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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心虚

    正准备升迁赴任的王载也听说了裴杼回程的消息, 他也想过是否要送行,但思及这位在朝中似乎树敌颇多,表面上还是远着一些好。

    自己即将调去沧州, 朝廷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两州官员往来过密,更不希望看到裴杼一家独大。

    只是, 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好比他,在危难时刻得了裴大人的帮衬,心中难免会记挂着对方。再有便是沧州的灾民了, 裴大人对沧州的贡献与恩情有目共睹,即便不曾落难的百姓也都对裴大人打从心底里敬佩。经此一事, 裴大人在沧州早已经尽得民心。

    王载不知新任的沧州太守是谁, 可一两年内,这位太守应当是越不过裴大人的。即便三五年后,只要对方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仍旧比不过裴大人。父母官孰好孰坏、孰是孰非, 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王载只希望裴大人这样的好官能够前途似锦,如此才能造福更多的人。

    一朝回家, 裴杼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他们走得时间挺久,但是有州衙有王师爷坐镇、永宁县有华老爷子帮衬, 期间一点乱子也没有出。

    州衙这边本来有个别驾贺朝俞,但这家伙并不揽权, 也从不跟裴杼争锋,只除了对齐霆或许忠心不二,一直惦记着对方的叮嘱, 密切监视裴杼。然而裴杼这段时间不在幽州,贺朝俞也是许久没有给京中写信了。

    哪怕贺朝俞并没有做什么,裴杼依旧先对他表达一番感激。

    贺朝俞受之有愧:“大人谬赞, 幽州上下之所以不见纰漏,都是王师爷的功劳。”

    贺朝俞虽然不管事儿,但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个王师爷真是个人才,治理庶务甚至不输朝中大员。裴杼不在的日子里,许多事都是他拿主意,拟好之后再由自己盖章批阅,贺朝俞几乎没有费过脑子。

    王绰不卑不亢地受了贺朝俞这份赞誉。

    众人未曾小叙多久,王绰立马切入正题,将这两个月来幽州发生的大小事宜尽数奏报,魏平则从旁补充。

    哪怕裴杼缺席了两个月,仍旧从二人的汇报中迅速掌握了幽州情况。

    贺朝俞听来更觉得佩服,他甚至都不觉得陛下派自己过来有什么用。以裴杼对幽州的掌控力度,即便真的想干点什么,想瞒着自己那也是轻轻松松。他若能上报的,无非还是裴杼想要让自己上报的。

    幽州的春耕一切妥当。

    去年朝廷多收了半年的税,幽州若不是有几个工坊撑着,全年又还算是风调雨顺,只怕百姓也得难受一阵子。王绰本来担心今年朝廷会继续加征税收,以供西北军需之用,但看裴杼送回来的信后得知,沧州查抄的赃款数额巨大,那个马巍远还将自己多年贪墨所得献了齐霆,王绰便猜测今年应当不会多征。

    齐霆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格外好名声。当初为了杀他们几个,可是煞费苦心,想方设法将祸水往他身上引,自己不背一点罪名。如今有了军需,想必暂时也不会往百姓身上动刀子了,他也怕自己声名尽失,更怕自己的江山社稷不保。

    其实只要朝廷不横征暴敛,幽州百姓日子便不会太难过。今年除去各别村子有百姓向官府借了粮种,剩下的都能自给自足。

    庐州的分厂也建设得如火如荼,余下两处工坊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尤其是窑场。

    文县令跟吴县令门路甚广,在裴杼前往沧州赈灾之际,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人脉,将窑场的瓷器送进了宫。这样稀罕的物件,一进宫便成了后妃皇嗣的心头好,瓷器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多久便畅销京城。

    提到瓷器,裴杼又有了个好点子:“你们叫人给窑场里的工匠带个信,让他们试试支钉烧,看看能否做到满釉。”

    裴杼说着就给画了一张图支钉的图,大抵呈山字形、上尖下圆。如今窑场里面出来的瓷器底足无釉,但用这个支钉撑着瓷器,可以让瓷器底部受热均匀,颜色一致,更加美观好看,从而做到满釉。裴杼之前上课时听老师提起过,宋代一些瓷窑用的就是这样的烧制技法,虽然会导致窑洞使用率下降,但是烧制出来的瓷器却能近乎完美,价格么,肯定也能卖得更高些。

    齐鸣等人都围上来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等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齐鸣赶忙招呼差役过来送信。

    公务说了一堆,再有便是裴杼最关心的红薯了,这一点并不好当着贺朝俞的面说。翌日,裴杼处理完了衙门剩下的公务,以送齐鸣回永宁县为借口,在路上问起了红薯的事。

    王绰时常往返永宁县,对此事最为清楚:“这红薯确实不大好储存,即便放在地窖中藏着也还有坏的,好在数量不多。如今天儿一回暖,已经有几颗红薯发芽了。那几颗发芽了先移栽到地里,剩下的约莫这个月内也得陆续移栽。”

    这东西倒是好催芽,应当也极好养活。

    齐鸣听得茫然一片:“红薯是什么?”

    “在燕山里发现的新粮种。”裴杼简单解释了一句。

    齐鸣还是一头雾水,一个新粮种值得他们如此谨慎吗?梁国粮食种类其实挺多的,但是常吃的也就那么几样,北方人喜欢面食,南方人喜欢吃米饭,齐鸣觉得都一般般,他只喜欢吃肉,对主食不大感兴趣。

    直到亲眼看到藏在地窖中的红薯后,齐鸣还是不大理解这其貌不扬的东西能有什么稀奇的。

    好在种红薯这件事没有落在他头上,被军营、或者说是江铁牛全权接管了。

    但从地窖中出来后,齐鸣仍没能逃过这一劫,裴杼竟然开始询问交给他的养殖计划筹备得如何了。

    齐鸣:“……”

    糟糕,他这阵子给裴杼在沧州待得太久,把这件事给忘了。

    齐鸣眼神扫过众人,沈璎没来,郑兴成躲懒在州衙打瞌睡,魏平虽来了却不爱说话,江舟正头脑放空,华观复故意使坏想看齐鸣的笑话,只有王绰在齐鸣焦头烂额之际,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面。

    齐鸣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永宁县不是有个建兴渠吗,可以养殖鱼虾,还能养王八!”

    说完,齐鸣给了王绰一个感激的眼神,王太傅果真一心记挂着他的救命之恩,处处不忘回报。这么好的一个人齐霆竟还不肯放过,他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杼不动声色地听完,又问:“还有呢?”

    还有?齐鸣为难极了,绞尽脑汁想了想,于是试探着道:“要不再让各家捉一只小鸡去养?”

    裴杼摸了摸下巴,觉得各家都养鸡有点不现实,不过工坊那边的女工如今都有钱,家中也稍稍富裕了些,这些人肯定是养得起的,其他人大多还在温饱线挣扎呢。

    “不错,还有呢?”裴杼想再看看齐鸣还能有多少主意。

    还有……齐鸣赶紧想了想,试探着道,“我让父王给我弄几个善于养马的人,将你那些马养好,你看成不?”

    裴杼激动地眼神都亮了。

    成,怎么不成?

    那批从胡人手里抢过来的马如今虽然不好不坏地养着,但是繁殖率一直不高,若是真找到精于此道的,日后战马就不用愁了。铁牛先生总嚷嚷着要让三万士兵人手一批,他哪来那么多的马?看来这重担还得落到齐鸣头上。

    裴杼殷切交代:“那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齐鸣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激动,他终于又被人委以重任了!

    这次他一定得好好做,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养马的人他自己是找不到了,但他父王肯定能找到,找不到也得找到!身为父王,怎么能不支持儿子的大事?父王不仅得给,还必须得给最好的人过来为他办事。

    不然他就得闹了。至于裴杼口中又提到什么养猪之类的,齐鸣压根都没放在心上。养就养呗,大不了让张如胜看着就是了。

    裴杼琢磨的是,骟猪技术自古就有,但是手艺有好有坏,技术还待完善。既然齐鸣有燕王这个大腿,不抱白不抱。让一个王爷来找手艺精湛的骟猪匠,听起来有些过分,但这不是为了支持永宁县养殖业吗?

    以后也一并交给齐鸣了。

    又过了些日子,奉旨办案的黄御史等人回到了京城。

    此番他们虽无建树,但是陛下待他们倒也和善。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国库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钱,是个人都得高兴。

    沧州的事齐霆都知道,毕竟马巍远在信中已经事无巨细跟他说明,包括自己贪污一事。齐霆肯对马巍远网开一面,除他献上家财之外,也是因为这份坦诚。

    齐霆要问的不是沧州衙门,而是裴杼的表现。

    黄御史等人面露异色,共事两个月,如今提起裴杼他们还都是一肚子的闷气。这家伙人品上没有什么指摘的,哪怕他们不是同一阵营,黄御史也不能说裴杼为人龌龊。要若要让他褒奖裴杼,那也绝不可能。

    黄御史只好想方设法地找一些事实再加工一番,借此给裴杼上眼药。

    譬如他对同僚行事毒辣,有酷吏之风。

    譬如他花钱大手大脚,将商贾抄家所得顷刻间便花了干净。

    再譬如他行事独断,有借机报复马巍远之嫌……

    齐霆听了半晌,对此不置可否。

    这回裴杼秉公办事,齐霆还是满意的。他也听说了裴杼在沧州赈济灾民很是用心,不仅给那些灾民修好了房子,甚至留好了口粮和粮种。其实在不影响自己朝廷的情况下,齐霆不介意对百姓施以仁政。裴杼身为钦差,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廷,他为百姓尽心,便是朝廷对百姓尽心,齐霆也面上有光。

    至于黄御史告的那些状,有多少是真实情况、有多少是蓄意构陷,齐霆其实并不在意,他只看出了张丞相对裴杼恨之入骨,连带着手下的人也对裴杼厌恶至极。

    二者对立,有好有坏。

    好的是裴杼孤立无援,只除了同燕王府走的有些近,在朝中再无同党,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他也只能对自己忠心耿耿,马首是瞻。这样的人,齐霆用着也趁手。

    至于不好之处,则落在张戚头上。张戚权柄太大,哪怕他如今分了对方的权,可依旧不能彻底掌控。有这样的臣子,齐霆怎能放心得下?

    等哪一日张戚也像沈将时几个一般死得干干净净,齐霆这最后一块心病才能好全。

    远在幽州的裴杼在巡视完了各县春耕情况后,又溜达到了铁牛先生的军营。

    经过铁牛先生和华老先生双管齐下的整治,军营风气大为改善,士兵们看着真有精兵的范儿了,尤其是赫连这批还有张茂行等镖师,穿上铠甲之后活脱脱就是一个个铁骨铮铮的将军。

    见到他们,裴杼安全感更足了。

    不过只有这些人的话,还是不够,裴杼私下询问铁牛先生是不是还得再招一批士兵。若是军饷不够的话,他在想点法子多赚点钱,反正士兵不能少。

    江舟暗生疑惑,从前裴杼其实不大管军营的事,重心都放在治理永宁县跟幽州上,守城的军队有就行,不奢求过多,这回怎么忽然上心了?

    江舟询问:“您要招多少?”

    “招个十万……”裴杼声音渐小,他也意识到不切实际,于是改口,“再招两万吧,军费我会想办法凑齐的。这事儿得偷偷得做,不能大张旗鼓。”

    江舟与他关系亲厚,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大人您怎么突然要招兵了?”

    裴杼差点就要忍不住一吐为快了,可转念一想,这可是砍脑袋的大罪,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他们的好。

    其实裴杼自己也挺心虚的,王师爷、沈璎几个过来投奔自己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结果他好日子不过了竟然准备造反。来日若是叫他们知道这事儿,还不定怎么惊慌失措呢。

    第92章 骟猪

    红薯种上之后, 齐鸣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动员永宁县百姓养鸡,他可是将养鸡当成是一桩正经事业在干,尤其是看到那些暖乎乎、毛茸茸, 连声音都透着稚嫩的小鸡仔后,齐鸣跟他娘子瞬间被俘获。

    这些小鸡崽子真是可爱得不行, 越看越顺眼!

    齐鸣吆喝起来越发有劲儿了,他自己本想养一只,但是考虑到鸡喜欢拉屎, 还是算了,这东西只可远观。

    家中不怎么缺钱的大都积极响应了, 尤其听说这事儿裴大人也赞同, 恨不得立马掏钱去买只鸡回来养养。不过百姓们可舍不得让这些鸡吃粮食,哪怕是麦麸也舍不得,平日里都让孩子们放出去觅食,等吃饱了再关回来。

    齐鸣他还借着裴杼的关系, 在外头订了一批鱼苗。

    永宁县县衙其实并不缺钱,虽然他们花得多, 但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笔赠春坊的分红。齐鸣这回也是十分阔气,常见的鱼苗都买了点。甚至若是条件允许, 齐鸣还想养河豚。

    河豚这玩意虽过有毒,但是架不住时人对他爱得疯狂, 即便冒着危险也得吃。这东西若真是养成了,肯定是不缺销量的。只可惜幽州不靠海,若有朝一日幽州的地盘能绵延到海湾, 他肯定要试一试,可惜眼下只能养一些淡水鱼了。

    建兴渠那边齐鸣也安排好了,特意划了一块地方放置了网箱, 专门用来养鱼。

    齐鸣想得十分简单,以为将那些鱼苗放下去,每日再喂点食就足够了。干干净净,轻轻松松,躺着就能将政绩拿到手,舒坦!

    直到裴杼跟他说,回头得收一些鸡粪撒进渔网中打底。

    鸡粪……

    齐鸣双眼蒙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裴杼见他没反应,便开始给他详细解释一番鸡粪养鱼这类可持续发展的饲养模式。反正有不少百姓都已经养了鸡,鸡粪收起来也方便,养鸡不仅能得鸡蛋还能卖鸡粪,即便收购的价格不高,对寻常百姓而言总归是一笔进项,这收下来的鸡粪又能够肥鱼,一举多得!

    说到兴头上时,裴杼还有些遗憾:“其实若是条件可以,还可以将两者结合起来一块儿养。上面架着养殖场养鸡,底下挖个池子直接养鱼,这样鸡粪便省过了运输的环节,直接可以利用。”

    齐鸣:“……”

    他眼神发直,干呕了两声。

    都怪裴杼描述得太过具体,他都有画面感了:“鱼可是用来吃的,怎么能跟粪搅和在一起!”

    “那又如何?你吃的菜也是拿东西浇灌的。”

    “别说了……”齐鸣抚着胸口,觉得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

    裴杼还在感叹呢:“反正以后若有这个条件,一定得试试我这个法子,省时、省工还省钱,你自个儿用过便知道好处了!”

    呵……齐鸣两眼无神地想着,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绝对不可能!

    太恶心了,养鸡就养鸡,养鱼就养鱼,他不能接受这种不干不净的养殖方法,必须分开养,这是他作为燕王府小公子最后的尊严!

    裴杼充分顾忌了他的尊严,但是鸡粪该收还是收。齐鸣不愿意,他便让张如胜来做这件事。

    张如胜欲哭无泪,他其实也不愿意!

    那鸡粪臭烘烘的,闻着味道都能把隔夜饭给熏出来。

    可没有办法,谁让他怂呢,裴杼在永宁县他得听话,如今走了依旧不敢反抗。

    但是这活儿吃力不讨好,自从张如胜挨家挨户开始收鸡粪之后,齐鸣便开始躲着他,就算吃饭都不大想跟张如胜坐一桌吃,总怀疑他身上有味儿。

    高傲的燕王府小公子从来没有跟粪打过交道。

    张如胜悲愤欲绝,气得每天都多吃两碗饭。本来只是虚胖,如今在外奔走吃得又多,反倒胖得十分扎实了,那身肉都显得硬邦邦的。

    江舟看了之后颇为欣赏,还问张如胜有没有想法跟军营里的人学两招,吓得张如胜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他又不想找虐,怎么可能跟江铁牛学?

    收上来的鸡粪终究还是倒进了网箱里,齐鸣不忍心看这一幕,总觉得好好的建兴渠都被鸡粪给糟蹋了,好在养鱼的池子只是个小渠,跟主渠到底隔开了些。

    裴杼看他还怪讲究的,当时什么也没说,回去之后去默默打算给齐鸣再找点事情。搞养殖肯定干净不了,这会儿嫌弃多半是因为见识少了,等到日后什么都接触过,便没有心思嫌这嫌那了。

    永宁县上下都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养殖,其他几个县裴杼也没有忘。裴杼给几个县令都打过招呼,若是他们那边的百姓要养鸡的话,州衙这边也会帮忙安排小鸡崽子。

    至于养鱼,裴杼没有急着推进,他让这些急吼吼跑过来的县令们都稍安勿躁,先等下半年看永宁县这边的水产养殖究竟能不能行,若是可以的话,再小范围推广也不迟。潮河水贯穿了下游数县土地,幽州并不缺乏水产养殖条件,只要永宁县养得好,其他地方一样养得好。不过也不能盲目养,水产这东西不好往外运,养得多了幽州也吃不下,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否则容易亏本。

    文县令等本来还对永宁县率先养鱼有点看法,可听完太守大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也按下躁动的心,决定先等一等。

    大不了就让永宁县先占半年的便宜,若是养鱼这条路子可行,他们肯定是要趁势追上的,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永宁县给检漏了。

    芮县令因为增设的赠春坊分厂尝到了甜头,待裴杼格外殷切,裴杼话音刚落,他便询问裴杼可有别的东西可以养。若是有的话,他们庐县肯定全力配合!

    文县令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立马道:“我们也全力配合!”

    裴杼没想到他们这样积极,大为感动,遂立马将自己准备养猪的决定也说出来了,包括骟猪这事儿也没落下。除一开始的任务时间相当紧凑,这两次的任务时限都宽泛得很。裴杼在沧州耽误了两个月,如今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既然时间足够,裴杼便准备都养一养。

    扶贫要扶,奖励也要拿。

    裴杼没有跟任何人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自己意图谋反,他只能靠自己慢慢筹谋。红薯已经种上,来日军粮可以迅速筹集,但是他还缺钱,缺铁矿,缺人手……

    这些,裴杼都指望着能从系统奖励里出。所以这扶贫不仅要完成,还得尽快完成!

    张县令听罢,虽然觉得猪肉又腥又骟,比不上羊肉,但却立马站出来表示:“那下官这便去准备些猪崽子。”

    吴县令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一个个的,怎么如此会争?罢了,不争不抢在幽州是吃不到肉的,吴县令跟着抢白:“我们县中有几户人家极擅养猪,大人若是需要的话,我这就将他们叫过来,任凭大人驱使。”

    这感情好,尽管裴杼已经托齐鸣给燕王府寄了信,让王爷帮着找擅长骟猪的人,但是养殖好手多多益善。来日等燕王的人到了,便让他们在一块儿多讨论讨论,再叫华老先生安排个人手编几本养猪的册子,再叫上人现场教学一番,事情多半便成了。

    养猪大业毕竟刚启动,裴杼让他们先打听,等燕王府有了回信再卖猪,公猪二十多天就可以骟了,母猪稍晚,得等到三四十天,等算好时间等燕王府的人过来才行。而且也不必买多了,毕竟一切都还只是试验阶段。

    众人表面都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暗暗较着劲儿。永宁县比他们多了一样养鱼的营生,在养猪这事儿上他们必须要争,不争怎么压得住永宁县?

    粥少僧多,几个县都争着表现,唯有齐鸣神色萎靡。

    他还没从鸡粪的阴影中走出来,转头又要面对骟猪这种事,没什么见识的小公子险些一蹶不振。让他们抢去吧,他是懒得养猪了,最多让张如胜捉几头凑合凑合。

    裴杼自己在幽州大兴养殖业,知道瞒不过贺朝俞,还不忘提前写信给给齐霆报备。

    大概是心态变了,如今裴杼写信不似从前那般流水账一样的报备,而是偏向于表忠心。

    齐霆如今能信任的人应当也不多,前期追随他的忠臣都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如今朝中有不少都是张丞相的人,即便他扶植起来的清流,焉知有几个是真正贴心的?裴杼便要争取做那个最“忠心”的,攒够造反成本前,他都得一直忠心耿耿,唯有忠心,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

    至于开始齐霆知道他的打算会如何震怒,裴杼便管不了了。

    收到幽州的两封信后,齐霆果然龙颜大悦。

    在他看来,贺朝俞算是忠贞不二了,但裴杼明显更胜一筹,不仅忠心还有能力,不愧是他一眼便相中的人才。倘若朝中能多几位这样的能臣,忠臣,梁国何愁不兴?

    齐鸣写的家信,燕王已经收到了。

    虽然离开前,燕王要求儿子每隔几日写一封信回家,但齐鸣那小子显然深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一出门便无法无天了,在永宁县好歹隔十天写一封,等到了沧州之后半个月都没见着写封家书送回来。

    如今好不容易送一封信回来,燕王还挺期待,结果看了个开头便忍不住火气直冒。这兔崽子,说话口无遮拦,将沧州官场贬得一如是处不说,还对齐霆赦免马巍远一事意见极大。

    齐鸣嚷嚷着他们为了审案不知熬了多少夜,人都瘦了几斤,结果齐霆一句话,马巍远犯下的罪便轻飘飘地被遮过去了,这如何能忍?齐鸣免不了要抱怨他父王,要不是他父王当日站队齐霆,自己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也就是亲父子了,换了别人齐鸣哪里说这种掉脑袋的话?

    燕王关上门扔了信,对着虚空一阵破口大骂。兔崽子知道什么?他哪里是看走了眼,他当初看中的分明是沈将时跟江舟,即便那位王太傅也不差,虽然野心勃勃,但却一身正气,有这些人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其他几个皇子瞧着也窝窝囊囊的,还不如齐霆呢,还不如支持这个外头打过来的。燕王府本来已经式微了,因为他提前站队又给扶了起来,一跃成为皇亲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只可惜,世事无常,那三人转眼间便去了,如今燕王府又碍了齐霆的眼。

    生了一会儿闷气,燕王又弯下腰将没看完的信重新捡了起来。后面的话更叫人生气,那兔崽子口气倒是大,让他找十个精于养马的人送到永宁县,再找十个精于骟猪的一并送过去,他有大用。怕自己不上心,还在信中反复交代赶紧去找,还得找最好的。

    “兔崽子!”十天半个月不写信,一写信便给他老子找不痛快。

    燕王将这封大逆不道的信给烧了,但儿子要的人,却还不得不给他找。齐鸣比他兄长小十来岁,一出生就是宝贝疙瘩,不仅长辈疼他,就连兄长也宠着他。这臭小子多年来无法无天都是家里人纵出来的,燕王只能怪家里人教坏了他儿子,再没有一点办法可言。

    燕王在京城内外一阵搜罗,找到了人便立马给他那不长心眼的儿子写信。

    得知人手不日便到,裴杼立马开始捉起了猪仔。

    等到仔猪养到一个月时,燕王找来的人手正好便到了。

    裴杼将善于养马的这些人悄悄送去了军营,叫铁牛先生看护着些,他的战马能否养成,就靠这十几位了。

    至于那些骟猪匠,裴杼将他们都留在了幽州。

    只有一点看似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燕王送过来的骟猪匠除两三个是汉人,剩下的竟然都是异族人。

    齐鸣还嘀嘀咕咕地问裴杼,他父王是不是昏了头,裴杼想了想,却说:“他们既然被找来,肯定是有一技之长的。北边的部族以游牧为生,在给牲畜去势方面定有独到的见解。”

    多说无用,裴杼准备让他们亲自试试。

    齐鸣半信半疑,没多久又拉着裴杼指了个人:“别的都好说,只是这个是不是太年轻了,看着三十都不到,他会个什么?”

    裴杼顺势看过去,只见齐鸣指的那人身量高大,五官深邃,头发有些乱糟糟,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可哪怕穿着不显却依旧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气质,裴杼莫名觉得他有些亦正亦邪,总之看着不太好惹。

    第93章 身份

    尽管齐鸣不大喜欢这个阴沉沉的壮汉, 但是裴杼却仍旧将这位貌似没什么经验的骟猪匠给留下了。

    齐鸣有点不服气,就等着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翌日,裴杼便让诸位县令召集了手底下最善养猪的一批人在旁围观。几十只小猪崽子都被绑在凳子上, 哼哧哼哧地挣扎着,场面颇为怪异。

    骟猪的地方就在州衙的大门外头, 齐鸣强烈反对过,衙门这样严肃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当众演示骟猪呢?只可惜, 裴杼这厮一向百无禁忌,说什么在衙门门口骟, 更能吸引百姓过来看, 也更能让他们知道州衙的态度。更能直白告诉他们,打今儿起,州衙便开始扶持养猪业。

    同样一件事,有衙门支持跟没有衙门支持, 完全是两回事。普通百姓或许对此不是十分了悟,但是大户们却一定能明白。

    恰逢三月底, 清早时天气凉爽,还伴有阵阵微风, 正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时候。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被衙门前的动静给惊到,不由得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这一看更不得了, 怎么这么多小猪崽子?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魏平才出面解释了一番骟猪的好处,骟猪之后, 能让这些仔猪长得更快、更重、肉质也更好。今日衙门如此兴师动众,乃是为了当众试验此法可行与否,若骟猪后仔猪顺利存活, 便让这些骟猪匠随同衙门的差役一道,去州县各处开课,保管将这门手艺教到百姓手里。

    虽不能保证人人都能学得会,但总能培养一批骟猪匠,一个村里只要有那么一个,其实便足够了。

    被齐鸣嫌弃“三十来岁过于年轻”的阿尔普也站在官差后面,听到此幽州官员一口一个“骟猪匠”称呼他们,心中十分暴躁。

    可惜他不能不忍。阿尔普知道,梁国没有几个人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暴露,他便再也回不去了。因而他时时提防,处处忍让,只是将受到的屈辱都偷偷记在心里,准备来日再狠狠报复回去。

    不多时,阿尔普等人便被叫去了人前,骟猪的用具裴杼都叫人提前备好了,为了提高仔猪的存活率,裴杼还叫人蒸馏了烈酒出来,用于消毒。

    阿尔普倒是对这酒精格外感兴趣,这东西,他们部族没有!梁国人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宝贝倒还真不少,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在京城怎么从未见过?

    若是能带回去的话……阿尔普两眼放光地盯着酒精,但随即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下来。他的部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族人究竟在不在都未可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啊。”见这大块头傻站在旁边也没有个动静,秦阿明赶紧吆喝了一句。

    阿尔普惊了一下,眯着眼扫过秦阿明,利落地逮住猪仔,抄起刀来。

    秦阿明被他那一眼吓得不轻,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反应过来后还觉得瘆得慌。燕王爷究竟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不阴不阳的怪东西?跟一头狼崽子似的。

    骟猪的场面肯定不大体面,甚至还有点儿血腥。裴杼提前交代了将小孩儿赶走,可是留下来的大人瞧着这一幕,也觉得下半.身不大舒坦,凉飕飕的,配着这些小猪仔的嚎叫声,好像还能感觉出那么一点痛来。

    想必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齐鸣也裴杼身后躲了躲,不忍心再看了。

    骟猪可不是已到切了就能了事,取出器官跟连带的经络血管之后还不能直接割断,而是得扯一段时间,齐鸣方才瞥见这一幕,早上吃的饭都快要吐出来了,疑心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癖.好。

    可裴杼却连连称赞这些骟猪匠手法娴熟,技艺不俗,甚至兴致勃勃地跟众人解释这番拉扯是为了让经络血管萎缩,防止造成大范围的出血。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专业!

    裴杼对燕王的本事佩服不已,难为他找到这么厉害的骟猪匠了。

    众人听着都觉得怪可怕的,都有些想离开了,唯有那些善于养猪的人听着感兴趣,反而凑近了打算看个仔细。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骟猪,但听闻这法子在草原上却是用惯了的,那些外邦人会养牛羊,他们会用这种法子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若是学会了,日后少不得也要在自家猪身上用一用。真能多长点肉,费这点功夫又算的了什么呢?

    十个骟猪匠虽然都是熟练工,但要说最具观赏性的,还得是阿尔普。这家伙下手又狠又稳,不带丝毫犹豫,猪在他手里攥着虽然也挣扎,但是明显不及其他人受伤的仔猪那般狂躁不安。

    裴杼对他这手法夸了又夸,甚至跟齐鸣炫耀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果真比旁人厉害些。”

    他看人的眼光一般都不会错,不过这人应当不是只是会骟猪这么简单,观其体格不俗,若能送到铁牛先生那儿,不失为个人才。

    不过此事说来还早,毕竟是个外族人,还是刚来的,又不如赫连等人能够信任。且他这阴鸷的性子貌似也同裴杼身边的人有些不相符。他跟齐鸣还有郑兴成、铁牛先生这些都是外向型,沈璎、王师爷等人都是沉稳型,魏平虽然内敛了些,但也心怀百姓,十分正牌,至于这个新来,难说……

    齐鸣听裴杼如此赞赏一个骟猪匠,心里还酸溜溜的,裴杼都没有这么夸过自己呢,会骟猪了不起啊?

    等到演示结束、百姓相继离开后,齐鸣才溜达到这群骟猪匠里头,询问起众人的来路。

    这些人都是北边的牧民,或事因为战争、或是因为饥饿背井离乡,偷摸着来到梁国做了梁国富人的奴隶。而后几经转卖被卖去了京城,给富人畜养牲畜,最后因为一手骟猪的好本事又被燕王给搜罗了过来。

    齐鸣只说要手艺好的,燕王便没考虑他们是何出身,准备先送过来给儿子用一用,用完了随意给点银子打发了出去就是。

    “那个人呢,跟你们也是一族的?”

    “您说阿尔普啊。”骟猪匠们摇了摇头,“他跟我们不是一族的,咱们几个都来自不同的部族,北边族群多着呢,不像中原这样。”这么大的地盘由一个国家统一,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他们那边许多强大的部落也有心扩展领土、建立王国,但至今没有一个人有本事将整个草原统一起来。

    原来叫这个名,齐鸣又问:“可知他多大?”

    “他说已经已经满二十了。”

    “才二十?!”齐鸣难以置信,这家伙看着都快三十好几了。隔了一会儿,齐鸣又问眼前这个,“那你多大?”

    “我都已经三十五了。”

    齐鸣:“……”

    他其实以为这人五十三。

    莫不是外邦人看着比中原人老成一些?

    不论如何,阿尔普几个就这么在幽州住下来了,裴杼跟王师爷等人暗暗观察了这位与众不同的骟猪匠,王师爷几个也觉得此人非比寻常,不过比起裴杼,他们对阿尔普比较警惕,不许他靠近裴杼,甚至还派个人监视对方。

    诚然,此人手艺也是没得说,能够帮上州衙的忙,但其来路不正,性子瞧着也不大正派,终究不能久留。

    裴杼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才如此担忧,于是安抚道:“放心吧,他又不会在幽州待太久,等到将这一手骟猪的好手艺传给百姓后,我再找个地方将他们安置好就是,不会放在州衙,更不会放在永宁县。”

    红薯还在永宁县呢,这可是裴杼的宝贝,绝对不会叫外人知晓。

    数日后,那批被骟的小猪活蹦乱跳地在人前转悠了一圈,阿尔普等人便被赋予了新任务。

    类似华观复常带着学生给百姓开课一样,阿尔普等人也得带着猪崽子,去县城或是乡下给百姓们大显身手,手把手教导他们如何骟猪。

    裴杼格外看重此事,常带人下去巡查进展。

    阿尔普对此已经厌烦透顶,他堂堂西骨族大王子,前二十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可自逃到梁国后,却什么苦头都吃尽了。

    阿尔普也想回去,可是他的部族已经被灭了。东胡跟梁国串通一气,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围了他的部落。等到阿尔普打猎回程,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奋力冲进重围,带出数千族人杀了出来,可是后面的东胡人依旧紧追不舍。

    阿尔普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自己,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阿尔普带着数十人分头逃开,将东胡人引了过去。无奈他们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于下风。退无可退之际,阿尔普身负重伤,与数十族人跳了河,以求博得一线生机。

    他是活下来了,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了梁国附近,可他的族人们却不知是生是死。他们西骨族的人向来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东胡人得杀,梁国人更得杀,最该杀的便是东胡的大汗跟梁国的狗皇帝!

    这数月来,阿尔普辗转多地来到了京城,本来还想着能否找到机会手刃仇敌,结果就因为多骟了几头公羊,便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燕王给捉了回去,让他们送到了幽州!

    莫名其妙成了骟猪匠,又没有办法报仇,还跟族人那边彻底断了联系,阿尔普别提多恼火了。可他也知道中原有个“卧薪尝胆”的典故,今日的苟且偷生是为了明日的大开杀戒!等到他与族人取得联系,便先想办法灭了东胡,再顺势南下灭了梁国,将这些欺辱过他的人杀光。

    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京城的人得杀!幽州的人一样也得杀!

    他做骟猪匠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族人知晓。

    阿尔普满身戾气地捉着仔猪在坐在大树底下休息,旁边的差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这几日的相处,足够他们摸清楚阿尔普的本性了。这家伙是头独狼,性子毒且恶劣,跟他好好说话都能被他瞪几眼。

    若不是这家伙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差役们甚至都不敢跟他一块儿共事,平日里吃喝也紧着他,丝毫不敢跟他抢。就这么着,这家伙总还是一副自己受了莫大冤屈、吃了天大的亏一样,总觉得所有人都对不住他,简直有病!

    若不是他骟猪的手法是几个人里最好的,谁乐意搭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就该远远地打发了走。

    心里抱怨,不过差役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聚在一块儿闲着无聊,便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地学起了字儿。裴大人很看重读书,如今差役们也都铆足了劲想要多学点儿。

    那边阿尔普疑心他们围在一块儿是在说自己的是非,毕竟梁国人龌龊这个事实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对梁国人只有憎恶跟偏见。

    正臭着脸,旁边忽然跑来两个小女孩儿,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两个小辫子,眼巴巴地瞅着他怀里的猪。

    阿尔普拉下了脸,冲着他们露出凶悍的表情。

    两个小姑娘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嗤嗤地笑了起来,觉得很有意思,笑过之后继续眼巴巴的看着。

    “……”阿尔普啧了两声,将猪崽子递了过去。

    两个小孩儿伸出小手,摸得不亦乐乎。

    阿尔普心中冷笑,别以为冲着笑他就不杀幽州人,堂堂西骨族大殿下,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心慈手软。

    眼看着那两个小孩摸得没完没了,阿尔普正想说让她们摸轻一点,这猪下午还有用处,结果抬头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两两相对,裴杼率先收回目光。

    能对小孩儿好的人,应当不会什么恶人吧。那么一个壮汉却被两个孩子缠得没了章法,倒是比他平日里顺眼了许多。

    阿尔普也认出了裴杼,幽州的太守,梁国狗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人,那必然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无疑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仇呢,就是裴杼让自己当骟猪匠的,如今又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幕,这个也得灭口才行!

    第94章 闹事

    观望了一会儿, 发现对方开始有恼羞成怒之势,裴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并非闲着没事故意找茬,而是身边来了个与众不同还有点奇怪的人, 可不得观察观察么。而有的人,就是这么经不住推敲。裴杼发现阿尔普对梁国人似乎挺有攻击性, 只除了小孩儿跟老人能够从他这儿稍微得到一点优待。

    中午忙完了后,众人聚在一块儿吃饭。

    这是永宁县的传统,裴杼当初做县令的时候便是跟大家一同吃饭, 等去了幽州依旧如此。只是阿尔普对此很不适应,他不想也不愿意融入进去, 扳着一张脸, 单独抱了个碗跑去门外吃。

    成四好心过去问他要不要添点菜,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后怒气冲冲地坐在了裴杼旁边,嘴上不住地抱怨开了:“见过脾气差的, 没见过脾气差成这样的。亏得咱们都是好性子的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真是不知好歹!”

    说完,成四还转向赫连:“你说这家伙到底是哪个部落养出来的?”

    赫连闻言盯着阿尔普看了一眼。栖族也是游牧部落, 但是他们并不好战,领地狭小, 勉勉强强够用。所以他父亲虽然身为长老却也没有多少家私,至于自己这个长老儿子更没有多少积蓄,平日里生活一向节省。但这个阿尔普不同, 吃饭的时候格外挑嘴,行事也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 这样的人,显然不可能出自栖族这种穷苦地方。

    赫连摇了摇头:“若能听到他说当地部落用语,或许还能猜到,只是此人从未提过。”

    “来历不明,就该把他撵出去!”成四哼了一声。

    赫连转而笑道:“你怎知人家不想走呢?”

    裴杼停下了筷子,看着赫连忽然有些了悟。怪不得他觉得阿尔普一直怪怪的,没准真的跟赫连说的一样,对方只是想要离开,而非成四等人猜测的哪样心怀不轨、故意留在幽州捣乱的。

    可幽州不好吗?留下来给衙门做骟猪匠,总比他在京城当下人强吧。

    默默扒饭的阿尔普余光又瞄着裴杼这边,又一次笃定这群人肯定是在骂自己。不过没关系,他也在心里也一早就将这群人骂了千百遍了。

    都是梁国皇帝的走狗,没几个好东西!

    阿尔普从来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当初在京城时,他甚至已经打听到了那个狗皇帝准备去东郊祈雨,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阿尔普当然不会错过。他正摩拳擦掌等着看自己能否顺势接近,可惜横空出了一个燕王,从富商手里将他们买了过来,强行送到幽州给自己儿子使唤。阿尔普怕自己暴露,只能一路忍耐,但心里已经将这群坏事的人给恨死了。

    哪怕他心里明白,即便留在京城也多半不能得手,但是只要能够获得梁国皇帝的信任,他便能早日与族人取得联系,甚至还能借着梁国的势力复仇。想法很美好,只是如今连最后那点机会都没有了。

    阿尔普心中郁闷,决定脸色再臭一些,还好让幽州这群人彻底放弃让他留下做骟猪匠的打算。自己身份特殊,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绝对不能长久留在一个地方。他得回去寻找自己的族人,重振西骨族!

    看出了对方无意留下后,裴杼便想着找个日子将这位神仙请走。骟猪匠已经够用了,即便阿尔普对手艺再好,可他性子太阴晴不定了,留在这里万一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午后裴杼便离开了,赫连本来是准备留下善后,结果无意间听到了阿尔普说了一句草原上的话。

    声音很小,还是句骂人的话,若不是赫连离得近,或许压根听不出来。

    他深思片刻,立马改了主意,跟着裴大人一道去了永宁县。等到衙门只剩几位相熟的大人时,赫连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位阿尔普多半是西骨族的贵族,且还不是一般的贵族,兴许是王室中人。”

    “西骨族?”这是什么,裴杼听着懵圈,草原上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王师爷不在,裴杼只能求助华老先生。

    华观复倒是知道:“东胡旁边的一支部族,三月前受袭,一度损失惨重。”

    当时裴杼在沧州赈灾,因而没关注,可华观复却没有错过这场好戏,还从自己弟子口中知道了真相。

    “东胡野心勃勃,一直在兼并周围的小部落。这西骨族并不弱,只是中间出了内鬼,王室的另几位王子野心勃勃,为了争夺权势竟不惜将东胡人给放了进去,又联合对方逼死了西骨族的大王子。听说那位殿下骁勇善战,在族中声望极高,要是不出意外,就是这一位继承王爵了,只可惜……”

    裴杼心里划过一个莫名的念头,那个倒霉的大王子,该不会就是这个阿尔普吧。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着应当不会。阿尔普看着有点蠢,而且一根筋,直肠子,应当不是华老先生口中那位听起来英勇的大王子殿下。

    裴杼继而猜测,“或许他也是王室中逃出来的一员?”

    “不管是与不是,只要他是西骨族人,便都不能再留了。”华观复忽然道。

    裴杼眨了眨眼:“这是为何?”

    “当日胡人进攻,也曾打着梁国的名义,为首的一支队伍还是汉人。”

    东胡在东北盘踞已久,时不时便要南下,这么多年也掳了不少汉人回去。女子便作奴隶,男子便塞进军队中,冲锋打仗的时候便让他们做前锋,反正即便死了也不觉得可惜。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最无耻的是,东胡人功法西骨时还叫人树起了梁国的旗帜,大张旗鼓地误导西骨人,是梁国同东胡合谋才有了这场仗。东胡固然有野心,可是梁国也参与其中了。

    东胡摆明了就是在挑衅,但窝囊的是,梁国朝廷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写了一封信前去谴责。除此之外,便无动静了。华观复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了,可是依旧对这种窝囊行径感到羞愧。

    昔日太.祖皇帝能征善战,若是有人胆敢如此欺辱,早就率领数十万大军冲上去报仇了,这般血性,结果一代代传下来,孙辈却软弱至此。真不知太.祖、太.宗皇帝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这阿尔普,用好了可以拿他对付东胡,但是华观复并未作出这般胆大的建议。这样的人留在幽州,留在裴杼身边,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为保万全,还是妥善送走吧。最好送去京城,让他去那边搅风搅雨,说不定还能对他们更有利些。

    众人虽然没有确定阿尔普对身份,但也觉察出大概了。鉴于此人多半对梁国心存恶念,裴杼当即决定要将他送走,即刻就送走!

    结果刚做出决定,那头便出事儿了。

    阿尔普跟军营中的人打了起来。

    害怕出事,到底还是出事了。裴杼担心闹出人命,赶紧带着人跑了过去。

    幸好,战况虽惨,但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没有伤及性命。而且惨的也是自己这边,阿尔普这位“闹事者”身上干干净净,半点伤痕都没有。

    刚从军营里赶出来的江舟见状也不住地点头,他方才没有参与裴杼等人都讨论,自然不知道阿尔普对真实身份。当下,江舟只觉可惜,若这家伙是梁国人或者是栖族人,江舟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收入军营。纵然有些反骨,但是以后好好教导就是了,可这家伙偏偏不是……光是来历不明这一项,便足以让江舟警惕了。他们要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绝不能因为一个外人毁了大业。

    等到江舟转向了邓祥杰,不由得气笑了一声。

    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将军,竟被一个晚辈揍得鼻青脸肿叫爹喊娘,挨揍之后还巴巴地叫人先后通知了他与裴杼,生怕没有人过来救他。

    从前幽州的那批守军江舟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虽然不比从前他手上的精兵们,但是至少跟从前相比已是云泥之别。只是中间的几个刺儿头,譬如邓祥杰之流,江舟实在是懒得管。

    这些人从根子里废掉了,再改也改不好。若不是邓祥杰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真被打死了追查起来裴大人还要担责,江舟甚至都不想走这一趟。

    “怎么回事?”江舟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这几个。

    邓祥杰是见识过江舟的狠辣无情,这人训练士兵时根本就不是人。哪怕邓祥杰没有被他训练过都心生惧意,遂下意识求助裴杼:“裴大人,都是这蛮夷的错,是他先动手的!”

    不料裴杼闻言却罕见地生了气:“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邓祥杰被吼得一懵,跟着便委屈起来。裴大人虽然不大喜欢他,但是每次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有商有量的,何曾这样对他?邓祥杰转了转快要生锈的脑子,这才明白过来裴大人到底气什么。

    赫连等人曾经也是草原上的外族人,虽然如今归顺梁国,可对自己的故土跟身份认知必然与他们不同。这句蛮夷,兴许将赫连等人给误伤了。

    邓祥杰赶忙改口:“是这个骟猪匠的错!我等在此训练,恰好碰到他当众演示骟猪,因实在好奇才凑上来看了看,不想这人忽然就发了怒,还把我们给揍成了这样。”

    邓祥杰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兵便跟着呜呜地哭起来:“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没道理让一个外人欺负了咱们。”

    “我还听说这个骟猪匠脾气一直很臭,整个幽州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这样的人留着做甚?赶紧把他赶走吧。”

    “光赶走还不行,他把咱们打成这样,至少要给咱们出口气!”

    阿尔普听到将他赶走的那番话并没有动怒,可见这群人竟打量着报仇,却是立马攥着拳头又冲上来了补了几下,拳拳到肉。

    江舟本来可以拦着的,但他没有。

    军中中只剩下这几个不服管教的,挨打了也是活该。自己打他们师出无名,被阿尔普揍他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是裴杼呵斥一声,加上赫连等人上去拦着,才让阿尔普给停了手。

    裴杼不准备多查,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阿尔普送回京城,于是便说:“不管你是何原因动手,但终究打了朝廷命官,幽州你是留不得了。我叫你送去京城,你可愿意?”

    阿尔普梗着脖子:“我也不屑于留在幽州。”

    将他送去京城,他还求之不得呢。

    成四讥笑一声:“幽州也不是谁都能留的!”

    阿尔普:“反正我不想留!”

    成四:“……”

    他也是傻,怎么跟这个莽夫犟嘴?

    阿尔普正要收拾东西走人,人群中忽然跑过来两个小姑娘,指着邓祥杰等人:“是他们先动手的,也是他们先骂人的!”

    说出这番话,已经叫两个孩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完便立马躲在裴杼身后。

    邓祥杰怒不可遏:“兔崽子,少血口喷人!”

    两个小姑娘瑟缩了一下。

    裴杼警告地看了一眼邓祥杰,叫他闭了嘴,这才将孩子们拢到身前仔细询问起来。刚才他不问,是想借着机会将阿尔普赶回京城;如今问起,是为了不叫两个挺身而出的孩子失望。

    永宁县的孩子们对裴杼有着天然的好感,在他面前说话也不会害怕,被这么一哄,立马叽叽喳喳将方才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阿尔普本来只是抱着猪给他们好好做着演示,结果这几个兵忽然冲上来,想要将这猪宰了烤着吃。阿尔普不愿意,他们嘴里便不干不净的,阿尔普都忍了,直到这几个兵将动作太大,伤了一个小孩儿,阿尔普才揍了他们一顿。

    大人们不敢得罪将士,两个小姑娘却不在乎这些,实话实说了:“裴大人,阿尔普没有错,能不能别赶他走啊?”

    裴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回没有犯错,下回等他犯了错,再将人送回去也不迟。

    阿尔普没料到还有人会为了自己这样的外族人挺身而出,更没想到这人会是上午遇见的两个小姑娘。等到这两个小孩冲着他笑了笑,一蹦一跳地离开后,阿尔普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有点难受,又有点舒心。

    他哼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干嘛非要多此一举,他其实挺想回梁国京城搞事儿的……

    这边邓祥杰等人正愁着不知该如何狡辩,忽然又来了急报。东胡又集结人马,对幽州蠢蠢欲动了。

    第95章 军权(一更)

    西骨族遭此劫难, 梁国固然可恶,但是最可恨的显然是东胡。阿尔普一直嚷嚷着要灭掉幽州这群人,但其实也只是厌恶, 并没有真的动手。

    如今东胡来犯,阿尔普立马站出来, 跃跃欲试道:“要跟东胡打仗么,我也可以上战场!”

    邓祥杰正愁着如何揭过这件事,便听到阿尔普又在旁边兴风作浪, 他顾不得满身疼痛立马呵斥道:“这是幽州内务,跟你有什么相关?!”

    阿尔普面色一黑, 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着恶心道:“那我如今来了幽州, 也应当是幽州人。”

    邓祥杰:“……?”

    好厚的脸皮:“是谁方才说自己不愿意留下的?”

    阿尔普哼了哼:“反正不是我。”

    他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了。

    邓祥杰断不可能叫他如愿,立马转过身,不顾裴大人对他还有恶感,坚持要告状:“大人, 此人来路不明,坚决不能让他进军营, 谁知道他是否为东□□过来的奸细!”

    阿尔普怒火滔天,这人竟然将他跟胡人混为一谈, 实在太过恶毒!

    可惜这一次裴杼并没有给他发挥拳脚的机会,一早便让江舟将人给辖制住了。阿尔普行动受阻, 邓祥杰又精神抖擞起来,被打成这样嘴里还没停,仍要攻击阿尔普。

    裴杼虽然还想教训邓祥杰, 可是听到这番话却也没有反驳。他的确不想阿尔普插手,此人变数太大,哪怕方才两个小姑娘出面, 让裴杼稍稍扭转了对阿尔普对看法,但他依旧不敢拿幽州士兵跟百姓的性命去赌。

    裴杼把邓祥杰交给张茂行看管,又派赫连等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先带着人回了衙门,召集众人商议布防。

    一群人转眼之间便走了个干净。

    阿尔普跟几个差役被留在原地,压根没有人想过要带上他们。本来还对幽州百般瞧不上的阿尔普如今牙齿都咬碎了,他是真的想要上战场,凭他的本事,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可那个裴太守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对他弃之不用。

    他知不知道自己损失了一位多么重要的将才!

    人家不长眼,可阿尔普偏偏还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生死之仇还未报,而今终于找到机会,哪怕得跟幽州暂时合作,他也认了。可前提是幽州太守能信任他,愿意让他去前线。该死的……早知道,方才他就不那么傲了,少说两句话也不会死,但是若不能杀胡人泄愤,他是真的会憋屈死。

    焦急之下,阿尔普看向那几个差役:“那些栖族人也可以上战场吗?”

    差役老实地点了点头:“只要他们愿意,应当都可以去的,太守大人一视同仁。”

    阿尔普怒了:“他们都可以,我为何不行?”

    众所周知,栖族那部落弱得可怜,族人压根没有什么血性,若不然也不会举族归顺梁国了。这样的部族,跟英勇善战的西骨族压根没得比。他们王室这群人就是斗得太厉害,太分裂,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

    差役们对视一眼,心中哂笑,这个阿尔普初来乍到,又只是个骟猪匠,哪里能跟栖族人比?人家当时在裴大人还未当幽州太守时便诚心归顺,长久以来跟永宁县的百姓亲如一家,未曾有过龃龉,领头的赫连还是裴太守的心腹,这般才叫忠心一片,阿尔普拿什么比?拿他这骟猪的本事吗?

    想是这么想,但是差役不敢拿出来说,主要也是怕阿尔普恼羞成怒也将他们给揍一顿,可他们心里仍然觉得阿尔普没有成算,且还自视甚高。

    入夜后,赶去打探消息都赫连等人才从外头回来。他们这三百人是最早跟着江舟的,学的本事也最齐全。方才传来的消息不完整,如今再经他们一查,才有了个大概。

    去年冬天不止是梁国这边冷得异常,草原那边更是近半个月都大雪封门。东胡粮食储备不足,所以才谋划了一场针对西骨族的战争。只是东胡贵族奢侈惯了,去年抢回来的那些东西仍旧不够用。等到今年春上,东胡境内气候依旧不大好,草场退化、畜牧艰难,于是又有人对梁国蠢蠢欲动起来。

    当初为换来两国和平,梁国拿粮食换取了东胡的部分马匹,可去年梁国深陷西北战事,这笔粮食便没能拿出来。东胡大汗对此异常恼怒,觉得梁国出尔反尔,意在挑衅。对于族人的异动,东胡大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凶,他就便当做没有这回事;即便闹大了,梁国那边最多也就是一封谴责的国书而已,不足为惧。

    许是吃了上回宝日金接连失利的教训,这回东胡也不敢对永宁县掉以轻心,集结了四万多人马。

    裴杼听到四万之数后,心里便是一沉,寻常一两千人过来,不过也就是在永宁县范围内蹦跶几下,如今聚集了这么多人,看来是要扩大战场了,兴许他们还打着去幽州扫荡的念头。

    倘若不能将他们拦在关口外,幽州危矣!

    “东胡粮荒看来已十分严峻,这回集结兵力并非像前几回那样小打小闹,粮草辎重都已经备齐了,只等滦河水势稍浅,这群人便会越过山谷直接打过来。”

    赫连面前是整个幽州一带的地图,手下指的正是滦河边的古道口位置。

    幽州西北部群山环绕,燕山、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三条山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幽州同东胡地处的高原、以及东北平原分隔开来。东胡人若是想要南下,只能通过燕山的滦河,经古道口,而口才能直达永宁县。

    古道口古今已经重修了关卡,幽州守军便是在此驻扎,可东胡的兵力并不弱于他们,一旦在古道口附近开战,幽州势必损失惨重。

    “得将他们拦在关外才行。”裴杼呢喃。

    江舟挺身而出:“大人,此事便交给我吧。练了这么久的兵,如今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我带他们去滦河口将人堵住!”

    裴杼知道铁牛先生勇武,如今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幽州守军乃是邓祥杰管着,可若要让邓祥杰那厮出马,幽州必败。

    不过这人身上好歹还担着一个将军的头衔,不能越过他直接发布命令。自己身为太守,手里也没有军权。裴杼于是将邓祥杰给揪了过来,又让其他人离开,一时间,堂中只剩下他与江舟,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邓祥杰。

    邓祥杰没了倚仗,心中十分不安,磕磕巴巴地问道:“大人,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儿?若是为了下午那件事,下官可以解释的。我们并非是因贪口腹之欲找茬,而是听闻了阿尔普为人倨傲,有心想要给他吃个教训,也是为了给衙门的群兄弟报个仇。”

    裴杼满心失望。

    看吧,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他到底是怎么混上的如今这个官位的?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问责。”裴杼直白地告诉他。

    邓祥杰心中大定。

    可紧接着裴杼便道:“如今东胡来犯,我打算让铁牛先生统兵,打算今日起,你便将统兵之权移交给他,对外的借口,便说自己偶感风寒,需要隔断静养。”

    “这……这如何使的?”平日里让江铁牛练兵也就算了,若是将统兵的权利也交给他,那自己这个将军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军营中又有谁会看得起他?而且邓祥杰隐约感受到,统兵权力一旦交出去,今后他便得一直隔断静养了。

    不行,邓祥杰摇头:“此事绝无可能!”

    裴杼厉声呵道:“事到临头还执迷不悟,胡人的四万大军就在滦河上游,若不交出兵权,你便亲自统兵前去迎战!”

    邓祥杰神色大变:“您无权干涉军政!”

    裴杼冷笑:“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邓祥杰疑惑。

    裴杼转过身,从墙上拿出一把挂好的匕首,扔到邓祥杰面前。

    邓祥杰惊慌地抬头。

    裴杼眼眸凛冽:“要么交出兵权,要么交出性命。”

    哪有这么选的?

    邓祥杰跪倒在地上,仿佛第一次认清了这个裴太守。什么平易近人,什么温文尔雅,不过都是装出来糊弄鬼的。

    裴杼毫不掩饰,江舟更是早就想要解决了邓祥杰。为保住自己这条小命,邓祥杰只能暂且答应他们,憋屈地回到军营,当众宣布自己身体欠佳,这些日子由江铁牛代替自己统兵,并将半个信物移交给对方。

    军中竟无人反对。

    人都是慕强的,在幽州混了这么些年,他们从未感觉自己像个军人,可自从到了铁牛先生手上,他们才有了保卫幽州、保卫裴大人的觉悟。他们愿意跟着铁牛大人,哪怕他不是将军,也身无官衔。

    邓祥杰心寒地望着底下这群人,觉得自己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他是那么护着这群人,甚至都舍不得让他们上阵杀敌。可江铁牛才训练了他们多久,可这群人竟然弃他而择江铁牛。

    真是短视!

    邓祥杰回去之后仍旧满心妒火,准备私下写信去京城,在陛下那儿好好告一状!江铁牛要处置,裴杼更要受罚!

    然而他还未他这封告密的信刚写好,人便被捉住了。

    裴杼一直在等着邓祥杰的反应,倘若他不闹事,裴杼或许还能容忍他继续留在军营里;可偏偏他要写信告密,裴杼便只能将其看管起来了。

    人赫连是捉住了,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放哪儿、由谁看管,因而过来请示裴杼。

    裴杼略思片刻,道:“交给魏大人吧。”

    尽管不理解,但赫连还是立马将邓祥杰连夜送去幽州衙门。

    且说江舟这边挑好了一千人马准备去设路障,刚出了军营,便被阿尔普还拦住了去路。

    第96章 神威(二更)

    强将手下无弱兵。

    幽州守军在邓祥杰手里就是贪生怕死的怂货, 在江舟手里便忽然有了雄师之风。

    阿尔普目光灼灼地望着江舟养出来的这批精兵,甚是眼馋。他手底下也有不少族人,但是他的族人们更多的是天生壮硕, 不像幽州这些守军,仪容整肃、精气神十足, 一眼便知是精锐。若是西骨族的族人也能受到这样的训练,剿灭东胡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江舟高坐马上,对于阿尔普的到来并不感觉惊讶。适才从裴大人口中听说了对方身份的猜想, 裴大人觉得阿尔普是西骨族王室中人,可江舟不觉得, 他怀疑对方就是那个遭了难的大王子。

    只是他对幽州还有威胁, 江舟不会轻易用他,即便知道他的来意,他却也还是冷漠地让人将其撵走。

    阿尔普被人来回推搡,跟踢皮球似的。他本是有求于人, 不好动手,但是被这些人这般反反复复地推来搡去, 实在是气愤,遂发了狠, 直接踹翻了眼前的几个人,固执地堵在江舟跟前。

    齐鸣一开始骟猪的时候嫌阿尔普年轻, 知道他年纪之后又嫌他长得老,但老与不老,只看一双眸子便知道区别。他堵在路中间, 眼神中满是锐意与偏执,还有一股年轻人身上盛不下的自傲:“你得带我去,我跟东胡人交过手!”

    江舟轻笑:“跟东胡人交过手的多了去了, 难不成每一个我都要用?看得出你不喜幽州,也并非心甘情愿留在裴大人身边。正好,幽州与东胡大战在即,你去县衙领了钱便回去吧,你有一身骟猪的好手艺,去哪儿都不缺一口饭吃,但战场上的事却不是你能插手的。”

    江舟这番话未尝没有刺激他的意思,此人对幽州是个威胁,可是用好了也能成为助力,端看他与裴大人能否成功将其驯服。

    阿尔普恰恰是个禁不住激的,立马就上套了:“你少看不起人,有本事让你手底下人跟我比一比!”

    能被江舟带出来的,哪个没有一技之长?这个阿尔普放肆成这样,再由着他挑衅便太窝囊了。张茂行身后的小孙跟江舟身后的一员小将忍不住了:“大人,且由我们去会一会他!”

    “咱们有要事在身,比划两下就够了。”江舟并不想耽误太久,虽然如今滦河水位还没有下去,但是他也不会在阿尔普身上浪费太多的功夫。

    小孙将人摩拳擦掌地下了马。

    二人力道都远胜旁人,本想挨个去比,结果交手之后便发现自己轻敌了。这个阿尔普还是有些本事的,他们险些被打得人仰马翻,没多久便成了二对一。

    江舟在旁看得仔细,小孙二人拳脚功夫是过硬的,但架不住有人天生厉害,天生就是一个打斗的好苗子。譬如江舟,他当初便是凭借这一点被王绰看中,带去了齐霆身边,再譬如眼前这个阿尔普。

    他似乎下意识就知道哪里能一击毙命,下手堪称狠辣,只是顾忌到这是比试而非你死我活,每每准备下狠手时又生生忍了下来,这才导致动作没什么章法,叫小孙二人撑了一会儿。但是没多久,二人又再次败于下风。

    江舟看够了,立刻阻止:“行了,御敌要紧,不可恋战。”

    小孙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眼中划过一丝庆幸。

    幸好大人叫停了,否则他们肯定是要吃亏。

    阿尔普兴冲冲地跑来江舟身边:“我打赢了,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江舟微微一笑,决定给这个小子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谁告诉过你,打赢了那边可以跟着?”

    “可你明明——”阿尔普说到一半,脸色黢黑,他也想起来了,江舟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保证,只是冷眼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

    真是可恶!

    阿尔普指着江舟的鼻子骂了两句突厥语。

    江舟听不懂,只当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驱马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二十岁的小王子,心里想什么多半都写在脸上,想要拿捏他实在容易。这回吃了瘪,可江舟笃定他还会跟过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确实比他手底下的人更厉害。

    那就战场上见吧,他也很期待这位西骨族大王子的本事。否则即便他真是个王子,于时局也是无用。

    江舟率兵前去打头阵,裴杼这里也未歇息。

    他紧急写了一封信给齐霆,痛斥东胡无耻,明明已经跟梁国结下邦交,却还频频南下闹事。去年跟西骨族开战,莫名将梁国拉下水;今年又对幽州贼心不死,集结四万精兵压境。

    若不是永宁县及时收到消息前来报备,只怕幽州要被打个猝不及防。胡人欲壑难填,非一城一县可以补足,况且胡人此举不止是打了幽州的脸,更是打了朝廷的脸。即便胡人兵数远胜于幽州,胡人兵马远强于守军,可幽州上下也必将死守城门,捍卫梁国与陛下的颜面,让那些胡人付出应有的代价。鉴于陛下为西北军事劳心费力,幽州对敌不会让朝廷出一分钱,百姓们对此并无异议,都愿意勒紧裤腰带保家卫国,为陛下分忧。

    长长的一封信写完之后,裴杼又读了一遍,既满意又恶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胡说八道,且通篇胡说还能说的有理有据,感人肺腑。

    不过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齐霆收到之后应该也会感动吧,毕竟像他这种一心为国、一心为君的忠臣,满朝文武里面都扒拉不出来几个。裴杼没有底牌更无家世,注定得单打独斗。只有获得齐霆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力,获得更多的便利。

    依旧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这件事必须尽快让朝廷知道,毕竟四万军队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此外,裴杼还让人给王师爷等人带了信,让他跟贺朝俞通个气,紧急将几个县令召过来,将东胡来犯一事同他们讲明,届时再回去安抚百姓,免得叫他们惊慌。

    对于这回的战事,他们自己可以严阵以待,但是却得让百姓放宽心,起码不能还未开战便先慌了阵脚。

    粮草也得先准备上,好在裴杼身边这群人都喜欢屯粮,尽管去年年景不好,衙门的粮仓却都还是满满的。

    郑兴成本来对此颇有成就感,可如今转眼间就要送出去一大半儿给军营,心里不知如何心疼。军营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可他们必须得给,还得给得迅速,好歹得让军中的将士们知道幽州粮草充足,可以放心大胆地打。

    郑兴成跟沈璎正在指挥差役搬军粮,看到有人不小心抠破了袋子,粮食漏了不少出来后,郑兴成气得一把拧过这人的耳朵,心疼地教训道:“你这眼睛是干什么的?这手爪子是做什么用的,这可是粮食!”

    差役赶忙认错,一边捏着袋子上的破口,一边蹲下来想将漏点的粮食搂到一块儿。

    沈璎见他被训得可怜,便让秦阿明几个过去帮他重新套一个袋子,转过身时又跟郑兴成道:“你今儿的火气也太大了。”

    郑兴成扯了两下胡子,已经有些老态的脸上满是心疼之色:“这些粮食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如今一下子折了一半,怎不叫人心痛?都怪那该死的胡人,非得逮着幽州不放,只盼着江铁牛这回能够把他们打服,再也不敢南下作乱!”

    沈璎如何能不想呢?只是她心里明白,这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草原有那么多部族,势力此消彼长,没有东胡也会有其他,如何能灭得完、打得服?

    打从幽州运到军营的粮食一车接着一车,很快,各县的百姓都知道前线有了战况。不过好在官府安抚得及时,还特地交代了,裴太守如今就在永宁县督军,有太守大人在,战事很快就能结束,让百姓们不必惊慌,仍旧各自做各自的事。

    还别说,百姓们偏偏就吃这一套。裴杼对于幽州百姓而言格外与众不同,好像天底下的难事到了裴大人那儿都显得微不足道一般。只要裴大人在,便不会让他们受伤。

    其他县百姓这么想,永宁县百姓更是这样认为的,裴大人一直都是这么保护他们的,还有那位铁牛大人,英勇神武,十分了得,即便胡人兵力多又算得了什么,实在不行,他们这些百姓也是能上阵杀敌!

    幽州境内一切如常,可江舟这里却已经爆发了一波冲突。

    一如他们派了巡逻兵前去打探,东胡也派了斥候过来,只是这支斥候明显是搞事儿的,负责侦查的胡人不过四百来人,与其说是侦查,不如说是忍耐不住想要试一试幽州守军的身手。

    挡在他们前面的,竟然都是汉人!

    江舟本想直接用陷阱,可看到这些汉人模样的前锋后,却立马停下。这里头应当有不少是从幽州掳回去的汉人,或许还是将士们的家人。若对他们出手,人心容易散。

    江舟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这群人时,忽见后方冲出来一个人,直接对着前面的胡人斥候一刀砍去,行事鲁莽至极。

    一击毙命。

    眼瞅着边上又好几个扑上来,阿尔普扔了手里的杀猪刀,将斥候身上的长刀握紧,对准来敌便劈了下来。

    握起了熟悉的刀,阿尔普才觉得舒坦些。他也不想借把杀猪刀出来丢人现眼,实在是身无分文,想买一把合适的刀都买不起,只能找人借一把凑合凑合。

    好在如今可以捡现成的用,他今日定要让江铁牛看一看自己有多少本事,让他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阿尔普凭着一身蛮力跟毒辣的招数,短短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斩获了五六个人头。

    小孙趴在张茂行身边,啧啧称奇:“这家伙身手真不错,胆量也大得很,竟然就这么冲上去了。”

    “废话,那是他知道咱们会帮忙。”张茂行拍了一下小孙的脑袋,赶忙提着刀冲上去,再不出手,这小子就真要被围住了。

    江舟大喝一声“降者不杀”,也带人冲了上去。话虽如此,可不杀的只有汉人,胡人那是来多少杀多少,根本不带含糊的。

    第97章 赞赏(一更)

    冲锋陷阵的阿尔普仿佛变了个模样, 平日里那股蠢劲儿跟执拗仿佛一下子化为乌有,有的只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得煞气。

    他跟东胡本来就有血海深仇,再加上如今又刻意地想在江舟面前表现, 于是便更加势不可挡。

    本来是江舟带兵出来剿敌,如今看着竟然成了阿尔普携众冲锋。

    江舟看着都笑了, 好在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此也不介意。反倒是因为阿尔普对表现过人,又在心中将他的位置提高了几分。

    有此本领, 他若果然是那位大王子的话,来日倒是可以扶持他跟东胡抗衡, 绝不能再任由东胡在东北这边一家独大、时不时威胁幽州了。

    胡人那几个虾兵蟹将根本不禁杀, 不多时,人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些许活口,江舟问过之后, 发现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被派过来打听消息的。东胡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打听到什么惊天秘闻, 只是让他们骚扰幽州的驻军罢了,被捉了也不亏。

    意识到这群人无用之后, 江舟利索地将其解决了。在战场上,他从来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只是转过头面对这些汉人时, 江舟却犯起了难。

    这些汉人倒是识相,他们方才也不是没有想要拿起刀反抗,毕竟他们一直被胡人这般要求, 随胡人冲锋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可如今看到这些胡人被灭了口,他们又像是彻底醒悟过来一样,也不管认不认识江舟, 一律跪下来谢罪,又一遍遍痛斥胡人对他们有多么恶毒,若是他们胆敢不从,动辄鞭子伺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如今故土就在眼前,他们盼着江舟能给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

    江舟无心听这些,这些人离家太久,是人是鬼一时间难以分清。贸然放回去的危险性太大,江舟立马就断了这个念头,只让张茂行带些人手,先将那些汉人带去军营里头。虽不是俘虏,如今也得先关押着,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想想要怎么处置。

    解决了他们,阿尔普心想总算该轮到自己了吧?他收起刀,期待地望着江舟。

    江舟刚才看的很清楚,这人的确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只是收服一个刺儿头,不仅需要认可,还需要适时的打压。江舟压着嘴角,质问:“谁让你来的?”

    阿尔普:“……”

    不是,他都已经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这个江铁牛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不应该立马拉拢,封他做先锋官吗?

    “速回大人的话!”张茂行听出了江舟的意思,冷声呵斥道。阿尔普即便天纵奇才,也需要先知道他们幽州军营的规矩才行。

    本来兴冲冲的阿尔普瞬间蔫了下来。他这样傲慢的人,本来不屑于解释,但为了能跟江舟等人一同作战,只能选择忍辱负重:“无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要过来的。”

    “先下去领十个军棍。”江舟道。

    阿尔普气乐了。他可是功臣,不赏也就罢了,竟然还罚?

    这群非不分的幽州守军,实在可恨!倘若这是他们西骨族的将领,他肯定一早就拖出去军法伺候了,可惜,他如今不是什么大王子,只是无权无势的骟猪匠。

    阿尔普一声不吭地被拖下去打了十个军棍,他皮糙肉厚,被打了之后甚至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仍旧直挺挺地杵在那儿,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不满。

    江舟见他如此,居高临下地问:“你不服?”

    阿尔普很是纠结了一番自己到底服不服。若说心服口服,那肯定也不至于;但要说不服,自己都已经挨了打,再挑衅对方,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没准还得再添十板子。

    权衡利弊过后,阿尔普收了身上的锐气:“服了。”

    江舟笑了两声,他知道这番话并非真心实意,可江舟并不在乎。只要这小子服过一次软,他便有本事让这小子一次又一次服软:“一码归一码,你今日虽犯了错,却也立了功。原本你身为外族人,既没有户籍、也没有同伴,按理不能在军中久留。可鉴于你此番表现英勇,特许你暂时留下,若日后表现尚可,我会替你向裴大人为求情,让你留在军中同将士们一同训练。”

    阿尔普听明白了江舟的意思,立马咧嘴笑开了:“多谢大人成全!”

    只要留下就行,对于后面留在军中练不练的,阿尔普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诚心留在幽州,更不是诚心想留在军营,只是单纯想要手刃仇敌罢了。再说了,自己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谁能教得了他呀?

    阿尔普留下这事儿,江舟也没瞒着裴杼,立马托人带信送回永宁县去了。

    裴杼看完信之后蹙眉良久,尚未说话,信便被齐鸣给抢了过去。得知那个脾气差的骟猪匠竟然去了军营,齐鸣立马道:“裴杼,这家伙不知来路,怎么能让他留在军营这种地方呢?江铁牛要是真想用他,把他留在县衙不就好了,何必带在身边?”

    裴杼也考虑过阿尔普的危险性,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江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铁牛先生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齐鸣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裴杼对那什么江铁牛、沈姑娘之流向来信任,比对他还要信任。可是信任也得有个度啊,这回江铁牛若是纵容出了一头猛虎,他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彼时,裴杼对信也正好送去了京城。

    去年冬日,不仅是幽州一带天气严寒,整个梁国乃至整个草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这些年天气一年比一年冷,草原那些部落对于占领相对温暖的南方也就越发热衷迫切。

    西北战事都已经打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草原已经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必须通过战争来获得补给。而梁国这边又没有能压得住阵的强将精兵,那么多兵力耗在西北,也不过就是勉强抗住了进攻而已。

    西北局势焦灼,如今幽州又即将深陷战乱,齐霆看着这条消息属实焦躁。好在裴杼是一个称心合格的属下,替他将一切安排妥当,甚至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

    朝会上,齐霆特意将此事拿出来教训臣下,又对裴杼多加赞赏,还亲口盖章,说裴杼是一等一的忠臣贤臣。

    齐霆甚至在心底将裴杼跟从前的王绰比较了一番。王绰几个虽然一路扶持他有功,但他已经给过了封赏。结果这些人不知足,打着天下人的名义反来逼迫他这个君王,让他以清剿贪官未由,重新将土地收上来分给百姓。他才刚坐上皇位,甚至都还没有坐稳,真这么做保证会死得更快。可裴杼不同,自己只是随手赏了一个幽州太守的位置,他便感恩戴德一心为君王分忧,比之当初的王绰等人已不知贴心了多少倍。

    看来,他还可以更器重裴杼几分。

    本朝开国即废郡,如今地方上乃是州县二级制,可这样一来,容易导致州太守权力过大,不利于管控,甚至还有许多州官同朝廷官员结党营私,齐霆早就想改一改这建制,若是成功,裴杼的地位还得再升一层。但此事如今说来还未时尚早,得看这回的战况如何才能决定。否则即便他有意抬举,满朝文武也不会放任裴杼一升再升。

    徐尧叟在底下乐呵呵地听着陛下夸他小师弟,即便自己也被炮轰了也无所谓。他师弟真是出息了,竟然这么会拍马屁,身在幽州都能成为满朝第一忠臣,等来日回到京城,还不得简在帝心、封侯拜相?

    师门振兴有望了!

    徐尧叟不自觉挺直了身板。

    张戚等人却对此不屑一顾,可是陛下显然对幽州主动抗下战争,不找朝廷哭惨要穷这件事情极为满意,他们还是少插嘴得好。

    若是裴杼要钱要粮,张戚肯定不会给,甚至还会反对两军作战,主张和谈;但他不要,那张戚便懒得开口了,打就打吧,打赢了他依旧要摁着裴杼不让对方升迁;若是打输了……那他便等死吧。

    不久,裴杼收到了朝廷来信。

    这封信好似当初他找州衙要钱时刘岱给他的回话,通篇都是漂亮话,赞他是梁国第一忠臣,看得人心中熨帖。但是仔细琢磨,没有一条是有用的。

    好在裴杼早就已经放弃了幻想,对于这一点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是齐鸣抱怨了两声。

    齐鸣也收到了他父王的信,燕王让他往幽州那边蹲一蹲。齐鸣才不会做缩头乌龟,便是他娘子都不愿意退到州衙。

    他每天跟着裴杼巡视军营,打听前线的战况,勤勤恳恳地学着裴杼安抚底下的百姓,还得给士兵加油鼓劲儿。

    前线的江舟等人已经设好了陷阱,这些日子前来探路的胡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折在了里头。原本想要靠着蛮力取胜的阿尔普,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了用武之地。

    跟江舟相处越久,阿尔普对他越是好奇,这人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鬼点子?幸好这回是胡人跟幽州对上,若是他们西骨人,那得损失多少兵将?

    阿尔普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开始认真观察江舟。

    等到滦河水位一降,胡人终于忍耐不住大肆挺进。胡人在幽州也有耳目,知道幽州这一年来靠着工坊赚了不少钱,他们如何能不眼馋呢?只要破了幽州,这些钱便都是他们的,甚至他们还可以借此跟梁国朝廷谈判,获取更多粮食,说不定还能获得土地!

    野心勃勃的胡人怎么可能放过幽州这块肥肉?

    但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幽州的守军。本以为是一群数年不上战场的废物,可真正交手之后才明白自己轻敌了。再加上幽州占据关隘,又设了诸多陷阱,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几个回合下来,胡人的前线军损失惨重。

    东胡领兵者乃是东胡二王子麾下的大将海山,眼见局势不利于他们,海山便将目光盯在另一处。

    他忽然问部下道:“眼下尚有多少汉人在军中?”

    第98章 奸计(二更)

    东胡境内的汉人奴隶颇多, 但是在军中数量多少尚不可知,部下听完这话后赶紧下去细数。

    及至傍晚,部下终于进帐回话。

    如今军中的汉人并不算太多, 只有四千人,因前段时间不少汉人被幽州守军逮了回去, 还有一些惦记着故土,情愿死也不愿对幽州的人动手。东胡的将士们打也打了,罚也罚了, 也就不管用,于是看这些人便越发烦腻, 索性把他们都关到了一边, 已经饿了有两日了。

    海山不大赞同:“这么有用的人,关着他们作甚?全都叫出来,我另有安排。”

    属下领命。

    数千汉人就这么被带到了军中的空地上,彼此依偎着, 不知胡人要对他们如何,胆小的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前些日子挨的鞭子印还没有消,今日多半还要受罪。

    海山望着这群人, 低声向左右询问:“可有哪些在东胡已有家眷或者子侄的汉人?”

    东胡年年南下,劫掠边境二十多年, 打的最凶的一次是先帝时,一度闯进了沧州,期间俘虏无数汉人。有些人是连带着亲友一同被俘到东胡, 有些却是来到东胡之后,又与被俘虏的汉人女子成婚生子。

    东胡人对此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奴隶了竟然还不忘娶妻生子, 奴隶能生下来什么?无非还是个小奴隶,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人的。

    本来没有人瞧得上这些奴隶,可海山却觉得,这些人恰恰是个极好的把柄。如此一番挑选之后,有后顾之忧、能够用得上的也不过就只有一千人。

    海山又从这一千人中挑出了五百身体还算健壮的单独留下,让他们饱餐一顿。剩下的依旧被打发了回去,当然也没有在让他们饿着肚子,为显东胡对这些奴隶们的优待,他们也终于吃上了两天来的第一顿饭。

    被打发回去的人尚且不安,更不用说被留下来的五百人了。一开始他们甚至怀疑饭菜有毒,谁也不敢率先动筷。直到海山指了一个小将给他们试了毒,众人才开始狼吞虎咽。

    吃饱饭后,海山还给他们备上了一份胡人的铠甲。在他们畏惧的神色中,海山缓缓起身,给他们下了一项任务。

    若能完成,回来之后便可以领赏,还能帮助家中所有人摆脱奴隶的身份,哪怕最后战死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厚待。可若是完成不了……那就另说了。

    众人闻言,一时陷入了挣扎,良久也无一人敢回应。

    东胡一夜之间忽然消停下来,此后的两天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阿尔普还在猜测这群人是不是被他们打服了,正准备打道回城呢。

    江舟在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位一根筋的王子殿下。江舟不否认此人勇猛,但他对于人性的认知还是差了许多。胡人越是忍耐,来日的动静便会越大。

    两日后,江舟的猜测果然成了真。东胡在修养过后再次大举进犯。这回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几乎是倾巢出动。

    最前面的一群人冲得尤其凶猛,阿尔普迫不及待:“我去会会他们,顺带将他们引到陷阱里!”

    江舟顿了顿,随即叫上张茂行同他一道。

    阿尔普美滋滋地抄起刀,准备大显身手。江舟却实在没办法乐成他这样,直接放了一个信号弹,让幽州守军即刻出动。

    他们设的那些陷阱虽然能伤人,但若是敌军人数过多,也没办法全部剿灭,真被他们冲了进来,两边势必要有一次正面交战了,届时伤亡便严重蹲了。好不容易练出了这么多的兵,江舟一个也舍不得丢。

    阿尔普与张茂行一路冲上去迎敌,小胡等人也跟在后面冲锋陷阵。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不对,这些人虽然穿着胡人的铠甲,但有的明显就是汉人。

    小胡想到前一阵哭诉胡人对他们残暴不仁的汉人,心中一软,交战时便没使出全力,低声道:“我们大人有令,降者不杀,你们即刻投降日后也好早日归家。”

    话音刚落,对面便没再抵抗。

    小胡心中一松,正想高声告诉所有人降者不杀,可方才那个已经归降的汉人忽然起势,对准小胡便是一刀。

    张茂行一枪挑开来人,望着小胡腹中的伤口,回身看了对方一眼。

    对面迟疑了一刻,眼神无比复杂,却再次提刀,坚定地砍了上来。

    张茂行等人且战且退,将所有人引入陷阱。

    江舟已经知道里头有汉人了,且这些汉人甚至带头屠杀同胞。江舟知道他们必定有有难言之隐,必定是被人逼迫,但是他们对同胞出手已是事实,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数不清的巨石从天而降,不多时,前面的先锋军便没了大半。可剩下的仍旧在奋力杀敌,且人数越来越多。

    好在幽州守军也已赶到,两边交战,幽州守军虽未曾败于下风,却也让胡人从山谷里闯了出来。

    如今便得正面迎敌了。

    此一战,胡人伤亡也不小,但他们终于度挺了最险要的地段,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且这回他们似乎知道了要如何用汉人,遂赶忙在东胡境内又搜集了更多的汉人奴隶,紧急送往军中。

    双方暂时休战,都在酝酿着下一次的战术。

    江舟一面将前线战况写信告知裴杼,一面也在琢磨,东胡还能利用汉人使出什么花招。不过很快江舟便知道了,东胡拿汉人的性命要挟,若还敢抵抗,他们便将东胡境内所有不服管教的汉人屠杀殆尽。

    与此同时,永宁县内也闯进了一个被胡人捉过去的汉人。

    这人名叫罗方,乃是永宁县曲水村的小农,六年前被胡人掳走,这回跟着不少同胞又做了一回梁国的俘虏,被运去了军营一直关到现下。罗方有些本领,趁着军中大多数守军去前线打仗,偷摸招到了机会逃了出去,期间不知见了何人,而后便直奔曲水村,简单相认之后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幽州守军对他们的残忍行径。

    罗方望着村正,字字泣血:“我虽说被俘虏了六年,可到底还是梁国人!他们不让我们回家,将我们关在屋子里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对同胞出手,可怜那些人一心想要回到故土,却在最有可能回来的时候被人灭了口,含恨而终!”

    “这些守军根本就不是人,连自己人都杀。他们杀得了我们,来日焉知不会再杀你们!”

    “再不反抗,更待何时?!”

    他没有骂裴杼,只因他打听到永宁县百姓对裴杼的偏爱,一旦将裴杼拉下水,事情便彻底不可控了。

    曲水村众人被他这一声声咆哮给惊到了,几个小孩儿连忙躲到人后,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这个陌生人分外奇怪。

    老村正眯着眼睛打量这罗方,按辈分,罗方还得喊他一句二爷爷,他们只分别了六年,可他竟然已经认不出这孩子了。老村正背着手,目光陡然锐利:“罗方啊,你这番话,是谁教的?”

    罗方义愤填膺的脸色忽然扭曲了一下,却也只有一下,很快他便回道:“这都是我自己的心里话。”

    “你被俘前,见了熟人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去了一趟东胡便这么能说会道了?”

    众人目光投向罗方,满是打量。

    罗方嘴硬道:“人总是会变的!”

    老村正笑得苍凉:“是啊,人是会变的。”

    罗方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歧义,于是改口:“我说的是口才!”

    “口才再好,也不会凭空得知前线的事。”裴杼快步走来,立马让人按住罗方。早在守兵禀报罗方失踪时,裴杼便已找了过来,方才那番对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你与其余人都被关押数日,士兵们不曾对你们透露任何战场上的消息,你如何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罗方张了张嘴,想要狡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什么话。

    罗方被拖了下去,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众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村正甚至直接问了出来:“大人,咱们永宁县还有胡人的奸细啊?”

    否则罗方怎可能会知道这些?

    裴杼也不瞒他:“一直都有,不过这些人不会闹事,你们只管放心。”

    他们在东胡那边同样放了探子,培养一个合格的探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为保全自己,他们也绝不会主动闹事或者伤人。

    众人闻言稍微安定了些,村正让众人都回去,不要耽误大人做事。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只村正还没有走,他是沉思良久才说出了这句狠心的话:“大人,当断则断,无论您作出何种决定,永宁县百姓都永远只追随您,没有人会怀疑您的公正与决断。”

    裴杼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道了一句“多谢”,谢他为心乱如麻的自己带来了一份坚定。

    回到县衙后,裴杼静默地站在桌案前,手中捏着笔,却迟迟做不了决定。他原本只想要扶贫,只想让永宁县富裕起来,可渐渐的,裴杼发现遇到的一切越来越身不由己,尤其是他当了太守之后,为难的事情接踵而至,叫人不胜其扰。裴杼能感受到自己一直在不断地割舍,割舍出充沛的感性,保留绝对的理性。

    他得为了整个幽州城负责,为了幽州百姓生命负责。

    裴杼下定了决心,但在此之前,他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若有转圜的余地,他绝不放弃;可若是没有,也应当为了所有幽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做一回恶人,总不能让铁牛先生一直顶着,该背的锅,由他来背。

    第99章 立碑(一更)

    裴杼决定去前线, 可身边竟没有人支持,齐鸣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华观复撂下学生前来相劝。在他们看来, 前线有江舟就够了,不用裴杼亲自过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人何必以身犯险?”华观复见劝不动,直接拦住了裴杼。

    裴杼略无奈地道:“倘若人人都如此,危机时刻, 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当然,裴杼也不是高傲自大, 觉得自己有这份本事, 他只是想做一个太守应该去做的事情,否则终其一生,他都将懊悔不已。

    华观复跟齐鸣都没能说服裴杼,午后, 阿尔普跟张茂行收到消息,亲自过来接。

    齐鸣看到阿尔普过来, 老大不乐意:“江铁牛将这骟猪匠留下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到了裴杼身边, 这样的人能用着安心吗?”

    他本是低声抱怨,不料阿尔普耳聪目明, 隔着老远都将这句话给听了进去。阿尔普可不会惯着任何人,即便在永宁县县衙他也不会任人嘲讽:“不用我难道还得用你?你能上阵杀敌么,你能领兵作战吗?”

    齐鸣本来就因为裴杼要去前线而闹心, 结果这该死的阿尔普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还过来挑衅,叫他怎么忍得了:“还没立多少功就张狂成这样,我看你是想要上天了。”

    “倘若我真的立了大功, 你当如何?”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裴杼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也看向齐鸣,好奇这家伙会怎么回应。

    齐鸣被阿尔普一句话给架了起来,但齐鸣这家伙一向张扬,根本不知道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脑子一热便说:“你要是能立大功,我把你当祖宗伺候。”

    阿尔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行,你给我等着。”

    这两人只是闹了口角,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裴杼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正要启程,忽见不远处有人纵马疾行,一路赶至县衙。

    是沈璎。

    到近处时,沈璎才拉住了缰绳,飞身下马,行云流水一般地停在裴杼身边。

    阿尔普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裴太守跟前的人身手都这么好,难道是幽州风水好,才养出这么多厉害的人?

    齐鸣看到她过来了,立马嚷嚷起来:“是不是王师爷让你过来劝裴杼的?我就说他不应该去吧,都已经闹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将那些被俘过去的汉人劝得回心转意?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沈璎对齐鸣的话充耳不闻,只同裴杼道:“您此番前去一路小心,我们都在州衙等着您回来。”

    齐鸣:“……?”

    不是,你们都不阻止的吗?

    王太傅呢,他也不阻止?就齐鸣这样的脑子都能明白此事无解,东胡捏着这些汉人的把柄让他们与梁国人互相残杀,双方矛盾已经没有化解的余地了,东胡不会放弃利用汉人来抹黑梁国,梁国也救不出这些汉人,齐鸣压根想不出还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拦着裴杼,也是不希望裴杼一片心意喂了狗,到头来事情解决不了,受伤的只有他自己。

    裴杼却弯了弯嘴角,冲着沈璎道:“放心吧,三日后我便会回来。”

    沈璎听罢,其实心里也还是担心,只是裴杼一走,偌大的州衙所有事情都担在他们肩上,日常的政务、粮草药材的筹备……这些东西繁琐至极。沈璎若不是分身乏术,定会亲自陪着裴杼撑过这三日。

    “对了,王师爷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您。”

    裴杼附耳倾听。

    沈璎将话带到,见裴杼若有所思,放任他思索片刻,并没有多言。

    须臾,裴杼冲着沈璎点了点头,而后便跟着张茂行跟阿尔普离开了。

    齐鸣还在嘀嘀咕咕:“这个阿尔普到底行不行啊……”

    他还是怀疑这人是否忠心,因为裴杼这回没有带着他,所以在齐鸣看来,裴杼这三天等于是孤身在外!

    阿尔普若是别有用心,想对裴杼下手实在是太简单了,毕竟江铁牛跟张茂行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裴杼啊。

    张如胜瞅了瞅齐鸣,心中暗自腹诽,这位县令大人年纪不大,倒是挺会操心的。裴大人虽然比他小,但是为人处事不比他靠谱多了?

    裴杼几人御马赶到了前线。古道口关已有两万多士兵陈列在此,不远处,胡人的营帐也搭建好了,原本只有四万兵力,可随着胡人前些日子接连失利,又调了两万兵马增援,另又拉了不少汉人过来,随时可能会攻城。

    江舟已叫人备好了石脂水,便是裴杼头一回守城时用的石油,只可惜这玩意儿储藏不多,若是用掉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从外头运过来。

    胡人想必也从宝日金等人口中得知过这石脂水的威力,因而不敢大意攻城,只在每日早上将一批汉人拖出来放在城门外斩首,用以胁迫梁国。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法子没用,不会有哪个蠢蛋会为了这些俘虏而丢掉关隘,可只要能给梁国跟幽州添堵,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裴杼刚到,江舟便领着几名小将前来迎接。

    邓祥杰管兵时,重用的都是他的亲信。如今轮到江舟管兵,他只看在战场上的表现,能奋勇杀敌便是好兵,便可以被提拔。军中将士也因此受到鼓舞,一个劲的想要争表现,立求自己能被看重。

    如今眼瞅着被挑中的人竟然能随铁牛大人一起同太守议事,众人便对此事愈发热衷了。

    裴杼坐下之后,问过军中的情况。得知胡人又有援军,他倒是不怎么紧张,毕竟古道口关易守难攻,便是再来一倍的人他们也能撑住。可若是胡人真敢大规模进攻,那就不是来边境抢点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准备打灭国之战了,届时朝廷只怕也不敢坐视不管。

    当务之急是眼下胡人滥杀俘虏一事。裴杼命人速在关外竖起一道碑,切记一定要大,无论是碑还是字,纵使相隔甚远也得能看到。

    这么大的碑,外头可不常见。不过江舟并没有质疑,而是立刻找人去采石,不眠不休也得尽快将这座碑树好。

    万幸,军营中还真有采石与刻碑的人才。

    此事交给张茂行,裴杼则在江舟带领下,又一次给两万多的幽州军做战前鼓舞。

    裴杼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早在他出任永宁县县令时,便已经当众演了一出抬棺守城的大戏。眼下还没有到那等生死存亡的地步,自然不需如此。只是裴杼的战前动员依旧感人肺腑,催人奋进。这一两年间,裴杼经历的事多了,口才较之从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将士们也听得战意蓬勃,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那些胡人决一死战!

    就连阿尔普这个异族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极渴盼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出人头地。他还煞有介事地幻想了一下,深深沉浸于其中,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意识到,这不对劲。

    他又不是梁国人,干嘛这么投入?

    跳出裴杼给他们设定的套子后,阿尔普才深深一惊。连他这种对梁国生死存亡根本不在意的人都能激动成这样,更不用说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了。回头一看,将士们果然一脸的振奋,此刻若让他们为国捐躯,只怕他们也都死得心甘情愿。

    太可怕了,阿尔普心中升起股微妙的敬意,这位裴太守煽动人性的本事未免太吓人。若是他也能学会的话……阿尔普随即摇头,他没有这个好口才,也不像裴杼这样天生就能调动旁人的情绪,再费多少本事都学不会。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裴杼、对幽州刮目相看。原来这位幽州太守也并非只是个花架子。

    第二日,胡人照旧将一批汉人带去前面砍头。

    胡人也知道幽州太守亲临战场,此刻还不忘奚落这些俘虏:“看吧,幽州太守都来了前线,却也不管你们的死活,可怜你们这条贱命真就不值得一提。”

    数十位汉人被押着,面向古道口关隘的方向跪下。硝烟滚滚,旌旗猎猎,关口的背后便是他们的故土,他们也是梁国人,也是幽州人,可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们的生死。

    又一批汉人无辜惨死。

    胡人军营中的汉人日渐消沉,对梁国的不满也日趋加深。

    第二日一早,又一批人即将踏上黄泉。

    可这回不同,他们刚出来就发现关口处竟然竖起了一座丰碑,上面赫然写着“无名英雄碑”几个大字。

    梁国士兵也看到了他们,特意让几个大嗓门的站在城门上高声喊话:“奉幽州太守令,特立此英雄碑,铭记两国交战中无辜惨死的受俘汉人,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的付出,幽州官府会善待尔等家人,幽州百姓们更会为你们建立祠堂、世代供奉香火!”

    远处的汉人听得一愣,再次看了一眼硕大的英雄碑,他们有的甚至认不清上面的字,却也知道,这座碑是为他们而立。

    幽州承认了他们是英雄!

    众人潸然泪下,旋即便是一阵激动。

    反倒是胡人将领们一脸茫然,低声询问:“这群人唧唧歪歪的在说什么?”

    译者惶惶不安地开始翻译城楼上来回重复的这番话。幽州给这些惨死的百姓立碑、建祠堂,世代不会忘记他们惨死在胡人手下。哦,就是不会忘记他们犯的罪孽,要世世代代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胡人将士听了之后暗自运气。

    还不止于此,那些人还在喊着幽州百姓不忘记他们;喊着幽州官府也不会忘记,早晚有一日会为他们报仇雪恨;更喊着生命无贵贱,他们坚守城门,不是不想救他们于水火,而是不能将身后数十万幽州百姓、乃至数千万梁国百姓卷进战火中。

    胡人将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听得心烦意乱,可那些汉人反倒十二分的动容。将士们知道,这事儿只怕不是什么小事,于是赶紧去禀报海山。

    裴杼时刻关注外头的变化,见那些人暂时保住了性命,不免心弦一松。

    他又想起王师爷交代的话,其实王师爷的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不能阻止胡人滥杀,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先解决情绪。

    第100章 扰乱(捉虫)

    胡人紧急撤了回去秉明情况。

    海山听完全程后, 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他本来想用这些汉人的死抹黑梁国,即便不能真正伤到对方,但惨死的人越多, 越能让梁国朝廷声名扫地。一个放任百姓被屠杀却不出头的朝廷,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眼下幽州这神来一笔, 却让海山的计划都落了空。他踱着步子,忽然急切地追问:“那群汉人可都死绝了?”

    属下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大人, 今日事发突然,那些汉人……又给放过去了。”

    “糊涂东西!”海山一巴掌甩到这人脸上, 恨铁不成钢。

    虽然知道那么大的一座碑立在关口, 消息传到他们军营是早晚的事。但只要他们严防死守,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可这几个糊涂蛋竟然将刚才那批汉人给送了回去,如今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一旦这些汉人群起愤之, 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众所周知,汉人虽弱, 但要是真被激怒起来却也是相当可怕。若被激怒的是一群汉人,那就更危险了, 谁知道他们聚在一块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务必对这些汉人严加看管,不许他们手里有任何刀剑!”

    “那原本做冲锋军的那群汉人呢?”

    “也将其召回来, 从今往后,只要是汉人出身的,一律不可再用!”

    属下听到海山将军如临大敌, 于是又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补救一番:“将军,要不要我们再回去,将那几十个人拖出来砍掉?”

    这是最快的闭嘴方式了, 他们最为擅长。

    海山气结:“现在砍了他们有什么用?”

    已经晚了!晚了知不知道?!

    果然不出海山所料,这群侥幸被放回去的汉人刚一回来,便立刻将幽州官府给他们立碑、建祠堂的消息透露出去。从来都只有给神仙、圣君、名臣建祠堂供奉香火,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有这个福分。

    最让人感动的是,幽州太守竟然称他们为英雄。他们这群人之所以在胡人的地界生活数年,不止是因为他们倒霉被俘,更是因为他们生来就会忍让。他们这种提起来都让人觉得窝囊的人,竟然被尊为英雄,这所有人都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原来他们也没有被忘记,裴太守承诺了,幽州百姓,凡是家中有人因胡人伤亡或者被俘的都会被得到善待。他们许多人离开时,家中尚有亲友长辈,他们也会因为自己、因为裴太守的这份承诺而得到切实的好处。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家人是否真的像裴太守所言,仍盼着他们回去……

    此时此刻,想要重回故土的念想是那般迫切。不是所有人都在东胡娶妻生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起刀对准自己的同伴,这些人越是惦记着幽州,便越是对胡人深恶痛绝。若不是这些胡人,所有的惨剧都不可能发生!

    裴杼总有本事将自己想说的话传开,也总有轻易挑动满城风雨的能耐。这日过后,汉人俘虏便开始频繁地讨论着幽州、讨论着亲人、讨论着那位不平常的幽州太守……

    他们想要回家!

    所有不让他们回家的人,统统该死!反正留下来便只有一死,不如奋起反抗,好歹还能给自己换回一线生机。

    胡人为了应付这些突然暴起的汉人,早已经疲惫不堪,要说直接杀了他们吧,这么多的人杀了也费事,非但不能威胁梁国,还会让梁国逮住把柄,继续痛斥自家人残暴不仁。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们也是要脸的。

    但不杀,由着他们整日拖后腿也太恶心人了。

    被裴杼这么一闹,进退维谷的反而成了东胡。

    裴杼正在听江舟与众人商议战术。立碑之后,双方形势已经逆转,江舟的意思是固守成门便行,在适当的时候配合外面的汉人,若能联手,势必能早日将胡人逼退。

    旁听的阿尔普一直想要开口,无奈江舟说到现在都没停。好容易等他不说了,阿尔普立马抢着表示:“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不能剿灭胡人了?”

    裴杼心下一哂,这位西骨族的勇士倒是对胡人恨之入骨。且不管别的,光是在这一点上,阿尔普应该可以成为他们的盟友。

    江舟压根没有采纳阿尔普对意见:“彻底剿灭胡人?你也真是是敢想,胡人数量远胜于我们,若要彻底剿灭,可知幽州要耗费多大的代价?损失多少士兵?”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江舟固然喜欢打仗,也时常沉浸于冲锋陷阵的快.感中,但他知道,这是战场,不是儿戏。每一个士兵的背后都有妻儿老小,他们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舍掉任何一个将士。阿尔普口出狂言那是对幽州无所谓,死再多的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数字罢了,他一心想让胡人吃苦头,不管士兵的死活,但江舟跟裴杼却做不到。

    被拒绝的阿尔普闷闷不乐地坐了下去。他虽然不想为梁国建功立业,但想要灭掉东胡的心却是迫切的,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有等到彻底发挥的余地。

    裴杼见他不平,安抚道:“下回若能骚扰胡人,可以让你领兵。”

    真的吗?阿尔普瞬间满血复活,立马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去骚扰,过程中杀掉几个胡人是不是也无所谓?他还记得齐鸣那厮要将他当长辈供着呢,若不能多拿一些人头、牢牢占据首功,回去之后还如何在齐鸣面前耀武扬威?

    裴杼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让他出手。

    阿尔普也憋屈,幽州人自上而下说话都喜欢兜弯子,从来不给人明确的答复。这要是在他们草原,哪里需要忍这么久,早就抽出刀,冲上去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了。不像幽州这群人,说话做事还都得权衡利弊,活着不知道有多累……

    裴杼不仅在军营中要权衡,连写信呈报齐霆时也是反复斟酌用词。

    尽管齐霆时常将黎民百姓挂在嘴边,但其实裴杼也看得出来,这家伙根本瞧不上升斗小民。这回裴杼给百姓立碑已经算是出格了,若是解释得不好,肯定又有人觉得他哗众取宠。

    裴杼只好打起精神写好这封信。

    京城回信送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裴杼依旧没有回程,说好的三日又三日,裴杼一直不忍心离开,生怕走了之后前线忽然又有什么变动。

    收到信之后,裴杼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有点腻歪,还有点想吐。

    他自己拍马屁的时候也没觉得这般令人作呕,但是看到齐霆故作亲密的回信后,却看得分外不适。看来比起君臣相得,他还是更适合直接造反。

    齐霆“拿捏”裴杼向来都是靠一些场面话,这回依旧如此。看完了裴杼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后,齐霆满意之余,还交代裴杼日后与他说话可肆意一些,不要上报得那么事无巨细,毕竟裴杼做事他向来都是放心的。

    裴杼只当是听了几个屁,半点不过心。

    真要不上报,回头又该是另一番说辞了。

    这封齐霆亲自写的信也被裴杼给收好,而且还是随其他信放在一起,裴杼走哪儿都要把这些东西带上。

    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但是信必须收好,毕竟这也算是御赐的墨宝。不过御赐的东西……不干不净的,裴杼觉得怪恶心,直接将信丢进了抽屉。

    说回正题,来日若是有人要抄他的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信,保存得这么好,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是要摆在明面上的,而不是心里面。

    因裴杼耽误了太久,幽州与几个县已经陆续有人过来催他回去了,甭管裴杼有多大的心气儿,在前线待了这么久总该要回去的,要是再不回去,只怕那些百姓又得胡思乱想。为了安抚民心,裴杼只能暂时搁置前线的事宜,准备打道回府。

    关□□给铁牛先生裴杼是放心的,铁牛先生远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战术他们几个已经合计好了,只要守住关隘,再过两个月胡人没了指望,便只能无功而返。

    至于被俘的汉人,若是他们能逃得出来,幽州守军自然愿意收,仍旧让他们去后方军营中住一阵子,等战事消弭、验明身份之后便能自行归家。

    若是汉人能够奋起反击,他们也会尽力帮衬,绝对不会让胡人好过。甚至每天还会找个时间骚扰胡人的军营,这事儿固然危险,可想要趁机拿军功的大有人在。

    对阿尔普来说,本来前去领兵是十拿九稳的事,现如今却每每还要同人竞争,实在是难受。为了不亏本,他只能尽力去对面军营搞事儿,尽量多杀几个胡人,来日好领赏。

    胡人不堪其扰,他们不是没有跟幽州的人交过手,但是从来也没觉得幽州守军这么难缠过,这些人怎么忽然就脱胎换骨了?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就在裴杼离开的第二日,海山终于忍受不住梁国与军中汉人的接连折磨,决定主动攻城。

    大汗也在催他,海山知道,胜败也就只在这一战。若是输了,大汗可能真的要放弃他,这些士兵也一样。

    这回上战场,海山直接放弃了拿汉人威胁梁国的打算,只因他知道,在这什么狗屁英雄碑被立起来的瞬间,这些汉人就拉不回来了。他们便是顷刻间人头落地,都能标榜自己是为国捐躯。

    他没空看这群汉人的表演,直接打就是。

    殊不知江舟也正在等着胡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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