝程明野道,“程少我跟你说,他算的神准!我第二次跟他见面,他也这样,突然给我来了一卦,算出来说我有个姓吴的朋友,我真有!”

    程明野撑着下巴,一副“你们继续演”的表情:“那算出来我有个姓什么的朋友了吗?”

    “你朋友的姓氏我不知道,但我算出来,你在赛车比赛里,刹车会出故障,轻则重伤,重则车毁人亡,请一定小心。”

    房间里一静。

    这话说的太重了,也太惨烈了。

    一直到走的时候,程明野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西辞有点抱歉:“陆导,我——”

    陆既明摆摆手:“我懂,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要是你算的那一卦是准的,但为了捧着人、拉投资,一个字不说,只编些好话来听,要真出事儿了怎么办?投资没了可以再找,人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走之前,沈西辞找了个借口,自己去结账。

    他们很谨慎地什么都没敢点,连给程明野倒的茶水都是房间里赠送的。但单是房间的基础费用,就能让他的存款萎缩一大截。

    还是那个经理,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了,听完沈西辞的意图,回答道:“沈先生,盛先生吩咐,您今后在俱乐部内的所有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沈西辞知道,盛绍延在这里的消费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定期结一次,有专人对接,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口:“不用记他的账单,我自己付吧。”

    经理再次确认:“您确定吗?”

    知道他们都很忌惮盛绍延,沈西辞笑道:“按我说的做,我会跟阿绍说的。”

    他明白盛绍延为什么会这么做。

    进出这个俱乐部会所的,都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盛绍延给他权限,让他能不花一分钱,在这里自由出入,相当于是把结交顶级人脉的机会递到了他眼前。

    可盛绍延并不欠他什么。

    救人是他自己愿意救的,期间,盛绍延替他筛选经纪公司,帮他找证据、花钱给他买热搜、替他辟谣,教他射箭,亲手给他做礼物……

    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里,因为有盛绍延的存在,他都不是独身一人。

    反而是他应该谢谢盛绍延。

    所以,那张空白支票他不会要,这份昂贵的馈赠,同样不会。

    入夜后,俱乐部会所周围霓虹稀疏,在地价极为高昂的宁城,能独占这样一处寂静,更显得奢侈珍稀。

    许令嘉坐在宽敞的保姆车里等钟岳,一边刷着微博。

    热搜榜上,#许令嘉确定出演神都劫杀#的话题已经冲到了第三位。

    这个消息刚一官宣,就成了他的粉丝和‘许我钟情’CP粉的狂欢。

    “——看我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二搭!还是男一男二,眼泪从嘴角流下来,正主积极放饭,我碗太小装不完怎么办!”

    “——以前只追电影咖,因为钟哥才注意到嘉嘉,嘉嘉笑起来好可爱,两人真的配一脸!垂直入坑!二搭三搭都多来点!”

    “——看到官宣角色,老母亲落泪,希望有更多导演看到嘉嘉!我们嘉嘉真的是非常努力刻苦的演员!”

    翻了翻话题下面的内容,许令嘉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炒cp果然是涨粉涨热度最快的方式之一。

    并且,咖位差距越大,他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钟岳也确实对他尽心尽力,这次把他引荐给了京圈的大资本,他算是正式露了脸。等《神都劫杀》拍完,他就正式踏进了那个圈子里。再加上嘉瑞传媒的资源,以后剧本和代言之类的,还不是拿到手软?

    想起以前累死累活地跟他妈一起,拍搞怪或者可爱的小视频、合唱程凝雨的老歌,故意发一些会引起争议的照片,旁敲侧击地在朋友圈写小作文,佯装自己被同学孤立甚至霸凌,等等等等,全都是为了方便买热搜,来博热度和关注度。

    和那些比起来,他给自己创造的这个机会,所带来的流量和热度高太多,升咖也快太多!

    车门从外面被打开,许令嘉仰起头,亲近道:“钟哥,你来啦?”他摇摇手机,“我正刷微博呢,剧组官宣之后,热度好高!粉丝们都很高兴我们能二搭。”

    钟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他的话,有些沉默地坐进了车里。

    许令嘉往前凑了凑,语气关切:“钟哥,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你跟我说,我跟你一起骂他!”

    说着,又忍不住在心里抱怨,钟岳这种靠演技出名的,就是麻烦,轻易就能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要猜半天,搞得相处时,他常常费心又费力,才能把这人的好感度拉起来。

    “你在刷微博?”

    见钟岳终于正常一点了,许令嘉连忙点头:“对啊,钟哥你看,这个粉丝说,等我们两个拍的电影上映了,她要买三十张票表示支持,哈哈哈!”

    钟岳像是没听见他说的什么,抽走他的手机,在微博的搜索框里打了几个字,随后点开搜出来的第一条视频,重新把手机递回许令嘉手里。

    “你看看。”

    “什么视频啊?”许令嘉低头,看了几秒,笑道,“钟哥,这不是你在剧组化妆间里的镜子和化妆台吗,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不过,镜头的拍摄角度怎么有点歪?这是在拍什么啊,取景框里怎么大半都是墙?”

    钟岳盯着他的表情,只道:“继续看。”

    前面二十几秒,进度条虽然在往前移动,但画面一点变化都没有,像静止了一样,许令嘉正想问钟岳这视频到底是什么,画面的左下角,忽然有一个保温杯入镜。

    更准确地说,是一只纤细的手,将一个灰色的保温杯放在了柜子上,离开了。

    许令嘉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认出了那个杯子。

    骤然间想到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把视频关上,却被钟岳一把拦住:“我说,继续看。”

    对方的眼神沉冷,许令嘉重新坐好。

    无意识地咬着嘴唇,许令嘉坐立难安,手指神经质地颤起来,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屏幕左下角,又有一双手入镜,左手拿起柜子上的保温杯,右手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灰色保温杯放到了柜子上。

    许令嘉脸色陡然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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