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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殿下吻技好差

    “儿啊,你还小”

    成亲这种事情,不着急的

    齐晔自认身体健康,不说过个百八十岁,六七十岁肯定没问题,完全足够把他的好大儿抚养成一代明君,下一代这种事,也不用这么着急

    晚点成亲,到时候娶她十个八个,还怕没儿孙吗?

    齐晔不着急,真的,他一点都不着急,语重心长地劝道:“阿铮啊,男人当立业再成家,你还年轻,才回来一年,先多熟悉一下朝政,多和各家走动走动,不要耽于儿女之情小情小爱”

    就是耽于情爱也无事,娶他个十个八个他也会拍手赞成

    但是也要看娶谁

    宋锦是谁?

    那丫头虽然他也就见过三次,但她的威风他还听少了吗?

    不说她大字写不好一个,还不如自家儿子有文化,也不说她不理规矩不喜处事不会管家,更不说她整日四处逃窜逗猫遛狗,带着他好大儿翻城墙,抓凶盗,蹿野林子……

    这些都不说

    他作为皇上,作为天下之主,容忍这点小毛病的气量还是有

    但是她是宋商的亲闺女啊,宋锦他不了解,宋商他还能不了解吗?

    那小子又偏执又疯癫,若不是当年几乎是以母亲的命换了他的,他早就在新朝建立后就消失了,这些年来一日未停,从政到农再到商、道、工……

    什么都要掺和一下

    那些人只当他野心大,只有齐晔清楚,这人就是太无聊了,也没那么想活,偏偏死不了,也不能死,只能不停地搞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的存在简直是奇迹,她们对宋商的重要性也可想而知

    母女俩真要是出点什么事

    齐晔想想眼皮子就跟着直跳,哪儿会想要自己的宝贝儿子去掺合这个浑水

    年轻人不定性,什么情情爱爱的,现在爱得死去活来,等过两年万一有什么变动

    后果很严重

    即便作为帝王,齐晔也不想去试探这个可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宋商的破坏性了,也没谁比他更清楚宋商这些年的付出

    于情于理于义

    两个小年轻都最好离得远远的

    齐晔看着对面不言不语的宝贝儿子,苦口婆心:“阿铮啊,父皇就你一个儿子,以后什么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美人没有?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也任你选,便是尚书侯爵家贵女,也随意选,你喜欢哪个爹立马就给你下旨……”

    只要不是宋锦,其他的都无所谓

    除开宋商,其余官员世家都是正常‘人’

    齐铮就站在对面,看着齐晔脸上的忧虑,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导,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看不出抗拒,却也没有意动,那双眸子黑漆漆的,如夜一般藏住所有情绪

    齐铮缓缓开口:“父皇刚才,好似在教我日后做个昏君”

    齐晔莫名有点心虚:“……有吗?”

    他说了什么来着?

    三妻四妾,三宫六院,贵女美人,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齐铮见他理所应当,微微抿嘴,漆黑的眸子黑压压地看着他,反问:“若是母后还在,父皇还会这般说吗?”

    齐晔有些失神,透过他的眼,仿若又看到了去世多年的阿妹

    那年齐家以她命相胁,他重新娶妻,阿妹便要和他和离,也是他用尽手段才把人留下,即便后面将那人视若无物,她也并不开心

    等后面他登上皇位,还未等人提起三宫六院之事,她就已奄奄一息,他也从未面临这些抉择,也无需抵挡那些诱惑

    在阿妹去世两年后,他便顺其自然收用美人,虽然不多,却也说不上情深,宋商以往便经常用此事讽他

    齐晔只觉宋商偏执,人嘛,总是要往前走的,他依旧深爱阿妹,无人能在他心中越过她的地位,却也恋着红尘,不甘为这份情深苦行

    他沉默良久,道:“阿铮,爹以前也如你一般”

    齐晔清楚情谊难得,却也比谁都明白情谊更难守

    他的儿子啊,前些年吃够了苦,后面的日子,恪守为君之道,其余享福就够了,三五好友,三两妻妾,赏轻歌曼舞,金衣玉食,岂不快哉?

    非要追求这份少年情谊,现在是满足了,一年

    两,十年,二十年呢?

    那丫头本身性子就要强,身后还有一个更要强难搞,甚至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的老怪物

    他担心以后

    齐铮却是摇头,轻声:“爹和我不一样,爹和阿娘无依无靠,四面楚歌,一心求生,我有天下最厉害的依靠,求乐”

    “……”

    听听,听听这话

    齐晔完全想不起刚才在说什么了,他理了理嗓子,端着神态,强压意满:“阿铮说得没错,我和你娘那会儿,天下大乱,她吃了太多的苦,伤了根基”

    不然也不郁郁而终,等不到找回人

    齐铮:“现在太下太平,国泰民安,全靠父皇圣明,我以往行走江湖之时,最经常听到的就是大家推崇于您,说您是千古明帝”

    齐晔轻咳,谦虚:“哪有哪有,都是朝廷上下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齐铮眼中闪过笑意,继续:“能做父皇的儿子,孩儿三生有幸”

    齐晔脸上的笑根本压不下来,摆着手:“别吹捧我,你说得再多,今天这事也成不了,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事,不够稳重”

    见他都这般了还未点头,齐铮在心里叹气,轻轻拱手:“那孩儿明日再来,父皇早点用膳休息”

    齐晔:……

    就不能多演一下吗?

    这孩子

    他没好气道:“都这个点了,一起吃了,晚上就在宫里休息吧”

    齐铮顿了下,拒绝:“孩儿就不打扰父皇了,过两日便是殿试,父皇好好休息”

    齐晔看着他,突然冷笑:“是好叫我休息,还是好让你跟着那丫头四处撒野?”

    齐铮站在那儿,身姿挺拔,不同于在外的冷肃,在亲爹面前,周身气势消散,沉默又稳重,他看着人,认真专注:“父皇,和明光一起,儿臣很快活”

    齐晔沉默,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摆手:“走走走,不在朕还能多吃点”

    齐铮拱手:“儿臣先行告退”

    ……

    离开御书房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等到走出皇宫大门,夜色彻底笼罩整个永安城

    今日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遮住了明月,城市一片漆黑

    北区多是达官贵人,各府门前皆挂着灯笼,灯光虽然微弱,走过还能感受着些人气

    马车在路上行着,前后都有仆从举着火把灯笼开路,免得路上有坑坑洼洼惊了路,就这么不快不慢地回到了王府

    府中管家过来:“王爷可用膳了?后厨饭菜温着,在那儿吃?”

    齐铮:“正院厅堂,摆好就散了吧,早点歇息”

    管家笑着退下:“好咧”

    齐铮自食其力惯了,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所以他突然改了吃饭的地方,不让人靠近,也没人会多想什么

    便是多想,也只能想想

    府内仆役忙碌起来,为一天中最后的工作收尾

    齐铮朝着正院走去,院子门口有侍卫守候,里面往常也有,不过现在都调到院外守着,院里除了打扫时候并无他人,唯有灯笼随风晃动,照亮前后的路径

    他踩在青石板上,朝着房内走去,里面油灯已经点亮,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他动作一顿,轻轻关上房门,朝着里面走去,绕过屏风,床帐放下,床上本该折叠好的被子乱糟糟的,被子底下鼓起,从左到右,一个人睡出了横七竖八的姿势

    齐铮再看床头左右,书本被扔得乱七八糟,浓密的乌发下还藏着一本

    心里像是被什么砸了一般,迅速加快,涌出些热意

    还真有人在等他啊

    他撩起床帐,侧身坐在床边,伸手抚上乌黑的秀发:“困了?”

    作为习武的人,真睡装睡还是很好区分

    宋锦埋到被子里的脑袋钻了出来,睡眼惺忪的,抓着他的手压在脑袋下蹭了蹭,继续趴在床上不想动:“好暖”

    虽然说她不怕冷,但是暖和的被窝真的有种魔力,让人进去了就不想出来

    她睡了有一会儿了,埋着脑袋,闷得脸蛋通红,额头还有些细汗,就这么扒在他手上,有些湿热,没一会儿就把在路上冻得微凉的手心也热得冒汗了

    齐铮像是木头一般僵硬地坐在床边,好一会儿,见她眯着就又要睡下了,低着声音:“一会儿回去睡,先吃饭”

    宋锦迷迷糊糊:“也不饿”

    宋府她的房间很好,各种材质都是上好的,但是和齐铮这皇帝的宝贝疙瘩比起还是差一些,他这边很多东西全是特供的,就像着盖的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轻薄但又绵软,躺在里面就发着热,可舒服了

    宋锦来之前是打算带着齐铮出去溜达,来了躺下了,就不想动了

    齐铮看着赖在床上的人有些无奈

    宋锦不理会,拉着他的大手当枕头,整个人反客为主,躺在他的大床上一动不动,直到脑袋下的大手挪动,猛地攥住她的肩,被子一掀就被人给抱了出来

    她也不动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伸手拍了拍他胸口,紧接着就顺着领子探了进去,非常不老实地摸着坚硬饱满的胸膛

    齐铮神色一僵,迅速松手想把人放下

    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

    宋锦手一勾,轻轻一转,就宛如树袋熊一般挂在他的身上,原本惺忪的眼眸也明亮如皓月,她手上一个用力,往上爬了一些,脸和他面对面了起来,鼻子擦在一起

    她挑着眉毛,勾着唇:“堂堂岐王殿下,怎么这般小气,摸一下都不行?”

    齐铮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无奈:“别闹,吃饭”

    宋锦又凑近两分,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怎么,殿下饿了?”

    她贴得极紧,修长的双腿绕在腰间,柔软的胸脯就贴着胸口,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脸上,红唇时不时擦着唇角,主动又大胆

    齐铮眸色深了两分,声音沙哑:“别闹”

    宋锦扬着唇,往前一挪,重重印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咬,随后退开,眸中闪过狡黠:“殿下的嘴也不硬啊,怎么说话这么硬?”

    齐铮:……

    虽然之前在外时候已经有过两次这般碰触,但都在野外,四周带着人,更多的是纯粹的亲昵

    而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在狭小昏暗的房间内,身形紧贴,呼吸交缠

    齐铮僵硬得宛如石头,一动不敢动

    宋锦就是一种的得寸进尺的生物,见他不动,那就更不客气了,一只手紧紧搂着人,另一只手顺着人的肩膀,胳膊,劲腰就捏了过去

    验货验货

    自己的对象自己验

    婚前不验货,婚后白吃亏

    她咧着牙,一双凤眸就跟灯笼似的,燃着诡异的亮光,眼

    看着糟蹋完上半身,就要往下面钻去

    齐铮眼皮一跳,伸手重重抓住她的手,带着些恼意,按着她的脑袋,冲着红唇直接咬了上去

    这人

    这人真是

    太嚣张了

    宋锦被咬得有些意外,嘶了一声,目光落到他掩着的眼皮上,浓密的睫毛微颤,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红意,她眨了眨眼,目光如炬

    齐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感知力太强是件坏事,他伸手盖住她睁大的眸子,睫毛窸窸窣窣,便是隔着手,也藏不住那股被窥探的感觉

    他更是懊恼,嘴上的力道也重了两分,只听得嘶了一声,他微微一顿,又多了些悔意

    她还小呢,他和她计较这些干什么?

    想到这,齐铮停下过于‘粗暴’的啃咬,压下沉重的呼吸,却压不住胸口的起伏,他有些狼狈地敛着眼皮,深深呼吸,刚要道歉,湿滑的舌尖擦过唇瓣

    宋锦舔了舔唇,发自内心地感慨:“殿下吻技好差”

    她现在信了这人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了

    齐铮呼吸再次一窒,目光沉沉地看着身前格外大胆的人

    宋锦倒是玩够了,松开搂着人的手,擦了擦嘴角,又拍拍他的胸口,‘不经意’地把口水抹到他的衣服上,松开双腿跳了下去,一脸无辜模样:“吃饭吃饭,饿死了”

    齐铮继续沉沉地看着她

    宋锦瞪了回去:“干嘛?”

    齐铮深深吸气:“无事”

    宋锦轻哼一声,这才满意下来,拍了拍手,扬着唇角,整个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磨磨蹭蹭,走走走,吃饭,一会儿还要去练剑,我听他们说金铃山好像来了只豹子,我们去找找做皮靴……”

    她坏事做得多,忘得也快,转个头就当不存在了,抱着手在那里叽里咕噜

    因为睡了一觉到缘故,她的衣服有些凌乱,一头秀发更是披散开来,落在腰间,有些蓬松,像是炸开的松鼠尾巴,在那儿一晃一晃

    她碎碎念念地说着,但是一个回话都没听到,又有些不乐意了,哒哒两步走了回来,眯着眼睛看着在原地站着的人,手戳向他的胸口,正要再次恶人先告状

    齐铮敛着眸子,本就艰难压制的情欲终究还是在她的一会儿一凿子的破坏下决了堤

    他忍无可忍,一把束住她的手,轻轻一个用力

    原本是想将人拉到身前,恶狠狠地吻过去,让她闭上嘴

    但是宋锦是谁?

    眼看着被抓,她手疾眼快地那么一挡,随后就是一个手肘过去

    齐铮深呼吸,攥住她的手一拉

    宋锦呲着牙后退两步,一个不查,踉跄地跌倒在厚软的床上,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蹿起,瞪着床边的人,长腿毫不留情地踹了过去

    齐铮避开,他站在床边,胸口起伏,黑眸深深,像是夜里的深海,藏着看不清的凶兽

    宋锦才不管那么多,见动作落了空,又是一个翻滚,起身站在床上,她微抬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轻哼:“怎么?殿下不服?”

    齐铮呼吸加深,沉声:“不服”

    好一个不服

    凭什么不服?

    她凭本事占的便宜

    宋锦瞪着凤眸,脚丫子一抬,直直踩在人的胸口上,正要放狠话,脚腕突然被重重钳住,一个巧劲,她下意识往后一落

    齐铮按着人的肩头压了下去

    宋锦眯起了眼睛,虽然被褥厚实松软,床上也很舒服,但她可不喜欢被压,膝盖一个用力往上,被结结实实拦住。她毫不意外,只是顺着这个动作,手一撑,就翻了起来

    下一瞬她又被大手握住,砰一下砸在人身上

    木床为擂,攻守交换

    宋锦一开始想走,后面就成了想守,以床边为界,使尽功夫要将人翻身下去,脚踹、拳击、扭打……

    两个人稳稳占床上,倒是那床昂贵的蔚蓝绸被落了地

    最后,宋锦缠在人身上,脚交叉制住人的动作,手肘抵着他的脖子,一双眼因为打斗格外晶亮

    比剑她肯定比不过这人,但是比近身战

    宋锦凑到人面前,一番打斗下来胸前敞开,乌黑的秀发扫在他的脸上脖间,钻入胸膛,她毫不在意,就这么咧着牙压在人的身上,一双眼因为亢奋而格外明亮

    她扬着唇,得意:“你输了”

    齐铮没有说话,他喘着气,黑漆漆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手臂一个交错,挣脱她的束缚,在她乍起的反击下,按着人的脑袋,带着浓浓的恼意,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张嘴,就不适合说话

    第132章 乱七八糟的美男计

    “小姐,小姐,你快点,一会儿要迟到了”

    距离大年三十还有两天,城里一片热闹,阖家欢乐中,朝廷上下则是忙忙碌碌加班加点,把殿试成绩弄了出来

    这一天城里格外热闹,一大早北区这边的大街小巷就挤满了人,就等着一会儿的新科状元

    虽然每隔一年都会有状元出现,甚至这一次连着三年都会有,也一点儿也不妨碍老百姓和都城贵人们喜欢凑这个热闹

    那可是状元啊

    全大衍万万人中,隔一年才出一个的状元,谁能不稀罕?

    不提状元,就说其他进士,哪怕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九品官员,万万人每年才出那么几十上百个的

    那些个顶级的世家豪族见多了看不上,稍微普通一些的大家族也是稀罕着的,每年都盯着那些个考上进士,二十上下的才子

    年纪轻轻就考上进士,都是潜力股

    再有容貌出众一些的,都是香饽饽咧

    各家亲闺女、妹妹、表亲、堂亲、义亲、朋友,总能拉出两个合适的,万一成了可就是官太太了,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抢人咧

    不过若说出众到公主郡主们争着抢,那一般只有话本里才有了

    本朝就没有公主,至于郡主,还未成婚的也就这么一个

    宋锦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对于什么状元探花榜眼没一点儿兴趣,若是武状元,她多少得瞅两眼,这些个文化人嘛

    她翻了个白眼:“你们想看自己去啊,拉我干什么”

    小耳和小眉一左一右拉着她

    小耳性子活泼,蹦蹦跳跳:“那可是状元啊小姐,你就不好奇吗?万一是严公子呢?不过依照他的容貌,肯定是探花”

    小眉在另一边挽着宋锦,抿嘴笑:“严公子容貌肯定称得上探花,但是年轻,又是第一次参考,不说探花,能考上进士就是大喜事了”

    两个人对于严家人都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对严盛本人还是很看好的,长得好、脾气好还上进又感恩,要是能考上可就太好了

    宋锦见她们这般好奇,轻挑眉头:“这么好奇?要不要小姐提前和你们说?”

    她有一个王爷对象,还有一个负责科考的主负责人亲戚,昨晚上就知道结果了,也因此她才能这么淡定

    小眉和小耳面面相觑,然后非常默契的,一个捂嘴一个拉人,坚决拒绝她的剧透

    “不听不听,我们要自己看”

    宋锦个子高,比起小眉都高了大半个脑袋,就更别说小耳了,被两个人拘着,她还得弯着腰配合小眉,再迈着小步子配合更矮的小耳

    委屈——

    三个人就这么一路挤着人群,来到了她们的目的地

    清淞楼

    宋清之名下的另一个酒楼,位于北区这边,比起西区商业区的富贵气,清淞楼格外的文艺,一看就是书生气的地方,来往的无富全贵

    一般有钱人根本进不来

    小耳和小眉非拉着宋锦一起也是因为这,没有她,她俩就算拿了牌子,过来也发怂,需要她撑个场子

    酒楼是宋清之开的,里面专门给宋家人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以便他们随时可以过来

    这里也是每年科考进士游行必过的区域,绝佳的凑热闹位置

    这边感兴趣的大家小姐公子都会过来这儿观赏,现在楼里上下挤满了贵客

    “汤圆汤圆”一进来,小耳一眼就看到了包厢里熟悉的包子脸,兴奋地冲了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碎碎念念,“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今天不上值吗?是不是瘦了……”

    “还,还好”简高义被她弄得有些不自在,魁梧如墙一般的人,娃娃脸跟着红了起来,对于她的亲昵不太自然,不过说完,他她露出的细腕,抿嘴:“怎么不多穿点?”

    小耳欢快:“不冷,我们走过来的”

    ……

    姐弟俩相认有些天了,但是相处时间其实并不多

    小耳这边还要处理宋家的大小事情,还要忙活外面铁器铺子和房子,每天就跟小蜜蜂似的跑来跑去。简高义则要因为年底了,值班事情也多了起来,少有闲暇

    当然,更主要的是,两人虽是亲姐弟,但到底从小失联,天各一方,十来年不见,一下子亲昵起来

    对简高义有些难度

    但是对于小耳就很寻常了

    她就是个自来熟,活泼好动,可可爱爱

    宋锦靠在门口,看着小耳跟个小地鼠似的蹦跳叽喳,唇角勾了勾,觉得要不了多久姐弟俩就会熟起来了

    等两人出府了,她毕竟不可能日日去看,有简高义这么个前途无限的小将照看,她也放心些

    眼看着小耳在一边熟了起来,宋锦带着小眉走到窗边,调侃:“我还说滕姐姐去哪儿了,原是和二哥一起啊,难不怪我找不到人”

    滕千璇脸颊一红,嗔道:“明光净瞎说,早日邀你你又不来”

    宋锦眨眼:“这不是怕打扰滕姐姐和心上人嘛”

    滕千1璇被她调侃的都快冒烟了

    宋顺之和她几年未见,好不容易团聚,两人确实会约着单独外出

    但也是偶尔的,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和杨彦珺她们一起,搞搞慈善,写写诗画

    滕千璇嗔:“坏丫头”

    分明是她不喜欢这些,现在还拿来调侃她

    宋锦哈哈一笑,靠在窗边,仰着大半个身子,再看向包间里的其他人:“你们都这么闲呢?”

    除了宋行之这个殿试主负责人,宋家其他四个兄弟都在这儿,本来宽敞的包间被显得还有些拥挤了起来

    宋慎之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明光郡主吗?多日未见,郡主光彩照人啊”

    宋锦抱着手,挑着眉:“哟,这不是宋将军吗?看看这脸黑的,是不是这两天工作不顺,瞧我说的,都忘了将军现在没工作了”

    宋慎之呵呵:“那是不比郡主忙碌”

    这死丫头每天不是到处乱窜就是到处乱窜,根本找不到影,专门约也约不出来,人根本不和他们玩,可气人了

    眼看着两个人吵了起来,宋顺之拉了拉宋慎之,眼神示意

    当兄长的,哪儿能这么小气啊,和小妹计较什么?

    宋慎之冷笑

    这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家里小妹就认他

    宋顺之有些头疼,这老三倔起来也是,一会儿要求亲当赘婿,一会儿和人阴阳怪气,应该是在外面打仗时候打到脑袋了,他不和计较

    他看向宋锦:“小妹是和母亲、曲公子一起过来的?”

    听到曲公子三个字,宋慎之立马就变了脸色,端起了姿态,刚才的小心眼消失,一副严肃沉稳的大将军模样

    宋锦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没呢,我娘和那人对这些没兴趣”

    窝在一旁的椅子上算账的宋清之抬起脑袋,憋着笑,带着些幸灾乐祸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店里阁楼有人上去了?”

    宋锦:……

    她早上出门前问她娘,她娘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群老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有、什、么、好、看、的

    宋锦咬着牙,气冲冲跑出包间,然后绕上三楼,果然看到有扣上的暗门,她气冲冲地敲着门,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曲茂泽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出现在门口

    宋锦瞪着大眼睛恶狠狠盯着他

    抢娘之仇,不共戴天

    “在那儿站着干什么?”牛铁兰轻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关了进来,一会儿队伍就来了”

    宋锦憋着气走了进来,就见人坐在窗边,旁边放着茶水糕点,摆着炉子,悠哉自在,她委屈极了,过去蹲在地上,趴在她娘的腿上,声音闷闷

    “你说了不来的”

    结果只是不和她一起来,宋锦委屈

    牛铁兰哭笑不得,顺着她的发丝,道:“这有什么,你以往一个人出门,我说什么了吗?”

    宋锦搂着她的腰不说话

    牛铁兰无奈,拍拍她的后背,解释:“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后面想着严盛也在,不来好像也不好,想叫上你,你已经跑了”

    宋锦勉勉强强接受这个说词,但还是搂着人不放

    她娘太受欢迎了,太多人想和她抢

    牛铁兰见她这般,摇了摇头也就随了她,继续看向窗子外面,等待着今年的进士们出现。她也并没有糊弄宋锦,她过来确实是也算是因为严盛

    他这些年很是用功,这几日得了宋行之用过的书籍,更是没有半点懈怠,日日钻研,考上了进士,虽然只是在二甲中等,但是他也不过十八,在这个年纪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也算是苦尽甘来,熬出了头

    当然,除了这,她更在意的还是上次严盛说的事,想着想着,手下一重

    宋锦嘶了一声,幽怨抬头:“你还扯我头发”

    牛铁兰收手,然后一巴掌下去,睨着人:“没完没了了?”

    宋锦撇嘴,从她腿上下来,站起身走到窗边上看着,远远的,这里能看到皇宫的城门,将门口的盛状收归眼底

    那边城门已经开启,一列列人从城门涌出,穿红戴红,左右敲锣打鼓,只需耳闻便知

    这一批的进士们出来了

    牛铁兰见多了优秀的年轻人,原本对这些进士兴趣不大,但是都到跟前了,还是多了些好奇,走到宋锦旁边,和她一起看向外面

    阁楼的窗子有些矮,不注意的话容易掀下去

    见她过来,宋锦立马收回探出去大半的身子,正要伸手把人揽住

    一直在后面悠悠看着的曲茂泽走了过来,他站在另一边,伸手揽住了牛铁兰纤细的腰肢,噙着笑:“小心别摔下去了”

    宋锦瞥了他一眼,撇着嘴收回了手

    这么久过去了,她对于这人和她抢娘的事也没有那么抗拒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娘愿意,也开心

    她娘开心,她也开心

    她撇着嘴收回了手,继续看着那边敲锣打鼓的队伍

    今年比较缺人,所以总共招了六十五名进士

    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二十二名,三甲同进士出身四十名

    六十五个进士骑在马上,按照排名先后排成长队,一个个迎着周围人的目光,那叫一个春风得意。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就是严盛,最大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书生

    大部分人年纪还是在三十上下,一个个意气风发,看起来还是很养眼的

    金榜题名,才子佳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些佳话传出

    宋锦探着脑袋,看着朝着这边走来的队伍,看着走在最前面的三人,歪了歪脑袋,嘀咕:“原来是这人啊”

    牛铁兰:“什么?”

    宋锦给她指了指第二排的探花:“就是那个,上次在养兽堂碰到过,说要买猴子送我的那个,叫什么猪还是猴来着”

    这每年的状元是不是最有文化的不好说,但是探花一定是有文化里面最好看的

    这人比起严盛也不差什么,就是身体不太好,病殃殃的,还猴毛过敏,人又格外敏感

    宋锦还记得这人上次非要把上千两的猴子买了送她,说什么猴子和她有缘,什么不忍心的

    真的很矫情啊

    她有些嫌弃

    牛铁兰嘴角一抽,也想起了这事

    那金丝猴确实乖巧,也着实不便宜,她还挺喜欢的,结果还没摸两下,就被这死丫头给送了出去

    想到这事,她再看向那人的目光多了些同情,道:“人家

    姓储,储承安”

    宋锦恍然:“好像是这个名,娘你记性真好”

    牛铁兰:……

    她这是哪儿是记性好啊,她都不记得之前还见过这人,关注这人,纯粹就是因为这人的小叔储邵,儒学大家,文渊书院的夫子

    和梁家息息相关的人

    严盛上次过来,就特意提起了这人

    当时在泗安县的时候,储邵作为书院贵客,也是严盛的贵人,教了他很多的东西,让他很是感激

    因为感恩,严盛对人比较关注,就这么发现他多次和一人相邀

    那人鬼鬼祟祟的,再后面查探发现那人就是当初引起岭南之乱的梁家人,更是计划炸掉泗安城引起骚乱

    梁家人居心叵测,那么和他接触的储邵,又真的是面上看着都那般明圣吗?

    更重要的是,那日严盛被他邀上,被询了很多关于宋锦的事情,也就在后面没两日人就有人埋伏出村的母女,这其中真的就没点什么关系吗?

    母女俩在镇上那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能认出她们的,也只有外面来的大人物了

    严盛思来想去,虽不确定,但还是和牛铁兰说了这些猜测

    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掺合这些大事,也不敢去掺合这些事,可他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事关母女俩的安全,是非是过,都交给牛铁兰来判断

    他向来是相信她这个婶子的,也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来分辨处理

    至于宋锦,不说严盛了,就是牛铁兰没有半分告知的打算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适合她那一条线的脑袋,免得她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刀砍

    牛铁兰想着她的性子就有些头疼,揉了揉额穴,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蹙起,问:“你后面还见过他?”

    如果只有一面之缘,过了那么久,她闺女不至于立马就想起来

    宋锦没想那么多,打着哈欠:“见过啊,这病秧子喜欢往外面跑,上次还看到他摔雪里,蠢得很,走个路都会摔,还是我给他叫的牛车啧啧”

    牛铁兰嘴角一抽:“还有呢?”

    宋锦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溜达,每天都会碰上一堆事情,她回忆了一番:“好像有吧,上个月我还看到他碰上纨绔被欺负来着,还碰到过他背诗书,酸不溜几的听不懂……”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溜达,虽然神出鬼没,但是仔细看就知道都是那几个固定的地方

    午马街自家铺子财富圈

    西区最热闹的商业街

    南边混混最多的找茬区

    只有北区,也就是宋府这边她白天不怎么转悠,一般都是晚上偷溜的

    如果有心,很容易就能碰上

    牛铁兰听着她说起这半年来的偶遇场面,眼皮子直接跳,再看她一脸嫌弃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庆幸,一根筋还是有一根筋的好的

    宋锦说着说着就对上自家娘亲诡异的目光,她瞬间就警惕了起来:“我最近可没惹事”

    她确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一般也不会主动找事,她现在名声在外,大部分人见到她都跑得远远的,也根本不给她碰瓷的机会

    就她这反应,牛铁兰是不用担心外面乱七八糟的美男计了,她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塞人嘴里,一言难尽道:“吃你的吧”

    她不说话的时候就是最乖的

    宋锦觉得自家老娘有些莫名奇怪,她啃着糕点,郁闷:“什么嘛”

    牛铁兰不想说话,她转过头,和曲茂泽的视线对上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无事,别想那么多,看底下”

    牛铁兰看去,就见队伍已经走到了跟前,这边的人尤其的多,大姑娘小姑娘有意思没意思,都拿着香囊凑热闹,往那些个进士身上砸

    甚至还有扔蹴鞠的

    严盛几个长得好看的是主要目标,仔细一看,他脸都被香囊给砸红了

    牛铁兰噗嗤一笑:“这小子”

    曲茂泽看着她的笑,突然扬起唇角,道:“等我明年也去考个进士,夫人也给我扔绣球如何?”

    “……”

    牛铁兰又拿起一块糕点,往他嘴里塞,嗔:“你也吃你的”

    父女俩都给她少说话

    第133章 不要脸

    大年三十喜迎春

    扫地扫雪扫花扫草

    一大早,牛铁兰拉着宋锦收拾小院

    虽然基本没什么好收拾的,家里院子每日都会有丫鬟是收拾,屋子的柜子底下都没有灰尘,她就意思意思地掸掸残雪,修剪一下花花草草,然后准备窗花对联

    哪知道一回头,就见着宋锦站在海棠花旁边,嘴里叼着一朵花,脖子上围着一圈,衣服兜兜里还有一捧花瓣

    牛铁兰心一窒,捂着胸口:“宋金金,离我的海棠花远一点!!!”

    这熊孩子,真是气死她了

    她养了三个月的花啊,好不容易开得好好的,大过年正好可以欣赏,就这么转过身的功夫

    宋锦看着自家老娘眼中的焰火,缩了缩脖子,心虚地把兜里的海棠花瓣拍掉,狡辩:“我捡的”

    牛铁兰眼神跟刀子一般剜她:“树上捡的是吧?给我一边去,别逼我大过年扇你”

    宋锦嘀咕:“说得好像没扇过似的”

    每年大过年都是她的受难日,根本不存在过年不打孩子的,她们家都是留在过年算总账

    牛铁兰冷笑:“你再说一遍”

    傻子才再说呢

    宋锦缩着身子从花边溜走,远离了她老娘的爱花,看向了红梅,手指微动,牛铁兰的冷笑声传来

    宋锦轻轻咳了咳,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我去拿红纸笔墨出来”

    不让她扫地,她剪窗花总行了吧?

    牛铁兰瞪了瞪她,走过去看那被糟蹋了的海棠花,心疼极了,拿起剪刀就想修剪,却发现无从下手,那小混球给她花都秃噜完了

    她在镇上时候很少出门,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菜,比起那些个虫子病害,最需要防的就是家里的小混球。现在在宋府,各种乱事一堆堆,她都快忘了这个落在人身上都不能算缺点的臭毛病了

    牛铁兰心疼

    她的花啊

    这种一家人协作的事情肯定是少不了曲茂泽的,他站在一旁,看着牛铁兰满脸的心疼,好笑地走了过去:“不就是海棠花嘛,一会儿让管家”

    “啪”

    牛铁兰没拍出去的巴掌还是落了下去,她恼:“什么叫不就是花?这是我每日精心呵护的海棠花,都这副模样了,我还不能说?”

    她算是找到源头了,那小混球不爱花绝对就是源自这人

    还好不是由这人看大的,不然还不知道会把人惯成什么无法无天的模样

    面对她的迁怒,曲茂泽十分无奈,捏住她柔软的手,认输:“行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每日多看两眼也叫精心呵护的话,她确实也没说错

    牛铁兰看着他敷衍的模样,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继续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花,思考该如何下手

    ……

    在经过一阵鸡飞狗跳的打扫之后

    府里管家紧急带着人挑着盛开的海棠、蓝牡丹、寒菊匆匆赶来,给小院里又添了一层新意,消减了大年三十的焰火

    曲茂泽则是站在桌前,手持墨笔,写着对联和福字

    自家用的东西肯定不能像外面那边简陋,桌子上除了墨块以外还有研好的金粉金砚,等着一会儿写好了之后在弄花边这些

    他负责写,牛铁兰就负责研磨撒粉,把那些对联一点点收好

    宋府非常大,光是人住的院子就有十二个,还有两个大花园,一个马院,一个厨房,光是每个院子正门都贴,都需要十二个,就更别说还有单独的小房间

    当然,曲茂泽没这么闲,也没这么有爱

    他一开始,只是想给自己院子里面,大小来上六副联画符纸,保佑妻女,祈福来年

    宋行之五个人闻讯赶来,五个人高马大的人围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曲茂泽无动于衷

    牛铁兰看不过去,让他们几个去一边剪裁红纸,再用模子画一些窗花样式,一会儿多剪一些

    就这么,本来是略微有些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就有些拥挤了起来

    宋锦缩在竹椅里,瞥了瞥院子里的人,撇撇嘴没说什么,低下脑袋拿着剪刀剪着红纸,这个她每年都会剪,做得还是有模有样的

    宋清之是第一次亲自弄这些,往日都是府里统一去外面采购的,现在自己来弄,那窗花花样复杂,他紧皱眉头,小心翼翼地下手

    咔一下又坏了一个

    他脚边,已经堆了半篓的红纸了

    宋锦很是嫌弃,翻了里面简单的花样递过去:“剪这个,笨手笨脚的”

    这话宋清之没法反驳,他嘟囔着:“我要是愿意,可以买全天下最贵的窗纸”

    宋锦蜷在竹椅上,晃着脚,嫌弃:“你倒是去啊,一个个挤在这儿碍手碍脚”

    宋清之嘀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和你个小丫头计较”

    宋锦白眼:“我也不和你个小矮子计较”

    宋清之和宋锦差不多高,放在外面自然是不矮的,但是放在家里,他就是个小个子

    两个人一个年纪最小,一个个头最小,性子又都小气,这几日因为

    抢人日日都冒着火气,凑在一起嘴上就没个好话时候

    其他兄弟四个明哲保身,坚决不靠近他们两个身旁

    果不其然,一群人忙前忙后,就听得砰的一声,那边屋檐下,宋清之屁股底下的竹椅瘸了个腿,人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又拉着宋锦的头发

    两个人呲牙咧嘴地看着对方,战况一触即发

    牛铁兰看了过去

    大过年的,她没有穿平日的浅色衣服,换上一身玉白为底,红梅绣纹的袍子,头上插着红梅珐琅掐丝簪,额间画着花钿,比起平日温婉,多了些脱俗和冷傲,眼神也格外有威慑

    宋锦捏着的拳头立马散开,一脸无辜:“娘,他扯我头发”

    宋清之捂着屁股,憋屈:“母亲,她踹我凳子”

    牛铁兰微微一笑:“既然这么有劲,你俩去把马棚的对联贴上,再给牛马套上新链”

    宋清之惊:“我去?”

    他一个大少爷,给牛马上套?

    宋锦比他有自知之明一些,知道老娘忍她很久了,撇了撇嘴,一脚踹在完全没有防备的宋清之屁股上,幸灾乐祸地做了个鬼脸,跑过去抱着装好东西的竹篓蹿开

    宋清之呲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再挣扎,讨价还价一番

    曲茂泽轻飘飘看了过来:“还不走?”

    宋清之神色一僵,赶紧追了过去

    不就是给马棚贴联嘛,又没让他当牛做马,他去,他去就是了

    看着他火烧屁股一般的模样,牛铁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又把那些晾干的对联符纸收好,分开放在各个篮子里面

    她道:“这些是你们的,你们拿回去自己院里贴,记得把纸符压枕头底下,等弄好了,我们在一起去花园里挂花灯”

    平日时候,宋府只是各个主子屋内,还有府内前后门会留些烛火

    牛铁兰觉得有些暗,大过年的,还是要明亮一些,她打算把家里从正门到后门清一条灯道出来,挂满彩灯烛火,到时候无论白日黑夜都是通明的,守夜也能热闹一点

    就是有些费钱

    但是一年到头就这么几日,她算了算银钱,感觉还能接受

    往年时候,作为一家之主的宋商没这个闲心,很多时候过年都见不到他人,家里这些事情都交给了管家置办

    每年府中富丽堂皇,热闹非凡,但到底少了些人气

    今年,换了个一家之主,也换了个流程

    宋行之看着竹篮子里的对联符纸,心中感慨万分,轻声:“劳烦母亲操心了”

    牛铁兰有些许不自在,毕竟她比起宋行之也大不了几岁,怎么也生不下来这么大个儿子,她压下那股诡异感,点头:“无妨,你们若嫌麻烦,也可以让身边想小厮帮忙”

    宋慎之紧紧抱着篮子,嗡着声音:“贴对联而已,又不是没有手,哪儿需要外人帮忙”

    宋顺之站在一起,稳重道:“还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母亲尽管交代就是”

    宋安之面若桃花,眸如皓月:“母亲我身子骨弱,想多要个平安福”

    宋慎之一脚踹了过去,冷笑:“滚一边去”

    宋安之恼:“宋老三你别太过分”

    ……

    牛铁兰还真不适应这个场面

    虽然说一个儿子是儿子,五个儿子也是儿子,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她转过头

    曲茂泽噙着笑站在一边,目光全程落在她的脸上,就跟几个小子和他无关似的,她微微有些恼,伸手从背后轻轻掐了掐

    他笑容一顿,目光轻轻瞥过几人

    宋行之瞬间挺直:“那我们先去贴花,母亲有事就谴丫鬟唤我们”

    由他带头,兄弟几个一个接一个离开,背影多少带这些仓促,和刚才的宋清之有得一拼

    曲茂泽不太在意,他放下笔墨,伸手握住牛铁兰的手,勾着唇感叹:“夫人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逗她,她只会红着眼,眼眸莹莹地看着他,看起来委屈又带着倔意。现在的她,不是掐人就是猜人,偶尔还有巴掌

    曲茂泽忍不住感叹:“乡下的水土,确实养人”

    牛铁兰恼羞成怒,一脚踩了下去:“怎么?不乐意?”

    曲茂泽低低笑着,没有躲开,反而抬脚轻轻一撇,碰着她的脚尖轻轻一绊

    牛铁兰瞬间失了平衡,一个踉跄往后

    曲茂泽大手一伸,结结实实地搂住纤腰,将人揽入怀中,垂首看着她咬着唇瓣的羞恼模样,悠悠闲闲,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调侃

    “小娘子这般不注意,莫非是故意往在下怀里撞的?”

    牛铁兰脸颊立马染上红晕,狠狠瞪着他,咬着唇:“不要脸”

    说着,她扭身就要起来,可那腰间的大手纹丝不动,怎么也撇不动

    曲茂泽端的一副清正的斯文模样,状似疑惑,嘴角难掩戏谑:“夫人怎么不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太好吧?”

    牛铁兰深呼吸,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金金”

    曲茂泽下意识松了力道,不过一瞬,怀里的人已经得了自由,反过来就是一脚,看得出来,她这些年教育孩子的时候也学了不少

    他噙着笑,手一抬,轻松避开,然后捏住她纤细的脚腕,戏谑:“夫人可要小心地滑啊”

    牛铁兰恼羞成怒,眼看着红意从脸颊一点点蔓延开来

    曲茂泽见好就收,立马松手,拿起一旁的对联:“手都写酸了才写了这些出来,夫人说说该怎么贴”

    牛铁兰磨了磨牙,在心里默念

    过年,过年,大过年的,不能生气

    好一会儿,她才把气给压了下去,深吸一口气,看似淡定地走了过去,然后踩着他的脚,接过篮子,微笑:“先贴福吧,福字高高挂,明年万事顺”

    曲茂泽顺着她的手看去,看着那最高的屋檐,无声叹气

    好记仇啊

    第134章 棒打鸳鸯的戏码

    屋内团圆,屋外热闹。

    作为大衍朝最热闹的日子,三十这一日灯火通明,五步一烛,十步一灯

    天色微暗,灯笼的光彩一点点取代明光,在各色灯笼纸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比起中秋时候更为震撼

    街边大道小巷人满为患。

    宋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的,丰盛的团圆饭后,她就拉着自家娘亲出来赶灯会。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一个不注意就会走散。

    曲茂泽就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后面,看似没有存在感,但稳稳跟在身侧,高大的身躯挡住左右的人流,避开冲撞的行人。

    宋锦脑袋上的金钗玉饰一如中秋那日被拆得干干净净,浑身没有任何点缀,却依旧不掩华贵,她眉间红钿似火,凤眸聚着万千灯彩,走在攒动的人群中格外耀眼。

    总能吸引打着乱七八糟小心思的人。

    她一脚踹开前方踉跄跌过来的人,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那人立马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滚入人群,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宋锦继续看回摊子,看着上面满满的花灯,最后挑了两个并不太起眼的花灯

    虎头虎脑的,说不上精致,但格外生动。

    牛铁兰知道这破孩子无聊劲又犯了,又要买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她摇了摇头:“你悠着点买,我今天可不会给你拎东西。”

    “小气娘。”

    宋锦付了钱,拎着两个花灯过来,拉起牛铁兰的手,把灯笼棍塞在她的手里,合上手,然后看向她旁边的曲茂泽,撇了撇嘴,把另外一个递给他,凶巴巴:“一会儿看好我娘。”

    曲茂泽难得诧异,他看着手上粗糙的小老虎灯笼,迟疑:“你,不和我们一起?”

    宋锦白眼:“和你们一起有什么好玩的?我娘就暂时交给你了哈,她要是走丢了,我掰了你的脑袋。”

    曲茂泽看她这‘大方’的模样,总觉得其中有诈

    ,让他迟疑。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这孩子平日盯他跟盯什么劫匪似的,今日这么‘大方’了?

    牛铁兰也有些错愕,伸手抚了抚摸她的额头。

    温热的,也没发烧啊。

    宋锦看着他们见鬼似的表情,很是无语:“至于吗?”

    两人点了点头,很至于。

    这段时间以来,夫妻俩确实重归于好,但是也就归于好,他们平日要么在府里,人来人往,要么出去,旁边跟着一双大眼睛盯着。

    宋锦可以自己出去溜达,但是他们夫妻俩若是单独出去,不和她说不带她,她能闹腾几天。

    现在大过年,还有灯会,就让他们出去,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牛铁兰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要去悄悄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一定够坏够有阵仗,不然她怎么可能不跟着?

    面对两人的怀疑,宋锦鼓着嘴,轻哼一声,走到他们的后面,伸手抓着他们的肩膀,推着他们往前走:“你俩够了,大过年的,我难得大度一次,别逼我反悔”

    她低着脑袋推着人,在那里碎碎念念了起来。

    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确实小气又不讲道理,恨不得娘亲身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围着自己。

    她会很快乐,但是这样她娘也太可怜了。

    在镇上的时候,牛铁兰身体不好,和其他人差距太大,便只能呆在家里,这是被逼无奈。到了都城,各色的人和物很多,她感兴趣的东西就更多了,但又因为宋家树敌颇多的缘故,她还是很少出门。

    她一出门就得宋锦全程跟着,严防死守,她心疼自家闺女。

    宋锦也心疼自家老娘。

    自家老娘花儿一样的年纪就家里蹲守寡,现在徐娘半老,男人就在身边,总不能还让人守吧?哎,算了,她就大方一点。

    宋锦推着两个人,故作大方,一路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念说了一大堆安全注意事项,就怕自家老娘走丢了——虽然基本上没可能,这俩人因为蛊虫的事基本上连着的,隔个千百里都能找到人

    她一路把人推出热闹的人群,直到走进一个冷清的巷子里,故作大方地说完,还是没忍住强调:“现在酉时,距离子时的烟花会还有两个半时辰,两个半时辰够你们玩了吧?”

    牛铁兰嘴角一抽:“大过年你发什么癫呢?”

    她缺这点时间吗?

    宋锦昂着脑袋,振振有词:“有我这么个体贴闺女,娘你就背地里偷着乐吧”

    牛铁兰又伸手摸了摸宋锦的额头,还是温热的,没烧起来,看样子脑袋还是好的,她松了口气,捏了捏人的胳膊,没好气:“大过年的别闹腾,不是要去放花灯吗?”

    宋锦嘟囔:“我才不做电灯泡。”

    牛铁兰:“什么?”

    宋锦挥了挥手,没理会自家心思敏感的老娘,转过头伸手重重拍在曲茂泽的肩膀上,撇着嘴:“我娘就交给你了,小白脸爹,我走了”

    说着,她一个飞身,当着两个人的面就直接窜上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夫妻俩面面相觑。

    一向游刃有余的曲茂泽迟疑:“她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外面太吵了,以至于他出现了错觉。

    牛铁兰也疑惑,但是更多的还是迷茫。

    养孩子可太难了,不懂事让人头疼,突然懂事了,头更疼了。

    好在这次不再只是她一个人分担了,她看着曲茂泽脸上难掩的错愕,心里好受了几分,轻哼一声:“叫你小白脸呢。”

    不过说是小白脸也不准确,曲茂泽的这张假脸,五官清俊而大气,剑眉星眸,一眼看去就是个中正端重的君子模样,让人觉得很是靠谱。但奈何他现在平民出身,无根无底,吃住宋府,勾搭宋府夫人,在外人看来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他这段时间经常跟在母女后面,大摇大摆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所以永安城里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也不少。

    曲茂泽也不在意,他这辈子在外的名声就没好过,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伸手把人揽入怀中,垂头眸中欣喜难掩,重新噙起笑容:“夫人年轻貌美,又富贵有才,能当小白脸,是在下的荣幸。”

    他手掌宽阔,将纤细的腰肢尽收手下,隔着厚实的衣服都能感受其中热量。

    牛铁兰脸颊微红,嗔:“油嘴滑舌”

    曲茂泽微挑眉头,清俊的脸庞凑近了几分:“是吗?夫人说得这般肯定,想必定然尝过,不知滋味如何?”

    牛铁兰一口气憋在心口,隔着昏暗的烛火,一张脸迅速发红,咬着牙一脚踩下,恼:“你能不能要点脸?”

    曲茂泽轻笑一声,装模作样地叹气:“闺女都给我们相处的机会了,我再要脸,不是对不起她的好意?”

    说着,他压着人靠到一边的墙上,一点点垂下头

    他额间饱满,鼻梁高挺,凤眸深邃而狭长,睫翼纤长,能轻易敛住其中情绪,乍一眼看去清冷端肃,沉稳靠谱,但是仔细一看,那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带着莫名的邪气,紧紧攥着人的目光,让人难以挪开

    牛铁兰整个人被他笼在怀里,他看着清俊瘦削,但五尺有六,身形很是高大,轻易地挡住四面八方的冷风,隔着厚实的衣服,散着温热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桃木香,蕴得她头脑昏沉

    她下意识咬着唇瓣,皓齿粉唇,一双莹莹杏眸刻在巴掌大的脸上,看起来柔顺温驯,让人忍不住想要叼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将其圈在窝中

    曲茂泽本是怀着逗弄之意,瞧着她这幅模样,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他攥着纤腰的手力道加重,将人狠狠按在怀里,紧紧贴在一起。

    这个姿势颇有些危险,寒风之下,远离人群的僻静小道,外面的喧闹被隔在外,四周只余下静静的呼喘声。在寒风下,像是林间追逐的狩猎,一步一步加重。

    牛铁兰下意识敛住呼吸,一动不敢再动,但这姿势着实不太舒服,腰肢像是被铁具牢牢锁住,僵硬酸涩,好一会儿后,她还是没忍住轻轻挣了挣

    宛如风雪中静趴的雪兔,本以藏匿好了身形,却突甩厚雪,一下子暴露了自己的方位,被早已等候的饿狼狠狠攥住,在寒风下被擒回了洞穴

    外面寒风凛冽,里面沉闷炙热

    晕晕乎乎之下,牛铁兰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心想

    这人说得倒也没错,她确实尝过他的油嘴滑舌,就是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背地里的,滋味都格外难耐。

    ……

    好事成双,处对象这种事情,也不能只有老娘来

    宋锦给

    他们腾了空间,踩着墙壁屋檐,飞檐走壁,穿大半个永安城,来到了高耸的城墙之上

    今夜人多热闹,到处挂着花灯,所以守备也比平日多上不少,城下巡逻,城上观测,以防走水来不及反应。

    宋锦蹿在城道上,从底楼上了墙顶。

    城墙高耸,从这边看去能看到大半个永安城,灯火辉煌,星星点点,由一个个人,一各个花灯,穿成了一道道火龙。

    炮台旁边,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挺直地站在那儿,漆黑的眼眸看着前方,带着看不清的晦暗。

    宋锦一上来就看到这一幕,双腿一动,转身就要蹿走。

    男人雄厚的声音传来:“明光来了啊”

    宋锦眉眼一耷,蔫着脑袋转了回去,行了个乱七八糟的叩拜礼:“明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晔俯视着她,看着她那张明艳的脸,有些许的恍惚。

    这丫头和宋商长得实在太像了,尤其是那双凤眸,狭长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冒出的兽瞳,藏着说不清的野意。

    但除去长相意外,父女俩可以说两模两样。

    宋商像是深海里藏着的巨兽,偶尔浮出水面,看似平淡而温和,但在你转身不经意的时候,便会轻晃海水,猛得将人拖入深渊,尸骨无存,诡谲又阴暗。

    而宋锦,一眼看去就是山里的猛虎,凶猛残烈,见到人就想过来扑一下,心情好就用爪子挠两下,呲牙咧嘴吓唬人,心情不好就咬着人从悬崖扔下去,踹着人的头骨玩。

    肆意张狂,直来直往

    危险,但是好防

    她跪在那儿,耷拉着脑袋,瘪着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情不愿。

    齐晔缓缓开口:“你这丫头,就这么不乐意见我?”

    宋锦装模作样:“哪有,能见到陛下是明光的荣幸,明光巴不得天天见到陛下,出去也能多吹两次。”

    齐晔瞥她:“是吗?那你嘴上挂的是什么?”

    宋锦摸了摸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残渣啊

    这样想着,她就听到齐晔略带调侃的声音:“挂的油瓶都可以吃一月了,起来吧,面对一会儿又去告我的状。”

    宋锦不敢起,她继续跪着:“冤枉啊,这天下就是您的,谁还能告您的状啊。”

    齐晔:“也对,这也不能说告状,应该是说坏话”

    宋锦瞪大眼睛,眼珠溜溜:“我没有我不是这种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是皇上也不能冤枉人啊。”

    齐晔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你来说说这个辞。”

    宋锦立马低下脑袋:“……明光没上过学,说不来”

    “你倒是坦诚”齐晔看着她歪歪斜斜的模样,深深叹气,“不是给你派了教养女官吗?你都学到哪儿了?”

    来了,来了。

    棒打鸳鸯的戏码虽迟但到。

    宋锦这段时间日日都和齐铮鬼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说,这其中才有问题。

    说好的赐婚呢?

    迟迟不来,不是他忘了,就是上面那位不同意。

    按照宋锦对齐铮的了解,肯定不能是他反悔,那就只能是面前这个说话一言九鼎的亲爹的问题了。

    面对他的‘责问’,宋锦撇了撇嘴,心里很不乐意,面上还是老老实实:“明光愚笨,学不会”

    “……”

    这不是坦诚,纯粹是糊弄了。

    齐晔没好气:“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宋锦缩着脖子,看着怂怂的,话可一点都不怂:“都有”

    别说她和齐铮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是生辰八字都按死了,她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变成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啊。

    她谈恋爱是为了快乐,不是为了受气的。

    什么家长同不同意,看不看好的,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别想她改。

    齐晔看着她抻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气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朕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锦抻着脖子:“有些话无需多言,我懂。”

    齐晔乐:“你懂什么了你就懂?”

    宋锦撇过脑袋,嘀咕:“狠心公公棒打鸳鸯,可怜媳妇儿带球跑……”

    齐晔嘴角一抽,没好气:“行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起来吧,再说下去朕都要成天下第一大恶人了。”

    宋锦这才慢吞吞站了起来,小眼神偷偷摸摸地看了过去,鬼鬼祟祟,又忍不住嘀咕:“本来就是。”

    齐晔拿起一旁的手杖敲她脑袋,没好气:“朕看你是狗胆包天。”

    宋锦:“汪”

    齐晔:“……别耍宝了”

    他哭笑不得,这一通话下来,正经事一件没说,可真有这丫头的,也不怪他那儿子这么死心眼,都城那么多美人没见他多看一眼,就落在这缺心眼身上了。

    和她相处,确实挺‘快活’的。

    齐晔叹气,直入主题:“岐王这几日日日进宫求我赐婚”

    宋锦眨了眨眼:“陛下应该高兴才是,教出这么个重情重义,说到做到的好儿子。”

    齐晔一言难尽:“你可真敢说啊”

    这丫头别的不说,脸皮是真的厚,也,会说话。

    他儿子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儿郎。

    宋锦最会顺杆子爬了,见他神色松动,立马又道:“明光读书少,嘴笨,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说的都是真心话。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岐王殿下仁慈忠厚,重亲重义,心怀百姓,心有大爱,这些都亏了陛下啊。”

    齐晔压着嘴角,他摆了摆手:“别以为说些好听话就够了,朕不吃这一套。”

    宋锦故作诧异:“这些是好听话吗?明光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齐晔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的,但他能因为她故意说这些,就认定她说假话糊弄人吗?

    那必须不能,他可是明君,胸怀天下,不能对小丫头有偏见。

    这丫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看那明亮的大眼睛,全是机灵劲,聪明着呢。她虽然规矩差了点,喜欢到处乱跑,但是看这气血足的,身板结实的,看着都是肚子怀一个,肩上还能扛两个的好女郎。

    齐晔清了清嗓子:“朕的阿铮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儿郎,你这丫头还是有点眼光。”

    宋锦弯着眼睛,骄傲:“必须的。”

    齐晔叹气:“可是阿铮这些年在外长大,见的太少,拥有的也太少。”

    宋锦垮脸,不乐意:“皇上这是绕着弯子损我呢?不是我说,我在外面,那也有不少好儿郎喜欢的。”

    齐晔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竟

    然如此吗?那明光不理他们,只和阿铮一起,也是觉得朕的阿铮最好?”

    宋锦撇嘴,勉勉强强:“还行吧”

    他哪儿都好,就是有个没眼光的爹。

    齐晔目光悠长了起来:“你们现在还年轻,自然觉得对方哪哪都好,但是以后呢?明光啊,阿铮还年轻,他现在喜欢你,你能保证他以后一辈子都喜欢你?若是他以后喜欢上别人,后院又有了别人,你又该如何呢?”

    宋锦愣了一下,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皇上这是,为明光担忧?”

    齐晔笑:“宋商几番救我性命,心怀大义,你是他的女儿,便如我的女儿一般,我自然担忧于你。”

    他可是皇上啊,若不是真的把她当小辈,哪儿会真的这么好说话?

    宋锦还真的有些意外,她挠了挠头,也难得没有胡乱打岔,而是认真思考了一番,道:“皇上的意思我懂,您要问我愿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那我肯定不愿意。我这人性子不好,喜欢的东西不会和任何人分享。”

    齐晔叹气,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凡有性子有骨气的女子,又有谁会愿意和人共侍一夫呢?

    宋锦继续:“但是明光信岐王,至少此刻的岐王,他是真心实意的,此刻的明光,也是真心喜欢他的,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就是明光自己,也不能保证以后一定会继续喜欢岐王,以己度人,也不能要求那么多吧。”

    齐晔心中一哽:“也不用这般坦诚”

    宋锦哈哈笑了起来,眉眼张扬,却又坦荡真诚,带着一往无前:“您也放心吧,明光和那死鬼爹虽然都不讲理,但是也没神经到那种份上。有聚有散,若我日后真的被辜负了,打不了就是狠狠揍他一顿,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齐晔失笑:“你比朕想的还要聪慧。”

    宋锦狡黠:“谁要我爹娘都是聪明人呢。”

    这话,又应和了她之前夸人的话。

    齐晔哈哈大笑:“你这丫头,不怪阿铮喜欢,朕也喜欢。”

    话落,宋锦迅速后退两步,竖着耳朵,警惕地看着他,仿若他是什么大混蛋一般:“陛下,您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齐晔一口气梗在心中,不上不下,怎么也抒不出去。半晌,他恼怒地瞪了瞪她,低咒:“死丫头,跟你爹一个混蛋样。”

    说着,他挥了挥手衣袖,转身离开这里,顺着城墙的另一边走去。

    随着他的走动,左右隐于两侧的亲卫一个个冒了出来,前前后后地跟在两侧,把他护在其中,严防死守。

    宋锦趴在城墙边上,看着那些上下突然冒出来的人,撇了撇嘴。

    她就说周围怎么那么多人,她还以为是齐铮带的,结果是这位神仙,可是吓死她了。

    宋锦翻过身背靠墙上,双手抱胸,轻哼一声:“还不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另一边的炮台下,一身黑衣的齐铮走了出来,身形高大,俊美庄肃,凛然正义,看起来格外有安全感。

    宋锦痛心疾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果然靠不住,一遇到事情就自己跑,竟然让我一个弱女子顶上。”

    齐铮眼中闪过无奈:“弱女子?”

    宋锦抬着下巴,凶巴巴:“有问题?”

    齐铮忍不住笑了笑,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前,低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难得轻柔:“分明是女英雄。”

    宋锦眉眼弯了弯,轻哼:“别以为说好听话我就原谅你了。”

    齐铮漆黑的眸中映着她的影子,轻声:“那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宋锦脸上闪过狡黠,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

    齐铮眼皮跳动,不等她说完,搂着人的腰把人脑袋按在怀里,单手扣着城墙一跃而下,神色紧绷,带着藏不住的无奈:“我们去放花灯”

    宋锦鼓嘴:“不要,我们!##……”

    倒是让她说啊,混蛋

    第135章 找你爹去

    初一喜迎春,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亲友蹿。

    宋锦没成婚,没有这个活动,至于她老娘的娘家,东林郡太远了,她们上个月才回来,自然也不可能再跑一趟,

    虽然不能回去,牛铁兰还是早早就准备了礼物,半个月前就托了镖行送过去,同理,阮家那边也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各种东西送过来。

    都是些贵重东西。

    要是以前在镇上的时候,宋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对这些东西还会感些兴趣,现在好东西见多了,对于这大箱小箱的东西瞅都不瞅的,她只是用那双凤眸盯着她老娘,就跟山里的猎鹰似的,一眨不眨。

    她盯——

    她再盯——

    她再再——盯

    “又发什么癫?”

    因为大雪,东林郡过来的东西慢了几日,在初四这日才到,牛铁兰指挥着家里的丫鬟小厮们把东西分批搬进院子库房,又整理出来送给家里各院。

    主要就是一些金贵的料子皮毛,还有地方吃食。

    虽然有宋清之这个聚宝盆在,宋府并不缺这些东西,但也是她这个当长辈的一点心意。

    牛铁兰仔细地收拾着这些东西,熟练得就像是弄过无数次一般。

    她也确实弄过无数次,以往在女园的时候她就负责整个女园的吃用,也是因此,她后面也才能逃离,也才能在离开后还能成功过上安稳日子。

    牛铁兰以往曾恨过女园,也有病似的感谢过女园让她学了不少东西。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她有孩子,爱人,父母健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也随之淡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这么放下那些仇怨,而是这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再操心了。

    练蛊的事有曲茂泽负责,暂时一切顺利,她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没命,留下不靠谱的孩子一个人造作。

    至于那幕后的仇人

    江南于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但安东侯阮东林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阮东林以前不知道仇人是于家,虽然知道不少他们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只要不过界,不脏到他的眼前,他也不会嫉恶如仇到事事探查追究,他没这么闲。

    现在知道于家就那害得他妻女分离受苦的罪魁祸首,那他可以找的茬可太多了。

    于家这些年可说不上安分,不说欺男霸女这些小事,大事上,行贿贪污,兼并强夺……

    可以说道的事情不要太多,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是要拿到确凿的证据,也得寻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抛出,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不过在这之前,阮东林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只是稍作推波助澜,于家的家主便命不久矣。

    于家现在家主也是子承父业,继承了于家老家主不要脸的恶心并行,这么多年过去,不想着培养自家人,依旧只想着攀附他人,家里妻妾成群,掌管着江南最多的烟花之地。

    年复一年下来,因此去世的男女数不胜数。

    他们大部分无依无靠,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但是总有例外的。

    于家现任家主后院的第十二房姨娘就是这个例外,她原本家境殷实,却被于家盯上,最后家破人亡,家产被夺,家艺被抢,她也被逼入了于家。

    二十年间,她诞有三子两女,其中两子在那些年后院争斗下去世,两女不过十二三岁便被送了出去,尸骨无存,剩下一子早早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去世。

    却不想人被她藏起来,送予侥幸存活的小舅,这些年舅甥俩成了镖行,走南闯北,有些人手,也有胆有恨。

    趁着岐王下巡,江南势力不敢轻举妄动,那于家子带着人手归了于家。

    短短两月,于家家主奄奄一息,内部四分五裂……

    比牛铁兰想的快了很多,但是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意外。

    早在荒帝时候,于家就繁盛到了极致,在之后一点点败落,也是为此,他们才如此阴招乱使,用尽办法维护表面的繁荣。

    但若富贵真的这般好维护,千百年来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世家更迭了。

    世家越是繁荣,越容易衰败,越是衰败,越是急切,越是急切,破绽越多。

    内外交织……

    牛铁兰巴不得这些人快点死光光,也不存在什么伤春悲秋感同身受,光是想着他们遭罪,她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整日脸色红润,肉眼可见的满面春风,若不是身边还有小丫鬟这些,她多少得哼个歌儿。

    都说知女莫若娘,这话反过来也没什么问题。

    宋锦不想事的脑瓜子转动,虽然转得不怎么灵光,但是眼睛真的很灵。

    牛铁兰不禁想起了宋锦小时候经常念叨的不灵不灵,虽然话可能不是那个意思,但感觉很到位,闪得她眼睛疼。

    她忍不住拿起一旁的手绢扔过去挡住,嗔:“你又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宋锦被遮了个结实,但是手绢料子单薄,透过绢布都能看到人,她就没有掀开,顶着脸上的手绢,抱着双臂,眯着眼盯着自家老娘:“娘你有事瞒着我。”

    她说的非常笃定,不带半点疑问。

    牛铁兰瞥了瞥她,又扔了块手绢过去:“没事干去把账本理出来。”

    宋锦拿下两块手绢,轻哼一声,就跟小狗围食似的凑了过去,盯着人:“娘你和我说说呗,年过了我又长大一岁,再过几月就及笄了,是成熟的大姑娘了,你要相信我啊。”

    真靠得住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牛铁兰不语,垂下头记录着院里的东西,一笔一笔,看着都比平日多了些急躁。

    宋锦越发笃定她娘有事瞒着她,凑过去继续缠着人:“阿娘娘亲你和我说说呗,说说呗,阿娘阿娘阿娘……”

    她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缠得牛铁兰脑袋都大了

    但是能和这死丫头说吗?

    肯定不能。

    储家那边心怀不轨,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意思还不清楚,身后是他一家还是几家皆需要时间,便是查探清楚找到证据,后面也许谨慎行事免得狗急跳墙。

    这些事情,和她这个疯丫头说得清楚吗?

    确实说不清楚,但奈何宋锦就是想听,开始一路缠着人。

    牛铁兰在耳朵里捂了两块棉花都挡不住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最后忍无可忍,按着人的肩膀把她转了个身,推向一旁往看热闹的曲茂泽那边

    曲茂泽手上拿着一本史书,往日有人死在面前都不会挪神的人,这会儿在宋锦叽叽喳喳的声音下,明显恍了神,凤眸轻敛,藏不住那股感慨和艳羡。

    什么时候,他闺女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撒娇呢?

    人果然是贪心的玩意儿,五日前他还因

    为小白脸爹四个字得意满足,现在就想和孩子娘的比待遇了。

    曲茂泽心生感叹,压下了这过于自私的想法。

    他这十来年都没抱过孩子,便是现在也是假身,便是给了她百万家财,郡主头衔,五个能抗能造的倒霉兄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不能强求。

    倒是孩子娘。

    曲茂泽噙起笑,合上手上的史书,缓缓起身:“客人一会儿就到了,都是女眷,我不便在此惊扰,你们母女好好玩耍,我去配药。”

    说着,他就如同无事人一般,迈着步子缓缓小院。

    装模作样,阴险狡诈。

    牛铁兰睁着杏眸,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楚地认识到男人是真的靠不住,只想着坐收渔翁,逗弄乖巧的好孩儿,养孩子的苦是一点都不想吃。

    这闺女是她一个人的吗?

    和牛铁兰的恼怒不同,宋锦倒是很满意他的识趣,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门口,满意地转过脑袋,拉着自家老娘的胳膊,想要问出她的小秘密。

    亲母女,哪儿能藏私啊。

    宋锦:“阿娘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牛铁兰忍无可忍:“找你爹去,什么都找我,我这么闲?”

    她现在又要给这丫头准备嫁妆,又要管家,要操心乱七八糟的仇怨,还要养身体,每日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在这孩子面前就成了闲得没事了?

    真闲的是那人吧,天天就知道看个破书看热闹。

    牛铁兰恼羞成怒,开始忽视曲茂泽的治蛊拿药查人等一系列正事。

    反正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不能净逮着她一个人造。

    宋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牛铁兰瞬间又有些心软,破孩子烦是烦了点,但这些年和她相依为命,从来没问过爹,她这么把人推过去,她肯定受伤。

    她心软,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宋锦一脸震惊,很是不平地控诉:“你和他说都不和我说?阿娘你果然重男轻女、重色轻女、轻女轻女,轻唯一的女儿……”

    牛铁兰:……

    一日是倒霉孩子,一辈子都是。

    “我是重聪明轻笨蛋。”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张踹在她屁股上,动作不重,但是伤害性极强,她恼,“有什么事找你爹去,别来烦我。”

    这种操心事,就该让他来。

    宋锦捂着屁股,鼓着嘴,气呼呼转身离开,走出小院的时候,另一边正好对上携女拜访的杨彦珺程思懿两人,她一个停顿都不带,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一看就是去找茬。

    杨彦珺牵紧了穿着赤狐红毛的小花,有些纳闷:“她这又怎么了?大过年的气冲冲,看来咱们过来得不赶巧了。”

    可是拜贴也是提前送的,赶上了也没办法。

    好在宋府能处事的女主人向来不是宋锦,她气不气在不在也不影响什么。

    杨彦珺摇了摇头,继续牵着小花朝着小院走去。

    小花侧着脑袋,远远看着宋锦的背影,扁着嘴,蔫蔫的,再没有之前的精神劲。

    回了尚书府,她自然是再也不缺吃喝了,但是日日学这学那的,脑袋都快炸了。

    小花怎么想怎么想不通,她这么小的崽子学这么多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

    她本来还想着找同道中人郡主一起说坏话呢。

    唉。

    同道中人宋锦没注意几人,她风风火火地朝着后院走去,此刻只想着找曲茂泽那道貌岸人的混蛋麻烦,她给他创造机会,特意给他挪窝,他和她抢人,还背地里有小秘密不告诉她。

    呵,男人。

    宋锦气势汹汹,走在路上就跟一阵狂风似的,让人想要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曲茂泽刚走回院子,刚打开布满了药材的箱子,轻声叹气:“不和你娘玩了?”

    宋锦双手抱在胸前,冷嗤一声:“玩玩玩,堂堂大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不务正业”

    曲茂泽轻叹一声,转而拿出箱里的药:“要看看药吗?你娘现在服用的是火茄虫为主药,最是驱寒,却也烈火烧心……”

    宋锦看着那一箱子各种虫子干尸,密密麻麻,狰狞恶臭,肉眼看着不似药物,更似蛊毒,但是仔细看,每一样可以作为主药的虫,身上都带着气,虽然不强,却称得上也灵虫,也不怪能有这般奇效。

    她蹲坐在一边,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说,没有开口,身上的汹汹焰火熄了下去,静悄悄的,和窗外的落雪相映。

    这般看着,倒是有几分牛铁兰的模样。

    曲茂泽说话的声音也轻柔许多,除了牛铁兰需要用的,也给她介绍着其他的蛊虫,说着关于蛊族的事情。

    他其实并没有在蛊族生活过,但是那几年里,他娘日日对他说起,他仿若也变成了从小在蛊族生长的人,对蛊了若指掌,也至于后面一个人回去,也能轻易拿捏了蛊族最后的传承人虫老一家。

    宋锦静静地听着他说,好一会儿,抬眸看他:“疼吗?”

    曲茂泽轻叹:“自是疼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尽量压制了,不会让你娘受太多苦痛。”

    宋锦:“我说你。”

    曲茂泽一怔,侧眸看去。

    她下巴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上半张脸,仿若只是随意一问,但狭长的凤眸看了过来,漆黑的瞳中映着他的身影,一眼不眨。

    曲茂泽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看着她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轻声:“不疼。”

    宋锦没有说话,双眸宛如狼目一般,就这么盯着他。

    曲茂泽抬起手撩开袖子。

    宽大的长袖下,他手腕白皙,上面无一点瑕疵,看着就像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没吃过一点苦,但表面的光鲜之下,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他笑:“你娘心疼我,不让我放血,我恢复得快,不碍事。”

    宋锦紧紧盯着,好一会儿:“骗子。”

    曲茂泽失笑:“其实还好我比起一般人更耐疼,而且还可以驱蛊,真的不疼。”

    更何况,经历过那般折磨痛苦,这些皮肉的疼痛对他来说确实不痛不痒。

    宋锦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依旧明晃晃写着骗子两个大字。

    曲茂泽看着她这么蹲在自己对面,有些手痒,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脑袋上贴了贴,软乎乎,圆圆的。

    他扬起了唇:“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要开开心心才是。”

    宋锦难得没有拍开他的手,眼睫轻颤,像是被霜打了白菜,更似雨天淋湿的狗崽子,蔫头蔫脑。

    曲茂泽有些

    心疼,声音越发轻柔:“到底怎么了?和爹说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宋锦闷声:“你和我娘有事都不和我说,把我当外人。”

    曲茂泽抚着她脑袋的手犹如被火烫了一般被收回,再看她这蔫哒哒的模样,好像看到那淋湿的狗崽子竖起了耳朵,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装模作样。

    他就说怎么突然奇怪了起来,原来在这等着他啊。

    不错不错,都学会拐弯抹角了。

    曲茂泽好笑又无奈,他可没有孩子娘那般有底气,对待人也不能那般随意,他看着这难得愿意装模作样的孩子,思索片刻,站起身,走到一旁架子上翻了本书出来。

    “金金怎么可能是外人,只是你还小,知道的太多容易不长个,不如多看看书,等书看懂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好说,也不好说,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感悟。

    他觉得凭借自家孩子的聪明,想透事情肯定没问题。

    宋锦看着那有她巴掌厚的史书,头发都快炸了起来,再看曲茂泽的温和暖意,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卑鄙小人。”

    以为她会上这个当?

    读书,狗不读。

    她难得愿意和他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不主动献上真相就算了,还敢耍她。

    宋锦恶狠狠瞪着人,呸了一声,气势汹汹地离开。

    变脸之快,曲茂泽错愕。

    他看着手中记载万历的史书,再看看宋锦气势汹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仓促感。

    良久,他失笑,轻喃:“不会都看不懂吧。”

    这不喜欢和不会,可是两码事。

    第136章 妈宝又矫情

    “意思是你以后就留在都城了?”

    “啧啧,厉害厉害。”

    “舒程浩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的狐朋狗友了。”

    ……

    酒楼里,舒程浩听着对面的嘀咕,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会不会说话呢?

    什么叫狐朋狗友,他好歹也是举人老人好吧。

    好吧,举人在郡主面前不值一提,看在一桌子的好饭好菜份上,舒程浩忍气吞声,把小伙伴都奚落当王八念经,努力吃着东西。

    他要吃个够本。

    虽然说舒程浩家中条件不差,但那是在县里面,而且他舒老爷子又是个在生活上十分节俭的人,可以花千两银钱买书买古董,一贯铜币买菜却要扣扣搜搜,他以前经常和宋锦混,除了她的大姐大威风之外,就是跟着她天天都有肉吃。

    相比起他这个小少爷,严盛这个贫苦出生的农家子看起来更像贵公子,吃饭细嚼慢咽,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宋锦来之前才吃了好些零食,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擦着嘴,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舒程浩,你饿死鬼投胎啊,怎么的,没钱吃饭了?”

    人一来脑袋就埋着在饭里面出不来了,她很是纳闷。

    “还是说你家书铺倒闭了?”

    舒程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字都懒得说,眼里全是吃的。

    严盛替他解释道:“阿浩这几日发愤图强,日夜研习,没怎么吃饭。”

    主要是宋行之的那些资料珍贵,他们不能拿给书童小厮誊抄,只能自己来,又不能耽搁太久,想着誊抄好还给人家,这段时间抓紧时间,总算是将其全部誊抄了下来。

    累是真的累,但是受益也颇多。

    不愧是年十六的探花,各种思想见识,便是再过十年他也难以企及,不怪人十年时间就从九品做到三品。

    严盛心生惭愧。

    宋锦只觉得他们有毛病,这读书多一天少一天,快一天慢一天,也就多个心理安慰了。

    她撇嘴:“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

    严盛笑:“是不差这一天两天,但日积月累,一日多学一个时辰,一年就比他人多上一月。”

    宋锦打了个寒颤:“不说这个,我这人听不得读书的事,继续说刚才的,你留在都城当差了,你家里人呢?不会也要接过来吧?”

    严盛神色一黯,叹声:“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乡下时候,家里有田有地,自给自足也能过日子。都来都城了,柴火井水都要钱,一家子坐吃山空就靠他一个人,实在是艰难。

    他作为最底层的官吏,俸禄并不算高。

    宋锦表示了解了,也觉得还好他有心无力,不然就是自找麻烦。她又看向舒程浩:“你呢?舒老爷子不过来看看你?”

    舒程浩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郁闷:“老爷子说怕我考个十年八年都考不上,懒得过来看我折腾,他要弄铺子。不过给我寄了钱,让我买个院子,以后不行还能卖出去。”

    宋锦啧啧:“看看你爷爷,再看看你。”

    舒程浩倒是想反驳,但是仔细一想。

    读书都不过别人,生活还得靠爷爷,得,他认了。

    宋锦又问严盛:“你们这次有多少人留都来着?分到外面的,有去泗安县吗?说起来,老肖还没到都城啊?半年不见,还挺想他的。”

    是想要炫耀吧。

    肖县令都变老肖了。

    “泗安县过来路途遥远,肖县令在那边多年,拖家带口的,县令夫人身体又不好,少不了收拾一段时间。现在过年也不上任,年后他应该就来了。至于我这边同僚”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和这届探花郎一个地,运气不错。”

    其实严盛是觉得这事有些过于巧了,但是他一个小喽喽,应该还是不值得他们费心才对,除非,他抬头看向对面眉眼飞扬的人。

    宋锦意外:“探花郎?那个猪,朱?苟?”

    严盛嘴角一抽:“储,储承安,储探花。”

    宋锦:“哦哦,就是他,那个病秧子”

    说着,想到之前几次遇见男人的伤春悲秋,她看向严盛的目光都带上了藏不住的同情。

    和这么个体弱多病心思敏感的储妹妹共事,以后可有得他受了。

    严盛:“怎么这么看着我,他,有什么不对的?”

    难不成婶子已经查出来什么了?还是宋锦察觉到了什么?

    宋锦摇头,同情:“他身子骨不好,以后肯定干不了什么活,那些活谁来干?”

    定是严盛这种没根没底的人啊

    她以前也带过这种大少爷,那两个月,简直一言难尽,她宁愿出去和异兽生死搏斗也不想再感受。而她受折磨一时的

    ,毕竟她能力强,严盛这个就不好说了。

    宋锦唏嘘:“恶臭的职场啊。”

    还好她现在是万恶的统治阶级了,万岁。

    严盛:“……能者多劳。”

    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相比起家世出众的探花郎,他这个乡下出生不上不下的人,确实很适合用来干活,顺便照顾人。

    宋锦同情地看着他,好歹是自家带大的出息人,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踩,想着这人老实的性子,又和他传授起了职场秘诀。

    “一个字,忍,忍一忍总能过去的,忍不了还是得忍,菜就挨打。”

    “脸皮得厚,别人骂你你得当夸奖,别人揍你,那可就来钱了。”

    “吃亏是不是福,不白吃亏才是福。”

    ……

    虽然宋锦现在已经是郡主,有宋府为靠,有齐铮作依,除了最上面那位,她基本无所畏惧了。但是在这之前,她也还是怂了很多年咧。

    在乡下时候,面对普通村民劫匪她一贯重拳出击,但对着衙役官吏还是得敷衍讨好的。在能屈能伸这上面,她很有一番经验。

    舒程浩能和她混成狐朋狗友,在这方面也半斤八两。

    两个人说得有模有样(没脸没皮)。

    对此,严盛大为吃惊,也倍感惊艳,虚心求教。

    三个人就坐在靠街的饭桌上,聊了起来。

    年轻男女,在民风开放的大衍其实不算什么,但两男一女,还是比较显眼了,更别说三人长得都尤为出众。

    时不时会有人看了过来,宋锦不太在意,她要是在意外人的目光,一开始就去包间了,说坏话嘛,就是要在外面说才有意思。

    宋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说着心得,说着说着,又说起了严盛后面的各个上司,这些,她在外面乱窜的时候没少听到。

    八卦高手永远是藏于民间的咧。

    “吏部尚书,一把年纪,及其好色,前两个月还娶了个十五岁的姨娘,年纪还没他小女儿大,臭不要脸,指不定荤素不忌,你个小白脸离他远一些,小心被占便宜。”

    “还有那个左侍郎,本事没有,嘴巴不小,上次还嚷着要兴文收武,觉得大衍将士太多,费钱费力,我费他爹的废人一个,前两个月他那废物儿子在赌桌上输了一千两,把这玩意儿废了比什么都管用。”

    ……

    严盛还没正式入职,就已经把上司们的私事给听了个遍。

    听得他眼皮直跳,总觉得后面的职场环境十分黑暗,听得他背后发凉,正要打断人,给后面生活留点白,免得日后见到上司只剩下黑。

    身后传来一道斯文有力的声音:“盛大人?明光郡主?你们也在这用膳?真巧。”

    宋锦看了过去,眼皮子一跳。

    所以说不能背地里说人坏话啊,这不是就说曹操,曹操到了吗?

    严盛起身:“……储大人也出来用膳?”

    储承安笑:“今日风和日丽,煦色韶光,又无需朝事,便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上严大人和郡主,只听说严大人和郡主是一个地方来的,没想到你们竟然这般熟稔。”

    宋锦杵着下巴看了看笑得跟花儿似的储承安,若有所思:“这次泗安县就你一个人考上进士吧。”

    泗安县的教育还是不错的,这次进都城参与会试的人足有三个,出去严盛和舒程浩,还有把严盛是做对手,经常说宋商这个奸臣坏话的陶志义。

    这人往年没少被宋锦气得跳脚,现在考上举人了,进城前都想好了如何和宋锦耍威风,得知她成了郡主,面都不敢露一个,会试成绩一出来就马不停蹄跑人了。

    怂货一个。

    严盛愣了一下,斟酌道:“府城还有两位学子,殿试成绩一个在我之上,一个差两名,都外派到外地来。”

    宋锦点了点头,再看向储承安,若有所思:“你知道的倒是多。”

    储承安笑着过来坐下,神色轻柔:“家叔这几年在外游历,前段时间便在泗安县教学,对严大人格外看好,还特意写信回来让我照看。不过前段时间都城事情颇多,我见严大人胸有成竹,有条不紊,便也没做多的打扰。”

    严盛被说得猝不及防。

    这话听着怎么就不对呢,说起来倒像是恩师惦记,严盛这个当学生的都不记得上门拜访一下。

    虽然事实是这个样子的,储邵在泗安县时候对严盛很是照顾,自然有恩,但是泗安县出事之后,他走得也突然,一个信都没留,现又不在都城,谁知道他的心思啊。

    严盛若乍然登门,倒显得他攀附于人,更何况,他如今确实对于储邵心有桎梏,不愿牵扯关系。

    严盛下意识看向宋锦,见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在心中松了口气,苦笑一番,回道:“储大人说得在下羞愧,没想到辜负了储夫子一片好心。实在是。唉,当初夫子走得匆忙,我还以为,是那日谈话,让他失望了。”

    储承安眸色深了深,正要开口。

    宋锦来了兴趣:“你说什么了,得罪了人?来来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免得以后再犯。”

    严盛苦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夫子当时要介绍红袖相伴,被我拒绝,可能是嫌弃我土气,少了文人风骨吧。”

    “这些老头子,啧,别听他们的,一个个风骨风骨,也不看看就自己那糟老头模样,还好意思糟蹋小姑娘,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染了病的。哎,你们以后也注意点,小心被传染,当然,我不是说你们哈”

    宋锦有些嫌弃,想着想着,又看到储承安几个,勉勉强强给了面子,还是没忍住嘀咕:“不过也不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一群男人自己聊,我先走了。”

    说着,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走得格外小心翼翼,不与他们任何一人进行半点接触。

    这些男的一个个都没有男德,家里一堆外面一堆,不细想不知道,多想想,宋锦可怕他们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传给她了。

    什么?就是有病,正常吃饭什么的也不会传染?

    那她也嫌弃啊。

    宋锦走得匆匆忙忙,那股子嫌弃劲是真的藏都藏不住,仿若这些个男的都是什么脏臭玩意儿一般。

    作为老熟人了,严盛和舒程浩接受良好,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储承安几人没一个脸色好看的,尤其是他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子,若不是现场还有外人,指定得破口大骂起来。

    储承安看向严盛这个土包子的眼中带上了狐疑,不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严盛尴尬,苦笑:“金金,郡主她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没有恶意,各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储承安收了视线,一片和气笑道:“郡主贵为郡主,哪儿是我们能计较的?只是没想到严大人和郡主这般熟稔。”

    严盛带着些不好意思道:“我和郡主是一个镇上的,我能有幸读出来,也是郡主和婶子资助。”

    储承安:“竟还有这般内情,对了,还没给严大人介绍,我身后这位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小公子沈集,这边是……”

    几个人在原地寒暄。

    宋锦嫌弃是一回事,不想和人接触又是一回事,她可不是会为了朋友死党委屈自己的人,憋气给他们铺路,梦里面肯定有。

    大男人志在四方,自己拼自己的去。

    小男人,也跟她没关系。

    她离开客栈,想了想,朝着午马街走去。

    就在初六时候,家里小眉小耳阿茂小多正式消了奴籍,成了自由身,现在在外面,有小院有骡车有店子有存款,只要不乱折腾,就是在都城也可以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宋锦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忙活。

    四个人里,小耳和小多一个脑袋空空,一个脑袋傻傻,一个当开心果,一个纯干活守家,可以忽略不计。

    小眉和阿茂两个都是有想法会处事有野心的人,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把几个人的钱凑起来,拿下了他们铁匠铺旁边的店,用作粮食碳火店

    两边相辅相成,红红火火。

    他们又请了两个上杨村的小子当小二,他们比胜哥福哥打上两岁,能说会道,会算数,很是机灵。

    宋锦过来的时候,福哥也在,他过来这边铺子买粮食,到时候拿回去酒铺酿酒。

    弄来弄去,几个人都合成一个圈抱团了。

    这也是这年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独木不成舟,熟人越多,生意越好。

    “郡主”

    宁宁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咧着小米牙,很是开心。

    她最终还是没有被杨彦珺收养,她也没有回宣平侯府,继续当着无父无母的小孤儿。

    宋锦不知道这小崽子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现在人还是很开心的,她笑了笑:“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宁宁咧着嘴,骄傲:“宁宁干活,跑多多地方,以后攒钱买大寨子。”

    宋锦挑眉:“哟,不错不错,就是要有这个志气,那赶紧去帮着搬东西吧。”

    瞬间,宁宁蔫了下来:“搬不动”

    她才是个五岁崽子啊

    宋锦哈哈一笑,又逗了逗小崽子,走到铁匠铺那边。

    其他几人有自己的事,不一定在这里,但小多作为铁匠,是常驻地。不过今日,除了他以外,旁边还站着个绷着娃娃脸的简高义

    宋锦一来,就对上了小多求救的目光,她一个步子挪动,转身开溜。

    这小舅子和姑爷的事,是她能掺合的吗?

    到时候闹个不对,小耳肯定又哭哭啼啼碎碎念念个没完,说没准还要跑回家找牛铁兰告状,宋锦才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她看热闹也是要挑的。

    就这么,她在外面绕了一圈,最后拿着一捧糖葫芦往家里走。

    走到宋府三条街外的时候,身后马蹄声响起。她非常讲道理地退到一边,留足了空间,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大步走着。

    “郡主。”

    马车停在一边,车帘掀开,储承安再次出现,他温润如玉,书生意气,俊朗飘逸,只可惜病气太重,瘦瘦弱弱,身上没个二两肉,跟白斩鸡似的。

    他看着宋锦,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郡主,又见面了。”

    宋锦哦了一声:“车子又坏了?”

    储承安无奈一笑:“若次次都坏,要府里马夫何用?”

    宋锦点点头:“也是,那你快点回去吧,别在这吹风。”

    免得到时候吹坏身子,她还要倒霉受牵连。

    储承安看着她毫不留情的模样,神色黯了下去,轻叹:“我

    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一直没有人愿意靠近我,外人都说我运气好,生在储家这大家族,若是普通家庭,可能早早夭折。若是可以,我宁愿在普通人家,得个好的身体……”

    宋锦咔咔啃着糖葫芦,听他念叨着,就像听唐僧念经似的,脑袋都大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这人说起这些了,诚然,他身体不好确实挺倒霉的,但是人要往前走啊。她娘一个弱女子以前身子骨比他还差,也没有这般日日念叨的啊。

    宋锦深深叹气,想直接走,又想起自家同样生病的阿娘,想了想,抽出一棵糖葫芦递了过去,安慰道:“你往好的想,万一你真生在普通人家,还是这副病秧子模样你可怎么办?”

    储承安神色一僵,酝酿好的情绪散了大半,看着眼前的火红廉价糖葫芦,眼中嫌弃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又扬起唇角,接过了糖葫芦,带着些怅然

    “家里管得严,我娘从来不让我吃这些,小时候我曾经偷偷吃过,没想到害得身边小厮被罚,后面就再也不敢尝试了,那种滋味,谢谢郡主,郡主真”

    好字还没出口

    宋锦一把抢回糖葫芦,在储承安震惊的神色下,她轻咳一声,往后后退两步:“怪我想不到位,你身子不好还是别乱吃东西了,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跟身后有鬼似的跑开,直到钻进了小巷子里,才狠狠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妈妈呀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碰瓷了。

    这种妈宝又矫情的病秧子,谁惹得起啊。

    第137章 那可是王爷

    正月十五喜元宵。

    一大早,侍卫守在正东城门口上,待到更声传来,绝不带半分拖延,甚至有些急切地打开城门,为守在门口的整齐列队让开路。

    哒哒哒

    马蹄声下,身披盔甲的兵队或走步或骑行,就这么前前后后地走出了城门,列在两边等候。在这之后,其他城门陆陆续续开放,但周围两道侧门依旧只有零星车门路过,少有人敢过来。

    这般半个时辰之后,更为浩大的车马声势从远即近。

    兵马开头,黄旗殿后,八驾马车由远及近,威风凛凛,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就这么越过城门,朝着城外走去,尘土飞扬。

    直到队伍身影彻底消失,正东城门缓缓关上,直到出去的马车回来,才会再次打开。左右的守卫也未离开,上上下下左右巡守,生怕像上次那般有人藏于墙头谋刺。

    皇家队伍乍一出门格外惹眼,威风凛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过了也就过了,永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没一会儿,停滞的人流车马继续通行,来来往往,继续每一日的生活。

    直到日出东方

    温暖的日光驱散寒意,晨光撒在山顶的道顶上,泼洒光芒,映着袅袅青烟,照耀在道观里攒动的人群上。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让本就因为元宵而热闹的三清观越发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格外的多。尤其是那红线树下,经过一个春节的洗礼,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红绳,就连那外面矗立的十米高的巨大铜器里也满满当当装满了东西。

    “娘娘娘,快还愿。”

    “虔诚,虔诚一点,手再一点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

    ……

    牛铁兰站在铜器下,轻轻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

    一愿自己身体安康,这样她就能伴着孩子长大,见她成婚生子,无虑无忧。

    二愿闺女前程似锦,一切顺利,无虑无忧,所有阴谋破散。

    三愿那人,平安顺遂,再不卷进去那些纷扰。

    四愿爹娘平安快乐。

    ……

    牛铁兰知道自己有些贪心,但是她以往都这般不幸了,贪心一点也无碍吧?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做人不能贪心,因为,在那破闺女的打扰下,她又是被按着脑袋又是摆手又是乱七八糟心不诚,在许愿器下站了半天,一个愿望都没说完。

    这死丫头。

    牛铁兰忍无可忍:“一天天就知道装怪,一边玩儿去。”

    宋锦看着她娘暴躁的模样,嘀咕:“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这么暴躁啊,虔诚,虔诚啊娘亲,心诚则灵,菩萨才会保佑你。”

    牛铁兰自认为心已经很诚了,都这会儿了都没当着菩萨的面收拾这孩子,她扯着嘴角,抬起纤细白腻的巴掌,微微一笑。

    纤细的巴掌香不香的不好说,但是打人都挺疼的。

    宋锦缩了缩脖子,拉过旁边的曲茂泽往前:“大过年的不许打孩子,你要打就打他吧,他皮糙肉厚,耐打。”

    曲茂泽噙着笑,非常配合地伸出手,悠悠:“打吧。”

    牛铁兰气笑,用眼神狠狠剜了剜父女俩,转身就走。

    这破愿谁爱许谁许,天下神仙真有这般灵,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这变脸速度,宋锦嘀咕:“我就说她心不诚吧。”

    曲茂泽抬手敲了敲她脑袋,轻笑:“别老气你娘。”

    宋锦瞪他:“你别得寸进尺。”

    曲茂泽轻轻一笑,又弹了弹她脑袋上的步摇坠,表示自己还真就是这般得寸进尺,然后就挨了一巴掌。他也不在意,悠悠收回手,含笑:“好了,自己玩去吧,我去找你娘了。”

    说着,他转身朝着牛铁兰走去。

    “烦人。”

    宋锦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捏着手,看到他走到了自家娘亲的旁边,这才慢悠悠转过身,熟门熟路地朝着道观后院走去。

    这地她熟,绕过几个前院,再绕过后院,就来到了这边后山处,看到了那边火堆前熟练烤着烤鸡的人。

    她眼中狡黠一闪而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蒙住人的眼睛,粗声粗气:“猜猜我是谁。”

    对于两个内力深厚,武艺都高强的人来说,这个游戏就像是在桌子上摆了一个茶壶,问水藏在哪儿。

    更别说,她蒙住人的眼之后,就这么蹲了下来,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绕着腰,就这么缠在人身上。

    齐铮沉默好一会儿:“是,山里的黑熊?”

    宋锦咧着嘴:“不对,黑熊不喜欢吃烤鸡。”

    齐铮继续沉默,继续瞎蒙:“野猪?”

    脖子上被咬了一口。

    宋锦瞪眼:“再猜。”

    齐铮:“蝴蝶?”

    宋锦:“不对不对。”

    ……

    几番下来,齐铮又道:“蜘蛛?”

    宋锦嗷呜重重一口:“我生气了。”

    齐铮眼中闪过笑意,就着人

    的手,轻轻用力把人转了过来抱住:“好了,再闹腾一会儿烤鸡都老了,大老虎。”

    宋锦轻哼两声,这才松开他的眼睛,低下脑袋,重重一口磕在他的脸上,这才从他身上跳下去,盘腿坐到对边,开开心心吃起了烤鸡。

    她吃过这么多烤鸡,齐铮做的绝属第一,没有半点争议。

    齐铮看她吃得开心,把一旁的茶壶递了过去免得人噎到,又开始拿起另一个腌制好的烤鸡串好,放在炭火上面烤着。野鸡不大,也就一斤出头,正是嫩的时候,没一会儿就又散出了香气,表皮的油渍噼里啪啦炸开,香气逼人。

    宋锦深深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继续啃着嘴边的烤鸡,她也不吃独食,还非常贴心地撕了两块递到齐铮嘴边。

    齐铮忽视她油滋滋黑乎乎的手,咬过鸡肉,在她收回手的时候,一把抓住,然后拿出一旁备好的手绢湿了水,给她擦着手,从手心到手背,再到指缝,很是仔细。

    他在江湖的时候风餐露宿多年,说不上多讲究,衣服经常破烂,随口吃些硬饼,但是只要有条件,碰上河流便会简单洗浴。现在有条件了,他更是早晚沐浴,很难闻到汗味,也少有黏腻的香薰味,取而代之是清爽的皂角味。

    当然,一般人不能和他学,容易染风寒英年早逝。

    宋锦歪着脑袋看着他,他眉头锋利,鼻梁高挺,俊美又带着几分利气,让人很难和他正视,这会儿人就低着脑袋给她擦着手,仔仔细细,她自己平日都没这么精细咧。

    她的目光灼热,像是冬日的烈阳,很难忽视。

    齐铮顿了一下,直到擦好了,才抬起头:“好了。”

    宋锦收回手,又把另一只手递了过来,刚才擦干净的手又染上油渍。

    不过这也正常,现在也没有什么防油手套之类的,除非用筷子,不然总要重新洗手的。

    齐铮没说什么,看着油滋滋的手,又湿了手绢给她擦洗。

    重复了一遍。

    宋锦收回手,又把脑脑袋凑了过来,一双凤眸闪着碎光,她努了努嘴,嘴角一圈都染着油烟,意思不言而喻。齐铮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在她瞪眼下,继续给她擦脸。

    在宋锦看来,自己这个对象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太古板了,一点儿都不热情。但是,在齐铮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比起一般世家公子,已经是很不注重规矩的了。

    毕竟,江湖男女,多豪爽浪荡,并没有那般在意男女之别,而苦难之人,活着就已艰难,更无心在意这些。他和人保持距离,也不过是不想让人误会,免得因为误会麻烦。

    对于心上人,他这又搂又抱,怎么也算不上保守古板。

    奈何碰上这么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在意世俗的宋锦,他只能老老实实认了她的‘嫌弃’。

    齐铮看着近在眼前的脸蛋,敛下眸,又轻轻给她擦了起来。

    她性子极其张扬,长相也一般明艳大气,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妩媚娇艳,又似夜间点燃的火把,张扬炙热,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难以忽视。

    宋锦明亮的双眸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绷起的肌肉线条,看着他深下的眸子,听着他哑了两分的声音。

    他:“好了”

    她咧了咧嘴,脑袋往下一压,艳红的唇瓣就压了过去。

    齐铮漆黑的眸子对上她兴奋的眼,顿了一下,一只手按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腰把人压到怀里,这才重重咬了回去。

    ……

    齐铮是个忙人。

    准确点,是非常忙。

    他每日要练武,要上朝,要上课,要上值,要出策,时不时还要参与宴会,和官僚往来,要抽出时间处对象,还要,解决莫名其妙的案情。

    这个一般是找衙门才对,但都城这般多人,他经常出门,总会碰到几个不平,一碰上了,他又不能视而不见。

    就这么,在他接二连三的‘多管闲事’之后,他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对,就是那个民间长大才回来的王爷。

    有钱,去他那儿乞讨总能要到点东西。

    有权,前段时间有尚书之子调戏民女,就被他当街罚了。

    有善,有带货车马翻倒惊了他的车驾,他不仅不责备,还帮着收理货物。

    有武,路上有人发疯伤人,被他一手制止。

    ……

    在齐铮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名声在底层传得比他想象得远多了。

    “岐王俊着咧,孔武有力,身板好得不得了,我上次啊,背了一背萝卜,路滑不小心扭到腰了,他替我背的。那可是王爷背过的萝卜,我都没舍得吃,现在还放屋里咧。”

    杂乱的小巷子里,小方茶桌立在路边,一群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围在一起,听着最中间的大娘吹嘘被王爷英雄救美的经历,其他人纷纷反驳。

    “吹吧,你就吹,人王爷给你背东西?”

    “就是就是,他就是好心,没个小厮护卫什么的?”

    “你可别是被骗了。”

    ……

    大娘不乐意:“怎么的,王爷就不能一个人出来了?”

    出是能出来,但是那可是王爷,帮着背东西,谁信啊。

    一群人又围着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嗓门极大,非要争个对错,也没人在意一旁的锦红少女。

    宋锦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他们彻底说偏了,说着说着又说到河里的飞龙去了,她才转身离开,又往那些个茶馆酒楼里面钻。

    这底层老百姓,日子不一定好过,但说话还是很好玩的,她就喜欢来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听他们说着真真假假,大大小小的虚事。

    很多时候都能听到点关于自家的。

    “唉唉唉,你们听说了没?据说边疆又躁动了,漠人多次南袭,宋将军又要起复去往边疆了。”

    “可恨的漠人,真希望宋将军把北边全收了。”

    “我得回去多买点粮食,打仗的话肯定涨价。”

    ……

    听到这里,宋锦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嚼着个酥糖,转身离开,又往宋府走去。

    因为宋商之死,宋家除了宋行之以外都没上朝,宋慎之这个将军也不例外,就在家里待着。他每日就练武看书骑马,好不自在。

    宋锦还以为他不着急呢,现在看来是心中有数,知道漠北那边离不开他。

    这人一走,应该又是以年起步了。

    漠北条件艰苦,缺衣少

    食,又有沙城暴等自然灾害,还少不了敌袭,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的嫁妆得少一分不说,还得搭进去一份。

    宋锦啧啧两下,打算回去给他添点东西,漠北啊,这种天气她熟,上辈子出过任务,在那边待了半年。

    只不过末日的荒漠,比起现在的,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生存手册也更有用。

    宋锦许久没用,在心里思索着上辈子经常碰到的小问题和处理方法,打算一会儿回去写出来,就收他个一千,一万两不过分吧?

    这么一路琢磨,她回到了宋府。

    她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陌生的车马,瞅着马车上的车徽,她挑起了眉。

    竟然不是杨家或是程家,稀奇。

    怎么的,年开了,宋家和都城其他人家的冰也破了?

    她啧啧两声,带着这种好奇进屋,蹦跳着往家里走去,看着自己住的院墙,正准备翻身跳进自家小院。

    在一旁左右翘首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阻止:“小姐小姐,等,等一等,别进别进。”

    宋锦纳闷:“干吗?我娘又立规矩了?”

    现在连自己屋都不给翻了?

    小丫鬟擦了擦汗,哭笑不得:“不是这样,是有人来府里拜访,夫人说让您不忙着回去,”

    牛铁兰的原话是,把她拦在外面,别进去捣乱。

    宋锦:“来客人了?谁家的?”

    小丫鬟低声:“是仁国公府的老祖宗。”

    宋锦挑起眉头。

    哟,仁国公府啊,大衍朝仅存的活的国公独苗了。

    她问:“多少岁了?”

    小丫鬟擦着冷汗:“六十有八。”

    在这个时代,六十八已经很长寿了,指不定几年就没了。

    宋锦懂了,她老娘这是怕她把人给气嗝屁了。

    她想了想,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点点头打算去书房写书去,脚步迈开。

    小丫鬟松气

    宋锦又退了回来,笑眯眯:“对了,老太婆过来有什么事?”

    小丫鬟:“……不知。”

    宋锦深深叹气,语重心长:“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个小丫鬟,怕是成不了大丫鬟啊,我还是去问问秋棠吧。”

    努力竞争大丫鬟的蔓茵眼睛瞬间睁大,立马:“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仁国公府太君德高望重,若不是有旧情,特意拜访,多是为儿女婚事。”

    那可是都城顶尖国公府,深受眷宠,作为老太君,便是圣上也敬重有家,正常来说,老太君就是想见人,也是别人去国公府才是。

    权势一上,宋付和仁国公府不好分个一二,但是辈分上,人家秒杀。

    而且女眷相见,除了小辈婚事,其他事真没什么需要她出马的。

    听到婚事二字,宋锦脸色一变,脚步一动,直接翻过墙角回了小院。

    不好,有人要来和她抢娘了。

    留下蔓茵站在原地,抓着衣袖,为自己的猪脑袋懊恼。

    她的大丫鬟之路,漫漫啊。

    第138章 不行不行

    “夫人,有拜帖。”

    这日,牛铁兰照例在院子里调香,府中管事走了进来。

    她不慌不忙,把手中的香放进模具匣子了,在一旁铜盆中用香胰子净手。

    年前宋行之把家里账本这些交了过来让她过眼,查看账本有误是假,让她知道家里有些什么东西为真。

    库房里乱七八糟的名贵古董字画首饰金银成堆,牛铁兰看了两眼也就看了,但那些基本上只进不出的名贵香料药材,光是看着她还真有些心疼。

    这些东西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自然也不可能卖出去换钱,放在那儿又纯浪费。

    牛铁兰作为制香好手,想来想去舍不得,干脆把东西拿了出来开始自己做,她的制香手艺本就少有人能匹,现在因为蛊虫,嗅觉比起以前提升了几个度,制起香来得心应手,还能根据自己心意心情调整,深受好评。

    宋家兄弟五个都换了她做的,甚至送上东西,隐晦表示,希望日后都能像现在这般得到母亲关怀,就连杨彦珺和程思懿都厚着脸皮上门询过一次。

    元宵过后,她这段时日都在捣鼓这些东西,从晾晒到研磨,都由她亲手制弄,不让外人插手,以防串了其他味道。

    小心翼翼,就连亲闺女也不让碰。

    杨管事心里有数,不近不远地站在一旁,恭敬道:“夫人,是仁国公府的帖子。”

    作为宋府管事,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牛铁兰自己制香有失身份。

    虽然自家材料珍贵难寻,但到底只是其中几味,在外基本还是有价,与成品相比,这一年下来,光是家里几个主子屋里,那都能省个千两银子,更别说那些剩下的边角料他们这些下人也能沾个光。

    家里的夫人真是奇人咧,不怪能和首辅大人诞下郡主了。

    杨管事想着,神态越发恭敬,垂着脑袋,一个眼神都不往牛铁兰看去,免得冒犯了人。

    牛铁兰不徐不慢地净手,柳眉轻蹙,有些疑虑:“仁国公府?我记得宋府和仁国公府并无多余往来,二月出头,他们一无生辰诞事,二无儿女亲事往来,怎的突然就来了?”

    话里话外,竟是将仁国公府各房大事了若指掌的意思。

    杨管事有些惊,下意识抬头,就见她手持绢擦拭,一小截皓腕露,细腻白嫩,在粲光下宛如发光的白玉,白得有些刺目。

    不过一眼,他立马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只这一眼,她旁边的人已经看了过来,凤眸幽深,像是立在峭壁上的残石,看似悬悬欲碎,实则带着摧枯拉朽的姿态,能砸碎一切。

    稳做宋府管家二十年,没谁比杨管事更懂家里的主子,相比他的身形、声音、习惯,相貌反而因为常年不敢直视,成了最不起眼的证据。

    他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但主子永远是主子,便是化为滴水溶于汪洋,也会一点点将其化同化,随心所欲。

    杨管事脑海中闪过那些残肢断块,哀嚎呻吟,骨头一阵寒冷,他低着头,恭敬滴上拜帖:“回夫人,属下也不知,但仁国公府在朝颇有威望,不宜随意推辞。”

    意思是,真不想见也可以,得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而仁国公府颇有威望,最大的原因就是前一个倒台的英国公府,本来是双公并立,现在一枝独秀了,往好了说是位高权重独一无二,往坏了说。

    枪打出头鸟,也不用过于忌惮。

    牛铁兰思索片刻,擦干手,正要上前接过拜帖,身侧的人已经悠然上前,随意接过,他瞥着恭着脑袋的人,嘴唇微微勾起。

    “杨管事,也快不惑之年了吧?”

    听着那温和的声音,杨管家浑身一紧,谨慎:“奴才三十今年三十有七,还差三年。”

    “这般年轻,瞧着头上白发丛生,想来是日常过于劳累,不如——”曲茂泽微微停顿一番,意味深长。

    杨管事头皮发麻,立马:“奴才少年白,公子,十来岁就白发了,并不是因为疲劳。府中上下有序,需要忙碌的不多,只是家中小儿子今日逃学厌学,气得我忘了染发。”

    他的小命,稳住啊,稳住。

    告老还乡什么的也别啊,他还能再奋斗几年,给家中妻儿攒下家财,日后改头换面,改换门庭。

    曲茂泽轻笑一声:“这样啊,我还以为管事是在府中过于劳累,可以回去休息半旬。既然是家事,那边算了吧,回去也是自找烦恼。”

    杨管事:……

    他愿意烦,他愿意。

    杨管事作为大管家,平日也不似其他丫鬟小厮忙活杂事,只需白日过来管理仆役,整理家库。他成婚有孩子以后,宋商就给他在府中专门分了个小院,在外也宅子,平日休假就在那边,以便一家团聚方便。

    他是奴籍,家里妻儿自然也是,不过等到三代以后,宋商给人重新立了户,脱了奴籍,有了其他的机会。

    在这之前,便是家里儿子不能科考,也要让他读书识字开店。

    大儿子在外面铺子当管事,二儿子也是,唯独小儿子,颇有读书天分,认字算数都有一手,被安排到很好了书院读书,近日不知道为何突然厌学。

    杨管事愁啊。

    “行了,把拜贴拿过来。”牛铁兰在一旁看着曲茂泽折腾人,心生无语,“杨管事这段时间也劳累了,等仁国公府一事过去,便回去休息几日吧。”

    杨管事喜上眉梢:“奴才谢夫人开恩。”

    曲茂泽轻啧一声,站在那儿,就打开拜贴看了起来,大摇大摆得不带一点儿掩饰。

    牛铁兰瞥了瞥他,再瞥瞥低着脑袋装看不见的杨管事,摇了摇头:“说什么了?”

    曲茂泽挑着眉,合了拜帖走到她跟前让她自己看,手肘就这么搭在她肩上,一起看着帖子上面的字。

    未时拜访。

    那不就是个时辰后了?

    牛铁兰合上帖子,像来温柔和气的面庞上,倒是失了几分和气,她轻轻一笑:“不愧是仁国公府,明明可以直接来,还给我们送个帖子,真是仁厚谦逊啊。”

    曲茂泽没忍住笑了出声。

    牛铁兰本就没个好心情,被他这么一笑,直接瞪了过去,掀开他的胳膊,没好气道:“还有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仁国公府的人过来,你一个不明不白的外男,自己躲着去。”

    曲茂泽笑不出来了。

    牛铁兰没有和他多说点心思,把帖子砸在他胸口上,上前两步安排:“杨管事,去让丫鬟们把院子收拾一下,准备些茶水糕点,我记得,有一批冬日坏了的,本来要分给下人的,应该还没散完吧?”

    说是坏了,其实也只是稍微潮了一点点,味道没那么好了。

    正常人家都是自然接着吃,放在大家族里,差一点点都不行,这些次货都是分给家里下人的。

    杨管事看着牛铁兰脸上的笑,迟疑了一番,才点了点头:“回夫人的话,还有一些。”

    宋府人多,库房的东西也多,尤其是过年,自家采购的,其他人家送上来的,乱七八糟一大堆,便是好生安置,每年也会有那么些小问题。

    牛铁兰点头:“糕点就用这些吧,茶叶就用金金喝的,其他的,按着正常规模来。仁国公府来的急,府里准备不周,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

    仁国公府的人介不介意他不知道,反正他家主子一定不会介意。

    杨管事瞅了一眼笑得跟花儿似的主子,前主子,老实应声:“……好的,夫人。”

    说完他恭敬离开。

    曲茂泽眼神全程落在牛铁兰身上,看到她眉眼间的烦躁,揶揄:“夫人好生厉害,连国公府也敢糊弄。”

    牛铁兰抬脚一踩,睨:“我还敢踩国公府棺材板呢。”

    说话间,她柳叶眉挑动,杏眸微横,比起平日的温柔恬雅多了些灵动骄横。

    曲茂泽低低笑了笑,抬头抚着她的眉眼,抓着她的手放到胸前,咬着声音:“踩棺材板多没意思,不如直接踩人身上,就踩这儿,再……”

    不等他说话那不要脸的胡话,牛铁兰挣开了人,两颊晕红,恼:“臭不要脸,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曲茂泽叹气:“哎,以色侍人果然不行,有客来访,我却只能龟缩小院。”

    牛铁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夫人身体不好,不舒服记得寻医。”

    曲茂泽没再闹腾,勾了勾唇,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悠悠离去,把场地让给了她。

    牛铁兰思索他话里意思,没一会儿,扬着嘴角,低声嗔道:“阴险小人。”

    ……

    仁国公府也是前朝的老牌国公府,在大衍朝城里初期安抚朝廷上下,帮着整顿秩序收拾烂摊子,是大功臣之家。

    只可惜家中子嗣凋零,原本六房人口,在前朝死得只剩下的三房,前些年因为意外,二房一家老小遇到山崩,就只剩下两房人了,便是两房这些年努力开枝散叶,妻妾成群,到头来家里也就两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老大是现如今的国公府世子,三十出头,去掉女色后院,也算有为。

    老二,二十出头,酒囊饭袋,色中窝囊废一个,正妻未有,后院妾室姨娘通房加起来都十来个,更别说外面姘头了。

    牛铁兰想,那死老太婆若是敢打自家金金的主意,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在她各方揣测之下,仁国公府的死老太婆,老太君如期而至。

    这是一个颇有经历,也格外精明的老太太,她穿着深绿色鎏金织缎,手腕脖颈带着墨绿色玉石腕坠,额头带着同玉坠,整个人看起来和蔼慈祥,那双眼依旧闪着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牛铁兰迎了上去。

    她换了一身素白衣服,整个人未施粉黛,纤细瘦弱,白如烟云,带着去不掉的病气,走两步咳一下,走散步顿一顿,一看便是常年带病的人。

    丁老太君差两年就古稀了,还想期待一下耄耋,见牛铁兰衣服病殃殃的模样,心里立马就失了两分热络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想上前牵着人了。

    她意思意思拉着人:“可怜见的丫头,瞧这小脸白的,请大夫了没?”

    牛铁兰用手绢捂着嘴,咳了一声:“请了,但是我身体本就不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老太君来得急,不然怎么也不能病着见您。老太君一把年纪了,可得离我远点,小心别被染了。”

    丁老太君:“唉,也怪我急着看你这丫头,扰了你休息。”

    本来是想给个下马威的,结果一脚踩棉花上了。

    牛铁兰:“老太君能来,是我的荣幸,哪儿用得上扰这个字?就是家里没什么准备,只能委屈太君将就一下……”

    丁老太君心想,她要打就是这个‘将就’。

    宋商那奸臣不在了,她可不想看到宋府如同以往一般的繁荣富贵,就想看他们凄凄惨惨的,荒凉颓废。

    但也不是这么个凄惨法啊。

    哪儿来的糕点,这是什么新奇口味,还是发霉了?

    宋家老五的商铺倒闭了?

    还有这茶水,看着有模有样,拿着上好的螺钿盒装着,怎么全都是些散的边角料啊。

    坐在客厅里,丁老太君脸色变换,看着那一堆的东西,只觉得没一个好下咽的。

    牛铁兰借着手绢掩了掩嘴角的弧度,咳嗽两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带着股叶子的味道,有些苦涩,等到后面才会回甜,味道其实挺好的,就是,便宜,一般人也吃不来。

    她笑:“前段时间上火,嘴里起了泡,这是金金特意上山里给我摘的,又自己调的,在我这啊,比天下所有茶都好喝,老太君您可得多尝一尝。”

    其实得反过来,这是宋锦吃零嘴上火,牛铁兰这当娘的特意给弄的,顺便把她那些好茶好叶都收走了,免得她牛嚼牡丹,当顿喝浪费。

    现在拿来招待恶客,刚刚好。

    丁老太君可不习惯,这一股子怪味,但又是孩子的爱母心意,不好挑理。她勉强笑了笑:“确实好喝,明光这孩子啊,孝顺。”

    牛铁兰喜欢听这些话,也笑:“金金确实孝顺,日日早晚都会和我请安,见到什么稀罕物也会第一时间给我……”

    虽然说,早晚请安纯粹是因为只有早晚见得到人,稀罕物,也不是一般人想的金银首饰,而是些稀奇古怪的虫蛇野兽。

    丁老太君:“是吗?那可真是孝顺孩子,可惜了,要是宋首辅还在就好了。”

    牛铁兰低眸轻叹,看着就是不想说的模样。

    丁老太君眸光轻闪,又道:“瞧我这嘴,净说些不该说的,说起来,明光那丫头呢?没在家吗?”

    牛铁兰神色微冷,喝了口茶,温声细语:“那丫头出去玩了,若早知道老太君过来,我就该让她在家里读书刺绣,也能装模作样一下。”

    丁老太君笑:“这话说的,我可是听过明光的风头的,小姑娘活泼些精神好,也不是非得天天家里待着学习诗书礼乐,人都学的少了生气。明光这精神,要不是我家那老二不听话,我真是恨不得把人说回家,整个院里都是小姑娘的欢声笑语,多好啊。”

    牛铁兰轻笑:“老太君说笑,这丫头的精神头啊,那能把房子都嚎倒。”

    就仁国公府的情况,可不就是也是一整个院子的小姑娘了。

    丁老太君:“小姑娘家家是要这个劲……”

    说着,她顺着继续夸起了宋锦。

    什么天真烂漫、妙趣横生、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牛铁兰都快不认识这些词了,不过她也有数了,这人过来还真是因为她家闺女,好在心里有点数,没推荐仁国公府那脏臭玩意儿,不然她真得把人赶出去。

    她温声细语:“老太君过奖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丁老太君笑:“姑娘家优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像我家的姑娘,一个个,唉,都是些木头玩意儿。”

    牛铁兰:“您对自家孩子要求太高了,我可是听说了,您家姑娘家啊,在都城规矩是最好的。”

    丁老太君感叹:“这规矩再好,奈何你家各个小子也看不上啊。”

    “这我就不知了,家里的公子们,唉。”牛铁兰笑容微顿,又咳嗽几声,眼看着神色黯了下去。

    一看就是做不得主,没少受气的模样。

    丁老太君想想也是,别说宋商已经不在了,就是他在,牛铁兰一个外室,也当不得什么,更别说,她也听说这人身边

    小白脸的事,宋家兄弟们能让她还在这待着,恐怕都是看在那和宋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宋锦份上。

    她绕过这个问题,回归正题,叹气:“你家这几个公子,个顶个的能干,脾气自然也大一点,只得委屈你了。”

    牛铁兰故作黯然,扯扯嘴角:“不委屈,我们母女俩现在日日锦衣玉食,已经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了。”

    丁老太君笑了笑,看着那摆着有些发味的糕点,心道锦衣好说,玉食那可真说不上了。

    两个人又绕着说了一阵。

    丁老太君重回正题:“其实老身这次过来,也是受人所托,想要给明光郡主说个亲。”

    牛铁兰早有预料,此刻也不意外,也,并不当回事,毕竟她闺女那边基本定下,就看上面圣旨何时下来了。

    不过她也没表现出来,只道:“不知是哪家公子?”

    丁老太君笑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甚至还有些羡慕:“这位公子啊,在咱们永安城都说得上好,仪表堂堂,才学出众,家世也顶顶好,真是挑不出不好的。”

    牛铁兰抿茶:“是吗?”

    丁老太君见她这般淡定,有些意外,又加重道:“那就是咱们这次的探花郎。”

    牛铁兰想想那些人都腌臜手段,对此说不上意外,但神色还是不由淡了下来。

    牛铁兰的反应,完全出乎丁老太君的意料。

    在她看来,储承安哪哪都好,她本来都想说给自家孙女的,没想到先被找上来当做媒人,她还有些遗憾呢。

    这乡下出生的村姑,还看不上?

    对上丁老太君狐疑的神色,牛铁兰缓过神,正要开口应付。

    啪啪砰

    院子那边传来声响。

    牛铁兰眉头一跳,都不做起身,罪魁祸首就踩着重重地步子跑了进来。

    那气势汹汹、横眉冷眼的,确实说得上一句‘天真烂漫’‘无拘无束’。

    牛铁兰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岔了,赶在人老太婆三个字之前先一步开口:“这是仁国公府的丁老太君,过来给你说亲的。”

    “给我说亲?”

    宋锦脑袋上冒着的烟儿一点点散去,本来还有些锐利的目光看着都清澈了不少,她歪歪脑袋,瞅瞅她娘,再瞅瞅老太君,像模像样的,还是行了个礼。

    “丁老太君安。”

    不是和她抢娘,其他事都好说。

    丁老太君看着宋锦勉勉强强的礼,也不在意,她和英国公府的老虔婆向来不对付,之前宋锦让人丢了大脸,她背地里可是多吃了几碗饭的。

    当然,让她亲近,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丫头跟猴似的,要规矩有武力,要讲理有武力,要弱点有武力。

    她们这些个世家贵妇出门,最怕的不是阴狠坏女人,也不是什么柔弱小女人,而是宋锦这种没头没脑还有人护着的疯女人——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

    丁老太君心里想了一堆,面上继续慈爱:“明光回来了?外面好玩吗?”

    宋锦坐在自家娘亲旁边,就着她的杯子喝了口水,被苦得皱起了眉,瞅了她娘一眼,勉强咽下去,砸吧砸吧嘴:“还行,外面人多热闹。”

    丁老太君又笑:“那就好,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和你娘说道求亲的事,你娘看起来不太满意,明光自己看看?要我说啊,这储家探花郎已经是永安城好的不能再好的少年郎了……”

    她顺着夸起了人。

    但她也没有乱夸,不管是从家世、相貌还是才学来看,储承安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吧。

    “那个病秧子?”宋锦听到这个名字脑瓜子就有些疼,疯狂摇着脑袋,“不行不行,就他那小身板,走个雪地摔了都起不来的,太脆了,一不注意一拳压死了还麻烦。老太君你快别说了,来来来,吃糕点吃搞点。”

    说着,她就拿起一遍的糕点塞到丁老太君嘴里,非常体贴地给她倒了一大杯苦茶。

    “你多吃点多喝点,家里糕点茶水管够。”

    丁老太君:……

    这丫头是不是想要毒死她?

    第139章 更如恶鬼

    提亲的事,宋锦没当一回事。

    先不说她有对象,虽然说还没赐婚。

    这点齐晔有顾虑两个人闹分手的情况,他总觉得两个人跟闹着玩似的,反正宋锦还在宋商孝期,成婚怎么的也得明年去了,他再看看。

    要是两人因为这点时间分了,也免得以后闹矛盾。

    要是到时候感情还好,再下赐婚也不晚。

    对此,宋锦也无所谓,她就是处个对象,也不是说一定要成婚——当然能成婚还是好点,她还想要生两个崽子玩呢,但也不急。

    去掉有对象的事,丁老太君过来说亲这事,在她看来也就是一个老太婆没事干过来说了一嘴,也不是正式提亲下聘什么的,和镇上大婶们没事干凑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没什么区别。

    她没放在心上,后面的日子,该凑热闹凑热闹,该约会该约会,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中,她把在家里蹲了三个月都躺成胖虎的黄黄送回山里。

    再不出去真的不成虎样了。

    考虑到黄黄的体型,宋锦这次还特意架了马车载虎,免得它路上就走不动了,没想到下了马车,这虎还是不动,就跟死虎一样趴在地上,圆滚滚金灿灿的大眼睛看着她:“咪~”

    “行了,别撒娇,这事没商量,靠天靠地都不比靠自己。”

    宋锦揪着老虎脖子,本来是想把它给拖上去的,但是到底是自己养大的虎闺女,她还是没忍心,掀了掀袍子,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搓着它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和它讲起了道理。

    “你是大老虎,要自己生活,要会捕猎,娘现在能养你,但是以后呢?到时候娘自己都吃不饱,是不是就得把你剥皮割肉卖称斤卖了换钱了?”

    黄黄:“咪?”

    不对劲,这话不对劲。

    宋锦捏着它的虎腿子,继续:“再说了,胖了不好,容易高血压脑梗,你要做健康虎,多跑多锻炼。”

    就它这胖虎的模样,她这次回去了下星期就得过来看看,免得这蠢老虎太胖了找不到吃的真给自己饿死了。

    愁人。

    黄黄不情不愿:“咪~”

    宋锦敲它脑袋:“好逸恶劳,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再说了,你是头大咪咪了,不想谈个恋爱生个崽什么的?在家里多不方便。”

    黄黄翻身,咬她的裙摆:“咪咪”

    宋锦:“别想,没可能的,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

    ……

    一人一虎你说你的我咪我的,一直到春日的暖阳照在枝头颤颤的花苞上,一点点照亮整片大地。

    宋锦拍了拍虎头,站了起来吹了声口哨。

    刚刚还在黏糊糊耍赖的黄黄站了起来,前肢下压,伸了个懒腰,蹭着宋锦的腿,就这么绕了两圈。

    宋锦又是一声口哨。

    黄黄不情不愿,还是迈着腿离开她,朝着山上走去,刚走上小坡,又是一个回头:“咪——”

    宋锦白眼,哨声响起:“咻——”

    黄黄甩甩皮毛,抬起脑袋,仰天长啸:“吼——”

    林中雀鸟飞行,野兽也跟着逃窜。

    离开三月的霸主又回来了,就算是圆了两圈,跑不太动了,也不影响它的威慑。

    听着林子里的动静,黄黄又看了看自己人娘两眼,转身朝着林中跑去,金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叶之间。

    宋锦勾了勾唇,拍拍手上的灰尘,也跟着往回走去。

    永安城到诸山一百里路,坐马车过来,她来的时候小两个时辰,回去,她还真不想花这么久的时间。

    想了想,她重新架着马车,往上杨村的方向过去。两边挨着,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到了村子外面,远远就看到了著名黑店同花客栈人来人往。

    雪散了,那些没赶上上一波开恩科的书生又天南海北地赶了过来,再次遭受到了奸商的毒打。

    宋锦最开始来的时候还在想,这黑店就开在皇城脚下,也不怕得罪人,定然是有些背景的,现在想想,可不是有背景嘛。

    这村子育婴堂都是宋商资助的,若说这客栈和他没点关系,她脑子被水泡烂了可能会信。

    她就这么架着马车来到客栈门口。

    杨有羊屁颠屁颠跑了出来:“郡主大驾光临,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宋锦打着哈欠:“给我来两个小菜,再找人帮我把马车送回去,我一会儿骑马回去。”

    驾车两三个时辰,骑马快点一个时辰,她懒得等。

    杨有羊乐呵呵:“没问题,刚好村里就有人要进城,晚上就给您一起送过去。”

    宋锦摆手:“行。”

    说着,她就进去里面吃饭。

    客栈里面人不少,虽然客栈东西偏贵,但大部分读书人还是不缺这点钱,这里前后都差不多黑,没必要为了省点钱饿着肚子。

    她挑了个边缘位置坐下,喝着茶水,等着那边上菜。

    没等到菜先上,倒是先等到了育婴堂的堂主杨老六。

    宋锦和这个堂主不算熟,但是因着宋商、宋清之、小花胜哥等人的因故,接触也说不上少,尤其是自家虎闺女在这边活动,平日也需他们注意一下不要命狩猎的人。

    宋锦:“杨堂主找我有事?”

    杨老六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郡主来了,想过来和您说说话。前段时间五公子遣人送了书来,堂里的小书房扩大了一倍。杨家夫人也送了料子银钱,给每个孩子都换了新鞋,孩子们很是开心。”

    宋锦撑着下巴:“你们以前应该也不缺钱吧?”

    杨老六摇头:“吃喝自然不愁,但是堂里孩子多,开销大,一旦想弄点其他的,就缺了不少。但是大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

    善心自然是有的,但要说多上心肯定不至于,而杨老六又想给这些孩子更好的出路,所以便是这些年育婴堂各种进账不断,也有些拮据。

    现在宋清之接了手,他有钱大方又感同身受,每月给育婴堂的银钱翻了倍不说,各种书册技艺的支持也不断。

    育婴堂比起之前可以说焕然一新。

    杨老六非常感激,所以一听说宋锦来了,就急急忙忙过来,和她说着育婴堂的事情,也说着大家的感谢。

    宋锦撇了撇嘴,本来想说自己才不了解那人,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她现在说再多,也确实扯不清这个关系,也没什么必要扯清。

    她就坐在那儿听着杨老六说着育婴堂,说着上杨村,说着这天下世道,又说起了宋商。

    杨老六:“初见宋首辅时,育婴堂才十二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孩子摔断了腿,每日拿药都需要不少银钱。那会儿村子里大家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想着去永安城要饭,多的不少,在外面多口饭,堂里就少出点钱。”

    宋锦嘴角一抽:“……那你要到了?”

    杨老六摇头:“那时朝堂混乱,民不聊生,城里百姓自己都不好过,哪儿有多的给外人?便是偶尔有心善的,一个饼子几文钱,也仅够吃食。”

    宋锦:“你就遇上他了?”

    杨老六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那日下着大雨,几个孩子跟着我躲在破庙里,一个个冷得打哆嗦,肚子也跟着叫,宋大人从天而降……”

    “宛如神仙?”宋锦挑着眉头,总觉得这话有些眼熟,她老娘之前也这么说的。

    这么想想,她死鬼爹还挺装的啊。

    杨老六却是沉默良久,摇头,道:“更如恶鬼。”

    宋锦:……

    杨老六苦笑:“他说府里缺丫鬟小厮,让我把人都卖予他,价钱,是外面的双倍。”

    十个孩子,在当时给出了三百两的价钱。

    三百两,足够他拿回去盖房买田买铺,过上不一样的人生了。

    这也只是个开始,当时都宋商还说,若是以后还有,也这个价钱,无论大小。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乱世时候,外面最多的就是孩子了,随便出去都能捡几个,若是愿意出个三两五两,更是随便挑。

    宋商的提议,对于当时都杨老六来说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也可以说是通往地狱的通道。

    宋锦没想到是这么个来龙去脉,她咋舌:“你肯定没同意。”

    “若当时同意了,世间也就没有我杨老六了。不过在那之后,育婴堂也有了些资本,在后面,村里也跟着发展起来。”杨老六苦笑一番,最后由衷感慨。

    “宋大人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

    宋锦嘀咕:“那每次来吃东西你们还收我钱?”

    杨老六卡壳:“这……”

    宋锦哈哈一笑,带着些狡黠:“开玩笑的,我还愁我的钱花不完呢,菜来了,坐着吧,请你一起吃一顿,也省了堂里一顿饭。”

    杨老六失笑,想拒绝,但是看着宋锦张扬明媚的脸,还是咽了下去,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有些感伤,如果郡主从小就在宋大人身边长大,大人这些年应该也能如这孩子一般明媚几分。

    ……

    吃完饭,宋锦又跟着人去育婴堂转了一圈,留下两百两资助后,骑着马心不在焉地飞奔回城。一路上摸着自己空空的钱袋子,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设套了呢?

    她是家财万贯,但是大权都掌握在亲娘那呢,每个月零花钱什么的加起来也就百来两。私房钱,之前买铺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光出不进,钱袋子已经空空了。

    宋锦嚼嚼花生米,思来想去,决定一会儿晚点去找她娘,算了,还是找死鬼爹要钱吧,这样也不会挨骂。

    不行就再去找宋清之那个冤大头要点,再找找宋慎之这个大将军,他也有些家底,至于宋行之宋顺之和宋安之就算了吧,他们比她还穷,全靠家里补贴过日子。

    唔,家里蹭完了,再去自家对象那儿抽两张。

    齐铮虽然抠门节俭,但也只针对他自己,知道宋锦花钱没个数,专门给她留了钱匣子让她拿着玩。

    不算多,也就,小万两银子。

    这么想着,宋锦又放下心来,觉得一会儿回去了还可以去外面买点东西回去,她拉起马鞭

    挥了挥,朝着前方的永安城飞奔而去。

    二月出头,天气已经暖和许多,路边没了白雪,枝头绿意乍生,街头小巷人口攒动,一片生气勃勃之景。

    城内不许纵马,她就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回来得晚,正好赶上了下朝的大部队,挨着北区范围,左右车马不断,穿着官服的人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她吹了个口哨。

    远远的,和同僚说着事的严盛看了过来,目露欢喜,和人说了两声就大步走了过来。

    宋锦没有下马,悠悠坐在上面:“下值了?感觉如何?”

    严盛笑:“还行,我们刚进去,主要是整理以前的旧册,了解情况,没什么事。”

    他出身贫寒,所以更懂关系的重要,除了读书以外,也在交际上下功夫。入职这段时间,不说所有人都喜欢他,但是至少都没有恶意。

    这就够了。

    不过也因此,他这段时间明显瘦了一点。

    宋锦看着他瘦削的脸颊,想了想,侧过身子,解开一边马背上的篓子递过去,里面装着一只野鸡一只野兔,她随意道:“喏,路上打的,给你,和舒程浩一起吃,两个瘦骨头。”

    严盛心中一暖:“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宋锦啧了一声:“说这些,你好好过日子,早点升官发财,我娘也能多吃两碗饭。”

    严盛失笑:“我努力不让婶子失望。”

    说话间,宋锦又在人群里瞄到了一个身影,眼看着那病殃殃的人影朝着这边走来,她啧了一声:“烦人,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严盛有些莫名,顺着看了过去,看到储承安的身影,他眉头皱起,再见宋锦扬起马鞭,赶紧:“对了,肖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就在五马街道馆后面。”

    听到这,宋锦挑起眉头,坐在马背上挥了挥手,骑着马离开这边。

    她倒不是害羞或者不好意思,单纯就是不想和那个病秧子多接触,万一把人气病气死了,她娘又得念叨她了。

    等到储承安过来,就只能看到她骑马转过巷子的背影,他眸色暗了暗,再看向一脸清正平和的严盛,扯了扯嘴角。

    “严大人和郡主关系真好,这么多人在场,她就只看得到你。”

    周围人看了过来。

    严盛神色微冷,轻声:“我和郡主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又初来永安城,她自然惦念几分。”

    储承安看着他:“竟然这样吗?郡主先前拒我提亲,我还以为她和严大人……”

    严盛打断他,郑重:“储大人慎言,我和郡主乃是兄妹情谊,至于您,依我对郡主的了解,她若挑选儿郎,定然以武艺为首。像您这般,有在自怨自艾的功夫,不如回去多骑马御剑,早日养好身体,免得三五不时生病,不仅能让心上人看到决心,也更好为陛下分忧。”

    说着,他转身离开,留下储承安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脸上一片阴暗,双侧手也捏紧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敢,他竟敢如此。

    叔父,你竟也看走了眼。

    第140章 不是老友,真的不是。……

    “老肖啊。”

    “你看看谁来了?”

    老肖,姓肖,名仕,字字英禄,年四十,有五,但是看起来像五十五,略显沧桑,因为他是个倒霉蛋。

    曾因拉肚子、摔到手、房子塌了被砸晕、严重风寒和被科考厕所熏晕而失利科考,等到第六次一路顺风考上进士,觉得自己能大展宏图了,又因得罪腐败的上司,被遍到偏僻小地方当着小卒。

    一晃十年,一家子都跟着他受苦,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直到那年遇到了县里闹灾,人手不够,他被调了过去帮忙,被首辅看中,重新启用,到了泗安县。

    一来就是六年。

    这六年间,泗安县一切井井有条,眼看着人口经济文化都欣欣向荣,从府州最末到了前排,又遇到该死的叛贼梁家。

    肖仕觉得自己的前途就跟自己的命一样,就要消失了。

    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左等右等,总算等来了调职函。

    太好了,没有被流放不说,还运气十分好,因为永安城大清洗多了空缺,他被调到了户部,成了四品的官员。

    四品。

    他发达了,他老肖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

    肖仕收拾收拾东西,拖家带口的来到都城,住到了官家给的小院子。虽然院子有些挤,但这可是永安城的院子,是他后续几年的住处,他激动得一脚一脚把院子丈量了,日日给自家老祖宗烧香保佑。

    虽然现在也就是第二日。

    他还有三天的修整时间,这会儿正拿着香在院子插着,给自家老祖宗,还有死去的恩人首辅烧香。

    永安城和泗安县隔着千里,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宋商死讯确定,封国公,开恩科的时候了,他也只知道英国公府一众官员出事,再多的,他也打听不到。

    虽然恩人被奸人所害,但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成了恩人之女,又封了郡主,也算是悲伤中的一点安慰。

    肖仕其实还是不放心人,但是人现在贵为郡主,又是个小姑娘,他不好上门,至于让他妻子,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段时间行路更是艰难,没这个精神。

    他想着再休整几日,等后面再打探一下,看看那丫头的态度再说。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乡下穷亲戚,凑上去总不像个事。

    “若早知那丫头是您的孩子,我就”肖仕一遍烧纸一遍感慨,感慨着就卡顿了

    就算早点知道,他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护着人,那丫头不缺他护,从文渊书院老院长再到回春堂医馆馆长,她都认识,关系也很好,不缺人护着。

    金银上,母女俩从头到尾就没缺过钱。

    肖仕讪讪烧纸:“也怪我没想到这去,不然也能和你说一说”

    他也没见过宋商几面,而且最开始见到宋锦的时候人还小,和宋商也没这般相似,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有几分像自己恩人,没想到这般像。

    说到底,还是他没什么用,一想到之前自己还想给人许自家儿子,肖仕一张老脸就火辣辣的疼,也庆幸还好人没答应。

    不然他家老祖宗都得出来踹他两脚。

    肖仕蹲在地上烧香念叨,一会儿感慨一会儿愧疚一会儿心虚,一脸的褶子变来变去,五分的老脸都变成七分了。

    宋锦在左右打听到消息后,翻过肖家院子,坐上他家房顶,就看到这老头在哪里搞封建迷信,她吹了个口哨:“老肖啊,你看看谁来了?”

    肖仕蹲在地上,左看右看,空空荡荡,他扯着嗓子:“老婆子,家里来人了?”

    “来人了你招呼啊,什么都喊我,你来打扫屋子?”肖仕的妻子邹水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她比肖仕小上两岁,本身也曾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小姑娘,但那些年跟着肖仕遇到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又要照看家里孩子,一点点就变成了个暴脾气。

    她身体确实算不得好,生了五个孩子,生老小的时候更是难产,留了不少老毛病,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站街头和大家族夫人破口对骂的,也不影响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家里五个孩子打。

    邹水儿骂骂咧咧走了出来,院子空空荡荡,远门紧闭,就自家老头子蹲在一边,哪儿有什么客人啊。

    她怒瞪:“你见鬼了啊,哪儿来的客人?”

    肖仕:“不是你喊我吗?”

    邹水儿:“我喊你个鬼,一天天的,烧了给我自己收拾干净。”

    肖仕:“……知道了,你个老婆子,脾气越来越大了,你相公现在可是四品大官。”

    邹水儿呵呵:“你就是一品大官,老娘该骂还是骂。”

    大衍律法三不休妻,她占了三!

    她才不怕这老头子,真惹恼了她,她带着五个儿子

    自立门户。

    肖仕:“你刚才真没喊我?那我怎么听到女人家的声音?”

    邹水儿瞬间怒了,走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好你个肖老九,刚升官就想女人了是吧?你敢给老娘不三不四,老娘就敢让你老二落地。”

    宋锦附和:“就是就是。”

    邹水儿:“是吧?别以为升官了就了不起,敢有花花肠子,老娘掐死你。”

    宋锦强烈支持:“掐死他。”

    邹水儿也跟着点头,狰狞:“掐死……”

    不对啊。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迅速转过脑袋,总算看到了那房顶之上,悠然坐着,张扬肆意的少女。

    肖仕惊:“宋锦?”

    邹水儿惊喜:“金金?”

    宋锦见他们总算反应过来了,扬着嘴角,吹了个口哨,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笑颜如花。

    “好久不见了,水姨,老肖。”

    邹水儿快步上前,拉着宋锦的胳膊,满脸惊喜:“还真是金金啊,半年不见,瞧这精神的,肯定没吃苦……”

    肖仕看着这丫头也很高兴,但是相比起来,更多的还是郁闷,强调:“我现在四品了,四品。”

    宋锦悠悠:“是吗?那我还是郡主,过年还和陛下一起看烟火呢,老肖啊,你那会儿在干什么来着?”

    比得上她受圣宠吗?

    老肖:“……收拾行李。”

    他们在泗安县待了六年,一家老小东西不少,收拾起来很麻烦,全扔了换新的又舍不得,一家子围在一起,挑挑拣拣,该带走带走,实在带不走的就卖二手或者送人。

    没办法,家里经济,实在是拮据啊。

    对比起来,半年不见,宋锦锦衣华服,金玉珠钗,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家小姐,一个珠钗都抵他家大半年嚼用了。

    肖仕抹了抹眼角:“郡主大驾光临,寒舍简陋啊,委屈郡主了。”

    “无事,都是老朋友了,本郡主也不在意这些,但是”宋锦笑嘻嘻摆了,随后看着那边烧着的香纸,面色突然严肃了起来,语重心长。

    “老肖啊”

    肖仕难得见她这般正经,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怎,怎么了?”

    这死丫头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不就是以前,让她干了些白活,拖欠了些奖励,又,又偶尔吓唬吓唬人让她不要过于张扬。

    而已吧?

    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账吧?

    宋锦不语,只是这么严肃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语重心长:“拿水姨的嫁妆炉子烧香,不太好吧?还放在草堆里,万一走水了怎么办?”

    邹水儿也才注意到,那边杂草丛中,烟灰之下,是自己从南带到北,又从东带到西的香炉子,她捂着胸口,大吼:“肖仕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想死!”

    肖仕:……

    这丫头就是故意的吧。

    **

    老友相见,甚是想念。

    虽然,肖仕想说,他们不是老友,真的不是。

    这丫头称自己媳妇儿一口一个姨,称自己就老肖,肖老头,没大没小的死丫头。

    肖仕忍不住一口酒闷了下去,在心里痛骂万恶的权势,这丫头以前可都是甜滋滋叫自己肖县令,肖大人,肖叔叔的。

    “就知道自己喝,也不知道招呼人,你说你这些年不升职,是不是怪你自己?”邹水儿看他喝酒就烦,忍不住就开始念叨。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人了,还不到五十就跟个老倭瓜似的,喝喝喝,好不容易升官了,喝个两年进棺材了,可真有意思。”

    肖仕默默放下酒杯:“难得高兴。”

    宋锦夹着菜,不背这个锅:“我可没劝你喝哈,比起酒,你不如喝点苦水,你看看你,眼红盗汗,嘴角起泡,脱发起痘,火气不小啊。怎么,升官了还不开心了?”

    肖仕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洗漱的头发,心情沉重:“老了,老了啊,想我年轻的时候。”

    宋锦撇嘴:“说得好像谁没见过你年轻时候似的。”

    肖仕拍桌:“更年轻的时候,想我二十出头。”

    宋锦悠悠:“五战五败,颓废书生,悬梁自尽。”

    而邹水儿则是他邻居家小姐,因为守了望门寡,婚事一拖再拖,两个失意的当代大龄剩男剩女就这么凑到一起。

    二十来年风风雨雨,一家子团团圆圆健健康康,现在还到了都城,怎么不能算得上咸鱼翻身呢?

    肖仕想了想心情畅快,紧接着又倒了杯酒:“再敬郡主一杯。”

    宋锦白眼:“想喝自己喝,别拿我当挡箭牌。”

    肖仕失笑,虽然还想再喝一口,但是在自家媳妇儿的冷眼下,他默默推开酒,换了杯茶水,消消肚子里的躁火。

    他看着宋锦轻松欢快的模样,问:“你娘应该没事了吧?”

    若牛铁兰出事,这丫头定然不会这般轻快。

    宋锦眉眼弯起:“没什么事了。”

    她当初来都城就是为了自家老娘身上的蛊,现在基本解决,没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了。

    见她这般,肖仕也替她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啊。”

    宋锦:“我娘还不知道你们过来,等你们休整好了,过段时间大家聚聚。对了,老肖,老刘头还好吧?”

    肖仕:“好着呢,就是担心你,你也不知道写个信回去。”

    宋锦笑:“有缘自会再见。”

    若是见不到了,写信也没什么意思。

    肖仕无奈:“没良心的丫头。”

    ……

    两方都是老熟人了,就是粗茶淡饭,他们也吃得开心。

    肖仕他们才过来,也没什么根底,宋锦就和他们说着永安城这边的情况,哪些人好惹,哪些人好捏,她还是有些心得的。虽然,她觉得好拿捏的,也只是她觉得好捏。

    但说起来,他现在也是上头有人的官了啊。

    肖仕心中唏嘘,手上龙飞凤舞,要把提到的人都记下来,免得日后碰到了只能抓瞎。

    宋锦看他这般认真,零零散散说了一些之后,嚼着果脯,道:“这样吧,我家里二哥现在也不上值,改明我介绍你们认识,连带着严盛一起,你们可以多问问他,他脾气好。”

    肖仕面上一喜,嘴上推辞:“这多不好意思啊。”

    宋锦:“我不吃这套哈,一会儿真不介绍了。”

    肖仕没好气:“你这丫头,忒不讲理了。”

    宋锦嚼嚼,强调:“是郡主。”

    肖仕:“是是是,郡主,多谢郡主提点。”

    宋锦笑嘻嘻的,很是受用。

    两个人就这么打着岔,又说起来泗安县那边的事。

    “你们走后,县里又严查了几次,各家都缩着脑袋过日子,不过宋大人他们只是查梁家的事,揪了些人出来,再深的,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过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着过了……”

    肖仕说着说着,神色突然一黯,道:“还记得老罗吧?他死了。”

    宋锦抿了抿嘴,想到那个地道里和自己拔剑相向的大哥哥,心情也有些复杂。

    泗安县那么多衙役,她和罗衙役的关系是最好的。

    可惜了。

    她抿了抿茶,轻声:“死得痛快吗?”

    肖仕叹气:“痛快,我本来,是想他流放的,日子苦点,也能捡一条命,可惜了,他最后自尽了。”

    宋锦垂眸:“这样啊,也算死得其所吧。像他们这些人,死了倒是比或者舒坦。”

    从小就被洗脑的死士,就算活着,也不知是为谁而活。

    肖仕摇了摇头,也有些唏嘘。

    罗衙役,也是他最看好的衙役,本来是打算让他后面接班巡检的,可惜了,也庆幸还没有。

    想到这儿,肖仕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你先坐一会,我去找个东西。”

    他匆匆忙忙跑了。

    宋锦喝着茶水,思绪还落在死去的罗衙役上。

    要说多难受也不至于,人是她抓的,筋骨也是被她挑的,他的死讯,并不意外。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烦闷。

    人命这玩意儿,最值钱,也最不值钱。

    “找到了,还好没弄丢。”肖仕又匆匆跑了回来,手上拿着个熟悉的锦囊,他递了过来,小声,“这是老罗死前给我的,让我还给你,他说小姑娘家的锦囊别乱扔,会被坏人利用的。”

    宋锦接了过来,打开,看着里面鼓鼓囊囊的糖块,捻起其中最大一块,看着被糖块模糊的字迹,眼睛微眯,指尖轻轻用力,糖块碎成渣渣。

    她嗤笑一声:“都死了还讲究这些。”

    什么赤胆忠心、以身殉国的,她懂,她就是很不爽。

    肖仕叹气:“老罗那人就这样,我本想替他敛了衣冠冢,后面想想,他生来就被困着,不如就着河流,得他的自由。”

    宋锦啧啧两声,目光诡异地看着肖仕:“你可真会选,他是个旱鸭子啊,最怕水了。”

    肖仕:……

    宋锦又哈哈一笑,接着手中香囊放入袖兜,站了起来:“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说到这吧,肖叔你和水姨好好收拾,有什么事就去宋府找我,我不在随便找谁都可以,别见外。”

    肖仕再次强调:“我可是四品官员,能有什么事?”

    宋锦意味深长:“那可不好说,梁家的人,还没抓完吧?”

    肖仕打了个哆嗦:“不至于吧?皇城脚下。”

    宋锦轻哼:“眼皮子底下,才更容易灯下黑,反正夜里注意点,白日也别去太偏僻的地方。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主动找上来的人,没什么好事。”

    肖仕搓着胳膊:“我一个老头子,不至于

    吧?”

    他都是熬过来的,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宋锦耸了耸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着他的面,就这么轻松翻过墙院,潇洒离开。

    肖仕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不算矮的院墙,咬着牙:“媳妇儿,你说咱家要不还是买条狗吧。”

    邹水儿难得没有反驳,和他站在一起看着院墙,若有所思:“要不再种点毒草?”

    肖仕:“再挖点陷阱?”

    邹水儿:“削点尖刺累上?”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拍拍手,说干就干。

    认怂不可怕,小命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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