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第141章 只需要一个皇帝

    午间时候

    一家三口坐在小院里,四四方方的桌上布着六菜两汤,便是许多人家过年都凑不齐这般菜色,却是她们再日常不过的一餐。

    人这一辈子,也就为了这些奋斗。

    牛铁兰不喜吃肉,前些年为了养身体吃了太多肉食了,她更喜吃素,尤其是现在冬日刚过,一把脆嫩的小青菜别提多新鲜了。

    相比起来,宋锦就纯肉食动物,坐在那儿,一片菜叶子嚼半天嚼不下。

    母女俩形成鲜明对比。

    曲茂泽倒成了最正常的人,肉也吃得,菜也吃得,吃着吃着,碗里总会多些肉和菜,他也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将其吃完,再夹予她们。

    荤素搭配,身体安康。

    他一袭白衣,端坐在桌边,脊背挺直却又松弛自在,衣袍轻束,沿着身前的菜色轻夹,吃饭的动作很是文雅,细嚼慢咽,看上去翩若君子,朗朗如月。

    宋锦坐在对面,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一只手捏着陈旧带着血渍的香囊,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嚼着根菜叶子,一双凤眸似淬了星火,比起往日还要浓烈几分。

    良久,她回过神来,问:“前朝,是什么样的?”

    夫妻俩齐齐一滞,看向了她。

    牛铁兰放下碗筷,杏眸染上复杂:“怎么问起了这个?”

    若说起前朝,她就是很典型的受害者。

    狗皇帝只管自己潇洒快活,无所谓百姓死活,下面便也跟着无所畏惧,层层溃败,腐败不堪,多的是为了讨好人就能灭一家的人。

    也是因为这,便是他们知道于家罪行,也不能因此而发作——前朝怨恨,新朝散,若真溯源到底,朝堂上又是一阵动荡,苦的也只是底层百姓。

    他们只能搜新朝新法下的证据,重新整治。

    当然,想要了结私怨,悄悄派人灭口解恨也行,这个年头,太多无头无尾的事了,有时候上面也不是一定要寻根溯源。

    但是于家到底不是普通家族,闹大了也不好。

    更何况,人死,并不代表怨散,相比起直接抹去一座高楼,牛铁兰和阮东林这对父女很默契的,都更想看高楼垮,看高楼碎,看高楼连着城池,一起湮灭堕败。

    宋锦,则喜欢前者。

    母女俩在各方面,都很不相同,一个柔韧似水,以柔克刚,重重包围;一个坚硬如钢,横冲直撞,横扫一切。

    所以牛铁兰不打算和宋锦说储家的事,除了当家长固有的扛事思想,就是真的嫌弃人搞事方法,不打算与之同谋。

    宋锦就是直肠子直性子,所以现在突然问起来,当娘的就知道她要搞事了。

    牛铁兰瞥着她:“你又要碰着什么事了?”

    宋锦捏着锦囊,嘟囔:“跟你说了也不懂,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前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宋锦出生的时候,新朝已经建立四五年了,虽然经济上还未恢复,但是政治上已然有序,便是有些败类人渣,但是律法严苛,大面上还是看得过去,循规蹈矩,条理分明。

    而人啊,命如草芥,却也如野草一般坚韧,有点春雨,就遍地丛生,短短几年,便铺满大地,藏住前朝过往的溃腐,发起新芽。

    宋锦不太能想象前朝的情况,毕竟,她上辈子所在的末日,势力交错,大佬林立,谁想要说一不二,一道令下,由上自下便跟着顺从。

    一般得在梦里面才能找。

    末日武力为尊,而有武力的人,就别想人能多听话。

    就像宋锦。

    上辈子任务该做还是做,但想她全程顺着走一二三走,基地领导谁都不敢做这个梦。

    所以宋锦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人在一片快乐的清闲日子中,怀念从前当小弟的日子,要去出血出力,甚至出命,就为了那奴役自己的主子过得更好。

    委实病得不轻。

    宋锦不理解,换做她,不弑主都对不起她吃过的苦。她疑惑地看着自家老娘,试图找找其中逻辑。

    牛铁兰对着她明亮的眼眸,虽然觉得她应该没想什么好东西,但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前朝啊,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县,因为闹蝗灾,粮食本就颗粒无收,上面不仅不赈灾,还任由下面加收赋税,害得万人卖儿卖女,饿死病死,瘟疫爆发,最后几十万人四处逃难。”

    这还是她在女园时候听说的,当时他们说这些,是为了让她们安分下来。毕竟若没有女园,她们也可能是那些受苦的人一员,而不会在园里吃好喝好。

    但牛铁兰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若不是有女园这么些人,这世道也不能乱成这样,若多些君子侠客,反了这天下,灭了这些混蛋,世道应该就不一样了。

    也确实不一样了。

    牛铁兰有些感慨:“虽然大衍现在也有颇多问题,但和前朝对比,那就是天上天上宫阙,天差地别,咱们陛下,实在圣明。”

    “就只有陛下圣明”曲茂泽咽下食物,放下碗筷,眸子盯着她,勾着嘴角,声音悠悠,“只他一人厉害?”

    牛铁兰:……

    曲茂泽噙着笑:“礼台州干旱连连,又逢蝗虫过境,部分县区颗粒无收,当地官员趁火打劫,试图侵占多余土地,便加收赋税,最终,引得当地百姓爆乱,在宋姓少年带领下,占据县城府州。只可惜,并无多余粮食,又爆发瘟疫,于是北寻,最终到了北地齐家,开启了大衍的新篇章。”

    宋锦嘴角一抽,就听他缓缓补充:“这也是宋商首辅路的开始。”

    母女俩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齐齐:“不要脸。”

    曲茂泽笑:“不是这样吗?外面茶楼都这般说。”

    宋锦给了他个白眼,不客气地补充:“后面还得加上,也是他居功自傲、不可一世的主因,感谢陛下圣明,若不然,就他这般奸臣,早早就该被流放岭南漠北。”

    曲茂泽挑眉:“那不是回老家了?”

    母女俩齐齐白眼。

    这人别的不说,脸皮是真的厚啊。

    曲茂泽见母女俩如此,低低笑了两声,又喝了口汤,悠悠开口:“前朝,正常人听了都要呸上两口,你往路上立一个前朝墓碑,没两天就能踏成坑。但是,你要是立一个碑牌,上面写着复前朝,灭大衍,那总要蠢货忍不住加一个。”

    “毕竟,成功了就是国公侯爵,又能为祸百姓,当人上人,多划算。至于失败,烂命一条,蠢货可想不到这么多。”

    简明扼要。

    宋锦恍然。

    这也是,对于正常人来说,前朝不干人事。对于烂人来说,前朝就是天堂,又能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又能称王称霸,满足虚荣。

    不过了解归了解,宋锦还有一个问题,她捏着锦囊:“那,若真有人想要恢复前朝,又当如何?”

    曲茂泽轻轻一笑,指着一旁的海棠花道:“两月前你还抱着海棠花不放,现在你还想抱吗?”

    宋锦看去,海棠花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七零八落,她哪儿会想抱啊,就算真喜欢,那也是下一年的海棠花了。

    她一顿,嘟囔:“好像还真没听说过复国成功的例子。”

    曲茂泽扬着唇:“国家兴旺更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

    不可,哪儿可能随随便便,你想亡就亡,想复就复的?阴沟里的老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宋锦撇嘴:“那也不好说,老鼠多了,成鼠疫可麻烦了。”

    曲茂泽看着她这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不愧是自己的崽,他抚着下巴,轻笑:“那就自有人去操心了。”

    宋锦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收起锦囊,也收起闲散的心思,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桌子饭菜不少,但是父女俩都是大胃口的人,每次都能吃个干干净净。

    见她恢复胃口,曲茂泽勾勾唇角,也重新端起碗筷,看向蹙着眉头,眼带忧虑的牛铁兰,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大了,当父母的哪里能事事都管在手里?

    牛铁兰抿了抿唇,开始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

    夜深。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轻轻打开。

    宋锦换上漆黑的夜行服,脑袋也用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在此之上,她手上还拎着个面具,往脑袋上一挂,那是谁也不认。

    她个头高,稍作掩饰,站在那儿就是个男儿模样,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大摇大摆,怎么看怎么是个稍微瘦弱些都儿郎,很难和女子对上号,更别说是一朝郡主了。

    她仰着下巴,就这么朝外走去,目不斜视。

    “咳”曲茂泽站在院门下,憋着笑,轻轻一咳。

    宋锦面上的平静被打碎,她狠狠一瞪,磨着牙:“小心我杀人灭口。”

    曲茂泽低低笑着,然后伸出了手,在她警惕的目光下,手掌张开,手心是一只类似甲壳虫的金虫,浑身金黄,宛如黄金,金灿灿的。

    他笑:“小金虫,捏肚子会放出特殊味道,便是有特殊手段,也难以追踪。”

    宋锦一把抓过小虫捏在手心,抬眸看着他:“就这?”

    曲茂泽靠在墙上,嘴角微扬:“早点回来,不然你娘肯定睡不着觉。”

    宋锦撇嘴,嘀咕:“管这管那儿的,烦死了。”

    曲茂泽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就这么挡身前。

    好一会儿,宋锦挪开眼:“知道了,我又不傻。”

    曲茂泽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注意安全。”

    宋锦压着嘴角,仰起脑袋,轻哼一声,随后飞上墙头,像是夜鹰一般,很快便没了影子。

    她这次的目标,是储家。

    老罗是个好衙役,但不是好朋友,也,说不上好下属。

    他曾为了主子和宋锦刀剑相向,却又在死前和亲主割裂,暴露其人身份。

    傻得不行,让人又恨又怜。

    他们这些人的一生,他们的命,像是风筝一样,一辈子束在别人手里,断了线,也被风裹挟。

    人生最后之际,老罗也在纠结中离开。

    他一面担心主子,不敢写得太清楚,一面又不放心宋锦,连着留了好几个名字,其中几次出现的,就是储承安三个字。

    与此同时,还有他的另一个名字。

    瞿成安。

    瞿是前朝国姓,前朝老皇帝荒淫,又忌惮自己孩子夺位,后面杀了好几儿孙,留下些幼儿弱子,虽然在新朝建立后,陆陆续续死在流放地路上。

    但有一个两个漏网之鱼很正常。

    小鱼小虾靠自己也掀不起风浪,可如果身后还藏有大物,就说不准了。

    宋锦不管那么多,总归,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那不想当皇帝的野心家也是怂货,什么年头都少不了这样的人,只要不犯到她手上关她屁事。

    前提是不犯到她手上啊。

    老罗留下的东西算不得证据,但宋锦又不是什么正经衙役督查,还真得罪证确凿才行动。

    她熟门熟路地踩在房顶院墙之上,绕过巡逻的士兵衙役,一如既往地当着法外狂徒,就这么到了储家的地盘。

    相比较岐王府的大学水平守卫,这儿的守卫就是幼儿园水准,虽然那藏头露尾的园长有些东西,但是谁拐孩子会跑到园长面前拐?

    她宛如泥鳅一般,轻手轻脚钻入了人的房门。

    储承安已经睡下,他皮肤白皙,俊逸飘然,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就是身体确实不好,肤色苍白,应该是心脏有点问题,但是好好注意着,按照他的家世地位,正常生老病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了啊。

    宋锦抱着手,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从锦囊里掏出药粉,往人嘴里一倒,就坐在一边等待。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上前把人摇醒。

    储承安迷迷糊糊之下,见到自己身披黄袍,坐在皇位上,整个大殿空无一人,他最信任的叔父跪在自己脚边。

    他内心一片激动,但是面上稳住:“叔父,我们成功了。”

    叔父‘储邵’也跟着笑:“我们成功了,陛下,天下就是你的了。”

    储承安谦逊:“叔父说这些可太见外了,若没有您,哪儿有我的今日?这天下,是我们叔侄的。”

    ‘储邵’感动:“陛下,我就知道助您是对的,这天下,是瞿家的天下,您就是天下之主。宋锦那贱丫头已经关入大牢,您要怎么收拾她?”

    虽然转折有些突兀,但是一想到那个拒绝自己求亲,看不起自己的女人,他狰狞一笑:“她不是喜欢身体好的吗?把她武功废了,丢去做军妓,让她千人睡万人踩……”

    ‘储邵’微笑:“这就安排。”

    就这深仇大恨,他不死谁死。

    她捏着拳头,又问:“天下已成,您看这封侯升官的事该如何安排?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还等着你下旨呢。”

    这个场面,储承安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他终究还是压不住脸上激动,想也不想地说道:“叔父您待我如生父,便封康王,家中兄弟姐妹,虽然没出什么力,就当侯爷郡主吧,申将军卧薪尝胆,封忠勇侯,至于梁家的蠢货,暂时动不得,他们既然缩在云卢府,就勉勉强强封个云卢侯安抚,等后面再收拾……”

    他全程不带一点犹豫,根据自己知道的功绩,把每个亲人部下安排得一清二楚。他看着自家叔父的惊色赞叹,那目光像是看着什么绝世人才一般,他便更是起劲了。

    看,叔父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就连他读书科考都要一压再压,现在知道他不是孩子了吧?

    他知道好坏,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前朝旧怨,家仇国恨,为了复国,储承安这些年心中压抑太多,每日小心翼翼,只能在梦中放肆,现在,梦想成真。

    储承安高兴之余,又有些疲累困乏,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声音喃喃:“叔父,我们成功了……”

    “也算是成功了。”宋锦看着他闭上的眼,手心放在他的心口,内力宛如冲波,震碎其中心脉,她叹着气收回手,微微一笑,“起码在梦里是成功的。”

    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真是便宜他了。

    算了,看在老罗的份上。

    宋锦轻喃:“老罗,你们就在底下团聚吧,等过些天,其他人也会来陪你的。”

    这也算是她这个老朋友的一点心意了。

    她站在床头,看着这个旧日皇子彻底没了生气,这才转身回去。

    成王败寇,这个天下,只需要一个皇帝。

    现在就很好。

    第142章 春日兰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

    “是不是储家那位?”

    “没想到啊没想到。”

    ……

    茶楼里,外面坐着的人三五几个坐成一桌,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也自己窸窸窣窣地说着。

    宋锦他们旁边就是几个人高马大的武师,几个人敞着胸口,端着酒杯大口喝酒,神神秘秘地说了起来。她听了一耳朵,听到个储字,心想这几个人消息传递得可真够慢的,储承安那家伙都死了一个多月了。

    他本就身体不好,又死于心疾,当

    夜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可疑的,便是储家再是不甘痛苦,也只能以并发将其下葬。

    当然,根据他那日的说法,储家储邵之外,其他人应该是不知他的身份的,他们不甘的是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探花,大好前途就这么没了。

    毕竟他们家年轻一辈都没两个有出息的。

    至于储邵,宋锦充分相信他这几年在外就是在挑拨离间,招惹是非,把事情说给曲茂泽之后,就没再掺合这件事了。

    人都不在都城,她想杀也没法,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她照旧吃吃喝喝,到处乱窜,大部分时间是她一个人出门,有时候带着亲娘,偶尔也会拉着对象,非常非常少见,但也会有一群人出来的情况。

    今日便是。

    三月初头,风和日朗,难得的踏青好时节。

    宋锦约着齐铮,又拉起老娘,屁股后面再跟着个曲茂泽,四个人就这么出门了。他们走了一路,随便找了个茶楼歇息,里面鱼龙混杂,很是热闹。

    宋锦坐在长凳上,喝着淡淡的茶水,竖着耳朵听着周围八卦,就听旁边一群人神神秘秘之后,终究说到了正题。

    “哎,你们说是不是真的?”

    “我感觉像,不是真的能这么离谱?”

    “这谁能想到啊,大名鼎鼎的储儒士,竟然会喜欢梁王那种人物,唉,只可惜,有缘无分。”

    ……

    “噗”宋锦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去,撒在对面的人身上,她也被呛了个够。

    牛铁兰在她旁边,下意识拍着她的后背,而后才反应过来,蹙起眉看向旁边。

    齐铮端正坐在那儿,桌前一滩水,难得穿一次的浅色衣服也沾着水,脸上也溅了几滴,对于太子,甚至王爷,乃至普通人家少爷都是很冒犯的事,他面色不变,眉头不眨,反而淡定地拿起手绢递了过去

    “没事吧?”

    宋锦摆手摇头,接过手绢捂着嘴咳,鼻子嗓子酸呛,有些难受,不过也但是耳朵还是竖了起来,继续听着哪些人说话。

    其中头发削了一半,只到腰间,敞着胸口脚踩凳上的糙汉,用着最细腻的语言感叹:“郎情妾意,只可惜立场不对,梁王那混账玩意儿,草菅人命,也不知道储儒士看中他什么了,竟然一路相随这么多年。”

    旁边的人戴着个佛珠:“非也,梁王品行虽然不行,但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仪表堂堂,威武雄壮,实乃枭雄。”

    再一人嚼着花生米:“也只能这么想了,储儒士实在情深,这些年为了追随梁王一直在外,现在更是为其牺牲,死前都没个名分。”

    佛珠男又嗤笑:“梁王那些年害了这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储邵的手笔,儒士学士族,我看是一丘之貉。”

    糙汉男依旧感慨:“抛开其他不说,这难道不是爱情吗?”

    爱你麻花的爱情。

    宋锦下意识就想到了这句末日也很经典的言论。

    她顺了顺心口,又端起茶杯喝口茶压压惊,小眼神不自觉地瞄向了曲茂泽。

    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要说没有这人手笔,那一定就是世道疯了。

    对此,曲茂泽只是轻笑一声,递了块草糕过来:“小心点吃,别噎着了。”

    宋锦啃草饼,确定就是这人干的。

    杀人诛心,搞政治的人心最黑了。

    她觉得,储邵宁愿被五马分尸而死,也不愿死后还被乱七八糟的情色消息缠身,尤其是和他配对的还是梁王这种五大三粗的叛徒。

    不过,辱人者人恒辱之。

    她死鬼爹这些年在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负面消息,也多半是这人的手笔,现在只还他一个,也是他赚了。

    不过,既然储邵和梁王的消息都传到这边来了,就说明两个人也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这死鬼爹别的不说,干事效率还是很快的。

    不怪乎他这些年被那么多人嫉恨,这是根本不给人表现的机会啊。

    宋锦啃着草饼,听着几个武夫感叹着储家的爱恨情仇,感叹着储邵东专情,感慨他这些年在外原来不是为了儒学,而是为了爱情。

    她觉着,若是真有鬼混存在,储邵这会儿人已经气得头发直立,恨不得原地复活了。

    想到这,她噗嗤一笑。

    茶馆的人太多了,这边说这个,那边说那个,牛铁兰的注意力还在说书先生说的战役上,见宋锦一会儿喷水一会儿傻笑的,很是无语。

    “傻兮兮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曲茂泽耳听八面,一副君子悠然模样,含笑坦然道:“应是随我。”

    女儿随爹,千年规律,没毛病。

    牛铁兰嗔:“吃你的吧。”

    曲茂泽轻笑一声,继续吃着草饼,感受着周围的热闹局面,心中颇有感慨。

    这以前,他哪儿想到人还能这般过日子啊。

    一行人就坐在茶馆里,听着说书先生把故事说话,留下打赏的钱,才慢悠悠地离开。

    茶楼外面,两辆简单的马车低调地停在那儿。

    宋府一架,岐王府一架。

    宋锦冲着自家娘亲死鬼爹挥了挥手,拉着齐铮走上了岐王府的马车。

    大摇大摆的,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牛铁兰无奈:“这丫头。”

    曲茂泽笑:“孩子多懂事啊,给我们腾位置呢。”

    牛铁兰抬脚踩人,眼光嗔人:“给我好好说话。”

    曲茂泽拉着她的胳膊,轻笑:“上车吧,这儿过去山里还有两刻钟,可以躺一下。”

    她前日才种了蛊,身子正是虚弱时候,按理来说应该好好休养才是。

    但是,今日天气实在是太好了。

    昨日春雨靡靡,将天空净洗一番,蔚蓝一片,像是洗涤好的锦缎,上面云朵绵绵,大片大片地铺在上面,清风抚过,轻缓和顺,带着馥郁花香。

    枝头燕雀飞过,叽叽喳喳。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门实在很是浪费。

    牛铁兰靠在窗边,掀着帘布看着外面,暖洋洋的阳光撒在她身上,白皙的脸蛋上绒毛清晰可见,她的皮肤细腻如玉,眸光清亮,看着可真不像三十出头的人。

    她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风光,殊不知自己也成了风光。

    一只蝴蝶飞过车窗,她伸出手左右捉弄,好一会儿才将其抓住,眼中闪过欣喜,扬着唇角,捏着蝴蝶转头,正对上曲茂泽含笑的目光。

    牛铁兰不太自在:“看什么?”

    曲茂泽轻笑:“夫人常常说我装年轻,在我看来,夫人似乎更胜一筹。”

    他的脸到底是假的,不像牛铁兰,和十来年前相比,长相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依旧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只是多年的内敛自持,让她举手投足间藏不住淡雅稳重,让她和寻常年轻人区分开来,像是藏于山间的幽兰。

    淡雅清幽,也馥郁浓烈。

    牛铁兰却以为他在说自己抓蝴蝶的举动幼稚,嗔了人一眼,把蝴蝶放掉。

    靛蓝色的蝴蝶颤动翅膀,一点点离开她的手心,在马车内飞舞。

    曲茂泽轻轻抬手,蝴蝶便像是见了花一般,轻轻转了个方向,落在了他的指尖,他噙着笑,靠坐在那儿,悠然自得,就这么看着她。

    明明一句话不说,牛铁兰耳根却不由发烫,想说点什么,都觉得不合适,干脆闭上眼,靠在一边小憩。

    只要她看不到,随便他爱怎么看怎么看。

    ……

    相比起他俩老夫老妻的静态相处模式,几米之后的岐王府马车中,两个小年轻就要活泼许多。

    宋锦一上车就脱了鞋袜,半躺在马车的小塌上,双手垫着脑袋,晃着脚丫,碎碎念念:“你听到了没?就储家那个,黑还是你们搞政治的黑啊……”

    齐铮面带无奈:“跟我可没有关系。”

    朝堂上的事情,齐晔一般都不会瞒着他。

    梁家涉及的势力不少,之前在青郡府可以说元气大伤,但是到底狡兔三窟,一行人逃离他处,不过这一次可以说是连根拔起。

    潜伏二十年的叛乱势力被剿灭,齐晔这段时间每日吃饭都忍不住多吃一碗。

    当然,若没有储邵的事的话,他能再多吃一碗。

    一个顶尖大儒学士闹出这般丑闻,齐晔觉得糟心得很,更糟心的事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次科考还点了储家的小子做探花,这也就算了,这小子身子还这般不争气,领了银子没几天就‘病’死了,浪费他一个科考名额。

    齐晔没少和齐铮吐槽,让他以后引以为戒。

    可是真就只为此吗?

    齐铮不确定,他可没有忘记,宋锦母女俩离开林溪镇的时候,被梁家死士埋伏的事。

    当时,储邵可就在林渊书院,而宋锦正巧也去了那边。

    一个巧合是巧,两个巧合,也不一定了。

    齐铮低下头,轻轻揪了揪腿上散落的乌黑秀发。

    宋锦说话声一顿,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凤眸微睁,凶巴巴:“干什么?”

    齐铮松开手,转而捏住她的脸颊,低声:“冲动。”

    证据,有时候重要,有时候又不那么重要。都城的老狐狸,可不是她家那一位。

    宋锦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就是一嘴,理直气壮:“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铮也没有和她算账的意思,过了就过了,总归,她向来只杀该杀之人,不会牵连无辜。

    而该杀的人,死也就死了。

    比起王爷皇子,他的骨子里还是那江湖侠客,更喜快意恩仇。

    齐铮只是提醒她罢了,说过,他继续

    绕着她的秀发,任由她拿自己的手磨牙,然后和她说着梁家的后续。

    “梁王已死,梁家其他人也抓了大半,或许还有散落在外面的人,但是不成气候,影响不了什么。倒是储邵,父王和我说,他会这般,可能是因为他以往和前朝的绥宁公主有过一段往事的缘故,据说破城时候,绥宁公主怀着孩子……”

    至于那孩子是谁的,现在在哪儿,其实也不重要了。

    这个天下,永远是以百姓为根。

    百姓安,则皇室安;百姓乱,则皇室更。

    **

    三月出头,青草遍地。

    金铃山上的金铃花要秋日才开,但是遍地的野花已经冒出了脑袋,漫山遍野地铺开,很是好看。

    现在正是踏春好时节,金铃山上人来人往,生机满满。

    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金玲山确实是宋商个人私有的,若是他愿意,在山下设了栅栏,就能避免闲杂人等闯入。

    “迟暮老人,少年风华,稚童与狗。”曲茂泽站在最高巅,俯身看着山下往来行人,发自内心的笑,“皆是景致。”

    牛铁兰并肩而站,听到这话,瞥眼看他,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所以说,这人当初收养五个样子,就是当狗玩的是吧?

    曲茂泽转头看她,勾唇,指着金铃山,笑道:“喜欢吗?”

    这山,可以说是他一手勾勒打造的,一花一草,一亭一阶,风雅精美,又与周围融为一体,一切恰到好处。

    牛铁兰杏眸莹润,抿了抿嘴,迟疑好一会儿,还是小声道:“你,为何取这名?”

    金铃山金铃树,便是让她不往这方面想也难。

    曲茂泽看着她轻咬唇瓣,低低一笑:“其实吧,本是想效仿江南金陵,附庸风雅一回,却遇到一马虎鬼,记错了字迹,等到发现了,改起来也麻烦,便将错就错,夫人不用多想。”

    牛铁兰点头:“那确实挺巧的。”

    曲茂泽挑眉:“夫人信了?”

    牛铁兰瞪他:“信你满口谎言,胡言乱语。”

    曲茂泽笑了出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抱入怀中,就这般抵在她的脑袋上,看着山下盎然春意,低声温语。

    “后山还有一片春兰,现在正是开的时候,可要去看看?”

    牛铁兰怔:“你……”

    无需她说完,曲茂泽便知她要说什么,含笑:“去年秋日找人种下的。”

    牛铁兰轻轻咬唇,莹莹杏眸对着他清亮凤眸,心中一片涩然,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曲茂泽噙着笑,手从她肩上放下,稳稳拦住她纤细的腰肢,就这般转身朝后,去看那一片兰草坡。

    不管是金铃花,还是春日兰,只要她喜欢,便都是最好的。

    他们走过石阶小路,绕过茵茵绿草,踩过一片精心种植的花海,来到另一片兰海。

    白瀑银河,浅流鱼虾,松鼠飞鸟,蜓虫飞蝶。

    春日的绿意之上,各色的兰草迎风飘摇,铺满整个山谷,一片勃勃生机之色。

    一只五彩的蝴蝶风筝从谷底飘起,悬着断掉的筝线,摇摇欲坠。

    夫妻俩迎风而立,静眸欣赏,那春风缠绵,吹动青丝飘摇,吹得心儿软软。

    如果,飞上来的风筝不是牛铁兰的心头好的话。

    如果,兰草堆里没有散落一地碎花残枝的话

    确实如此。

    牛铁兰站在坡上柳叶眉蹙,身形轻晃,轻轻的,伸手捂住了心口,一副弱柳之姿,发出惊天巨吼。

    “小混球你是不是找死……”

    坡下,一路肆意撒欢,玩累了的宋锦躺野生兰花丛里轻闭双眼,嘴上叼着朵兰花,翘着腿轻晃。

    只闻一阵熟悉的怒吼,她一个打滚蹦起,看着被糟蹋大半的花丛,挑起眉头。

    得了,原来不是野生的啊。

    宋锦嚼着花皱着脸,看着那边山坡上拎着裙摆追下来的亲娘,撒腿狂奔,大喊:“娘亲,冷静,冷静。”

    牛铁兰拎着裙角追逐,怒:“冷静你个鬼,给老娘站住,小混球。”

    宋锦:“傻子才站呢。”

    牛铁兰:“宋锦!!!”

    ……

    母女俩穿于绿草繁花,你追我跑。

    齐铮无奈摇头,遂踏着林木寻回风筝,盘腿坐于崖上,免于牵连。

    曲茂泽站于花间,看着母女俩追逐打闹,听着她们银铃笑意,嗔怒吼声,嘴角微扬,挥袖扬袍,蝶影翩翩。

    “金铃花花开秋日,春日兰兰桂齐芳……”

    (正文完)

    第143章 番外一关于太子妃

    “陛下,国无太子而无稳,太子一日不立,江山一日不稳啊。”

    在朝臣们再一次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齐晔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说得对,没太子不稳。

    于是,他家好大儿就从岐王成了太子。

    另外三个王爷,不对,是一个王爷加两个郡王屁都不敢放一个。

    大臣们也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够他们适应这个结果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大衍事端不断,岐王也展示了他相应的处理能力,担得起这个位置。

    虽然在读书上,他还差得很远,但是没关系,他们可以慢慢教。

    因此,立太子一事,说得上上下都非常满意,一时之间,君臣和谐,大家欢愉。

    不过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两月时间,又有大臣趁机进言:“太子殿后院空无一人,应当早日娶妻,开枝散叶。”

    对此,齐晔没有像立太子一般欢喜,反而蹙着眉头,高深莫测:“太子尚且年幼。”

    进言的大臣:“……太子已及冠一年。”

    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年幼了。

    其他皇子十五六岁后院就有人了,也都是十八九岁成婚,真等到及冠还是一个人的,也就齐铮这个江湖长大不讲究的太子了。

    大臣继续:“便是您觉得太子年幼不急成婚,但未来太子妃侧妃人选总得先看好吧?太子殿下成婚已晚,现在永安城适龄的贵女不多,再拖两年,女子年华不待啊。”

    永安城女子基本上十四五岁便要相看对象,待十六岁及笄后便开始准备婚事,十七八岁成婚刚好。若及笄后再相看,一番风顺还好,若有个万一,耽搁一两年,后面可就难了。

    尤其是太子妃人选,家世、才华、容貌样样都得有吧?这可是太子妃啊。

    而齐铮回来得晚,上头三个王爷婚事也早已定下,都城家世出众的人家,便是适龄的好女郎并不多了,更别说样样都出挑的好姑娘。

    选拔、订婚、成婚,随随便便又是一年,谁家的姑娘都是花儿,不可能一直等着,现在不趁早还待何时?

    提议的大臣,是发自内心地为陛下、太子分忧。

    毕竟,他家里还未婚的女儿才年芳七岁,他要是有私心,巴不得人晚点结婚。

    而这样的大臣,也不是一个两个。

    虽然朝堂上大家各自为营,平日很多事也有私心,但是大体上,他们还是希望大衍平稳繁荣,能长长久久地安稳下去的。

    前朝啊,太苦了。

    那个年头,谁没有死几个亲人,没走几个朋友?

    现在社稷江山平稳,皇上圣明,百姓丰衣足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皇上安然,太子稳重,江山安稳,环环相扣。

    面对一个又一个大臣的提议,齐晔心有感慨:“你们说的有道理,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了,不过朕还需与太子相商。”

    再拖下去,他怀疑哪天小皇孙都会跑了,还不会叫爷爷。

    几个大臣不懂他的深意,只是见他同意了,高兴之余,公事之后,又忍不住暗戳戳地加上私心,开始给他推荐起了自己认识的合适女郎。

    不说正妃,侧妃也不错啊。

    太子这般年纪后院无人,现在能进去,自然和以后再有的情分不一样。

    这做官嘛,就是要拉拉关系。

    自家没有合适的女郎,亲朋好友那儿还没有吗?

    这太子殿下回都之后,除了将他找回来前首辅的宋家,和其他人家都不算亲近,一切按着

    礼节而来,不好不坏,若是后院有自己人,那肯定不一样了。

    一时之间,太子选妃的消息漏出去,齐晔这儿很快集了一堆美人像,都城各家合适的少女画像都在这儿。

    他笑眯眯看向自家好大儿:“看看?”

    此时,已经当了三月太子殿齐铮比起往日越发肃穆,他深知自己学识的不足,也更知威严的重要性,所以比起以往更端得一副沉稳严肃模样,让人面对他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他不懂,而是他另有想法。

    这招很管用。

    因为他看起来太不可冒犯了,大部分官员在知道他的底细的情况下,都不会对他有小瞧之心,更不敢对他有所掩藏或者欺骗。

    当然,这不包括他的老师们,还有亲爹。

    齐铮垂眸看着那几箱子的少女图,再听着他死性不改的诱惑,沉默好一会儿,道:“父皇,你再不赐婚,您的未来儿媳就要跟着她爹娘去云游天下了。”

    若是没有牵挂,自由的鸟儿怎么会想要待在笼子里呢?

    即便这个笼子够大。

    齐晔双眸乍然瞪大:“云游天下?”

    齐铮点头:“嗯,从永安成出发,一路朝南,绕着岭南出发,然后东到沿海,去漠北最北地,再绕回来。听说腾海那边制出大船出海,发现一片无人岛,里面遍布虫蛇,十分危险,却也有很多新奇的食物,曲公子和金金很感兴趣。”

    齐晔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神变幻:“不行,朕已经三年没离开过都城了,那小子还云游上了。”

    齐铮继续补充:“带着妻女儿郎一起。”

    齐晔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咬牙:“放肆,简直放肆,都走了还干不干活了?”

    他这皇帝当得容易吗?

    他上次离开永安城,都是三年前了。

    宋商那死小子倒好,以前用着亲力亲为的借口到处跑就算了,好歹也要干活,现在真就游山玩水去了,拖家带口纯玩啊。

    不行,他不允许,他见不得人这般快活。

    想着,齐晔也不拿桥了,把那些送上来的画册扔到一边,从桌下掏出早已备好的圣旨,狰狞一笑:“一会儿让孙总管陪你去,时间找钦天监核算,明年初肯定有好日子。你小子使使劲,早日给朕生两个小皇孙,朕倒是要看看,他还舍不舍得跑。”

    想出去潇洒?没门。

    给他留在这儿继续辅佐人。

    齐铮看着亲爹狰狞的模样,嘴角一抽:“……谢父皇。”

    他依稀记得,自己刚回来那会儿,父皇还是一头乌发,随着宋首辅的‘去世’,不到一年,父皇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稀稀疏疏的。

    这当皇帝压力也不小,一个能力出众的好大臣,真的很重要。

    齐铮感慨万千,面上依旧冷静自持,发自内心道:“父皇您,保重身体,江山社稷需要您。”

    他不着急,一点也不急,这个担子太重了,他还需要再学个几十年。

    ……

    下旨的这天是个大晴天。

    天空碧蓝如洗,几道彩虹悬于天边。

    宋锦难得没有出门,在家待客。

    夏日炎热,因为是在家里,发型衣服都很简单。

    她穿着件紫色底的薄纱夏裙,密长的头发扎成条全部束在脑袋上,身上也没什么饰品,就一个简单的紫宝石珠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矜贵而华美。

    杨彦珺看着她这一身,啧啧称奇:“认识这么久了,就没见你穿过重样,这宝石,宋将军送回来的吧?”

    宋锦懒洋洋吃着葡萄:“是啊,打胜仗了缴的,寄了一盒子回来,我和璇姐一人分了一半。”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滕千璇那儿就是意思意思的送了几颗,她这边倒是一大盒子,不过被她老娘收着,她万事不管,只管享受。

    刚回来那会儿,宋锦因为整日在外晒着,只能算是普通白皙。这一年来风吹雨打少了,又经过一个冬日的蕴养,整个人肉眼可见白了两个度。

    阳光透过稀疏枝叶落下,她半躺在那儿,裙摆上拉,双腿长而有力,晃动间,都能看到绷起的线条,长臂肩颈大片露在外面,整个人修长矫健,像是雪地里懒洋洋的雪豹,绵软美丽,却藏着危险。

    杨彦珺看她胸前一片白腻,啧啧两下,忍不住低头看看这自己的,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这人都这么瘦了,怎么比她还有?

    “天生的,不用羡慕。”宋锦懒洋洋地啃着果子,半坐起身,一双腿半搭在小塌上,轻轻晃动,漂亮得不像话。

    她悠哉悠哉,“所以说夫君还是得找又高又俊的。”

    她娘好看,他死鬼爹也像样,才有她现在这般模样。

    杨彦珺:“行了行了,知道你心上人又高又俊了。”

    宋锦一口啃下果子,继续补充:“还有权有势武艺高强大方体贴。”

    杨彦珺嘴角一抽:“……你可真好意思。”

    宋锦眉眼轻挑,得意:“事实而已。”

    虽然有些欠,但是她说的确实也是事实,杨彦珺反驳无能,拿过一个果子咬了两口,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这么久了,陛下那儿都没个消息,你要不让你大哥三哥去说说?”

    宋锦和齐铮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宋锦天天茶馆酒楼路边,跟谁都能说上话,平日也没少约着舒程浩、严盛、阿茂小多这些个男人家一起吃饭,和齐铮走在外面也并不显得突兀。

    而且,她和齐铮,一个乡野出身,一个侠客出身,都身怀武艺,两个人凑一起,平日时不时比个剑赛个马,看着可比和其他人一起正经多了,很难往那方面想,便是有人心思细腻想到,观宫里的反应,也只会当不知道。

    就像杨彦珺,她虽一开始就觉得两人有点什么,后面真确定他们在一起了,还是大吃一惊,怀疑人在开玩笑,真确定了,心里又免不了担忧。

    这么久了,宫里的平静也验证了她的担忧。

    皇上,应该不同意这事。

    不说宋锦本身性格,就说宋家,在继宋首辅连着掌握朝堂二十年之后,又出了宋行之宋慎之这一文一武双星,已经盛到了极点,若是再出一个太子妃。

    杨彦珺忍不住叹气,再看宋锦依旧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儿,担忧又变成了无语:“你心可真大。”

    宋锦继续啃果子,一只脚杵着地,另一只脚挂在竹椅把手上,自在随心:“是你想得太多了,有什么好说的?太子和我的事虽然没摆到明面上,这不是也没和别人放明面上吗?”

    她现在很快乐,这就够了。

    日

    后的烦恼,日后再说呗。

    真要想那么多,她现在除了要想皇上不同意他们的事,还得操心日后齐铮变心,或者忌惮宋家,或者日后什么乱七八糟皇子争斗了。

    想想都脑袋疼。

    关键是,就算及时自损,换个人处对象或者入赘,还是一样要操心人变心或者别有用心,或者孩子遇到事……

    太麻烦了。

    宋锦已经把脑子扔上辈子了,这辈子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就够了,再多的,让她老娘和死鬼爹去操心吧。

    她晃着白得发光的脚丫子,啧啧两下:“你看,你就是想太多,都长白头发了,再过两年就该长皱纹了。”

    杨彦珺立马不担心她了,惊恐起身,跑向程思懿那儿:“皱纹?我真的长皱纹了?我就说,我就说,年华消逝,容颜易老。”

    程思懿扶额,无奈:“没有,明光诳你的。”

    宋锦挑起眉头,一本正经:“我可没有哈,我这人,就是诚实。”

    杨彦珺抱着程思懿的膝盖磕着脑袋,哀怨:“老了,老了,我家花花以后得靠你们这个姨姨了。”

    宋锦哟了一声:“别想,我可不给别人养孩子。”

    杨彦珺:“狠心的女人,狠心的姨姨,亏我家花花还想着你。”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凑在一起格外热闹。

    程思懿看得好笑,摇了摇头,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继续看着宋府的藏书,不愧是做夫子的女人,就是淡然心静。

    宋锦能和杨彦珺打闹,对上程思懿这个文化人,心里总有些发虚,生怕说着说着,这人就来一句史学经典,紧接着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把给齐铮留的作业也给她一份。

    光是想想,她就忍不住理理嗓子喝了口茶水,再转头看向另一边。

    牛铁兰和滕千璇坐在一起自己弄着珠串。

    她宋锦放下茶杯,净了净手,朝着她们那边走去,声还未到,手已先到,就跟手欠的猫儿似的,总喜欢扒拉两下。

    牛铁兰看着落地的珍珠,柳眉轻蹙,声音警告:“宋金金。”

    宋锦手指微动,从桌边默默挪开,蹲在地上老实捡起地上的珠子,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好弄的,又费力又伤眼睛,让锦绣坊的人弄得了。”

    牛铁兰瞥她:“你吃饭怎么不让别人帮你吃?”

    宋锦轻哼:“不吃饭会饿死,到时候你又心疼了。”

    牛铁兰微微一笑:“那你出门怎么不让别人替你出门?在家里安全省事。”

    宋锦缩回脑袋不说话,把珍珠一颗颗放了回去,坐在那儿看着她老娘串着珠链。

    牛铁兰的手很巧,不仅能制香,穿绳做珠链也格外好看,便是刺绣,色彩样式也格外好看,不过她不怎么刺绣,费劲伤神,以前还以此拒绝给宋锦做香囊。

    当然,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宋锦太糟蹋东西了,她懒得费劲。

    宋锦心里也有数,所以提过一次就老实了,但是,前阵子,她老娘给她死鬼爹做了香囊,让她很是不平,便是后面牛铁兰又给她衣服上绣了花,她也还是惦着这事。

    小气得不得了。

    牛铁兰懒得和她多说,说也说不清,就继续弄着珍珠手链,珍珠的样式倒是简单,主要是编绳麻烦,她又用的金线,更得小心翼翼。

    这般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用红绳金丝串好珍珠玛瑙链,五光十色,格外好看,最主要的,天下独一无二。

    宋锦趴在旁边,眸光闪闪,已经伸出手放在桌上了。

    她老娘喜好淡雅典韵,这般华贵精致的链子,想也知道是给谁做的。

    “小混球”

    牛铁兰嘴上低斥,手上动作轻柔,小心地将珠链栓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敲着她的脑袋,没好气:“满意了吧?”

    宋锦扬着嘴角,脑袋一歪:“这次只有我有了吧?”

    牛铁兰睨她:“再废话就还我。”

    宋锦嘻嘻一笑,抬起手就开始满院子炫耀去了。

    就在一堆幼稚、无聊、好烦的娇喝声中,那压在平静悠闲生活上的小烦恼被等候已久的圣旨轻轻碾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辅宋商之女,明光郡主宋锦,年芳十六,持玲珑之心,蕙质兰心,宠辱不惊,对内伯俞泣杖,孝悌力田,为一代孝女;对外破坚摧刚,忠勇无畏,抓反贼,护百姓,舍生忘死,护驾有功,乃孝悌忠信之辈,与太子齐铮天造地设,为太子妃不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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