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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拉拢

    裴杼众星捧月, 黄维凭无人问津。巨大的落差叫黄维凭直接心态失衡,但他又不能当着赵太守等人的面大呼小叫,埋怨他们冷落了自己。若真如此, 那才是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周若水隐晦看戏,黄维凭却还是咬牙跟上了。不跟上还能如何?裴杼这个小气鬼, 他若是拂袖而去,这家伙就敢给陛下写奏疏将他弄走。他是张丞相力荐的不假,可裴杼却是陛下保举的, 没得比。

    赵太守也是直到将裴杼引到大堂上之后才意识到后面还跟着一位副使,这也不怪他, 裴杼来得突然, 赵太守方才眼里只看得到裴杼,旁人他又不认识。

    张载几个倒是认识,但一想到上次黄维凭查案时几次三番维护那些贪官,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方才的冷待, 就是故意的。

    坐定之后,裴杼才道明来意。衙署尚未建成, 属官也未曾到齐,但黄副使来得早又在幽州坐不住, 一直催促裴杼尽快出门办差。没办法,裴杼只好带着他巡察各州, 也为了让各州太守都认一认黄副使,方便日后公务交接。

    黄维凭:“……?”

    合着责任都推到他头上了吗,他根本就没说要巡察!

    赵太守看向黄维凭, 眼神都变了,本来只是忽视黄维凭,如今都带上了点嫌恶, 不过出口的话依旧满是恭维:“黄大人实心办事,乃河北道官员之福。”

    黄维凭哪里没看出来他们口不对心?明着是夸,暗地里指不定正在骂他多管闲事、撺掇裴杼出门呢。没有哪个官员喜欢上峰突然来一场巡察,哪怕他们没犯事也不欢迎,毕竟来了就意味着折腾,还得将手头事放下,直到陪着上峰巡察完了才能消停。

    黄维凭硬着头皮认下了这番恭维,心里也将裴杼骂得狗血淋头,他忽然意识到,这回的巡察或许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裴杼该不会将所有的锅都甩到他头上吧?

    应该没有那么无耻吧?

    稍作休息,裴杼便带着黄维凭查起了沧州衙门的库房、账目还有各类案宗。黄维凭不想被裴杼甩锅,偏偏裴杼每翻一个便要当众道:“先给黄副使看吧,他原是御史台的人,查这些比我可熟多了。”

    几十双眼睛遂齐刷刷地瞪着黄维凭。

    黄维凭知道自己又被裴杼这厮给坑了,他不想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于是道:“下官不过只是副使,还是大人拿主意吧。”

    “黄副使谦虚了,巡查一事可是您一手促成,自然得要您多出点力。”裴杼又轻轻松松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而后留下秦阿明看守,带着剩下的人去考察地方。

    黄维凭踢了周若水一脚,低声呵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谁知道裴杼出门到底是干什么,万一他收受地方官员贿赂,这把柄不就送上门了吗?

    本来黄维凭对将裴杼搞下去还没有那么迫切,但眼下被裴杼这么一恶心,黄维凭觉得这事儿已是火烧眉头了。再被裴杼这么折腾下去,他早晚要成为整个河北道的敌人!

    最可恶的是他反抗不了,副的就是副的,哪怕他从前是京官,是御史台官员,沾上一个副字,便永远低人一头。

    裴杼自然看到周若水跟了过来,但跟着就跟着吧,他也不在意。在裴杼眼里,周若水就好似赵炳文之流,但赵炳文的主子刘岱可没有张戚那般可恶。

    出来后,裴杼身心都跟着松快了许多。其实他压根就不喜欢看账本看卷宗,那玩意儿看个半天便会头晕目眩,这种“好事”还是交给黄维凭吧,他过来主要是为了考察地方农户情况的。

    赵太守留了几个人给黄维凭差遣,自己也带着张载随裴杼四处奔走去了。不止是裴杼不爱看这些卷宗,赵太守其实也不爱看这些,他才就任多久?许多事都跟他没关系,且有前面几位的前车之鉴在,赵太守也没敢伸手去贪,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黄维凭去查。

    只是苦了黄维凭,垒得比桌子还高的账目、卷宗就摆在眼前,压根不知道从何看起。想要破罐子破摔吧,旁边还有个裴杼的耳目秦阿明监视着他。黄维凭毫不怀疑,若是他不干事,裴杼同样会检举自己。

    黄维凭欲哭无泪,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跟裴杼找别扭?如今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黄维凭含恨地抽出一册,认命地看了起来。

    裴杼从底下的县开始看起。今年沧州情况依旧歉收,只是较之去年要好上许多。以鲁城县为例,上半年县中的谷子收了七八成,下半年的冬小麦已点上,只要今年别再碰上什么雪灾,收成应当是能保住大半。

    且鲁城县已经跟庐县做起了生意,除正常务农外,不少百姓还种起了花卉药材。年初梅燕娘特意领着几位精通种植的农户来这边待了半个月,将种植技巧倾囊相授。许多百姓都是头一回养这些花花草草的,虽然提心吊胆,但好在大部分都养活了,方年便能挣钱。

    这边养殖散户多,故而收购的活都是让各村村正来办,甭管钱多钱少多少是个进项。只要鲁城县跟幽州维持好关系,这生意就能一直做下去。

    鲁城县的百姓有不少都认识裴杼,毕竟当初有好多人是一路守着裴杼将他送去了幽州,见他过来便不自觉地围了上来,甚至还有人泪眼汪汪地想给裴杼磕个头。

    裴杼吓得赶紧让谢邈将他们扶了起来,自己则拉起一位老人家:“我只是出门寻访,可当不起诸位这一跪。”

    老汉擦了擦眼眶,当不当得起他自己心中跟明镜似的。当初若不是幽州借的那笔粮,他们早就饿死了。几个县中,就数他们受灾最为严重,如今他们一家老小能活命,还都仰仗于裴太守跟张大人,这份恩情他们会牢牢记在心里。

    百姓们心思纯粹,只要能勉强吃饱肚子便已别无所求,甚至还能回馈出去,殷切地邀请裴杼、张载一行去他们家里吃饭。

    裴杼哪能占这个便宜?赶忙找个借口溜走了。

    周若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苦苦挽留的百姓,心中升起一丝不平。

    裴太守连这些素未蒙面的百姓都能如此体贴入微、施恩布德,可为何会对眼前受难的人不管不顾?难道在裴太守眼中,他还不及这些百姓?

    他们从前都拥有相似的经历,可如今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并非想要让裴杼拉扯什么,只是奢求对方能多留心一下,能够稍微了解他的苦难,仅此而已。

    无人理解周若水的心思,裴杼离开鲁城县后,又直奔下一个县。期间调查得挺顺利,就是裴杼这张脸太好认了,经常被人堵得出不来。

    赵太守本来是抱着不得罪裴杼的念头走这一遭,可瞧着裴杼被百姓如此欢迎,一时间心中也感慨良多。百姓们太好满足了,父母官甚至不需要额外施恩,只需做好本职工作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看得多了,赵太守对裴杼得人心的那点酸涩劲儿倒也没了,只因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他自己也做得到。

    裴杼花了将近六天的功夫巡查沧州、观察赵太守。

    沧州的情况不难了解,除州城富裕些,其他各县的收成跟鲁城县差不多,今年越冬不成问题。但各方面太落后了,水利、道路、书院等基础设施一概没有,只比从前的永宁县好上那么一点儿。

    沧州距幽州最近,是裴杼头一个拉拢对象,赵太守也是裴杼要合作的头号人选。此人性情平稳,不媚上也不欺下,于地方官而言,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好黄维凭也将幽州的卷宗账目盘得差不多,小问题肯定也有,但花点心思便能补足,终是无伤大雅。

    裴杼斟酌一番,在临行前一日找到了张载,由他牵线,私下见了赵太守,商议果酒坊一事。

    赵太守被这样天大的好事给砸得晕乎乎,鲁城县能给幽州供货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回裴太守竟然说要同沧州合开工坊,收益对分!

    谁不知道永宁县那几个工坊日进斗金?此番合作若是能成,沧州可不再只是只分到肉汤,而是吃上肉了。至于裴杼说的管理人员幽州得占一半儿,赵太守压根没有意见,管就管呗,分钱及时就成,反正他们是占了大便宜。

    赵太守起身:“裴大人于沧州有大恩,下官代百姓拜谢大人!”

    说完他还有些愧疚,要知道当初裴杼头一日来州衙时,他还怀疑对方是不是过来要钱的。结果人家非但不是来要钱,反而要给他们送钱。

    裴杼让他先别急着谢:“工坊可以建,只是我还有个问题需请教赵大人,不知你们州衙究竟想将这工坊建在何处?”

    赵太守愣住,随即陷入沉思,一面琢磨裴杼这话究竟是何意思,一面将沧州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良久,赵太守道:“那便建在海县吧。”

    海县最偏远,靠近海域并无多少耕地,百姓最为贫苦。若是能将工坊建在此处,于当地而言便是莫大的帮助,周围几个县也能因此受益。且此处靠海,来日果子酒酿成之后,兴许可以试着走水路运出去。没准还能远销外邦呢,赵太守精神都为之一振。

    裴杼粲然一笑,幸好,赵太守没想将这工坊搬到州城,否则他还真不想答应。

    裴杼无心扶持富裕地方,只想借此给底下的百姓分点好处。不论赵太守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还是其本身就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裴杼都不想深究,他只看最后的结果。

    三人连夜讨论好了工坊的具体事宜,等到第二日一早,裴杼便揪着黄维凭再次启程巡查。

    这次来沧州的目的已经达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沧州都会跟幽州密不可分。裴杼也不指望靠着一次的合作,便能让沧州官员对自己死心塌地,但只要利益一致,久而久之也就分不清了。

    一路往南,直达棣州。

    裴杼出来这么久,愣是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赵太守等人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反正没有给其他州官员通风报信。上次赵太守被裴杼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这回棣州的官员更是毫无防备,太守李甫阳直接吓得面无血色。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说?”李甫阳叫来别驾,一边匆忙往外赶一边责骂。

    别驾也冤枉:“他们来得突然,我等也不知情啊。”

    自家人消息闭塞也就算了,可沧州在棣州北边,裴杼等人必然是先经过沧州才来了棣州,可恨沧州那些官员竟一点都不提醒。但凡提醒一句,他都不至于这样狼狈!

    黄维凭一看他这脸色,顿时察觉不妙。

    后来证明果然不出他所料,李甫阳这家伙还真的不经查,光是一个账本便牵连出许多人来,至于仓库存粮更是扯不清,若认真查,起来兴许不比之前沧州贪污案小。

    意识到又是一桩大案,裴杼已经将李甫阳给关押起来,又命人去永宁县要一百人过来,倒也不是为了帮忙查案,而是裴杼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直接对他动手。

    谁知道棣州的蛀虫也这么多啊?

    不过裴杼既然碰上了,便不会不管。他事先打听过了,张戚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如今将棣州这些官员弄下去,新选上的起码不会是张戚的人。只要跟张戚无关,裴杼拉拢起来便方便多了,说不定还能安插自己的人手。

    黄维凭一直在默默祈祷李甫阳手下能多几个心狠手辣的,直接让裴杼死在棣州得了。可他还没幻想多久,便见裴杼甩出了一份奏疏,详细写明棣州的情况,让他这个副使也署个名,好一道呈送御前。

    黄维凭不愿意,裴杼便不让他出门,这无赖的样子,气得黄维凭真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可瞥一眼虎视眈眈的谢邈,黄维凭又怂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要是不同意,没准死得比裴杼还要快。

    憋屈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黄维凭直接踹了旁边看戏的周若水一脚,发泄完后夺门而去。

    周若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脚印,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裴杼。

    第112章 偶遇

    周若水见裴杼回身, 反而又有些迟疑,他能在旁人面前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做小人, 只求出头便好,可唯独在裴杼这儿却莫名有了自尊心。

    周若水一直都觉得, 自己跟裴杼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经历,相似的出身,只是选择不同罢了。若他当时能够去永宁县赴任, 未必会比裴杼差。极度的自负与自卑交织中,周若水没办法将裴杼当成寻常上峰对待。

    良久, 周若水道:“大人, 听闻您一向古道热肠,喜欢扶危济困,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对您交口称赞。”

    裴杼挠了挠手心,有些为难。他哪里不知道周若水的意思?这家伙经常被黄维凭欺负, 裴杼也看到了好几回。今儿也一样,不同的是周若水终于发声了, 可他叫自己有什么用,他应该跟黄维凭据理力争啊!

    不想被欺负可以反抗, 这是裴杼的行事准则。反观周若水,遇事不反抗也不表态, 反而叫旁人出头。但裴杼也不是冤大头,天底下比周若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周若水这样的若算是处于困境, 外头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岂不是正生活在人间炼狱?

    裴杼无意装傻,毕竟这回装傻下回还有试探等着他,裴杼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给他一个彻底解脱的机会:“黄副使脾气是挺差,你若是不想在他手底下做事,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将你调离河北道。人贵自强,你自己能立得起来,往后便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说完,裴杼盯着周若水,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惜周若水低着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下官是奉朝廷之命来河北道办差,赴任不足一个月便又要调动,实在有负皇恩。”

    裴杼摇了摇头,断了跟周若水好好说话的念头:“也罢,那你便远着点黄副使吧。”

    说完裴杼便大步离开,再不想理睬这个周若水。

    他对周若水没什么恶感,但也不喜欢,更不想深交,只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而已,以免离得太近遭到反噬。

    裴杼时刻不忘他是张戚的人,不过今日提出要将他调走,也是真心,他若是真有本事、有抱负,调走之后天高海阔,可尽其发挥。然而他又不愿意走,既舍不得河北道,也丢不开张丞相这棵大树,那裴杼就没办法了。

    听天由命吧,左右有官位、有俸禄,黄维凭也不会打死他。

    离开之后,裴杼还交代谢邈等人也离周若水远着点儿。

    周若水怎么想,外人不得而知,毕竟棣州的情况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裴杼压根没工夫去管周若水的心思。

    他与黄维凭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但除此之外,裴杼其实还写了一封信附在后面,没叫黄维凭知道。他将李甫阳及几位州级官员家中田产、藏银的粗略数额注明,一道送至御前。

    上回沧州太守的事给裴杼提了个醒,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贪婪无度,查抄出来的钱早晚都要进他的口袋。与其让别人卖这个好,还不如裴杼亲自去献殷勤

    大头给齐霆,剩下的小头足够棣州兴建水渠、桥梁等一应开支了。反正是抄家多出来的一笔钱,裴杼打算将这剩下的钱也花个干净,好歹能造福百姓,否则日后也不知道会被谁贪墨了去。但此事能成前提是,齐霆不会保下这群贪官污吏,否则裴杼纵有三头六臂也无用。

    当下裴杼只能祈祷齐霆多少有点良心,不至于连几个贪官都舍不得杀。

    有关裴杼的消息,要么便是没有,一旦有了便绝对是大消息。此番亦然,就在张丞相等人因黄维凭成功抵达幽州而沾沾自喜,觉得日后可以辖制裴杼时,黄维凭这厮转头便与裴杼联合上书,将大半棣州官场都拖下了水。

    连张丞相这边的人都开始怀疑,黄维凭究竟是不是他们调过去的人。算一算日子,黄维凭去幽州也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就能跟着裴杼搅和在一起去了?

    张丞相怒极之下,连送了两封信去棣州,一封送给黄维凭,让黄维凭务必交代清楚;另一封送给周若水,这家伙随黄维凭从旁监视,应当不至于也被裴杼收买了去。

    张丞相是知道裴杼这厮蛊惑人心的本事,他也担心黄维凭最会后被裴杼策反,到时监视不成,反而将自家的底细给裴杼漏了个干净。若真有倒戈的苗头,那黄维凭便留不得了。

    言归正传,不论河北道的这对正副使究竟有没有搅合到一块儿,但棣州官场贪污乃是不争的事实。齐霆在收到裴杼的密信之后,便下定决心要整治棣州官场,顺便再将抄没所得收归国库。

    若不是裴杼以雷霆手段先后震慑沧、棣二州官场,齐霆也不可能知道,原来地方官还能贪墨这么多。再多抄几个,明年朝廷的开销都能抄出来。这些蛀虫,贪的可都是朝廷的钱!

    此时此刻,齐霆觉得自己让裴杼出任河北道采访使的决定无比正确。至于裴杼想要重修棣州河堤、疏通水利一事,齐霆也清楚,裴杼从来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在信中坦言交代自己想要留下一笔钱,以齐霆的名义惠及棣州百姓。

    这笔钱不过是小头,齐霆还不至于吝啬到连这点小利都要抢。留一点给百姓,不仅不影响政局,还能让百姓记住朝廷的恩德,何乐而不为呢?

    同朝臣们商议之后,齐霆迅速派了钦差前往棣州,一方面让他们肃清棣州官场,一方面也是想尽快将各家的田产卖出去,将收回的钱尽快押送回京。

    张丞相也趁机塞人,想要捞上一笔,顺便再帮他看一看,这黄维凭究竟有没有背叛他们。

    棣州官场被搅得天翻地覆,其他几个州的官员也瑟瑟发抖,谁都没想到裴杼还是这样狠。上回赈灾时血洗了沧州官场不算,这次又在棣州大开杀戒,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钦差抵达之前,沈璎先带着一百来人从幽州赶往棣州,生怕裴杼被那些铤而走险的棣州官员给弄死了。

    黄维凭不认识沈璎,哪怕他站在那儿打量了许久,也只是在好奇沈璎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号令这些侍卫?而那些男子竟然也不反抗,真是丢尽了天下好男儿的脸面了。

    黄维凭看过之后还接连摇头,深以为幽州自上而下都乱得很,竟叫一个女子掌权。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也是把柄之一了,黄维凭默默记下,准备整理好后统统交给张丞相。昨儿收到张丞相的诘问,可把黄维凭给委屈死了。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背叛张丞相啊,自己一家老小还留在京城,他有多大的胆子敢胡作非为?只是裴杼对河北道的掌控远胜于他,许多事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表忠心,黄维凭还将自己这些日子观察到的把柄全都记下,一道送回京城。黄维凭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皆是他的恶意揣测,可他的确没有查到裴杼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地方。裴杼没有田产、没有妻妾、对皇上还忠心得要命,平日里简直将“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脑门上,黄维凭属实想不到裴杼还有什么致命的缺点。

    沈璎等过来之后,便更没有黄维凭的事了。黄维凭被迫闲了下来,至于周若水,沈璎不喜欢他,默默将他与裴杼割开了。

    别提交谈了,如今周若水连见到裴杼的机会都没有。

    并非沈璎霸道,而是她见惯了周若水这样的人。看似柔若无害,楚楚可怜,实则冷不丁便会给你来上一刀。再加上此人与裴杼经历相仿,难免会将自己同裴杼比较,与其说他在嫉妒裴杼,倒不如说在是记恨,恨裴杼过得比他好。这样的人留下来始终是个祸患,来日还是想个法子将他从河北道调开才是。

    若他不愿,沈璎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又过了数日,朝中的钦差们浩浩荡荡地赶至棣州,将犯了事的官员家中“洗劫”一空,只留下一部分钱财用以建设地方。

    李甫阳等人落马,空出来的位置也得有人顶上才行。

    张丞相对这些位置眼馋得紧,无奈他身边已没有合适的人选,三省六部外加齐霆这些人一番斟酌,最后还是让棣州境内政绩尚可的官员顶上。

    高官先定下,至于余下小官,从别处平调即可,没必要斟酌太久。

    短短一个月间,棣州官场彻头彻尾地换了一次血。

    新调上来的太守、别驾等一批人,裴杼也见了,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乖顺。

    能不乖顺吗?见识到了前任的下场,谁都知道不能贪、贪不得。经此一事,裴杼彻底立了威,且对于这些新调上来的官员来说,裴杼算是提拔他们的恩人了。若非裴杼将李甫阳等人弄下去,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许多人从县衙调到了州衙,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官员老实听话,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裴杼将剩下来的这点钱列了几项,让他们巩固河坊、修筑堤坝。

    棣州处黄河下游,历史上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黄河水患难以根治,棣州百姓深受其害,连州城也频繁搬迁。

    想要解决水患问题,实在难上加难,裴杼与诸位官员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加固河堤,疏通一下周边的河道,再借着这些差事多雇佣些百姓,让他们赚份短工的钱。

    入冬之后天气虽然不大好,但因为工钱日结,百姓对此十分热衷。他们也都知道,官府不克扣工钱且每天管两顿饭都是因为有裴大人在。说起来,一些地方官员虽然畏惧裴杼,但是百姓却对裴杼十分爱戴,恨不得他长长久久地留在棣州,来日若是能将河北道的衙署都一并迁往棣州,那他们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过起来。

    可惜他们没有幽州的福分。

    也是修筑河堤时,裴杼他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上个养殖任务完成之后,他迟迟没有点开面板,如今打开一看才发现下一个任务竟然是修路。

    既是修路,倒是可以把水泥给弄出来。水泥大致的用料裴杼也知道,只是具体的配方不得而知,还需要一一试验。

    要是闲暇时候,裴杼试几日也就试明白了,可惜如今他实在是没空,后面还有好几个州等着巡查,最可恶的是齐霆带过来的那些钦差把棣州抄完了还没走,留下了不少人跟在裴杼屁股后面,日日催促他早些启程。棣州的其他事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唯独盼着裴杼把别的地方也抄一抄、好给朝廷增收呢,光是这些人,裴杼便已经疲于应对了。

    若是老天爷给他来一个奇才就好了,想要什么就能倒腾出什么,那样就不用他一个人苦思冥想。

    他身边有这么多的能人,但是搞发明创造的几乎没有。华老先生手下那么多的学生,却也都是读圣贤书的。

    正叹着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嬉笑声。

    一位衣着富贵、身量精瘦的年轻公子正带着一群人将中间的人牢牢堵住。人围得紧实,裴杼只看到被堵着的人挽着裤脚,大冬天的竟然没有袜子穿。

    裴杼眉头一皱,以为他们要欺负穷人,拉着沈璎便过去查问。

    才刚走近,便听到为首的富贵公子嗤笑:“说什么大话,铁做的船还能浮得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中间那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说话却不卑不亢:“只要设计得当,一定是可以的。”

    那公子嘁了一声:“谁会相信?”

    裴杼嘴巴一快便答:“我信!”

    第113章 收服

    众人回头, 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裴杼这才看到中间被围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个头并不高,眼神纯粹, 圆脸生得幼态,故而看不出他究竟是刚及冠还是已到而立之年。

    “你又是谁?”红衣裳的公子哥不满有人跳出来捣乱, 直接质问。

    裴杼兴致勃勃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他说的话。”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个有想法的人拐回去。

    话落,圆脸的年轻人便热切地望着裴杼, 还抱起自己做的木头船给裴杼展示:“这条船是比照着正常船只的图纸复刻出来的,我已经观察好几年了, 对制船的工序烂熟于心。只不过木船没意思, 随便就能造出来,但若是能用铁打造一条大船,才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贺辽嗤笑一声, 打量着这两个傻蛋:“就算你弄出来了,铁船跟木头船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用来拉人装货的?重要的不是材质, 而是实用。铁矿产量本就不高,铸焊技术又不足, 铁制的物件还容易生锈,你那船放在水里泡一段时间便锈迹斑斑, 有何意义?说到底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裴杼耳朵微竖,这个红衣裳的公子哥貌似也不是糊涂蛋,口齿清晰, 条理分明,瞧着也不是俗人。

    被贺辽质问的杨怀安却固执道:“能做出当世没有的东西,这便是意义所在。或许这样一艘船在如今看来耗资太大, 即便做成也不划算,但只要证明其可行,相信将来随着工艺蜕变,铁船定能取代木船。”

    “呵,一派胡言。”贺辽没想到这人能痴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与人不同呢?

    他于是转向裴杼:“喂,你真由着他瞎胡闹?”

    裴杼充耳不闻,反而接过那艘小木船仔细打量。看得出,对方手艺极为精湛,每个零件都雕得栩栩如生、严丝合缝,甚至船上的门窗都能打开,桅杆上的旗帜还能升降呢。

    好手艺啊,看来他之前说造一条木船没有挑战性,也不是狂妄自大。

    尽管此人对木船相当不屑,但其实眼下造船业并不发达,也没多少人重视海运。不过。裴杼重视啊,铁船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最多只是个噱头,他与眼前这人都不至于傻到会觉得能以铁船代替木船,以如今着落后的生产力,起码在今后几百年间应当都不会实现铁船的批量生产。

    但若是借着这个噱头将造船业扶持起来,肯定稳赚不亏,只是当下裴杼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是水泥研制。他也想借此瞧一瞧这位年轻人究竟有多少本事,裴杼便道:“铁船的事情我肯定会让你尝试,只是如今不行,我有桩难题需要先解决。”

    “什么难题?”杨怀安难得遇上一个肯出钱纵容自己这些天马行空想法的人,瞬间劲头十足,“您跟我说,能帮上忙我肯定帮忙。”

    贺辽忍不了了,怒喝一声:“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好大的口气,沈璎幽幽地看了贺辽一眼:“这位是河北道采访使兼幽州太守。”

    贺辽:“……”

    他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裴杼。

    有点不相信,再看一眼,怎么看怎么不对头,这人怎么可能是裴太守呢?

    裴杼保持微笑,他比较好奇的是:“不知令尊是哪位?”

    “呵呵。”贺辽干笑了两声装傻,通身的气焰全收。

    旁边的杨怀安贴心地解释:“这位是德州太守家的大公子贺辽。”

    德州?

    裴杼立马想到了德州扒鸡,还有点馋呢。

    杨怀安也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相较于家世显赫的贺辽,杨怀安的出身便简单多了,不过是农户出身,凭借脑袋聪慧加上动手能力奇强,常给周边富户做点小玩意儿贴补家用。每次得的钱虽然不少,但杨怀安花得也多,他每次的实验都要耗费不少。且他折腾出来的东西大多没有实用价值,至今三十好几也一事无成,一家老小还就还只是维持温饱罢了。

    杨怀安知道自己拖累了妻儿,除搞点研究之外,平常都不敢花钱,生活十分拮据。最近他又突发奇想要造一艘铁船,但因家中实在负担不起,故而出来碰碰运气。他原本是想要游说贺辽的,谁知道竟意外碰上了裴杼。

    幽州太守、河北道采访使,这两个头衔加在一块儿便不可能缺钱。杨怀安铁了心要追随裴杼,兴许跟了裴大人后,他那些想法便都能付诸于实践。

    贺辽自从被介绍了之后便不吭声了,但眼神却一直在裴杼身上打转。

    不对劲,他早就听说过裴杼的传奇经历,据传,他在永宁县做县令的时候便立抗胡人,带着永宁县一群老弱病残打得胡人丢盔弃甲,连马都不要了。最近一次更是了不得,以太守名义坐镇永宁县,击退胡人四万余人,听闻后面还有胡人的援军,具体多少不得而知,总之是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故而在贺辽的想象当中,裴杼应当是位勇武过人的猛将,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温文尔雅,面如冠玉。美则美矣,但好像有点弱啊,贺辽腹诽。

    沈璎见他一直盯着裴杼,似在挑剔一般,面色不善地问:“这位贺公子可有什么不满?”

    贺辽立马摇头:“没有!”

    沈璎却没轻易放过他:“那你又为何一直盯着裴大人摇头?”

    贺辽眼见裴杼已经盯过来了,赶忙缩了缩脑袋。但已经躲不过去了,众人都看向了他这边,贺辽只好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原本以为裴大人是个武将来着。”

    裴杼也知道,他怕是被前面那些事误导了:“我的确不是武将,但幽州军营中最不缺武将,就连我们这位沈姑娘也是武艺不凡。”

    “她?”贺辽又忍不住张狂起来,贺大公子本就是嚣张且风流的性子,从来不屑于遮掩。依他所见,这沈姑娘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罢了,即便会点武功也应当只是花拳绣腿,哪里比得上男子?

    裴杼看他这轻慢的态度,对这贺辽的好感荡然无存,立马拉着杨怀安跟沈缨准备离开,他觉得跟这人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沈缨却冲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贺辽的眼神平静得很。

    不管是挑衅裴杼还是挑衅她,沈缨都不会轻饶。再加上,沈璎也看得出来这个贺辽虽然精瘦,但却是个练家子,不妨趁此机会探一探,若是功夫尚可,还可以带回去丢给江舟使唤使唤。沈璎冲他抬了抬下巴:“这位公子,若是不服,大可以比试一番。”

    “比就比,你可别后悔!”贺辽身后的一群纨绔子弟忽然精神抖擞起来。

    这姑娘怕是不知道吧,他们贺大少自幼习武,打遍德州无敌手。

    贺辽皱眉:“我从来不跟女人打。”

    裴杼觉得这家伙的嘴皮子可真是贱呐,沈璎却未生气,只道:“战场上可不分男女,只分敌我。”

    “行,这可是你自找的。”贺辽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姑娘家挑衅过,当下也有些上头了,竟忘了他爹的交代,撸起袖子便准备迎战。

    不过鉴于这位姑娘长得着实好看,他待会儿或许会考虑放个水。

    裴杼极为信任沈璎的身手,他不满的是这群人跟个猴子一样起哄,从里到外都充斥着对女子的不屑,似乎料定了沈璎一定会输一样。这样轻慢的态度,放在任何一个女眷身上都会让他觉得不适,更不用说是对着沈璎而去。

    德州是吧,下一个查的就是你!

    沈璎出门后穿得一直都是便衣,比划起来也方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已快速交起了手,招式眼花缭乱,看得人目不暇接。

    奋力接过一拳后,贺辽退了两步,立马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这位沈姑娘确实很强,比他任何一位师傅都要强,绝对不能小觑。贺辽几乎使出了看家本领,但也只是勉强跟沈璎打得有来有往。

    不多时,沈璎便摸清楚了贺辽的路数,基本功扎实,看来是真练过的,身手不在赫连、谢邈之下。缺点是招式大开大合、往往只是借助蛮力,一击毙命的狠招并不会。观赏性极高,但对上沈璎这样快准狠的路子并不讨巧。

    这也不难理解,太守家的大公子,又不是奔着去战场上杀敌取胜而练的武,招式光明磊落也在情理之中。

    沈璎探明白之后便没功夫跟他闹了,直接一脚将其踢了出去,跟着收起手。

    裴杼连连鼓掌:“打得好!”

    杨怀安也目瞪口呆地跟着鼓掌。

    这位沈姑娘也太厉害了吧,太守大人身边果然卧虎藏龙。

    贺辽站稳之后,磨了磨牙,脸上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合着这位姑娘方才跟他打得有来有往都还是收着劲儿的?他练了这么久,竟还比不上一个姑娘家?

    沮丧感充斥心头,贺辽甚至想直接摊在地上,找点土把自己埋了算了。

    裴杼挺直腰板,巡视一圈:“诸位还要比吗?”

    一群纨绔们缩在一块儿,连头也不敢抬。贺辽都输了,他们上场只会挨更毒的打。早知道方才他们就不吆喝了,谦虚一些,好歹不至于这般下不来台面。

    裴杼哼哼两声,这才矜持地准备退场。

    贺辽看他们要走,忙鼓起勇气问:“像你这般身手,幽州真的有很多吗?”

    沈璎微笑:“是多是少,同你有关系么?”

    说完给裴杼一个眼神。

    裴杼瞬间了悟,牵着沈璎的手,一边走一边故意刺激:“跟他这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好说的?吹得那么厉害,进了军营说不定连个巡逻队的兵都打不过,咱们走,不必理会他。”

    贺辽彻底噎住,狠狠锤了一下地。

    他自然是不服的,更不信幽州随便一个巡逻兵都能打得赢他。但对方已离开,贺辽实在不好舔着脸继续争辩,毕竟他打不过沈璎是事实,跑过去吵架也没有底气。

    贺辽躺在地上盖住了眼,他今儿已经够丢人了,把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完了……不成,回头他定要去幽州的军营看看,他就不信了,自己还真就差成这样!

    后面的纨绔们终于再次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位沈姑娘的身手。只有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提醒:“贺大少,咱们是不是彻底得罪了裴大人啊?”

    贺辽:“……!”

    他神色大变地坐起身子,这才恍然记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德州就在棣州旁边,他爹担心裴大人抄家抄上瘾了,回头来了德州也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抄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架。德州官员对这位裴采访使都陌生得很,贺太守于是便派自己的儿子前来打探打探消息,若能趁机与裴杼交好,那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可眼下看来,喜显然是没有了,但愿来日他爹不要受惊吧。

    贺辽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提心吊胆地离开了棣州。

    棣州的河道还在修建,沈璎快速定好了后续的诸项安排,所需粮食、工钱全都给棣州官员列好,但凡他们有点脑子,按着上面一步步来做都不至于将事情弄糟。

    棣州的事裴杼扔给了当地官员,转头就领着自己的班子杀去德州。

    杨怀安则被他送到了幽州,连带着杨家一家都送了过去。裴杼将水泥的事交给杨怀安,又写了一封信给郑兴成,让他全力配合。

    至于别的,裴杼便没有交代了,全看杨怀安的悟性,希望这回捡回去的人不要让他失望。

    裴杼出发之前依旧没有给德州口风,但他们此行人数不少,德州官员又不是傻子。贺太守提前两天就收到了消息,再三告诫底下官员都给他将皮收紧一些,千万不能在这两天给他闹出幺蛾子,否则不用裴杼出手,自己便能剥了他们的皮!

    贺辽慌张地坐在下首。

    前两天闹出来的事,应该不算吧?

    第114章 布局

    在贺太守一阵疾风骤雨的训斥过后, 堂下诸位官员终于等到了赦免,忙做鸟兽散。

    下去之后众人还在唉声叹气,心想着这位裴采访使不好好地留在幽州过冬, 整日这样东奔西走的也不嫌累。苦了他自己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么一闹, 所有人都得跟着他一道受罪,还不知道这一出要如何结束,他们又是否会被牵连。

    梁国地方官员俸禄并不多, 指望着那点俸禄过体面日子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底下官员稍微收点孝敬,贺太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一点, 别主动索贿、贪婪无度,更不许顷占民田,祸害一方。

    有贺太守看着,官员们也不会犯什么大事儿, 最多就是手脚不干净罢了。贺太守安慰自己,他们德州应该不会像棣州那样, 起码他这个太守还是足够稳当的,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刚这么想, 下一刻便看到旁边将“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儿子。

    贺太守眉头皱紧,高声呵斥:“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没有!”贺辽下意识否认。

    回程到现在, 贺辽都没敢将当日的事情告诉他爹,就这么一直拖着,以为能拖过去。他料想裴大人此番肯定是为正事而来, 只要他不主动提当日的糊涂事,他爹就不知道自己得罪过裴杼,那么他便安全了。

    贺太守狐疑道:“你别是在外头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再敢欺负别的姑娘,我先打断你的腿!”

    贺辽大呼冤枉,他是喜欢喝喝花酒,但那个纨绔子弟不爱喝花酒?且那都是你情我愿,他又没亏待了谁。再说了,他也只是偶尔去一趟,平常都还忙着练功呢。

    说起练功,贺辽又有话要说了:“爹,要不您重新给我请个武师傅吧,如今这个没什么用处,也教不来真本事。”

    “好狂妄的口气,这已是德州最好的武师傅了,难道还教不了你?”贺太守只当他又在放屁。

    “可他确实技不如人啊。”连带着自己都输得凄惨,还输给了一个女子,叫他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缓过劲来。

    但听他爹这样说,贺辽也知道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可他又实在不想将就,于是灵机一动,“爹,您让我去参军吧!”

    “去哪儿参军?”

    “幽州啊。”贺辽答得理所应当。在师傅手里长进不大,去了战场上还能学不到真本事吗?战场上可没有人会让着他,到了绝境,总能逼出点潜力的。

    贺太守脸一黑,直接让他滚。

    参军?想都不要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不需要这个蠢儿子给自己争脸面,何必冒这个险?

    两日后,裴杼如期而至。

    贺太守连忙召集州衙官员,亲自去城门处迎接,算是给足了脸面。贺太守只希望裴杼能看在自己识相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别像在沧州跟棣州时那样狠。

    碰面之初,贺太守便对在心里好一通稀罕。这样的年纪轻轻,竟能一路平步青云,如今更是压了所有河北道诸州太守一头,真是后生可畏啊。尤其是跟自己儿子一比,裴杼便显得更了不得了。

    贺太守满脸欢迎地请裴杼进入州衙,刚说完自己准备了薄席为裴杼同朝中钦差接风,就见裴杼抬了抬手:“不必客气了,直接将账册抬上来吧。”

    贺太守:“……?”

    一来就这样不留情面啊?

    裴杼淡然地回望对方。

    是的,他本来就不打算留情面,就算没有贺辽那档子事,裴杼也不会心慈手软。他对大贪官从来都是零容忍,若这贪官还鱼肉百姓,直接处死也不为过。

    后面的黄维凭刚想说能不能缓一缓,他还没歇够,但刚开了个头便被裴杼一个眼风给堵了回去。

    他心塞地退下了。

    副使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尊严,他想回京城了。

    一个裴杼,外加那些准备搂钱的钦差,来了德州衙门之后便开始轰轰烈烈地大查特查一番,险些将德州搅得天翻地覆。

    没有多少地方官经得住这样查,哪怕贺太守这样家世富贵、为人处世也算正派的人,也都多少沾上了点麻烦,尤其他还包庇过底下官员收受贿赂。

    这些事被捅出去之后,贺太守急得满头大汗,甚至不大敢直面裴杼了。

    糟糕,裴大人不会想要夺了他的官吧?

    据说这位简在帝心,若他真的铁了心要拿自己立威,转头便去陛下跟前告他的状,贺太守能有办法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贺太守在德州地位尊崇,可到了朝廷、到了齐霆跟前,压根什么都不是啊。

    贺辽见他爹急得火烧眉头,越发不敢说实话了,他隐约觉得,他爹如今倒霉应该就是自己之前惹的祸,可眼下若是说出来,他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辽摸了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还是选择缄默。

    好在裴杼没准备真把贺太守怎么着。

    查了贺太守这么久,裴杼反而对此人另眼相待了。贺太守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身上还是有污点的,不过他能力不差、御下水平也强,就任数年,德州土地兼并情况较之以往稍有缓解,还懂得约束家人不作奸犯科。说实话,这样的官员在梁国官场已经算是一股清流了。

    裴杼吓唬了一番贺太守后,决定轻拿轻放,只有底下两个贪得多的官员倒了大霉,一应财产全被抄了走,官场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贺太守听闻后,私下也骂了两声,不是对着裴杼,而是对着这两个不干人事的县令。贪心不足蛇吞象,先前怎么说都不听,如今可算是撞到枪口了吧,活该!

    但愿经此一事后,余下人能及时醒悟。

    其实不用贺太守提醒,剩下的人都自觉老实了起来,也庆幸自己跟犯事儿的人比起来还算是清廉。

    幸好裴大人这回网开一面了,没像在其余两州那样大开杀戒,就连那两个县令也被网开一面了,丢钱、丢官固然倒霉,但好歹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了。多亏了他们,让众人明白了裴杼的底线。

    裴杼抄了两家,钦差们虽然不算太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若像棣州那样一下子抄了一大半,朝廷只怕没有那么多官员补齐,再说了,德州吏治尚可,本身也就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以供他们抄没。

    这两家抄的钱财,裴杼一文钱都没分到,尽数进了齐霆的口袋。裴杼还没法儿计较,有这群钦差在,他只能奉旨抄家,白给齐霆打工。

    折腾了十多天后,德州总算是安静下来了。贺太守每日烧香拜佛,终于迎来了裴杼歇手的好消息,再次会见裴杼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

    查都查了,如今总算要走了吧?

    贺太守甚至想自己掏一笔钱将裴杼请走。

    不料裴杼一点儿不急,正事做完后,他巡视一圈,发现这些日子一直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遂故意问道:“怎么一直不见贵府的大公子?”

    贺太守茫然:“大人认识犬子?”

    裴杼矜持地点了点头:“之前在棣州偶遇过一番,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贺太守听到那句“不打不相识”,心都揪成了一团,该死的,那臭小子该不会是打了裴太守的人吧!

    贺太守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杼,盼着对方可不要说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

    裴杼还是尊老的,只是含笑着道:“贵府的小公子,颇知礼数,输了之后便再没有闹了。”

    “……!!!”那兔崽子还敢对着裴大人闹!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直接断了贺太守的所有念想。他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自己跟底下官员们这些日子遭的罪都是因为那臭小子!若不是他得罪了裴太守,何至于此啊!

    贺太守极力忍耐,向裴杼告辞之后才快步走回了家。

    贺辽当天便遭到一顿毒打。

    他爹拎着棍子将他堵在家门口时,贺辽就知道东窗事发了。这阵子德州上下风声鹤唳,贺辽岂能不知?他跟他爹一样,都盼着裴杼能早点走,不想那裴大人临走之前还为他招来了一顿打。

    贺辽是个孝顺孩子,他爹要打他,贺辽是一点儿都不敢反抗。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下不来床。

    妻妾表面伤心,实则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他直接被打残了才好,免得他动不动跑出去喝花酒。

    贪花好色的男人,就该被打死!

    贺辽鬼哭狼嚎地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日,若非他身子好恢复极强,只怕要吃大亏。

    再次出门之后,贺辽便再不好躲着裴杼了,被他爹领到裴杼跟前,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裴杼也“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之前那些事情在揪着不放便没意思了,裴杼于是向贺辽引荐了谢邈等人。

    谢邈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便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别的不说,单就是体格便足够健硕。贺辽个头虽然也高,但是跟谢邈等人比起来,却显得弱了几分。

    贺大公子十分不爽:“你们那边都是这般体格的人?”

    谢邈实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行军打仗的汉子都得是这般体格才行,若是太弱,连弩都拉不开,要来又有何用?”

    说完还瞥了一眼贺辽的身量:“贺大公子这样的,顶多只能当个步兵,当不了弓兵。”

    弓兵训练可比步兵难多了,能当弓兵的都是拔尖儿的人才,远战、近战能力都不俗,身材也要足够魁梧,方能有力气将箭射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贺辽压着火气,强调道:“我力气很大的,射箭也很准!”

    谢邈点头,却依然道:“但你体格还是太弱了,身上没点肉,行军作战都能把自己给活活饿死。”

    贺辽:“……”

    谢邈真心替他庆幸:“幸好你不用参军,如此便不用被人比下去了。”

    贺辽:呵呵。

    受不了,真受不了!但偏偏体型摆在这里,他压根没办法说服自己精瘦比壮硕要厉害。

    裴太守放这个人过来,是想要活活气死他是吗?不成,他今儿回去便增肥,一定要把身子骨养的比这个谢邈还要壮。

    裴杼正在研制德州烧鸡。

    贺太守每每看得心急如焚,他只想赶紧将裴杼这尊大弗送出去,压根不想听他炫耀鸡要怎么吃。那只是鸡,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裴杼折腾吗?

    德州养鸡的人挺多的,也不知是风水还是什么原因,总之这儿的鸡肉特别嫩,比永宁县养的鸡要好吃些。裴杼叫来几个厨子,将后世扒鸡的做法简单交代了一番后,厨子们没多久便给他复刻出来了。

    裴杼带着沈璎、贺太守尝过之后,一整个惊为天人。

    真是酥到脱骨,香到勾魂。

    就连贺太守也没想到,德州还能有这样的美味。他不好口腹之欲都觉得这鸡美味之极,若是个贪吃鬼,只怕日日都离不开。

    裴杼见贺太守吃得两眼发光,笑眯眯地提出了早就盘旋在他心头的想法:“德州物产富饶,这烧鸡只是其中一样,土产的绢、绫不比贡品差,若是运往外地必能畅销。只是这些东西走陆运终究比不上漕运,贺太守有没有兴趣疏通一下运河?”

    贺太守怔住,没想到裴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鸡,竟然在运河。也对,裴大人就不是个看中吃喝之人。

    前朝修了大运河,以洛阳为中转,分别连接南北。曾经的德州,靠着这条运河也曾盛极一时。只是花无百日红,运河开凿距今已有百年多岁月,梁国从数十年前便财政吃紧,不再注重运河疏浚与畅通,以至汴口积沙,漕舟阻滞,运河河床甚至开始淤塞断流。德州也断了水路这条线,以至商贸受阻,风光不再。

    重新疏通肯定是个大工程,但此事一旦做成,哪怕稍稍费一些钱财,但对德州而言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但贺太守心动过后又迅速认清了现实:“大人,运河虽好,然北方这条线贯通数个州,若要清淤,光德州使劲儿是远远不够的。”

    裴杼不慌不忙地道:“这也好办,北方这条线恰好都在我管辖范围内。只要贺太守有魄力应承,我即刻便上书朝廷,妥善协调各州。”

    贺太守屏住了呼吸,他意识到,裴大人是在给自己机会,一个或许可以改变德州命运的机会。

    第115章 配合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大好机会, 贺太守也不行。

    他也不知道裴太守为何要帮衬德州,分明他儿子之前还得罪过人家。而且采访使对整个河北道担的是监察职责,诸州政绩好坏跟裴杼干系不大, 但人家到底是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交给了他。

    一番深思过后,贺太守只能归结于裴杼心怀天下。

    这条运河重新打通之后, 整个河北道的百姓都能跟着受益。水路畅通,商贸便能再次繁盛起来,商人有生意做、百姓有活干、官员也有政绩拿。皆大欢喜, 贺太守不可能拒绝。

    待他应下后,裴杼立马回去写信给齐霆, 力谏运河疏通的益处。如今正值农闲, 且尚未到隆冬时节,人力最为充沛,正是清淤的大好时机。且各州抄家多少都能挤出一笔钱来,完全可以自负盈亏, 不用朝廷出钱出力。运河疏通之后,河北地区的粮食便能够通过永济渠转运关中, 或是调往西北。

    这完全是多方共赢的一件事,齐霆跟张戚都没有理由反对。路修好了, 自然也方便他们收税。哪怕明知最终会惠及他们,裴杼一样得做。货物可以快速转运至京城和江南都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北方大多数州可以通过这条运河连为一体,届时哪怕他只是坐镇幽州, 都能通过运河掌控整个北方。

    是以对如今的裴杼而言,这条运河的政治意义要远远大于经济效益。

    裴杼写信的时候,黄维凭还在狗狗祟祟地打探, 只可惜沈璎防他防得很紧,除了让他干活,平常都不让他接近裴杼,黄维凭努力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探听到,只能跑去周若水那儿又发了一通火。

    自打来了河北道,真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张丞相还让他夺裴杼的权,黄维凭倒是想,可他哪有这个本事?别看裴杼一路走一路抄,可他愣是是将这些州的官员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沧州几乎成了第二个幽州,棣州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对裴杼唯命是从,如今德州的贺太守被裴杼折磨了这么久,竟然也对裴杼毕恭毕敬,没有半分恨意。

    这些太守,莫不是都有受虐倾向?什么毛病?

    黄维凭怒火中烧:“我要写信给张丞相告状!”

    周若水一言不发,任由黄维凭抓狂,也深知他告的这点状根本伤不到裴杼。这位黄大人,心思狠毒却又没有狠到极点,总是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实在是无能。然而这样一个无能之人,却死死压在他头上,叫他一直不得出头,何其可笑?

    裴杼这封信寄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回音,齐霆果然同意了疏通运河。

    其实这事儿朝廷也想做,只是一直没钱罢了,漕运虽然方便,但是运河维持的成本也高,因此永济渠堵塞之后再没人愿意重新疏通。难得裴杼有这份心,齐霆跟百官自然不会拒绝。

    左右花的也不是他们的钱,等修好之后他们便坐等收税即可。三位丞相顺势提出了要专设税官,直属中央,与地方官府分属不同体系,帮助朝廷牢牢把控永济渠诸河口。

    齐霆虽然同意设税官,但却没准备让这三人过多插手。

    此事若任由他们去做,永济渠收上来的税能不能到他手里都还是个未知。即便能收上来,大半也被各级官员层层贪墨,留给他的也不多了。张戚那个老东西欲壑难填,余下两个丞相也各怀鬼胎,包括齐霆自己调上来与张戚打擂台的如今也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与其指望他们,倒不如让裴杼负责。

    起码,裴杼如今还是他的人,这段时间也一直尽心尽力地为自己聚财,未曾贪过半分。

    若朝廷多几个这样兢兢业业、一心为君的臣子,齐霆又何愁江山社稷不稳?可惜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裴杼得了准信后,立马便叫人带话给棣州、沧州太守还有郑兴成跟齐鸣,命他们即刻疏通河道。知会齐鸣是为了让他想办法将潮水连通运河,届时永宁县的商货也能经由永济渠输送到各地。裴杼如今不在幽州,也没办法盯着水泥研制,更腾不出手来修路,但水路不也算路吗?别的地方有的东西,永宁县也要有!

    安排完后,裴杼这才带着这封信招到了贺太守。

    齐霆给了他两封信,一封是明面上的,允许河北道自费疏通河道;一封是私下寄过来的,暗示裴杼寻几个信得过的预备着,将来作为税官替朝廷收税。说是收税,其实就是揽钱,且这钱进的还不是户部,而是皇帝的私库。

    到此时,裴杼已经成为齐霆的黑手套了。虽然事情的确按照计划中进行,但是裴杼的心情也相当复杂就是了。

    只是在跟贺太守商议时,裴杼压根没有表露分毫。

    贺太守反倒是踌躇满志,甚至当场就表示要大干一场,确保明年春天之前将德州一段疏通完毕。不过,只疏通德州一带也不行,贺太守看向裴杼:“贝州、魏州、相州、卫州这四个地方,也不能松懈,否则咱们做的依旧只是无用功。”

    “放心,我既说了会解决此事,便绝不食言。”

    裴杼深知此事拖不得,交代完贺太守后,他立马带着沈璎、谢邈等人先行赶往贝州,黄维凭还有一众钦差反被撂在了原地。

    黄维凭本来十分不爽,但看到裴杼他们是下午出发,于是又把这份不爽给压了下去。看裴杼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要连夜赶路,他可不想受这份罪,不妨先睡个懒觉,等明日一早起来吃完早膳,再慢悠悠跟过去好了。

    反正疏通运河这事本来跟他也没关系,也不知裴杼到底着急个什么劲儿。

    黄维凭还在歇息,整个德州却都因裴杼的一句话瞬间忙碌起来,就连挨了打的贺辽都没闲着,转头就被他爹拎去河口监工。

    贺辽不耐烦道:“爹,有衙门的官差看守,这些河工怎么可能会偷奸耍滑?”

    “糊涂东西,叫你过来是为了看那群官差的!”

    贺辽:“啊?”

    啊什么啊,贺太守恨铁不成钢,却还是得将道理掰开了说与他听。衙门这些人对下多少有些高高在上,为了追赶工期,动鞭子也是常有之事。但清理河道乃是裴大人吩咐的,裴大人又是一等一的爱民如子,若被他看到百姓受罪,德州就等着再被折腾一遍吧。

    解释完了后,贺太守凶神恶煞地叮嘱道:“你给我在这儿看好了,但凡出了一点事,你知道后果的。”

    贺辽欲哭无泪,他现在就想去幽州参军。

    能不能现在就走?

    裴杼还在路上,贝州太守便先一步将州衙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连带着底下的县衙都没放过。偶尔收个商贾送上来的孝敬也就算了,若有大贪或者挪用公款、强占良田的,这会儿便注定逃不掉了。

    贝州太守并非是为了讨好裴杼,而是为了保全自己。一旦自己手下被钦差查出了像棣州那样的大贪官,那他的仕途也算走到头了。御下不严,朝廷还如何肯重用他?

    不止是贝州,余下几个州也轰轰烈烈地开始彻查贪腐。能摆平的就摆平,摆平不了直接捉起来听候裴大人发落。

    想来裴大人看在他们态度良好的份儿上,应该能少牵连些人。

    两日后,裴杼一行抵达贝州。贝州上下早已严阵以待,连该抓的人都给抓好了,一应证据收集得整整齐齐。裴杼刚坐下,证据就呈上来了。

    连裴杼这个本来准备找点事凑一凑工钱的都愣住了。

    谢邈询问地看向裴杼,人家这样体贴了,他还查吗?

    裴杼迟疑了一会儿,仍旧决定再查一遍,以免有什么漏网之鱼。自己过一遍,还能顺便看看贝州官场究竟有没有烂、烂到什么程度。若是风气不正,即便解决了这几个贪官,日后也还是得盯紧点。

    裴杼要查,贝州太守只能放手让他查。虽然有些紧张,但他也知道这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好在最后只是有惊无险地又进去一个,谢天谢地,其他人没有被波及到。

    裴杼查过一番后也没有在贝州逗留多久,只是交代一下疏通运河的事,留下一个侍卫监工,便准备启程去下个州巡察了。

    贝州太守无条件应下,甚至当天便开始招募民工开始疏通运河。

    工钱都是现成的,抄家抄上来还热乎着。至于裴大人说每一笔钱要做好账目,明确用在哪里、结余多少,贝州上下也无异议。谁敢在这笔钱上动脑筋?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等裴杼风风火火地赶往魏州时,一众钦差跟黄维凭又再次苦哈哈地跟在后面追。

    他们虽然行动慢一点,但活却一点没有少做,这阵子看账册看得那叫一个头晕眼花、萎靡不振。

    黄维凭从前也算是养尊处优,压根没受过这种罪。身体上的累都是其次,裴杼带给他的精神攻击才是最无法忍受的。黄维凭怎么都想不通,裴杼瞧着也细品嫩肉,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折腾,比他可要累多了,怎么反倒这般精神奕奕?

    每回看到裴杼那不知疲倦的样子,黄维凭都能感受到一股森然恶意,老天爷凭什么这么厚待裴杼?

    后面还有更让黄维凭嫉妒的,魏州、相州、卫州的那些怂蛋也学了贝州太守,裴杼还没来他们就吓破了胆,将贪官都查处了,甚至早早地开始雇人清淤。

    裴杼都还没有发力,所有的事情便都迎刃而解了,这叫黄维凭如何不生气?都是在官场上做事,凭什么裴杼能这般幸运!

    因为这些官员的主动帮忙,裴杼等人都工作量陡然锐减,如今只需要派几个人在追查一番,裴杼这个采访使则直接抽出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河道清理。

    运河沿岸的各州都在开工,且清淤并不是重挖河道,应当能在明年开春之前顺利完工。

    裴杼在卫州多留了两日,后面一路追过来的幽州差役终于找到了他,将郑兴成的信交给了裴杼。裴大人太能跑了,这封信能送出来属实不易。

    裴杼展开一瞧,眼角立马漾出笑意。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杨怀安一家抵达幽州不久便将水泥给弄出来了,郑兴成带着人先将幽州的一条主干道铺设一遍,干了之后车马行驶不见损伤,确定此法的确可以推行。但具体事项,还得请示裴杼再做定论。

    另有一件,王绰在听闻裴杼准备疏通运河后,立马联系郑兴成,让他全力支持杨怀安造海船。

    杨怀安虽然遗憾他们造的不是铁船,但还是照做了。

    郑兴成特意将此事告知裴杼,也是为了甩锅,申明这耗钱的事可不是他起的头,而是王师爷坚持。那海船是那么容易造的吗?即便幽州如今有了钱,却也不能这么浪费。若不是笃定王师爷不会背叛裴大人,郑兴成都要怀疑他是哪里来的奸细,故意让他们败家来着。明明马上都已经有了运河,还发展什么海运,不是多此一举吗?

    郑兴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在信上抱怨的。

    裴杼收起信后,又对着自己手绘的堪舆图出神。此时此刻,他甚至都要怀疑王师爷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了,亦或是知道了他想要造反的打算,否则怎会与他如此步调一致?

    来日运河即便通行,但主动权依旧掌握在朝廷。一旦他跟齐霆划清界限,对方只要在洛阳设阻,便能断了北方的货物通往南方的水路。若是裁弯取直,开凿一条后世那样的京杭大运河,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南北货运也不必再经过洛阳。可如此一来工期太长了,齐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建成这样一条运河。

    但若是在发展漕运的同时又发展海运,齐霆便拦不住了,毕竟海运可不必经过洛阳,只要有港口,他们想将货贩到哪里便能贩到哪里。天高海阔,朝廷再难约束。

    即便王师爷不提,最迟明年裴杼也是要搞海运的,可王师爷竟然提前预知了他的打算。

    裴杼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王师爷为何这么懂他,但他倒是挺庆幸当初将王师爷给捡了回来,给他省了多少事。有王师爷他们在,幽州跟永宁县应当不会出事,可裴杼还是有点想回家了。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年除夕他怕是又回不去了。

    第116章 游说(一更)

    虽然回不去, 但也不能随意糊弄,毕竟去年已经糊弄过一次了,再让这些人跟着他冷冷清清地过除夕, 裴杼心里也过意不去。

    裴杼让谢邈去卫州附近悄悄租了一处别庄,他们这群人足足有一百来号人, 寻常的客栈可住不下,总挤在卫州官舍也不自在。

    卫州太守得知裴杼要租房子,感觉天都塌了!

    房子是为谁租的?总不能是为了他们租的吧。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这河道疏的事, 而他们卫州又是永济渠是否能通行的关键,上游引黄河水入卫州, 连接出一条贯通河北道的大运河。可因为黄河时常决溢, 带出的泥沙倾泻而下,年复一年,将卫州河段堵得严严实实。即便此番运河成功疏通,来日是否能维持, 也得看卫州治理。裴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 他今年年底肯定会留在卫州。

    真是要了他这条老命了。如此一尊大佛在此,卫州太守怎能不慌?他便是能管着手底下的人不贪, 可每每面对裴大人总还是会后怕。唉……若是明日便能将这运河疏通完成就好了,卫州太守不切实际地想着。

    即便再提心吊胆, 他也还是得勤勉地将事情给做好,带着衙门众人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穿衣、吃饭,而后跟在裴大人身后, 赶往河道监工。

    如今工期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来一场雨雪,天气一冷, 便要被迫停工了。各县衙都想赶着在雨雪来之前把活儿给干完,免得拖到了明年春天耽误了农时,两头都不讨好。

    州县各处都着急,裴杼也尤为关心,每日都要出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卫州太守要么自己跟着,要么脱不开身就让别驾跟着,他们俩轮流来尚且被弄得精疲力尽,跟着瘦了好几斤肉,这位裴大人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没瘦也没黑。他们与这位站在一块儿,越发被衬得灰头土脸了,哪里还像个地方大员?

    这日恰好轮到卫州太守来陪同,可是不巧,一来就碰到了底下县城的差役没事儿找事,不仅在哪儿骂人,甚至还动起了鞭子。

    卫州太守见裴大人一直盯着那处,头皮都紧了几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赶紧将这闹事的差役叫过来,顺便将他的顶头上司也薅过来问罪。

    李县令正好也在河道监工,被叫过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没多久才知道原来是自家的差役闹事打人。

    被打的是个庄家汉子,干活一向勤勉。本来这顿打也挨不到他头上,差役教训的是他旁边的老汉,结果这人为老汉抱不平,差役便将他打了一顿出气,为的就是杀鸡儆猴,让众人别想偷懒。

    可问题是,压根也没有人偷懒。

    裴杼听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州太守。

    “……”完了完了,卫州太守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恨李县令恨得牙根痒痒。

    正要当众呵斥,又听裴大人开了口,卫州太守立马缩着脖子听训。

    不想裴杼压根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询问那位为人出头的中年壮汉。

    此人名叫唐放,方才同他一块儿出头的都是他的同乡,生得也十分魁梧。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挣钱的,冬天能干的活儿不多,他们几个想着有采访使在,县衙不会贪了他们的工钱,这才带着整个村的男人都出来找钱贴补家用。

    裴杼看着他这硬邦邦的身量,免不了又想起了铁牛先生的交代。那个贺家大公子身手不错,但他属于灵敏性,并非魁梧那一挂的,不知道铁牛先生会不会喜欢。不过眼前这几个,铁牛先生肯定喜欢。

    铁牛先生自己便健硕得如同小山似的,平日里喜欢用的也都是这般体格的人。裴杼动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心思,便问:“你们既然想要赚点工钱,我这里倒有另一桩赚钱的差事,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去?”

    唐放微怔,随即恭身:“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裴杼缓缓道:“河北道的衙署如今正在修建,目测还有三四个月方能完工,那儿的工钱多,你们若是不嫌弃路远,我可以差人送你们过去。此外,幽州各工坊也在招人,不拘男女,只要家世清白、手脚勤快都能去应聘,如何,诸位可愿一试?”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心动。

    若是不论男女的话,他们自己安顿好后,还能将家中女眷一道接过去。没人怀疑这是诓他们的谎话,虽然官员们惧怕裴大人,但是在百姓们心里,这位裴大人却是毋庸置疑的好官。

    若不是他在,疏通河道的这些民工哪里能领到工钱?至于热水热粥,更别指望了。要说裴大人会为了什么将他们骗去幽州,那断不可能,毕竟裴大人完全没必要骗他的,图什么呢?

    裴杼凭借自己这好名声,不多时便将这七位壮汉忽悠走了,反正到了河北道衙署见了王师爷后,王师爷自然会继续将他们往军营忽悠。

    幽州当兵的待遇也不低,还能安顿家人,去了之后不信他们还想回来。

    再之后,裴杼便格外留神有没有像唐放这样身子骨结实的,见到一个便游说一个。

    卫州太守见状,笃定裴杼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否则一个采访使为何费尽心思去招募几个庄稼汉?还不是觉得他们之前做得太过火了?特意找点事膈应卫州官员?

    卫州太守转头便将李县令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他纵容手下胡作非为,裴大人如何会生气?来日若牵连了整个卫州,他最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李县令还有些茫然:“裴大人几时生气了?若真生气了,怎么方才也不见训斥我等?”

    卫州太守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骂道:“糊涂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训也是训我,怎么可能自降身份找你的茬!”

    裴杼是谁,陛下亲点的采访使,整个河北道都交到了他身上,他需要跟一个县令啰嗦?“你若是再犯蠢带累了我,就别怪州衙不客气了。”

    李县令心中一凛,明白太守大人说的不是虚话,赶忙低头认错,回去之后连忙约束手下官差,工期得赶,但人也不能打,工钱更不能克扣。否则出了事儿,裴大人不会放过太守,太守也绝不可能会放过他!

    不同于裴杼每日神采奕奕,不知疲倦,黄维凭是真累了,他如今也没了给裴杼使绊子的执念了,只想等着裴杼早日把卫州的事情梳理好,他们也好早点回程过年。

    其实过年都是其次,黄维凭主要是想放年假,好好休息休息。

    他太累了,最近甚至都懒得出门。外头天儿渐渐冷起来,黄维凭实在不想去外头吹冷风。可本来不管他的裴杼这会儿却对他热情不少,不管做什么都拉着他一道,可把黄维凭给烦得不行。

    他甚至想让裴杼放过他,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忍下去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遂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着裴杼,一边跟着裴杼出去吹上一天冷风。

    他们这些监工的还不像底下干活的,干活的出出汗还不至于冷到发颤,黄维凭是真的弱不禁风,整个人虚得不行。

    裴杼整了他几天之后便收手了,他只想给黄维凭一个教训,又不是真想把人给折腾死。

    晚上回去之后,裴杼稀罕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棉衣,真心觉得不错。

    刚出发时,裴杼就让铁牛先生给预备着一批薄薄的棉衣,可以贴身穿在里头,外面再添一件,谁也看不出来。

    来日若是大家都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裴杼休息一会儿后,又想到卫州太守近来的态度,这位太守似乎对他有些害怕。他可是要在卫州过年的,看来得做点事儿,改变这位太守对他的看法。裴杼虽然查贪官查得狠了些,并且不希望这些地方官对他只有惧怕。

    就在裴杼深思要如何扭转自己在卫州官场的名声时,黄维凭也在周若水的提醒下,发现自己竟然要跟裴杼留在卫州过年。

    留在卫州也就算了,关键是要跟裴杼一块儿过年!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与此同时,郑兴成等人也收到消息,知道裴杼今年不回来。

    众人瞬间觉得天都塌了,去年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年竟然还不回来!

    衙门诸多官吏聚在一块儿,消沉了许久。尽管幽州能人辈出,许多人出去都能独当一面,但他们都主心骨只有一个,那便是裴杼。裴杼一走,幽州似乎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就连贺朝俞都感觉不大自在。

    这段时间,郑兴成等人数着日子盼着裴大人回来过年,准备将去年那份遗憾补回来,谁想到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绕是魏平这般性情淡然的,都有点儿想去接裴杼回家,更不用说郑兴成这个火药桶了,他如今对卫州等地官员意见极大:“一群不中用的东西,若不是他们耽误时间,裴大人怎么会不回来过年!”

    魏平叹气:“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这群人就是没用,没用至极!”耽误他们跟裴大人一块儿过年的,都是罪人!

    刚骂完,外头就有人传话,说是裴大人送了一群人过来。

    贺朝俞声调高了几分:“裴大人自己没回来?”

    差役摇了摇头:“没有。”

    众人瞬间失了兴趣。

    差役挠了挠脸颊,继续道:“但裴大人带了东西回来,说是给州衙跟各县衙的年礼。”

    这下众人总算提了点精神。

    第117章 除夕(二更)

    卫州各处最近都有了些许新变化。

    本来只是疏通河道, 但河道的事还没做完,衙门又雇了一批人,在卫州北边开凿数个水塘, 占地还不小。另现挖了几条沟渠河道,弯弯曲曲绕过诸多县城错落, 与南边的卫河相连。

    卫州东北平常不算太缺水,但每每在作物需水量大的时候,几个村落之间常有争锋, 为了抢水没少闹矛盾。地方官府碰到这种案子也会觉得难以下手,都是为了各自地里的庄稼,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实在没办法判。多少年攒下来的烂事儿,如今总算是有人来解决了。

    百姓们对这件事格外支持,各村为了能让自己多分一点水, 干活干得十分卖力。

    事儿是裴杼提出来的,但能推行也离不开卫州太守的鼎力支持。他看过裴杼重新规划的沟渠图, 虽只是稍微改动了几下,但是看着就是比以前的要好。卫州太守反反复复比对了好几遍, 不得不承认他们技不如人。

    不少人本来还以为裴大人只会抄家赚钱,没想到人家连在水利上也如此精通,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还是有原因的。人家不求回报为卫州办事,卫州太守不能不领情, 特意交代了底下各县官员,务必尽心将这事儿办得漂亮,不能让裴大人小瞧了他们, 觉得卫州上下都是酒囊饭袋之徒。

    就在卫州太守以为到此为止之际,裴杼转而又提出,要在运河河口处建商业街,他对此已筹谋良久:“等到来日运河疏通,卫州沿岸必能恢复往日荣光。这样的好市口,绝对不能浪费了,早日将商业街建起来,才能早日挣钱。”

    卫州太守有点心动,但是不得不顾及着底下县衙的开销:“话虽如此,但衙门一时半会儿真拿不出这笔钱。”

    裴杼可不信,卫州的账目他都有翻过,家底子如何他一清二楚。这笔钱若要出,还真凑得出来,只是卫州各处衙门明年得节俭一些罢了。

    卫州太守为顾全大局,不想让所有人跟着吃苦,裴杼也不勉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从前永宁县的班底一样吃苦耐劳。裴杼再次提议道:“若你们不愿让衙门出这笔钱,那便请城中富户出钱吧。只是日后那些商铺也得让利给商人,或是将商铺直接分给他们,或是过渡三五十年的商铺使用权,如何抉择,全看你们。当然,也不能将商贾压榨太狠,商人逐利,若无利可图的话,即便这个河口再有潜力,他们也不可能白白出钱。”

    卫州官员们没做过这种特立独行的事,士农工商,做官的对商贾多少有些鄙视,即便有些官员私下会收商人的孝敬,但是明面上也不会跟商贾走得太近,主要是怕印象不好,日后影响自己升迁。但裴大人似乎并没有这个顾虑,甚至还建议衙门主动找商人寻求合作。

    这种事,一旦出了茬子,被御史知道可是要问责的。但众人莫名地又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商人愿意掏钱给他们建商铺呢,万一裴大人口中的商业街真能给衙门带来丰厚的收益呢?

    谁不希望自己口袋能富裕一些,商税收的多,便代表着治下繁荣,他们的政绩也能跟着光彩许多。反正河口那块地方已经荒废了,不管建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比原来差。况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也用不着衙门掏钱。

    试试吧……众人望着太守,传递着同样的意思。

    卫州太守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攥紧拳头,顷刻间便已拿定主意:“那就先试试!”

    好与不好,都由他在前面担着。

    州衙本以为商人们会权衡一番,不想这消息透露出去后,没多久便有人找上门寻求合作了。有一便有二,没几日功夫,衙门便得设置专门的接待室招待这些登门拜访的商贾。本来他们还在愁着如何说服商贾们,这下好了,直接从这些商贾们中选就行。

    这个冬日,卫州的百姓就没停下过打短工,继清理河道、开凿水塘之后,如今又有了州衙牵头的商业街建造。图纸都已经画好了,商贾的钱跟材料也筹集完毕,工人们只要按着图纸规划去建造就成。

    年前动工,预计明年五月之前便能完成。活儿是多,但百姓们却都乐在其中,毕竟衙门已经放出了话,建造商业街也是工钱日结,也是管两顿饭。

    赚钱不易,只要苦过这一阵今年便能过个富裕年了。等到商业街建好之后,他们兴许还能在旁边摆一摆小摊。

    余下贝州、魏州等处裴杼也没吝啬,几封信送了过去,将卫州这边的情况说明,建与不建,全看他们的心意。

    诸州不约而同地开始发游说商贾、动员百姓。人家卫州都已经先行一步了,他们若是不跟上,还不知道要落后多少。

    运河沿岸的诸州都没闲着,北边的几个州看着实在是眼红。他们是畏惧裴杼不假,生怕裴杼一来自己便摊上大事。怕归怕,可看见卫州等地如今这热火朝天的样子,又酸得不行。

    谁让他们没这个福气、没沾上这条运河的光呢?如今也怪不得裴大人偏心。只盼着来日裴大人到了他们的州县时,也能给他们指一条富贵路,总不能只顾着南边几个州,北边的一点儿不管吧?若是这样,他们可不依。

    临近年关,卫州各处仍旧热闹得紧,卫州太守出门时,发现逛街的百姓都比往年多了许多,买得年货也是满满当当。虽然只是细小的改变,但却叫人看得心头一暖。

    属下不禁问道:“大人心情似乎很好?”

    卫州太守颔首,同属下感慨道:“只有笃定明年能过得更好,百姓才愿意多花这笔钱置办年货。可你说……是什么让他们确定日子能越过越好?”

    属下不假思索:“当然是运河了。”

    等运河疏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卫州太守轻笑一声,不大认同这个观念。

    是运河吗?分明是裴大人啊,这一切都变化都是因裴大人而起。不可否认,卫州上下官员对裴大人仍心存惧怕,毕竟采访使的职责就是监察官员,他们也怕被找茬。但畏惧的同时,又免不了被裴大人的魄力所折服。他似乎有无限的精力,且始终将这份精力放在为百姓谋利的事业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让他停下。

    有这样的上峰,其实挺省心的,只要跟着他的步调走就行了。累是累了点儿,但是收获也是巨大的。卫州太守甚至有些羡慕幽州的官员,他们何其幸运能遇上裴大人?

    除夕前三日,裴杼便给众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各自去置办年货。

    卫州准备在州衙设除夕宴,但裴杼拒绝了,他不想麻烦人家,除夕那日自家人聚一聚就行了。他租的这处别庄挺大的,足够容纳带过来的所有人。

    裴杼拒绝了卫州太守,黄维凭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裴杼。

    裴杼不抄家,朝廷的那些钦差也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黄维凭跟周若水还在这里受罪。平日里吃点苦头也就算了,若是除夕还得强颜欢笑,那也太惨了。

    黄维凭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没错,他不仅不跟裴杼一起,连周若水他也嫌弃。

    这两人不合群,谢邈也是松了一口气,没谁盼着这两个人过来。将晚膳送到黄、周二人房中后,裴杼这儿的除夕宴才正式开始。

    哪怕少了人,哪怕在异乡,但只要有裴杼在的地方便少不了热闹。吃得差不多后,裴杼还叫人点起篝火,打着拍子,带着一群人疯玩。王师爷他们不在,裴杼下定决心要将他们那份也玩回本。

    沈璎本来很淡然地站在一旁,笑话他们跳得不像个人样,但没多久,她便被裴杼一把扯到了场地中央。

    很好,她也成被迫成了其中一员。

    还在屋子里吃饭的黄维凭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天天这么累,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除夕夜,幽州各处灯火通明,戌时左右,州城城门及各县城门口都不约而同地点起了烟火。

    上回裴杼送来的东西足足有好几车,小气的郑兴成却不想把裴大人的心意与旁人分享,打算让州衙独占,结果遭到了众人的一致鄙夷,该分下去的烟花到底还是分下去了。

    盛放的烟花照亮了黑夜,姹紫嫣红,好不热烈。

    永宁县百姓知道裴大人会做烟花,曾经裴大人还许诺过,每年都会让他们看烟花。即便裴大人高升了,这份除夕夜的惊喜却依旧保留了下来,且今年的烟花比往年的还要更绚烂更好看。不止他们,今年其他各县也都长了见识,知道这是裴大人给他们做的,百姓们连晚饭都不吃了,呼朋唤友地跑出去围观。

    瞧,裴大人在外巡察都还不忘给他们准备惊喜,说明在裴大人心里,外头的人终究不及幽州的人呐。

    一场烟花足足持续了两刻钟左右,百姓们看得心满意足。

    已在幽州安家的杨怀安也见证了这场盛大的烟花仪式,他的惊讶不比槐县等处的百姓少,他惊讶的不是烟花本身,而是做这烟花的人。

    杨怀安还特意找王绰求证了一番:“这真的是裴大人做的吗?”

    王绰颔首,似乎是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又解释了一句:“裴大人懂的东西非常多,只是因为政务繁杂,没有精力研究这些。”

    杨怀安感慨不已,裴大人总能出人意料。

    他对裴大人其实并不太了解,来了幽州之后,身边每个人都对裴大人极为推崇,杨怀安受到他们的影响,也觉得裴大人英明神武,值得所有人誓死效忠。

    “裴大人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会。他将你找来,正是看中了你的潜力,也欣赏你的才华。你可不要让裴大人失望。”王绰拍着杨怀安的肩膀,同样对这年轻人寄予厚望。

    杨怀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州衙众人也都大饱了眼福,裴大人在外都不忘惦记着他们,众人感动之余,也越发盼着裴大人回来了。

    不知道裴大人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想他们想得食难下咽?

    第118章 完工(一更)

    一夜守岁, 裴杼第二天竟然没能起床。

    日上三竿后,沈璎站在门外敲了两声,听到里头应了方才推开门进去。

    裴杼仍躺在床上, 脑袋晕乎乎的,看到沈璎过来, 对着她哼了两声以示回应。

    “知道厉害了?还喝不喝了?”沈璎拧了个帕子,盖在裴杼脸上。

    这家伙昨儿晚上玩疯了,喝了不少酒, 后面直接醉得不省人事。谢邈这些人也是一样不争气,喝多了往地上一躺, 动都不动一下。下半夜清醒的人不到三成, 还是沈璎指挥众人才将这些个醉鬼一个个都搬了回去。

    裴杼也知道醉酒的厉害了,赶忙摇了摇头。

    “平日里教训华老先生教训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便不知轻重了,该叫你受一回罪!”沈璎说得狠, 但是手下却注意着力道,生怕把裴杼这张脸给弄坏了。

    裴杼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让擦脸就擦脸,让擦手便擦手, 被骂了也只是讨好地笑了笑,笑得沈璎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凶下去了。

    昨儿晚上裴杼一时高兴放肆了些, 等下回他肯定会收敛的,宿醉太难受了,裴杼可不想再尝试第二回。再说了, 想要热闹的法子有的是,未必需要喝酒,喝完了还得旁人给他们收拾照顾, 怪烦人的。

    想到昨晚上那么多人都倒下了,裴杼既觉得对不住沈璎他们,又忍不住庆幸有沈璎在。

    二人虽然无话,气氛却正好,裴杼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脑子太清醒,顺势问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会给我善后吗?”

    刚说完,裴杼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裴杼赶忙移开目光,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说什么才能将话题给岔过去。

    “会的。”

    清脆的回应。

    裴杼诧异地抬起头。

    沈璎牵起嘴角,目光盈盈:“不论你做什么,我们总会站在你身后。”

    或许一开始他们接近裴杼、留在幽州,只是为了借他的手复仇,但到如今,他们几个无不是真心实意追随着裴杼。裴杼太过与众不同,天底下可成大事者或许还有很多,但裴杼却只有一个。难得被他们遇到了,又怎么可能会放手呢?

    裴杼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虚。那事儿若是不成,他都觉得都对不住沈璎的这番话。

    初五过后,河道各处陆陆续续开始复工,裴杼见卫州等地已步入正轨,于是又带着人北上巡查。

    河北道境内其实不缺大河,但是靠北的洺州、邢州、赵州等处肯定不及处于运河边的几个州。不过胜在官道四通八达,若真想做生意,总能将货物顺利运送出去。

    裴杼一边查一边给各州布局,每到一处都带着人疏通水系,方便日后灌溉取水。

    他也不吝啬去分享幽州养殖经验,当初齐鸣写的养殖册子也被裴杼带来了,这玩意儿足够面面俱到,稍微懂行一些的人看了都能跟着做。

    鱼肉猪肉衍生出来的农副产品种类丰富,裴杼一股脑给他们提了不少,如何抉择还得看他们衙门的意思。

    临近的几个州查完了,裴杼继续北上。黄维凭仍旧苦哈哈地跟着,他等于是裴杼身边免费的苦力。裴杼用谢邈等人还会想着会不会累到他们,差遣黄维凭的时候却一点儿没手软,恨不得让他累死在异乡。

    黄维凭也想撂挑子不干,但他压根说不出口,毕竟裴杼的活儿不比他轻松,每日也是连轴转,今天在衙门审案,明日出门暗访,忙得一刻也不歇。

    北边几个州在他们来之前便已彻查过一番了,但裴杼不放心,非得自己再查一遍。其他的都还行,只等到了定州时忽然乱了起来。

    定州太守带头包庇贪官,情况跟当时的沧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事裴杼遇不上也就算了,一旦遇上,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那位太守见事情败露,竟然还想将裴杼一行人除之而后快。可惜他低估了沈璎与谢邈的身手,刺杀不成,最后自己落了网。

    裴杼经历过刺杀,上次他身边只有一群镖师,如今可是有沈璎他们在,况且这次跟上回比起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半点没有影响到裴杼。只是在饮食方面裴杼越发注意了许多。他倒是不怕被弄死,而是怕被毒死。

    最害怕的是黄维凭。

    他甚至后悔接下了河北道的这份差事,后悔自己不该听信张丞相的话,非跑来外地送死,又恨裴杼不知天高地。人家贪了就贪了,又没有贪他的钱,为什么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人逼到了绝境?

    若是只有裴杼一个人遭难也就算了,如今连他也被牵连,险些丢了性命。黄维凭怕得要死,他还没有活够呢。担惊受怕了两日后,黄维凭直接提议回幽州。

    裴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威胁打倒。

    黄维凭怒了:“你要送死你去送,为何非要拉着我?明日我便回幽州,谁拦着都不好使!”

    裴杼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说话慢悠悠:“行啊,你只管回去,也没人拦着你。不过,若是途中遇到了刺杀、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刺杀?也……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黄维凭顿住,考虑了一下自己遭到刺杀生还的可能性,顿时不敢再嚷嚷了。

    算了,留在裴杼身边好歹有这么多人护着。等彻底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回到幽州,他再跟裴杼翻脸也不迟。

    裴杼懒得再管黄维凭,直接以雷霆手段接管了整个定州大小事宜,将衙门大半的官员关押起来,一道奏书又从京城请来了御史,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又把原本贪墨所得的大半土地还给了部分百姓。

    定州百姓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抄家的钱还是跟从前一样,直接被钦差带了回去,剩下的钱,裴杼列了一个详细的支用清单,将上半年定州一带修路、挖渠道、养殖等诸多费用列得清清楚楚。

    这般小心,为的就是告诉齐霆,这笔钱都用在地方上,裴杼自己一文都不会动。如此既消除了齐霆的疑心,也让张丞相等人无话可说。裴杼本来也算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穿到了梁国后,硬是被逼成这样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了。

    贝州等地听闻定州那些官员的遭遇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知道裴大人已经赶过去了,竟然还敢耍心眼,那太守还带头贪,真是没所谓。这都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听闻他们还对裴大人下手,若是真让他们得手了,定州太守纵然千刀万剐都不能还债。

    其他州都会定州群情激奋,更不必说幽州了。幽州自上而下都觉得定州官场是白眼狼,裴大人在定州做了多少事儿?把父母官的活都给干了,而这群人却还要对裴大人动手,简直丧尽天良!

    裴大人还不如直接回来算了,外头的事情有什么好管的?反正他们也不会领情。

    州衙的人最近出门时还常被人问及裴大人何时回来,这都出去半年了,总不能到下半年才回程吧?

    州衙的人也是无奈,他们比百姓们更盼着裴大人回来。

    春耕之前,各处河道终于疏通完毕。裴杼也终于像河北道各州都摸了一遍底,顺势回到卫州。

    引入沁水、清水、淇水之后,永济渠没多久便浑浊了起来,巨大的水流裹挟的泥沙冲刷过河床,一路奔腾而去。又等了数日,河床才终于稳定下来。

    不少百姓结伴前往运河两岸围观,谈论之间神色振奋,似乎已经能从这宁静的河岸窥见出来日的繁荣景象。

    裴杼正兴冲冲地准备雇几条大船上去试试,紧接着收到朝廷的消息,齐霆准备率部分官员乘船巡幸永济渠,命裴杼在卫州接驾。

    这群不要脸的人,他刚疏通完运河便过来摘桃子了,保不齐还觉得这运河能重新疏通是朝廷的功劳呢,裴杼心里一顿腹诽。可齐霆要来,他也不能赶客,只好装作高兴地接下了旨意。

    传旨的官员接着道:“接驾一事,还请诸位大人手脚利索一些,早些准备妥当,圣驾数日前便已出发,不久便会抵达卫州。”

    卫州太守心一慌,他虽然当了太守,可从来没干过接驾的活啊,这事儿若是弄得不好可是会有碍前程,卫州太守下意识地望向裴杼求助。

    裴杼问来使:“敢问陛下约莫几日能到?”

    官员笑眯眯:“大概四天。”

    裴杼:“……”

    气氛凝重,传旨的官员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体恤卫州百姓,不愿劳师动众,还特意吩咐了裴大人,只管简单接驾即可。”

    裴杼在心底低咒了一声,只恨不能明着将齐霆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体恤百姓,齐霆有这份心胸?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若是真信了,回头齐霆必记恨于他,那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该死的,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花钱讨好齐霆。

    传旨官下去后,卫州官员便围在了裴杼身边,等着他拿主意。

    第119章 御驾(二更)

    卫州不至于没钱用, 但裴杼不希望他们将钱花在接驾这件事上。接驾本身就是个无底洞,不管花费多少钱,总还是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让所有人都满意。既然如此, 还不如节省一点,为今年修路、建造书院节省开支。

    卫州太守闻言, 略有些迟疑:“可若是怠慢了陛下一行,是否会获罪?”

    他们虽见不到齐霆,却都隐约听过当今陛下脾气不是很好, 之前助他夺取帝位的功臣都被杀了干净,前朝支持其他皇子的几个老臣也被一一清算。远的不说, 他们身边的裴大人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裴家从前也是鼎盛一时, 但说倒就倒了,不过还好裴大人并非出身裴家主支,否则梁国便缺了一位能臣了。

    言归正传,卫州众人也担心来日会被小心眼的皇帝陛下找茬。

    裴杼却镇定自若:“别怕, 出了事我担着。”

    卫州太守可太喜欢听这句话了,跟着裴大人做事儿就是安心, 只要不作奸犯科,天大的事都能往裴大人身后一躲。尽管裴大人年纪不大, 但却意外地可靠。

    卫州太守在地方上也是响当当的一把手,但有了裴杼, 他却也能做个被庇护的下属了,真好,若是裴大人能在卫州多待些时日就好了。

    接驾的事由裴杼全权负责, 卫州只负责出人手,连钱都没花多少。

    齐霆等人的住处被一位富商给包揽了,他家的别庄在莫说是在卫州了, 便是放眼整个河北道也是数一数二的宽敞大气。裴杼看过之后满意地不得了,立马答应会在齐霆跟前为他美言两句。

    富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经商到他这个地步,其实早已经不缺钱了,若是能趁此机会跟宫里拉进关系,便是花再多的钱也值得了。退一步来讲,即便那位皇帝陛下吝啬于表示,可只要跟裴大人或是他们卫州的太守大人打好关系,那也是不亏的。左右运河已经开通了,讨好衙门势在必行。

    至于御膳一事,裴杼倒是没让富商出血,而是拟好了个单子让卫州照做,他自己则带着谢邈等人前去修路。

    州衙的人看过单子之后一头雾水,这上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啊,不像是招待皇帝跟满朝文武的规格。但谁让这是裴大人定下的呢?卫州上下如今跟幽州差不多,都有拿裴杼当定海神针的意思。裴杼的意思,一般人只会照做,不会违背。

    四天后,御船沿河道一路经洛阳,过武陟,顺利抵达卫州河口。

    裴杼率卫州数十位官员在此等候,御船由远及近,等看清之后更显其高大,目测有三四十尺高,上有金碧朱翠做装饰,奢华异常。船队绵延数十里,大小船只有将近百艘,上面伺候的宫人、侍卫等加起来,少不得有一两千人之多。

    这就是所谓的……从简。

    裴杼扯了扯嘴角,庆幸他们准备的宅子足够大,等同于一个小行宫,否则还真住不下这么多的人。或许皇帝出行都是这个排场吧,但裴杼总觉得没必要,朝廷又不是多有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很可惜,这只是裴杼一个人的观点而已。

    等齐霆从御船上下来后,裴杼也看到了紧跟在齐霆身后的人,是张戚。三位丞相只有张戚跟了过来,看来齐霆即便分了权,张戚的权力也还是最显赫也最让齐霆忌惮。

    裴杼扬起虚假的微笑,携带卫州一众官员上前拜见。

    齐霆让众人免礼,并亲自扶起了裴杼,好好端详起这位大功臣。这句功臣可不掺一点水分,裴杼就任幽州太守之后为齐霆解决了不少难题,加官至采访使,更为他充实私库立下了汗马功劳。河北道的贪官一抄,不仅当地吏治清明起来,就连齐霆自己的腰包也跟着鼓了许多。这个采访使给得真值,与裴杼相比,其他道的采访使便显得不尽如人意了。

    “此番疏通永济渠,裴爱卿当居首功。”齐霆当众夸起了裴杼。

    “微臣愧不敢当!”裴杼立马谦虚上了,“若非陛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微臣如何能想到要疏通运河?一切都仰仗陛下支持,还有卫州等诸州官员、百姓的鼎力相助。微臣不过只是将陛下的旨意下达给诸州罢了,实在不敢妄占功劳。”

    齐霆心有感慨,他这位裴爱卿不论官至几品,始终都是这样的谦逊自持,真是难得。

    卫州官员也是感激涕零,裴大人真好,这种时候都不忘将功劳推到他们身上。幽州人何其幸运能够得到裴大人这样的太守?真不想还给他们。

    张戚冷眼看着裴杼卖乖讨好,冷笑一声后便开始搜寻黄维凭跟周若水的身影。黄维凭身为河北到副使,竟然站在卫州官员身后;至于周若水,更是找不到他的人影,不知待在什么犄角旮旯的位置。

    张戚心见此一沉,知道这两步棋已经废得差不多了。裴杼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怠慢二人,更不用说他们不在时会如何打压黄维凭。兴许在过段时间,黄维凭便会被排挤得连消息都打探不了。

    废物一个。

    黄维凭还不知道张丞相正在嫌弃他,等张戚再次看过来时,黄维凭回了一个凄惨无助又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希望张丞相能看懂他的意思,并早日将他调回京城。

    张戚:“……”

    他只觉得恶心,并且迅速移开视线,不想再污了自己的眼。

    那头裴杼跟齐霆寒暄过后,又郑重其事地介绍起了他亲自为齐霆修的这条水泥路。谢天谢地,杨怀安钻研出水泥方子后,郑兴成立马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还顺带附赠了配方,生怕裴杼在外要用到。

    如今还真就用上了。

    “陛下,这是微臣属下研制出的水泥,用其铺路,可以使路面平摊如镜、坚硬无比,且此物遇水不化,是个修筑官道的好材料。如今陛下亲临,微臣便借花献佛,将此物献给陛下。”

    水泥又不像是红薯,那红薯裴杼还想屯着以做军粮,但是水泥不同,这东西交给齐霆也无妨。若是他能有点良心,为百姓多铺几条水泥路,裴杼还得谢谢他呢。路修得越多越好,若是他日后造反成功,倒还省得修路了。

    齐霆听完,这才意识到,河口到城门的这一截路格外不同。虽然只用一小段,但是路面尤为整洁。

    齐霆来了兴趣,立马让人驾着马车行驶在其上,期间不见半点颠簸。

    下马车后,齐霆看着裴杼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还是裴爱卿好,不论遇到什么宝贝都不忘先呈给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臣子,恰恰就是齐霆这种疑心病重的皇帝最喜欢的。

    “此物如此坚硬,是否能用于修缮河道?”齐霆也是立马就有了新想法。

    裴杼点头:“不出意外应当是可以的,陛下回城之后可以让工部试试。”

    说完便将水泥方子呈了上去。

    齐霆再次面露赞许,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张戚身手摸了摸水泥路,虽然他嫌恶裴杼,但也得承认此物的确是个好东西,若是运作得当,兴许还能赚不少钱。张戚目光投向齐霆手里的水泥方子,暗暗思索该如何拿来为自己所用。

    等到齐霆进了城门后,路面便不及方才了,但裴杼早有准备,他让卫州太守找了几万人守在这儿,齐霆才刚走近,百姓们便俯身高呼“陛下万岁”。

    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绕是齐霆这样对民心不大感兴趣的皇帝都被触动了,卫州百姓竟比天子脚下的百姓还要虔诚、还要崇敬他这位君王?!

    张戚却是脸都绿了,裴杼这个马屁精,尽弄这些不花钱却恶心人的把戏。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百姓们的声音非但没有散,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张戚知道齐霆肯定吃这一套,但是他真的快要听吐了,这些人喊得嗓子不疼吗?

    许久之后,前面那一批人才渐渐没了声音,连忙咽了咽口水润一下嗓子。多少年没喊得这样声嘶力竭了,年轻人还行,年纪稍微大点都觉得喘不过气。要不是为了衙门的那些鸡蛋,他们也不会喊得这样卖力。

    要说他们有多欢迎这位皇帝陛下,那是不可能的,白让他们交了半年的税,恨都要恨死了。亏得裴大人查贪官让朝廷富裕了一点,否则只怕他们还要再多交几成。年年如此,何时才是个头?

    不知真相的齐霆还在感慨百姓对他的爱戴,高兴之余,他甚至让裴杼登上御驾与自己同乘。

    等欢呼声稍微小一些,齐霆才心满意足地同裴杼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朝廷准备在永济渠附近增设税官,齐霆询问裴杼可想好了人选,若是没想好,这两日可以看看各州有无官员可荐,此事半月后便要定下。

    此外,齐霆还看上了幽州守军。

    自从江舟、沈将时接连背叛后,齐霆身边便没有得力的武将。张戚野心勃勃,齐霆需要一个足够机灵且能力过硬的武将在身边听候差遣。西北军营有一部分已经是张戚的人了,齐霆放心不下,于是将主意打到幽州头上,准备问问裴杼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裴杼都听傻了。名正言顺地在齐霆身边安眼线的机会,竟然来得竟然这么轻易,他不是在做梦吧?

    第120章 御膳

    惊喜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裴杼脑子里已经在疯狂筛选合适的对象。

    送去齐霆身边打探消息,肯定得是自己人且头脑灵活才行,其实最合适的莫过于铁牛先生了。但是铁牛先生只有一个, 裴杼可舍不得给齐霆用,再加上铁牛先生也不喜欢扬名, 对京城仿佛还有诸多排斥,身份不同寻常,裴杼直接就略过了。

    张茂行跟谢邈其实也都可以, 但是谢邈年纪比张茂行小,不似张茂行在镖局历练过, 人情世故十分通达, 是以算来算去,还是张茂行合适。

    裴杼斟酌着措辞:“不瞒陛下,微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得回去之后多考察一番, 确定对方能胜任重托才好给陛下举荐。”

    对于裴杼的细心谨慎,齐霆还是乐见其成的。裴杼若是不由分说胡乱推荐几个, 齐霆还真要疑心裴杼的用意。如此慎之又慎,才是真正将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若是裴杼送上来的人如他一样得力, 自己针对张丞相等人也就更添助力了,甚好。

    君臣二人各怀鬼胎, 但相处却意外得融洽。

    御驾并没有停在州衙门口,而是直接去了富商的别庄。

    对于这一安排,裴杼又有话要解释, 还在众人面前狠狠地为这位富商表了一番功,称赞其平生最好仗义疏财,又一向仰慕齐霆, 听闻齐霆亲临卫州后,主动向州衙请命,愿意献出自家的别庄用以接驾。

    齐霆方才还在想卫州官府还挺有钱,盖得起这样奢华的庄子,听到是当地富商的宅子,便没什么好问的了。只是顺着裴杼的目光,看向那位富商,点头夸了一句“有心了”。

    他对经商之人态度平平,碰到富甲一方的甚至不大喜欢,总觉得他们占了太多的财富,于国家、于社稷都没有大用。但若是这些人识时务的话,齐霆也愿意赞赏一二,左右不过动一下嘴皮子罢了。

    虽只有一句,却叫那位富商喜不自胜,他被当今皇帝夸了!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句,对他日后经商也是莫大的帮助。

    到底是裴大人说话算话,他原以为裴大人答应了要为他美言两句就是稍微提一提,没想到裴大人竟然说得这样具体,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他其实也没有那样好,对皇帝陛下也不曾仰慕过,纯粹只是想要蹭一蹭皇家的身份罢了。

    裴大人的这份夸奖,他受之有愧啊……

    张戚看到这一幕却警惕十足,裴杼分明是在拉拢商贾!

    他不仅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如今还准备拉拢商贾,若河北道的商贾真的跟裴杼联系紧密,那他手握钱权,河北道岂不是再没有制衡他的人了?这跟土皇帝何异?

    张戚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劝一劝齐霆。以齐霆那疑神疑鬼的性子,他不信对方会真会养虎为患。

    步入别庄后,一行人稍作修缮,裴杼则带着卫州官员核查晚宴各方面准备。

    张戚见他们忙前忙后,似乎格外郑重,还以为他们能摆出什么稀罕的膳食,结果真到了座位一瞧,呵,就着?

    张戚怀疑裴杼得意到有些飘飘然了:“陛下难得巡幸河北道,裴大人就只准备这些?”

    放眼望去,桌上可没有一样算得上珍馐。

    裴杼早预备着有人找茬,不慌不忙地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桌上这几道,都是卫州与周围数州的特色菜。”

    来都来了,不尝尝特色菜怎么行?卫州的红焖羊肉、德州的扒鸡,魏州的煎血肠,还有他特意从幽州带过来的鱼干等,裴杼都一一介绍过。

    就连摆着的果子也是大有来头,是去年窖藏的贝州酥梨,酒水种类也多,丛台酒、泥坑酒、裴杼从幽州带出来的各色果酒,应有尽有。虽不是最名贵的,但胜在种类丰富且少见,起码齐霆诸位官员平日里甚少看到如此多的果酒。

    裴杼介绍完后,喉咙还有些干哑,他顾不上那么多,继续道:“今日膳食都是河北道官员百姓平日所钟爱之物,百姓们不辞辛苦,特意备好了这些饭菜。虽不算名贵之物,更远不及御膳精细,却也都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

    卫州太守目瞪口呆,真会说啊……这些菜分明是裴大人自个儿定下的,百姓们才懒得管皇帝吃什么呢。但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心情也甚好,似乎真的以为这是百姓的心意。卫州太守渐渐悟了,原来拍马屁要这么拍……

    一顿饭除了张戚不满意,剩下的君臣都吃得心满意足。

    齐霆一开始也觉得菜肴稍微粗糙了些,但考虑到这是百姓们的心意,不好辜负,这才动了筷子。不想尝过之后,齐霆心里反而微妙了起来。这些百姓呈上来的菜,似乎不比御膳差啊,滋味很是鲜香可口。那果子虽然窖藏了多月没有初摘时鲜嫩,但甘美依旧,更不用说那口味独特的果子酒,跟从前喝到的都不一样。听裴杼说,这是幽州的女眷们想出来的方子,往后可能会卖去京城。

    连齐霆都觉得味道不错,寻常官员便不必说。

    宴会过后,不少人甚至主动打听起这些特产能不能买,买回去能放多久不坏。可惜的是,除一些风干的鱼虾、果酒、腌肉能够带走,寻常的肉菜即便带回京城大概也变质了。若想解解馋,也就只能这两天出门多吃点了。且因为御驾就在卫州,也没有准备北上的意思,故而别的地方的美食,他们只能吃这么一回!

    吃不到也就罢了,根本不会想,可当他们意识到这些地方菜有多美味却又吃不到后,便有些抓心挠肺了。这也太难受了,卫州为什么不能多准备些?

    卫州官员两手一摊:“即便多备也无济于事啊,这些菜又保存不了多久。”

    众人沮丧不已,这也倒是事实。

    裴杼路过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情颇好地回道:“等到来日运河上的货船多起来后,没准便会有河北道的百姓去京城附近开市肆,到时候诸位便能尝到了。”

    卫州官员有些怀疑:“有这么简单?”

    裴杼反问得理所当然:“这难道是什么难事儿?”

    民以食为天,只要厨艺好、口味佳,倒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若是这些人在京城附近开食肆,还能带动当地的养殖业呢。各地风水不同,养出来的鸡鸭鹅口感都不一样,若要做地方菜,首选的自然是地方上的禽类,若是换做别的,风味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裴杼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甚至立马找了卫州太守商议,让他寻两个合适商贾在京城附近开个店,再选一批好厨子送过去,先将名头打响,后续其他州不用提醒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在各州陆续推进养殖业,总不能养完就不管,得给他们寻个销路才行。

    卫州太守对裴杼的决定不疑有他,马上就叫人下去办了。

    忙了一整日,裴杼才终于有空往回赶。

    他的住处并不在此,白天跟齐霆表演君臣情深已经够恶心了,裴杼实在不想晚上还住在别庄供人驱使。离开时,裴杼还碰到了张戚跟黄维凭。单看这两人的气氛,便知他们定是谈崩了。

    裴杼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故意上前询问:“这么晚了,黄大人怎么还不走,是要留在别庄,还是在特意等我?”

    黄维凭险些听吐了,这人脸皮可真厚,他冷着脸回了一句:“裴大人想多了,我们不顺道。”

    裴杼耸了耸肩膀,迎着张戚不善的目光,无所谓地离开了,他就喜欢张戚看他不爽却又干不掉他的样子。诚然,张戚在京城确实能够仗着家世耀武扬威,可这里是河北道,再嚣张都得给他忍着。

    因为心情甚好,裴杼离开时嘴里甚至还哼着歌。

    黄维凭听到之后,脸色大变:“丞相,您也看到这个裴杼有多可恶了吧!”

    “还不是你难堪大用?”张戚不待见裴杼,也不准备给黄维凭什么好脸,当初他将黄维凭调过来可是对他给予厚望。结果这厮来了河北道之后不仅没能制约裴杼,甚至连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出来多少。如今就看周若水那边还能不能给折腾出点水花,若不然,这两个他都不想保。

    黄维凭哪里看不出张丞相对自己的嫌弃?可他也觉得委屈。他又不是不想对付裴杼,是实在对付不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张丞相若是真有那么厉害的话,裴杼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张丞相吃瘪?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又来要求他们,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黄维凭解释不清,只能揪着同一件事不放,再三请求:“丞相大人,求您就把我调回去吧,我实在不想与裴杼的同僚。此人即擅长蛊惑人心,假以时日,下官与那周若水兴许都要死在他手里。”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怎知最后是不是他死在你手里?”

    黄维凭愣愣地反问:“下官还有这样的本事?”

    张戚:“……”

    毋庸置疑,这人彻底废了。才跟着裴杼多久,便把心气儿都给磨没了。看来对付裴杼还得他多费心,靠别人根本没戏。

    如今是在裴杼的地盘,他再挑拨离间估计也没多少大用处。等回程之后裴杼不在,他自然有法子瓦解齐霆对裴杼的信任。

    至于眼前这个蠢货……张戚拂袖而去,不再多问。

    良久,被甩下的黄维凭也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一想到今后要继续跟着裴杼,他便觉得生活一点指望都没了。

    回去后,裴杼跟沈璎商议过调张茂行前去是否可行,沈璎也觉得人选合适,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勉强,万一张茂行不乐意呢,还是得问过之后再做决断。

    再有便是税官的事,尽管齐霆表现出一副极为信任裴杼的样子,但沈璎仍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齐霆当初也是极信任她爹,但最后的结果如何,人尽皆知。

    沈璎猜测:“兴许那位不过是想借此事试探一番,你可不要着了他的道。”

    裴杼暗自警惕,那第二日待与齐霆讨论此事,裴杼还特意从诸州县衙里面挑了几个表现尚可的小官,人数也不多,只有五个罢了。

    齐霆还问:“你这挑的怎么都是七八品的小官?”

    裴杼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些人官位虽不高,但是为人勤勉老实,可做副手人选,至于正职,还得要陛下亲自拟定才好,微臣实在不敢擅自举荐。”

    齐霆满意裴杼的懂分寸,只是说到人选他也为难:“如今朝廷也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那便开一场明算科,再选就是。”

    齐霆若有所思,朝廷虽有科举,但是大多数官员还是恩荫入仕,可这种家族庞大的齐霆怎么用都不顺手,若是再开恩科,不考经义诗赋只看算术等,选出来的便不大可能是世家子弟。

    裴杼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选出来的不是张戚的人,他便有机会拉拢。

    君臣二人商议后便拿定了主意。

    齐霆在卫州待了足足三日,裴杼与卫州官员全程陪同,期间还配合着弄了一出微服私访的把戏。裴杼提前在齐霆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几位百姓歌功颂德,听得齐霆龙颜大悦。

    一番唱念做打,齐霆十分满意地结束了此次卫州之行,在百姓的眷恋与不舍中,带着一众臣子再次踏上了回程的御船。

    等到御船走远之后,百姓们才从地上爬起来,热切地望着官府的人。

    裴杼会心一笑,询问道:“鸡蛋备好了吗?”

    卫州太守点头如捣蒜:“一早就备下了。”

    裴杼顺势带走黄维凭跟周若水这两个耳目,留够时间给卫州官府发鸡蛋。

    他自己则回去盘点了一下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了。过去这么久,他的衙署应该已经建好了吧,其实一开始的图纸裴杼这儿都有,只是后来在王师爷的改动之下,衙署建造便有些刹不住车,不知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裴杼还真有点好奇。

    他并未写信,打算悄悄地回去给众人一份惊喜。

    而贺辽也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给他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儿子出门光宗耀祖去了,他爹应该会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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