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敛无厌!贪婪成性!
杜良川气得直接破口大骂, 郑兴成可一点儿不惯着,就跟他对喷。骂了一会儿后杜良川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郑兴成的对手,身边又没人帮衬, 于是矛头一转,将本来准备顺势答应的裴杼, 还有在旁边压根没开口的魏平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平真是遭了个无妄之灾。他默默记下这笔账,准备待会儿报复到赵炳文跟宝日金头上。王师爷又交给他不少审案的法子,正愁没地方用呢。
而裴杼无端被骂心里也不大痛快, 本来都要答应了,这会子愣是忍下来了, 只抱着胳膊无所谓道:“郑县丞所言也不无道理, 州衙既不诚心,那这条件我们断不能接受,杜大人请回吧。”
杜良川拼命抑制动手的冲动,若是真打起来的话, 一对三,他毫无胜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杜良川只能先咽下这口气,转头回了幽州, 对着刘太守告了好大的状。
刘太守沉着脸听完,默默不语。他亦想不通, 一个小小的永宁县怎能惹出如此多的祸事?且在短短半年之间跟着了魔似的,连州衙的命令也不听了。从前陈县令在任上,可都是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若不是朝廷将他调走, 刘太守还真不愿意叫陈县令离开。可惜这家伙也是个无福的,高升之后三灾八难,身子忽然就垮了。
杜良川骂完依旧不解气, 撺掇道:“大人,永宁县上下目无尊卑,您务必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成。”
刘太守虽然也恼,可听到这话却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杜良川。永宁县还欠着他们钱,州衙要如何教训?申饬一顿?根本不痛不痒;以前途要挟?想也知道他们完全不在乎。这样一群刺头拔不掉,除不了,拿在手里都嫌扎得慌。
杜良川也意识到了这点,随即猛捶一下桌子,嘴里还不忘揪出这次的罪魁祸首:“都是那郑兴成挑唆的!上回看他如此巴结大人,还以为此人有几分慧眼,不想越过越糊涂,只怕,他一早就被裴杼给收服了。”
今日郑兴成打头阵,杜良川也觉得应当是裴杼指点的,这两人背地里说不定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被杜良川恶意揣测的郑兴成还在骂州衙不给钱就走了,真是恬不知耻。
裴杼听着也挺爽的,郑大人把他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了,真是个好嘴替。说起来,在折磨杜良川这件事上郑大人出力不小,裴杼好意将果盘往郑大人跟前推了推:“虽然杜良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先歇一歇再骂吧。”
郑兴成挑了个李子,回头睨着裴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茫然:“……?”
他做什么了?
欠了他的钱不还,还白要了他的盐,又绝了他的升官路,郑兴成想想就觉得心火难消。转过身准备走时,又看到了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魏平,更觉得烦躁无比,直接啐了一口:“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平嘴角抽搐,又关他什么事?
他没还嘴,可郑兴成还是不解气,整个永宁县就没几个好东西!
郑兴成一人赏他们一个白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若不是不能升官发财,他何至于跟拎不清的裴杼还有窝囊废的魏平守在一个衙门里当官?
这场商议虽然不欢而散,但是幽州那边都是没骨气的,为免东胡发难,更不想朝廷问责,等到第二日,满腹不快的杜良川又来了永宁县。
这回永宁县上下更是怠慢地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杜良川也想拂袖而去,可思及太守大人的交代与自己的前程,不得不忍气进了县衙的破门。
他今日还带了黄参军等人,为的就是万一打起来,他这边不至于落了下风。
裴杼这里依旧是三人,张如胜不愿掺和,王师爷跟铁牛先生不知为何也不想跟州衙打交道,都跑去修缮赠春坊了。虽只有三人,但面客时却气势十足,尤其是郑兴成,他一个人能顶十个人。
当杜良川提出,除金银矿外,永宁县那两笔欠款也可一并免除时,裴杼与魏平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郑兴成则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呵”地一下笑出了声。
永宁县上下如今有一共识,那就是欠州衙的这笔钱,他们压根不准备还了。
拿根本没有的东西跟他们谈,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休要太过猖狂!”杜良川跟后面的黄参军等人脸又黑了。这真是欠钱的是老爷,借钱的是孙子,没见过这样张狂的下属!
裴杼看着他跟魏平十分有礼地端坐说话,哪里猖狂了?他们明明很有礼貌。裴杼一心记挂着工坊,见事情推进不下去,便道:“既然谈不拢,不如明日再说?”
“不必!”杜良川面色狰狞。
好在刘太守也摸透了裴杼等人的路数,也没指望能借此事接走宝日金,最终还是又多给了永宁县一笔钱。为了好听些,这笔钱算是借给永宁县的,但是双方彼此心里都清楚,这笔钱借出去就跟扔水里一样,要不回来了。
一番拉扯下,事情才终于谈妥,裴杼也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又是叫人上茶,又是叫人端果子,他向来能屈能伸。
杜良川如今看到他就生气,直接抬手:“不必多言,先放了宝日金。”
拿钱办事,裴杼都懂。虽然宝日金该死,但裴杼也知道这家伙在东胡大概是真有几分地位的,等永宁县富裕了,再多找个人偷偷暗杀他也未尝不可。毕竟隔着血海深仇,裴杼纵使拿了钱,也没放弃惦记宝日金的小命。
裴杼利索地放人,不仅宝日金等人放了,连赵炳文都被带了出来。养着这么个东西还挺废粮食,即便没等到太守要人,裴杼也想将他给放走。
再次得见天日,赵炳文激动得涕泗横流,等见杜良川时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时竟跪在地上哭着感谢州衙诸位大人惦记,还费心捞他出来。再不出手,赵炳文都要以为州衙忘了他了。
杜良川有些尴尬,他们还真把赵炳文给忘了。虽然赵炳文失言也是他的不是,但是永宁县也该骂,杜良川对他还是挺同情的,将他带到一旁压低声音宽几句:“太守大人自是惦记你的,还给了你一个新差事,此番护送宝日金回东胡,你也跟着。若能顺利了结此事,来日本官必会在太守大人面前为你请功。”
赵炳文擦了擦眼泪:“多些大人为属下费心了。”
“事不宜迟,你回去拿完行李,随黄参军等即刻出发。”再晚些,杜良川生怕东胡真就直接打过来。
赵炳文应了声,兀自退下。
他的屋子自是没人动,赵炳文飞快地卷起包袱,等出了院子后,忽然发现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簸箕,凑近一看,里头装着晒好的香蕈。
永宁县靠山,自然不缺山货,但这玩意儿若是自己在外头买,可要花费不少钱,旅途漫漫,此物正好可以留着献殷勤。
赵炳文咧开了嘴角,这可都是永宁县欠他的。
等一切收拾好后,前头车队也准备齐全了。宝日金跟几个胡人已上了马,裴杼等人远远地望着,只有杜良川在前一直搭话,只是宝日金态度相当高贵冷艳,完全没给他什么好脸。
都这样不给面子,可杜良川依旧得忍着,还交代黄参军等人,务必好生照顾宝日金,并将刘太守的意思与其家人交代到位。
裴杼却越来越觉得难受。不是为了州衙的人难受,而是为了曾经枉死的永宁县百姓抱屈。本该护着他们的幽州官员竟对着仇人阿谀谄媚,那些百姓们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死不瞑目吧。
眼瞧着赵炳文也到了,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裴杼直接开口:“人齐了就赶紧上路吧,哪里有这么多话要交代的?”
杜良川回头瞪了他一眼,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说话的?
宝日金看着裴杼也是一肚子火,但想到这几日的磋磨,他心里一阵发憷。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手段看似温吞实则毒辣,落在他们手里后,宝日金连皮都掉了一层。他如今恨归恨,也添了一层惧意,并不敢再生事,只想着赶紧回程,日后若有机会再报今日之仇。
一路出了永宁县,周边百姓得知胡人要被送走,都守在道路两侧目送。百姓们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胡人,记下了他们的模样。就是这群人,数十年来对他们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多少家庭因为胡人分崩离析?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幽州官员竟然要力保。
真是可笑?
满是恨意的眼神,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莫说宝日金心中发虚,不敢再使性子发怒,就连杜良川也觉瘆得慌,他此刻终于知道这些永宁县百姓是有多惹不得了。要命,这群刁民该不会恨上幽州了吧?
大抵是因为后怕,杜良川回到州衙之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第二日便将钱给送到位了。
钱一到账,都还没有焐热呢,裴杼身边立马围满了人。
这两日不露面的江舟也变得嘴甜起来:“大人,您之前说要组建新兵么,不如趁次机会先将钱款拨下,铁甲不指望,布甲、武器总要配备到位的,粮食也得买一批回来备着。”
裴杼犹豫片刻道:“我先想想。”
王绰也委婉道:“工坊落成后,若要生意兴隆,那条路得先修一修,否则车马不便必会有所耽误。”
裴杼磕磕绊绊道:“容我再想想。”
张如胜跃跃欲试:“别的先不管,把咱们的俸禄待遇先提一提,之前说好了加钱的,不能不给!”
裴杼擦了擦汗:“这个,我,再想想……”
郑兴成眨了眨眼,忽然态度大变,笑得犹如春风一般:“大人,这笔钱加上金银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有人管着吧?大人若信得过,不妨都交给我,我管账最为熟练,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裴杼半点儿没犹豫,冷酷拒绝:“不行。”
郑兴成愣住,下一刻便拉长了脸。
真不识抬举!
裴杼哼了一声,也没管他,这笔钱若是交给郑兴成,那就是□□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两人联手坑杜良川的那点子情分,瞬间消耗得干干净净。
郑兴成在暗骂裴杼,裴杼在头疼这钱怎么分,说到底他不善于管账,衙门的钱若是多起来便乱了分寸,是时候找个专门管账的人来了,否则多来一次他肯定招架不住。
可他去哪儿找这么一个算账厉害、顾全大局又能震得住场子的人来呢?
裴杼还没苦恼多久,忽见魏平急急忙忙地赶来,询问众人可曾碰过他晒在赵炳文院子里的香蕈。因赵炳文院子里没人,魏平才将香蕈放在那儿晒,又反复交代了成四等人,不论是谁都不许动这香蕈。
衙门里的差役知道那东西吃不得,从来不会动,魏平也就放了心,但是今儿他去收的时候却发现东西不见了!因怕衙门中有人嘴馋,他才急忙赶来询问,可问了一圈,都说没人拿过。
裴杼忽然道:“应当是赵炳文拿的,他昨儿回屋子里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包袱还挺大的。”
江舟闻言有些无语:“一点香蕈而已,被人偷了就再晒点儿呗,多大点事。”
魏平欲言又止,他很难解释,这东西是他近来的一点小巧思,特意炮制出来的。虽然毒不死人,但吃多了也会落下病根。
确认衙门中都没人拿,也没人吃后,魏平倒是不再挂念了,反而是裴杼担心不已:“别吃出问题了。”
赵炳文这家伙嘴巴是有点讨厌,但起码在永宁县没有做过恶事啊,下回等他回来还是该打听一下才行,真出了事儿必须帮他治一治。
魏平这会儿淡然起来:“无妨,吃不死人的,只是稍微受点罪。”
江舟懵了:“毒蘑菇啊?”
“……差不多吧,”魏平含糊道。
江舟咕哝:“采毒蘑菇是什么癖.好,奇奇怪怪。”
钱的事暂时没有说好,只能先放一放,但是工坊却已经修好了。开工之后,所有女工一个不少,包袱款款地跑来了赠春坊。
安平县这回可出了不少力,不仅修好了赠春坊,备好了原料,连之前烧坏的被褥都给置办了新的。
裴杼感动坏了,下回若有好事儿,他肯定还会先紧着张县令的!
梅燕娘领着这群女眷们憋着一口气,愣是在三天做好了一批头货,之前采买的木头匣子也到了,包装好后,连夜运送到了州城等着售卖。
众人都翘首以盼,期待这一次能卖得顺顺利利。
若不是脱不开身,裴杼恨不得亲自过去盯着。货也送出去了,夜里休息时,裴杼信心满满地打开了系统面板,准备迎接任务成功的奖励,可是打开一瞧,进度竟然毫无变化。
嗯?怎会这样?
第32章 进城
面板上的数值不会说谎。裴杼心中惴惴不安, 只怕这个任务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要么东西不好卖,要么只建一个工坊已经远远不够了。
但事已至此, 还是先睡觉吧。裴杼叹了口气,翻个身闭上了眼睛。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瞎想也无济于事,不如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睡觉!
翌日清晨,裴杼吃完早饭便将郑兴成魏平还有王师爷叫过来, 如今县衙的公务不多,交给他们三人绰绰有余。其实单给王师爷一人都行, 可王师爷毕竟不是官员, 真让他一个人管郑兴成肯定要炸。
即便裴杼如此衡量,郑兴成还是不快,他觉得裴杼完全可以将事情交给他一个,或者退一步, 将那笔钱交给他一人也行。说起钱,郑兴成不得不再提醒:“那笔钱拿过来了就得趁早用, 一个劲捏在手里做什么?我与张如胜都催了多少遍了,你到底听没听到?”
“听到了, 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裴杼烦得要死,他当然也知道这事不能拖, 有气无力地道:“等香胰子的事解决,我便将这笔钱划分好。”
“你最好说话算话。”郑兴成听着怪不得意的,他觉得这笔钱应该由他来分, 他可是裴杼的债主呢,为了养那些马,郑兴成出了多少血?他私心里不仅觉得这笔钱该是他的, 连官田里养的马也是他的。
整个永宁县最好都是他的!
裴杼简单交代两句后便带着成四骑马直奔幽州而去。张县令安排的那家店铺名儿,裴杼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头一回去幽州,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个引荐的人,中间问路的时候还吃了几个白眼。
成四望着大人的穿着,暗下决定,等回去后得让魏大人给县令大人安排几件做工考究、面料不俗的常服,欺负他穷无所谓,可看不上他们家县令大人就太可恶了!
幽州城不比永宁县,多少年就只有那么一条街,此处四通八达,商贸繁盛,往来行人接踵而至,在永宁县骑马方便,进了城后反倒难行起来。一番周转,等寻到铺子后,裴杼二人甚至都有些倦意了。
成四先去将马系上,裴杼则先一步进了铺子。他到时,屋子里刚好有一位夫人正带着几个丫鬟在问话,掌柜的正回道:“也是奇了,送到州衙诸位大人府上的香胰子都被退了回来,就连送去几位县令夫人手上的,也没留下。”
裴杼及时收住脚步,一时也不好打搅。却见对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到裴杼先是惊艳一番,继而了悟:“阁下莫不是永宁县的裴大人?”
裴杼也是顷刻间就明白过来:“您是杨夫人?”
他记得,张县令兜售香胰的地方就在自家夫人的铺子中,方才那掌柜的似是在禀告,那这位定然是杨夫人无疑了。
杨夫人颔首,邀请裴杼先坐,并叫丫鬟奉茶。坐定之后,杨夫人才说起了这桩麻烦事,她丈夫是个榆木脑袋,将香胰子运来时也未曾跟她说一声,还莽撞地给各家都送了一份香胰子去。若赠春坊是永宁县的生意,他们多半会收。只可惜,这生意还有永宁县的一半儿,永宁县跟州衙这些大人们关系一度闹得僵,这些人如何会盼着永宁县好?
得知东西被拒,杨夫人这才一早赶来此处,准备给丈夫扫尾。只是不想,着急的远不止她一个,这位裴县令也不辞路远赶过来了。
杨夫人经营商铺多年,知道这件事急不得:“香胰子于外人而言是个新物件,旁人不知好用与否,总归要观望一段时间才可接受。为今之要,是想法子将东西先送到他们手里。”
裴杼道:“既然咱们送的这些人不收,不若找些送礼贿赂的商贾,将东西搭进去如何?”
杨夫人望着这位过于年轻气盛的裴县令,低声一笑,起身带着裴杼走道门前,指着对面一家铺子道:“裴大人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古董铺子啊。”裴杼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面前这间铺子虽低调,但陈设却是宝藏古今,看得出店家不是等闲人。
杨夫人轻声道来:“这样一间古董铺子,却是所有求门问路人的指明灯。外头人若要来州城求官员办事,都会来这铺子里告诉店家,自己求的是何方显贵、给的是多少金银。店家收钱后,会前去他所求的官员家中,以此金收购一副不值钱的字画,再转交与那人手中。待那人拿着字画登门,官员便知他是何人,行贿多少。”
如此,方才完成了行贿的闭环。既高雅,来日东窗事发也不容易查出毛病。
裴杼听完惊叹不已,凭他的脑子,是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行贿方法的。
“可见这行贿送礼也不是随便送的,你便是将香胰子交给那些想行贿的人,他们也不会用。”杨夫人也是见裴杼初来乍到,才说得这么透彻。这些官员们明面上光风霁月,满口家国道理,实则比谁都要贪婪无度,他们索要的是真金白银,哪里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幽州这滩水,可比裴杼想的深多了。听完杨夫人的话,裴杼才明白自己有多浅薄无知。他立马躬身一礼,虚心道:“还望您赐教。”
杨夫人面露赞许,这小县令可比她丈夫懂事儿多了,她丈夫便从来不觉得女子能有什么作为。杨夫人本是为了丈夫收拾烂摊子的,而今还真起了几分兴致了:“既然送不出去,便想法子将他们引过来。我这胭脂铺子也是有些老客,她们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大都出身富贵人家。明日我以回馈老客为由,给各家递上请帖,就地办一场迎客宴。请外头的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在席间推销这香胰子,岂不正好?”
“邀人吗?那不如弄成会员制。”裴杼灵机一动。
杨夫人迟疑:“何为会员制?”
裴杼知道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于是给杨夫人简单说明了一下后世的营销策略,顺便普及了一下什么叫做要员、贵宾,邀请的时候可以着重对与会人员的身份强调一番,表明他们是有准入门槛的。
杨夫人也不愧是管家、经商两不误的女中豪杰,裴杼只轻轻一点,她便立马察觉到了其中门道,甚至还发掘出了新的商机。贵人们不缺钱,越是能彰显身份的东西他们越是喜欢,若再设置一些门槛,那就更有吸引力了!这法子不仅香胰子能用,各行各业都是一通百通。若顺着这法子铺开路,假以时日,她这铺子都能跟着水涨船高,兴许还会成为幽州城中的执牛耳者。
真是大有可为啊!杨夫人目光热切,决定今日就歇在幽州城里,等办好了这场宴会再回去。
她瞧裴杼的脑子便极好用,当下便与他推敲起了宴中细节。除了请帖要足够吸引人外,这商铺的内里也需重新装点一番,既以香胰为要,一切都该围绕香胰子而来,可以弄些书画、雕塑、花墙之类,反正越是花哨、越是少见越好。
其余的杨夫人这边都有人打理,只是有关书画这些,她手头还真没有。裴杼于是挺身而出:“这也好办,我去外头寻些人现画就是了。”
说完,裴杼立马起身告辞,准备出门,他一贯就是这样风风火火、说到就去做的性子。
来去匆匆,跟一阵风似的,让刚认识他的杨夫人都惊住了。这年头的县令,都这般意气风发吗?那她家里那位三催四请才肯动一下、要他帮忙跟割他肉一样的丈夫算什么?
裴杼出门时满腔热血,可等到出来打听一番后,却迅速被现实击垮。
这年头的润笔费竟然这么高吗?
他去铺子里问过了,若要书画精良,润笔费三贯到十贯不等,价高者上不封顶。便宜的也有,但却不好看,少了许多风骨,一看便知是次品,买回去挂着反而降低档次。
裴杼懊恼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钱,否则也不至于在大街上进退两难。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请王师爷画两张凑合,便听到旁边起了争执。
“你这破摊子上的画还敢要价这么贵,怎得不去抢?”
摊主倚着墙角,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手里捏着一只酒葫芦喝的醉醺醺,着一身长衫,但胸前却不系好,几乎是袒.胸.露背了,真叫一个放浪形骸。听到客人质疑,他只是反驳:“你懂什么,这可是享誉文坛的隐士名家之作。”
“放屁!这分明是你刚刚才画的。”
说完飞快将画扔开,画得再好只怕也是赝品,他也是见鬼了,听了这人吹嘘还以为他真认识什么高人。高人个屁,酒鬼一个还差不多。
裴杼探身瞧了一下,不由得眼前一亮。画中美人凌波而来,顾盼神飞,叫人见之忘俗。边上的题字也是纵任奔逸,气势万千。
那位客人不给钱就逃单了,摊主也不恼,兀自卷起了画。
裴杼忍不住上前询问:“敢问摊主,您这画多少钱一副?”
“十贯一幅。”华观复张口便给了个天价。
裴杼摸了摸荷包,他想带回去十幅画,但身上只有一百多文,加上成四兜里的统共也不过两百多。犹豫片刻,裴杼还是厚着脸皮问:“那您看……二十文一幅行吗?”
华观复嗤笑一声。
裴杼被笑得面红耳赤,其实,他也知道这样不妥,太得寸进尺,连裴杼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他还是回去求助王师爷吧,王师爷书画应当也不差,只是不及这位飘逸灵动。
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摊主敲了敲桌子:“给钱。”
裴杼:“……?”
不是,真能砍下来啊?
华观复被他看得恼了起来:“不给钱就别挡路。”
“给,这就给。”裴杼赶紧将兜里的铜钱都逃出来,连带着成四的钱也加上,正好两百文交到对方手里。
华观复掂了掂,迅速揣进自己兜里,抬头询问裴杼要画什么时,裴杼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年岁应该与王师爷相当,抛开打扮不谈,光看长相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裴杼摸了摸鼻子,最近怎么回事,随便碰到的人都这般好相貌?
收钱后,摊主的动作简直快得吓人,迅速铺开几张纸,不假思索便落了笔,接着一气呵成,顷刻间一幅画作便成了。
裴杼凑近时,发现画上的美人比刚才见到的那一副还要出挑些,且手里提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正好放着几块他所描述的香胰子。后面九幅画同样一挥而就,或是飞天、或是揽镜、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挂画插花……每一幅画都是珍品,且每一幅里头都有香胰子,绝对的点题。这两百文给的也忒值了。
收笔之后,华观复随意将画卷一扔,收拾摊子便准备买酒去。
裴杼心疼得不行,赶紧小心收好,见他这么快就走了,忙追问道:“先生,还不知道您贵姓?”
“无名无姓。”华观复懒得废话。
裴杼又问:“那下回还能在这儿碰到您吗?”
“看天意吧。”他没钱就出摊,有了酒钱就收摊,估摸着很难再见到这年轻人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裴杼遗憾不已,只能目送对方离开。不过,好歹有了收获,裴杼忙不迭地将画拿回去请杨夫人装裱。
杨夫人拿到手后同样惊艳不已,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要出挑,不想幽州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角色。有了这画,杨夫人更是信心十足,当日便拟好请帖送去各家了。
裴杼则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杨夫人,自己带着成四先折返回永宁县,等明儿一早再多带些人过来帮忙。
杨夫人递出去的请帖原本只有自家的老客户,但在看到这些书画跟自己精心布置的花墙后,杨夫人便不再满足于此了,她给那些本已经拒绝过一次的人家又一次奉上了请帖。虽然知道这些人对永宁县有偏见,但是总要试一试才知成与不成。
希望裴县令的那套会员说法能勾起诸位夫人的兴趣吧。
裴杼这边连夜抵达县衙后,王绰等人都还没歇下。裴杼头一回出远门,又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他们谁能睡得着?等见到人之后,才终于安心了。
裴杼这会儿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还在跟王师爷等人吹嘘他今日见到的扫地僧有多了不得。
见多识广的江舟对此不屑一顾,他觉得裴杼就是个乡巴佬,随便见到个会画画的就觉得对方不同凡响:“幽州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大家?你且将名字说来与我听听。要是没听过大名,那说明那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裴杼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他没问出来人家的名字,但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夸大其词了,非得跟江舟争个长短。
江舟却懒得说这些,一句话堵死了裴杼:“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担心担心那请帖究竟能不能邀来人吧。”
裴杼梗着脖子:“肯定行!”
郑兴成虽关心赠春坊的生意,但又忍不住跟裴杼对着干:“我看悬。”
张如胜看饿了,摸到了裴杼盘里的馒头嚼了两口,含糊道:“我也觉得够呛。”
第33章 宴会(一更)
尽管众人不看好, 裴杼还是信心十足。
第二日,他特意跑了一趟赠春坊,收拾了点新模具, 又将梅燕娘几个也带去了州城。
梅燕娘等很乐于帮忙,她们做的香胰子定价不菲, 县城肯定是吃不下,索性都拉去了州城。这些日子女工们日日挂念,生怕东西卖得不好, 更怕赠春坊难以为继。与其在工坊里日日纠结,不如直接去州城帮忙, 生意究竟如何好歹能第一时间知晓。
一群人天还未亮便出发, 赶到时已近午时。杨夫人的胭脂铺子跟昨儿比简直焕然一新,桌椅盖上了红绸,各处都用鲜花装点起来,墙上还挂着已装裱好的画。
几个姑娘们见了画都挪不动步子了, 就连稳重如梅燕娘也忍不住流连了两眼,实在是美到人心坎儿上。
画到还是其次, 裴杼最关心的是请帖的事,忙追问情况。
杨夫人亦在铺子里, 闻言便道:“铺子里的老主顾当时便给了准信,说明日一定会来。倒是那些官家夫人中, 只有杜别驾的夫人答应过来瞧瞧,余者尚未有音信。”
裴杼挑起眉头:“杜大人知道这事儿吗?”
杨夫人摇了摇头:“听闻杜大人这些日子外出公干去了,大抵是不知道的。刘大人家的这位娘子, 平素最喜奢华,收到请帖后觉得甚有意思,便没管刘大人跟永宁县的那点不痛快了。”
除此之外, 杨夫人还给一些商户递了请帖,这些人做的都是大宗货运的生意,常将幽州的土仪运去外地售卖,他们倒也应了几位,许诺会派人过来看看。如今来看人虽不多,但宴会在明日,只要时间还没到,人数就还能有变动。
晌午过后,杨夫人便让人将花墙给搬出去了,还将店铺的名字都改成了赠春坊。
新铺子开业弄些花花草草装扮是常有之事,但是这硕大的一整面花墙却少见,往那儿一摆,幽香阵阵,格外惹眼。凑近一看,花墙上还写着“赠春坊酬客宴”几个烫金大字,时间就在明日上午。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得知这酬客宴只针对受邀人员,还十分遗憾。但在听闻明儿店里会免费发放三百份香胰子小样,便又来了兴致。得知香胰子是洗手洗脸的,比澡豆还要贵上许多,更是暗暗记下时间,准备明日来碰碰运气。
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便让不少幽州城的百姓都听说了。
外头这样轰轰烈烈,收到请帖的诸位夫人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还真有不少人又陆续给了回音。
刘太守的夫人温氏拿着请帖也犹豫过一番,只是她不及杜良川家的行事自在,多少还要顾忌丈夫的颜面。刘岱不喜之人,温氏也得敬而远之。
这请帖,温氏原本打算推了,可身边的嬷嬷却劝道:“夫人,那永宁县跟安平县如此上蹿下跳,连杜别驾的夫人都去了,若是咱家不派个人去,岂不是落了下风?依我说,就该派个小丫头去探探路,且去了什么也不必买,余下夫人姑娘们见状,也就知道您的态度了。”
上有所恶,下必甚焉。太守夫人一向是整个幽州城女眷的风向标,他们家若是明明白白露出厌恶来,旁人自不会给再那什么赠春坊好脸色看。
旁边打扇的小丫鬟红杏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老嬷嬷又在出歪点子了,上回被太守大人训过还不收敛,非得显摆自己有多能耐。不买东西还去人家的酬客宴,真好意思啊,这差事,谁去谁丢脸!
温氏被这么一劝,果真改了态度,转身准备寻个合适的人。
红杏立马低头,心中默念就让嬷嬷那个老货去吧,她脸皮最厚,歪理最多,还不怕丢人。一想到嬷嬷出去丢人现眼那场面,红杏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开始幸灾乐祸。
温氏目光停在了跟前:“红杏,你去吧。”
红杏:“……”
笑容转移到了嬷嬷脸上,幸灾乐祸的模样,跟方才的红杏如出一辙:“夫人挑得极好,就这丫头最合适,合该让她去才好。”
红杏咬牙望着嬷嬷,大人怎么就没打死这个老货?
这一整日,裴杼与梅燕娘等人都留在铺子里帮忙,晚上则就近宿在旅店当中。第二天一早,梅燕娘等一批女眷已经换上了店铺里的衣裳,杨夫人也身着同色蓝衣,鬓边也戴着一朵同样的并蒂莲,不同的是,发上簪的金钗价值不菲,于细微处彰显了县令夫人的身份。
衣裳统一就是不同,一眼看着格外舒坦。裴杼暗想,等到工坊挣钱之后,一定也要尽快统一着装。
不论是杨夫人还是梅燕娘,都是兼具领导力与执行力的佼佼者,裴杼之前提出的那些小建议,在二人联手下全都有条不紊地落实了。
巳时刚过,铺子里便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众人虽至,却不敢争先。前面太守府上的丫鬟红杏是同杜良川的夫人高氏一道下了马车,二人在商铺门前碰面,高氏冷眼扫过小丫鬟,见她还不停下步子,竟敢同自己争长短,心中不免气结。
她丈夫虽然对刘太守唯命是从,可高氏出身显赫,不大瞧得上娘家不显的温氏。可恨温氏却处处都想压她一头,如今连温氏身边的小丫鬟都敢抢在她前面?
若无温氏授意,一个小丫鬟怎敢如此?
小丫鬟红杏嘴里也发苦,这么个倒霉差事,谁又愿意来?方才出门时夫人还特意交代了她,让她既不要堕了太守府的威名,又不能给永宁县好脸,可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要求这么多,为何不自己来呢?
红杏一声不吭地往里面挤,心想夫人定没猜到高氏会来,有高氏,在夫人的打算肯定得落空了。碰到高氏,夫人就没赢过。
高氏气得够呛,跟一个小丫鬟抢她实在做不到,可就这么输给了太守府的一个小丫头,叫她怎么顺得下这口气?
高氏身边的丫鬟安慰道:“夫人何必跟一个丫鬟计较,太守家里只敢派一个小丫鬟过来打头阵,想必是知道夫人要来,心中露怯了。”
高氏哼笑一声,温氏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一股子穷酸气,即便丈夫是太守又能如何?她扶了一下步摇,矜持又高贵地抬起脚,缓缓迈进了赠春坊。
杨夫人立马便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高氏的手:“高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蓬筚生辉。”
高氏抬眼一看,接待太守府的是梅燕娘,此人她不认识,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出身不凡的,起码比不得眼前的杨夫人。
“杨夫人特意来请,我又怎能不给面子?”高氏满意地握住杨夫人的手,笑语嫣然地随着她进了二楼。
方才两家别苗头,谁也不敢上前,直到二人都进去了,后面的夫人小姐们这才三五成群地进了商铺。
刚上楼,高氏便瞧中了两边挂着的美人图。她的嫁妆里不乏古画,但是跟眼前这些比起来却逊色许多。高氏本来惊为天人,可瞥见画纸后却愣住了:“这纸……”
也太粗了,可要说差,做工这么粗糙的纸竟一点没有晕开,该说这纸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夫人早就编好了借口:“这画乃是隐士高人所绘,他所学颇杂,稿纸也是自己制的,是以跟市面上的纸不大一样,也正是这份不同,才更显得匠心独,别出心裁。”
是了,隐士高人本就与人不同。高氏不由得被说服,主要是一路看下来,每一幅都画技出众,实在很难不让人信服。连隐士高人都请出山了,高氏对今日所展的香胰子多了几分期待。
众夫人们光是鉴赏画作便赏了半日,隔壁屋子里正挽起袖子做热制皂的裴杼听得都有些虚。要是她们知道这些画的价格,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等这回的事情结束后,他还是得找到那位,再多给点钱。当初价格压得太低了,难为他心情好也肯帮自己画。下回找到之后,说什么也得问清楚那位高人的姓名。
一时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后,众人被安排入席。
高氏跟红杏都被奉为座上宾,红杏身份是低了些,可她今日是代表太守夫人而来,杨夫人不得不捧着她些。高氏也知这一点,并不发作,只是拉着余下几位官家夫人谈天说地,将红杏冷落在一旁。
红杏呆呆地坐着,夫人又没给她钱,她今儿过来就是发呆的。想到此处,红杏心中不是没有怨气,说是派她过来砸场子,可是没钱砸什么场子?砸的只有太守家的面子跟里子。有一瞬间,红杏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反正丢脸也不是她一个人丢脸。
杨夫人准备齐全,丝竹管弦、歌舞曲艺都有,雅俗共赏,先叫人开了胃口之后,今日的重头戏才姗姗来迟。
众人只见几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携着花篮款款而至,篮子里装的是一个月前自然皂化好的香胰子,造型精巧,颜色不一,多是花朵形状,皂体莹润细腻,很是不俗。
高氏只看了一眼便爱上了,最叫她惊艳的是杨夫人递给她的那一块,三色交替,层层渲染,工艺最为精湛。
“夫人,这是赠春坊中最为名贵的一种。经过百十来道工序,且所有工序都是姑娘家做的,没叫一个男子沾过。”
高氏等人听着更觉得欢喜:“如此雅致的东西,若叫个臭男人沾染,反倒不美了。”
隔壁正在分离甘油跟肥皂的裴杼听完,无端中了一枪。他每天都用香胰子洗澡,怎么可能会臭?
算了,他也懒得分辩了,先干活吧,杨夫人还安排让这些夫人亲自装模,让她们好好体验一下香胰子是如何定型的。
外头,杨夫人跟梅燕娘一唱一和,一边给众人演示这香胰子的用法,一边将这小小的香胰子给捧到了天上。
当然,给出的也是天价。杨夫人许诺,今日只要愿意买回一盒的都是赠春坊的要宾,要宾名额总共才四百,另有二十个贵宾名额,不会轻易许人。凡在名额中的人,买香胰子都能让利,但也只是相对便宜。
热制法做出来的香胰子,最便宜的也要九百文一盒,一贯多、两贯多一盒的都有,样式、香味不同,价格也不同。最贵的当属冷制的香胰子,制作周期长但十分细腻,工艺也高,小小的一盒也是只有三块,不到巴掌大,要价却得五贯。
需知如今斗米不过四钱,一贯可买米二百五十斗,五贯都能买一匹普通的马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不是天价是什么?可在高氏眼里,区区五贯不过是个消遣罢了,更贵的她也买得起。在杨夫人还要推荐别的样式时,高氏直接指着最贵的那种:“不必了,这样的香胰子,先给我来十盒。”
今日这贵宾,她要定了!
周围的夫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早知高夫人富贵,不想出手竟能大方至此,真心比不得。
杨夫人跟梅燕娘对视一眼,稳住了心神,今日首位贵宾,有了。
边上的姑娘们则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心中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高氏大手一挥后,红杏便开始惴惴不安,千万别看她,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杨夫人便带着和煦的笑,向她走来了。
第34章 订单(二更)
时也, 命也。活该她红杏今日倒霉,但是不能怪她,要怨就怨那老货吧, 都是她撺掇出来的。本来若是遇不到高氏也没有这么多的风波,周围人肯定也是随太守夫人的态度, 她不代替夫人表态,这些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奈何夫人运道不好, 回回都跟高氏对上。
高氏娘家多硬气,杜大人在外多会揽钱?比大方, 她们夫人这辈子都赶不上,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争的?
在杨夫人笑着问她可要带回几块给太守夫人时,红杏直接苦笑拒绝了。
耳边传来高氏的讥笑声,她虽什么都没说, 但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周遭围坐的夫人也尴尬了,刘太守跟杜大人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奈何两家夫人却不大对头,上头两位时常争锋, 底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譬如这回,高氏笑话过后, 谁也不敢说话,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
还是杨夫人打破了僵局:“不妨事,应当是太守夫人没用过我们家的香胰子, 这样,我叫人备上一块,姑娘带回去给太守夫人试一试, 就当是我等的心意了。”
红杏尴尬着说不用,表示他们家上上下下真的只爱用澡豆。这话其实不假,毕竟从前贵人家里用的都是澡豆,但之前可没有这样细腻的香胰子,如今见识过香胰子后,红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东西不好。可问题是,夫人临走前没给她钱,也不让她买啊。她今日若是将东西带回去了,那老货肯定又要在夫人跟前告她的状,红杏决定装傻装到底了。
可高氏却不愿意这么放过她,准确来说是不想放过她背后的温氏:“用不起就用不起,好东西价格是高了点儿,大方承认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众人脑袋低得更厉害了,要命,高夫人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守夫人留,人家可是太守夫人啊!
高氏可一点都没把所谓的太守夫人看在眼里,她父亲官至尚书,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太守?家中诸姊妹,只她嫁的夫君最不争气,每每被温氏用身份压一头时高氏心里便不痛快。她温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人小家子气,花钱也是束手束脚,没有半点太守夫人该有的体面,还不如让她来做太守夫人呢。
高氏讽刺完,又对杨夫人道:“我看,杨夫人也不必费这个心了,便从我订的那堆里拿一盒送到太守大人府上吧,我们家买的太多了,用不上,挪一盒给太守夫人用正好不过呢。”
红杏也被带出了点火气,不仅是对高氏的火气,也有对夫人的埋怨。都到了这般田地了,她还得替自家夫人回转:“很是不必,我们家夫人是个念旧的,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说了只用澡豆就是只有澡豆,如今不买,往后也不会买。”
高氏幽幽一笑:“但愿你家夫人说到做到,往后赠春坊的东西都不要碰。”
红杏心想,反正也不是她用,于是脆生生地来了一句:“那是自然。”
高氏冷笑,她就等着看温氏是怎么后悔的。
她歇了下来,不再冷嘲热讽,整个场面也缓和了不少。杨夫人跟梅燕娘都怕了,谁晓得这两家真的这么水火不容啊?好在裴杼的香胰子端上来后,可算是有事情给这些夫人们消遣了。
模具都已经备好,夫人们只用将香胰子装进模具中即可。乳白色皂膏堆放在精致的小盆子里,为了味道好闻些,梅燕娘取出了事先蒸馏好的精油,只是小小的一管,滴进去之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香味。
后头的商贾夫人们原本还想再等等,这会儿却坐不住了,围上来问:“不知这加的是何物,怎么香味如此浓郁?”
时下香的品种已经十分丰富,香粉、香丸、香饼、香膏等不胜枚举,但若论香味,都不及此物。
杨夫人一时还有些懵,主要她从未真正做过香胰子,也不知这是什么。
梅燕娘倒是心中有些成算,这是县令大人捣鼓出来的,专门用来制作香胰子,这东西她头一回见时也惊为天人,可惜县令大人没意识到此物的价值,而她忙着赠春坊里里外外也是分身乏术,当下只回道:“此物乃是百花精华萃取出来的香露,若洒于衣脚,十数日间都能留香。”
高氏立马道:“这个也给我留十瓶!”
梅燕娘露出迟疑之色:“这香露工序复杂,造价也甚是昂贵,小小一瓶比香胰子还要贵上许多。”
“无妨。”
高氏不在乎这些,她正想搜集一些奇珍异宝送回娘家,越是珍奇越是昂贵才好,花些钱而已,她无所谓。
那些夫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上来订上一两瓶,她们不及高氏富贵,但是既然能来这儿参会,肯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她们所求的也不过就是稀罕二字。
梅燕娘悄悄跟杨夫人比了一个数,她只知道这东西造价的,比香胰子还要能赚钱,只要有草木花卉,一年四季都能做。
杨夫人笑着道:“那就还定五贯钱,只是东西不多,需得缓半个月才能交到诸位手上。”
这好说,她越是为难,便越证明东西珍贵。
下过订单后,杨夫人才将定制好的花签送与诸位,花签乃是木制的,大多数人拿到的都是要宾的签子,唯有三个进货多的商贾拿到了贵宾签,再有便是高氏了。
高氏将签子收好,回头看到一无所有的红杏,不免得意。
前面杨夫人跟梅燕娘生意谈下了一笔又一笔,后面的裴杼还在震惊中,没想到随意蒸馏出来的精油也这么受欢迎啊。如此说来……裴杼低头,看向皂化反应后渗析出来的粗制甘油,若是他继续将甘油提纯的话,不也是前景广袤,大有所为?
甘油都有了,成套的护肤品还远吗?
而且香水、甘油、香胰子这三者完全可以放在一块儿做,工坊左右还剩下几片空地,再就近造个香水坊什么的,也完全不在话下。
裴杼打开面板,果然发现任务还没有完成。任务失败过一次后,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丁点儿。看来,东西卖出去还不够,工坊也得相应地增加一两个。正好如今订单也有了,等他回去就再盖两个新工坊!
裴杼心中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干活!
本来今儿一直在忙,裴杼累得要死,但自打知道能赚钱后,他便开始神清气爽了,果然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赚钱好使。
酬客宴后,杨夫人还将众人亲手制的香胰子送与她们,此举收获了不少赞许。众人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发现赠春坊外还聚集着不少百姓。
原来是昨儿赠春坊说要送些香胰子小样出去,今日便有许多人在这儿候着。半个时辰前,商铺的人便给她们发了号牌,让他们稍等。如今酬客宴结束,杨夫人便请诸位来抽签,抽到谁便让谁上来领香胰子。
这也是裴杼想到的主意,抽奖么,谁不喜欢呢?就连作为抽奖人的高氏也沉迷不已,一连抽了十个号都还欲.罢不能。
被叫中号的人也欢喜不已,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香胰子,但知道这东西价格昂贵,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赠春坊外的热闹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今日不光诸位夫人对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幽州城中的百姓也记住了这家与众不同的铺子。
红杏看着八面玲珑的杨夫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东西有朝一日该不会真的取代澡豆吧?那她今日放出来的话,岂不是害了她们夫人?
可那又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被推出来受罪的小丫鬟而已。红杏得过且过地安慰完自己,等回府之后,也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夫人回明了。
得知高氏当众给自己难堪,温氏手里的帕子都被揪成了一团。这个高氏,也太张狂太无礼了,等到杜良川回来,她定要让丈夫好好训诫一番才行。
又听到红杏为了维护太守府尊严而说的那番话后,温氏这才缓了神色:“好丫头,你说的极好,是该好好赏你。”
红杏讪笑两声,她已经不期待了,哪回的赏赐超过二钱了?
为了不叫夫人今后记恨上自己,红杏还不忘给自己开脱一番:“那赠春坊的东西着实不错,可今日高氏太咄咄逼人了,为了夫人的颜面奴婢才不得不这么说。如今想来,虽打了赠春坊跟高氏的脸,但这话里也有不妥,来日夫人若是看中了赠春坊的东西,那……”
“那断然不会。”温氏直接道。
不过就是洗手的物件儿,又没有多稀罕,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薄。
红杏心说,你最好是,省得到头来还要她费心去买。
酬客宴结束后,裴杼赶忙带着钱出去找人了,去的依旧是上次的地方,可却没找到那位高人。
裴杼寻了旁边的摊主问过,那人只说:“你说那个醉鬼啊,他其实也是刚来不久,之前从未见过他。他整日饮酒,嘴里没几句真话,行踪也不定,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你若想找他,可就难喽。”
裴杼不免失望,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请摊主下回碰到那位时带个话给他,就说上回的润笔给给少了,自己另留了一笔在城东的赠春坊中,若他愿意可以去自取。
交代完了又找了一圈,依旧找不到人,裴杼也只能遗憾离开了。
另一头,已经翻山越岭来到东胡境内的赵炳文也遇上了糟心事,黄参军闲来无事,竟盘问他被关押时可招过什么。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赵炳文心里便乱糟糟的。
他不愿意回想自己都招了什么,只满口否认,为了堵住黄参军那张讨厌的嘴,赵炳文还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香蕈给献了出来。
黄参军煮过之后,惊为天人,将赵炳文手里剩下的都抢了过去。
赵炳文敢怒不敢言,接着便看到黄参军拿他的东西,去讨好东胡那个宝日金。
“小公子这些日子路途辛苦,我们家刘大人一心记挂着您,临行前还特意叫我备上了香蕈。此物乃是幽州土仪,素有山珍之美誉,风味独特,若以野鸡炖煮滋味更佳,小公子不妨试试?”
宝日金虽接过,但依旧没给黄参军好脸色瞧。
想凭这些东西讨好他,绝无可能!
第35章 合作
午后, 赠春坊所有客人都散了,但又陆续来了几个消息灵通、特意赶来谈生意的商贾。
商人逐利,闻风则动, 今日幽州贵妇人们来参宴,他们一早便听说了, 只是当时还在观望,直到香胰子跟香露的风声传出来后,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若说香胰子只是讨巧, 比澡豆精美奢华,但到底有替代物, 可后面的香露却是绝无仅有了。这东西一旦打出销路, 后续压根就不愁卖。
杨夫人与梅燕娘契书签了一份又一份,订金也是接到手软,不过杨夫人心细,每份契书里都留有一条, 众人订购之后依旧得打着赠春坊的招牌,且不得在幽州境内贩卖。
这些商贾们做的是走南闯北的生意, 对于这点要求倒不在意,外头的路子何其广阔, 她们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地只盯着幽州这一处。
裴杼带着人将二楼收拾好,下楼时再次瞧中了这扇花墙, 因下面放着水,又搁置在阴凉处,所以即便有几株不耐热已经蔫了, 可剩下的依旧开得正盛。反正宴会已结束了,裴杼问过杨夫人后,便带着工坊的几个人在路口散花。
路过的小孩儿, 人手一朵。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从裴杼手里接过荷花,抬头看了一眼,害羞地举着花遮住了脸蛋。
哥哥真好看。
“花很漂亮,谢谢小公子。”小孩儿母亲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甭管是谁,看到这样水灵灵的花总是欢喜的。今日赠春坊这样大的动静,幽州城内谁人不知道呢?这铺子里的东西原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但是架不住掌柜的会做人,即便他们买不起,也依旧看得热闹。
裴杼散了许久才将花送完,并且立马决定,等回了永宁县必得叫人在沿街两侧撒上花籽,来年定也能花团锦簇。
花墙拆掉后,杨夫人便做了一回东道,请众人去外头下了馆子。
今日的头起的好,目测这两天还有单子,等到赠春坊的货运去外地打开销路,后头的生意更是受用无穷。光靠着香水跟香胰子便足够养活两个县的百姓了,杨夫人自觉居功甚伟,今日之事叫她彻底歇了在内宅潦草度日的心。她与燕娘这等女中豪杰,就该在外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呆在府中岂不是白费了老天给她们的才华?
等到裴杼交代她,让她留意近期是否有京城那边的大商贩时,杨夫人满口应下,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
等送回了裴杼,张县令身边的小厮也过来了,看到杨夫人后着急忙慌地催促:“夫人,县令大人让您回去呢,您不在,整个家里都乱套了。”
“催什么催?”杨夫人端坐在侧,慢悠悠地转着手上的镯子,“家里只那么几口人,能乱成什么样?但凡他们父子几个稍微上点心,都不至于急吼吼地过来请。”
她才刚尝到了甜头,想让她回去重新管家,想都不要想!再说,她回去能管什么,是管着几口人的吃喝用度,还是管着家里的两个妾室通房啊?
宛若望妻石一般的张县令愣是没有等到自家夫人,不过杨夫人还是记挂着安平县的,给张县令透露了裴杼要兴修工坊的事,让他赶紧去筹备。
从前是人家求到安平县头上,如今这个摊子铺开了,就该他们追着别人跑了。若是错过了机会叫别人抢了,来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哭去。
张县令耐着性子听完,仍旧只关心一件事:“夫人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真没说,夫人还交代了,让您在家勤快些,别整日盼着别人来帮衬打点,怪没出息的……”说到最后,小厮甚至都不敢看县令大人的脸色了。
张县令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气。不回来是吧,好样的,大不了等他休沐了自己亲自去接,就不信那时她还不回来!
多年的夫妻情分在这儿摆着,任凭杨氏如何嘴硬,等真看到了他这个丈夫,再硬的心肠都会软下来,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比张县令处宛若怨夫一般,永宁县如今可谓是喜气洋洋。
裴杼作为最大的功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待。前两日他单枪匹马闯州城时可没几个人看好,不成想,生意真就被他们县令给谈成了,一个小小的酬客宴而已,愣是引出了那么多的单子。光是这些定金分一分,都足够他们富裕两年了。
成四跟秦阿明等人将裴杼安置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给大人松着肩膀,底下的差役也是跑前跑后,一会儿端果子一会儿端茶水,又催着后厨下了几碗汤饼过来。
裴杼听着众人吹捧,时不时地轻轻点头,但却还口是心非地表示这不算什么。
尽管裴杼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嚣张,但是得意之情又怎么能压得住呢?他就说自己是天才吧,即便这次首功不是自己,但依旧无损于他裴大县令的风光。
郑兴成左右瞧不上他这轻狂劲儿,直接让张如胜将裴杼的吃食都端到自己跟前,这么年轻吃那么多干什么,吃得明白么?
王绰静静地等着裴杼过足了得意劲儿之后,才问道:“衙门这笔钱,大人如今可有思路了?”
裴杼咧着的嘴角顿时收了起来,他来时差不多就已经想好了,只是不知道众人会作何反应。裴杼瞥了一眼他们期待的模样,先道:“给衙门的官差多发一个月的俸禄作为奖励吧,他们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着实辛苦,待下个月起,一应俸禄都得酌情增加些。工坊那儿的伙食也得继续改善,另外还得给女工们赶制两身衣裳作为工服。”
至于工钱,一开始说好了的,暂时就不动,月底看梅燕娘那边的进账情况,依旧是多劳多得。日后几间工坊全都稳定下来,再普涨一番月钱。衙门这边也一样。
郑兴成不大乐意给那些女工们花钱,给她们花还不如给自己花。可是想到永宁县赚钱还得靠赠春坊,便没好当众质疑,只道:“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钱,我准备再开几间作坊。”裴杼立马丢出了个惊雷,“香胰子与香露、甘油两者密不可分,另两个做好了也能挣钱,利润不输香胰子。另外,我这儿还有个烧瓷的好法子,准备试着开一家窑场。”
郑兴成立马挺直了腰背,觉得裴杼疯了:“刚才赚了钱,你就不能安生些?咱们本钱少,万一赔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依我看,还是求稳最佳。”
说完郑兴成便给张如胜等人使了个眼色。
张如胜立马道:“是啊,这笔钱搞什么窑场还不如给咱们多发点俸禄,也好让大家伙都开心开心。”
裴杼瞪了一眼这不争气的东西,你就知道开心!
这两人指望不上了,裴杼看向魏平跟王绰,企图寻求一点认同。
魏平沉吟片刻:“县令大人素来睿智,不论大人想做什么,我魏平总归是支持到底的。”
郑兴成:“……”
马屁精,狗崽子,他跟魏平这厮势不两立!
等到了王绰,他也没有否定裴杼,只说:“大人若是想多建工坊,也未尝不可,只是未必需要花钱。这香露、甘油二者可以在赠春坊就近修建,此事也无须大人操心,说不定明日安平县便会派人过来出钱出力。”
王绰没见过那位杨夫人,但是经裴杼口述,他大概也猜到这位杨夫人是什么行事风格。安平县同永宁县合作,虽一时吃亏些,但长远总是受益的。以杨夫人的眼界,不会看不到这一点,“至于窑场,大人可以先放出风声,探一探周边三位县令的底。不出意外,他们总是会愿意出钱的。”
郑兴成忍不住乐了:“其余三县向来瞧不上我等,王师爷哪里来的信心,觉得他们会上赶着给钱?”
王绰抬眸,不卑不亢:“就请郑大人拭目以待吧。”
郑兴成眯着眼睛,已经筹备好了等王绰失算该如何取笑他。这毕竟是后话,眼下他还有别的要提:“即便他们愿意,永宁县的人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从前遭受的冷嘲热讽,诸位可别忘了。”
王绰显然也习惯了郑兴成随时随地都在倒油,已经能忽略他这张不讨喜的嘴了,他只哄着裴杼:“咱们得罪了胡人,单打独斗总比不了团结一体,若能跟其他三个县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与三位县令冰释前嫌,此事宜早不宜迟,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在王绰的计划中,裴杼早晚都是要收服这几个县令的,如今正好借着工坊之事,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江舟满是探究地望过来,总觉得王绰心里没憋着好屁,说不定又在算计什么。他就说王绰这个狗贼不是好人吧,只可惜裴杼小儿从来不信他的话。
这次也一样,王绰一劝,裴杼便心动了。
当然舍不得花钱也是真的,若能一毛不拔将工坊修建好,何乐而不为呢?剩下的钱正好还可以用来修路跟练兵。
希望这会真能如王师爷所料吧。
等到了第二日,裴杼才晓得什么叫料事如神,他刚散出消息说要兴建三座工坊,隔壁张县令立马亲自带人来了,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出钱出力,只为修两县之好。
裴杼从来没见过给钱给的这么快的张县令,想当初他可是一遍又一遍地求着,至今回忆起仍觉得有点辛酸:“您可得想清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县令想再清楚不过了,夫人已经给他算过了账,这次出钱只会赚,不会亏。张县令拍着胸脯道:“咱们两家毕竟合作这么久,即便出了这笔钱安平县一时艰难了点,但总还是要支援你们的,谁让咱俩交情最深呢?”
裴杼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但尽管张县令表示窑场他也吃得下,裴杼还是没让他出钱,安平县毕竟不算富裕,他不能真叫人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说定之后,裴杼还给了张县令一沓招工告示,他准备招两个人专管财务,永宁县人少,百姓学问也不高,他怕找不到,便让张县令也帮忙问问。
张县令看完那张告示却吸了一口凉气:“统揽县内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还得才思敏捷,文好字佳、雷厉风行……你到底是招账房,还是招户部尚书?”
裴杼挠头:“要求很高吗?”
张县令赏了他一个白眼,懒得回话,只卷起告示:“我替你贴着,但是多半成不了。你自己心中多少该有点数,这般人才,便是去为官作宰也使得,怎会来你这县衙里头当个小役?”
裴杼被打击了一通也觉得有点悬,但是他真的不能放低要求,但凡放低了,都震慑不住衙门里的那群人。他这衙门里头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好管教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万一真能招进来呢?
张县令来得干脆,可另外三县却迟迟未见动静,以至于郑兴成最近嚣张得很,总是对王师爷冷嘲热讽,裴杼护得越紧,他嘲讽得越厉害。
恰逢休沐,另外三县的县令悄悄地聚了一聚。三人明面上关系不错,时常诗文唱和,小聚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这次三人凑在一块儿是,话里话外免不了要绕到了永宁县上。无他,最近永宁县太风光了,那香胰子在幽州卖得实在红火,连带着安平县也起来了,谁不眼红?
安平县如今跟永宁县是彻底绑在了一块儿,可裴杼提的那什么窑场一事,却不见安平县掺股,想必是兜里干干净净,一滴都榨不出来了。活该,让那张县令这么贪心,什么差事都要占一占?
三人对此贬低了一通,仿佛十分不屑。槐县县令骂完张县令后又骂了裴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下二人的神色,忽然义正言辞道:“那裴杼放出消息,便是诱我等白白出钱出力,我是断不会上钩、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和县县令重重地撂下酒盏:“那是自然,我和县上下绝不会同永宁县为伍!”
二人看向最后一位。
庐县县令本来还想着偷偷下去找裴杼谈一谈,可是看到他们俩都这般厌恶,一时也懊恼自己不该动摇,他立马道:“我也绝不会自降身份!”
第36章 上门(一更)
梁国官员十日一休, 旬假难得,张县令从前每逢旬假都喜欢约上三五好友小聚,只是今日不同。
这日天还未亮, 张县令便叫人套了马,自己修了胡须, 穿上簇新的衣裳,预备去接他夫人回来家。
张县令目标明确,直奔幽州城。不似裴杼初进城时晕头转向, 张县令大人对这一片可十分熟悉。
只是来了之后他反而不敢认了。这才过了多久,铺子竟然模样大变。名字改了不说, 里面陈设也全都换了, 原先的胭脂水粉全然不见,货架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胰子跟香露,还未踏进去,便先闻到了一股清香。铺子里人来人往, 但大多都是女眷,张县令进来之后就显得格格不入。
等了好久, 他才看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矜持地咳了一声, 准备唤那丫鬟来招待自己。不想对方竟然没瞧见他,反倒冲着一位夫人笑得十分讨好, 直接请对方上了二楼。
张县令暗暗生气,好个没眼色的丫鬟,才出家门几日, 连自己老爷都不认得了?他今儿就在旁边站着,看她们什么时候注意到自己!
其实丫鬟早看到了,只是夫人交代过, 即便老爷来也不必给他什么好脸。加上刚才她迎的那位确实是店里的大主顾,昨儿才订了一批货,今日又要追加,丫鬟满心里惦记着生意,什么老爷什么大人的,统统都得往后靠,少耽误她们赚钱!
张县令愣是被撂在这里足足一个多时辰,原先嚣张的气焰愣是被冷板凳给逼退了。等到了午时,来铺子里买东西、谈生意的客人陆续离开,杨夫人才终于有空接见了他。
吃了这么个下马威,张县令也支棱不起来了,见面后直接委屈地问道:“夫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没见我如今正忙着?这摊子的事情撂不开手,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去一趟。”
张县令听这意思,竟是回了还要走,立马带些不满出来:“这生意谁做不行?家里才是真离不开你。”
“谁做都行?”杨夫人眉头一挑,整个人锋利十足,完全不似平日在内宅中的温吞贤良,“这店铺是我们一手撑起来的,订单也是我带着人一笔一笔谈下来的,日后安平县赚到了钱,功劳簿上有我一大半。安平县离了你们这些官员倒不了,但是如今这香胰子生意没我们这些女子撑着,还真就不行。”
她不觉得自己就输给衙门里头的那些官员差役了,这些日子她白天跟商贾讨生意,傍晚登门拜访诸位贵夫人,入夜还得准备请帖信笺联络感情,这般呕心沥血才换来了如今赠春坊生意红火。
莫说是她了,就是铺子里面的这些丫鬟、梅燕娘带领的那些女工,哪个没有功劳?裴县令还对她们礼遇有加呢,姓张的反而几句话就想磨灭她们的价值,真是给他脸了!
杨夫人面色陡然一变,唬得张县令都站了起来,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他还是不习惯夫人为何变了性子,明明在家时也算贤惠啊……
“多说无益,你赶紧回去,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张县令无助地被撂在原地,他也没说什么啊……
隔了一会儿,杨夫人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张县令暗含期待,莫不是回心转意了?
杨夫人回头,面无表情道:“回去速速告知裴县令,他要找的京城商贾我已经寻到了,对方手里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一间胭脂铺,订单自是不会少,可赠春坊那边也得加紧制作,若是手人不够就得赶紧招人,切莫耽误了生意。”
她只负责谈订单,后续交货的重任可就管不了了。
张县令没等到杨夫人松口,反而被指派地明明白白。夫人如今心气儿高了,他也担心自己不照做夫人就不回来了。可惜等到他回安平县时天色已晚,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才赶往永宁县。
去了之后才发现,永宁县今日仿佛要招待客人。
郑兴成耷拉着脸,十分不痛快招呼众人布置衙门大堂,接待哪一级的官员该用什么样的礼节,再没有人比郑兴成更清楚,他曾经为了讨好幽州官员专门钻研过这些。可惜苦学的东西自己用不上,反而便宜了裴杼。
想到自己近日对王绰嘲讽,郑兴成便一肚子不爽,这打脸的感觉可不好受。下回王绰说话,他还是不要轻易怼的好。不过王绰这厮也是古怪,每每会客都不见他的身影。
在张县令突然上门询问时,郑兴成懒懒地回答,边上的裴杼则喜气洋洋地道:“确实有贵客要来,昨天晚上连夜递了拜帖。”
说完便请张县令入内了,那些是贵客,张县令也不能怠慢,都算是财神,况且人家今儿登门还特意给他带了一个好消息。
听到杨夫人找到了京城的门路,裴杼喜不自胜。第三项任务迟迟完成不了,裴杼也着急,不过好在两个工坊已经开始建了、香胰子香水销路甚广,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只盼着老天开眼,别再折腾他了。
张县令倒是很好奇,裴杼口中的贵客到底是谁,难道是夫人引荐过来的商贾?也不像啊。
不多时,两辆马车停在县衙门口。
两边都是熟人,看一眼对方的车夫便知道里头坐的是谁。槐县的文县令听到车夫提醒后,脸色便有点微妙,他昨儿傍晚回去就立马准备了帖子,本以为行动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对面也不逊色。
对面也是一样心绪复杂,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隔壁那位下手也快准狠,甚至昨日还故意做局诓骗他们,好叫他们误以为槐县上下无欲无求。
呵,幸好他没有上当。
可等到下了马车之后,二人又仿佛没事人一样上前寒暄。昨儿言之凿凿表示自己看不上裴杼的和县吴县令就跟失忆了一样:“文兄是来寻裴县令叙旧的?”
文县令矜持点头:“贤弟不也是来叙旧的吗?”
“既都是来叙旧的,那便一起吧。”吴县令面带微笑,与好友携手一道进了永宁县县衙。
永宁县也给足了尊重,裴杼与郑兴成亲自过来迎接,将他们引至正堂,可谓是体贴备至。几人一路说说笑笑,仿佛天生关系就这么融洽。
只是万万没想到,张文卿那个老东西也在这正堂。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县令反应过来贵客是谁后,忽然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啧,当时这俩货嘲笑他的时候可没留情面,怎么,如今看安平县跟着喝上汤了,也便巴巴地过来贴永宁县了?要不要脸?
脸是要的,但是跟赚钱比起来,这点脸面也就可有可无了。况且裴杼还十分给面子,不仅一大早就让郑兴成准备迎客人,如今客人到了也是极力缓和气氛:“二位县令远道而来,永宁县上下都不胜欢喜。今日张县令也在,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正好借此机会联络联络感情。”
说完也不免遗憾:“可惜芮县令不在。”
原本裴杼以为芮县令会最先过来,毕竟三县之中庐县最次些,结果那位反倒一直没有消息。
文、吴二人对望,皆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
有裴杼跟郑兴成在旁说和,即便张县令心中有怨,可表面上依旧过得去。闲话了半日,终归是要切入正题的。
两位县令不愿意再兜弯子,直接问起了窑场一事。这两天他们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永宁县的香胰子跟香露卖得实在是好,尤其是那香露,备受富贵人家追捧,即便刘太守有心打压也是压不住。那几个工坊如今是掺和不进去了,可是窑场却还没有动工,整好可以掺一股。
二位急于争先,裴杼却耐心地先同他们说明了一下窑场的构思。这窑场想要建成,难度不低,毕竟真正的紫色瓷器如今是没有的,但方子就在他手上,只要有熟练工且钴土矿备齐,总能成事。等到茄皮紫釉瓷做出来后,也定能风靡一时。
当初裴杼求张县令出钱建工坊时,曾许诺若不赚钱,就当是他们借的,如今亦然。
此话一出,吴县令立马就没有了顾忌,表示自己可以出钱,且和县境内有不少擅长烧瓷器的手艺人,若是裴杼需要,他即刻就能送上门来供裴杼驱使。
文县令稍加思索,忽然道:“既然和县出人,那建造窑场的一应开支就由槐县出吧。和县距永宁县太远,槐县倒是相对近一些,来日窑场可以设在永宁县跟槐县之间,取中间位置,以方便两县的百姓上工。”
吴县令攥紧了桌脚,狗贼,竟然敢算到他头上?!
裴杼还在犹豫,其实窑场建在哪儿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那几个工坊已经将永宁县适龄的工人都已经吸纳过去了,再扩建的话还得从外头招人。永宁县人口太少,窑场或近或远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技术跟财政能捏在手里就成。
可吴县令着急啊,谁不希望作坊离自家更近?来日或是招工,或是发展商业,那都是对自家大大有利的。即便和县距离永宁县过远,吴县令也不得不争:“和县可不缺钱,我们不但能出人,连钱也一并出了,绝不会让裴大人费半点心。至于您要的钴土矿,这也好说,我便是出身江南西道,裴县令想要那儿的钴土矿,于我而言易如反掌,要多少我便能取多少。只一点,这窑场得建在和县境内!”
有这样的门路?
裴杼竟然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
文县令坐不住了,瞬间锋芒毕露:“钴土矿而已,槐县也能运来,且我在京城有门路,窑场建在槐县,往后生意根本不用愁。”
等等——裴杼抬手劝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火药味这么浓了?他今儿是为了讨论作坊,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吴县令拍案而起:“笑话,难道我便没有门路了?”
“认真比较起来,和县本就不如槐县富裕,这是事实。”
“姓文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窑场,槐县要定了!”
第37章 闹翻(二更)
一直标榜着情同手足, 原来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情分啊。本来还有余怒的张县令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后,心中的那点膈应劲儿忽然就散了。别看这几个县令总是抱团欺负他们,其实他们自己也不见得就瞧得上对方, 虚伪,太虚伪了!
气是不气了, 如今张县令倒是挺警惕的,这俩人为了一个窑场如此不顾颜面,裴县令会不会觉得他们好说话, 以后都只找他们合作了?
张县令目光深沉,这群人还真的是不得不防。
不过, 今日之事, 那位芮县令应该还不知道吧。
裴杼真没空宽慰胡思乱想的张县令了,他被这两位县令吵得头疼,今儿是请他们过来谈生意的,总不好最后闹得一拍两散。
裴杼打断了他们, 三个县各退一步,窑场就建在槐县与和县之间, 裴杼出配方,另外两个县出工、出钱还得给他将钴土矿弄过来。窑场由裴杼派人总管, 一切规章制度比照赠春坊来,日后若有改动, 需得三家共同商议才行。至于利润,永宁县要占四分利,余下两个县城各占三分。再便是招工了, 裴杼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赠春坊如何招工的,来日窑场便是如何招工,各县百姓若想进去, 得全凭本事才行。”
“这是自然,我没意见。”吴县令立马应下,他不相信治下百姓会在手艺上输给槐县。
文县令见裴杼肯让出选址,虽然遗憾窑场没有彻底落在自己县城内,但是如今这情况他也不亏。毕竟是他们求着裴杼的,人家都退了,他们若是不退也忒不给面子,日后还怎么合作?他道:“槐县上下也无异议。”
吴县令心中腹诽,好个学人精,自己说一句他就学一句,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狗腿?吴县令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今日合该将一切都定下,将来窑场也只能由咱们三家共管,不必再让其他人掺合了。”
文县令想到了芮县令,眼神一闪,立马附和:“是这个道理。”
裴杼一言难尽,这会儿又心照不宣起来了?这两人之间的情分还真是难懂,不过一文一武,还挺搭的,若是吴县令姓武,那就更搭了。
大事说好之后,剩下的便是些琐碎事项,裴杼与他们二人足足商量了一日,期间也有扯皮争议,不过最后也都退让了。主要是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两个县令彼此都较着劲儿;又有张县令在旁时不时挑唆一下,想让裴杼看到还是他们安平县省心;更有郑兴成在极力压榨,既然不是他们出钱,郑兴成恨不得将两个县的钱全部榨干。
如此一日下来,即便事情谈成了,裴杼也是心力交瘁。等送走三位县令后,裴杼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真的动弹不了一点儿了。
人走之后,王绰才从书房中出来,对裴杼道了一声“恭喜”。
裴杼盖着脑袋:“是该恭喜的,不花一分钱就能把窑场给建好了。”
王绰笑而不语,岂止,将来还能不花一分钱将这两个县变为自己所用呢。
瘫了一会儿,裴杼又不得不挣扎着起来了,这会儿不能睡,他还得去看看两个工坊修建得怎么样了。
走出县衙后,张县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轻飘飘地上了马车。虽然他也很想留下来好好嘲讽一番这两个,但是回去告密显然更为要紧。
文、吴二人被他看得也不大自在,方才在裴杼面前据理力争,但是如今出来之后冷风一吹,两人又醒过来了神。尤其是文县令,他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顾忌着他们今后还有合作,尤其是窑场建起来之后甚至交往还会更密,如今将关系闹僵并无半分好处,遂主动开口缓和了气氛:“方才在县衙时略有些失态,只是愚兄也是为了槐县的将来,并不针对谁,还往贤弟勿怪。”
吴县令虽然心里已经记恨上了,但还是跟对方一样扬起了嘴角:“哪里,都是为了各自治下的百姓罢了。”
短短两句话说完,便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下次聚会,他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回去之后,吴县令便赶紧写了一封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去江南西道,不管这个钴土矿是什么,都得第一时间找到送给裴杼。与此同时,他又叫人搜集了和县所有做瓷器的手艺人,准备提前送去永宁县,让裴杼先跟他这边的人接触接触。
多年好友,文县令怎能不知道吴县令的为人?他断不会让对方专美于前,于是安排人手,不管和县要做什么,他们只能比和县做得更快、更好,这会儿不争,下场只能跟庐州那个蠢货一样。
两人明争暗斗,一刻也没停,被他们撂下的庐州县令却收到了一封告密的信。
通篇读完后,宛若晴天霹雳。芮县令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会背着自己跟永宁县掺合到了一块儿去!还为了一丁点儿利益在裴杼这个小辈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吵架之余更联手杜绝了庐县掺股的可能!
他们怎能如此,明明一开始说好了,谁也不会自降身份跟永宁县示好,合着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不,或许是张文卿蓄意挑拨、这里面另有隐情呢?多年好友,他们从来都是一致对外,这两位应当不会对自己太狠。芮县令还想在试探一番,于是给二人各写了一封信,委婉表示自己回去之后深思一番,觉得跟永宁县合作也不是没有好处,遂特意过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不出意外,两人都在回信中极力劝阻,好赖话都说尽了,让他千万不要白费精力。
芮县令:“……呵。”
他跟永宁县合作就是白费力气,那两人为了永宁县出钱出力就是舍生取义了?
芮县令气得直接将信给撕了,末了又团成团扔到地上跺了两脚,含恨骂道:“我算是看清了这两个无耻小人!”
信撕了之后,芮县令望着地上的纸屑又开始后悔,懊恼自己手太快,他就应该将这两封信送去永宁县给裴杼看看,让他知道那两个投奔他的背地里是个什么东西。
越想越不该意气用事,本来就生气的芮县令更是被自己给蠢笑了,独坐到半夜都能没咽得下这口气。
几日后,槐县与和县的烧瓷工人都来了永宁县,裴杼做了个简易的窑洞,让他们先烧制一批给他看看。吴县令也带了话过来,钴土矿已经找到,此物在江南西道一带存量极丰富,光是他家附近发现的钴土矿就足够五六年的用量了,无需再找新。且这种东西也不在金、银、铜、铅等官府严禁之列,以他本家在当地的威望,开采这些尚不值钱的矿,只需跟官府打点一番即可。
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就连香露跟甘油工坊都建得顺顺利利,在裴杼的紧盯之下,愣是没有出过半点茬子。
期间,裴杼又扩招了一批人,这回前来应聘的女眷比上次还要多。上回只是永宁县跟安平县的女眷,这会连带着槐县跟和县的一些人也来碰运气了。
赠春坊招人从不看身份,只要手脚麻利、家世清白、有上进心即可。
此番进来的女眷也幸运,膳房伙食又改善了不说,进来的头一日还领到了两身衣裳。
赠春坊原本的膳食便不差,当初那等艰难的环境下还给她们半碗蛋羹呢,放在寻常村中想都不敢想。当时是为了安定女眷的心,特意贴钱做的饭。如今整个永宁县还靠着工坊来养,饮食方面自然也该提一提档次。至于衣服,则纯粹是工服而已。
工服不工服的,女眷们并不在意,在她们眼中这毕竟是两身簇新的衣裳。许多人摸着属于自己的新衣裳,半晌都舍不得松开手。这年头,寻常女子一年到头也做不到一身新衣,有的甚至一直穿着家中姊妹的旧衣,直到嫁人时才会穿上新衣服,可工坊竟然愿意白送给她们!
换上整齐的工服,众人多少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这点诚惶诚恐便在梅燕娘的快节奏管理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工坊里头这么忙,谁还有时间再感慨?
原先的女工手艺已经熟练,被分区了做香露跟造价不菲的香胰子,新进来的这批则负责做最简单的热制皂,等到熟练之后,再招新人。反正工坊这边的订单越来越多,便是再多招几回也不为过。
等到两间新工坊落成、永宁县的香胰子、香露顺利运送到京城后,裴杼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提示音。
完成了!裴杼迫不及待地打开系统面板,终于看到了任务完成的标识,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面对所谓的随机事件了。
裴杼看向奖励,好奇这次会出什么,若是粮种自然最好了。
他虔诚地伸手,打开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人口翻倍卡。旁边一行小注:使用此卡,可随机获得八千良民。
裴杼:“好家伙,还有这种功能?”
他要是使用的话,究竟会从哪里送来人口呢?工坊要用人、江舟那边练兵也要用人,如今人手不足,地里的麦子熟了都得衙门派人过去帮着收割。缺人的裴杼想都不想,立马点了使用。
……嗯,无事发生。
裴杼确定了,定然是得等一等才能见效,只是不知道这回究竟要等几日了。
安平县县衙的粉壁上,一张写着县衙招工的告示因为长久无人问津,已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就在即将被吹落之际,忽然被一只素手稳稳接住。
第38章 捡人
今年永宁县的冬小麦收割都晚了些, 不过在衙门下场帮忙之后,总算没有耽误太久,也没妨碍下一季播种。
幽州原本是一年一熟, 后来经过多年摸索,才变成了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冬小麦割完之后, 地里刚好续上谷子跟高粱,等到九月末收成之后,又可以再种上一季冬小麦。在没有高产作物引入中原前, 这么安排已经是将土地利用到极致了。
好不容易高粱粟米种下后,县城下面的古排村竟然传出噩耗, 两只野猪从山上跑了下来, 糟蹋了不少庄稼,还连伤两人。
裴杼得了消息后,立马带着江舟还有众差役,气势汹汹地前去抓猪。
去往古排村的路上, 江舟脸色奇差,尤其在听闻裴杼絮絮叨叨说, 待会儿抓到野猪后肯定会多给他分几块猪蹄,让他不要担心时, 江舟隐忍着怒火反驳:“我难道是为了几块猪蹄出门的吗?”
“难道不是吗?”裴杼眨着眼睛,他今早上让江舟帮忙时对方还一脸不屑, 直到他说野猪拿回去加餐后,江舟才开始动摇。衙门的饭菜在裴杼看来还不错,但是江舟总嫌弃没有油水, 还跟着张如胜一块儿抱怨裴杼抠门,赚了钱也不给他们买肉。野猪虽只有两头,但好歹也是肉, 足够吃几天了,江舟肯定馋。
裴杼觉得他脸色不好是因为给的不够,于是许诺:“好吧,只要你待会儿出全力,两条猪尾巴也可以留给你,我知道你肯定一早就惦记上了。”
这玩意儿可好吃了,香喷喷。
江舟:“……”
该死的!
想他曾经手握旌旗,纵横沙场,统御十万大兵,何等的威武风光?如今竟然沦落到要为了几个猪蹄折腰!最可恶的是,他还真是因为那几口肉答应出门猎猪的,落魄到他这个份儿上的将军,也是世间少有了。
抵达古排村后,村正已经等候多时了。江舟问了两句,发现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很快便没了耐心,脸一板:“啰哩巴嗦什么?你直接说野猪最后在哪儿出现的就行!”
村正吓了一跳,终于不再絮叨了,乖巧地指着一处:“就在那个林子里。”
江舟不由分说地招呼其他人跟上。
裴杼倒是知道这位村正想说什么,那两头野猪伤了人不说,又毁坏了不少庄稼,村正这是想给他哭惨呢。不过古排村本来也挺倒霉的,裴杼离开前安慰道:“等野猪打回来后分你们一头,你拉去集市上卖掉,收回的钱可以给各家贴补些。”
这年头肉价贵得很,虽然真正富贵人家喜羊不喜猪,但是在民间,猪肉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吃得起的。一头猪卖出去,足够弥补损失了。
裴杼拍拍老村正的肩膀便离开了,留下老村正在原地,又羞愧又感激。
原来县令大人都听出来了……他也不想要这头猪的,只是村里条件也艰难,幸好县令大人体恤。
江舟等人被指路之后,轻而易举就在林子外围找到了第一头。可这第二头却迟迟不见踪影,找遍了大半个山头都没找到。
众人分开之际,裴杼也拿着弓箭跃跃欲试,他也没准备猎杀什么野猪,若是能射中什么兔子野鸡什么的,他便心满意足了。裴杼这箭法还是跟江舟学的,只是江舟嫌他学艺不精,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裴杼稍微走远些便会被江舟重新叫回来。
堂堂县令,毫无尊严。
裴杼决定扣押江舟一条猪尾巴,正四处紧盯,忽然听到背后起动静,似乎是野猪的呼吸声,很是急促凶狠。裴杼拨开重重叶片,只一眼,差点没将他吓死。不远处藏着一头正在发怒的野猪,且它竟是奔着一个弱女子过去的。
生死一线,裴杼压根没想过这野猪出没的野林子里为何会有姑娘,大叫一声:“铁牛先生,快救人!”
江舟反应极快,裴杼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江舟便已经提着长枪冲进了密林,一枪扎进野猪脖颈,而后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来了几下。
野猪带着江舟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走得也很安详。
不远处,沈璎遗憾地收回了刀别在腰后。本以为能顺便赚些钱,如今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杼赶忙剥开荆棘跟树叶,一路小跑着赶到那位姑娘跟前,担忧不已:“姑娘你没事儿吧?”
沈璎抬头:“无事,多谢二位搭救。”
声音如山间冷泉,很是好听。裴杼不由地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眉目如画,清冷出尘,明明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可不知为何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矛盾极了。
裴杼抛开杂念,询问道:“你是永宁县的人吗?此处有野猪出没,你怎么孤身进林子里,多危险啊。”
沈璎摇了摇头:“我是外地的,因投奔远亲来了幽州,无奈亲友已离世,只好暂居在幽州附近寻个差事做。恰逢昨日看到了一则招工的告示,才特意赶来永宁县。”
说完,余光瞥了一眼正在一心一意收拾野猪的江舟,微微翘起嘴角。
裴杼却迅速察觉到了是什么告示,惊呼:“你是来衙门应聘的?”
沈璎坦然点头。
裴杼连忙吆喝铁牛先生过来看,他们的告示贴出去这么久,因为要求实在是高,竟没有一个人敢上门来应聘,这会儿终于有人愿意一试了,怎不叫裴杼激动?
江舟半天才擦干净刀,听到裴杼在嚷嚷,不耐烦地起身朝他那边走去。跟个姑娘家说话还这么咋咋呼呼,真是好意思。可等走到之后,江舟也惊呆了,错愕之后便是狂喜!
沈璎歪了歪头,戏谑道:“这位便是,铁牛先生?”
江舟:“……”
这丫头,世叔也是她能打趣的?
虽不知沈璎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眼下不是一个很好的认亲时机,江舟再高兴也只能忍着。
一整头野猪被五花大绑地运回了衙门,此刻正孤零零地被扔在院子里。众人却这会儿压根没心思顾着那头猪,反而全神贯注地围坐在大堂中。
满屋子都是算盘珠子碰撞的清脆声,那打珠子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上下翻飞,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这……县令大人这次又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而且为什么县令大人回回捡回来的都是神人。
王绰含笑望着这一幕,江舟更是与有荣焉。
裴杼也没想过这位沈姑娘竟会这般厉害。古排村偶遇之后,裴杼听到对方举目无亲又想来衙门应聘,想都没想就将对方给带回去了。他路上都琢磨好了,即便这位沈姑娘算账水平太次,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差事才行,反正工坊那边缺人,不至于让她无处可去。直到沈姑娘小露一手后,裴杼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人家,天底下就没有她算不明白的账!
其实不然,沈璎还真算不明白永宁县县衙的这笔烂账,看得出账本之前被改动过,动的地方还不少,旁人瞧不出什么,沈璎这种老手一看就能发现端倪。
简单给众人算了几笔后,沈璎能留下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了,尽管她是个姑娘家,但天底下也没有姑娘不能管账的道理,只要能力过硬,就是衙门的账,也照样管得了。裴杼招的是账房,不论男女,只要能干他就收。眼见郑兴成要开口,裴杼率先一步将事情定下:“那从今日起,沈姑娘便先在衙门见习两个月,若无意外,日后就留在此处当差,一应俸禄比照王师爷等。”
他答应得太快,且魏平那个狗腿子又很快带人附和,郑兴成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
裴杼宣布完,又看向沈璎:“沈姑娘可还有要交代的?”
“倒还真有几桩。”沈璎直白地看向众人,“如今衙门的账目太简单了,我若留下,日后衙门、工坊各处都得按着我的方式来记账。”
郑兴成嗤笑:“记账而已,难不成你的记账能出什么新意?”
“大人可否先听完?”
郑兴成闭上嘴,且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沈璎从前也管账,父亲驻守边疆时,军营中所有账本跟自家的酒楼饭馆、京城中的各大上铺的账都是她总揽,手上的账多了,沈璎便发现如今的记账法过于单一,只有进和出,账目设置不完整,也不能进行总体试算平衡。是以她便与诸位账房先生琢磨出一道龙门记账法,将所有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部分,每一类下有有若干帐户,记录存欠的财产物资、损益等事项。
不懂账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们怎么一点儿听不明白呢?
只懂一点儿都裴杼若有所思,这不是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吗?他也蹭过相关的课,只是借贷太难理解,资产负债、利润、现金流这些也很复杂,裴杼搞不懂,便没仔细琢磨下去。如今听沈璎说起这套龙门账,一时才勾起了不少回忆。确实,衙门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单式记账法肯定不比复式记账法好用。
真正懂的郑兴成则先是脸色一黑,后又露出深思。若是按着这个法子来,他再想贪墨可就难了,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可他又明白这套法子确实用得好,若是学明白了,来日自己发了财开了铺子,便不怕被人糊弄了。
“所有的钱不会凭空产生,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这套记账法,便是既明确钱来路,又记下其去处,且数额还得一致。等到月底或年末盘账,才不至于错漏百出。”沈璎笑着将账本放了下去,意有所指。
裴杼不好说话。
郑兴成眼神微闪,臭丫头眼睛还挺毒辣,账本上的钱就是他贪的,怎么了?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他跟裴杼互惠互利,这丫头还想翻账?做梦去吧。
张如胜嚷嚷:“可你这法子我们都不会。”
沈璎淡然道:“学过便会了,且学会了才能一劳永逸。”
说完看向裴杼:“听闻工坊那边也有专门管账的,不如让她们过来,加上衙门的差役,我花上半日或整日功夫给他们一并讲个清楚。”
裴杼点头,觉得和该如此,而后看向成四等人。
成四秦阿明等人连忙低头往后退,他们连大字儿都不识几个,哪有能耐学管账?而且这个记账法一听就特别复杂特别繁琐,他们又不是专门管账的,还是不要学了吧……
魏平却站出来,表示他愿意学。
郑兴成眼珠子转了转,将张如胜也推了出去:“算他一个。”
张如胜:“……?”
他不要学!
张如胜拒绝,但是毫无效果,郑大人还是无情地将他跟魏平塞到一块儿去了。
绝望之下,张如胜已经听不进去沈璎那丫头又在跟裴杼说什么了,只依稀听到什么司库、账房各处人员今后要一一备齐、还有账册要统一样式重新印制、还有票据云云……总之说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
好容易等到散场,张如胜无精打采地朝外走着,郑大人忽然叫住了他,耳提面命地让他务必跟着那丫头学,还得学透了、学深了。
张如胜心如死灰:“大人,这东西听着就难,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学透?”
“再难也得学,等学会了之后便能将她挤下去,你自己管理衙门的账目。”郑兴成野心勃勃,他手下的人都被裴杼给挖了过去,虽说他如今没了上进心,但是搞钱的劲儿还是有的。让沈璎一个黄毛丫头管那么多的钱,裴杼肯放心他还放心不下呢,势必要让自己人上位才好。
见张如胜这个没出息的露怯,郑兴成没好气地教训道:“拿出点该有的气势来,你是官她是民,再说她这么年轻,在永宁县又没有依靠更无后台,只有你欺负她的份儿,她还敢给你脸色瞧?”
张如胜一听也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在郑大人反复交代他盯紧沈璎时,张如胜没多想就应下来了,盯人而已,有什么难的?
晚饭时,江舟端着碗坐在了沈璎旁边。今儿一天裴杼都在,他没机会跟沈璎独处,到如今才找到机会问她情况。
沈璎数着碗里的米,缓缓道:“我应当是在流放途中,被王叔所救。”
她之前便怀疑是王绰救了她,直到前些日子收到永宁县寄来的信,沈璎才彻底确定这一点。若不是王绰救了她,又如何能知晓她的藏身之处?只怕她之所以能顺利伪造身份,也是王绰出了力。有了新的身份,她才能平安无事地行走在外。
江舟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那……你父亲?”
“父兄早已身亡。”沈璎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在无尽的自虐与压抑下酝酿出的一种漠然。
江舟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我就知道,王绰狗贼跟狗皇帝还是没有放过你爹!”
听他剑指王绰,沈璎忽然道:“兴许,这其中还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分明是王绰狗贼为了迎合狗皇帝算计咱们两家,他虽救了你,一样抹不去他犯下的罪孽。等到我杀了狗皇帝之后再将他带到你爹的墓碑前,让他以死谢罪!”再次被勾起往事,江舟依旧无法冷静,他也不想被衙门里的人看了笑话,更不愿意在沈璎跟前失态,想了想,还是直接撂下碗,大步冲出了膳房。
正好走进来的张如胜看到这一幕,兴奋不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江舟明显是跟沈璎说完话之后便发怒离开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沈璎刚来头一日就得罪了江舟这个煞神,这死丫头要惨喽。
张如胜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
沈璎面不改色,随手取来一只筷子,握在手里转了两下,随即抵在桌上,两指一屈,“咔擦”一声,筷子应声折断。
张如胜就跟见了鬼一样。
第39章 迁徙
自打沈璎方方面面渗入永宁县起, 郑兴成便想方设法地在裴杼面前给张如胜说尽好话,同时极力打压沈璎。
郑兴成原本以为沈璎只是单纯地管账,没想到这死丫头她还真有自己的想法, 跟裴杼聊过之后又跟各差役挨个谈过,昨儿还跟着魏平查看了所有的往年账簿、仓库管理、人员情况, 今日又跑去工坊逛了一圈,将工坊的账本跟女工情况摸得透透的。
这死丫头要干什么,郑兴成警惕极了:“大人, 咱们请她过来只是为了记账、管账,她将各处都问了, 连账本也看了, 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裴杼知道郑大人这是又应激了,事实上,裴杼半点也不觉得沈璎越俎代庖,后世每一任财务经理上任, 都要走这些流程。不将人员跟账目摸清楚,如何开展工作?像沈璎这样主动去了解自然最好, 都不用裴杼操心,而且沈璎虽然年轻, 但行事却意外老练,就算最后压不住人, 起码也不会被郑兴成等人糊弄。
裴杼一句“我觉得挺好”,再次将郑兴成噎住。
郑兴成就没见过警惕心这么低的县令,从前陈县令在任的时候, 甭管是财政还是粮食,哪个不是紧紧攥在手心里?即便是他,也是费了好几年功夫才让陈县令放下戒备, 愿意分权给他。如今沈璎轻而易举就得到这些,郑兴成岂能服气?他苦口婆心劝道:“这沈璎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都不是永宁县的人,让她管着这些,你就不担心她使坏?”
“不是说了见习两个月么,还有观望考察的机会,县衙里头这么多人一道盯着,能出什么乱子?你不信沈璎,难道还不信魏平跟张如胜?再说人家并非身份不明,而是有户籍的良民。户籍不都给你看了吗,年岁、籍贯、家中情况都写在上面,模样也对得上。我又不傻,倘若真的来历不明,能让她管账本?”
裴杼觉得郑兴成见沈璎家中无人便想欺负她,敲打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别总为难人姑娘家,怪没脸的。”
他没脸?郑兴成咬着后槽牙,还没开始就护上了。那么个小丫头刚来就掌了权,那他曾经为了讨好陈县令做出的努力算什么?
算什么!
将永宁县人员情况摸清楚后,沈璎心中已有了成算,永宁县尚在草创时期,不论是人员调配还是俸禄都很乱,难得的是,乱成这样竟也没出差错,始终围着裴杼这根主心骨转。
这位新县令就任不到一年,经历却十分了得,在永宁县上下还是一盘散沙时,便能率领全城百姓对抗胡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又成功从幽州借了钱修好了水库,后面更是与安平县合作建了赠春坊。
赠春坊的账她皆一一瞧过,香胰子跟香露卖得极好,尤其是香露,虽然蒸馏设备耗资巨大,可一旦建好少说三五年内不用再费心添置什么,且那东西内部构造复杂,若不拆开仔细看,根本不知是怎么做的。比起香胰子还要不少材料成本,香露那东西才是一本万利呢。
裴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兵行险招,但又实在给永宁县挣了一条出路。换作任何一位县令,只怕都做不到这一点,怪不得永宁县这群人愿意跟着他,也怨不得王绰宁愿冒着危险将江叔寻了过来,如今又将她给找来救急。
沈璎也想找王绰深聊一次,可惜一直不顺利。
父亲获罪时,他们一家在西北戍边,罪名来得莫名其妙,流放途中父兄死得也突然。沈璎算是死里逃生,待她脱困后一打探,只听说这一切都是王太傅布的局,为的便是排除异己、谄媚君上。等到王绰被获罪流放后,上面那位又成了被奸臣蛊惑的无辜皇帝,一切都是王绰的错,狗皇帝滥杀功臣的罪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可沈璎不傻,王绰为人她还是清楚的,遂一直怀疑其中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沈璎也想问个清楚,只苦于王绰不愿配合,甚至都羞于见她。至于江舟那边,多跟他提几句从前的事他便火冒三丈要动刀子。沈璎只寄希望于来日打入长安城,手刃仇敌,让一切真相大白。
在此之前,她定会全心全意辅佐裴杼。王绰看中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只要有一点希望杀回去,沈璎都会拼尽全力。江舟应当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凭着一腔恨意活下去的?
在永宁县落脚之后,沈璎便开始大刀阔斧整顿财政。
在她的要求之下,裴杼从差役中找了四人给沈璎打下手,秦阿明便是其中之一。四个人都属脑袋聪慧,看着像是能学会管账的,那些个笨笨的,一开始就被裴杼给刷下去了。
不用去外面风吹日晒地四处办差本是好事,可一想到今后终日要跟账目打交道,还要苦学那什么龙门账,秦阿明等人便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再伤心,活儿一样得做,县令大人如今对这块上心着呢。而且,沈姑娘虽然看着文文弱弱,但办事却说一不二,甚至有几份杀伐决断,比他们县令大人难说话多了。在她跟前,秦阿明几个根本不敢偷奸耍滑。
不是他们不中用,实在是这位沈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才来了多久,但凡是跟管账有关的,都被她重新立了一番规矩。账本已经换了,仓库、账房的人也重新安排了,秦阿明等人如今各司其职,从前的差事已经彻底丢开手。差标、考勤有了正经的章程,甚至连俸禄发放都改了规矩。虽有部分人觉得沈璎管太多,但不得不说,被这么一通整治,如今衙门上下各项事务都清晰明了多了,不服不行。
这日一早,秦阿明四个便将院子收拾好,放置好桌椅、备好教案。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来学龙门账的人都陆陆续续过来了。
裴杼也跑过来准备温习一番,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听得进去,但是好歹过来给沈璎撑撑场面。
张县令、文县令以及吴县令都派人过来了,工坊后续涉及分账,他们不得不派自己人过来学,免得日后拿分红时连账都看不清,岂不是闹了笑话?
赠春坊几个管事女眷自然也都要参与其中,杨夫人挪不开身,却派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交代她务必学透了,等回来后再好好教一教她。
杨夫人也觉得如今这账有些乱,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自是乐于接受。而且听闻如今管账的这位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家,杨夫人就更乐意了,她最喜欢看到女子身居要位。
各处派过来的人一下子将这小院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张如胜跟魏平也在其中,以张如胜的体格,总觉得在下面坐着着实委屈了自个儿,稍微转个身都显得透不过气。
魏平瞧他屁股底下活像是长了钉子,黑着脸教训道:“你就不能少动点儿,县令大人都快被你挤得没地方坐了!”
张如胜回头,发现裴杼的桌子确实被他往后挤了许多。
好在裴杼不记仇,反而体谅张如胜被挤得辛苦,主动往后又拉了拉桌椅。
郑兴成不在,前两日又见识了沈璎的真面目,张如胜半点不敢嚣张,委屈巴巴地缩了一下身子:“错不在我,是这院子太小了,今儿这课到底要讲多久?”
“那得看你多久能学会。”
张如胜凄苦异常,要是他一直学不会,难道还得一直这么憋屈地坐着?
越是着急,越是听不懂沈璎说的那些账目,这些东西若是郑大人来听,肯定轻轻松松就能懂,可他不行,他脑子笨。
听了半个时辰,张如胜脑子里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余光瞄了一眼魏平,却见他全神贯注,还不时在纸上记下两笔,张如胜心中不解,这记下来真的有用吗?
张如胜的脑子根本不够用,也不愿意仔细听,甚至在沈璎提到账上钱款要对等,少了一文钱都得核查哪里出了问题时,张如胜脑子一抽便反驳道:“不就是一文钱吗,自己补上不就得了?”
话音刚落,便见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
沈璎也幽幽地笑了一声,她说了这么多,这个胖子竟一点没听进去?
张如胜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作甚,我说错了不成,不就是一文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补上就补上了,刚好还能给你平个账。”
亏的明明是他好吧?
魏平冷笑了一声,蠢成这样,郑兴成竟然还指望着他能夺沈璎的权,真是够匪夷所思的。
有这么个反面例子在,沈璎越发严厉起来,原本半日就准备讲完的课,愣是延长了一整日,结束之前还给众人布置了题。为防他们作弊,同一个地方的人领到的题都是不一样的,想抄都没办法抄去。
“你们回去将题目写好,明日带来送我。若是写得不好,还得再多听两日。”沈璎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若还是不懂,我便一个一个,单独教。”
众人头皮莫名一紧,握紧了手里的题。
裴杼方才也提心吊胆了一会儿,不过幸好沈璎没有给他布置功课。他虽然喜欢蹭课,但是真的不喜欢算账啊。
散课后,沈璎请裴杼留下,将她准备的一份提案递了过去。
衙门账上本是一文不剩,如今的钱一部分是幽州给的赎金,一部分是从山里采出来的金银矿。这虽是官矿,可只要朝廷不知情,那就是地方自己的。两笔加在一起数额不小,又有日进斗金的赠春坊撑着,用不着不担心日后断了收入,那花钱也无需束手束脚了。
赠春坊对外的路肯定是要先修的,否则内外运输不便;兵也得练,沈璎甚至已经计算好了详细的开支。江舟想要处处比照朝廷的精兵,肯定是不行的,穷有穷的练法,永宁县处处都要花钱,即便有了这笔也节省些,将钱花在刀刃上。
裴杼翻了一遍,各项开支罗列详尽,一目了然,前面功夫做得足,意味着他们只要按照上面做就行了。这么一看,将沈璎留下太值了沈姑娘一人顶十个郑兴成!
只是有一点裴杼不明白:“你既说要今后不缺钱,为何还留下一笔?”
他指的是最后面单列的一笔。
沈璎道:“这一笔是用来安置流民的。”
裴杼一愣:“哪儿来的流民,我怎么没听说?”
其实沈璎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来幽州后,曾打听到北边一个部族正跟东胡打了一仗,且还打输了。大部分的族人被东胡俘虏,充做奴隶,仅有数千人逃了出来。
半月前,这批人尚在纠结是否继续往北迁徙,可这些日子她请江舟打探,发现这群人竟然调转方向,朝着幽州这边来了。虽不知是何原因让他们改了主意,但总归是件好事。永宁县人口太少了,若能接纳这批人,不拘是招兵、用工亦或是开荒,都大有裨益。
沈璎将事情原委告知了裴杼,裴杼听完也欢喜不已,这该不会是系统奖励的八千良民吧?他急忙道:“这些人我们务必要争取!”
自从得到这一消息后,裴杼便一直翘首以盼,生怕中间又出变故,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打了水漂。
而从幽州一路赶到东胡王廷的赵炳文等,也终于“刑满释放”了。天知道他们在此受了多少诘问跟冷眼,简直度日如年。
好在东胡并非真的想跟他们开战,磋磨了这么多日,总算是肯让他们回去了。
宝日金在听闻赵炳文等平安被放回时还有些不甘心,再三劝说父兄,想将这群人弄死在东胡,只要作出意外身亡的模样,晾幽州那边也不敢追究。
宝日金生父达努被这个胡作非为的儿子气得胸口犯堵:“你就不能安生点?为了你连吃几个败仗,你长姐在王廷里都快抬不起头了!”
“那都是永宁县那帮人太过奸诈,再有下次,我绝不会中了他们的奸计,咳咳咳——”
刚动了怒,宝日金便咳嗽不止,气也喘不上来了,脸色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吓人。
达努连忙将儿子给搀到一边,眉头紧蹙:“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吃了药后反而越吃越差了。”
宝日金也搞不清楚,但他自诩身强力壮,从不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不妨事,估计是路上受了凉,还没缓回来,休息几日就行了。”
只要休息好,不出三五日,他定能恢复如初。
待他好了,不愁没有机会给永宁县添堵。
第40章 捡漏
回程之际, 赵炳文正好碰到了往幽州迁徙的栖族,为首的通加长老甚至还跟黄参军是旧识。
栖族同幽州素来交往甚密,有许多人甚至都会说梁国官话, 方便每年南下用羊群换梁国的盐跟茶叶。简单交谈两句后,二人方知栖族已经被东胡给兼并了。
就在宝日金吃了败仗时, 东胡大汗派兵进攻栖族,缴获牲畜、奴隶无数,他们这数千人是趁乱跑出来的, 所带的物资都已在路上被消耗干净了。
逃出来的这些栖族人本来是想北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水草丰茂之地继续繁衍生息, 可走到一半几个长老忽然改了主意, 决定投奔梁国。
如今见到梁国的官员,通加长老更是欢喜,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儿了。为了讨好黄参军等人,他连手头上最后的那点珠宝也送出去了, 只盼着他们能在幽州太守前美言两句,好让他们这些族人能在幽州城安身立命。
胡人凶残, 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只寄希望于梁国可以护得住他们。
黄参军跟赵炳文倒是不客气地将这些财宝都收了, 但却没打算出手,相反, 二人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栖族人,尽管能逃出来的这群栖族人算不上老弱病残,可这里足足有八千人口, 若是全都在幽州城内安顿,那得耗费多少的粮食?更不必说为他们准备屋舍又要花费几何。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朝廷给钱, 州衙诸位大人也愿意包容,可州城的百姓估摸着也不愿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长久留在州城里,对治安也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二人连忙飞鸽传书,给刘太守跟杜大人报个信儿,最好提前想好这些人的容身之地,免得人到了之后手忙脚乱。
族人们随遇而安,只想赶紧找个落脚之地。大长老等人却还幻想着能留在幽州城,即便不能全部留下,好歹也该分一块富裕的地方给他们,譬如槐县、和县之类就很好,从前栖族人也经常跟这两个县的人做生意,彼此之间已十分熟悉。
万不能将他们留在那等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譬如永宁县。
收到信的杜太守果真同赵炳文等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些人起码不能留在幽州城,八千人口不是个小数目,且这些人出身异族,初至梁国必会抱团,品行差些的,闹出点偷盗、打架亦或是杀人这种劣性事件可就不好了。但也不能将人赶走,这些人愿意归顺梁国,说出去不仅名声好听,待皇帝陛下知道了一定也会欢喜。
事情经营好了就是个功劳,若是安排不好,可就成罪过了。刘太守立马给朝廷写了封密折,快马加鞭送过去。等有了回信后,方才召集五县县令,共议此事。
进州衙议事,裴杼还是头一回。早听郑兴成说起过幽州的州衙富丽堂皇,可惜裴杼始终无缘一观。他怀疑州衙诸位大人不大喜欢他,若不然,为何张县令能常被唤过去议事,他却一次都没有过呢?
今日这回也是头一遭了。
裴杼十分期待,还想把身边的人都带过去见见世面,结果王师爷等人听到之后都是淡淡的,魏平因不大喜欢州衙,更是一句话没说,反而最怕麻烦的郑大人挺身而出:“我去!”
裴杼心里毛毛的:“我们这回过去可不是为了吵架的。”
“慌什么?我心里有数。”郑兴成觉得裴杼老毛病又犯了,在不该怕事儿的时候又瞻前顾后,半点没学到他这刚正不阿、不媚权贵的一身正气!
裴杼表示怀疑,但是难得郑大人这么积极,他也不好拒绝,遂只能带着他同往。
反倒是王绰若有所思,临走前交代裴杼,若是郑兴成开口,裴杼不必阻拦,只需要在旁静等即刻。
裴杼纠结:“万一他乱说话被打死怎么办?”
王绰笃定道:“大人莫急,郑大人有分寸的。”
裴杼:“……”
毕竟王师爷在他这儿已经成了料事如神的代表,裴杼姑且相信他吧。
待他们二人一脚迈进州衙时,余下几位县令已提前到了。
裴杼来得最迟,但这并不是他的错,谁让永宁县离州衙最远呢?他能当日赶到已经很不错了。
一路走来,裴杼都在端详着衙门里里外外,到底是州城,当真处处不凡。可惜永宁县太穷了,如今虽然赚了钱,但需要添补的窟窿太多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衙门建得跟州衙这般气派。说起来,等县中各处都像幽州之景,他这扶贫任务应该就完成了吧?
俄顷,裴杼二人顺利被引入正厅。出人意料的是,他这回竟然没有遭遇冷待,刘太守与杜良川甚至在特意等着永宁县的人过来。
郑兴成望着这间让他魂牵梦萦的州衙大堂,心中冷笑一声,撩开袍子,气势十足地往下一坐。
前来奉茶的小役看得一愣,这位果真是过来议事的?怎么瞧着像是来找茬的呢?转头看到那位裴县令,这才安了点心,裴大人才像是底下县令刚来州衙的态度。
裴杼见过州衙诸位大人后,又同底下几位县令互相打了声招呼。
张县令与裴杼也是老相识了,文县令跟吴县令态度也不错,他们两家同永宁县还有工坊要合开,且钴土矿不日即将运送永宁县,想必那瓷器早晚能做出来。有这根萝卜在面前吊着,二位县令自然也比往日热切了不少。
只有芮县令对此十分复杂。他见文县令两个出尔反尔心中生气,但是更气自己为何没有识破他们的奸计、提前跟永宁县打好关系?
慢人一步,如今就只能被排斥在外了。
芮县令压着躁意跟裴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坐定之后,刘太守才说起了正事:“想必诸位来时也都听说了,栖族为东胡所灭,有八千人趁乱跑了出来,如今正欲归顺梁国,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文、吴二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生怕州衙推到自己身上,赶忙低头品茗。
州衙的茶真不错,比他们县衙的要好多了。
张县令也不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裴杼虽眼馋,却压着没说话,只有芮县令奇怪众人为何不吱声,主动问道:“那些人可带了牲畜家产?”
杜良川摇了摇头:“都是逃难出来的,只怕来不及收拾这些,纵然有,路上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芮县令立马没了兴趣:“什么都没有,要他们有何用?还得贴粮食跟屋子,不划算。况且这数千人是逃出来的,背弃自己的部族,实在是不好听。”
杜良川瞄了一眼刘太守,对方没说话,杜良川只好自己上了:“话虽如此,但外族愿意归顺乃是件好事,说明梁国国力日盛,假以时日,周边所有部族必能心甘情愿拥戴我皇。”
其余几个县令低头,忍俊不禁。裴杼听得也是心里一乐,朝廷又没人过来,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不是招笑吗?
可他还没笑多久,杜良川的目光便落到了他头上:“自梁国立国以来,异族归顺还是头一遭。太守大人已同朝廷禀明情况,朝廷的意思是,这些人可在幽州就地安置。如今幽州城人口众多,若再添这八千人口,不说无地供给栖族落脚,单说管理也是一大难题。州城一乱,整个幽州便都乱了,裴县令你说是不是?”
众人不语。
裴杼则选择神游天外。
原来做这个局就是为了他啊,怪不得那么不待见他还要叫他过来。八千人交给永宁县裴杼当然乐意了,他巴不得多来些人呢,可来了之后吃喝用度也是个棘手的事,不管了,先装着吧,看州衙怎么说?
杜良川与刘太守对视一眼,二人也料到了裴杼会装傻,可他们商议过,这些人留在永宁县最好不过了。永宁县四周都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地广人稀,哪里都能安置得了这群栖族人。再有便是永宁县离主城远,出了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幽州。
刘太守主动询问:“裴县令怎么不说话?”
裴杼尚未开口,郑兴成已经开始反击了:“说什么?你们不要的东西就往永宁县扔,永宁县就活该当冤大头?”
文县令等人面露惊愕,这种实话是能当着太守大人的面说出口的吗?
永宁县怎么了,连装都不装了?
刘太守也被怼得猝不及防,主要是上回碰面这位郑兴成对他极尽谄媚之态,哪怕杜良川告过他几次黑状,刘太守都对郑兴成没有多少提防。谁曾想,这位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果然是裴杼手底下的一条疯狗。
刘太守面带愠色。
杜良川立刻指责裴杼:“裴县令,你们这是跟太守大人说话的态度?”
裴杼无辜,裴杼可怜!
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杜良川呕死了,他最看不得裴杼这故作可怜的死相:“幽州待永宁县向来不薄,而今栖族归顺,将这八千人放在永宁县也是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却如此妄议州衙,简直是狼心狗肺!”
裴杼看他急了,高兴地不得了,但却还得做出一番为难的态度:“可八千多人,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永宁县哪里养得起?”
杜良川眼神犀利:“你们一个赠春坊便赚了多少钱,还怕养活不起区区八千人?”
那赠春坊的收益,他跟太守大人看了都眼馋。
郑兴成嗅到了熟悉又恶臭的欲.念,他之前想要捞钱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赠春坊可不止要养活永宁县人,最重要的是要养活他这个县丞,杜良川这厮难道想要霸占不成?郑兴成直接阴阳怪气道:“永宁县多少年才出一个赠春坊,整个县到现在都还是一穷二白,哪里比得上幽州百业兴旺?”
前面这两句好歹还能入耳,后面一句就彻底不像话了:“况且诸位大人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也富贵,一个人拔根汗毛,这八千人口就能养得活了。”
“住嘴!”杜良川拍案而起,见太守大人已被气得面红耳赤,更觉得裴杼二人面目可憎,什么叫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中定然富贵,这话难不成说他跟太守大人贪污了?
“管好你的人!”杜良川警告道。
文县令等见状,也不轻不重地责怪了裴杼两句。怪的都是裴杼,没有一个人敢刺激郑兴成,万一这位再说点什么,两位大人还不得气死?
眼瞧着州衙这些人是真的生气了,裴杼也怕郑兴成被打,赶紧安抚了一下他,让他别在说话了,下面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郑兴成冷哼了一声。
怕个屁,他又没有明着说这两人贪了,难不成堂堂太守还要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去问责?他虽然品阶不高,可大小也是个官!刘岱能干嘛,弄死他吗?
裴杼面向众人,唉声叹气道:“郑大人也是心急口快,忧心永宁县的财政,并不是有意针对诸位。若真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怜他一片忧民之心,莫与他计较。其实若是州衙实在容纳不下栖族人,永宁县不是不能分忧,只是这安置的钱……”
总不能一点儿都不出吧。
刘太守面色稍霁,总算有个能沟通的。虽然他也不大想给钱,但就目前来看,闹成这样永宁县才松口,便知他们不愿意接烫手的活儿,他道:“等栖族人入幽州,本官便亲自带些人进京禀明情况。朝廷为安抚栖族人,定然会给予赏赐。再不济,幽州这边也会添点。”
裴杼要的就是这句保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管他们烦不烦呢,要到钱就行。
一直没再开口的芮县令看永宁县上下这么不乐意,有心想给裴杼卖个好,于是道:“其实,庐县倒也不是不能收个两三千流民。”
“不可!”裴杼下意识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芮县令还要跟他争,这可是他的奖励,是他的!
刘太守狐疑地看过来。
裴杼摸了摸鼻子:“八千人都放在永宁县,朝廷应当会多给点赏赐。”
原来还是为了钱,刘太守连连摇头。这位裴县令还真是钻进钱眼里去了,想必即便接纳了栖族人,也不会真心待他们,多半是当做苦力使唤。也罢,后面这些就不必他来操心了。
就在事情即将敲定之际,张县令却忽然问道:“倘若这些栖族人不愿意去永宁县呢?”
满堂皆静。
这还能由得了他们来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