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跟前的人僵住,甩开他的手,往前去找厨房的灯。
想看看是客厅的灯坏了,还是家里停电了。
厨房的灯也没亮,可能是电箱里的保险跳闸,他们这层的电箱钥匙不在业主手里,林念禾站在门框边给物业打电话,让人来开箱送电。
她打完电话,倚在厨房的门上,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霍锌,我们的矛盾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哄个一两句就能轻易解决。性格不合适的两个人走不到最后。”林念禾脑子发疼,今天穿的高跟鞋磨得她脚后跟痛,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破皮了。”你老是喜欢建一座屋子把我关进去,遇见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我有自尊心,我受不了一次两次通过别人,知道自己男朋友的近况。”
单亲家庭,林母很少夸奖她,更多时候是跟在后头叮嘱她不争馒头争口气,考上最好的大学,给陆建林看。
这种环境下长大,她性格很拧巴,喜欢的话说不出口,同样也说不出讨厌的话。
他们分手前又吵了一架,霍锌指责她,说她永远喜欢躲在自己的龟壳不肯多出来一步。
她觉得可笑,气急之下说了更难听的话。
评价他少爷脾气,不知道别人的辛苦,只想跟她玩玩儿,不把她当个人去对待。
他们之间积攒的矛盾彻彻底底地爆发,像颗突然爆炸的原子弹,燎得方圆万里内的生物通通化成灰烬。
那句分手,不知怎么地就被霍锌说了出来。林念禾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同意。
同居的那套房子留给了她,他什么也没带摔门而去。
其实两个人谁都没有错,只是性格不合适。
她不善于表达,需要引导型的恋人。霍锌喜欢玩儿,性格大方,到哪儿都能混得开,应该找个要么听话要么同样性格开朗热情的女朋友。
事实上,两个要求她哪个都不沾。
听了她妈十几年的话,每一步都按照林母的要求,考上最好的高中,成为省状元,选择一个父母眼里最好的专业。
循规巡矩这么多年,林念禾不想再给自己找一个跟爹一样的对象,事事都要插手。
而霍锌恨不得她是一只翅膀折断不会飞的鸟,关进笼子里躲开风吹雨打,养得金尊玉贵。
毕业的时候,他暗示过结婚,甚至开始计划求婚,被她看出苗头,及时掐断才又继续谈了两年。
霍太太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无非是结婚生孩子,然后在家等着他下班。
他理解不了她的处境,同样她不能接受他的生活。
物业动作很快,门外传来动静,一阵叮铃哐啷后,屋内瞬间光明。
林念禾嗓子发干,转身进厨房倒水。
冰
冷的液体顺着喉道滑下,缓解了难受。余光里少年站在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有话和我说”
霍锌声音发哑,“你不喜欢,我可以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呢?”
杯底碰到琉璃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低眉,“说出来你能改吗?”
“我说过很多次,不喜欢你管我,把我当无法自理的小孩儿,你照样没改过。”
“还要跟你强调多少次,我已经结婚了,你才会不去招惹江予州,我不是傻子,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敌意。霍锌,咱们根本不合适。你太强势,我不够包容,每次吵起来像钢筋对水泥,谁也不让谁。”
等吵完,他又上赶着来道歉,哄她。
循环往复,谁都累。
林念禾手支在台沿,不去看他。今天过后,他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她也没办法了。
“睡吧,你也累了。明天我找找同学,看能不能把你送学校借读一段时间,高三时间很宝贵耽误不起。”
他当时纯是为爱努力高考,想留在国内。现下被她一通刺激,不一定想继续高考。
她组织措辞,“如果不想学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找托福雅思之类的辅导班,主要看你。”
霍锌不语,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
他刚就注意到她换拖鞋后的走路姿势不对,于是在客厅翻出创可贴想递给她。
没想到,一进厨房,遏制不住脾气,引来她一顿反驳。
她今天穿着一条半身裙,脚腕冷不丁贴上他的掌心,下意识想躲开。
“别动。”
霍锌单膝跪在地上,表情认真地将创可贴撕开,粘在她磨破的位置。
那块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做到一声不吭,健步如飞的。
家里的创可贴都带着卡通人物,看上去可爱要命。
他突然有些不想放手。
林念禾催他,“我自己来吧。”
“好了。”
霍锌直腰起身,像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明天你上班,他家那边还需要我去帮忙吗?”
江予州那边的老人过来,只靠一个江黎,怕照顾不好。
林念禾蹙眉,“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她那段话说得不留情面,按照以前霍锌的性格,即使不甩脸子给她看,也会生气生个半学期。
霍锌目光大喇喇地对上她的眼睛,“听了。”
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他在火锅店的时候就想通了,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最重要的是不降低林念禾对他的好感度。
做小伏低,忍耐住,留到最后才是赢家。
况且这事是他的错,在车里没控制住脾气,惹她生气。
至于什么改不了性格,那是27岁的霍锌,跟他有个半毛钱的关系。
林念禾眨眨眼,“你是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
霍锌把她手边的杯子拿远了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让我别打扰你的生活,搞清楚我们的关系。”
“没必要去学校,穿越前在学校都听不下去老师的课,穿越后我就能听下去了”
他的视线触到林念禾嘴角那块儿很小的伤痕,像是被扎到似地飞快挪开,语气变沉,“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二十七岁的霍锌干的,不能把罪责强加到我身上。”
“你和他分手之后成了陌生人,和我难道不能做朋友?”
林念禾脑子宕机,反问,“你知道朋友的分寸吗?”
他抬眉,“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
太乖了,乖得让她心里发慌。
林念禾顿了顿,“明天早饭不用你做,我自己上班路上可以解决。”
每天都是他做早饭,整理家务,她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准备离开的霍锌,停下脚步,“行。”
翌日,
林念禾起床,桌上还是像往常一样摆好了早餐。
霍锌出门跑步,还带上了狗。显然是给她创造的独处空间。
之后的日子,他都安分得可怕。没关系的事儿,一点都不多过问,老老实实埋头做题。有次林念禾下班,居然拿着错题问她解题思路。
时隔九年没碰过高中题的状元,拿起卷子,有些无措。
偏偏对上那双虚心求教的眼睛,她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试着找找回忆。
十月,
她挑了个天气不错的周末,带着霍锌上山。
因为国庆节刚刚过去,路上车流量不多。
秦阿姨给她推地址的时候,说这座寺庙是A市最灵验的,每年很多人来还愿。
庙里有个方大师,给人算命一算一个准。
林念禾出门前本来不想带上他,但念他最近确实老实乖巧很多,每天在房间写题。
复习时精神压力过大,影响效率,她心一软,索性带上他。
今天没开她的那辆mini,开的是江予州的黑色路虎,霍锌坐在副驾驶,长腿第一次有地方放,不用缩在一块。
他睨眼认真开车的林念禾,正色道,“要是有人让你买什么开过光的东西,或者拉着你的手给你算命,你千万别信。”
“我脸上写着好骗两个字吗。”她踩下刹车,等待红灯,“你今天也去许个愿望,保佑你考上清北。”
霍锌呵了下,“我一分不花,让菩萨保佑我上清北,从家到清北坐公交还得花两块钱。世界上要真有这么好的买卖,清北里不得全是人。”
“清北很容易考的。”她想到他的成绩,补充,“对我来说。”
“……”
话题截然而止,霍锌阖眼睡觉。
寺庙在清城山上,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前一个晚上熬夜写物理题,困得不行。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眼,已经到了地方。寺庙很大,各个殿宇,里面塑了不同的金像。
霍锌垂着眼,跟在林念禾后。她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发现他还跟着自己后头,“你去找找管高考的。”
不知道现在的佛祖管不管过去的事情,但拜了总归比不拜好。
林念禾劝他,“来都来了,你去试试。”
他拗不过,问了旁边的义工,找到挂着大雄宝殿的殿宇。等磕完几个动作很不标准,但看起来极其虔诚的头,霍锌思考了一下,摸摸口袋没带现金。
找人办事要花钱,找神仙办事也得多少花点。
一个收款码突然出现在面前,义工看出他想捐钱,提示,“可以扫这个。”
“……”
九年后的科技发展到传教寺庙也通互联网了……
霍锌沉默两秒,掏出手机扫了个六百八。
这是去年清北的最低录取分数线。
捐完款,他出门想找林念禾,被穿着褐色衣服的小僧拦住。
霍锌瞬间把手机放进兜里,一脸冷漠,“不买,不信,谢谢。”
在车上还吐槽林念禾长着张容易被骗的脸,结果他也遇上了。那个扫码的六百八,是他最后的迷信,其他一概不信。
小僧脾气很好地说,“我师父找你,说和施主有缘。”
“哦,不信。”他双手插进卫衣兜,“我要找人,麻烦你让一下。”
小孩岁数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登时急得要哭,“不行,我师父说了必须让你见他。”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霍锌不信这些,自然不接受小孩嘴里师父的摆谱行为。
“师父他前几天去滑冰摔骨折了。”他拖着他的胳膊往后面走,“医生说他现在不能下地,你跟我去了,就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说你身上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客人。”
小孩还在絮絮叨叨,没注意身边少年的沉默,“等会儿我送你一个开过光的手链,包你吃不了亏。”
那边,林念禾跪在垫子上闭着眼睛在心里许愿,磕头拜了拜。
出殿后,她没看见
小霍的人影,正想给他发消息问问人在哪儿。眼前倏地压下一道阴影。
是27岁的霍锌。
他身上沾了香火的气味,淡雅清幽,开口说的话却截然相反,“你还迷信?”
林念禾在心里自认运气不好,上哪都能碰见他。面上笑意盈盈,“求个安慰罢了。”
霍锌敛去眼里的情绪,“人定胜天。”
落在她的耳朵里,林念禾觉得他是在嘲笑她,好脾气地回道,“您说的对。”
她突然发现小霍之前说的对,那些事情都是27岁的霍锌干的,和他没关系,不能一棒子打死他俩。
面前的这个,才是讨厌的源头。
信教和不信教的来寺庙都是为了找份寄托,前脚刚求完神仙,后脚被人当面说迷信还嘲讽她什么人定胜天。显得他,好像全世界就他最聪明理智。
一对比,18岁的小霍,瞬间顺眼多了。
“你替自己还是替别人许的愿?”他越过她,注视着殿里面慈悲的佛像,佯装无意。
林念禾低头给小霍发消息,让他别往这边来,顺嘴接道,“替别人。”
“你倒是好心。”
她收好手机,抬头,“我替我老公求个平安。”
前任一相遇,就想往对方心里狠狠扎两下。
林念禾觉得她这是被霍锌逼出来的变态心理。
“是吗。”他唇角勾了勾,“希望你许的愿望能够实现。”
她进的药王佛殿,求的肯定是身体健康。这些事情,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他却非要不死心地亲耳听见她说一遍,听她说跪在这些铜镀金的制品前面有多心诚地许愿,祈祷它们保佑那个男人。
霍锌眼底的情绪逐渐蓄累,神色异常冰冷。
一道熟悉的中年女音响起来,“小禾。”
林念禾下意识望去,记忆里的身形如今消瘦大半,气色很差,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她刮跑。
霍母走过来,温柔笑了笑,“很久没见过了,你过得还好吗?”
她和霍锌谈恋爱那会儿,霍母时不时会找她吃饭逛街。霍锌小时候的黑历史,一半都是她告诉的自己。
林母不会做饭,霍母却会做很多甜点。分手时,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能不能复合,第二个念头就是吃不到霍母做的小甜品了。
霍家出事,霍母受刺激,精神出现问题,被他们送进疗养院。林念禾去探望过几次,但只要一露面,霍母的精神状态就会更糟糕。
为了避免刺激她,妨碍治疗,她就再没去过了。
这会儿看见好端端站在眼前的霍母,她还有一些紧张,“阿姨,您身体怎么样?”
霍母上前抱住她,“已经没事了。”
“过几天是霍锌爸爸的祭日,我们来给他上柱香。”
霍母信佛,把他的骨灰存在了寺庙。
她搂着林念禾,突然哽咽,“好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哪天来找我,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饼干。”
林念禾拍她安慰,“没瘦多少,倒是阿姨你要好好吃饭。”
霍母擦干眼泪,松开她,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你们没缘分了,但是我真的喜欢你。要不你做我的干女儿吧,平时……”
霍锌打断她的话,“妈。”
霍母回过神,笑了下,“是我欠考虑。”
林念禾被她的话整得尴尬,前任变兄妹,她到时候估计连头都抬不起。
“阿姨改天我再去看你,我有事先走了。”
她像是逃似地离开,霍母眼眶微红,拍了下霍锌的胳膊,气愤道,“你就装吧你。”
做妈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儿子心里想的什么。
每次问他林念禾的事情,他都闭口不答,实在烦了,会敷衍她说不喜欢了。
寺庙里的院子那么大,他不往西走,也不往东走,就往林念禾眼前撞。
“她结婚了,你也没希望了。”霍母小声抱怨,望着冷冰冰的儿子,叹气。
这样的性格,怕是离婚了,他也不可能上位。
给林念禾做小,说不定她会多看他一眼。
霍母径直往外走,无意识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愣在原地。
霍锌疑惑,“妈,怎么了?”
“没事……”
怎么会看见一个和霍锌很像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