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

    第121章 认出

    当天晚上, 贺辽便包袱款款地赶往幽州,为了不惹出乱子,他还留下了一封亲笔书信, 让他爹娘别担心,他此番出门是为了振兴贺家、建功立业来着, 等到功成名就便会回来。

    白天贺太守在处理公务,并未察觉儿子失踪。等晚上回来用晚膳时,才发现关在书房的儿子不见了!

    等下人颤颤巍巍地递上了这封信后, 贺太守府上直接闹翻了天。

    那兔崽子,他不过是嫌他正事不干, 将他关在书房反省两日而已, 他竟然捅出这样大的篓子!

    贺辽的一妻一妾木讷地站在下方,听着公公将丈夫骂得一文不值,看着婆婆在旁哭得喘不上来气,心中一片漠然。

    她们这位丈夫真有本事, 都不在家,还能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们俩可不像公婆, 一心一意盼着把人找回来,妻妾二人都恨不得贺辽一辈子在外不回来, 反正公婆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倒也不是贺辽人品有多烂,而是他这人见异思迁、三心二意, 若不是公公拦着,后院早就挤不下了。

    别看他这回嚷嚷着要去幽州军营挣战功,谁知道他去的到底是军营还是烟花地。在她们这儿, 贺辽的信誉等同于零。

    翌日一早,裴杼带着人同卫州官员辞行。

    卫州上下都没想到裴杼说走就走,丝毫没给他们反应的余地。要说陛下走就走吧, 走了他们还轻松了不少,但裴大人怎么也不多留些日子?

    卫州太守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日夜祝祷,盼着裴杼早点走的,心中甚为不舍:“大人才刚忙完,怎么也不休息休息?您交代的食肆我们已安排妥当,商贾与厨子不日便能启程进京。再有,卫州各地也雇了船只,打算这两日乘船,南下经商。”

    或许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卫州来说意义格外不同,只要有商贾、有船客,卫州河段便会越来越繁华、越来越富裕,这都是裴大人为他们带来的变化,他们很是希望裴杼能留下,同他们一起见证。

    裴杼也想,但他已经归心似箭了,歉意地道:“河北道的各属官早已经抵达幽州,却因正副使不在,白白耽误了不少时日。如今永济渠步入正轨、各州贪腐案件也已厘清,我与黄副使总该回程安顿这些属官了,总不能让他们一等再等。”

    黄维凭最恨裴杼叫他“副使”,偏偏他还就是个副使,压根没办法反驳。

    若说因为别的,卫州太守都有理由劝裴杼,但要说因为这些属官,他反而不好再开口了。虽然他经常在心中自诩裴大人的下属,但其实这些河北道属官才是裴大人真正的下属。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这些人的时间与机缘。

    裴杼挥挥手,作别卫州官员,当日午后便登船北上。

    他本来打算悄悄地走,不想临行前却还是被不少百姓发现,众人奔走相告,一路前呼后拥地将裴杼送到了码头。

    裴大人来卫州后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谁真心对他们,谁只将他们当奴隶,百姓们岂能不知?可惜他们到底留不住裴大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只要卫州越来越好,他们与裴大人总能再相聚。众人围在码头,高声叮嘱让裴大人千万常回卫州看看。

    “等到明年,卫州肯定比现在热闹,大人莫要错过了!”

    “对喽,明年码头就修好了,大人记得回来!”

    “大人记得每年巡察个四五次,可别忘了我们啊。”

    百姓们奋力挥手。卫州不会永远都是这幅模样,等下回裴大人过来巡察的时候,卫州肯定能商贾遍地、热闹非凡,绝对不会比幽州差。

    听到百姓们让裴大人一年巡察四五次,卫州官员莫名头皮一紧。虽然他们也没犯法,可一想到裴大人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是紧张了起来。

    再抬头看到裴大人站在甲板上,含笑着对回应众人的模样,有官员偷偷往太守身边靠了靠,后怕不已:“裴大人该不会一年真来四五回吧?”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采访使的职责本就是监察地方各州。”卫州太守如是道。他觉得裴大人多来没什么不好的,如今运河已经疏通,裴大人巡查也方便,顺便还能再给这些人紧紧绳。

    黄维凭固执地站在裴杼身边,期待听到有人苦苦挽留他,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百姓喊过他的名字,他们只怕都不知道自己姓黄!

    分明都是采访使,只不过一正一副罢了,这些百姓竟如此区别对待,委实讨人厌。黄维凭甚至还拿当日陛下返程时的情况做了比较,尽管那日送行声势浩大,但黄维凭莫名觉得那会儿的百姓有些假,不及如今真心。

    可惜这些话不好对陛下告状,告得不好反而让陛下恼了他,否则裴杼就准备等死吧!

    一个地方官员竟敢跟陛下比肩,谁给他的胆子?

    离了卫州后,裴杼便待在船舱中甚少出来。因他低调,故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船上坐着谁,直到进了德州境内,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码头候着。

    裴杼的船只是稍作停靠,下来买些饭吃,便被这群人给堵了个正着。

    裴杼见他们神色焦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等到贺太守火急火燎地赶来时方知,原来又是贺辽那小子闹出来的。

    贺太守一脸窘迫,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但裴太守显然不是外人,他便也不再隐瞒了:“叫裴大人笑话了,我家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家出走,说要去幽州参军。”

    裴杼挑起眉头,他之前还琢磨过要将贺辽收入囊中,只是后来在修河道时碰到唐放等一干人,对方身手虽然不及贺辽,但是体格也健壮,只要稍作训练,未尝不能成为精兵强将。他便也将这位风流衙内给忘到脑后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想法。

    去幽州参军,裴杼肯定是支持的,毕竟幽州是他的地盘,但是贺太守不赞成裴杼也理解。

    “贺太守想怎么做?”裴杼直白问道。

    裴杼敞亮,贺太守便连最后那点纠结也没了:“还望您能将家中管事一同带上,若是可以,再烦请大人帮忙打听一下那逆子的下落。”

    “好说。”裴杼立马同意了。

    反正贺太守也没让他帮忙劝人,自己只要将这位管事带去幽州就行了,还能顺势让对方欠自己一份人情。至于这位管事劝得了贺辽也好、劝不回贺辽也罢,都是贺太守的家事,裴杼便不插手了,左右他也不亏。

    从德州捎带上一位管事后,等去了沧州之后,裴杼倒是主动下了船,跑去看了一下果酒工坊建得如何了。

    甚好,他虽然离家半年,但是该做的事情一点没耽误,工坊已经建成投产了。

    当地官府本来要招男工,但因为梅燕娘跟杨夫人强势异常,一点没有的商量,是以最后招的还是女工。

    当地的女眷被这个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至今还在乐呵,只有些男子对此很不服气,这位新官上任的县令得知采访使大人前来,也忍不住跟裴杼提了一嘴:“其实男子比女眷力气更大,更有优势些,酒坊招男子更为划算。”

    要说划算,将酒坊建到幽州岂不是更划算?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裴杼也不会说。他望着这个小县令,笑得纯良:“这话你同我说没用,有什么建议,你们只管去找梅燕娘跟杨夫人。”

    只要能说得动。

    小县令想到那两位说一不二的夫人,转瞬就怂了。罢了,既然裴大人不管,那这事儿就再也不提。女眷就女眷,谁让这果酒方子也是女子弄出来的,下回再有男子唧唧歪歪,便让他们自个儿琢磨方子去。

    过了沧州,便抵达了幽州境内。

    衙署就在南边,裴杼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了,直接下船雇了几辆马车直奔衙署而去。

    路上,裴杼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沈璎讨论衙署会建成什么样,应当不是富丽堂皇的类型,但是也绝对不会跟一般的衙署似的,他记得王师爷跟华老先生改动过不少呢。

    衙署后面便是官舍,这可是日后他们要住的地方。其实幽州的官舍便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对裴杼来说过于单调,等去了河北道官舍,他肯定得调整一番,以居住舒适为先。吃的喝的可以粗糙一些,但是有条件的话,住的地方还是要符合自己审美。

    裴杼还大言不惭地表示他俩可以挨着住,如此裴杼布置自己院子的同时也能给沈璎布置一番。

    沈璎对衣食住行才是真正无所谓,比裴杼还要清心寡欲,住哪儿都行。

    这两人,尤其是裴杼,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声音根本压不住,黄维凭隔着一辆马车都能听到他在絮叨什么,还说待会儿不要通报,要给里头的人一个惊喜。

    惊喜个屁,不就回来一趟有什么好喜的?真以为人人都会欢迎他?

    还有那衙署,充其量不过是个办公的地方罢了。对裴杼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黄维凭没什么好说的,天底下的衙署都是一个模样,他就不信河北道还能玩出花来。

    可等下了马车抵达之后,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衙署,黄维凭险些合不拢嘴。

    这是……衙署?

    如此气势恢宏,他怎么觉得不像呢。若非要说像什么,大概是像宫殿的,但细看下去却又不是宫殿的规制,叫人想找茬都不知道从何挑起。

    酝酿了半天,黄维凭才上前。鸡蛋里面挑骨头:“这也太奢靡了。”

    沈璎还在指挥人卸货,无暇顾及二人都针锋。裴杼却嫌弃地瞥了一下黄维凭,这人真是太不会说话了,随时随地都在扫兴:“这衙署几个州合力出钱盖的,黄大人不妨想想,河北这几个州能凑出来多少钱?又能如何奢靡?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内里只怕还不及黄大人家中富贵。”

    黄维凭面露凶色,讲道理就讲道理,拉踩他黄家做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裴杼率先进了衙署,黄维凭咒骂了两句后,又紧跟了上前。

    到底是今后处理政务的地方,黄维凭岂能不好奇?再说了,这衙署其实建得挺好,具体也说不出哪里好,只是莫名舒坦,一草一木,一石一渠,仿佛都浑然天成。也不知这些到底是谁的主意,他都想照搬到自家宅子了。

    一脚踏进院门,裴杼才看到远处有王师爷的身影。

    半年不见,王师爷似乎又消瘦了点儿,不及裴杼在时养得好。且他似乎很忙,正侧身指着面前的巨石,不是在跟差役交代什么。

    因离得远,王绰甚至都没有察觉裴杼等人。

    裴杼扬起笑脸,正要奔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忽然发现后面跟上来的黄维凭忽然顿住了,错愕地看着王师爷的方向。

    裴杼几乎瞬间便警醒了,他想到王师爷那经不起推敲的身份。

    黄维凭仍不能动弹,脑子像是被棉花堵住,又像是被密不透风的布给蒙了起来,整个人无法思考,被动地聚焦于一处。

    怎么会呢?那位不是死了吗?

    尽管隔得远,但是黄维凭不会错认,毕竟这位从前也算是权倾朝野了,连当今陛下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若不是后来他没了,张丞相也不会如此迅速崛起。这样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在幽州现身,裴杼知道他的身份吗?

    黄维凭正要上前看个清楚,却见裴杼转了身子,巧妙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黄维凭徐徐抬头,就见裴杼低头看着他,脸色很平静,平静到可怕,像是在看一尊死物。

    “看出什么了?”裴杼轻笑。

    黄维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惊呼,但恐惧让他沉默下来。这里到处都是裴杼的人,万一裴杼早已知道那位的身份,他一戳破便是个死。在没有给张丞相报信之前,他绝对不能露馅。

    “没什么。”黄维凭故作镇定。

    “是么?”裴杼不信。

    周若水也紧赶慢赶跟了上来,却见这二人拦在路中间,似乎僵持住一般。裴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黄大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双腿微微颤抖着,使不上力。

    “不进去吗?”周若水提醒了一句。

    裴杼盯着黄维凭,话却是对着周若水说的:“你先进去,黄大人有东西落在马车上,我陪他去取。”

    周若水只觉得奇怪,但裴杼官位高他好几阶,他只能照办,自顾自地往前走。

    真古怪啊,他想。

    第122章 掉马

    尽管不愿, 黄维凭依旧被裴杼不声不响地带了出去,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也想过在马车上反制裴杼,甚至利用对方逃出幽州。但比较了一下自己与裴杼的身量, 黄维凭还是放弃了。别看裴杼瞧着文文弱弱的,但这家伙力气可不小, 个头也高,方才将他拉上马车时,黄维凭压根反抗不了。

    至于主动将这事儿捅破, 那说不定更危险。哪怕黄维凭不喜欢裴杼,也知道这家伙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未必会杀了他, 但是……外头的沈璎、谢邈之流,包括王太傅,那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黄维凭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中,脑子里疯狂琢磨如何脱身。

    裴杼也难得沉默下来, 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还能装一装,可黄维凭这个始作俑者非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真是叫人苦恼。

    望着他龟缩在角落里的模样,裴杼嗤笑了一声。

    黄维凭打了个哆嗦, 他何德何能看到裴杼的另一面!若不是对着自己,黄维凭肯定要指着裴杼的鼻子骂他表里不一, 但如今针对的是他,黄维凭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说说吧,都知道什么?”

    黄维凭目光呆滞:“您指的是什么意思?”

    裴杼微笑:“我手下有位得力干将, 最擅制毒,你也想尝尝穿肠烂肚的滋味吗?”

    也……黄维凭吓得一哆嗦,难道裴杼已经对旁人下手了?是之前的幽州太守?还是别的政敌?本就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黄维凭彻底失去了思考。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活够呢!

    裴杼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逐渐捋清了真相,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裴杼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王师爷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这样的。王太傅,听起来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愿意留在他身边替他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的隐藏并不算高明,只是裴杼自己不愿意深究罢了,一旦深究,则处处都是破绽。

    裴杼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沈璎。

    车里装的都是裴杼带回来的礼物,有些是易碎品,沈璎不放心旁人来搬,自己小心翼翼地取了过来。

    王师爷是王太傅,那么沈璎呢?会是那位沈将军的独女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沈璎没多久便转过身,却见裴杼不知何时进了黄维凭的马车。她正要想询问,却见裴杼歪了歪头,忽然开口道:“让人去请铁牛先生来这儿吧,或许,还要再加一位华老先生。”

    “很急吗?”沈璎奇怪。

    裴杼含笑着点头:“挺急的。”

    沈璎犹豫片刻,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谢邈,自己则翻身上马,亲自替裴杼将那两位给请过来。虽然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但沈璎明显能感觉到,裴杼的情绪不太对劲。

    裴杼目光追随着沈璎的背影,难以想象沈璎曾经经历过什么。

    她不告诉自己,是不信任吗?

    同在马车上的黄维凭还未缓过来,他盯着裴杼那张神色难辨的脸,思索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他也不想打断裴杼,但是越是小心越是慌乱,最终还是失手碰到了车壁,惊扰到对方。

    细微的动静提醒了裴杼身边还有个活人,他想起来还有个人要处理,遂叫了谢邈一声。

    谢邈来了之后便听裴大人吩咐道:“带他去魏大人那儿,就说黄副使病了,让魏大人代为照看,也不用单独找什么院子,叫黄副使跟邓祥杰住一块儿即可。”

    黄维凭立马挣扎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魏大人,但他知道邓祥杰。

    那家伙本来是幽州守军的头头,上回击退胡人时还曾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人都以为他仍在古道口关戍边,结果这人竟然被裴杼控制起来了!将他跟邓祥杰关在一块儿,能是什么好事?

    可黄维凭还没有挣扎多久,便被谢邈在脖子上敲了一拳,无力地倒了下去。

    谢邈心中舒坦不已,他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早在这家伙明里暗里跟裴大人作对时,谢邈就很想给他来上一拳。只是黄维凭虽然可恶,地位却不低,还是个朝廷命官,谢邈没办法对他下手。可如今有了裴大人的吩咐,那就不必顾忌身份了。

    裴杼下了马车,谢邈顺势当起了车夫,心情大好地带着车上的累赘启程了。虽然不知道这位究竟怎么得罪了裴大人,但他得罪得好啊,把他原本好好一个副使的前途都给得罪没了。

    等将隐患甩走之后,裴杼才重新走进衙署。

    不止是黄维凭,就连裴杼在看这衙署的第一眼也觉得有些像是殿宇,说是衙署,但当做行宫似乎也说得过去。在不知道王师爷身份前,裴杼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但如今真相大白,裴杼便忍不住深思,真的是巧合吗?

    不会的,他想到王师爷跟华老先生事无巨细的安排,深知不可能会有这样离谱的巧合。所以,王师爷是想做什么,想要跟朝廷宣战,还是想要报复齐霆?

    等王绰回过神来,方听闻裴大人已经回程,他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前去迎接。

    人是接到了,只不过裴大人似乎有些奇怪,看到他过来后只是努力地牵起嘴角,随后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王绰:“……?”

    为何是他去休息,即便要休息也该是裴大人去休息吧?王绰甚至担心裴杼是不是太累了,累得都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叫你。”裴杼甚至催促了一声,不容置疑。

    王绰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催促着回去休息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让人去叫沈璎,这一路都是沈璎跟谢邈护卫,若是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肯定最清楚,不过王绰显然更信任沈璎。

    结果差役道:“沈姑娘去永宁县接人了。”

    “接谁?”

    “好像是铁牛将军吧。”

    “那谢邈呢?”

    “他去州衙送人了。”

    王绰一时无言,这两人一接一送倒是走了个干净,独留下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以裴大人对他们的感情,应当不会是什么大事。且江舟他们既然要来,那便静观其变吧,裴大人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不论是惊喜还是惊吓,到了晚上总会憋不住要分享的。

    想到这里,王绰不由得笑了一声,顺着裴杼的意思,躺下来稍作休息。

    午后,被沈璎从军营跟书院里薅过来的江舟跟华观复也是满头雾水。裴大人回程当然是一件大事,但也没必要这般火急火燎地将他们召过去吧,问沈璎是否有要紧事要商议,沈璎也只摇头说不知。

    三人不敢耽误,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衙署。

    周遭一片安静,衙署建好之后又额外扩建了许多,除了讲究,河北道衙署的另一大特点便是大了。如今未正式启用,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空旷。

    沈缨得知裴杼独自在大堂,脚下却拐了个弯,将还在休息中的王绰一同带了过来。

    江舟已经一两个月没见到王绰,此刻再碰面没什么热情,只是上下一扫,冷哼一声。

    好在王绰从来不在意这些。

    四人迈进了衙署大堂,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下裴杼一人,一干侍卫都只在堂外头驻守。裴杼只是坐在两侧的椅子上,见到他们过来仍不知道要以什么神色来面对他们。

    沈璎三人已经慢下了脚步,江舟压根察觉不到什么,快步走到裴杼身边,带着亲昵地抱怨道:“大人怎么也不提前给他们递个消息,若是早知道您今天回来,我们一早便在这儿候着了。”

    说完便准备坐在裴杼身边。

    裴杼缓缓道:“我也想,只是不知消息该递给铁牛先生,还是江舟先生。”

    裴杼目光沉沉,他是真生气这几个人对他的隐瞒,难道他们几个觉得,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责怪他们吗?难道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还不值得信任?亏他一直将他们视作心腹,结果他反而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真相!

    江舟坐到一半儿,猛地直起身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盯着沈璎,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路上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提醒他,沈璎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沈璎心里揪了一下,并未理会江舟。她亦想不通,裴杼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分明回程时一切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裴杼与黄维凭共处了一会儿,黄维凭,这家伙从前可是御史……莫不是他认出了王绰?

    沈璎已经猜出真相之际,华观复还在谴责王绰。

    他一早就让王绰早日对裴杼坦白,越早越好。裴杼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他十分能体贴共情旁人。可王绰这厮也不知道是太在意还是怎的,迟迟不肯听他的话,现在可好了,被人家自己挖出来了。这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他们一直想拉着裴杼造反?这样的诛心之语,谁能说得出来?裴杼没准还得觉得他们在利用自己。

    华观复气鼓鼓地瞪着王绰,坐等这厮如何应对。

    王绰也陷入了挣扎。

    裴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严肃,反倒觉得有一丝好笑,以这几个在朝中的身份竟能窘迫成这样,看来吐露身份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难。

    “若是不想说的话,便罢了。”裴杼其实也不想逼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一直犹豫不决的王绰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裴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们几个的经历堪称惨烈。

    王绰最先认识齐霆,知道他有心争夺帝位,并且承诺愿意还地于民后,出身没落贵族的王绰便一心一意地扶持齐霆,期待日后能施展抱负,重振家族。江舟便是他引荐给齐霆的,沈将时也是他发掘出来的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惜落在齐霆眼中便是他们三个有结党之嫌。大业未成,齐霆还能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等到夺得帝位,他便再忍不住要清理身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了。

    沈将时是他第一个要诛杀之人。

    王绰知道齐霆的计划,知道齐霆要联合张戚栽赃陷害,可他知道的时间太晚,完全破局的时间。是以他只能先在朝中以一系列荒谬的罪证请杀沈将时,齐霆甚是恼怒,毕竟他一开始是想让沈将时身败名裂,而非以这种荒唐到可笑的罪证。

    但因为王绰坚持,加上朝中官员抨击王绰,为沈将时求情,于是沈将时便被判流放。

    王绰私下筹备了人手,准备将沈将时救出去,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出沈璎一人。

    随即便是江舟,他因王绰陷害沈将时一事同王绰彻底决裂,原本为沈将时准备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只是这回王绰准备充分,江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便是王绰。

    他本不想回,奈何被故人所救,稀里糊涂地又遇到了裴杼。

    再便是华观复,他的大弟子仗义执言被齐霆所害,华观复怒而辞官,碰巧与他们汇合。

    将一切坦白后,王绰便闭上了嘴,等待裴杼的回应。其实事到如今,那些伤痛已经完全转化为对齐霆的恨意,旧事重提时王绰并无悲伤,只有一股想要改朝换代的斗志。

    裴杼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他正想安慰他们,但是随即又想到,被骗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一想到这四个曾经还缩在一间屋子里,背地里商量了那么久,裴杼便止不住地生气,他们背着自己商量过那么多的事!

    沈璎见众人都沉默下来,自己便开口调节了一下气氛:“先前隐瞒大人,只是因为我等的身份过于敏感,又一心想要谋反报仇,贸然说出来也对大人不利,更会耽误了大人治理幽州。想来大人心胸宽广,一定不忍心计较这些,对吧?”

    江舟暗戳戳给沈璎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他们要报仇造反的事情怎么也说了,万一裴杼觉得他们利用了他怎么解释?

    裴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哼了一声,便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事实就是这几个瞒了他这么久,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要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人,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杼彻底忘了他想造反这事儿也没告诉身边亲近的人,这会儿仍沉浸在恼怒之中。哪怕裴杼其实并未怪过他们,却也不想在口头上轻易原谅他们。若是“原谅”得这么快,下回他们出了事又继续瞒着自己该怎么办?

    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好。裴杼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晾着这些人一天……不,一天一夜!

    吓不死他们。

    被留下的几个人却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越是在乎,越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沈璎还在苦恼如何哄好裴杼,江舟则鲁莽多了,直接跳起来抱怨王绰:“你不是口才那么好吗,怎么方才不狡辩两句!”

    王绰懒得理会此人的无理取闹,那些心眼是该对着裴杼使吗?他是瞒过裴杼不少事,也耍了一番心眼,但是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转过身后,又看到华观复目光幽幽:“你弄成这样,你哄吧。”

    王绰:“……”

    合着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已经安顿好的周若水很快便发现,黄副使不见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周若水立刻出门打听。

    第123章 哄好

    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 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 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 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 可真正看到他时, 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 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 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 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 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 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 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

    不过有一点尤为奇怪,他都放肆了这么久,王师爷等人竟然没有出面阻止。怪怪的……郑兴成看向王绰跟沈璎等人,发现这四个今儿竟然意外的乖顺,甚至都不敢嫌弃他太靠近裴大人了。

    郑兴成悄悄将手搭在裴杼手腕上,瞅一眼,他们竟然还能忍。

    稀罕事!这四个人还能如此大度?要知道,他们对裴大人的占有欲可不比他少啊。

    郑兴成的诡异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真有意思啊,也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他打听清楚了,岂不是能拿捏住这几位?到时谁还能敢跟他争宠?

    裴杼察觉到了郑兴成的得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各县的进展也都说一说吧。”

    齐鸣瞬间来了精神,立马上前,光明正大地将郑兴成给挤开:“我先说说修路的事,永宁县已经修好一整条水泥路了,从赠春坊直通县衙。为了修好这条路,我们可受了好大的罪呢。”

    郑兴成:“……!”

    他还来不及愤怒,转头又被张县令等人给挤到了一边。几位县令都有个共识,在幽州,不争宠就等着被比下去吧,再冷淡的性子到了这里都会又争又抢。

    周若水一边分神探听幽州各处的近况,一边分出精力去结交河北道的属官。

    尽管众人对他能跟着裴大人出行很不满,但人家毕竟态度不错,是以众人也都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周若水闲聊。

    不多时,周若水便提到了黄维凭。属官们倒是比周若水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还是幽州衙门特意放出去的风声:“黄大人在州城里养病,你不知道吗?”

    周若水摇了摇头,觉得更古怪了:“黄大人养病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他那两个侍卫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急症。”

    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说不清,也不在意。说到底,黄维凭不过是个副使罢了,而且巡察河北道时,这位黄副使一点风头也没出,跟裴大人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在属官们心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黄维凭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周若水打听了一圈,仍旧没能解惑。黄维凭像是无端消失了一样,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可黄维凭是张丞相派过来的,周若水也一样,即便黄维凭的侍卫都能放弃对方,可唯独周若水不能。要真的任由黄维凭不明不白地消失,有朝一日兴许他也会步入其后尘。即便侥幸保住性命,张丞相只怕也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被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此处耳目众多,周若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不久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裴杼身上。

    这位裴大人对幽州的掌控力度之深,简直叫人心惊。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收到过裴杼的帮助,所以对他格外忠诚,哪怕皇帝陛下来了幽州,只怕都不及裴杼得人心。裴杼几乎收买了所有能够收买的官员,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散会之后,众人还留下蹭了一顿午膳,几个县令还极力邀请裴杼去他们县参观,裴杼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全都答应了,表示休息两天后便会下去巡察。

    膳房气氛很好,只王绰四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裴杼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但也没有安慰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午膳用完之后送走了一群官员,便将手往后一背,表示自己要午休。

    正准备上前的王绰望着裴杼的背影,苦笑一声。

    江舟简直气死了:“你倒是上去解释啊!”

    王绰也恼了,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江舟欲言又止,他要是想得出怎么劝,哪里用得着王绰出马?他是最见不得王绰瞻前顾后、唧唧歪歪的样子,总觉得对方行事不够大气,但是面对生气的裴杼,江舟自己也大气不起来了。总觉得没脸上去为自己辩解。

    相比起来,华观复则要冷静多了,甚至有理有据地跟王绰分析要如何说服裴杼。

    王绰对他同样不满:“你既有这番口才,为何你不去?”

    “万一他在克扣我的酒水怎么办?”他每天只能喝一盅,再扣下去就真的没了,华观复被他们连累,已经狠狠得罪过裴杼一次,绝对不会再出头给这几个人出头。

    其实,华观复觉得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一个,他一开始没想造反,也没准备一直瞒着裴杼,都是这几个人的错!

    当然,主要还是王绰的错!华观复索性跟江舟统一战线,一起埋怨王绰,反正王绰其实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裴杼任由他们在外头抓耳挠腮,心中盘算着他们还能忍多久,可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王绰,结果开门一看,却是沈璎站在门外。

    裴杼很难对着沈璎摆什么脸色,一想到她的经历便对她没有办法。纠结一番,还是放她进来了,但裴杼也没主动开口,而是抱着胳膊,准备看她要如何狡辩。

    沈璎却只是笑吟吟地问:“您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如今已经规整好了,要送到每个人手上吗?”

    那礼物中,有几份是送给他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裴杼有点泄气,又有点恼火,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璎会以这样的方式打破僵局。该如何回复呢?要说不送,也太小气了;要说送的话,岂不是连他们那一份也要送?裴杼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输了。他满是怨念地看着沈璎:“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沈璎从背后拿出一只小匣子,放在裴杼桌案前:“当初在卫州时买的,模样跟你很相像。”

    裴杼努了努嘴,再次拒绝回应,但是听到沈璎已经拆开了,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桌案上瞥。

    须臾,一个男孩儿模样的磨喝乐出现在裴杼眼前。所谓磨喝乐,其实就是儿童的玩具,用来供奉牛郎织女,跟后世的人偶或者手办有点像。

    送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嘲笑他喜欢的小孩的玩意儿……

    沈璎故意将磨喝乐往裴杼面前推了推,故意逗他:“你看看像不像?”

    她觉得很像,不仅是模样像,连那天性乐观的神态也很像,所以她立马买下了。

    沈璎一点儿不觉得尴尬,似乎从未将昨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仍旧如往常一般同裴杼说笑,甚至还拉过他的手,将磨喝乐递到他手上,让他凑近看:“本来打算买回来自己留着,可一想到你给我们都准备了礼物,我们却没有什么好回赠的,便只能让它顶上了。”

    裴杼有些脸热:“你留着做什么?”

    “留着看呗。”沈璎回得干脆极了。

    裴杼再次沉默了下来,这次不是气的,而是有点慌乱不知如何回应。好吧,他仅剩的那点火气也没有了。

    沈璎比王绰厉害,他确信。那三个大男人商量了一整天都不敢上前解释半句,太不中用了,他们从前真的是朝廷重臣吗?

    在沈璎的主动破冰下,裴杼心里的那点小别扭荡然无存。

    他将那三个连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的叫了过来,对他们一通臭骂,并威胁只此一次,若是下回他们在敢背着自己商量什么事,那便一拍两散。

    江舟心中一惊,立马道:“再不会了。”

    他以王绰跟华观复的人格担保!

    王绰也立马表态,他们不确定裴杼能否离得了他们,但他们几个俨然已经不想离开裴杼了。实话实话,跟在裴杼身边的这段日子,是他们人生当中最简单最轻松的时光了。

    裴杼看他们一个个眼下青黑,便知道他们昨天晚上肯定都没有睡好,于是大手一挥:“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办完再说。”

    等将这四个人轰回去睡觉之后,裴杼自己却睡不着了,这四个家伙野心勃勃,想要改朝换代,换了旁人指不定要害怕,但是裴杼却乐见其成,正好他也准备造反,这不是一拍即合吗!

    天性乐观的人运气果真不会差,裴杼立马翻开堪舆图,目光从河北道转向东胡,又落在原本西骨族的地盘上。

    养了这位大王子这么久,该放他回去建功立业了!只要把东胡打掉,幽州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边退出去的江舟还是没想通,抓住华观复问道:“裴大人也没对咱们意图造反的事儿有过表态,你说他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

    华观复问:“他若是反对你待如何?”

    江舟还认真地设想一番,他大概还是会造反,还是想把裴杼扶上皇位。除了裴杼,皇位上不论坐着谁他都不服。算了,没明着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吧,江舟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及至傍晚,周若水仍旧没有打听到黄维凭的去处,这已经十分不妥了。

    想到黄维凭当日的异样,周若水有理由怀疑他是撞破了什么事。但那会儿他们刚回到衙署,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要硬说撞破了什么,那也只可能是遇见了什么人。

    一个对裴杼十分不利的人,并不在他们巡查时所带的侍卫范围内,那便只有当时留在河北道衙署的这批人了。

    究竟是谁,周若水会一个一个排查,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写一封信给张丞相。

    第124章 告密

    这日之后, 江舟等人再次恢复正常,不复之前患得患失的模样。

    不过王绰还是遭到了江舟与华观复的一致鄙视。二人本来对他最为倚重,结果王绰这厮竟然一直未出手, 反而是沈璎帮他们解决了难题。

    原来王绰也不行呐,总是吹什么算无遗策, 结果连哄人的本事也没有,多半是言过其实。江舟本来就不大喜欢王绰,如今提起来更加不屑了。

    好在王绰也懒得同他计较, 只要裴杼的事解决了,其他王绰一概都不计较。与其跟这个蠢货争口角, 不如多想想如何替裴大人多笼络人心。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给王绰提了个醒, 教会了他从今往后一定得学会坦诚,绝对不能再隐瞒裴杼。这回是有惊无险,可等到了下次便是真的翻脸了。

    事情就此翻篇。本就没有什么隔阂,等到傍晚再聚的时候, 几个人便又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块儿分礼物了。

    江舟暗自比较自己跟王绰的礼物,华观复则翻着长到望不到头的单子, 嘀咕道:“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准备得这样齐全, 回头将这些礼物送到各自手上也是个大工程。”

    “这有什么?永宁县的那些,你跟江舟带过去, 至于其他的,等我巡视的时候一道带走即可,反正本来就是要走这一趟的。”即便衙署修好了, 裴杼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办公,此处距离幽州州城有点远,往后裴杼还是得跟从前一样两头跑, 能分给衙署的时间并不多。

    闲话说完,王绰才再次提起了黄维凭。

    “大人想如何处置黄维凭?总是将他关在魏大人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况且,衙署里还有个周若水。”

    王绰跟沈璎一样,自从见到周若水便不喜欢他,周若水跟贺朝俞都是外来者,但是贺朝俞性格要好上太多,偶尔给齐霆写写信也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这个周若水,阴沉得不像是个善类。

    裴杼也琢磨过:“我先给齐霆写个信,再让贺朝俞配合一番,等过些日子,让黄维凭以重病的状态露个面,今后便让他一直静养吧。”

    他知道魏平手上的药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只要他想,引得黄维凭疯疯癫癫也不成问题。黄维凭不能再担任副使,也不能再开口,但对方其实罪不至死,裴杼没有随便剥夺别人生命的喜好,除非万不得已。

    江舟叹了一口气,他们家裴大人还是心善,若是自己,一早就弄死这个黄维凭了,别管他有没有犯过错,在他认出王绰的那一刻,江舟估摸着便已经动刀了。

    不过,他们看重的不正是裴大人的这份善良吗?要是他跟齐霆一样排除异己、大开杀戒,他们也不会一直留在裴杼身边了。

    末了,沈璎还提醒道:“可那周若水也不安分,他这两日一直在打探黄维凭的消息,不如……也将他交给魏大人?”

    沈璎是想直接了结他,话到嘴边才转了个弯。

    裴杼捏了捏眉心,这么大的事情,谁也做不到瞒天过海,毕竟黄维凭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那周若水有点疯,裴杼也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于是有了主意:“不,让他去查,再适当引导一下。一下子没了两个人,张戚还不知道要在齐霆面前怎么造谣咱们呢。最好趁这机会,让张戚也跟着跌个跟头。”

    裴杼倒是不介意跟齐霆硬碰硬,只是,还没到时候,他还想继续蛰伏一两年。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老祖宗的智慧错不了。

    江舟闻言倒是有片刻的疑惑,刚想问要往哪个方向引导,随即便看到另外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舟疑惑。

    江舟不解!

    你们到底在若有所思什么鬼?!

    翌日一早,江舟跟华观复便启程前往永宁县。裴杼本来打算过两日再去,结果看到贺太守的管家后又改了主意,将调.教属官跟监视周若水的任务交给王绰跟沈璎,自己则带着这位管家直奔军营。

    贺辽这家伙比他们早半个月抵达幽州,过来之后先在州城玩了三日,后面直奔古道口军营,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要单挑军中最厉害的人。

    江舟没出手,他还不屑于跟一个毛头小子斗,但是张茂行忍不住揍了他一顿,实在是这厮太能嚷嚷,太能招恨了。

    揍完,贺辽便赖在军营里不肯走了,说是要留下来建功立业。

    江舟问清楚了他的来路之后,压根也不觉得太守家的大公子有什么不敢收的,只是事先警告他,军营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不会收那种半道上就放弃的家伙。

    明晃晃的激将法,但是贺辽偏偏就吃这一套,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哪怕他爹过来找他,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参军。

    于是他便留了下来,这阵子白天在军营里做负重训练,晚上吃饱了闲着没事便找人单挑。贺辽的力气并不算小,但军营中力大如牛者大有人在,莫说江舟、张茂行等人了,就是跟唐放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也不能比。

    正因知道自己的弱项,贺辽才更加越挫越勇。每回都被打得很惨,但是每回进步都算神速,打得多了,身手跟力气均有了长足进步。

    等裴杼等人抵达军营后,正好又碰上贺辽在跟人挑战,再连输三场之后,贺辽终于成功将人击败,正得意忘形之际,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啼哭。

    “少爷,您怎么被伤成这样?”于管事连忙跑上前,看着贺辽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心疼坏了。虽然老爷偶尔也打骂少爷,但从来也没有对着脸打,军中这些人也太放肆了,他们知道自己打的人是谁吗?!

    于管事拉着贺辽:“少爷,不练了,咱们回家!”

    话音刚落,贺辽便发现周围的目光不对头。他转过身,看到周围的将士们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料定了贺家人一定会来找,也料定了贺辽一定会半途而废。

    贺辽望向裴杼跟江舟,这二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恶,这些人凭什么瞧不起他?

    贺辽推开了老管家,固执道:“我不走,说好了立军功,如今还没上战场呢怎能回去?要走你一个人走。”

    于管家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劝服他,苦口婆心道:“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等都对您日夜惦念,茶饭不思,您便是不为了自个儿,也得为了他们着想。老爷还说,您只要回去,他保证不追究。”

    说着又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到:“也再不会管您出去喝花酒了。”

    贺辽嗤笑一声,这种话他能信?就他爹那老古板的性子,能纵容他出去喝花酒?单纯的喝酒都会看不惯。不过也真是难为那老头子了,为了哄他回去,这种昧着良心的谎话都能说得出来。

    “死心吧,我是不会回去的。”贺辽说着,便看向裴杼,“劳烦裴大人将这位老人家请出去,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裴杼:“……”

    这小纨绔还挺有气势,比齐鸣有血性多了。

    行吧,看在他态度坚定的份儿上,裴杼也不介意帮他一回。他将于管事劝了下去,但又许他在永宁县附近小住。若他有能耐将贺辽劝走,裴杼也不拦着;但若是劝不回去,于管事也不能影响军中的将士们练兵。

    等到贺家的事解决之后,裴杼才入了主帐,与张茂行商议让他入京一事。

    张茂行只是稍作思索便同意了,虽然去京城便不能上阵杀敌了,但若能为裴大人收集京城与宫中的消息,远比他在战场上多杀几个胡人来得值。

    张茂行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家人跟兄弟了,他将小胡等一众弟兄们交给江舟跟谢邈,又将家人委托给裴杼跟县衙的人照看。安抚好亲友之后,张茂行第二日便带着引荐信和裴杼为他准备的几个帮手,乘船上京了。

    第一次走运河上京,感觉格外新奇。

    裴杼还去看了下永宁县修的水泥路,水泥才刚面世不久,各县也在观望阶段,加上杨怀安特意说了,冬日不便修路,所以几个县愣是没敢动手,只有永宁县率先修好了一条路。

    先前天气虽然有些冷,但是不影响这条路修得很是舒畅。齐鸣甚至觉得永宁县这块儿是个风水宝地,不管干什么都如有神助。因为这条路,齐鸣在几个县令中简直高人一等,回回见面都要吹嘘一顿,惹得其余几个县令对他嫌弃至极。

    永宁县百姓对这条路稀罕了一个多月,如今路边还多了不少摆摊的草市,尽管行人不算太多,但一天下来也能挣点钱。

    齐鸣坐等裴杼的夸奖。

    裴杼摸清楚了他的心思,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一顿:“不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这条路,你今年的政绩便稳了,年末考评必得给你个上等,如此方配得上你为永宁县的付出!”

    齐鸣挠了挠头,心中骄傲,但是嘴上却谦虚道:“其实也没有那般夸张啦。”

    他承认他是很厉害,但是裴杼夸得过了点儿,得实事求是地看。

    “不过,仅这一条路还不够,还得继续修。”

    齐鸣愣住:“还要修啊?”

    “那是自然,假以时日,永宁县处处都是水泥路,百姓才更会对你这位县令大人感恩戴德。”

    齐鸣有点傻乎乎,张如胜更是脑子不灵光,永宁县有工坊的分账,每年能得好大一笔钱,这笔钱若是不用出去,说不定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给贪了。

    齐鸣被裴杼一通忽悠,又应下了不少差事。除了修路,还要带着百姓在北边开荒。虽然齐鸣也不知道开垦那么多的地有什么用,但既然裴杼说了,那就做呗。

    粮食若能多一点也不是坏事。

    当天晚上,裴杼还给齐霆写了封信,解释了一番黄维凭的病情。

    他不仅自己写,甚至还头一次让贺朝俞跟他打起了配合。

    裴杼的话说得隐晦,但贺朝俞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开始也以为黄大人是犯了急症,但如今看来,只怕还有内情。他本不该答应裴杼的,毕竟他受陛下提拔,不该背叛。

    可是……裴大人对他一家也有救命之恩啊。

    挣扎了许久,贺朝俞最终还是同意了。就帮这一回,这也是裴大人第一次请求他,等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背叛陛下了。

    裴杼露出浅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贺大人真是心软得要命。可惜他不知道,有一则有二,上了贼船还想下去,哪儿那么容易?

    裴杼说服贺朝俞期间,周若水也一直没有停止试探。他甚至试探出一件极可怕的事——黄大人已经死了,被裴杼灭的口。

    原因周若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黄大人似乎发现了裴大人私藏了什么。

    他想告密,但很不幸的是,自己也被裴杼的人给监视了,消息根本没办法以正常的形式传递到张丞相手里。但好在周若水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方设法避开裴杼的耳目,最终还是顺利将告密的信给寄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私藏之物究竟是什么,但想必是能置裴杼于死地的东西。

    了却这桩事,周若水忽然浑身轻松,哪怕不久之后他被裴杼捉住,周若水也不曾害怕过,反而无所畏惧地站在裴杼身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尊一样。

    裴杼即将倒下,还是他下的手。这感觉太让人痛快了,高高在上的裴采访使,终于要再次变成跟他一样卑微,兴许还不如他呢。

    尽管裴杼并未出声,周若水仍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焦灼与不安,他狂妄地开口嘲讽道:“裴大人将下官捉来,可是害怕了?”

    裴杼失笑:“我能怕什么?”

    “怕你私藏之物被发现,怕黄副使身亡一事人尽皆知,怕陛下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再不负重用。只可惜,害怕也晚了,信已送去了京城,不久便会呈至张丞相手中。”

    裴杼看着他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忽然冷笑一声,不愿意再演下去了:“是吗,那让你失望了。”

    周若水怔住。

    裴杼走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黄维凭还好好活着,甚至我还能放他出来溜达一圈,有意思吧?”

    第125章 刺激(一更)

    恍惚之下, 周若水一时反应不过来,痴痴地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还是你以为, 只有你聪明绝顶会算计?黄维凭过些日子便会现身,只是你肯定是看不到了。来日张丞相得知自己收到假消息, 又会是何等的暴跳如雷?”裴杼甚至还是说起了风凉话。

    周若水不复方才嚣张,呆愣地跪倒在地,脑子里一片凌乱。

    张丞相不会放过自己。

    这个裴杼也一样。

    他完了。

    方才那么嚣张, 原来也不中用啊。裴杼看他一副深受刺激的样子,也不想再打击下去了, 在言语上痛打落水狗没有意义, 他让谢邈将这家伙给拖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张戚会作何反应,但裴杼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家伙只怕在卫州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收到信还不得发疯?这盆脏水裴杼是不会沾的, 是以,只能让眼前这个受着了。

    裴杼也不想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可谁让这个周若水如此不安分呢?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裴杼才丢下了那点负罪感。

    随后, 裴杼叫来沈璎跟王绰,商议了一番如何处理周若水。他这阵子忙着出去, 实在没空料理对方,交给他们二人再好不过了,反正沈璎跟王绰都是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的二人在裴杼出门之后, 便很有默契地来到了关押周若水的大牢。

    周若水看到他们便知不妙,他在这儿关了快有一天了,原本想不明白的东西慢慢抽丝剥茧, 也终于理了清楚。还不等二人发难,他便先质问:“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们刻意引导的?”

    沈璎淡淡地颔首,反问一句:“是又如何?”

    周若水冷笑两声,一如沈璎王绰不喜欢他,周若水也同样憎恶二人。这两个虽然不像黄维凭等人一般瞧不起他,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漠视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可要说身份地位,他们还不如自己!不过是裴杼的门人罢了,凭什么这般高高在上?周若水抬起头,再次审视他们时,忽然发现了之前不曾发觉的点。这两人的气质似乎都不似凡人,而且黄维凭与裴杼争执那日,这个王师爷也在衙署。

    他这阵子被裴杼身边的人误导,以为裴杼私藏东西被黄维凭抓个正着,其实不然,或许一开始他猜测的便是真相,王师爷的身份不对劲。电光火石之间,周若水全想明白了!

    “你究竟是谁?”周若水瞪着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王绰。

    这个人,肯定与黄维凭遇害密切相关,周若水确信。他恨自己爬得不够高,手握消息不够全面,否则他绝对不会输给裴杼,更不至于给张丞相递错消息。

    如今周若水已经完全忘了,这里是幽州,裴杼管辖的地方,若是裴杼不允许,他连一个字都传不出去。

    王绰与沈璎都不是热心肠的人,更不屑于会为他解惑。他们会过来本就是为了挖一挖张戚的秘密,无奈周若水不配合,问了也不回复。

    既然如此,那真没什么好说的,沈璎直接上手捏住了周若水的下颌,干脆利落地喂进去一颗药。

    魏平说了这药几天就见效,沈璎虽然觉得有点慢,但也知道这是极限了。

    “咳咳——”周若水连连作呕,却也没能将那颗不知名的药给吐出来。

    他一再质问,但这二人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压根不愿意跟他多说。

    周若水这才知道怕了,一边瑟缩着往里退,一边嘴上仍旧不平:“裴杼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仁义吗,他不是一向平易近人吗,为何唯独对我痛下狠手?”

    连王绰这般稳重的性子都看不下去了,这人,太聒噪,性子也阴晴不定,压根不是个能成事的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裴大人真被他用这些下作手段弄出去,上位的也不可能是他。

    “你不配提裴大人对名讳。”想到魏平交代过,吃完药还要言语刺激,王绰说话便又恶毒了几分,“你也根本不配与裴大人相提并论,你远不及他。”

    他会比不上裴杼?!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周若水彻底破防。

    他似乎魔障了一般,揪着那句“他不如裴杼”不放,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哈哈,我不如裴杼,荒谬,简直荒谬!我怎么可能比不上他,我自幼熟知经文,七岁便能写诗,家中未出事前,身边亲朋好友无数,连京城里的大儒都对我褒奖有加。我扬名时,他裴杼还不知道在哪儿,我又岂会不及他?裴杼他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气罢了,当日我若来永宁县,这一切都会是我的!”

    幽州太守是他的,采访使是他的,百姓的爱戴、帝王的器重,都是他的。甚至眼前这两个瞧不上他的人,也会像辅佐裴杼一样辅佐自己,他不会比裴杼差,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运道而已。

    “裴杼就是个小人,他帮助所有人,唯独不肯帮助我,他是害怕我比他做得好、比他更得人心。”说到最后,周若水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应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王绰跟沈璎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大概疯了有一半儿了,于是欣然退下。走前还不忘交代侍卫,让他时不时过来刺激周若水。看他这疯癫的样子,甚至不用将话说全,只要提到裴杼的名字,这人便会越陷越深。

    若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兴许还以为裴杼与他的纠葛有多深呢,可事实上,裴杼压根没有跟他说过几回话,甚至一路上都有意无意避着他与黄维凭。

    欺负他的人是黄维凭,将他调过来的是张戚,裴杼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呢?真不知他哪儿来的执念。裴杼听沈璎说完之后也是不解,他甚至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缠上了,恶心又难受。

    沈璎宽慰道:“他的事你也不必再过问了,我们会妥善处理好的。”

    裴杼求之不得。他真的不想再跟这个周若水闹下去了,真是没完没了。

    将周若水这事儿略过之后,裴杼又再次找上了阿尔普。

    这家伙在军营跟华观复手底下历练大半年,进步斐然。在裴杼将他叫过去时,阿尔普便猜到了要说的事,甚至见面之后便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可以回部落了吗?”

    裴杼甚至有点欣慰,这家伙终于不是之前那莽撞憨傻的模样,裴杼点头:“你想回去,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关键是回去之后能否达成目的。”

    歼灭东胡,这是裴杼一开始给他定下来的目标,至今也没有变过。

    阿尔普没有迟疑:“我能!”

    他一定能,这些日子阿尔普没有一天懈怠过,他要为自己报仇、替无辜惨死的族人复仇。东胡必须灭掉,他那些蠢笨恶毒的兄弟们也必须清除。

    裴杼看了一眼江舟,江舟微微颔首,他亦觉得是时候放阿尔普回去了。

    “我会让赫连率一千人马先随你去西骨族部落,不说歼灭东胡,倘若你连整合西骨族人都做不到,那咱们的合作就此作废。”裴杼说道。

    阿尔普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但他压根不敢跟裴杼争论长短,也深知如今便是说再多的大话也无用,他会用事实告诉裴杼幽州没有选错人。

    一千人马已经够了,幽州与裴大人对他俨然仁至义尽。

    离开之前,阿尔普再次求证:“您说了,只要剿灭东胡,便能将红薯种子赠予西骨族。”

    裴杼笑了笑:“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便绝不食言,你若是不信——”

    “我信!”阿尔普急切打断,他不需要裴杼给什么信物,只是提醒他别忘了这件事。

    阿尔普离开得不声不响,也未曾与军中熟悉的人道别。这么久的相处,阿尔普也交到过几个好友,他亦感激江舟与华观复对他的教导,可他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性子,更不擅长说什么动听的话。既然嘴笨说不出来,就用行动证明好了。

    他会兑现承诺,只盼着日后还能有再见之日。

    不久,齐鸣也从裴杼口中听说了那大块头离开的事。齐鸣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挺不喜欢那骟猪匠的,但此刻也盼着他能平安回去,顺利复仇。

    哼,他可不是为了那骟猪匠着想,而是不希望他坏了裴杼的事儿。

    在张茂行抵达京城,顺利领了个职听候齐霆差遣之际,朝中忽然传出了对裴杼不利的消息。

    言论之荒谬,让一众文武官员都觉得匪夷所思。也不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竟然说裴杼要造反。

    除张丞相的人以外,大部分官员是有些不满裴杼升官升得太快,但要说造反,众人却是不信的。裴杼才多大,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有那么野心勃勃?再说了,他先前在河北道杀了那么多官员,又为陛下揽了那么多的财,看着是像造反的样子吗?真要有此心,为何不把那笔钱昧下去自己招兵买马?

    这种荒谬的事,竟然还真有人信,隔日的朝会上便有言官以此为由,要彻查裴杼。

    张戚老神在在地立于百官之首,心中算计得很清楚。他也不相信裴杼敢谋反,闹出这些,纯粹是周若水的那封告密信给他的灵感。既然裴杼害了他的人,他若不还手,岂不是人人可欺了?

    张戚不指望能从幽州搜到什么罪证,毕竟这些都是幌子,他真正目的在于,裴杼手下那几个日进斗金的工坊。

    第126章 彻查(二更)

    不止朝臣们觉得好笑, 连齐霆都觉得荒谬:“因这种风言风语便要彻查地方大员,若是查不出什么,既伤了裴爱卿的心, 也叫诸地方官员战战兢兢,御史台是否锋芒太利了些?”

    御史大夫也觉得这事儿离谱, 但谁让张丞相非要咬死裴杼呢?这两人不死不休,可苦了御史台的诸位御史了。眼下,御史大夫还不得不站出来表态:“陛下容禀, 此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只因先前派往幽州的副使黄大人确实已经遇害。有人证实, 黄大人乃是撞破了裴大人造反一事才被清算。”

    齐霆冷笑一声:“告密者为何人?”

    “河北道巡官周若水。”

    齐霆听着只觉得这名字听着陌生, 侧身看了一眼大太监,只见对方往张丞相那边点了点下巴。

    啧……又是张戚的人。

    既是张戚的人,说话便不可信,事实上, 齐霆早就知道黄维凭病重。裴杼对他这个主子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黄维凭早些日子的确突发急诊,不过已经被送去救治, 虽一时不能醒来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裴杼也坦言, 这黄维凭疑似被人所害,具体情况正在追查。

    同样, 贺朝俞那边也传来消息,说黄副使病重,亏了裴杼及时出手才保住一条命。

    裴杼对他忠心耿耿, 贺朝俞便更不用说了,这是他放去幽州监视裴杼的耳目,不可能骗他。黄维凭或许真的被害, 但不可能是为裴杼所害,至于造反,更是子虚乌有,齐霆更倾向于张戚借题发挥,想要一举拿下裴杼以报其长子之仇。

    燕王也不满御史们咬死裴杼不放,质问道:“一人之话不可信,裴大人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又为西北战事筹集了一整年的军费开支,若随意一个六品小官都能抹黑功臣,蓄意构陷其谋反,来日朝中官员岂不人人自危?”

    燕王的带动之下,本来不满张戚的官员也站出来争辩。倒不是为裴杼说话,而是唇亡齿寒,为来日的自己撑腰罢了。

    御史大夫在张丞相的催促之下,顶着压力道:“既有命案,自当查证清楚,否则难道要让黄副使死得不明不白?”

    齐霆还在迟疑。裴杼再不济也是幽州太守,应当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被人陷害。齐霆捋清楚后,便有了将计就计的心思:“此事乃是御史台牵头,来日若证明裴爱卿无罪,且黄维凭也未遇害,你等又将如何?”

    御史们都不想接下这口锅,张戚也不便出头,关键时候,还是御史大夫咬牙撑着:“微臣会辞官回乡,永不入朝。”

    一件小事换一个御史大夫,勉强算是值得吧。御史台里多是张戚的人,但只要将御史大夫的弄下去,再塞个自己人过去稳住大局,今后御史台便不再是他张戚的一言堂了。齐霆同意了让御史台去查,为显公允,他还调遣了大理寺卿徐尧叟跟刑部的邓侍郎。

    徐尧叟对此十分满意,以他大理寺卿的身份跑出去办案无疑是大材小用,不过谁让他师父跟小师弟都在幽州呢?徐尧叟就乐意跑这一趟。

    大概是张丞相等人陷害的意图太过明显,临行前,齐霆还将徐尧叟叫至宫中,仔细叮嘱一番,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查清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

    这好人……指得自然是裴杼了。齐霆压根不相信一手扶持的忠臣会造反。裴杼又不似沈将时、王绰之流,他对自己有求必应,若是这样的忠臣都要造反,那他大梁的江山早就岌岌可危了。

    徐尧叟听懂了齐霆的暗示,欣然应下。其实齐霆不说,他也会偏着小师弟的。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小师弟真的谋反,徐尧叟也会帮忙瞒着,顶多就是劝一劝让他三思罢了。不瞒着还能如何,师父又不愿意回京,还不得靠着小师弟养老?

    另一边,张戚也在交代御史大夫,让他务必拿到那几个工坊的方子。

    裴杼的生意做得太大了,今年冬日又多了什么虾酱鱼干之类,那玩意儿不过寻常,有人喜欢也有人弃之如敝屐,但要说起香露、瓷器这等精贵物件,便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每次一想到裴杼的钱源源不断,张戚便坐不稳。

    他太需要钱了,收拢人心也不单单是靠权势,若论有权,谁还有龙椅上的齐霆有权?权力只是外衣,利益才是本质,只有用钱将这些人都野心填满,他们才会恭恭敬敬地为自己所用。

    裴杼的方子,张戚这回势在必得。为此,他不惜舍出重金让御史大夫为自己卖力。

    钦差们出行这日,张茂行也入了宫。他这阵子经常入宫,不过见到的多是宫中的太监,得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差遣。目测齐霆对他也还在观望阶段,还需考察一段时间。

    张茂行并不着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都办得漂漂亮亮。不过这次他见到的不是太监,而是大梁的皇帝。刚一碰面,齐霆便问起了黄维凭的事。

    张茂行牢记裴杼的叮嘱,跪下道:“陛下恕罪,微臣从前虽在军中任职,但与裴大人、黄副使并不常见面,实在不知此事原委。”

    “你不常见到裴杼,他怎还提拔了你?”

    张茂行选择了自夸:“微臣先前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绩。若要说身手,微臣自信不输宫中任何一位侍卫,这一点,想必裴大人也是看在眼中。裴大人举荐微臣,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是真的,他在军中经常跟铁牛先生比划,虽然打不过铁牛先生,但是跟旁人打却从未败过。

    齐霆被他这毫不自谦的话给取悦到了,含笑道:“你倒是实诚。”

    裴杼也实诚,举荐人从来都是出于公心,并不为争名夺利、结党营私。

    张茂行低头,他是裴大人举荐乃是事实。但是裴大人也说了,这位皇帝陛下多疑又小心眼,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向着裴大人,在御前装老实人即可,还得注意跟裴大人尽量撇清关系。

    齐霆果然也对张茂行的一番回答甚是满意,于是给了他一项任务,让他去调查那周若水的生平,尤其是其与黄维凭的纠葛。这两人都是张戚的人,齐霆本来就不喜欢,加上裴杼那封暗示意味十足的信,齐霆免不了将黄维凭病重一事归结到周若水身上。

    若真是那周若水做的,看张戚这回要如何收场。

    得知好哭的二师兄要来,裴杼还给转头就叫人带信给了华老先生。师门重逢是大事,若是华老先生能将二师兄也拉到幽州阵营,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想造反,日后肯定会连累师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师兄调离京城。

    还有燕王府……齐鸣还在他这边,燕王府到时候也脱不了关系。他师兄还好办,有华老先生在容易说动。但燕王乃是皇亲,不到万不得已只怕也不会支持他造反,但只要他公然造反,燕王府肯定会被齐霆率先清算。

    回头还得跟王绰等商议商议,要如何妥善解决王府之事,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齐鸣的家人。

    运河疏通后,从京城到幽州的路程大大缩短。裴杼本来还在同杨怀安等人合计着多造几条船,如今得知朝中又派了钦差过来查他,立刻放下了造船之事。来不及了,黄维凭的事得有个定论才行。

    对于钦差要来,幽州上下都不太乐意,总觉得朝廷的人都在针对他们裴大人。

    那个黄维凭是谁百姓们都不知道,他死不死、活不活,百姓也根本不在乎,但是裴大人颜面受损,被朝中官员诬陷,对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朝中这群人太不是个东西了。

    群情激奋中,裴杼还在不慌不忙地处理周若水。

    加重药量之后,周若水疯得十分彻底,每天都在说胡话。而且幸运的是,他说的那些话对本案十分有利。

    至于黄维凭,裴杼让他公开露面了一次,还请了幽州附近的杏林圣手为他诊断,得出来的结果便是黄维凭中毒已深,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

    于是幽州州便衙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查。百姓们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在蹲守州衙查到哪儿了,揪出了来多少内情。

    等到钦差抵达之际,裴杼刚好查到了周若水头上,甚至都快要定罪了。

    御史大夫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裴杼的审案进度。毕竟他们来幽州,表面上也是为了查清黄维凭被害一事的真相。

    等到了州衙,还不等徐尧叟跟他师弟多寒暄,御史大夫跟邓侍郎便迫不及待地追查黄维凭的情况。

    裴杼倒是淡定,面对这些钦差的逼问,好似没事人一般:“黄副使中毒了,已昏迷多日,本官近日也在追查其遇害真相。”

    御史大夫问道:“查到谁了?”

    “河北道巡官周若水。”

    御史大夫:“……?”

    他回头看了一眼邓侍郎,发现对方也是震惊至极,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真是荒谬!

    御史大夫嗤笑着望向裴杼:“裴大人可知,这位周若水便是向朝廷检举你的官员?”

    “他还有脸检举我?”裴杼扬起眉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分明是他害了黄副使,竟好意思检举我,真是贼喊捉贼!”

    说完又瞅了瞅御史大夫:“诸位不会真信了吧?”

    御史大夫不为所动:“是与不是,将他叫上来一问便知。”

    裴杼满脸的意味深长:“真要叫上来?”

    “叫上来。”御史大夫觉得裴杼害怕了。

    裴杼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

    第127章 发疯(一更)

    这场争锋以裴杼的避让告终。

    御史大夫颇为得意, 不免觉得张丞相太过小心,来之前多番嘱咐他千万不能着了裴杼的道。他还以为裴杼有多硬气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邓侍郎倒是比御史大夫警惕一些, 他之前来幽州查过刘岱,当时裴杼跟他手下的无理取闹曾让邓侍郎大开眼界。其实这回他本来也不想来幽州, 无奈张丞相让他陪着这些御史,邓侍郎也不好拒绝。

    只希望这次的事能平安解决吧。

    唯一担心裴杼的徐尧叟,他可不希望小师弟进退两难。

    而幽州的官员则稳坐在旁, 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魏平甚至阴测测地盯上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心中盘算着, 若是这些人胆敢欺负他们裴大人, 他手上正好有几味药对症,不声不响地下在他们身上,谁也不知情。

    不多时,这位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巡官周若水便被带上公堂了。

    再次露面, 周若水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哪怕出来之前有人替他整理过衣衫,梳好了发髻, 但仍能看出精神萎靡。整个人手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了起来, 被押过来跪在地上时还在剧烈挣扎,凶神恶煞地怒视周围所有人。

    御史大夫当即怒斥裴杼:“他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 你们竟敢私自用刑?”

    裴杼警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御史大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幽州上下对他滥用私刑了?”

    “那他怎会如此?还不快将他松绑!朝廷让我们来查黄副使的事,这些证人自然要让他们畅所欲言,裴大人让人堵住他的嘴, 难道是要藐视钦差、藐视朝廷?”

    裴杼眼眸一闪:“这可是你说的。”

    御史大夫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就是他说的又怎么了?

    这个周若水如此愤怒,显然是冲着裴杼去的。如今自己放了他,他肯定会配合调查、指认裴杼。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要看看裴杼如何狡辩。

    裴杼让人松了周若水的嘴巴,却没有将人放下。

    御史大夫还是不满,正想让裴杼将人也放了,忽然便听到一声怒喝:“我要杀了黄维凭!杀了黄维凭!我要将他五马分尸!”

    御史大夫被吓得惊呼一声向后倒过去。

    几个侍卫连忙将他扶好。

    钦差们都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黄维凭遇害可是周若水亲自告的状。他二人又是张丞相特意派过来的监视裴杼的,按理说应该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邓侍郎略一迟疑:“周若水这是怎么了?”

    裴杼一派云淡风轻:“疯了。”

    邓侍郎斟酌着问:“是否有人刻意引导?”

    御史大夫立刻附和:“必然如此!”

    裴杼想要说话,但又怕自己被打断,于是让成四将周若水重新捂住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二位与其在公堂上捕风捉影,不妨亲自去查一查黄副使跟周若水之间的纠葛。自从周家落败之后,周若水依附张家起势,黄副使对此事很是鄙夷,连带着不喜周若水,私下相处时非打即骂,周若水早已对黄副使恨之入骨。”

    裴杼让人取来供词,上面详细地写着周若水投毒的经过,底下签了周若水的名字还画了押:“黄副使被害的前因后果都在上面,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审一遍。”

    御史大夫压根没看那份供词,裴杼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人都已经被你们折磨成这样,还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郑兴成实在坐不住了,这什么狗屁御史句句带刺儿,裴大人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人依旧软硬不吃,再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他不要脸,郑兴成也懒得跟他客气:“他是自己发了疯,难道还要怪别人?区区一个周若水便能让钦差如此袒护,莫不是这周若水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御史大夫脸色难看。

    郑兴成哼了一下,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继续阴阳怪气:“你们联手欺负裴大人还不让说了?也就我们窝囊好欺负,换个性子烈的,早赶去京城一头碰死在御前,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深吸一口气,揉了两下发疼的胸口。若是跟钦差呛声还叫窝囊?天底下还有不窝囊的人吗?

    巡视一圈,愣是没有一个人对此人的大言不惭感到愧疚。御史大夫算是见识到幽州衙门有多团结了,一早就伪造了证据等着他们,还死不悔改。若是顺着裴杼的话往下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问题的症结还在周若水身上,御史大夫目光如炬:“松开手,让他继续说。”

    成四却看向裴杼。

    御史大夫气急,他堂堂钦差说话竟然还不如裴杼好使?

    裴杼微微颔首。

    成四于是松了手,周若水便又对上了裴杼。

    黄维凭不是个东西,裴杼同样如此,恨裴杼已经成了周若水的本能了,他奋力挣扎着,眼睛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一样,神色越发癫狂:“裴杼,别以为你能赢我,你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道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来了,御史大夫眼睛一亮:“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果然裴杼跟这疯子也是有龃龉的,只要抓住这个大做文章,裴杼便没办法再脱身了。

    裴杼依旧坐得稳:“急什么,且听他继续往下说。”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多久,他们便见识到了周若水是如何无差别攻击的。

    “你都想让我死,张戚也想让我死,他从未看得起我,只把我当成了他张家的一条狗,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该跟着张礼邴一起去死,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御史大夫神色骤变,这周若水怎么不按常理行事?说他疯还真疯了,张丞相是他能随意编排的吗?

    他刚说了一句“住嘴”,周若水才终于注意到御史大夫的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道:“你也不过是张戚的一条走狗,凭什么对我耀武扬威,你也不看看你收了他多少钱、给他做了多少龌龊事,该闭嘴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没有不该死的!”

    御史大夫脸都黑了。

    裴杼却十分镇定,魏平的药真是厉害,只要周若水维持着半疯不疯的状态,一口咬死所有人,这事儿便查不下去了。隔岸观火裴杼还嫌不够,幽幽地感慨道:“原来御史大人同周若水也有仇怨啊,如此说来,周若水疯癫是不是同御史大人也有关呢?”

    火烧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怕,御史大夫已经想着要重新捂住周若水的嘴,将他拖下去了。但周若水已经彻底失控了,甚至指着齐霆开始骂:“若不是齐霆抄了周家,我又岂会沦落至此,都是那昏君误我!”

    周若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平等地仇恨所有人,认为悲剧都是别人造成的。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听听!这是人话吗?

    “赶紧将他拖下去!”御史大夫催促裴杼。

    裴杼懒洋洋地问:“不继续问下去了?”

    “拖下去!”这是已经无计可施的邓侍郎。

    周若水离开之后,偌大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幽州官员看足了钦差的笑话,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了。让他们一开始嚣张跋扈,如今知道厉害了吧?

    御史大夫惊魂未定,被那周若水弄得下不来台,虽然他仍旧确定这件事情是裴杼所为,但这周若水也太不争气了,疯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裴杼那厮明知不可还故意问:“这周若水疯了,但御史大人若真要觉得他的话可信,大可以将他带去京城,送给陛下审问。”

    御史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就不必了。”

    这样的人带去御前,不是找死吗?没准还会觉得他是借着周若水的口辱骂陛下,到时候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裴杼:“那还要继续审下去?”

    御史大夫看了看邓侍郎,二人对了个眼神,回道:“自然还是要彻查的。”

    这段时间他们会接手周若水,再让大夫努力治好他。只要周若水稍微清醒一些,想必就能问出一些事情了。

    再有黄维凭他们也得看护起来,绝对不能让裴杼的人再接触。

    御史大夫本以为此事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裴杼同意,却不想裴杼根本想都未想便应下了,只是裴杼说话也不算客气:“人可以交到二位手里,若是来日出了什么事情,可别再牵扯到本官身上。本官虽年轻,好歹也是地方大员,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弄是非、蓄意构陷,本官便只好带着周若水进京,当着陛下的面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想到周若水口中对他跟张丞相的辱骂,不由后背一紧。

    这事儿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明明他们才是钦差,是代表朝廷来查案的,有这样憋屈的钦差吗?

    从公堂上退下之际,御史大夫还在跟邓侍郎发着牢骚,话里话外都是对裴杼还有幽州官员的不满。特别是那个郑兴成,也不看他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公然顶撞钦差!

    邓侍郎想到第一次来幽州的情况,无可奈何地提醒道:“那位今日已经很收敛了。”

    第128章 失算(二更)

    得知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去寻大夫后, 徐尧叟便迫不及待地找上他小师弟了。

    方才在堂上可把他憋坏了。尽管分别之后他与小师弟常有书信往来,但有些话在信里是说不完的,这回碰了面, 徐尧叟嘴巴一直没闲下来过。问完裴杼问他师父,问完师父又受燕王所托, 问起了齐鸣。

    裴杼不厌其烦地给他解惑,还答应过两日便带他前去拜见华老先生。

    徐尧叟听完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他都多少年没见师父了!不过, 前去拜访的前提是妥善解决黄维凭的事儿,否则他走得也不安心。徐尧叟低声询问:“你将黄副使跟周若水都交给他们俩, 不会出事儿吧?”

    徐尧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 直觉黄维凭出事儿多少也跟他师弟有关系。

    “不会。”裴杼信心十足,魏平的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只要魏平不给解药,周若水便别想恢复正常,谁来了也不好使。

    一个疯子的证词, 又如何能信呢?裴杼不觉得这两个人会真的带着疯疯癫癫的周若水回京。齐霆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被周若水骂了没准还会大开杀戒。

    徐尧叟告诫道:“反正你还是多留点心眼儿, 这位御史大夫在朝中立了誓,若你是无辜的, 他就得自请辞官了。”

    裴杼瞪直了眼:“他对自己这样心狠?”

    “是对你狠。”徐尧叟白了他一眼,可想而知, 为了保住御史大夫的位置,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裴杼。若是从周若水身上查不出证据,捏造伪证也是有可能的。尤其御史台告状时还涉及到造反的字眼儿, 但凡真的追查到蛛丝马迹,裴杼便永无翻身之日。

    那可是造反啊,摊上了就完了。

    裴杼眼神闪烁, 该说不说,这些人猜得还挺准,就是朝中无人相信而已。

    徐尧叟说了一堆,嗓子也有些哑,最后添了句:“总之你注意一些。”

    裴杼点头应下,决定这阵子先盯紧那两个,倘若他们真要栽赃陷害,那裴杼也不客气了。

    郑兴成本来还跟在裴杼身后准备跟裴大人说说话,这会儿看徐尧叟这样啰嗦,他便闷着头跑开了。

    “他一口一个师弟,倒显得比我们亲近多了。”郑兴成对着魏平酸得不行。

    魏平已经能熟练过滤郑兴成的废话,反正这家伙的嘴里也没几句有用的,左耳进右耳出即可。

    “你说他们师父是谁啊,王师爷还是华老先生,这两个还能有个大理寺卿的徒弟?那为何平日里看着那么穷?”郑兴成嘀咕完,忽然想到王师爷跟沈璎今儿都没现身,要知道平常他们俩可是裴大人对左右手。

    郑兴成不是没注意过这件事,以前他是嫌弃这几个人偷懒,每次遇到正经事或者京城那边来人了就躲起来。次数多了,郑兴成也觉得古怪,他没办法昧着良心觉得这几个人是懒蛋,即便是那最不着调的江铁牛,都勉强算是一个勤快人。他撞了撞魏平的肩膀:“你说,王师爷他们的身份会不会很不一般?”

    魏平停下,警告地看着郑兴成:“少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会没用呢!”他要是知道的话,兴许还能以此要挟王师爷从此之后听他的话。他没想跟裴大人争第一,但至少第二可以肖想。

    魏平烦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他们出身不显裴大人都如此器重他们,若是真有个好出身,衙门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不闻不问,对你我都好。”

    魏平只是找了个幌子,但郑兴成是真的听进去了,甚至还觉得魏平说得很有道理。

    裴杼高升之后,郑兴成做的所有事都是奔着争宠去的,若这几个人当真身份不凡,他还争个屁,裴大人跟前哪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罢了罢了,从今往后他不乱想了。

    傍晚,钦差们在州衙用了晚膳。

    裴杼给齐霆接驾用的饭菜都不过是寻常的民间美食,对付御史台这些人更不用说了。若不是他师兄也在,裴杼甚至懒得摆这顿晚膳。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吃得都不大满意,饭菜的确挺好吃的,但都太家常了,根本体现不出幽州对钦差的尊重。

    裴杼那厮生怕他们看不出来饭菜简陋一样,还特意点出来:“幽州衙门近来开销不小,酒宴简单了些,还望诸位大人别嫌弃。”

    御史大夫:“……”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怎么嫌弃?

    裴杼笑呵呵地敬了一杯酒,就是嫌弃他也不改。与其把钱花在这种事情上,还不如多买一点猪仔和鱼苗。

    徐尧叟就没那么多古怪心思了,吃得饱饱的,回去之后还准备跟他师弟抵足而眠,好好聊聊他们师门的事,再考校一番师弟作诗写文章的水平有没有进步。

    结果自然是没能成功,裴杼就不爱搞这一套,

    徐尧叟只能遗憾离开。

    郑兴成松了一大口气,他都没跟裴大人抵足而眠过呢,这个新来的凭什么?若是徐尧叟真进去了,他今晚真就气得睡不着了,幸好裴大人没让他如愿以偿。

    第二日,裴杼已经照常开始办差了,黄维凭与周若水则交给几个钦差处理。

    御史大夫等遍寻周围名医,不仅没能让周若水的病情缓解,疯症反而越来越重了,周若水似乎记住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看到他们一次便骂一次。

    周若水从前跟着张戚做事时虽然地位不高,但却知道不少龌龊事,这会儿疯了之后嘴上没个把门,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多久便成功将几个钦差给吓跑了。

    再不跑,这疯子还不知道要抖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裴杼那个讨人嫌的,得知周若水又骂了人,还跑过来阴阳怪气,问御史大夫是否需要帮助。

    御史大夫挤着笑将他送走了。

    他其实也头疼,周若水非但不配合,反而给他们使绊子。本来周若水疯了,他们可以说是裴杼心虚,私自用刑致使证人疯癫。可如今这个证人咬死所有人,包括黄维凭,且对黄维凭的恨意还最深,口口声声说要灭了对方,这还怎么嫁祸给裴杼?

    他们查到的消息也跟裴杼所言毫无二致,黄维凭一直欺负打压周若水,简直不把他当人看。有这些仇,要说周若水记恨下毒而后嫁祸给裴杼,也算合情合理。

    邓侍郎实在无心查下去了:“要不就此收手吧?”

    “不成!”御史大夫可是赔上了自己的前程,若是这么轻易回去,既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张丞相。

    邓侍郎两手一摊:“那你说如今怎么查?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周若水还反水了,幽州上下口风紧得不像话,根本没有可乘之机,再继续待下去也是白费功夫。”

    这件事情本来就跟邓侍郎无关,他也是被迫前来查案,查不查得到结果于他而言并没有奖惩,在意识到这些日子做的都是无用功后,邓侍郎渐渐便撒开手了。

    于是所有的活都丢到了御史大夫一个人头上。

    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一块跟着来的只有他们三人官位最高,徐尧叟一开始便消极怠工,邓侍郎如今也当起了甩手掌柜,这两个人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刑部,都是办案的人,但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一头猪!

    御史大夫只能独自撑起钦差的担子。黄维凭的案子要查,但鉴于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什么证据,于是决定先将目光移到幽州那些工坊身上。

    得知几个工坊近日都在招工,御史大夫立马将自己带过来的两个小厮派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计划得足够周密,只要将自己的人塞到那些工坊,那拿的方子是早晚的事。即便他没能顺利查清黄维凭遇害的真相,也能凭借这几个方子得到张丞相的庇护,无灾无难、富贵无虞地过完下半生。

    而方子泄露出去,也能很好地打击裴杼,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了。

    结果不到一天,他派过去的二人便灰溜溜地回来了。

    御史大夫审视着望向二人:“赠春坊没能进去?”

    两个小厮窘迫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有些抱怨老爷没查清楚,否则他们也不必丢这个人了:“赠春坊只收女工,咱们过去后还挨了一顿打。”

    赠春坊招女工这是整个幽州都知道的事,所以他们过去应聘的行为便十分可笑兼可疑,若不是他们逃得快,说不定还会被抓起来。

    “好好的工坊招什么女工,真是不知所谓!”御史大夫烦躁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又问,“那窑场呢?”

    “窑场倒是招男工。”

    御史大夫有了些许安慰,就知道这世上还是有正经工坊的。

    不料小厮紧接着又道:“只是窑场同样不收咱们,嫌弃我俩细胳膊细腿,没有力气干活。”

    御史大夫猛拍桌子:“不是告诉过你们,即便不要工钱也得进去吗?”

    小厮唯唯诺诺地道:“可是负责招工的管事说,我们这样的体格,即便不收工钱,他们也嫌弃碍手碍脚,还让我们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另一个小厮趁机补充:“我俩实在没办法,又跑去了虾酱工坊,结果那边的人也不收,说我们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御史大夫:“……”

    他将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裴杼,一定是裴杼,这句贼眉鼠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指桑骂槐。

    等着,他绝不会放过裴杼!

    第129章 重逢

    翌日, 裴杼便收到各工坊传来的消息,说昨儿有两个操着京城口音的人过来应聘,一听就知道不是好人, 若不是这两人跑得快,早就将他们扭送官府了。

    裴杼乐不可支, 但乐完之后他忽然一顿。也许,查清黄维凭遇害一事并非是张戚跟那些个御史的真正目的,他们来幽州, 其实是为了工坊里的几个方子。

    这些人一个个富得流油,却好意思要抢他们的方子。裴杼不免庆幸他如今官还算升得高, 若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永宁县县令, 这方子多半是保不住的,任谁过来都可以分一杯羹。

    这世道真是烂透了,还有这群人,也是该死得很。

    晌午, 闷闷不乐的御史大夫碰上了满身火气的裴杼,旁边还跟着一个不幸被波及的邓侍郎。

    三人在路中碰面, 彼此都不相让。

    御史大夫昨儿出师不利,这会儿看到裴杼更是火上心头, 连面子都不顾了,高高挑着眉头冷哼一下, 嘲讽之意十足。

    裴杼也不客气地“呵”了一声,以示回击。

    邓侍郎头疼不已,他就不该跟着御史大夫一块儿出门, 好事没捞上,这种倒霉事却刚好被他给撞个正着。他也不懂御史大夫为何如此执着,非要跟裴杼不对付。这两人针锋相对, 邓侍郎还不能不管,尴尬着笑了笑:“裴大人这是忙完了?难得看您出来。”

    裴杼看向御史大夫,意有所指:“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倒是听闻陶大人经常出门。”

    御史大夫面露狐疑,裴杼这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厮并不显眼,也从来没有在州衙一众人面前露面,按理说裴杼应当不会知道他的计划吧?

    御史大夫不答,最后还是邓侍郎接过了话:“陶大人忙于办案,免不了时常奔走。”

    御史大夫扬起下巴,对着裴杼一脸鄙夷,他才不像裴杼这种不管事的官员,既然接了这个钦差的活,他肯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是么,陶大人这样忙啊,敢问案子查得如何了?黄维凭可救醒了?周若水可再次招供了?是否不日便能启程回京禀报此案?”

    御史大夫:“……”

    邓侍郎:“……”

    没有,什么进展也没有。有周若水那条疯狗在,这个案子根本没办法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查。

    裴杼轻蔑地扫过二人,转身拂袖而去,完全不给两人一点面子。

    御史大夫怒极,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撂过脸,哪怕是张丞相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可这个裴杼,竟敢对他这般无礼!

    邓侍郎见他眼睛都气红了,不走心地安慰道:“忍一忍吧,如今还在他的地盘上呢,真要报仇,来日等他回京城述职再下手也不迟。”

    然而御史大夫半点没有被安慰到,如何不迟?这回的事若不能妥善解决,下次裴杼回京之际他就要辞官回乡了,届时哪还有机会跟裴杼硬碰硬?

    御史大夫回去之后便教训了自己那两个小厮,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发泄发泄心中的怒火。

    小厮顶着压力问道:“若不然,我俩再去碰一碰运气?”

    “废物,你们已经露馅了再去也无济于事,真被逮到了反而连累老夫颜面尽失。”骂够了,御史大夫的心态也就稳当了些,那几个方子他是势在必得的,既然他的人进不去,那就收买能进得去的人。

    新雇进去的人得收买,那些经年的老人也得想法子拉拢,只要能将方子弄过来,他便不亏。

    裴杼不就是靠着这些个方子挣钱吗,等到别处也能兴建工坊,看他如何还能卖出高价、日进斗金!

    “行了,下去吧。”想通的御史大夫大手一挥,饶过了这两个倒霉蛋。

    其实若要彻底对付裴杼,按他造反这件事往下查是最好的,可御史大夫也知道此事有多难。周若水的表现推翻了他先前告密时所说的话,指控裴杼造反成了子虚乌有的谎言,他们若是再借此查抄裴杼的住处,也不占理。且一旦他真抄了,还没有抄出确切的证据,以幽州这些官吏的性子只怕会撕了他。

    至于弄个龙袍、玉玺什么的塞给裴杼,他们也确实做不到。就像邓侍郎说的,这幽州到底还是裴杼的地盘。

    御史大夫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裴杼对幽州的把控远远超乎他们所料,这般境况,他们什么都做不好。

    午后,裴杼领着徐尧叟跑去了永宁县。

    徐尧叟知道永宁县偏僻,但没想过能这样偏。他们出了幽州之后一路疾行,不知跑了多久才赶到永宁县。偏是偏了点儿,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永宁县与邻县交界地带修好了一条水泥路,直通县城,两侧零星分布着几个草市,尤其是工坊附近,集市已经出具规模,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徐尧叟对这小小的县城刮目相看。也就是如今县城人口不算多,来日人口多起来,恐怕不亚于京城周边的县城。

    “这水泥路京城也就才只修了一条而已,永宁县比京城还要快呢。”

    “本就是幽州的东西,自然先紧着这边。”不止是永宁县,其他各县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水泥路,并非是不想让永宁县比下去这么简单,而是水泥房子呈上去后,齐霆似乎也在筹备着建一座水泥工坊。裴杼听张茂行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等到工坊建成后,各处都不许再私自制作水泥,凡要用到,均需去京城的工坊采买。

    这就是后世的收归国有了。不过齐霆可不是为了造福百姓的,裴杼猜测他是为了借此圈钱。京城那些人,多的是掉进钱眼里的人,就连一国皇帝都不例外。在工坊建造之前,幽州的水泥路必须建好,否则日后若要再建就麻烦多了。

    闲话两句,二人又加快步子赶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赶到鹿临书院。

    徐尧叟一路走一路观望,好似初进城一般,瞧哪儿都觉得新奇:“我原想着一个小县城的书院能有多好?如今来了才发现,这书院当真别有洞天。”

    裴杼与他身边的人动工选址都讲究依山傍水,故而鹿临书院位置极好,里头浓荫蔽日、古树参天,各种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也错落有致,竟有几份隐世书院的味道。

    裴杼与有荣焉:“那是自然,这书院可是永宁县上下的心血所在。”

    其实从前也没有这么大,竣工之后因为手头富裕,又在旁边另建了许多亭楼。

    徐尧叟感叹不已,先生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舒坦,他也知道,这些肯定都是因为小师弟的缘故。否则即便是他,也没办法给先生建造一座这样大的书院。

    到了先生休息的地方后,徐尧叟环视一圈,眼眶都红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先生的喜好来装点。先生喜欢花鸟画,喜欢荷花,东边习惯摆着花瓶,西边则放着镜子,墙上挂的对联一看便是先生亲手所书。另有一幅字画,笔触稚嫩,落款极长,徐尧叟上前细看,发现这些应当都是小孩儿的名字。先生该是有多喜欢这些孩子,有多看重这座书院,才会将这样一幅画挂在自己房中。

    徐尧叟握着小师弟的手,潸然泪下:“师弟果然将先生照顾得极好,师兄自愧不如。”

    裴杼有些招架不住。

    救命,他真的不吃这一套啊!

    好在得知学生造访的华观复已从课堂上赶过来了,本来还有些近乡情怯,不知道该以何面目面对被他抛下的二弟子,结果进门一看,他那弟子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眼眶浅。

    “怎么又哭上了?”

    裴杼听到声音如释重负,救场的来了。

    徐尧叟也回过头,泪光中慢慢看清了先生如今的模样,本想收着眼泪,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了。

    先生失踪的前一年,他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打听,可打听了那么久却依然杳无音讯,他的先生好像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当时的徐尧叟哪里能想到,自己同先生还有重逢的一日。

    真好。

    华观复无奈地叹息一声,取过帕子,将这爱哭的弟子按在椅子上,亲自给他擦了擦眼角。

    徐尧叟感觉眼珠子都要被擦飞出去了,这粗糙的手法,还真是跟从前如出一辙。怀念了一阵后,徐尧叟才渐渐冷静下来,却也不敢让他先生再擦了,自己接过了帕子。

    久别未见的别扭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尧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对着先生抱怨,埋怨他当时走得太突然,叫他们一众师兄弟担心不已,为了找他费劲了心思,结果他可倒好,躲在永宁县这边过起了安稳日子。若不是他偶然发现了小师弟的诗稿,只怕这辈子都打听不到先生的下落。

    裴杼尴尬地坐在一旁,听着师兄的控诉,也怪不自在的。

    华观复却十分淡然,等弟子抱怨得差不多了,便立马道:“当初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们。”

    徐尧叟满腔指责戛然而止。

    先生认错认得这么快,他还要怎么接着说?

    华观复见他不念叨了,又赶紧打听起了其余弟子的近况,得知他们过得都还行,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打发去了地方上任职,于是更加放心了。

    现如今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老二,华观复突然道:“你要不也谋个外放吧。”

    徐尧叟一愣,随即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好半天他才迟疑地回了一句:“先生,我如今可是大理寺卿!”

    别管齐霆是为何让他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反正徐尧叟是坐了,且这些年坐得还算稳当,为何要急流勇退?

    华观复眉头一竖:“就算你是丞相,也得给我外放,如今朝中不平,继续留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你需尽快调出来,最好是调到北方。”

    “最好还是调到河北道是吧。”徐尧叟幽幽地道。

    华观复不客气地点头。若能调来河北道自然最好,外放只是一时的,等到江舟王绰他们大事一成,他这二弟子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徐尧叟幽怨地愁着裴杼。先生为了小师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他倒是没多想,只以为河北道忙不过来,先生要他过来帮衬小师弟。

    裴杼转过头,故作无事地继续喝茶。

    徐尧叟不禁又埋怨起来了:“先生真偏心!”

    裴杼这下坐不住了:“这跟偏不偏心可没什么关系,先生也是为了你着想。我同张戚水火不容,日后必有一场恶战,你若是留在京城肯定会被波及到,不如早日抽身出来,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

    华观复颔首。

    二人沆瀣一气,徐尧叟节节溃败。

    他说不过这两人,也不赞成他们的说辞,可没办法,这俩人一个是他先生,一个是他师弟,徐尧叟实在争不过他们,只能由着他们无理取闹。

    裴杼二人在鹿临书院待了半日,等到傍晚才终于舍得离开。

    临走时,华观复还不忘交代徐尧叟过些日子再来一趟,他备好了东西让他带回京城。徐尧叟还来不及高兴,又听他先生再次交代:“还有那几个御史也得看住了,可别叫你小师弟受了委屈。”

    徐尧叟:“……”

    还敢说自己不偏心?!

    算了,懒得说了,偏就偏吧,只要先生心里依旧有他就够了。

    辞别了先生,徐尧叟又代燕王去看了看齐鸣。

    这家伙也一样,别的事没说,只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让他帮裴杼早点解决那什么御史大夫,别让他们再往裴杼身上泼脏水。

    徐尧叟已经认清了他与师弟的地位,听到这话甚至都嫉妒不起来了,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有这些人偏心眼的人护着,谁敢给师弟委屈受?

    另一边,御史大夫这儿这终于迎来了喜讯,他们已经顺利收买了赠春坊跟窑场的人。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的够多,自然不愁办不成事。有这样的眼线在,相信不久之后他定能拿到方子。

    第130章 出海(捉虫)

    周若水那边久无线索, 查出来的情况又对黄维凭极为不利,他为人刻薄,就连两个侍卫都能作证他一直欺压周若水, 被投毒也可以说是自找的,怨不得他人。

    邓侍郎已不愿意在这桩案子上多费工夫, 一直催促御史大夫早日结案回京。

    只是御史大夫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成功之前怎肯抽身离开?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御史大夫又坚持了数日, 总算是有成效了。

    手下将几个方子摆到御史大夫跟前时,他还不忘追问:“这真是那工坊里的方子?”

    “如假包换!”属下再三保证, 他们花了大价钱才笼络了那么多的人, 这方子都是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一个人给出的方子或许是有假,但咱们足足收买了二十来个人,总不能二十来份方子都是假的?这些人的方子只是略有差别, 但仅仅是因为每个人分工不同,对其他方面不甚了解, 这才有略有详,但是大致方向都没有错。”

    另一个属下接着道:“是极, 您这回过来是打着办案的旗号,任谁也不知道咱们对工坊动了心思。即便裴杼真就无所不知, 提前安排了人手等着咱们,可他如何能得知咱们会收买哪些人?这些百姓最是见钱眼开,他们得了好处, 哪里还记得自己的立场?我就不信,裴杼在幽州还能如此得人心,更不信, 那工坊人人都能配合着他演戏。”

    只要有一个人不配合,他们得到的方子就不可能这般相似。

    御史大夫被说服了,他其实也不相信工坊那些人真就个个都想着裴杼。便是他们对张丞相也做不到毫无私心,裴杼凭什么能让百姓对他心悦诚服呢?

    自己做不到的事,裴杼也不可能办成。且裴杼的表现,也不像是知道他们打算的样子。除了之前嘲讽过他两句,其余时间裴杼均未出面,一直在处理幽州的公务。御史大夫因此便卸下了大半心防,满心以为自己骗过了裴杼,靠着计谋与财力瞒天过海。

    让人退下去后,御史大夫才开始细细地琢磨起来。那香胰子的配方他们也大概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一些花草加上猪胰子,只不过具体的炮制过程特殊些,可御史大夫对着这个方子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琢磨明白。

    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具体如何还得试一试,而且这里面提到的什么精油好像还挺重要的,后面的果酒以及各类香膏都有这一材料。若不是时间紧迫且又担心会打草惊蛇,御史大夫真的会让人现场试一试。

    这些方子还勉强看得懂,后面窑场里的方子到手,御史大夫真就两眼一摸黑了。太复杂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烧瓷的外行人根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不过御史大夫也是心大,想着长点儿才好,若是方子太过简略,他倒要怀疑方子是不是假的。

    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日后回京直接交给张丞相即可。唯一可惜的是他没能捉到裴杼的把柄,若是能找到裴杼造反的证据,他便不用再受罚了。

    不甘心的御史大夫又一次带着裴杼去审了周若水。他希望能撬开周若水的嘴,听到什么对裴杼不利的消息。

    然而结果却十分狼狈。

    他审周若水审得多了,周若水一见到他便应激,骂声一下高过一下,甚至想要冲上来掐死他。

    裴杼好整以暇地望着御史大夫被骂得毫无还嘴之力,悠哉地抱着胳膊:“大人还要继续审吗?”

    继续个鬼,御史大夫再不想让裴杼看自己笑话了,气急败坏地让人将周若水堵住嘴、重新丢进大牢里。

    这家伙活该被关一辈子!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裴杼猜测,这案子应当快了结了,御史大夫多半也得回京。想到他与张丞相的关系,裴杼便忍不住再挑拨一下:“听闻当日陶御史宁愿辞官也要为黄、周二人出头,要求彻查本官造反之事,这简直滑天之大稽,本官自问同陶御史并没有深仇大恨,不知陶御史是否着了别人的道,才做出这等事?”

    御史大夫很难听不出裴杼意有所指,固执道:“御史台官员向来秉公办事,绝无私心,更不会做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

    “那便拭目以待吧。”裴杼心想,反正自己是不亏的。

    御史大夫暗自思量,自己得了方子,日后无论如何也亏不了。

    裴杼还嫌他蠢,熟不知真正蠢的另有其人,偌大的几个工坊竟然如筛子一般,叫人轻而易举得了方子。想到此处,御史大夫还善心大发地提醒道:“裴大人若有空,还是多管管手底下的工坊吧,免得来日出了纰漏追悔莫及。”

    裴杼抱着胳膊:“陶御史放心,幽州的工坊绝不会出一点岔子。”

    到现在还嘴硬,他怕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御史大夫意味深长:“希望吧。”

    日后京城出了同样的工坊,不知裴杼是否会懊悔今日话说得太满。年轻人呐,日子过得太顺总要跌个跟头。

    黄维凭遇害一事的矛头直指周若水,各项证据也指向他,多方权衡之下,邓侍郎等也只能让周若水背黑锅。

    御史大夫觉得这样太便宜裴杼了,仍旧做着栽赃陷害的美梦,甚至想要说动邓侍郎配合他。邓侍郎怀疑他疯了:“你若有此意便自己去做吧,可别拉上我。”

    他不想陪着对方去死,“在幽州的地盘搞事,你是疯了不成?”

    御史大夫摸了摸下巴,遗憾于对方的不配合:“其实裴杼对幽州的掌控也就一般而已。”

    邓侍郎冷笑两声,不再说话。他甚至觉得,陛下对京城的掌控还不如裴杼对幽州的掌控。也不知道姓陶的怎么就疯了,竟然敢瞧不上裴杼?

    邓侍郎与御史大夫不欢而散,他急着赶紧了结案子,与裴杼还有徐尧叟一道,迅速定下了周若水的罪名。至于指控裴杼造反的御史大夫回京会面临什么后果,那便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周若水行迹疯癫,为了不叫他入京之后再胡言乱语,暂且放在幽州关押,等候陛下发落。

    黄维凭中毒已深,昏迷不醒,此番便与他们一同回京,让诸位太医会诊,看看能否帮他拔出毒素。

    其实邓侍郎私心里还盼着太医能治好黄维凭,他毕竟是张丞相的人,张丞相想要绊倒裴杼,邓侍郎虽然不敢跟裴杼硬碰硬,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张丞相的。

    裴杼对此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昨日也问过魏平,魏平对自己制毒的功底依旧自信,没有他的解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裴杼听他说完,猜测黄维凭如今的状态大概就是后世的植物人了吧。也不知道魏平究竟怎么做到的,幸好他是己方阵营的人。

    及至月末,钦差一行才从幽州启程回京。

    徐尧叟带上了先生和师弟给他准备的大小包裹,临走前还对着裴杼欲言又止。

    裴杼选择移开视线,他知道师兄要控诉什么,但是让他调走真不是因为偏心,而是为了护他周全。

    可惜如今这些话都不能明说。

    这不回应又不理会的态度着实可恶,徐尧叟气得不想跟师弟说话,但是登船之后,却又克制不住地回头交代一句:“你好生照顾先生。”

    裴杼冲着他笑了笑:“放心吧师兄。”

    徐尧叟纠结一下,又说:“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杼心头一暖。

    离开后,徐尧叟站在船头眺望许久,心中忽然有些许不安,他总感觉先生跟小师弟似乎在密谋什么。

    但愿只是他的错觉。

    晚间,各处工坊都派个人前来回话。

    御史大夫等人还真就小瞧了裴杼跟幽州百姓,也小看了工坊的管理。自那两个小厮暴露之后,裴杼便让工坊各处暂停招工,加紧巡防。工坊本身管理就严格,除放假期间工人无事不得外出。御史大夫能收买到的人,都是工坊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之所以方子相似,也是他们一早就背好了的。

    事情能如此顺利的解决,工坊的管事们功不可没,不过这事儿也给管事们提了个醒,日后对于方子的看管还要更加严密才行。

    幽州那么多的百姓都靠着几个工坊谋生,方子一旦外泄,影响的可是整个幽州的前程。

    几个工坊都在议论,说要不今年不再招工了。

    裴杼哭笑不得:“也不必因噎废食,正常招工就是了,幽州百姓大多还是信得过的。今年尽量攒一些库存,下半年有大用。”

    窑场的管事跟着点头:“确实,运河开通后,南方的单子应当会多许多。”

    裴杼摇头:“不止如此,我打算派人出海,看看能否同周边邦国做生意。”

    裴杼本来就打算经营海上生意,虽然如今只做好了一条船,但造船的工匠已经搜罗齐全。只要他们愿意,今年之内完再添十几艘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旦将周围邻国的生意稳住,便不怕有朝一日会被齐霆掐住了命脉。

    几个管事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周边邻国忽然离得近,但是出海的风险也还是有的。

    原本淡然处之的梅燕娘却立马坐直了身子。

    她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身为女眷,能够向上爬的机会本就不多,如今赠春坊一切步入正轨,与其在工坊里做一个谁都可以替代的管事,不如抓住这出海的机会,让裴大人看到她们的价值所在。

    “大人,属下愿意组建女眷出海经商!”梅燕娘迫不及待地应下了。她相信若是杨夫人今日在这里,也会替她们应下。

    裴杼提醒:“此番路程虽不远,但也有一定危险。”

    “不怕,许多姑娘们水性极好。”怕裴杼再拒绝,梅燕娘还主动道,“今日属下便从外头找些会高句丽、新罗、百济那边语言的人,赠春坊多的是聪明伶俐的姑娘,学个两三个月也就全会了。甚至都不用等两三个月,我们可以在船上学,还能节省时间,望大人千万要给赠春坊一个出海经商的机会!”

    梅燕娘可谓是又争又抢。

    她这一争,将原本还在犹豫的各工坊管事们也带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表态,说自己这边也可以学,希望裴杼能率先考虑他们。

    赠春坊是头一个喝汤、头一个挣钱的,若不是有利可图,梅燕娘那样的人又怎会如此积极?他们绝不能落于人后!

    裴杼乐见其成,但梅燕娘是第一个支持他的,首次出海便以赠春坊的货为主,再零星捎带些其他工坊的货。

    他也没真不管不顾,只让梅燕娘一个人筹备,而是一早就备下了三五个船夫,另外调了一批侍卫,还让能说会道的郑兴成保驾护航。

    郑大人有时候说话狠毒了点,但哄人的时候舌灿莲花,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不过半月,船队便准备妥当。

    梅燕娘将工坊的事交给杨夫人,又在杨夫人羡慕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出海的船。

    下次的机会她可以让给杨夫人,但这第一次,她属实不想让。

    沉甸甸的货船稳稳地驶出码头,奔向一望无际的海面。梅燕娘带着姑娘们守在船头,欣赏着浩渺沧海,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搏击风浪的豪情壮志。无论如何,她们都得将这回的生意谈得圆满又漂亮。

    幽州的商船出海之际,御史大夫也带着黄维凭跟他新得的方子回京了。

    这次彻查,裴杼分毫未伤,张戚这里倒是折了两个人手。周若水据说是害人之后惊惧害怕,疯疯癫癫,时常口出狂言;黄维凭则昏迷不醒,诸位太医看过之后也不知如何用药,但好在人没死,好生伺候着没准日后还能醒过来。

    御史大夫当日为了彻查裴杼在朝中口出狂言,如今他自己也拿不出裴杼造反的证据,只能选择主动辞官。齐霆甚至都懒得跟他玩三辞三让的把戏,直接同意了他“请求”,第二日便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人提拔上去。

    虽然在回程的路上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但直面结果,陶大人依旧觉得心痛难忍。但好在他有方子,张丞相答应今后给他分两成利。

    陶大人赶忙将其中一份方子交给张戚,另外几份,他打算先看看张戚是否信守承诺再做决定。

    张戚当即便拿了方子回去让人试做。

    一开始做香胰子并不顺畅,冷制皂完全定型需要一个月,陶大人掐着手指算着张丞相什么时候过来问他要其他的方子,不想一个月还没到,张丞相便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攻略的反派竟是我自己?!(快穿) L.0-1 文案反诈,从我做起[快穿] 跳水,还是想要当冠军 汴京梦华 小阿飘被酷哥影帝强宠了 无限恐怖,但有猫猫 香江美人 小甜0和天选之1做室友后 医生今天找回魔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