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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假的

    将人请进来时, 陶大人还沉浸在自己即将重挫裴杼的喜悦中,直到他看见怒容满面的张戚,陶大人还一阵错愕。怎么回事, 不该是这般表情啊……

    “看你做的好事!”张戚扔出一只盒子。

    盒子落地后便摔得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尚未成型还有些软塌塌的香胰子, 瞧着不似裴杼工坊里造出来的晶莹剔透,甚至还能隐约闻到一股臭味,是那种发酵过头闷出来的臭味。

    陶大人立马掩住口鼻, 吃惊道:“这怎么回事?”

    “你还好意思问!”张戚面色不善,“按着你给的方子做的, 分毫不差, 结果弄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儿。”

    今日手下将这半成品呈上来后,个个脸色灰败。哪怕他们没做过香胰子,但总知道澡豆吧,这种腥臭的东西绝对不正常, 且随着发酵时间越长,臭味越是经久不散。可以想见, 来日即便这东西彻底凝固,臭味也散不开。先别说能否去污润肤了, 就冲着这臭味也没人受得了。

    陶大人也意识到不妥,但这方子毕竟是他的心血, 遂忍着恶心将香胰子放在手心细细看了一番,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个好东西,但陶大人总要为自己分辨一二:“或许只是时间不够呢?”

    张戚冷嗤了一声。这话说出来, 不觉得可笑吗?

    陶大人也觉得臊得慌,连忙放下香胰子,斟酌着解释道:“可这就是从赠春坊拿回来的方子, 半点没掺假,不知中间哪个步骤错了。”

    张戚也没给他好脸:“还哪个步骤错了?依我看,你这方子上的步骤就没有一个是对的。”

    “不可能!”陶大人回得斩钉截铁。他为了这些方子得意了那么久,若最后证明是错的,那也为之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张戚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老实交代,这方子究竟是如何得来?”

    陶大人也不敢隐瞒,忙将自己派手下收买工人的事交代了一遍。

    张戚听闻后,不止怀疑起陶仁的脑子,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脑子了。他是昏了头吗?竟然扶持这么一个蠢货上位,还叫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大夫?

    看来这位也就喷人有些口才,真要办事简直一塌糊涂。管中窥豹,他手下那些人,该不会都是像陶仁这样的糊涂蛋吧?若真如此,张戚觉得自己也不必再争了,直接辞官回乡或许更好。

    陶大人看这张丞相面露悲戚,十分不解:“丞相,难不成我这法子不妥?”

    “你说呢?”张戚咬着牙反问,“你拿钱收买对方有什么用?他收了你的钱,回头给你个假方子你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将他送到官府告他欺诈?如今他们得了钱,你呢?”

    只得了这么一个发臭的假方子,张戚真想撬开陶仁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你若想要威胁人,暗地里将那些人的父母妻儿控制住,对方一日偷不到方子便杀他家中一人,如此谁还敢不替你办事?”

    陶大人被骂得眼神发直,他有想过要耍点阴谋诡计,但是像张丞相这样直接杀人父母,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听起来便丧心病狂的话,张丞相是怎么毫无负担地说出口的?陶仁一声不吭地等张丞相发泄完,待对方停下来后,才道:“我这儿还有另外几个方子,您要不带回去试一试,看看能否用得上?”

    张戚黑着脸见他从书柜中又取来一叠方子,气得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蠢货,原来前两日还留着一手未跟他交底。张戚从他手里夺过来后,耐着性子看了半天,还不等翻到最后一页他便再忍不了,将方子拍回陶仁怀里:“这种东西,也就骗骗你这等没脑子的人。”

    裴杼弄出来的那些香露、果酒,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蒸馏工艺。如今他们所能掌握的蒸馏器具做不到裴杼工坊里的程度,可这些最关键的东西,方子里面是一点都没提及,这若是真的,他能把脑袋砍下来给陶仁当球踢。

    都到了这一步,张戚自然明白过来,只怕裴杼一开始就发现了陶仁的谋算,还设了局等着他傻乎乎地往里面跳呢。

    裴杼这会儿不知道该有多得意!

    张戚气得拂袖而去,留下来的陶仁望着几个方子也开始闷闷不乐。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花了那么多的钱,难不成都打水漂了?他还笑话裴杼蠢,现在轮到裴杼笑话他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尽管张丞相对这些方子不屑一顾,但是陶仁还是想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里面有一个是真的,他好歹能挽回些损失。

    实话实说,陶仁现在对张丞相意见也挺大的。自己为了给他办事,官儿也丢了、钱也出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张丞相可倒好,如今瞧着是要将他撇到一边儿了。

    另一边,徐尧叟自从回京之后便在琢磨外放。已经官至大理寺卿,贸然外放徐尧叟肯定也有些舍不得的,但谁让他先生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远离京城呢?再不愿也只能照做。

    可让徐尧叟无缘无故下放,他也不愿意,纠结一番,徐尧叟忽然将矛头对准张丞相,像是发了癔症似的疯狂针对对方,将那些背地里投靠张戚的全都抖了出来。

    反正都要离开,不如趁离开前恶心一下这些人!

    这出倒是把满朝文武给看得一头雾水,凡是想在朝中安稳度日的,没有人想跟张丞相为敌,哪怕不站队至少也会敬而远之,从来没有这样直接撕破脸咬人的。

    张戚也被徐尧叟给弄得云里雾里,思来想去,张戚也只能归咎到陶仁头上。去幽州查案之前徐尧叟还一切正常,回来之后就变成了疯狗,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陶仁得罪了他,这才牵连到自己头上。

    这个陶仁,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张戚为宰多年,地位不是一个大理寺卿能动摇的。在他的授意之下,徐尧叟没多久便被弹劾外放了,去的还是临海的登州,距京城远得不能再远。

    言官最擅长揪着些无关痛痒的把柄攻击对方,徐尧叟若有同党或许还能反抗一二,但他的先生、师兄弟都不在了,孤身一个,怎能抵抗得住张戚一党的反扑?

    徐尧叟此番从发疯到被贬官也不过只有五日功夫而已,可却让所有官员再次认识到张丞相权势之盛。别管张戚的手腕是否厉害,单就是他结党的功夫,便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没有张戚的人脉,最好不要与之对上。

    就连齐霆也警醒了几分,原本他见张戚几次三番在裴杼手上受挫,多少有些轻视他,如今想来,自己还是轻敌了。张戚本身或许不算太厉害,厉害的是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还有坚不可摧的□□。

    有这些人在,便是这个张戚倒了,还会有下一个张戚被拥挤上来。

    京城风起云涌,裴杼很快也收到了张茂行送过来的消息。得知陶仁跟张戚闹掰了,裴杼暗自欣喜;又听说师兄被贬去了登州,那更是喜上加喜!

    虽然这么想有些对不住师兄,但是登州在裴杼看来真是个好地方。此处虽然距京城较远,但地理位置绝对优越,处山东半岛北部,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且境内还有登州港,在沟通南北海运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日后肯定是要发展海运,等到师兄就任之后,可以让他重建登州港作为其中一个中转站。

    不过师兄被贬官之后肯定有些小脾气,还是先哄一哄为好,裴杼立马拿起纸笔开始哄人。

    大概是陶仁与黄维凭的离开带走了霉运,反正裴杼最近运气格外得好。刚得到了京城来的好消息,转头又收到赫连他们从草原上千里迢迢送来的信。

    阿尔普找到族人了。

    他这位大王子在西骨族名望颇高,即便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却还是有不少人惦记着他。阿尔普一露面,便将族人们的心给勾了过去。

    几个还在内斗争权的小王子见状,只能暂时摒弃前嫌,联合一块针对阿尔普,奈何追随阿尔普的族人众多,又有幽州的士兵相助,没过多久,几个小王子便陆续战败,阿尔普被拥立为新一任大汗。

    不过阿尔普即便赢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西骨族经东胡扫荡过一回,粮食跟牛羊都失了一大半,若再没有进项,今年冬天又该有不少族人会被活活饿死。

    东西是胡人抢过去的,如今自然要抢回来,阿尔普跟族人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托赫连写信,问裴杼现在进攻东胡是否合适,再有便是,两边若真打起来,幽州能够给予援助?哪怕阿尔普雄心壮志要歼灭东胡,但他也知道,仅靠自己跟族人肯定是不够的,关键时候还得幽州出兵才行。

    裴杼其实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作战时机,但是江舟等一群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前对东胡最了解的是郑兴成,如今则换成了成了江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江舟早就琢磨过要怎么打东胡了。如今等到了机会,江舟当然不想错过:“东胡对外宣称有四十万兵力,但其实里面大多都是后勤兵,真正能打仗的不过只有区区二十万而已。”

    这可不是区区,裴杼比较了一番,西骨族最多能凑齐八万多的兵力,这还是除老弱妇孺之外全员上战场才有的兵力,除去一部分后勤,能作战的撑死只有六万,兴许都还不到。

    幽州这边只有三万多,但若要征兵,可随时补足兵力。

    裴杼谨慎道:“就目前来看,两边兵力过于悬殊,幽州与西骨族加在一块也不及对面的一半儿。”

    谢邈立即道:“可行军作战,也不仅仅只看兵力多少。”

    “兵力确实不是决定项,但是以少打多的风险还是太大了。况且,咱们缺的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战马跟铁甲。”裴杼得对那些将士们负责,若是毫无准备,损伤肯定是他无法承受的。

    江舟他们想的是赢,裴杼偏向保守,想的是如何将伤亡降到最低。其实,幽州战马已经在培育了,只是即便培育得再快,也要四年左右才能初具规模,再有便是铠甲了,他们缺铁,缺得紧。

    江舟道:“其实缺少这些并不打紧,我们可以边打边抢,以战养战。我率领一批精锐开道,将战利品丢给后方做补给,配合着西骨族必能打得东胡猝不及防。”

    裴杼也知道,江舟他们有这个本事,这位从前在西北战场便打得胡人四出逃窜。

    江舟请求道:“大人,机不可失啊。”

    谢邈等人也眼巴巴地望着裴杼:“大人,尽快打吧,西骨族那边也等着抢些粮草过冬呢,即便咱们不出兵,他们也是要打的。”

    裴杼陷入了挣扎,幽州从来都是被动防守,还没有深入敌营打过一场,他倒是不害怕战败,只是担心将士的伤亡,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武装好。思虑再三,裴杼终于做了决定:“可以打,但是要等一等。”

    江舟立刻追问:“等多久啊?”

    裴杼估摸着永宁县修路的进程,回道:“最多等三个月。”

    虽然不知道这次修路的奖励是什么,但裴杼还是抱有期待,万一是对这场战事有利的东西呢?若真如此,他们便能攒一张底牌了。

    江舟等人算了算,三个月而已,不算太晚,就当是放缓三个月,让他们好好练一练身手。

    商量好后,裴杼又让人带了一封信带给阿尔普,告诉他幽州三个月后便可派兵增援,让他也先练练兵,稍安勿躁。

    裴杼倒是不担心齐霆会不让打,只要西骨族一马当先,且尝到了甜头,齐霆跟朝中那些人肯定会眼馋,幽州作战又不要朝廷派兵增援,他们只要等着捞钱即可。这样无本万利的好事,齐霆如何会拒绝?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不多时,裴杼又收到了狱卒的消息。

    停药之后,周若水的脑子似乎有些清明了,想到朝廷对周若水的安排,裴杼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第132章 如愿

    周若水吃下去的药其实并没有黄维凭多, 裴杼本意不是想毒死他们,只是想堵住二者的嘴。他们若是不闭嘴,幽州这些人都得跟着咽气。

    这次再见周若水后, 对方的确清醒了不少,他似乎意识到前些天发生过什么, 在看到裴杼走近后便对他龇牙咧嘴,但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大概也是知道动手的后果。

    裴杼无心看他的惨状,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周若水的情况究竟适不适合去外头干活。如今看他确实有几份清明, 想来将他拉出去自力更生也是可以的。

    衙门不养闲人, 大牢里面也一样。

    裴杼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交代了对他的安排:“黄维凭虽被带回京城治疗,但于张戚而言已是一步废旗,如今官职也停了, 不久之后会有一位新的副使顶替他。至于你,蓄意陷害黄维凭的罪名也成了定局, 朝廷原本要判你死刑,但考虑到你行迹疯癫也算得了报应, 便免了死罪,判徒三年。”

    周若水眼神癫狂, 好像是听懂的样子。

    裴杼继续道:“幽州尚有不少刑犯在北边屯田,今日你也会被送过去。那里有军队驻扎,你给我好生种地, 别想着再闹事或者伤人,否则,你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 便难说了。”

    军中士兵多脾气急躁,同行的囚犯更是不好惹,周若水若想耍花招恐怕是难了。朝廷是只判了周若水三年徒刑,但裴杼准备将他一直关下去,直到周若水对他、对王绰等人都不再是个威胁。

    交代完,裴杼也不等周若水如何反应,直接让人将他押送到北边种地去了。

    看他挣扎时那一身蛮力,应当能犁不少田吧,正好杨怀安这阵子改进了不少农具,耕地播种都方便了许多,等周若水去了北边,有的是活给他干。

    周若水大抵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狱卒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捂住口鼻便将人拖出去了。

    能离开牢房,周若水当然求之不得,但代价是去北边给裴杼开荒,这谁能受得了?他不仅要跟那些作奸犯科的囚犯为伍,还要在已经跟裴杼撕破脸的情况下继续为裴杼做苦力,真是奇耻大辱!

    停了药后,周若水渐渐地也想明白了,他意识到审案期间那个王师爷一直没有露过面,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对方的身份定然不能见人。

    但可恨得是,他当时脑子像是塞了浆糊,根本想不到要揭发裴杼,反而因为对黄维凭的恨意洗刷了裴杼的嫌疑。

    周若水本来打算去了屯田处再想办法将这件事捅到京城,可等真去了后他才发现,此处看守的力度比幽州牢房要严多了,兵卒远比狱卒凶悍,逼着他们日复一日地开荒、施肥、种地……

    他们一直在开荒种地,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周若水不明白,裴杼要这么多的耕地跟粮食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幽州就这么缺粮?

    繁重的劳作之下,周若水但凡有点休息时间便倒床大睡,压根提不起精力去坑害裴杼。

    开始那些日子,裴杼还让人盯着点周若水,但后来发现这家伙忙到根本没精力想东想西,便彻底将这人给放下了。还是种地能够改造人,他若是安安分分种几年地,勉强还能算他一功。

    等到六月下旬,古道口关附近大批的棉花开始采收,采完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制作冬衣。

    去年采摘的棉花赶制成了数千件冬衣,不少立过功的士兵都分到了。一件棉衣不知道流转过多少手,士兵们试穿后,都感受到这棉衣有多保暖,似柳絮、芦苇那等根本没得比。正因为知道棉衣是个好宝贝,众人才更加望眼欲穿,就等着这批棉花收上来,届时他们也能分到一件。

    杨怀安刚从改进农具的安排中抽身,转头又被裴杼薅去琢磨棉纺织机了。

    裴杼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是纺织机具体是什么构造、如何运行他便不知道了。但没关系,杨怀安知道就行,裴杼如此这般地形容过后,期待地看着杨怀安:“你听明白了吗?”

    杨怀安诡异地沉默了。

    裴大人的描述过于笼统,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明白纺纱机的构成。但大致的意思他听懂了,无非是将这些棉花防成纱线,再改进织布机,将其纺成布匹,还要求速度快,产量多,生产效率高。

    听起来是个庞大的工程,且杨怀安从来没有接触过纺纱织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试一试,只因裴大人方才话中提及,如今的布匹太贵了,穷人根本买不起,他希望日后能通过推广棉花、改进纺织工艺,织出更廉价的土布,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穿得起新衣裳。

    杨怀安从小脑袋聪慧能挣钱,他家中没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却也一直目睹着穷苦人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早日将这纺织机造出来的。”

    “我已让魏平给你找了一批善于纺纱织布的工匠,你同他们切磋交流一番,合众人之长,应当不成问题。”裴杼说完,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遂补充道:“开销不是问题,研制过程中所有经费依旧由州衙统揽,有什么要置办的只管去找秦阿明。”

    这家伙从前只是跟着沈璎打打下手,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杨怀安会心一笑,这也是他愿意跟着裴大人的原因。裴大人给钱太大方了,要什么给什么,从前省吃俭用只为买点材料的杨怀安哪能抵抗得了这种架势?不就是棉纺织机吗,三个月内,他非必得给裴大人弄出来。

    棉花采摘虽然轰轰烈烈,但也只有军营中的人知道,周围没有泄露多少风声。不管是军中还是永宁县百姓,口风都是一等一的严实。

    齐鸣知道裴杼最近忙得很,但他这个县令比裴杼还要忙。也不知道裴杼究竟怎么想的,分明之前还让他加紧发展养殖业来着,齐鸣也一直在照做,几个水产工坊也打开了对京城的销路,养殖的鱼虾不愁换不到钱。

    谁不喜欢挣钱?哪怕是齐鸣这个富贵小少爷都不能免俗,他正一心奔着挣钱去,半道上却被裴杼扯了回来,让他尽快重修永宁县境内的所有主路,并且要在三个月之内全部完工。

    着急也没有这个急法,攒了不少家底的齐鸣又开始心疼自己还没捂热的钱袋子了。他们用的水泥虽然暂时不用在京城买,但原料也是要花钱的,这一条条水泥路修下来,必然是花钱如流水。也亏得衙门每个月都有一大笔进项,否则根本禁不住这样的花销。

    裴杼安慰他:“钱是挣出来的,又不是省出来的。”

    他将“要想富,先修路”这套理论给搬了出来,好歹哄得齐鸣没有那么心疼了。

    永宁县外头的一条主干道已经修好,后续便是围着这条路连接几条分支,书院那边的路肯定是要修的,城中的几个主要集市也得连接,还有周边稍大一些的村落不能落下,另外,通往古道口关的那条路,这才是重中之重。不过这条路不能全让永宁县出钱,永宁县修一小半,余下的军中出钱。

    裴杼规划好后立马拿给齐鸣分享:“看吧,其实也没有多少路要修,而且通往古道口的那边只用修一半儿。”

    裴杼觉得自己太体贴了。

    齐鸣:“……?”

    这还不多?看来衙门是注定要出血了,年底也不能再过什么肥年。本来他还想年底再给大家发一笔钱,如今看来是没这个指望了。

    齐鸣心疼,永宁县百姓却乐见其成。裴大人开了个好头,县衙如今招募百姓办事都会给钱,而不是从前那样让他们无偿服徭役。

    虽然工钱不多,但胜在长久,县衙这回足足要修三个月,许多村子也能跟着沾光,修上水泥路之后,下雨天就不会再走得那样狼狈了。

    其他各县虽然不知道永宁县忽然之间发什么疯,但都默默跟上了。

    尽管他们看不上永宁县总抱裴大人的大腿,还格外得裴大人的偏爱,但多少次事实证明,跟着永宁县总不会错。不就是多花点钱在修路这件事上吗?他们花就是,自己又不是比永宁县穷,不至于连这点钱都出不来。

    于是裴杼甚至都还未动员,整个幽州忽然便开始争相修路了,而且修的路一点不比永宁县少。

    就在各县即将完工之际,京城忽然发来一道昭谕。水泥工坊已经建成,今后各处若要用到水泥,需前往京城采买,地方官府与民间不得私自制作水泥。

    与此同时,齐霆又派了自己人去各地兴建水泥厂,以便来日各地富商能够就近购买。

    听到这则消息,幽州众人瞬间就悟了,原来裴大人跟永宁县忙着修路是因为提前看破了京城的打算。幸好他们跟着永宁县的步调,早早地将县城各处的路都重修了一遍。若不然,现在怕是只能去京城买了,价格贵不说,一来一去还要花费一个多月的功夫,多耽误时间。

    裴大人果真远见卓识!

    就连齐鸣也惊奇地望着裴杼:“真想不到,你对京城的消息竟然把握得这么准?”

    就连他爹都没传消息过来,裴杼却能提前预知,齐鸣怎能不佩服?

    忙昏了头,压根忘了有这回事的裴杼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不错,我一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事儿不能宣扬。若不是为了给你们省钱,我何至于这般着急?”

    齐鸣闻言甚至还有些羞愧,之前是他错怪裴杼了,还以为裴杼是要故意折腾他呢。他反省了一下,小声道:“那这次是我的不对,以后你让我做什么事情,我再也不会抱怨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

    齐鸣傻乎乎:“是我说的!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再也不会多问了。”

    来日他让燕王府举家搬迁,齐鸣若敢不从,裴杼就拿今儿的话来堵他。

    永宁县最先修路,也是最先收尾。古道口关的守军们也没闲着,练兵之余早晚都派人前来修路,很快便将水泥路同永宁县连接起来。

    这路一通,日后不论是运送军粮还是物资都能快上许多。

    通路的当日,裴杼顾不上同县衙的人一道庆祝,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系统面板,果不其然看到任务已经完成的提示,还有一旁待开启的奖励宝箱。平平无奇的箱子,却拥有无限可能,这便是裴杼最大的金手指。

    算算日子,距离他一开始应下的三月之期已经只剩两天,阿尔普等人没准已经在琢磨如何行动了,希望这次拿到的奖励能够对他们有利。

    裴杼已经不怎么缺钱了,粮食跟衣物也在按部就班地囤着,唯有军备一时半会儿还囤不了。老天保佑,系统保佑,一定要让他心想事成!

    裴杼闭着眼睛缓缓点开了奖励,过了一会儿才瞄了一眼,随即便是一阵狂喜。

    是铁甲,这是人马一体的铁甲!

    虽然系统将他独自丢在梁国,但是给奖励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八千铁甲,虽然不能做到全员配齐,但至少可以将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武装到位。如今战马还没有铁甲多,不过不要紧,只要能冲入东胡境内,便可以像江舟说的那般,以战养战,拿胡人的战马与物资与之对拼。

    重骑兵在冷兵器时代就是个大杀器,铁骑再加上胡人的战马,江舟等还不得所向披靡?

    裴杼深吸了两口气,压住了狂喜的心情,他得好好想想,要将这批铁甲放在何处。先前的红薯跟棉花可以投到燕山中,但是铁甲就不方便了,都已经到了交战之际,他再提议入山搜寻多少有些不合常规。

    江舟跟王绰他们又不是傻子,天降宝藏的事情发生得多了,焉能不怀疑?

    得找一个最不同寻常但又最合乎情理的地方。

    裴杼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133章 铁甲

    八月末, 曾经败于胡人之手的西骨族闪击东胡西境,势头之猛,打得胡人溃不成军, 赶忙向王廷请求支援。

    西骨族虽然不是什么大部落,但其族人体格健硕, 英雄善战,曾一度被东胡大汗视为眼中钉。不过西骨族王室的几个王子不中用,轻易便被他们给策反了, 西骨族自此一蹶不振,东胡上下都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哪知道这群人竟然还能卷土重来, 甚至比之前还要厉害得多!

    起码之前的西骨族是不知道这些相互配合的战术,只知道埋头猛冲。

    燕都大汗收到传信,部下不止请求王廷增援,还言之凿凿地表示西骨族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西骨族当初废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高人?

    已经沉寂多时的海山终于有机会出头了,哪怕所知不多, 也尽力为大汗分析:“听说这回领头的乃是西骨族的大王子阿尔普,之前他被兄弟所害, 不知所踪,据传已经身亡, 不想前些日子却忽然死而复生,还统一了整个西骨族部落。想来若有高人指点,也是这阿尔普带过去的。”

    “可知这阿尔普之前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海山并未打听到明确的消息, 在大汗面前也不敢妄言。

    东胡大王子看到老二手下的兵又在丢人,不禁冷笑一声:“只会哗众取宠。”

    海山神色黯然。

    自从上回同幽州那一战,海山在王廷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这么多年, 一直是东胡压着梁国欺负,何曾受到过反制?没有人关心海山到底是怎么败的,也没有人相信幽州的边防真有那么坚不可摧,他们只看到海山带兵不利,将东胡的脸面都丢尽了。

    海山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毕竟输了就是输了,旁人如何耻笑他也只能忍着。但这回西骨族来犯,却又让海山看到了机会。

    只要打赢西骨族,他肯定能一雪前耻!

    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能错过?

    “大汗,属下愿领兵歼灭西骨族!”海山率先请命,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二王子面露迟疑,他之前是信任海山不假,但自从海山战败之后二王子态度便暧昧起来。他与海山一损俱损,这回海山若再吃个败仗,他还拿什么跟老大斗?只怨事发突然,他二人都没来得及仔细考虑,若不然,海山也不至于贸然请命。

    海都大汗其实也在犹豫,海山从前确实担得起猛将之名,但后来……

    也罢,再给一次机会也无妨。海都大汗应下他的请求,但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这回海山若是再失利,便只能提头来见。

    海山毅然起身,压根没将后面那句话放在心里,上次是他一时大意,加之又有不少人拖了他的后腿,这回他一定会赢,绝对不能辜负大汗与二王子的期待。

    西骨族与东胡开战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梁国京城。满朝文武均在热议,唯独齐霆在看裴杼写给他的密信。

    裴杼的意思十分简单,那便是跟在西骨族后面给东胡捣乱。

    裴杼没说要大举进攻东胡,真这样建议,朝廷跟齐霆都不会同意,可只发动小规模战争就简单多了。

    从前东胡不也一直这般对付幽州的吗?如今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他们又没想扩大战事,只想要捞一捞好处罢了,捞到了就走。但若能占领胡人的领土,大可以借此修个关口或堡垒,日后东胡再想进攻梁国便,能多一重防护。

    裴杼深谙拍马屁之道,还在信中屡次提及,东胡境内有良驹,他愿意取来献给陛下。

    齐霆忍俊不禁,什么取来,分明是抢来吧。

    但裴杼时刻记着他,齐霆也记着他的忠心。既然裴杼愿意打,那便让他试试好了,只要别闹得太凶即可。东胡一直拿幽州当软柿子,裴杼等当地官员想来也对东胡积怨已深,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撒撒气。

    齐霆一封密信送去了幽州,并在朝中宣布即将对东胡小范围用兵的决定。

    倒是有主和派对此提出异议,他们之前可是跟东胡签过盟约,若是动手,岂不是食言而肥?

    这番言论刚冒头,便被几个激进的武将给压下去了,在他们看来,那盟约跟废纸并无区别:“东胡年年南下,年年在边境杀烧抢掠,去年不过是幽州防守得力才没让他们得逞,他们何曾将这盟约放在心上?既然他们不愿意遵守,我们又何必手下留情?”

    “说得对,这回西骨族进攻势头极为猛烈,东胡自己都分身乏术,若不趁机给他们个教训,岂不是白费了这天赐良机?”

    若不是如今兵力不足,武将们都想亲自带兵大举进攻东胡,最好能将东胡夷为平地,将他们的牲畜战马据为己有!

    梁国太缺战马了,与边境部族对战十分不利。

    一群人在朝堂上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群情激愤,似乎只要给他们兵力,真能打赢东胡一般……

    燕王默默注视这一幕,只觉可笑至极,西北打了那么多年还是那怂样子,怎么换了东胡就能挺直腰板做人了?之前将胡人从西北赶到东边的是江舟跟沈将时,可不是这些吹牛的武将;去年将胡人撵出去的也是裴杼跟幽州守军,同样跟眼前这些人无关,他们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口出狂言?

    一时间,燕王甚至想到前段时间因为作死而被放逐登州的徐尧叟,那家伙是不是也受不了这群人,所以才主动离开朝堂的?

    燕王本来还笑话徐尧叟年轻,一时昏了头才想到这样的昏招,可真正昏了头的却另有其人。

    朝廷的回复来得极快,裴杼得了消息,立马赶去了古道口关,并且宣布他要亲自督战。

    江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阻拦。

    外头的人以为裴杼用兵如神,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裴杼这厮压根不懂兵法,身板还弱得不行,也就骑术勉强够看,逃跑的时候不用操心,可真让他上战场,江舟真怕他被人一箭射死。

    说什么都不行!

    裴杼眨了眨眼:“我也没想过要上战场,只是做一做后勤指导。你带几千的先锋军在前面开道,若碰到了东胡的据点,先将其捣毁,我也好领着人在后面收拾战利品。”

    “您确定只跟在后方?”

    “那是自然,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绝不会越雷池半步。”裴杼指天发誓,很是严肃。

    江舟跟谢邈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惊小怪了,裴大人惜命就好,跟在后面捡东西基本没有什么危险性。江舟甚至还筹谋了一番,凡是君主都得博个好名声,裴大人先前率领永宁县百姓击退胡人便很好,但远远不够,这回他们再造一造势,将裴大人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赴生死的事迹宣扬出去,定然能更得民心。

    民心这种东西,不经营不行,经营好了是能够一呼百应的。

    说定之后,裴杼便住在了军中,准备明日启程。

    傍晚时分,不放心的王绰愣是让沈璎赶过来了,虽然知道裴杼并不会去前线,但是多一个人多重保障。

    沈璎并非独身前往,她还带了位许久不曾露面的通加长老。裴杼接连高升,通加长老便自请退居安平县,若非必要,他绝不会给裴杼找不自在。但这回赫连已经有三个多月未曾探望他,即便有族人安抚,通加长老还是放心不下。见了裴杼,通加长老只问一句:“大人,赫连如今还在军中吗?”

    裴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赫连早在三个月之前便护送阿尔普回西骨族了。

    通加长老脸色渐渐暗淡下去,但也没说什么。他儿子如今是幽州的小将,既入了军营,当然要听候调遣,看裴大人的样子,今后幽州兴许会有大动作。为了儿子的前程,他不能有任何不满。

    通加长老对着裴杼行了礼,终于还是服软了:“不论大人想做什么,下官只盼着大人能旗开得胜。”

    只有裴大人胜了,他儿子才能胜。

    从前通加长老看不上裴杼,也瞧不上没有血性的小儿子,可这两个他最瞧不上的已经成了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人呐,不服老不行。

    通加长老佝偻着腰离开了,裴杼却仿佛看到了无数将士们背后家庭的缩影。若是可以,还是应当尽快结束战事,让将士们早日平安回家。

    翌日,江舟率领三千人马率先攻入东胡。

    东胡在燕山一侧也有驻军,但谁也没想到幽州竟然敢派兵过来打他们。从来只有他们打幽州的份儿,幽州即便赢了也不敢深追,从不会踏足燕国境内半步,窝囊得很。

    没想到这样一群窝囊废这回却主动违反盟约,真不怕东胡跟梁国对上?简直倒反天罡了。

    一时轻敌的后果便是被幽州军打得落花流水。

    等到江舟肃清了驻点之后,裴杼便带着士兵前来盘点战利品。

    也是苦寻好久才终于发现合适的地方,裴杼动了动手指,悄悄投放了铁甲。

    胡人的驻点不小,但是兵器都被扛走了,粮草更是少得可怜。自从海山战败之后,这个驻点便不复往日辉煌,只起个盯梢的作用。江舟带着人搜罗了许久也没找到像样的东西,正一边走一边骂胡人抠门。

    转了一圈,忽然瞥见裴大人蹲在地上掀开了一个盖子。

    “大人在看什么呢?”众人围了上去。

    裴杼神神秘秘地让出了半个身。

    待会儿吓死你们。

    光线投进地窖,底部的静卧的铁甲闪烁着寒光。

    江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爬了进去,他飞快地绕了一圈,抬头时神色亢奋到及至:“快取火把来!”

    沈璎等人也闻声赶了过来。

    江舟迫不及待地领着几个人闯进地窖,挨个清点了一遍后,才赶忙抱着两身铁甲爬了出来,狂喜地宣布:“大人,地窖中足足有八千具铁甲!”

    裴杼能分明地听到身后所有人呼吸都急促了,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喧嚣起来,人群飞快地先前簇拥,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窖中一探真假。

    只可惜他们碍于军纪,愣是忍了下来。

    直到江舟等人将所有的铁甲挨个运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盔甲排列在众人眼前,不多不少,一共八千,震撼得众人失了言语。

    这些铠甲胸前与后背都磨得如镜面一般,每副甚至还配着盾牌。幽州守军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即便有朝廷拨款,所用的也不过就是寻常革甲罢了。

    “有了这铁甲,便是如虎添翼了!”硬要跟过来的贺辽贺大公子精神亢奋,他之前也只在家中看到过银甲,不过那是他爹的,且家里那副已经有些年头,不比眼前这个新。

    新是新,却也重得很,非得要力气大、身材魁梧才能穿,且坐骑也有讲究,本土马肯定是载不动的,得把胡人的马抢过来。

    真稀罕啊,越看越稀罕。贺辽如其他人一样,忍不住上手摸了起来。

    激动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一了句“没想到胡人竟然背着咱们藏了这么多的宝贝”。

    一句惊醒梦中人。

    所有人望着铁甲,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是啊,一个小小的据点都藏着这样的宝贝,那东胡王廷呢?

    江舟等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西进了,八千铁骑已是神助,但若有三万铁骑,那还不是指哪儿打哪儿,所向披靡?

    还是裴杼跟沈璎将他劝住,让所有人原地休整半日再出发。

    可裴杼拦得住他们的人,却拦不住他们的心,休息时,众人魂都飞去了东胡王廷了,仿佛已经能看到成千上万的汗血宝马与宝具一样。

    若能全副武装,那该有多威风?胡人抢了他们那么多粮食,他们只是想去王廷抢一些铁甲良驹,不过分吧?

    休息时,沈璎还在对着地窖深思,会不会太巧了些。

    这等宝贝,胡人为何会放在此处?且撤出去前竟全然忘了拿,像是专门等着他们过来用似的,从前也没听说胡人军中有这么多的傻子啊……

    裴杼见沈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赶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借口商议作战路线,好让她没工夫想东想西。

    虽然裴杼已经尽力了,但漏洞还是有的,还好军中像沈璎这样爱琢磨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沉浸在捡了大便宜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第134章 破城(一更)

    海都大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你说, 幽州派兵攻入国境?”

    这话像是天方夜谭。

    “千真万确,他们已经捣毁了古道口关附近的据点,如今正在向西挺进。且那群幽州兵十分勇猛, 为首的几千人个个膀大腰圆,又身着银甲, 咱们的守军根本挡不住!”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的盔甲?”二王子闻言震惊不已,不论是铁还是铜价格都不便宜,制作一批盔甲造价高得离谱, 难道梁国此番是铁了心要报复他们?

    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为何突然发疯?

    海都大汗也是不解, 虽然他打心眼里没瞧得上幽州那群人, 但是人家都敢打到境内了,若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旁人还以为东胡人人可欺。

    东胡大王子塔伦主动请缨,他也是看多了那些蠢人吃的败账, 先是宝日金,后是海山, 两人一个比一个蠢。他偏就不信,幽州那不成气候的三万守军还真有多少神通。

    说到底, 不过是海山等人不够强罢了。

    塔伦请缨后便点了五万士兵,他原本是想即刻出发的, 但是后勤粮草因为支援海山尚未补全,只能再耽搁两日。

    但这并不妨碍塔伦王子率先练兵,他举剑高呼:“好儿郎呢, 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海山能领兵征讨西骨族,咱们就带兵将幽州的三万守军杀得片甲不留!”

    数万将士们随之高呼。

    二王子得知老大也要带兵,不禁忧心忡忡。之前海山进攻时他担心幽州太强, 如今老大率兵时他又担忧幽州太弱。倘若幽州在老大的反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那海山的战败就会变得更加可耻。

    塔伦不久也发现老二躲躲藏藏的身影,他直接堵了上前,见周围无人,便随心所欲地嘲讽起来:“怎么,生怕我将幽州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反衬得你身边的人俱是废物?”

    二王子忍得辛苦,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老大这张讨厌的嘴:“奉劝大哥一句,最好别掉以轻心,幽州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得了吧,我不是你,我的部下也不是海山之流。”塔伦自信满满。

    贬低了一通老二,塔伦便趾高气昂地掉头走人。他打算花两三日筹备,赶去前线后再花五天功夫将这些人赶出东胡,若是后勤补给到位,他们甚至还能一路打到幽州,只要破了古道口关,整个幽州便如履平地。

    正好再过几个月便要入冬,他们大可以去幽州扫荡一番,将牲畜粮食还有奴隶都抢过来,美美地过一个肥冬。

    这么多年没抢成,幽州应该攒了不少财富吧,可真是眼馋呢。

    二王子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气得一阵咬牙,回去后叫来自己的心腹:“去传话给海山,让他务必尽快解决西骨族那群人,绝对不能让老大再这么得意下去!”

    被两头夹击的东胡,到此刻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他们看来,西骨族跟幽州都不具备多少威胁,两边加在一块兵力还不及他们的一半多。

    只要支援得当,胜利唾手可得。

    海都大汗甚至还有闲心写了一封国书送去梁国京城,谴责梁国单方面毁坏盟约,并警告梁国朝廷,尽快撤兵,否则东胡决不轻饶。

    国书急送到长安城,齐霆看到后,心中甚至还有些痛快。

    他曾听到太多战事不利的消息,自从杀了沈将时跟江舟,又将那二位提拔上来的武官贬去福州一带,朝中剩下的武将仿佛跟断档了似的,再难见到百战百胜的英才。唯独裴杼每每都能给他带来惊喜,一路看下来,裴杼甚至可以说是从无败绩,哪怕初至永宁县,在战局对他最不利的情况下都能力挽狂澜。

    裴杼还只是个文官,若他文武兼修,齐霆都不敢想他能有多厉害。不过,也幸好裴杼只是个文官,齐霆并不希望再见到第二个沈将时。

    臣强主弱,国将不国。

    东胡的国书齐霆置若罔闻,打算学着东胡从前的做派,过段时间再写一个不痛不痒的回信以示安抚。至于裴杼那边,其实也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他们东胡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稍微拿点好处已经足够。

    齐霆觉得,裴杼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裴杼的确能明白,但是江舟他们明白不了,这群人穿上系统给的盔甲之后全都精神亢奋,已经不知道撤退为何物了。

    在胡人的守军没有支援过来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一处能够抵挡江舟等人的脚步。裴杼和沈璎跟在后面拼命拉着先锋军的步子,以免他们跑得太远、打得太尽兴。

    不是裴杼想拖后腿,实在是江舟等人打得太快,他担心后面支援的部队跟不上,一旦脱节可就不好了。

    也是江舟等人运气好,发现盔甲的第三日又找到了一处马场,拿下马场的主人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马匹全部充公。

    该说不说,胡人的马就是好,那怕不是顶级的战马,但都比他那本土的马高了不知多少档次,不仅能穿得上马具,还能稳稳地驮住全副武装的士兵。

    贺辽也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战马,可惜他父母如今见不到自己的英姿,更不知他在军中是如何骁勇善战的。

    贺辽当初参军没能得到家中同意,这回出战也是一意孤行,出发前一日他才给家里寄了信,表示自己即将去建功立业,让他们在家好好等着自己凯旋的消息。

    想来二老应该很感动他这份觉悟吧。

    这一次扫荡马场,也更让幽州守军对胡人藏有好东西这件事深信不疑。

    裴杼也庆幸胡人家底丰厚,远比他想的要富有得多。若不然,他还真不好解释那地窖里面为何会出现八千副铠甲。

    这东西出现得太过巧妙,好在铠甲已经按在胡人头上了,不是他们的,也得是他们的。

    捡来的东西比买来的东西更容易让人上头。有了战马之后,众人越发勇猛,终于在不久后抵达了第一座像样的城池。

    此处名苇甸,长久以来便有不少胡人居住在此。但东胡地广人稀,苇甸同周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也意味着,江舟等人一旦攻城,援军并不能及时抵达。

    真是天赐良机,幽州军搬来了改造过的投石车,对着城门轰了一天一夜。

    胡人的城门可不像古道口关一样专门加固过,第二天一早,城墙便被轰塌了。

    胡人自然也不甘心,骑上马准备迎战。

    裴杼在江舟冲进去前再三交代:“不可滥杀百姓。”

    江舟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他虽然享受打仗的快感,但也不是一个弑杀之人。尽管胡人士兵对幽州掠夺多年,但百姓只要肯投降,他们不介意网开一面。

    他们可是正义之师。

    江舟打着“降者不杀”的旗号杀进了城,一番激战过后,终于解决了这群固守城门的士兵。

    周遭的百姓见状,压根不敢再反抗。

    胡人与寻常中原百姓比,体格绝对算是优势,但是江舟带出来的兵个个不输胡人,且他在练兵一道上颇有本领,带出来的基本都是精锐,再身着铠甲,简直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幸这些人并没有伤及无辜的意思。

    在江舟派人把持住各个关口与衙门后,才将裴杼给迎了进来。

    裴杼对着衙署与诸位官员家中一通搜查,搜出来的宝物叫他这等还算见过世面的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么多珠宝奇珍,去当铺当了后不知道要换多少金山银山。

    裴杼握着红宝石端详片刻,忽然沉声:“将这些宝物包起来,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呈送给陛下。”

    “这怎么行?”江舟听到要送给齐霆,下意识便开始抵触。他对齐霆恨之入骨,这些东西宁愿扔了不要,都不想便宜了对方。

    裴杼反问:“你还想不想接着打了?”

    “自然是想的。”

    “那就听我的,先送过去,等送到京城之后,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裴杼对齐霆太了解了,这人表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仁君作派,其实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他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就应该坐享天下财富与权势,可惜他碰上了王绰这些真正悲天悯人的臣子,又亲自提拔了比他还要欲壑难填的张戚,长久以来不得不压抑本性。

    裴杼作为齐霆揽钱的工具,他能给对方揽多少钱,就能得对方多少信任。

    珠宝送去之后,裴杼便赶忙带着人重新修缮加固城墙,同时将城中所有百姓看管起来,重新统计人员。

    他们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东胡王廷也不是傻子,他们只是离得远,又不是不支援,裴杼得在他们抵达之前,彻底占据这座城。

    调查期间,幽州军还发现了不少汉人奴隶,于是顺手将他们给放了奴籍,充做良民。

    这群汉人们未曾想过自己还能等到重获自由的一日,不太机灵的还在对着幽州军感恩戴德,机灵的已经站出来指路了:“大人,我知道城中有几位富商为富不仁,常以杀害汉人为乐,还请大人替我们做主,抄了那些人的家!”

    裴杼跟沈璎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如此上道。

    第135章 再抄(二更)

    抄家多少带些罪恶感, 容易将自己置身于施.暴.者的立场,但若是抄的这户人家罪有应得,那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几个富商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自从城被破了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的钱大概不是自己的了, 正如胡人常去幽州杀烧抢掠一般,幽州肯定也会将这些手段原原本本用在他们身上。

    若情况没那么紧急,他们还能将家中钱财转移出去, 可眼下已来不及了,幽州人牢牢把持住城中各个出口, 不许进也不许出, 他们纵使插翅也难飞。

    富商们预料到了会被抄家灭族的可能,但没想到会是以他们虐杀汉人作为借口。

    这理由简直可笑!

    直到被捉起来时,富商们仍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这种小事落马。哪怕是幽州贪心不足,因为针对胡人而抄了他们的家, 都比这个借口强。

    他们凭什么要因为汉人被审判?

    许多人奋力争辩,但发现他们说了半天, 幽州那位官员根本听不懂,两边的译者也懒得将他们的话翻译一遍给对方听。

    胡人急得满头大汗, 慌乱间,不知是谁操着一口蹩脚的梁国官话高喊:“那些人本来就是我们买回来的奴隶, 东胡的法律并不禁止我们打杀奴隶!”

    奴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别说打杀了,就是虐.杀也无妨。

    裴杼循声望了过去:“苇甸城自即日起, 用幽州律法。”

    说话那人满腹不甘:“东胡的汉人奴隶多得是,他们被掳回来就是供人差遣的玩意儿,是生是死由不得他们。况且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了, 你管得过来吗?你们也不过是仗着王廷的兵不在,才暂时把持住苇甸城,等王廷的援军一道,你们就等死吧!”

    “是吗,不过在此之前,你们会先死呢。”裴杼轻描淡写道。

    众人明白了裴杼的意思,随即愤怒地看向方才说话的蠢货,若不是他狂妄自大,自己也没必要跟着一块儿丢了性命。他若想死了,自己去死好了,干嘛要拖旁人下水?

    被幽州军释放出来的汉人守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些人走向陌路。曾经会向他们身上的鞭子跟刀,终于调转了方向。

    真到了刑场,没有人会不求饶,包括之前那个笃定裴杼会输得一败涂地之人。

    他们甚至愿供出通往王廷最便捷、最不为人知的小路,甚至还能提供王廷那边的内应,只求裴杼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可裴杼充耳不闻,当着诸多东胡百姓的面,让译者将他们的罪证一一说明后,即刻行刑。

    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刑场上空,嘈杂的人群顷刻间噤若寒蝉。

    幽州这群士兵虽然没有滥杀,但却给予了胡人最直接的警告。从今日起,这里便是幽州的地盘了,原本最让他们瞧不上的汉人奴隶,已经成为同他们平起平坐的存在。

    他们不可以再欺负、再鄙视这群汉人奴隶,不对,城中已经没有汉人奴隶了,兴许将来这些汉人的地位还要在他们之上。

    此番当众行刑的阴影持续了许久,后面陆陆续续又不少胡人富商主动进献财宝以求自保。

    裴杼也没偏心,依旧让贺辽带着人去查,凡是无恶不作的直接抄家,犯事者拉到菜市口处死,完全没有一点商量;没犯过什么大错的,便收了钱,不予追究了。

    保住性命的富商们狠狠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幽州这群人还是讲道理的,有罪就罚,没罪则不管,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王廷的贵族还要黑白分明。他们的确拿了钱不假,但也没有再索取更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胡人们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富商们献上来的这笔钱,裴杼分做两份,一份用于贴补军费开支和建设苇甸城。这个城裴杼不准备让,不论他们是否能歼灭东胡,苇甸城都注定是幽州的。今后幽州也会以此作为据点,鼓励部分汉人迁移到此处,并派军队驻扎。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总有一日,他们会将整个东胡都变成苇甸城。

    江舟知道那分出来的另一份依旧要送去给齐霆,暗自心痛了许久,齐霆真的不配啊!

    可惜他的意见无用,这场仗若想打下去,还得看齐霆的态度。

    而裴杼第一批送过去的宝物,不久之后的确已经顺利送去京城。

    那珠光宝气的十几箱宝贝,也让齐霆对胡人的富有有了更加直观的认知。且裴杼没说这是官员家中的,只说是一介小富户家中所藏,他因为念着陛下,抄没后第一时间便送往京城。待日后他遇到别的富商,照例先送往京城以作西北军费开支。

    裴杼贴心又忠心是齐霆早已经确定了的,但是胡人的富贵却出人意料。

    早就听说胡人善于经商,跟西域那边的商贾来往甚密,还经常同梁国的商户私下交易,梁国的丝绸、茶叶经他们倒卖后,价格能翻好几倍。

    齐霆再次发出了同样的感慨,这原本都是梁国应该赚的钱,也原本就还是他的财富,这群胡人,真是该死。

    当天晚上,齐霆便将三省六部长官外加几个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叫来议事,决定在河北道另招兵四万,全力进攻东胡。

    戴相一贯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听说之后当即反驳道:“陛下,梁国同东胡乃是盟友,先前裴大人带兵进攻东胡可以说是挑衅,但大肆招兵支援,只怕东胡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激怒他们,叫海都大汗不惜举国之力攻打幽州,只怕得不偿失啊。”

    齐霆没说什么,只让人将裴杼送来的箱子搬到跟前。

    耀眼夺目的珠宝瞬间俘获所有人的视线。

    物以稀为贵,这些珠宝或许在西域比较常见,但在梁国数量绝对不多,加上做工精致、美轮美奂,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这样一箱珠宝,足够一家三代人衣食无忧,更别说动辄十来箱了。

    “此物是从一位不起眼的胡人富商家中抄没得来,一个小小的富商家底都能如此殷实,更不必说城中的大商贾了。”

    齐霆点到即止,他虽贪财,却也是爱面子的人,让他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觊觎邦国的财富,齐霆做不到。

    但这话说完后,众人便已经领会到齐霆的未尽之意。若真像陛下所说,那东胡岂不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只要破开了门,他们这些人谁都可以分一杯羹。即便抢不到现成的财富,那些经商的路子也是可以收入囊中的。

    到时候,便是他们与西域做生意了,谁会嫌钱多呢?尤其是唾手可得的宝贝。

    钱财冲散了众人对东胡的惧怕,张戚甚至主动替裴杼分说起来:“裴采访使既然能够力挫东胡,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成算的,即便最后攻破不了东胡王廷,多占领一些土地也是好的。胡人欺压幽州这么久,是时候收回一点利息了,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燕王抬头看了看慷慨激扬的张戚,这是一点利息吗?不过,燕王知道自己还是闭嘴得好。为了钱,张戚都可以为裴杼说话,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看到。

    远不止张戚为裴杼摇旗呐喊,不多时,在场大多数人都出面支持裴杼能打多远打多远,甚至还准备派几个朝中小将前去苇甸附近支援。

    至于所为的盟约,弱势的时候这是他们的保命符,如今裴杼都已经占领人家一座城池了,还源源不断地将城里的宝贝往京城运,谁还管什么盟约?

    张戚甚至还在忧虑只招四万兵力够不够,既然要打,最好还是彻底将胡人打趴才行,裴杼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独有偶,贺太守也在操心这个问题。

    朝廷下达征兵的旨意后,贺太守便在德州积极筹备。他只觉得四万不够,若有可能,最好征兵四十万,直接大兵压境,彻底结束战事。

    不是他如何为朝廷着想,而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犯倔,非要跟去了战场。尽管贺太守这些日子天天说,要把那兔崽子捉回来打断他的腿,但贺太守也知道,只要战事不停,儿子便捉不回来。

    怪只怪朝廷抠搜,连征兵也只征这么一丁点儿,毫无魄力,能成什么大事儿?

    德州没多久便凑齐了人数,余下几个州的百姓也是踊跃参军。裴大人对他们有大恩,如今既然能回报,他们心甘情愿跟随裴大人讨伐东胡。况且,幽州守军待遇其实不差,这两年听说都要超过西北守军了,他们参军之后若能再立个功,说不定还能捡个军官当一当。

    裴大人不会亏待了每一位将士,这一点百姓们深信不疑。

    四万兵力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完毕,由幽州对接后,带上了口粮踏出了古道口关。

    王绰一路送他们出了关外,这批士兵虽然没有被江舟系统训练过,但是资质应该都不差,只要在战场上稍作历练,相信很快就能有所建树。

    齐霆那狗皇帝虽然昏庸,但这回却做了一件好事。这兵表面上是朝廷征的,但其实就是给幽州用的。

    而在援军抵达苇甸城之前,裴杼等人已经先与塔伦带来的援军交上了手。

    第136章 交锋(一更)

    得知苇甸已被幽州人掌控, 甚至还重新加固了城防,塔伦王子登时大发雷霆。

    幽州这是将苇甸城当做他们的城池了?真是没皮没脸。若不是东胡的地盘太大,若不是王廷距离此处太远, 那裴杼能碰到苇甸城?能在城中这般作威作福?

    “三日之内,必得将他们撵出城去, 永世不敢踏入苇甸半步!”塔伦王子立下誓言。

    胡人将士们也是高声应和,战意直冲天际,仿佛能横扫千军, 荡平一切。

    别看他们当年被迫从西边搬走,但东胡的国力和兵力却一直不差, 与周边部族开战也是从未有过败绩。反观梁国, 能打的都被梁国皇帝给杀完了,虽然不知道对面的皇帝为何发疯,但弄死那几个最能打的将军,对东胡而言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儿。

    没有深谋远虑的将领, 再厉害的兵也不堪一击,是以塔伦完全不惧幽州这些虾兵蟹将。

    军队稍作休整之后, 塔伦即刻下令发动进攻。

    先前传来消息,这城门已经被幽州给破了一次, 想来已经算不得坚固,只需稍稍费点力气, 应当就能再次攻破。

    待他们入了城,城中的胡人自然会偏向他们,内外夹击, 幽州这些不成气候的士兵便无路可逃!

    计策都已经制定好了,无奈执行的过程出了一些偏差。

    苇甸的城墙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坚固得多,幽州的投石车也难以招架。也不知这投石车是如何制作的, 比他们的射程更远、破坏力更大,砸下来便是一人深的弹坑,倘若躲避不及时,只能必死无疑。

    值得庆幸的是,幽州军长途跋涉,带过来的投石车并不算太多,否则这一顿密密麻麻的石块砸下来,他们哪里还能扛得住?

    塔伦王子被幽州的投石车给弄得焦躁异常,那群中原汉人打仗的本事不行,最会动这些歪脑筋,每回守城都能守到天荒地老。

    塔伦的属下突利大概看出了点苗头,知道再打下去只怕对他们不利,于是劝说大王子先放一放,如今没必要立马攻城,他们要做的是围而不攻:“幽州军这回算是孤军深入,即便占据了苇甸又能如何?没有援军,亦没有多少粮草,能守得住三个月都算他们厉害。”

    他是诚心进言,无奈塔伦王子压根就没考虑过:“本王出征前曾答应过父汗会速战速决,尽快将幽州赶出国境。若是一再拖延,本王颜面何存,父汗颜面何在?纵然最后能将幽州人逼走,东胡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依塔伦的意思,还是要继续打,不仅要打,更要压着幽州打。这一仗是打给周边的部族看的,只有将犯上作乱的西骨族跟梁国都打趴了,才能让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部落再次学乖。

    只是幽州军守城的本事都是练出来的,除了投石车,他们还准备了床弩。床弩虽然精度欠佳,但是射程够远,能够轻易穿破胡人的皮甲,再配之以火器,杀伤力简直可怕。万箭齐发,便是铁铸的人都扛不住。

    塔伦打了三天,不仅没能将幽州人从苇甸城中赶出去,反叫自己这边伤亡无数。

    突利再次劝阻,他是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同幽州消耗下去。只要舍得下面子,专心围困三个月,幽州必败无疑。况且有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殿下,先前咱们确实小看了幽州军,海山作战失利,也不全是因为他能力不足,而是幽州这位太守能力不俗,幽州的军队也不可小觑。”

    东胡只知道这次是幽州太守裴杼负责督战,并不是真正指挥的人是江舟,于是下意识将战果都算到裴杼头上。

    塔伦还是没能听进去劝,但对裴杼这个人却越发上心了:“得想个办法弄死这个太守才行。”

    突利闻言也没说话,人家在城里被护得严严实实,哪那么容易对付,除非……能将他们引出来,但幽州那群人显然也不傻。

    东胡似乎一夜之间消停了下来,主力部队都撤回驻扎点,只剩下十来个人在城门下叫嚣辱骂,企图激怒幽州士兵,好让其赶紧大开城门同他们战一场。

    幽州这边倒是安静,只在他们骂得凶时精准地投几个大石块,以蛮力让这些人闭嘴。

    天明时分,裴杼登上城门查看。

    昨天晚上那群人攻了一夜,幽州这边反击虽然猛烈,但对面也一直在坚持,漫天的飞箭和石块齐发,伤亡在所难免。伤员已经被运到后面治疗了,前面破损的城墙还得继续加固。

    尽管对方休战,但裴杼估计只是一时的,兴许晚间还得再来,他问左右:“可知这些日子对面伤亡如何?”

    谢邈等人终于舒心地笑了两声:“对面伤亡可要比我们严重多了,亡兵加伤员,应当已经折损一万有余。”

    这次东胡那位大王子带出来的主力军也就只有五万罢了,确实比他们这边的要多,他们裴大人又比较保守,所以这些天他们并没有出城迎战,而是一直在打消耗。

    憋屈是憋屈了点,不过成效显著。其实消耗的这个份上已经够了,这要等个时机,便能出城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

    出征这么久,他们还没跟胡人的正规军对上呢,都有点技痒了。好容易抢来的铁甲,却迟迟不能在对方面前炫耀,这感觉别提多难受了。穿着胡人的铁甲打胡人,还没打就能活活气死他们。

    “大人,咱们今晚上便派人出城,跟他们打上一场吧。”

    “就是,这阵子也够让他们嚣张了,再不出手这群人还真以为咱们好欺负。”

    瞧他们骂的那些话多难听,将士们的怒火早就被点燃,恨不得出去将这些人给撕了。

    裴杼看向江舟。

    江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裴杼完全信任江舟对战场的把控,既然他说时机成熟,那便打吧,裴杼笑着回应:“那就先回去休息,傍晚出城!”

    贺辽立即欢呼了一声。

    他正要跟着众人一块儿下去休息,却听裴大人叫住了他,并递给他一封信:“这是贺太守送过来的。”

    贺辽望着这封信,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接了过来,又问裴杼:“大人这儿有纸笔吗,能否劳烦你替我寄封信回去?”

    裴杼自是默许。

    只是奇怪的是,贺辽甚至都没有拆开看一眼便写好回信,不过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装好后,他郑重其事地交给裴杼,又带着他爹给的那封家书离开了。

    走了许久,贺辽才找了个地方将信撕得粉碎。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爹写了什么,但他已经出来了便绝对不可能再回去。

    傍晚,苇甸城门大开,数以万计的幽州军全副武装,冲入胡人驻地。

    两兵交战,声响震天。

    躲在城中的胡人百姓默默关紧了门窗,其实前两天他们也听到风声,说外头的大王子殿下想要让他们一块儿对付幽州,可就冲幽州守城的动静跟如今冲锋的架势,谁敢上去送死?

    大王子有本事就打吧,打赢了他们还归属东胡,若是打输了,幽州人也不会杀了他们,反正不管谁赢他们都不会死,那还掺和干嘛?老实呆着吧。

    这一战,彻底刷新了塔伦对幽州军的认知。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幽州军这么能打?

    这是一个地方守军该有的战斗力吗?梁国的精锐来了也不过如此吧,不对,梁国哪里还有什么精锐?梁国驻扎在西北的军队跟纸糊的一样,京畿附近的部队也是虚有其表,为何幽州非要这么与众不同?难道这个裴杼是什么天纵奇才?

    更可恶的还是那些幽州骑兵,一边打还一边炫耀他们的铁甲。

    塔伦等都觉得莫名其妙,知道铁甲难得,但也没必要这么招摇吧?他们也不是没有,只是不及对面威武罢了,真不知他们得瑟个什么劲。

    总而言之,幽州士兵脑子异于常人。

    为了保全剩有的士兵,塔伦只能暂时沿他鲁河往泰城附近撤退。那边补给增援都有,幽州应当不敢追击。

    可他们到底低估了江舟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这才打到哪儿?他们的目的可是踏平东胡!江舟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苇甸城,他自己则率领军队继续追击。

    塔伦战败一事不仅传到了海都大汗的耳中,更传到了海山这儿。

    海山总算是出了心头这份邪火,先前他吃了败仗,塔伦王子不知奚落过他多少次,风水轮流转,这回总算是报应到对方身上了。

    只是海山还没高兴多久,很快又要面对西骨族新一轮进攻。

    从前西骨族压根不像如今这样棘手,海山甚至能从他们的战术中看到幽州的影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西骨族率先进攻,幽州随后跟上,他有理由怀疑,这两边原本就是串通好了!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他这份后知后觉对于战局并没有任何助力。

    塔伦王子被追得狼狈不堪,却又拉不下面子,仍旧一再跟部下贬低幽州军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不足为惧。等到了泰城,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几个心腹都有些萎靡不振,听到这话也没能及时给予回应,唯有突利起身道:“殿下,我有一计,或许可解眼前之困。”

    第137章 遇袭(二更)

    他鲁河附近的泰城比苇甸城规模还要大上许多, 且周围聚集的城池也不少,是东胡在东边最主要的据点,再往西便是长白山一带, 那也是块宝地,只不过如今人烟稀少。

    裴杼进攻东胡, 为的就是这边领土。

    只要将这块地打下来,整个华北与东北平原便可以连成一线。不管是发展农耕还是经营海运都大有可为。

    甚至退一步来讲,万一他造反失败, 还可以带着大部队退路东北平原,齐霆想要朝这儿进攻,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打得过去。

    至于泰州以西, 便是大兴安岭了,越过去则是广袤草原。对于草场,裴杼则不怎么感兴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截然不同,即便他们占了那块地方大概也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与饮食, 还不如让给西骨族。

    不过这种事如今说来为时尚早,他们都还没能攻入泰城呢, 占据整个东北平原则更是没影的事。

    江舟率领八千人打头阵,裴杼则带领两万人殿后, 另有一千多人留守苇甸城,不过听闻河北道援军已经到了苇甸, 想必不久之后便能与他们汇合。

    江舟与裴杼为了打泰城花了不少功夫。

    当初拿下苇甸是因为苇甸守军本就不多,可泰城的防守比苇甸精炼多了,城墙一时半会儿轰不倒, 裴杼便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跟他们耗。

    投石机不分昼夜地朝城墙上砸,吵得泰城里的百姓也不得好眠,日日担心幽州人会破城而入, 继而大开杀戒。

    泰城的官员也对塔伦有所不满,本来他们这儿都好好的,与幽州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大王子愣是将这群幽州的士兵引到自家来。前些日子来时还言之凿凿表示要歼灭敌军,要让幽州士兵有来无回,可结果呢……他们的城墙都要被轰塌了,幽州士兵都还没什么损伤呢。

    城门一破,他们还能拿什么跟幽州人打?

    难道要学苇甸直接投降?这也太憋屈了。

    泰州的长官已经对王廷这群人没了耐性,说话也不复往日尊敬:“殿下,您带了这么多的士兵来,总不能一直不出头吧。若由着他们往里面砸,整个泰城早晚都会变成一摊废墟。殿下,您还是早日出城迎敌吧,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结束战事!”

    塔伦眉头禁蹙,要是半个月前,他肯定顺势提着刀出去打开杀戒了。但眼下塔伦已经见识到幽州铁骑的厉害,这群人不仅身手了得,更会相互配合,各种战术看得人眼花缭乱。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塔伦早已不复当初的雄心壮志,他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幽州这些骑兵,再多增家一倍的援军,或许还是打不赢。

    但在这群部下面前,塔伦王子还是十分好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要打的,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

    泰城官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

    塔伦也恼了:“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出兵,用不着你们操心!”

    这位从前尊贵无比的大王子,在遇到裴杼之后便处处受制。上午被泰城官员呛声之后,下午又收到了他父汗的问责信。

    父汗对他败于幽州一事异常恼怒。先前海山也曾战败过,但海山只是一介将军,并非王室成员,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弃之不用便是。但是塔伦不同,海都大汗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海都大汗还是用老眼光看待幽州,只不过换了一个太守罢了,还是从前那三万兵力,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怎么从前能打,如今反倒不行呢?若不是海都大汗早已年迈,他甚至想亲自带兵,为东胡扬名。

    塔伦其实也想让父汗带兵,这样他便可以为自己正名了,并非是他不努力,而是幽州早已脱胎换骨,他们不能总是拿以前的眼光看待幽州。

    塔伦的觉悟海都大汗感受不到,他又派了四万援军前往泰州,并给塔伦下达最后通牒,倘若这次还是不能将幽州击退,那塔伦就直接留在泰城,不必回王廷了。

    塔伦对此苦恼异常,偏这时候突利又一次提议。上次他说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塔伦自然不会同意。可眼下战事吃紧,父汗又再三逼迫,要是再不做点成绩的话,他就彻底输给老二了,尽管老二什么也没做。

    “你确定这样能行?”塔伦提心吊胆地问。

    突利点了点头,要说东胡有什么值得幽州人觊觎的,除了城池也就只有那样东西了。甚至在那群是士兵们眼中,城池还远不如那玩意儿。

    塔伦捂住眼,万分纠结:“可如此一来,咱们也会损失惨重。”

    “若能灭掉裴杼,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突利坚信幽州士兵所向披靡都是因为裴杼指挥得当。

    塔伦坐起身,一时也想到幽州的崛起与裴杼密不可分,又觉得这法子到底还是可取的。幽州军队为何那么能打,无非还是因为有裴杼在,只要裴杼一死,幽州军队便不堪一击了。

    泰州坚守了数日后,忍无可忍的胡人似乎又长了志气,打开城门同江舟等人迎战。

    最后自是不敌,弃城逃跑。但他们不仅跑了,还企图带走泰州马场里所有的马。

    泰州马场是胡人在东边建造的最大的一处,里头养着足足十万多匹马,胡人准备将最精良的那群马带回去,剩下的宁愿放掉,任由它们跑去山林也不愿意便宜了幽州。

    裴杼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胡人不缺马,裴杼他们缺啊,为了给战马育种,裴杼每年不知道要投多少钱,就这么着还收效甚微,至少三五年才能将战马数量翻一翻。可胡人轻而易举就有了这么多的良马,甚至拥有了就算了,还不珍惜!

    他们不要,幽州要!

    裴杼赶忙叮嘱江舟带人前去截留,能拉回多少是多少,不求能全部抢回来,只要抢回来三四万匹,后面的援军也不愁没有马了。

    江舟也迟疑过一会儿,但他也知道那些马等不得,真要全部放归山林,想要找回来可就难了。

    领兵作战的将士就没有不爱马的。泰城已不足为惧,江舟丢下数千人手,自己则亲自带兵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

    裴杼目送江舟离开,盼着他们赶得及时,能多带些马回来。

    上回他们也接手过一个马场,但那小马场跟泰城马场没得比,正因如此,裴杼才更见不得好东西从自己眼前溜走,太心痛了,哪怕丢了一匹都得心痛到无法自拔。

    这原本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啊。胡人抢了幽州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只拿十几万匹马而已,不是情理之中吗?

    裴杼一边可惜,一边带着人把控住了泰城。

    泰城长官已经将塔伦骂得了遍,连带着对整个王廷都怨恨上了。王室出了这么个东西,可见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们都不明白塔伦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明明还可以打,却非要未战先降,直接将泰城拱手相让,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泰城可是东胡在西边最大的城池,这能让吗?

    要是塔伦再多坚持半天,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暴躁如雷,问题是这个不中用的连半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就这种废物,还好意思角逐汗位,提起来都叫人笑掉大牙。

    不仅如此,塔伦还私自毁了泰城马场。那可是泰城人世世代代的心血,他说掳走就掳走,说放归就放归,问过泰城人的意见没?

    因这两件事,泰城官员跟百姓几乎没怎么反抗,便接受了泰城变为幽州驻点的事实。

    反正塔伦都已经放弃泰城,他们又能如何?果然还是苇甸人看得明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王廷也不值得他们反抗。

    不过,幽州士兵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残暴,尤其是那位裴太守,明显过于年轻了,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虽然一入城便将他们这些官员控制住,但却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问了些问题便离开了。

    泰城官员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们竟然没被杀?还有城中的百姓也没有被劫掠,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幽州真的是正义之师?

    承认敌人比自家人有良心,无疑是痛苦的。

    就在裴杼已经快要彻底掌控泰城,甚至都在琢磨着要给泰城换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时,变故丛生。

    塔伦的人竟然还有不少蛰伏在城中,趁幽州的铁骑与精兵不在,趁裴杼身边的人放松警惕,如饿虎扑食一般杀了上来。

    裴杼一边往后撤,一边寻找能够脱身的机会。

    难怪今天一切都顺到极致,原来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为了杀他,塔伦也是舍得,泰城抛下了,马场也不要了。裴杼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能招恨,让对方不惜花费如此代价来解决他。

    好不容易躲掉了追兵,抬头一看,裴杼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东胡军中还有这种东西?

    追兵都好控制,但是这是狼啊!胡人怎么还养狼?

    狼群似乎认准了裴杼,直冲裴杼扑过来,关键时候,沈璎驭马赶至,飞快攥住裴杼的手,一把将其拉到马上,越过狼群与追兵,破城而去。

    狼群依旧步步紧逼。

    已经追回几万匹马的江舟还在思索是要继续追杀塔伦,还是同裴杼先稳定后方。还没琢磨好,后方忽然传来噩耗。

    裴大人遇袭,如今人已经不见了。

    第138章 获救

    泥泞的山路上赫然出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裴杼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璎, 手上杵着木棍,步履蹒跚地沿着山路下行。

    胡人不知道打那儿弄来那么多的狼,且一直咬死他们不放, 沈璎带着裴杼躲掉了追兵却没能避开狼群,最终把马都跑死了才终于将大半的狼群甩开, 只剩下几只仍紧追不舍。

    江舟追杀塔伦,胡人的狼便追杀他们,真是公平得很。

    虽说那几只狼还是被解决了, 但沈璎跟裴杼也狼狈不堪。尤其是沈璎,身上多处受伤且失血过多, 情况危急。

    临近傍晚, 山中忽然下了雨,裴杼怕沈璎会失温,也担心浓烈的血腥味会招来猛兽,压根不敢耽误一点, 稍做包扎便立马背着人离开了。

    一路走来,裴杼也逐渐体力不支, 此刻双脚像灌了铅,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眉骨滴了下去, 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不能倒下, 尽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但是意志还能支撑。他倒了,沈璎便真的没救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山脚, 裴杼心下一松便没注意眼前的石块,脚下一个趔趄,二人同时向前摔去, 栽倒在地。

    裴杼赶忙伸手护住沈璎的脑袋,手背立马被碎石划出了一道血口。他顾不得痛,事实上,裴杼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看沈璎气若游丝的模样便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裴杼真害怕沈璎会一睡不醒。

    兴许是他的担忧有了回应,下一刻,沈璎真就缓缓睁开眼。

    醒来时,沈璎只觉得脑袋有些浑浊,反应也比平日里慢了许多。她下意识看向裴杼,却见这家伙衣服破破烂烂,连袖子都没了,煞是可怜。

    沈璎没问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感受到手脚及腹部都有强烈的束缚感,想来是已经被包扎过了。

    绝境之后还能逃生,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的。沈璎抬手,摸了摸裴杼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裴杼哪里能有事?沈璎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把他护得好好的,他胳膊上被啃过一口,还是因为主动帮沈璎去袭击头狼时留下来的。

    裴杼从来都推崇术业有专攻,觉得人没必要文武双全,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倘若自己强壮一点,哪怕能有成四他们的身手,沈璎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都是我没用,这次回去我肯定好好练武。”裴杼呢喃道。

    沈璎被他逗乐了,笑声牵动了伤口,脸色都难看几分,可她依旧撑着一口气安慰裴杼:“没必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次是她跟江舟大意了,满心以为胡人真就如他们所料一般不堪一击,却没想过这泰城本就是胡人的地盘,他们想要动手也是轻而易举。

    今后,他们肯定会牢牢守住裴杼。他不需要变得有多么强壮,只要做好他自己便足够了。沈璎愿意同王绰几人一起追随裴杼,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在他身上,沈璎看到了父辈们曾经理想的具象化。只要裴杼不出事,总有一日,所有人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扶我起来吧,天快要黑了。”

    良久,沈璎提醒道。

    裴杼咬牙从地上起身,将沈璎重新背起来。

    沈璎本来想自己走的,可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办法动,只能先委屈裴杼了。

    走了一截,裴杼忽然发现沈璎太安静了,回头一瞧,又见她再次昏昏欲睡。裴杼赶忙叫了沈璎一声,一番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了从前看的那本《笑林广记》。

    就当是苦中作乐吧,反正不能让沈璎睡着。

    沈璎抵着裴杼的后颈,昏昏沉沉中竟也将这些笑话给听进去了,还纳闷他怎么能记这么多。

    又过了许久,沈璎忽然听到裴杼惊呼一声:“他们到了!”

    不太清明的沈璎还在想着,谁到了?

    许久之后,沈璎才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意识到救援的人来了,沈璎总算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江舟赶到泰城时,裴杼二人已经被带了回来,但情况都不大好,一个脱力,一个失血,军医正在救治。

    泰城几个官员被提溜过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方才这两位满身是血地被抬进来,他们也被吓坏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那位年轻男子显然是之前见到的裴大人。这位若是出了事,他们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连泰城百姓兴许都要被连坐。

    该死的塔伦王子,他要算计幽州大可以将这些人引出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泰城百姓?今日刺杀成功了,泰城在劫难逃;若不成功,泰城依旧会被幽州记恨上。左右都不讨喜,还亏了血本、丢了马场,只有塔伦他们毫发无伤,他们怎么不去死?!

    正担惊受怕时,忽然见到为首的将军走过来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塔伦的人,找得出来吗?”

    泰城官员听完了译者的话,连连点头:“找得出来!”

    找不出来也得找,没看到那位将军同他们说话时,眼神像是藏着刀子一般吗?出了这样的事,没把他们直接砍了都是对方修养好。为表忠心,泰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塔伦的部下。只盼着幽州这些人看在他们老实听话的份儿上,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没有跟塔伦狼狈为奸!

    本来还笑话苇甸人来着,如今他们甚至都不如苇甸!

    裴杼二人昏迷时,整个泰城都被肃清了一遍。塔伦的部下被揪了出来,就连城里效忠东胡王廷不愿意归顺的人,也一一被捉。

    江舟依旧将他们押送到菜市口,当着城中百姓的面,一个不留,尽数削了脑袋。

    这般雷霆手段叫整个泰城噤若寒蝉,一如当初的苇甸。没有人再敢反抗幽州士兵,生怕自己也跟那群人似的命丧黄泉。

    直到晚间,裴杼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立马追问沈璎如何,甚至还想下床去看看。江舟一把将人按了下去:“你就先消停一点吧,沈璎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邈也在旁,跟着问了一句:“那要将沈姑娘送回去静养吗?”

    裴杼陷入纠结,沈璎这情况已经不适合留在前线,可要是将她一个人送回去,裴杼又不愿意,有种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不安心的慌乱。

    江舟摆了摆手,直接替裴杼做了决定:“您与沈璎在泰城休整,养好伤之后再做打算。”

    “那你们呢?”

    “我留三日,三日后河北道新招募的士兵就到了,我将四千铁骑留在此处,再拨一万士兵防守,剩下的都随我出征。此次出征,必要将那塔伦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江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今日看见裴杼沈璎遍体鳞伤的样子,江舟恨不得将那些胡人都生吞活剥了,仅有的理智让他没有牵连城中的百姓,只因他知道裴杼心软,不喜欢他们滥杀无辜。

    裴杼对那塔伦也挺不喜欢的,他怎么死裴杼无所谓,至于所谓的碎尸万段应当也只是江舟的气话罢了,他并不喜欢虐杀,凡是个正常人应当都不喜欢。裴杼在意的是另一件:“留这么多兵力是不是有点浪费?反正泰城里面已经没有敢作乱的胡人,稍微留些人手便足够。”

    “不行!”江舟拒绝得很是干脆,这一点没商量。

    这次中了计,江舟也自责至极,谁也不知道他初听噩耗时的惶恐无措,这种事情再经历几次,他怕是连心跳都要骤停。

    这回出征,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为了保全裴杼,江舟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只有将裴杼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他才能走得安心。要知道这家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必须得看紧了才行。若不是手头的兵还不够,江舟甚至还想留下更多。

    将裴杼带出来,那就是为了刷声誉的。如今声誉也刷够了,这些事足够王绰等人拿回去吹,剩下的便没必要再让裴杼一直参与。

    裴杼只能被动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保护。

    他愣是在床上待了一天一夜,才被允许下地,下床之后,裴杼第一时间就溜达到了沈璎的房中。

    沈璎比他可要惨多了,到现在还面无血色,整日昏睡不醒。尽管军医再三保证沈璎底子好,不会出事,裴杼还是不相信,反反复复问了十几遍,直到军医吓唬他,再吵下去会影响沈璎休息,裴杼才终于闭了嘴。

    已经抵达纳水边的塔伦见幽州的追兵迟迟不至,于是猜测裴杼肯定已经遇害了。

    突利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认识一人尤其擅长养狼,且离泰城不远,只要他们先将幽州的主力引出来,对方便能放出狼将裴杼活活咬死。

    塔伦也没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狼群身上,所以他单独留下了几千人藏在城中,若是那群狼失利,便让这些人冒死刺杀裴杼。

    这么做的代价的确不小,不仅泰城白送给了对方,就连马场也丢了。幽州虽然没有拿到全部的马,但也赚得够多了,若不是裴杼出事影响了这群人,只怕他们还要将剩下的马全部追回,包括塔伦他们的坐骑,真是一群恶霸土匪!

    但幸好裴杼还是倒下了,没准如今已经葬身在狼腹中,连尸骨都不剩。只要裴杼一死,幽州那群人便不足为惧。

    突利也是这般安慰众人的:“等咱们去了黄龙府,与王廷派过来的援军汇合,定能再夺回泰城和苇甸。”

    只是众人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同幽州打了:“咱们真能打得赢幽州吗?”

    “这是什么话?裴杼一死,幽州军便是强弩之末。他们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即便咱们不打,他们也没有再进攻的心思。”塔伦连劝带骂,勉强给这群人重拾了自信。

    众人姑且相信大王子的话,往黄龙府附近赶。

    黄龙府的长官们得了消息,并不是很欢迎塔伦王子。

    泰城的惨状他们已经听说了,塔伦王子走到哪里,哪里便得倒霉,且这位也心狠,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将泰城拱手让人,他们可不希望相似的事情在黄龙府上演。

    可惜这位身份不俗,他硬要过来,黄龙府上下也不能将这倒霉鬼拦在门外。

    三日后,河北道的援军果然抵达泰城,沈璎的情况也终于好转,虽然还得在床上养着,但至少已经有了精气神,裴杼每天都会花两个时辰陪她说话。

    那几万援军大部分都被江舟带了出去,上回被胡人坑过之后,整个幽州军中都憋着一股劲,要将塔伦这群人弄死。

    出征时,裴杼对着江舟欲言又止,他想劝江舟悠着点儿,毕竟江舟展现出来的报复心太强了。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没说,这可是战场,没点血性还了得?江舟他们有本事,就该放开手脚,让他们闯荡去。

    裴杼只叮嘱他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务必平安归来!”

    江舟看向自己带出来的兵,郑重颔首。

    大部队离开后,泰城的百姓还是不敢吱声,毕竟是留守下来的幽州军还是很多。

    裴杼要集结粮草、伤药,做好后勤工作,于是便又干起了抄家的老本行。他在泰城境内查抄贪官污吏,甚至一度翻起了旧案,只要有以钱权压人的案子,通通拿出来重新审理。

    抄出来的钱,一份用于后勤,一份送给京城,一份则用于重修泰城。在裴杼看来,泰城的基础设施实在太差了,要修的地方也太多了。

    本来战战兢兢的泰城百姓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幽州那位大人竟然在为他们花钱!这……他们自己的父母官都没有这样体贴的,原来被敌国占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

    裴杼遇袭但不久后脱险的消息传回幽州,幽州上下群情激奋,越发觉得胡人该死,竟然这么对他们裴大人。

    王绰这段时间一直在散播裴杼在战场上亲力亲为,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的事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绰立马又多了灵感,联合华观复现编了一则故事,意在嘲讽东胡大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故事里,塔伦可是十足的丑角,多次设计陷害裴大人都被裴大人巧妙化解,最终无可奈何逃亡黄龙府。

    虽然简短,但塔伦奸诈倒霉、裴大人足智多谋的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王绰对此十分满意。

    第139章 开荒

    一波三折的故事总能引人入胜, 倘若故事主角又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便更让百姓喜闻乐见了。

    多亏了裴杼,塔伦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从前北方百姓憎恶的都是整个胡人群体, 如今忽然就有了具体针对的对象。谁让塔伦恶毒至极,还又蠢笨不堪, 不骂他骂谁?

    但骂着骂着,百姓们竟然也觉得所谓的东胡也不过如此了,压根没有那么可怕。

    需知这位塔伦可是东胡的大王子, 不知道东胡是否有嫡长子继承制,但是长子肯定比其他孩子更得器重。一个最有望成为继任者的王子都能被他们裴大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可见东胡王廷都是些蠢蛋, 压根没有什么聪明人。

    我军首领英明睿智,敌方首领愚不可及,可见胜利都是早晚都事。

    百姓们甚至在王绰的版本上又衍生出各种小故事,尽情描绘他们裴大人是如何智斗东胡, 恨不得一天编出几百几千个版本来,乐此不疲地疯传着, 酒楼饭馆处处都有吹嘘裴杼用兵如神的说书先生。

    王绰同华观复一直在观察民间的反应,见效果显著, 心中难免得意。到此时,他们其实已经不介意齐霆是否会对这故事有所不满。真若不满, 那也是齐霆自己小气。

    裴杼跟幽州弱势的日子已经结束,自打齐霆下定决心要将东胡收入囊中,事情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幽州多了这四万的兵力, 将不必再受齐霆制约,更有了单挑朝廷的一战之力。来日一旦江舟收服整个东北平原,裴杼甚至连自立为帝的资格都有了。

    如今江舟跟裴杼在前线, 王绰等人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发展商贸、兴建海船、囤积粮草,得为造反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些褒奖裴杼的小故事广为流传,最后一度传到了朝廷,甚至传入了齐霆耳中。

    张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裴杼使绊子的机会,尽管裴杼进攻东胡他也是支持的,但那又如何?利益之外,他与裴杼仍是死敌:“陛下,裴杼这回的风头是不是出得太大了?他不过是个文官,哪里有本事跟东胡的大王子斗智斗勇?依臣看,这故事必定言过其实,无非是为了给裴杼扬名才编出来的。可他一介臣子,要贤名有何用?”

    张戚一边进言,还一边观察着齐霆的脸色,他始终不相信这对君臣真能做到推心置腹:“陛下,您待裴杼有知遇之恩,可他待您,却未必忠心耿耿。”

    齐霆是有过片刻动摇,毕竟张戚就差没有明着说裴杼狼子野心了。但裴杼在齐霆这儿信誉一向过得去,他也不过只是怀疑片刻便打消了疑虑。尤其在他听张戚提议,要另派一批人前往东胡,“协助”裴杼稳住东胡的地盘,齐霆眼神立马就清明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眼馋东胡的金银珠宝罢了。齐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让张戚下去了,显然不愿多提。

    张戚虽然没能顺利给裴杼上眼药,但也不气馁,这次不行就下次,只要他锲而不舍,裴杼早晚能跌个大跟头。当初王绰等人不也是被这么弄垮的吗?只要能在齐霆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便足够了。

    可裴杼的东西刚好又来得这么巧,张戚正准备离开,他给齐霆搜罗的财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正好送到宫中。

    成箱的宝贝鱼贯而入,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饶是家财万贯的张戚此刻都有些羡慕齐霆了,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实在省心。都不用如何吩咐,裴杼自己就能想方设法将钱送过来,多贴心啊。怪不得齐霆舍不得怀疑对方,谁会忍心怀疑自己的钱袋子?齐霆宁愿相信自己野心勃勃,也不会相信钱袋子图谋不轨。

    这也确实是齐霆内心的真实写照,在收到裴杼呈上来的孝敬后,齐霆便已原谅了裴杼的鲁莽,并不管这则故事究竟是裴杼编的亦或是底下人夸大其词。哪怕就是裴杼有心宣扬,大概也是因为少年意气。

    谁年少时不想出人头地,不想美名远扬呢?可以理解的,齐霆一边抚摸着汗血宝马,一边毫无原则地忘却了方才张戚的话。

    他父皇曾经也有一匹汗血宝马,一度奉若珍宝,像他这样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即便对此良驹心驰神往,却也只能远观,连触碰一下都不允许。

    可这样的珍宝,他如今也有了。

    离宫后,张戚立马招来心腹,让他们尽快寻一批懂得胡人言语的汉人,还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才行。

    他得提前预备着,来日好派往东胡。东胡那些奴隶主的富裕程度远超张戚预料,这样一块肥肉,绝不能让齐霆跟裴杼这对君臣独占!

    远在泰城的裴杼还在心疼送给齐霆的那六汗血宝马,纯种的汗血宝马异常珍贵,虽然东胡良马多,但汗血宝马也实在不常见。这两匹是泰城马场最优质、最漂亮的两匹马,裴杼爱不释手,但最还是忍痛都送给了齐霆。

    便宜那昏君了,总有一日他要亲自抢回来。

    不过眼下还有比那汗血宝马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裴杼。

    东北平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因冬日里气候寒冷、路途遥远,导致中原王朝在此地开拓农耕的难度极大,是以这附近农业发展也相对落后,百姓一直以游牧、渔猎为生。胡人东迁后,带动了不少奴隶主经商风气,许多富人将东西两边的商路打开,赚得盆满钵满,倒是寻常百姓依旧过得清贫,对农耕更是所知甚少。

    裴杼如今接管了泰城跟苇甸,自然要彻底改变这两处地方,好来日为他所用。

    首先要妥善解决的便是城中的奴隶问题。游牧民族并不一定跟奴隶制绑定,但是在东胡的确有许多奴隶存在,富贵人家蓄奴成风,奴隶群体中有一部分是汉人奴隶,也有不少是胡人里贫苦人家出来的。他们没有牲畜,没有积蓄,不受法律保护,完全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都是奴隶主一句话的事。

    裴杼直接下达两则召令,五日内,城中奴隶主需释放所有奴隶,官府会恢复其平民身份。今后富贵人家若要招人,一律签订契书、给予报酬,官府同时也会制定相应的法律进行约束。

    此举当然受到了许多胡人的反抗。许多人家中世代蓄奴,奴隶主世世为主,奴隶代代为奴,如今幽州让他们说放弃就放弃,凭什么?

    反抗的结果便是被幽州士兵无情镇压。几个刺头被当场解决,裴杼甚至放言:“要不放人,要么伏诛。”

    他不是在跟这些人商量。

    剩下的奴隶主们终于学乖了,也想起来他们已经被幽州占领了,人家管他们天经地义,若再反抗,不仅家底保不住,连脑袋都要保不住。

    许多人还是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急哄哄地将家中的奴隶全都放了出来。不过他们也不看好裴杼这大张旗鼓的改革,奴隶之所以沦为奴隶,无非还是因为养活不了自己。把人轰走时,还附带两声嘲讽:“出了主人家门,看你们还能靠什么谋生?幽州不会养你们一辈子,等到幽州这位大人一走,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甚至还有更恶毒的话,说幽州人哄他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参军,跟从前的汉人一样做冲锋队,做死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这群已经恢复了平民身份的奴隶们被吓得满心满心不安,生怕自己离了狼窝,又进虎穴。

    但这位幽州来的大人似乎并没有要针对他们的意思,而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城外的荒地中,让士兵带他们一道开荒,教他们说中原话,教他们用木头制作农具,教他们沤肥,并学着中原人种田谋生。

    裴杼要告诉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力更生。

    向来习惯于游牧渔猎一群人都有些傻眼,默默提醒这位裴大人,他们这儿每到冬季气候寒冷异常,应当是种不了什么粮食的。在众人看来,粮食都是娇贵的东西,只有温暖的南方才能种。

    可那位裴大人却告诉他们,他们脚下的这边土地是块沃土,种出来的粮食可能比幽州还要好吃。如今开荒,明年春天便可以播种春小麦,三月种,七月收,农闲时再撒点大豆、高粱,一年的收成就都有了。重要的是,第一年的粮种可以跟官府赊,不收利。收成之后,他们只需要向官府上交一部分的粮税,剩下来的便是他们自己的粮食,农田也会是他们的田产。

    自己的田产,就冲着这一点,即便裴大人是骗他们的,即便前方是火坑,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作为奴隶,他们根本没有过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如今终于有了。

    而裴大人对他们的好远不至于此,担心他们在冬天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还用抄家得来的钱帮助他们修建房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座小屋,但这可是房子啊!更不用说裴大人还给他们的房子都盘里火炕,那东西神奇得很,只要塞点树叶干草跟木屑,一整晚,榻上都能温暖如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冬天被冻死了。

    裴大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胡人们对此越发坚信。

    裴杼只是打了个样,便将安顿这些贫民的事情都交给军中的人了,这回历练,军中不少人也跟着冒了个头。等谢邈、贺辽还有江舟他们都离开后,裴杼又发掘了一批得力干将,一个是先前被哄过来的唐放,此人做事粗中有细,裴杼用着很是趁手;还有一个是沧州出来的卢玉东,跟唐放一样都是因为家中拮据才入的伍,能力身手都不俗。

    杂事分出去后,裴杼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带着人重新梳理了一遍衙门职官,结合幽州情况与两地旧例,将职官调整了一番,又重新建立了户籍制度,将城中所有百姓信息重新登记造册。

    让泰城和苇甸直接从游牧社会过渡到农耕社会不太现实,但是可以将制度跟班底先建立起来,运行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垦的荒地种出了粮食,他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选择农耕。

    裴杼忙得脚不沾地,泰城和苇甸的衙门中人也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每日等到入夜后,裴杼才能抽空去陪一陪沈璎。

    过了这些日子,沈璎其实早就好转了,但是裴杼不放心让她这么快下床,愣是押着她又养了好几日。沈璎也是个闲不住的,她见裴杼在外风风火火没个消停,自己也想了不少点子,尤其是税收这一块,配合户籍改革还得再调整一番。沈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过些日子也去外面大显身手。

    泰城这两处地方可以施展的余地太多了,他们在幽州还要忌惮朝廷,畏手畏脚,但是来了这儿根本不用考虑朝廷,毕竟朝廷压根管不到这里。许多不能做的,不能试的,如今都可以尝试。

    可还不等裴杼将两地彻底捋清,前面已传来消息,江舟率人又攻下了黄龙府,还捉住了塔轮身边的谋士突利,问裴杼是否要派些人过去管理黄龙府。

    裴杼听到这消息都懵了,这也太快了吧,照这么下去,他开荒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江舟攻城的速度,这可怎么好?

    有时候底下人太能干,也是一种负担呢,裴杼无不得意地苦恼着。

    裴杼还在泰城故作无奈,塔伦这儿都快要气得爆炸了。黄龙府这么多的守军,这么坚固的城墙,竟然挡不住幽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开战之际,塔伦曾问过对方的名字,结果那家伙竟然说自己叫江铁牛!

    他竟然输给这么一个叫江铁牛的人,真是奇耻大辱。这名字他甚至都说不出口,塔伦宁愿自己输给了裴杼,好歹还体面一些。

    但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的确个硬茬子,不仅拿下了黄龙府,还将他身边的谋士都给捉回去了。更过分的是,那家伙竟然告诉他裴杼没死。裴杼怎么可能没死?那他筹备的那些算什么?今后又该如何向父汗解释?

    塔伦陷入了茫然,但是他的部下已经顾不得再让他思考了,直接劝道:“殿下,咱们还是逃回王廷吧,不能再打了,那江铁牛无人能敌,再打下去咱们指不定得全军覆没。”

    若真如此,东胡的脸面就真丢尽了。

    第140章 告发

    黄龙府具体情况未知, 裴杼便准备亲自过去查看一遍。

    反正这一路上已经被江舟给扫荡干净了,连塔伦都被打跑,想来也不会有谁不长眼敢再拦他。

    话虽如此, 沈缨还是派了将近一半的人前去护卫,甚至自己跟在裴杼身侧。

    泰城与苇甸留下来的守军不算太多, 但这两地也绝对不会生乱。刺儿头都已被按了下去,剩下的穷苦百姓因为裴杼得了利,不仅有了房子还有了田, 即便王廷那些士兵卷土重来,想来他们也会帮着幽州抵抗到底。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裴杼动身前, 甚至有些好些百姓主动询问幽州还要不要招兵。他们做惯了体力活,所以力气大,可以去战场上拼一拼。再说了,幽州军中待遇尚可, 而且一向论功行赏,他们都愿意碰一碰运气。万一立了军功, 兴许还能留在裴大人身边。

    裴杼安抚他们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但此事先不急, 你们好生开荒,等到日后兵力不够时官府自会发布募兵的告示, 你们多注意些即可。”

    “那什么时候不够用呢?”

    裴杼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很快的。”

    众人不太理解,但依旧选择相信裴大人。来日裴大人若是要用兵,他们肯定第一个参军, 反正胡人贵族从来也没将他们当人看,与其追随他们,还不如跟着裴大人, 好歹裴大人从来不会亏待他们。

    裴杼离开之后,泰城跟苇甸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塔伦王子这一败,将胡人的心性都给磨平了。

    从前东胡百姓哪能想到,王廷的兵会如此不堪一击?

    黄龙府的百姓也是一样的,他们多是渤海遗民,后来东胡占领了这片土地,所有原住民便自动成了东胡人。黄龙府算是东胡东境一带最大的军事重镇,地位非比寻常,奈何这样一座大城,却也没挡住幽州军的猛烈攻势。

    离开裴杼之后,江舟攻城的手段越发果决,除了黄龙府的守军被江州吓唬得日日不得好眠,就连新入伍的这群士兵们每天也被江舟操练得死去活来,迅速从不懂行的新兵蛋子变成仪容整肃的正规军。

    饶是如此,江舟还嫌不够,想方设法给他们找动手的机会。黄龙府如今已经已经不中用了,江舟又带着人往西边追杀塔伦。

    塔伦终于放弃了东边领土,正带着人飞速往王廷赶,可江舟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杀,誓要将王廷这些人斩于马下。

    江舟虽然短暂地离开了,但是带给黄龙府百姓的阴影却始终没有消散。幽州军队的强大远超他们所料,破城之后,城内守军首领、衙门高层死了一堆,连一些抵死反抗的富商都不能幸免。

    百姓生怕幽州那位大人来了之后死的人会更多,因而裴杼一行人抵达黄龙府后,百姓甚至都不敢冒头,生怕惊扰了幽州的人。

    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衙署,到那儿一看,该杀的人、该抄的家,江舟都已经顺手给他解决完了,裴杼什么都不用做便收获了一整年的军费开销以及建设开支。有了钱,剩下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只要按照他们在泰城制定的新政,将衙门的人员调整并补齐,再将奴隶划为平民,带着他们兴建房屋、开垦荒地便够了。

    他的铁牛将军真贴心啊,裴杼只遗憾江舟如今不在身边,不能好好地夸一夸他。

    倒是唐放看到这些金山银山,难免担忧:“大人,黄龙府抄上来的钱比另外两个地方加起来都还要多,若是这些富户因此抵制咱们可如何是好?”

    裴杼跟沈璎十分娴熟地指挥人将这些财物登记,转身顺嘴回了一句:“那些人从来也没有支持过我们。”

    唐放挠了挠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对于胡人来说,他们是入侵者,怎么可能会支持他们?

    裴杼平静道:“如今幽州是靠武力破城,总有人对咱们不服。不论怎么做,总有人不满意,既然一定要得罪,那便得罪那些富户吧,好歹穷苦百姓人数多。”

    揭竿而起时,靠的便是这些百姓的支持,而非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奴隶主们。在裴杼看来,这些人跟京城那批所谓的世家大族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墙头草,仗着自己有些家底,便自信可以掌控一切,肆无忌惮地压榨着普通百姓。殊不知,一旦将普通人逼到了绝路,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受这些人都财产,裴杼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黄龙府的财产情况厘清之后,裴杼又带着人迅速做好了规划。

    收上来的钱照例给齐霆送一份,再留下一笔作为军费开支,剩下的全都投入到黄龙府开荒中。黄龙府比之泰城和苇甸要好上许多,城中基础设施相对完善,不过城外依旧有大片的荒地待开垦。

    军中士兵如今对开荒已经轻车熟路了,等城中的奴隶刚放出来,便被士兵们接过去开荒。

    上午开荒,下午建房子,晚上还得学着说中原话,原本战战兢兢的一群人因为实在太忙,压根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累是累了点儿,不过每天过得分外充实,甚至也不用动脑子,只跟着幽州士兵办事就够了。

    至于城中的普通百姓也没闲着,裴杼发动所有人在冬季来临之前疏通城市下水道,另外还得兴建书院,日后所有人都得会讲中原话、学会写基础的汉字才行。

    黄龙府留下来的那位副官对着裴杼给他定下来的差事,两眼一抹黑,险些晕过去。让城中百姓半年之内学会中原话,一年之内学会些汉字,这怎么可能?!

    副官颤颤巍巍道:“大人,城中百姓大多不擅学习,而且也没有多少会中原话的先生。”

    裴杼道:“这不急,我会从永宁县书院调一批先生过来。”

    “可是黄龙府这么多人,只怕也不够吧。”

    裴杼不甚在意:“够的。”

    论扫盲,华观复手底下的人都是专业的,书院甚至都已经摸索出一套赏罚分明、行之有效的经验了,那些学生在永宁县历练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出门施展施展。

    不是裴杼吹,永宁县出来的多少都有些本事在身上,黄龙府这三个地方的百姓就等着大开眼界吧。

    副官嘴里发苦,裴大人说得那么简单,但他真的不抱任何期待,他们这儿的百姓又不像是中原的读书人,哪能沉下心来学习?万一学不好,裴大人怪罪下来还不是他来担责?就知道脖子上这颗脑袋想留下来,肯定没有那么轻松。

    副官不敢责怪裴杼,只能默默咒骂塔伦。

    这位大王子果真是个祸害,走到何处,何处倒霉,不知这倒霉鬼现下又跑去哪儿了。

    塔伦已经快跑回老家了,江舟也顺着河道翻过大兴安岭,即将抵达东胡王廷。

    塔伦实在怕了,任凭他路上跑得再快都甩不开这个江铁牛。对方真应了这名字,是头铁的犟牛。

    那江铁牛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哪怕距离王廷越来越近,也依旧没有撤退的念头。

    本来塔伦还担心父汗知道他大败而归会怒火滔天,可眼下江铁牛越追越近,塔伦已经顾不上是否会挨骂。就算父汗打断他的腿,他也绝不会再跟幽州的人对上。父汗若是有本事最好自己挂帅,将幽州人撵出境内,反正他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比塔伦还要绝望的是突利。他被江舟押在军中,一直围观幽州军行进,越是了解幽州军,突利便越是清楚,这场战役他们必输无疑,没有任何悬念。

    他也想一死了之,但是那位江铁牛不让他死,江铁牛似乎知道裴杼遇害是他提议的,是以对他极为刻薄。突利在幽州军营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更无望的是,大王子压根没有救他出来的意思。

    也对,殿下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有心思念及他呢?

    突利不幸的源头,始于这横空出世的江铁牛。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梁国有这样的人物,这碾压一切的作战风格,倒是跟从前那一位有点像。

    曾几何时,中原也有两位这样的武将,毫不讲理地将他们从西边撵了过来,还顺势收拾了一边周边的部落。可那两位都被梁国的皇帝亲手了结了,绝不可能再领兵作战。大抵也只是风格相似罢了,突利安慰自己。

    江舟朝着王廷逼近,西边的阿尔普也是如此。

    西骨族本就跟东胡有仇,如今趁着幽州在东边作战,东胡没办法给予太多的支援,西骨族人便一直压着东胡打,打得海山直接没了脾气。

    这日,阿尔普也得到消息,说铁牛将军已经翻过山,准备围攻王廷周边城池了。阿尔普拉着赫连一块儿商议:“咱们也得加快进度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先动的手,结果竟然不及铁牛将军快。”

    赫连觉得好笑,这难道也要比吗?

    “咱们的兵力本就不比幽州。”

    而且阿尔普还是铁牛将军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比不过先生,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阿尔普显然不是这么想,他当初可是答应了裴大人要歼灭东胡,只有这样,裴大人才会将红薯种子赠予西骨族。若是歼灭东胡这差事被铁牛将军独占,他如何好意思伸手要良种?

    进攻,必须加快进攻的脚步!

    赫连当然是无条件支持他的,但赫连这样好说话,反而弄得阿尔普怪不好意思起来:“你跟着我,只能以西骨族的名义作战,白白丢失了那么多的军功,真是对不住你。”

    赫连温和地笑了笑:“我的功劳从来都不在朝廷。”

    幽州大多数人都只在乎裴大人,在朝廷那儿加官进爵,远不如在裴大人心中记份功劳来得值。

    可阿尔普还是觉得赫连是在安慰自己,并暗下决心,等打赢了东胡,一定好好补偿赫连。

    翌日,海山便明显感觉到西骨族又加快了攻势。得知幽州军挺近东胡腹地,海山就更笃定这两边人早已串通一气。可时局已经不利于他们,大王子那蠢货白拿了那么多的兵力仍不敌幽州军,还不如当初直接将这些兵力交给他,好歹能打退西骨族,日后再集中精力应对幽州。

    一步错则步步错,如今他们真的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就在幽州与西骨族合力对付东胡之际,远在黄龙府的裴杼却又迎来了朝廷的钦差。

    又来?!

    得知钦差已经上门,裴杼忍不住臭起了脸,愤愤不平地跟沈璎抱怨:“那么多的宝贝,还外加两匹汗血宝马,难道还填不饱齐霆的肚子?”

    “兴许不是为了钱的事而来。”

    裴杼不信:“不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但见面之后裴杼才知道,原来这次不是真为了钱。

    裴杼给的那些已经让齐霆心满意足,齐霆压根舍不得动他。但裴杼在黄龙府一带改革的力度太大,引起朝野非议,齐霆见朝臣们越说越不像话,又一再指责他包庇裴杼,这才派人过来问问。

    齐霆甚至不愿意让张戚的人插手,生怕他也会掳走东胡的财富,只派了自己人过来调查,顺便让裴杼写一个申辩的奏书,这事儿含糊一番也就过去了。

    作为钦差的太府寺卿也只想糊弄了事,于是暗示裴杼,陛下本不打算追究,这事儿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蒙混过关。

    裴杼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捏着鼻子给他装了几袋珠宝。

    他竟然也带头干起了行贿的事,果然人活久了就会变得龌龊。

    太府寺卿对裴杼的识趣十分满意,准备走个过场就离开。但偏偏有些之前在裴杼这儿栽过跟头的胡人奴隶主们,将这位朝廷钦差当成了指望,想要借机扳倒裴杼。

    是以第二日一早,裴杼便听说有人在街上拦住了太府寺卿的轿子,告他有犯上作乱之嫌,请求钦差秉公执法,将他槛送京师,听候发落。

    刚收了贿赂的太府寺卿头都大了,这年头还真有人这么天真,相信自己人会查自己人啊?

    可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告状,太府寺卿还真不能不管。

    裴杼闻讯赶来时,告状之人已跪在衙门堂下,如数家珍地算起了他的罪状。

    裴杼都气笑了,抱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心思留了下来,就这样看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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