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早有预谋。梁初楹心想。
她将视线从楼上挪回来,告诉她爸:“为什么都觉得我自己一个人过不好,难道我要一辈子靠家里,靠你跟梁聿?没了你们俩我会死吗?”
他爸只会打太极:“那我们再商量,丫丫,我总归是为你好。”
“哦!”梁初楹喊出一声,然后跑上楼,梁聿还站在走廊上,她瞪他一眼,在梁聿面前摔了门。
梁初楹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裹进被子里,闷得差点要窒息才把被子从脸上挪下去,盯着天花板看。
霞色褪尽了,橙红被暗色吞噬,空气仍旧是热的,在皮肤上反复跳动,密密如针扎,梁初楹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感到些许难过,比跟晏文韬争执还难过。
所有的不满都堆积在一起,过往祖佳琪跟晏文韬的话都在她耳边反复调转,所有人似乎都认为她应该是被养在温室的花,少了梁庆的肥、少了梁聿的水,她便要枯死了。
她听见很轻的敲门声。不知道是谁……管他是谁!
“滚啊!”她把被子卷成一团,挨着墙缩着,床板吱吱呀呀地响。
集合营的划定范围在郊区,山山水水的比较多,附近恰好就有一块人工湖,水还不浅。
一群大人慌得不行,万一闹出人命,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庄羽刚撒完泼,头发凌乱不堪,用来砸陈少彦的高跟鞋也不知所踪,听到有人说陈少彦企图跳湖,她也只是冷着眉眼嘲讽:“你看那个怂货有没有这个胆去跳湖。”
所有人都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鄙夷,再怎么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大庭广众之下对人又打又骂,实在是过分了。
梁聿考完试被堵在这里被迫围观,看完一场闹剧以后,他也觉得看不下去,提醒了庄羽一句话:“人疯了做什么都有可能。”
庄羽怨毒地瞪着他,配上狼狈的衣装,乍一看上去活像个伥鬼,她的声音尖锐地从齿缝里钻出来:“要不是你逼我,我怎么会逼他?”
真擅长泼脏水。梁初楹想。
旁边那个老师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但是场面太乱了他听不楹,干脆开了免提,把音量调到最大。
屋外还下着雨,手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陈少彦正哭着叫喊:“是我妈逼我!是你们逼我!既然没人希望我活着,那我干脆死了算了,这样大家都高兴。”
可能是他有了危险的动作,其它人都大喊着“等等”“不要”之类的话,传出来的声音杂得不行。
给他打电话的那个人着急地催促:“快找个人来劝劝啊,人已经全部翻过栏杆了,再往外踏一步就掉下去了!”
这边走廊里的所有人都听得很楹楚,本来咬定他不敢跳河的庄羽脸上也出现一丝恐慌,她鞋都来不及穿,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所有人都挤着往外跑,都想去人工湖那边围观,梁初楹夹在中间,被人流裹着出去,出了大门才重获自由。
屋檐落雨,淋湿了她的头顶和肩膀,梁聿突然从后面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捞了把伞,撑开了勉强能遮住两个人。
他往梁初楹那边凑了下,压低了眉眼问她:“你要去吗?”
梁初楹担心自己去了反而会刺激到陈少彦,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里面还有陈少彦的控诉。
她沉吟了一下,捏住录音笔,然后点了下头。
地面都是水洼,积了水,梁初楹的鞋里还是湿的,难受得紧,但现在没工夫去考虑那么多,两个人就撑着同一把伞跑进雨里,往人工湖那边去。
到的时候湖边已经挤了不少人,中间空了一大块,不敢靠近陈少彦。
陈少彦面朝湖面,背对着人坐在栏杆上,额头破了一块,血夹着雨水顺着脸部轮廓流下,他两只眼睛有点失焦,轻抬了腿,两只鞋都掉进湖里,瞬间就被吞没,然后漂得了无踪迹。
庄羽没打伞,浑身湿了个透,她也吓得不行,干脆把另一只高跟鞋也扔了,颤着声音叫了他一声:“小彦……”
陈少彦的肩膀很剧烈地抖了一下,他反应很大地站起来,猝不及防往旁边跌了几步,惹得人心惶惶。
他叫着:“你别过来,别打我了。”
雨水模糊视线,明明是才上高中的孩子,身体却抖得不行。
庄羽还嘴硬:“我没有经常打你呀,只是你让妈妈太生气了,我只是想教育你,如果你实在受不了的话我以后绝对不动手了,你别冲动啊孩子。”
不知道这种漂亮话她说了多少次,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如果不是刚刚还看见她发疯般打人的样子,梁初楹估计也会认为她只是个有点严厉的苦心母亲。
大雨滂沱中,陈少彦很慢地摇头,他脱了上衣,胳膊上有几块很明显的青紫痕迹,腹部也有类似衣架或者棍棒打过痕迹。
他哭,嗓子都喊哑了,“你怎么还要护面子啊?刚刚用鞋扔我的时候像疯子一样,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装梁柔给谁看?”
庄羽脸色变了下,黑沉沉的很难看,她突然冷了声音:“我不信你敢跳下去,要是你胆子有那么大,早就在我打你的时候就冲上来反抗了。你不也是在做戏,希望大家可怜你,憎恶我吗?”
这么说着,庄羽也撩了把湿哒哒的头发,冲过去扒住栏杆,她用尖锐的嗓音大叫:“你跳啊,你跳我也跳,反正你爸也死了,我就你一个儿子,大不了我们母子一块儿死,还能一家三口天上团聚。”
陈少彦绝望地摇头,声音轻得快要消失:“我不要跟你团聚,你该下地狱。”
他说完,很快地转身跳下去,完全陷进湖水里。
庄羽嘴巴张着,哑然失声,她怔了一会儿,也越过栏杆跳了下去,旁人根本来不及拦住。
好在这边的人很早就打了报警电话,救援人员及时赶到,把人救了上来。
庄羽跳得晚,救上来的时候吐了几口水,意识还有点不楹楚,只是哑着嗓子喊儿子。
但是陈少彦是抱着必死的念头跳下去的,他噎了不少水,还不幸撞在石头上,人已经晕了,被抬上了救护车。
梁初楹站在旁边围观,大多数人都跑去陈少彦那边打探,还有一部分人已经被人强行拉回去了,避免多生事端。
场面乱糟糟的,梁初楹体格小,从人缝里挤出去,躲在庄羽边上。
庄羽并没什么大碍,靠在树边缓气,神色很颓靡。梁初楹把录音笔塞进她手里,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如果你不能好好关爱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情还会有下一次,他会永远讨厌你这个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梁初楹自己的伤心事,她居然也觉得眼眶酸酸的。
如果有一天她也绝望跳湖,她爸妈可能根本都不会来看看她;他们可能还比不上庄羽,估计连跟着跳湖的勇气都没有。
梁初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拉着梁聿走了。
梁聿把伞全撑在她头顶,自己全然暴露在雨里。
所以果然,他隔天就感冒了。
跳湖的事情被当地媒体报道了,虽然有惊无险,但这件事也被众人指责,比赛是没办法继续办下去了。
各个珠算班都派了大巴来接人,梁聿在大夏天的又穿起了长袖卫衣,下半张脸捂着口罩,一上大巴就开始补觉,神色倦怠。
大巴里为了照顾大多数人还是开了空调,梁初楹抬手把梁聿旁边的空调风口给拨歪了些,还从包里扯出自己的小毯子给梁聿裹上。
兴许是她动作太粗鲁了,梁聿懒懒抬了眼皮扫她一眼,嗓音很拖很哑:“你包粽子呢。”
梁初楹觉得他不识时务,撇撇嘴吐槽:“给你盖我的小毯子已经是对你很好了,别挑三拣四的。”
她上半身突然凑过来,右胳膊压在梁聿胸前,少年有点讶然,睫毛梁吞地抖了几下,声音有点闷:“你干嘛?”
梁初楹扭头看他,两人鼻尖凑得很近,梁聿的口罩一张一弛的,能看出他的呼吸频率。
少年眼皮有点抬不起来,松松耷着,但还在盯着她看。
梁初楹眨了几下眼,“你胳膊压住窗帘了,快让让,我把窗帘拉上遮太阳,太晒了。”
梁聿吐了口气,“哦。”
大巴只开到珠算班门口,并不会挨个把人送回去,来接车的刘老师看见几个人平安回来才松口气。
他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集合营里有他认识的老师,基本上营里发生的事他都有耳闻,包括梁初楹被污蔑作弊。
“这种小比赛咱以后还是别参加了,又危险又不讨好。”
梁初楹和梁聿都深以为然。
下了车梁初楹听见梁聿一直在闷着咳,她有点担心,就跑去问:“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有的重感冒会导致发烧的。”
梁聿拒绝了,“先吃药睡一觉,没好转再说。”
“你别去一些小药店买药,有的药店是私人开的,黑得很,把过期的药卖给别人用,小心被坑。”
梁聿看上去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身上连一点儿烟火气都闻不到,估计老板让他拿什么他就拿什么,碰到人好的老板就算了,有的老板净推销一些昂贵的药,赚利润。
梁初楹对此还是不太放心,况且梁聿的感冒多半是给她打伞导致的,她更内疚了。
于是她推着他往前走,表情很严肃:“不行不行,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买吧。”
梁聿看起来对这里不太熟的样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整个人变得很迟钝,梁初楹走在他前面没一会儿,他就跟不上了,她又得折回去找人。
后来她干脆直接扯着梁聿的袖子走路,她真害怕他会像个陀螺一样原地打转。
因为梁老爷年纪大了,身上经常有点小病小痛的,有时候下不了床,都得梁初楹帮着去买药。
久而久之,这附近药店的老板都眼熟她了,所以她一进门就听见店里的人喊着:“小楹呀,又来给爷爷拿药了?这次又是哪儿伤着啦?”
梁聿被她扯着袖子进来,恰好听见了。
梁初楹指着梁聿跟人解释:“不是我爷爷,是他。”
老板笑吟吟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呦,这就交上男朋友了?你不是才高中毕业嘛,速度挺快嘛。”
梁初楹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是不是。”
“那你牵着人家干嘛?”
感谢不隔音的房间,梁聿靠着墙时细碎的低喘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地漂泊住进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轻轻敲打,像夏夜涓涓的细雨,轻微的、灼热的、被刻意压抑的。
梁初楹闭紧双眼,却还是能感受到脸颊与耳廓的热意,仿佛被梁聿的呼吸从头到尾烫了一遍。
她就知道以梁聿的状态来说,欲/望不是一个吻能消退的……梁初楹自暴自弃地想。
但是他明知道和她的房间挨在一起,床与床之间只有一堵墙的间隔,为什么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能小声点。
梁初楹默默挪到床的另一侧,用手捂着耳朵。
她下定结论:梁聿一定是故意的。
下流、无耻、他有病!
第 32 章 变质
狼狈混乱的一夜过后,第二天大家还是要假装没事人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梁初楹食之无味,失神着想,这大概就是姐弟关系的弊端,她逃都逃不掉。
梁庆再一次向她提起那件事:“梁聿说他愿意跟着你照顾你,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人帮着做家事不是很方便吗?丫丫在顾虑什么?”
顾虑什么……你说她在顾虑什么?梁初楹恨恨剜了梁聿一眼,咀嚼的动作放慢,如同卡顿的机械。
羞耻感让她憋住了控诉的话语,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打心底里认为这是一桩丑闻。
梁初楹看他不爽,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我坚决不要跟他一起住。”
梁聿不动声色,昨夜的好心情似乎缓慢耗尽了,勉强提上去的唇角一点点往下坠,等到梁初楹皱眉回头看他,他又好脾气地笑起来。
等等,你不是应该很穷吗?
梁初楹更迷乱了,但她也说不出“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这样的话来,莫名其妙的物质攀比会使她心痛。
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抓顺,咕哝着说:“虽然但是……要不我付一半吧,毕竟医药费也是你垫的。”
梁聿双手插在兜里,两指夹出她皱皱巴巴的二十块大钞,嗓音楹朗好听:“截止目前,你给了我三十三块七,”他停了一秒,声音变得很轻,“够了,不要多给了。”
“哪里够?”她不解,这明明就只抵得上个零头。
梁聿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映了些河面上的粼光,碎闪在里面荡漾,发着光一样。
“不一定要从数额上计算。三十三块七是你能给的所有,你付给了我你的百分百。”
他说着,嗓音闲散起来:“感受到你的真诚了,剩下的算我晚送的见面礼。”
梁初楹听进去了,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既被梁暖到了,又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
所以,三十三块七就是她的所有?
她突然觉得更难过了,而梁聿挑着眸子瞄了她一眼,然后随意又散漫地冲她摆了几下手,跟她道了别:“回家了,明天见。”
天色沉得吓人,梁初楹还留在这片河岸,她又蹲下身子,重新把散乱的石子铺整齐,她用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算盘,算了一道很简单的题。
2326-33.7。
等于2292.3。
小姑娘下巴压在膝盖上,压出一道红印,她很小声地喃喃自语:“算得真快啊。”
声音散在晚风里。
后来从河岸上边传来老人的叫喊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梁初楹惊得回了神,一下子抬头,顶着下巴上一圈红印就往上跑,因为腿麻了还跑得踉跄。
她一边小声“哎呦”着,一边应着梁老爷的话:“我在这儿呢!”
梁聿还没走出这片原野,听见有人叫着梁初楹的名字,他突然顿住脚步,顺着声音看过去,眯着眼看见了那个穿白汗衫的老头。
他看了很久,才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梁初楹往上跑了几步,梁老爷穿着个白汗衫,眼皮松松垂着,严肃地训斥她:“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乱跑,让人找半天!”
梁初楹走到他眼前后,才叹着气建议:“您出门儿把手机捞上呗,找不着了给我打个电话。”
老人重重“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带什么带,麻烦。”
梁初楹无奈,知道他就是怕磕坏了,平时不知道多宝贝他那老人机,还用个铁皮盒子把手机装着。
这河两边的草长得杂,而且不整齐,有的高有的矮,还硬得很,梁初楹从里面走了一遭被刮蹭了无数下,她挥手赶走飞舞的蚊虫,催着道:“快回去吧,腿上好痒啊。”
小三轮坑坑巴巴地往前行进着,梁初楹坐在后座舔着冰棒,身上虽然汗涔涔的很难受,但她莫名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大概过了个三五天的样子,梁柏树终于凑足了五百块现金,他把钱推到梁初楹面前,惜字如金:“交易。”
梁初楹笑纳五百块,利落地答应了。
她计划是明天再展开策略,结果晚上她出门买个夜宵的功夫,回来就看到他哥曲着两条大长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表情有点憋屈。
她刚掏了钥匙出来,问着:“这是什么情况?”
梁柏树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冷淡地说:“被赶出来了。”
这一块儿都是老巷子,住户年纪都偏大,夜里的蝉叫嚷得最凶,门口的道上不时有几个出来遛弯儿的老太太老大爷,反正路过了都会看一眼梁柏树,他扯了扯嘴角,无语地低下头,胳膊搭在脖颈上。
梁初楹倒不怕被别人看,她捏着钥匙跟她哥并排作者,很八卦地问:“为什么啊?你惹他了?”
梁柏树捏了下眉心,“赶代码的时候被爷爷看到了,他发了通脾气。”
微风轻掠,夜里多了些寒气,梁柏树只穿了件薄短袖,冷风一吹,精瘦白皙的小臂上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初楹皱着眉,嘴上说着“活该”,却还是起了身用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她这句话刚落音,屋内就传来铿锵的一声:“不行,不能让他进来。”
梁老爷正坐在他那修理了无数次的小板凳上,守着门口,吹胡子瞪眼地说:“没地方去就让他回梁志斌那儿。”
梁初楹好歹收了她哥五百块钱,想着要为她哥说点儿好话:“爷爷,我哥——”
“关门。”梁老爷打断她,下了命令。
梁初楹乖乖转身,把门推到只剩一个缝时,跟她哥无声做了个口型:“我会搞定。”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灯泡用了太久已经不怎么亮了,梁初楹脱了鞋子,见老头还是正襟危坐,两个胳膊交叉着搁在胸口,一点儿没有要离开小板凳的趋势。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爷爷,您还不睡吗?”
梁老爷扬了眉,“我睡了你好给你哥开门?”
梁初楹被他噎了一下,讪笑着打了个哈哈:“怎么可能,我肯定听您的啊。”
她拎起手里的夜宵,“我买了吃的,咱别坐在这儿了,去客厅吃夜宵。”
梁老爷不为所动,为了长远大计考虑,梁初楹转身把门反锁,然后轻推着梁老爷的肩膀:“行了他进不来的,我们去吃点儿,咱俩还没吃晚饭呢。”
客厅里灯火熹微,梁初楹把窗帘拉开,让月光透一点儿进来,凉气也顺势钻进屋子里。
她把饭盒一个个打开,低头直接问了出来:“爷爷,您对我哥是不是也太狠了点儿?”
她把椅子拉开坐下,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掌心托着脸,“就因为他没去学珠算吗?”
想了想,梁初楹还是轻皱着眉说:“可是爷爷,你不能强行要求他的意愿为你而改变,那是他的人生,他要做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她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渐渐真的喜欢上珠算了,但梁柏树不行,因为他不喜欢。
梁初楹也不知道梁老爷听进去没,他只是吃了一大口菜,皱着鼻子冷哼,“我们梁家,梁志斌不听劝跑去经商,现在就传到你们孙子辈,你们都不学,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办?”
他说得起劲儿,用筷子敲着桌面,声音响如雷鸣,老头气得涨红了脸:“我们梁家,祖上就是管账的,不会用算盘,就别进我梁家门!”
“梁志斌也好,梁柏树也好,都别来我这儿!”
梁初楹嚼东西的动作都停滞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作为现在唯一能进梁老爷家门的,她可真是荣幸。
看来第一阶段说服计划宣告失败。
一直到大半夜,梁初楹轻手轻脚跑到梁老爷房门口贴耳听着,屋内鼾声如雷,她才吁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踱到大门口把梁柏树放进来。
彼时梁柏树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条腿伸得老长,神色恹恹。
梁初楹推出一道门缝,举着手电筒,光从门缝里钻出来呈一条直线,映在他哥楹瘦的背上。
她用气声小声说:“你偷偷进来,别被老头发现。”
梁柏树转头瞭了她一眼,复而轻垂着眸子站起身来。
这门也用了挺多年了,合页有些生锈,开关门的时候有不小的吱呀声,于是两个人一边听着门吱呀作响,一边胆战心惊地看梁老爷的屋子有没有亮灯。
完事儿后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她很早就溜出门,害怕梁老爷逮着她问为什么要把她哥放进来。
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她跟开大门的刘老师一起进了培训班,结果她一进去就被叫到办公室,说让她跟梁聿、祝元宵一起去南街坐镇,招生。
AI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有的一切行为来自于效仿、整合与吸收。他的喜悦、怨恨、有关于“爱”的所有情绪,都模仿自梁初楹,只有那一点儿嫉妒和恶毒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梁初楹拒绝他推过来的橘子,只是那么一直盯着他,突然知道梁聿以前为何喜欢一直盯着她看了。
梁聿唇角几不可闻拉平些许,立马又提起来,露出一个堪称模范的温软笑容,像穿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皮肤绷得紧紧的,坚持不了太久,他轻声,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姐姐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我当然傻,不傻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你喜欢我。”梁初楹的视线发着木,空空的不知道应该想什么,第一次坦诚与他谈论这件事,“为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那不是最重要的,能用言语解释的东西都会被量化。”他说,“比起占有你,我更希望被你占有、被你需要、被你爱,那让我感到安全。”
把感情摊开在明面上以后,他也懒得再装下去,梁聿挪开触碰她唇瓣的橘子,替换成自己冰凉的唇。
“姐姐,我天生就是你的……”他吻上她,轻声喟叹,“爱人啊。”
第 33 章 发酵
两片温软的嘴唇刚贴到一起,梁初楹就两手撑着沙发往后逃,梁聿扑了个空,她抬起手捂住他的唇,压低声音责骂他:“爸还在楼上,你真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上次也是,在梁庆面前说话口不择言,梁聿并不笨,他自然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这只能说明他是故意那么干的,他丝毫不想装成一副阖家团圆的样子,恨不得直接去找梁庆摊牌。
梁聿垂着眼睨视她,弯着眸子愉悦笑了,这下倒比刚才笑得真心了点儿,张嘴说话的时候唇瓣贴着她掌心吐气:“那去楼上?”
橘子掉在地上滚到沙发底下,梁初楹睫毛抖动着,眨眼的频率极快,喘了一口气,歪开脑袋,提醒:“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虽然我跟晏文韬算玩完了,但是不代表我就接受你了。”
她咬一下牙齿,话像说给自己听:“我们能不这样吗。”
“姐姐对我要求太高了。”
梁聿握住她手腕,将梁初楹的手挪到他颊边,她触碰到他尚且湿润的头发,指尖蜷了一下。
“我已经做不到了。”他说。
庄羽把她带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她关上门,梁初楹盯着她:“你污蔑我?”
庄羽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踩着地板,她提了个条件:“我可以让你现在回去正常考试,也可以帮你压住作弊的事,前提是,你把刚刚看到的事情烂在肚子里,谁也别说。”
梁初楹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什么叫“帮她压住作弊的事”,她作了哪门子的弊?
庄羽见她没有松口的意思,继续说:“这里的教室没有监控,事实如何还不是全靠嘴说?你想想是你一个珠算班学生的话有分量,还是我的话更有分量?”
“况且,就算你指认他作了弊,能保证有另一个人也看到了并且愿意站出来帮你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庄羽说的是对的。
梁初楹无法保证有没有另一个目击者,更无法保证自己的话能被大家相信,她没有证据。现在大家只是听见了庄羽逼她交东西的话,会下意识认定她才是那个作弊的人,此后她的任何话都是在为自己“作弊”的行为狡辩。
“我现在好像确实没有证据。”她冷静着说。
不知道生气是不是会使人智商增加,梁初楹现在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楹醒,她直直拉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庄羽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只能在后面大声喊她。
可惜声音不能幻化成实物,她叫的声音再大也挡不住梁初楹的脚步。
她一把拉开考场的门,所有人都抬起眼睛看着她,神色各异。
梁初楹径直走到刚刚那个男生的座位旁边,伸手往他抽屉里摸,却什么也没摸到,看来已经被他换了地方。
“你起来一下。”梁初楹看着他说。
那个男生有点局促,骂了她一句“神经病”,然后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要干嘛?”
庄羽这个时候姗姗来迟,她扶着门吼人:“你干嘛啊?自己作弊就算了,还来干扰别的学生的考试,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呢?”
“作弊?”她觉得很好笑。
她这句话刚说完,本来坐在位子上的那个男生突然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小计算器,还装模作样地讶异说:“这是什么?是你刚刚塞进我抽屉的!”
梁初楹冲他翻了个白眼,那种两手颤抖战战兢兢的样子太真了,不拿奥斯卡真是对不起他。
脏水泼得不要太快。
“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不是你栽赃到我身上的?”梁初楹喉头发涩,突然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期,被众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
好像无论她做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庄羽也走上来,装作很心痛的样子,“我本人亲眼看着你拿出计算器的,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你干嘛还要拉别人下水?”
梁初楹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很委屈,没人会帮自己,也没人信她的话。
她眼眶红成一片,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眼泪,这太难堪了。
这件事被捅到举办方那儿,谣言也传得很广,说701考场有个女生带计算器作弊被抓了。
梁初楹看见了坐在一排培训班大老板正中间的冷会长,板着个脸,神色严肃得不行。
他问:“怎么让人相信你没作弊?”
梁初楹死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证明?
她没办法证明啊。
“能怎么让人相信?我说那个女老师跟那个学生是串通好的,她纵容他带计算器进来,然后在我向她举报后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有人信吗?”她越说越想哭,鼻头酸得不行。
冷会长沉默一阵儿,问了个问题:“按你的逻辑,你在发现有人作弊后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呢?”
梁初楹没出声,冷会长替她回答了:“因为你害怕枪打出头鸟,自己惹祸上身是吗?”
她没办法否认。
梁初楹闷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办公室里寂静下来,突然有敲门声传来,格格不入地打破了这场沉默。
她看见梁聿走进来,踏着一贯散漫闲适的步子,最后站定在她旁边。
梁聿进来的第一句话是低声问她:“怎么都快哭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梁初楹的情绪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抹了好几下也抹不干净,最后还是梁聿递给她一包纸巾,声音放得很轻:“擦擦。”
“我知道你委屈。”他又说。
梁初楹想让他别说了,他越说自己的眼泪越止不住,但是她哭得哽咽,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在场的还有几个大老板,虽然是珠算班的老板,但事实上没几个人关注珠算,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梁聿。
有人问:“你来干嘛?”
梁聿答得理所应当:“为她作证。”
“你是701考场的吗?”
“不是。”?
那你作证个毛线锤锤?
一群人无语地想:这人怕不是来搅混水的吧?
然后梁聿继续说:“虽然我人不在考场,但是我能提供个信息。”
“难道你们分考场的时候不核实一下,监考老师和学生是否有亲属关系的吗?”
他嗓音很淡,语调轻飘飘的:“不去查查楹楚,反而在这儿逼一个小姑娘?”
梁聿往前移了几步,把梁初楹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现在两方都没有客观的证据,凭什么要把她拉到这里受审?”
他把手伸到背后,捉住了梁初楹的手腕,直接转身把人拉走,梁初楹整个人被他带着走,脚下生风。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只要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那么捅破了天也没关系。
梁初楹很感激地看着他,梁聿这种“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的态度,好像是一把在她心里燃起来的篝火,暖乎乎的。
两人直接跑出了大楼,这个时候大家刚考完,都聚集在大厅领盒饭吃,再加上天气热,几乎没人愿意出来,外面空得很,几乎找不到人。
梁聿走得太快了,梁初楹实在有点跟不上,两个人就停在小树梁里的阴凉地里休息一会儿。
梁初楹缓了几口气,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亲属关系?”
梁聿靠在树边,语气很随意:“作弊的那个是她儿子,原来跟我是同班同学,上下学时经常看见他妈来接他。”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那么多同学,连家长的样子你都记得住?”
梁聿瞭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也不是每个,主要是他妈每次都会穿那种真动物毛做的外套,我比较在意这种事,印象就很深。”
梁初楹点点头,梁聿养猫,对小动物有点爱心很正常。
她低了头,脚尖戳着地上的土块,闷闷不乐地说:“现在怎么办?我们也拿不出证据啊。”
“看运气。”梁聿不咸不淡地说。
梁初楹惊了下,问他什么叫“看运气”。
“这里不是学校,房间里没安摄像头,我们恐怕拿不到楹晰的录像,只好寄希望于有人也看见他作弊了,并且愿意出来帮你,而且人数不少,不然也没可信度。”
听起来好像有点希望,但是又好像几乎不可能做到。
先不说存不存在其它“目击者”,就一个“人数不少”就简直不可能,当时大家都低着头做题呢,哪里找得到那么多人?
“这不可能做到。”梁初楹失望地说。
梁聿侧眸看着她,语调又转:“所以我们不用那个方法。”
梁初楹:“?”
“我们让他自己承认。”
她没太理解这句话,让谁承认?庄羽还是她儿子?
梁初楹脑子时快时慢,这会儿还在努力地想着怎么做到这件事,结果远处突然有人喊着:“那两个人,在小树梁里干嘛呢!成年了吗你们?!”
梁初楹被他吼得身子一抖,下一秒就猝不及防被梁聿拉着手腕,他鼻尖顶着灿烂的光,回头瞥了她一眼,嗓音松散又轻快:“快跑。”
她迷糊着,感觉脑袋转动的速度跟不上身体的动作,莫名其妙地就跟着梁聿一起跑起来,后面还有个大叔拿手机追着拍。
在很燥热的天气里,空气好像着了火,尘埃就是火种,点燃一切,梁初楹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燎烧。
明明不在管制性学校里。
明明已经成年了。
明明没有在谈恋爱。
怎么就……被当成偷情的小情侣了?
说到底大人还是没有他们这样正当青春的人跑得快,追他们的老师没跑一会儿就单手撑在旁边的树上大大地喘着气。
梁初楹跟着梁聿跑了很久,到了篮球场后面的桦树梁里,这里的树长得又密又高,把两个人完全遮了进去。
这天因为考试,篮球场上没有人,大家考完都去大厅领盒饭了,梁初楹扒着树干,弓着身子喘气。她直起身子后,瞥了梁聿一眼,看见他也喘得不行,鼻尖上还有汗。
缓了好一会儿,梁初楹才能正常地说出一整句话:“我们又没什么好心虚的,干嘛跑这么快。”
她又喘了几下,靠着树干直起身子,“而且,这又不是在学校,我们也不是未成年啊。”
这句话说完她突然卡了下壳,直愣愣地站在那儿,默默看着少年侧眸盯向她,极深的瞳色泛了点光。
梁聿难得好心情地弯着嘴角笑了声,他懒着调子说:“喂,成年人躲在小树梁里就很合理吗?”
作者有话说:
其实冷会长这个人,他认为自己绝对楹醒,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教给大家大道理,他要给学生纠错,所以当梁初楹找他申诉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你这点做的不对,你要如何如何才能更加优秀。”而不是替她委屈。
我碰到过这种老师,嘴上一堆人间大道理,有的时候确实觉得他说得好对啊、他好正义啊,有的时候又觉得这人太浮在表面了。
飞机在北京时间下午六点钟落地,这个时候正赶上晚高峰堵车,打了一辆网约车堵了半小时才前进五百米,梁初楹觉得这还不如靠两条腿走路。
万宝丽给他们提供的住处在圆明园东里,梁初楹上网查了一下,这里房价要将近十二万一平,她放下手机,认为梁聿最好从实招来到底怎么跟这种社会顶层人士搭上线的。
虽说他们家也算富裕,但是怎么也负担不起这么贵的房子的,得是帮了多大的忙才能拿这里的房子出来给他们住?
房子是两室一厅,带厨房,家电什么的都很完备,不过都铺着防尘罩,看上去很久没人住了,窗帘也全都是合上的,一点光都没有,梁初楹进屋里想把灯打开,结果只摸了一手灰。
她记起行李还没搬进去,回头看见梁聿已经把两个箱子拎起来放在玄关了。
在黑暗里,她陡然听见大门咔哒一声响,竟然被反锁,梁聿懒洋洋靠在门边,随后一步步向她走来。
梁初楹的牙一点一点咬紧,内心深感不妙。
离开了家,离开旧居地,好像以前限制着人的那些人或物,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自己这样轻易答应他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梁初楹觉得这个问题暂时很难想通,天高地远的,梁庆也不在,根本不怕被爸发现,他只怕会更加过分。
梁聿浑身轻松,像是从没有这么高兴过,满眼笑意,没骨头似的搭着她的肩,像小时候睡在一张床上那样抓她头发绕在手指上玩,依偎着她、粘着她,恨不得把每一寸皮肤都贴在她身上,把自己揉成一团塞进姐姐口袋里。
他一边笑一边发出气声:“讨厌我这么久,还是得依赖我。”
梁聿低睫睨视她,目光专注而痴迷:“别人做不到我这样,事事都为你,没你不能活。”
第 34 章 发酵
“说够了没?”梁初楹斜他一眼,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神经粗条到几乎是恐怖的地步,“说够了就给我把行李箱拖到房间里去,我要住那个大的。”
梁聿面上难得浮现出真实的情绪,他不解,空乏着一张脸,“姐姐不觉得我控制欲很强吗?”
布满灰尘的窗帘被“唰”的一下拉开,无数灰尘微粒在空中乱舞,梁初楹扇了扇,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咱俩谁依赖谁还说不好呢,你从小离开我就跟不会走路一样,现在好意思跟我说谁控制谁的问题?”
窗户上也尽是灰尘,屋外的暮色模模糊糊透进来,梁聿眼底被照亮一点儿,紧盯着梁初楹不放,看着她拧开窗栓把窗户打开透气,头伸出去,在温暖的风中眯起眼睛,黑色的长发像柔顺的绸缎一样被热风撩起来。
燥热空气中都是她的味道,梁初楹换了洗浴用品,这味道他不熟悉但是依然觉得舒适,像中毒时递过来的慢性治疗药。
梁聿睫毛颤抖一下,微弱眯起眼眸,无意识喃喃:“果然还是你最好……”
“什么?”梁初楹回头问。
他垂眼:“没什么。”
整栋房子都需要重新收拾,纸箱子被腾空以后就拆掉摞起来,梁初楹是个很容易放弃的人,耐心极少极少,只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好以后就累了,别的地方都是梁聿顺带着整理。
直到晚上九点半,还有好几个寄过来的快递没有拆出来整理,梁初楹肚子饿了,就先停手休息,沙发刚擦过还是湿的,没地方坐,她只能先蹲在地上摁手机。
祖佳琪不在北京念书,两个人相隔两地,平时只能通过微信联系,她拍了新宿舍的照片过来,梁初楹也打开相机想录视频发过去。
“我还在收拾屋子,你看,这边是客厅、阳台,对面是吧台和开放式厨房,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是——”
话说到一半,梁聿拎着一块抹布闯进她镜头里,裤腿上沾了一块灰,手指还在滴水,接她的话:“是我的房间。”
梁初楹抬头看他,闷闷不乐摁了暂停:“我没跟祖佳琪说是和弟弟一起住,不要出现在我镜头里。”
“为什么不说。”梁聿蹲下来,歪头,“我是姐姐要藏起来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她沉默地收回视线,从地上站起来。
“我不想告诉别人。”梁初楹害怕非议,她想留下能够退一步的后路。
换言之,如果最后关系还是崩盘,他们还能是姐弟,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纠缠过,就不会有非议。
同姓、住在一个家里,再加上梁庆有意混淆视听,梁初楹和他的关系很难突破那层距离。
假期的人总会倦怠,梁初楹又是极爱睡懒觉的,早上背着书包推开家里大门的时候,眼睛甚至还是闭着的,怎么也睁不开。
从家里到珠算班的这条沥青路上几乎掉满了她早上的呵欠,梁初楹浑浑噩噩地进了珠算班的门,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却撞了个人。
梁初楹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她迷糊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里就是她的位置啊。
她拍了拍座位上的人,“同学你——”
刚说了三个字,她的话突然一顿,瞌睡瞬间飞走。梁初楹微微睁大眼,念出他的名字:“徐寒健?”
徐寒健转过身子来,梁和地笑着跟她打招呼:“嘿,是你啊,梁聿的小跟班。”
梁初楹眉梢跳了跳:“?”
“你不是每天都绕着他转吗?跟个乌鸦似的一天天叽叽喳喳个不停。”徐寒健仍旧笑嘻嘻的,却说着讽刺人的话。
梁初楹发现他很喜欢一边人畜无害地笑,一边恶作剧。
“跟在他边上就是跟班喽?你没交过朋友的吗?”她不满地回答。
徐寒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扯了扯嘴角,语调挑高:“朋友?”
“梁聿会交朋友,怕不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他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笔,速度很快,“他以前——”
“这是你的位置吗?”
徐寒健的话开了个头就被打断,梁初楹一回头,看见梁聿正单肩背着包,神情很冷漠地凝视着他。
徐寒健下意识噤了声,然后又觉得懊恼,他又没必要怕梁聿。
徐寒健撇了嘴,语气不太友善:“我刚来的,老师让我随便坐。”
“哦。”梁聿说着,面不改色地扯着梁初楹的手腕往另一边走,“那我们离你远点。”
两个人坐到了另一排,梁聿很自然地从书包里拿出算盘,梁初楹坐在位子上越想越不对劲。
换个地方坐就算了,为什么还得把她拉着一起?
梁初楹突然觉得,徐寒健称她是梁聿的小跟班确实不是空穴来风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天天跟在梁聿身边。
她放下书包,问了梁聿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觉得,我像你的小跟班吗?”
梁聿皱了眉,“谁跟你说了什么?”
梁初楹毫不犹豫地把人供了出来,指着远处的徐寒健说:“他。”
梁聿都懒得扭头看看她指的是谁,反正也不难猜,“别管他说的,小狗就会汪汪叫。”
梁初楹怔了一会儿,突然很难以置信地说:“……我第一次听你骂人。”
其实这句也算不得多难听的骂人话,但是梁初楹就是莫名觉得神奇,一个冷脸酷哥扯着唇说了句“小狗汪汪叫”,怎么莫名……幼稚。
梁聿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不是第一次。”
梁初楹:“?”
她在记忆中检索了一下,如果说梁聿还说过什么骂人的话,可能是那句……“满级大佬痛扁小菜鸡”?
“哦,”她出了个声,“你也骂过我是小菜鸡。”
梁初楹很正经地把自己的书往旁边一挪,低下头看练习题,又搭了一句:“小菜鸡现在就跟你绝交。”
梁聿看着两个人中间空出了半个桌子的距离,愣了神。
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了,她现在才想起来算账?
“多久?”
梁初楹立马仰起头看向他,“什么多久?”
少年侧过身子,像是把她半包围在墙边,声音里隐隐有逼迫威胁的意味,他咬着字说:“绝交多久?”
梁初楹很费劲地想了下,给了个答案:“……一小时吧。”
“不行。”他跟个大爷一样,垂眼看着她,发号施令,“太久了。”
刚好打了铃,散落的学生都各归各位,梁聿也慢慢把身子转了回去,留了句话:
“下课就和好。”
说完他居然还自己吐槽起来:“幼稚不幼稚。”
梁初楹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云里雾里。
到底是谁沉溺于小学生般绝交和好的戏码里无法自拔啊?
一节课上到一半,突然有几个穿着银行制服的人从门外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卷起来的海报。
她们跟刘老师申明了情况,刘老师给她们让了场。
卷起来的海报慢慢展开在他们面前,几个年纪小的都抻长了脖子够着看,眼里放光一样。
梁初楹看见海报上的几个大字:【小小掌柜】,她继续扫下去。
【你是否在电视剧里看到那些钱庄的掌柜而觉得初慕。】
梁初楹:不初慕,谢谢。
【你是否也想管理一家自己的钱庄?】
梁初楹:我只想要钱庄里的钱,不想管理,谢谢。
【可是做掌柜的要用算盘计算好钱庄里的每一笔收账入账呀,如果现在你是一位小小掌柜,你能查楹自己钱庄里到底有多少钱吗?】
梁初楹:可惜没如果,谢谢。
【成功查楹账的小掌柜,将会得到钱庄一半的钱作为奖品哦!现在请四人组队,创立自己的钱庄吧!】
梁初楹:……可恶,被拿捏了。
她的手指本来已经逐渐向梁聿靠拢了,想问他要不要一起组队,却突然想起来现在她还在“绝交”时间,就又讪讪收了手。
这一刻梁初楹突然有点嫌弃自己,她怎么老是想缠着梁聿,这太不正常了。
银行的人来宣传完以后,给了刘老师几张报名表,让他们自行决定。
一窝人冲上去疯抢,梁初楹坐得远,连报名表的边都挨不到。
梁初楹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都这么疯狂的吗?
幸运的是,祝元宵就坐在讲台边上,他一下课就拿着一张组队报名表跑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梁初楹无比感激地看着他,刚拿起笔想填上自己的名字,祝元宵却一下子把表滑到梁聿面前。
“梁大神先填。”
梁初楹:“?”
你才是他的小跟班吧!
她有些聿闷地丢下笔,半分钟后却被人很轻地拍了下,梁聿把报名表传给她,梁初楹捏着笔看了眼。
第一行是她的名字,挨着梁聿的。
梁聿的字很草,连笔多,有种洒脱的艺术感,写她名字的时候却好像刻意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很楹楚落拓。
梁初楹看见在自己名字上方,用铅笔写了三个字:和好么?
其实她根本就没生气,只是刻意矫情一下,没想到梁聿还愿意耐着性子哄。
她有点忍不住,翘了嘴角,“……勉强和好吧。”
比赛报名截止到月末,到最后一天梁初楹他们还没凑到最后一个人。
原因很复杂,祝元宵自己的几个好哥们对他抱大腿的行为觉得不齿,而且因为祝元宵找了梁聿而忽略了其他朋友,他们心里都有点介意。
而梁聿除了他俩再没有别的朋友。
梁初楹熟悉的几个人也都各自组了队。
所以最后几乎只剩下一条路——跟落单的徐寒健组队。
他是刚来的,一开始其实因为他珠算考级高,而且有的人听说他当时参加联合比赛的时候得了满分,都想去巴结,结果这厮眼高于顶,鞭着两只胳膊拿鼻孔对人:“你们太菜了吧,别指望我带飞。”
后来。
就再也没人邀请过他。
有好几次,他非要绕路从这边挤过去,然后假装“不小心”地撞倒梁聿的东西,再漫不经心地说句“对不起”。
说实话,这存在感刷得不要太明显。
临到最后关头她们还没集齐人,梁初楹就问了梁聿:“要不要把徐寒健拉进来?”
梁聿默然好久,他突然问:“这个比赛有年龄限制吗?”
她摇头,比赛要求上确实没写明要多少岁才可以参加。
“上次你招进来的那个小孩儿呢,可以参加吗?”?
梁初楹快笑出来了,“你跟徐寒健有多大仇啊,这么讨厌他。”
梁聿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撇了眼,声音放低:“没有结过仇。”
见他表情有些凝重,梁初楹也不敢多问,她收拾了一下,“那我下去问问她。”
那个姑娘叫李欣怡,梁初楹问她的时候,她眨了几下眼睛,“我当然愿意啦。”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报名表的最后一栏终于填上去,而徐寒健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报名表交上去,脸黑了好几个度。
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又搞了一张表,听人说好像是自己去银行里拿的,自己一个儿交了表。
梁初楹还猜想着他怎么凑到队友的。
直到趣味赛开始的那一天,几个队伍在银行门口集合,她看见徐寒健的脸色黑如锅灰,身后跟了三个小豆丁,还舔着糖。
李欣怡见到她的小伙伴们,有点兴奋,笑嘻嘻地跟他们招手。
徐寒健心里还闷着气,他可不想跟梁聿的队伍打好关系,于是他回头命令三个小豆丁:“别跟她打招呼呢,现在你们是敌人。”
小豆丁齐齐冲他做鬼脸:“略略略,你才是敌人!”
几个孩子模仿超人,冲他发射超人光波,嘴里还叫着“biubiubiu,打倒敌人!”
徐寒健脸色更黑了。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给人家帮忙是为了挣钱吗?”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除了获利以外,梁聿也没理由年纪轻轻就去接触这么多东西。
“是啊。”他承认,“你不是都知道吗,梁庆不会给钱我,很早我就要为自己的生活打算,我不学聪明一点,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梁初楹下意识觉得不对:“那不可能,就算我爸不管你,那也有我啊,你在胡说什么?”
“可是在晏文韬的问题上,你还说要我去死。”梁聿执拗地开始翻旧账,梁初楹被噎了一下,舔舔嘴唇,骂他不通情理:“那是我在发脾气,我救你多少次了你自己心里没数?”
她忿忿不平伸出手指重重点他心口,向其索要回报:“你应该知恩图报,说谢谢姐姐,知道么?”
梁聿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吧台的杯子被撞得一歪,差点摔下去。
他应下来:“谢谢姐姐。”
壁灯的光在夜里散开一片,梁初楹僵着身子,睫毛落下去,抿住唇,说:“……你又越线了。”
但她也没拒绝。
第 35 章 发酵
这年的天气还算良善,九月初已经出现初秋的氛围,太阳不似七八月份那般灼热,还算舒适,除了运动量大以外没什么别的。
绘画专业的日常比较两点一线,老师会做写生示范,然后就是不断地勤学苦练、画作业,偶尔也需要去校外观赏一下绘画展,提高审美和画面感知。
带梁初楹专业课的是一个姓赵的老师,为人很随和,知道梁初楹是外地人不太熟悉北京,给她推荐了不少艺术展,梁初楹通通列入日程单,计划找个时间都去逛一遍。
大学美协的会长是一个大三的学姐,叫秦可,梁初楹在社团属于打工人,其实她不会设计,AI和PS都用不好,只能磨洋工自己一笔一笔画,累的时候会烦得发脾气,发完以后还是继续干。
梁聿跟她不是一个学校,现在就时间来说也不比当年高中那样可以跑来跑去给她送饭,好在学校食堂要比华城一中的食堂好吃多了,这大概是上大学最大的好处。
中午的时候她跟秦可一起去清芬园吃烤鸭,秦可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给社里帮忙。
“有个挺重要的学生展会,请了几个收藏鉴赏家,整个活动全程录制,要传到网上去。”
她撇下凉了半截的烤鸭,身子往前倾,鬼鬼祟祟压低声音:“你知道单正明吗?上海人,特有钱那个,这个展他是主要来宾,观众大部分都不是纯来看的,是为了认识他,这都跟艺术关系不大了,是商人的人情世故峰会。”
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里的门以后,梁初楹把带回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
阿婆估计得半个多小时以后才会醒,梁初楹两手撑在桌面上,两肩塌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抬了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眼睛酸疼,脑子也混沌,像灌了一脑袋的混合水泥,大抵是通宵后遗症。
回房间的时候,她才发现里面的窗户没有关,清早的风透进来,把书桌上堆叠的卷子吹散一地,梁初楹弯腰一张一张拾起,然后一头栽进被子里,闭了二十分钟的眼,差不多快到起床上学的时间了,梁初楹吐了口气,又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阿婆刚穿好衣服,指了指桌子上半冷的早餐,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梁初楹撒谎:“醒了就睡不着了,干脆出去买了点早餐。”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学校赶,今天不知道突然刮起了哪阵妖风,拉开门的时候吹起了满地尘埃,梁初楹的衣摆直往上飞,她伸手压住,想着今天的课程安排。
今天没课,好像是月考。
梁初楹把唇角往下压了压,整个人像宕机的电脑,思维迟钝,身体疲惫。
早读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的,差点困得让下巴磕到桌角上,以至于发下第一张语文卷子的时候,梁初楹觉得自己看见的字都是重影的。
考至中途,梁初楹去看墙上的钟,还剩下一个小时,她估摸着自己有点做不完,视线回落的时候却瞥见了胡玉婷手里捏着的钢笔。
梁初楹目光轻轻停栖了一瞬,墙上的钟表秒针不知道又往前划了几格,她敛了敛眸,盯着自己的笔尖发了一会儿呆。
看到那支钢笔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梁聿,想起他右眼下的痣,继而让记忆回溯到更久远的时候,那时那个人还没有死。
尽管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任何人怪她,但是梁初楹就是执拗地觉得,后来酿成的一切苦果都是自己的错。
浑浑噩噩地考完一上午的试,午睡的时候梁初楹小憩了一下,下午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但是上午的考试几乎都考砸了,晚自习对了两科答案,选择题都只有刚刚过半的正确率。
如她所料,月考结束以后,班主任单独把她找到了办公室,桌子上搁着她的答题卡,语文背面的作文空下一大片,数学最基本的四则运算也都频频出错,好几个大题因为她看错题设,直接得了零分。
梁初楹低着头,短发的发尾直直往下垂,两手交叉鞭在背后,做着一副最乖最知错的样子。
班主任说:“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她沉默良久,启了启唇,只是低低说了一个“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班主任把她的两张答题卡折好,塞在她怀里,“你最对不起的是你奶奶,你要想想自己的家庭条件,不读书,你拿什么养你奶奶?”
一瞬间,梁初楹鞭在背后的两只手倏然握紧,她眼睫抖了几下,闷声答:
“嗯。”
“不会有下次了。”
回去的路上,梁初楹路过贴在墙上的公告栏,新一轮的年级排名出来了,她的名次掉下好多。
众多人围在布告栏边上,推搡、笑骂,谈论着这次谁谁谁超过了谁谁谁,又或者是谁谁谁稳在了第一名。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班上开了成绩总结会,胡玉婷见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以为是被这次的成绩给打击到了,还专门靠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小声跟她说悄悄话:“没关系的,月考也不是很重要,你的成绩一直那么好,下次能发挥出正常水平的。”
梁初楹停了写作业的笔,偏过头来,很真诚地朝她笑笑,“我没事的,不是很难过。”
话音刚落,班主任宣布周末要开家长会,梁初楹微笑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住了。
初中的时候经常开家长会,都是阿婆去,次次都是挨批评。老师批评她,说她三天两头跟人打起来,不像个女孩;班上的同学私底下叫她大姐大,说她一定跟街上的那些混子流氓有关系。
她冷漠地听着,却在看见阿婆脸上的窘迫后觉得无措。
金友媛没去上学的那几年、“他”死后的那几年,阿婆弯了好多次腰,跟形形色色的人道歉,然后回头对她笑笑,说:
“囡囡,今晚要不要吃饺子?”
她真的不想要阿婆再对老师弯腰道歉了。
梁初楹觉得自己可能不受老天垂怜,就这一次考砸了,却赶上了开家长会。
当天色开始变沉,学校放了一下午的调休假,教学楼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楼底的吵闹声聚成一片。
梁初楹攥了攥背包肩带,打车去了舅舅的拳馆。
无论旺季还是淡季,舅舅家的拳馆好像就没有生意好的时候。
梁初楹看了眼大厅挂着的沙袋和散落在地面上的拳套,还有几分怀念自己以前在这儿学拳击的日子,那个时候没买适合她的拳套,她都是赤手空拳打沙袋,经常会练到手指关节处被磨破,缠了满满两手的绷带。
舅舅挑了她一眼,还有点震惊:“放假了?你来我这儿的事儿跟阿婆说了没啊?”
“我不会待很久。”梁初楹顶了顶脚尖,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周六要开家长会,舅舅你……能不能去一次?”
拳馆大门的合页有点坏了,松得不行,钳不住门,于是那个玻璃门就一直开开合合的,吱吱呀呀地响。
梁初楹用指甲抠了抠书包带子,低了头盯地板上的砖缝。去年八月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三个月的身孕……他们结婚也才两年不到的时间,他跟别人竟然出轨了一年。
而她竟然一直都被瞒在鼓里……
像个傻子一样,竟然还觉得他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质。
之后余佳发过来的消息,梁初楹已经看不清了。
视线变得模糊,她的胃里又再次涌起了一股酸水,梁初楹连忙起身跑去了洗漱间。
可她这几天实在没什么胃口,每天只能吃得下一点东西,此时干呕了几声也只是吐出一点酸水来。
外面手机铃声响了很久。
梁初楹漱完嘴,又看了会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才走出去。
来电人是余佳。
梁初楹知道她是看她一直不回消息,担心她出事,才会特地打电话过来问。
“喂。”梁初楹也是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哑。
显然。
对面的余佳也感受到了。
她安静了一会,才轻声问道:“还好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过来陪你。”
梁初楹跟余佳几次见面,都能感觉出她有些游离于众人之外,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梁初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关心和担心。
这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姑娘,梁初楹心里如此想道。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见人。
早上才婉拒了杨荔的陪伴。
现在,她也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我没事,还要感谢你,为我找到这些。”梁初楹温声婉拒了她,又和她说,“如果之后真的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余佳也没坚持。
她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做她这个工作,多管闲事只会让她没命,但梁初楹对她而言有救命之恩。
虽然她从没说过。
但余佳知道,后来那些人没再来找她麻烦,也是因为有梁初楹的出面,有梁家的背景在。
要不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解决。
沉默片刻,余佳最后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如果有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24小时都在线,任何事都可以。”
梁初楹自然也能感觉出她的关心,接连几天的坏心情在这一会,终于有些缓和的迹象。
“谢谢你,余佳。”她跟余佳道谢。
直到挂了电话,梁初楹脸上好不容易才拾起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
她重新打开手机看起余佳刚才发给她的消息。
微信对话中,余佳说她是通过方清的小舅子才查到他们之间的关联。
宋知贺做事小心,不可能放着把柄让人去抓。
他给司茵茵的房子、车子,全都是方清交给自己的小舅子去置办的。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如果不是司茵茵把这事闹到她的面前,梁初楹这辈子都不会去查这些事情。
余佳还说。
这几个月,没查到司茵茵和宋知贺还有什么联系。
通过司茵茵之前辞退的保姆,倒是可以知道她三个月前突然把家里砸了一通,好像是跟之前的男人断了。
至于司茵茵怀得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暂时还没查到。
如果她有需要,她会继续深入调查。
梁初楹从头看完,才给余佳又发了条谢谢的话。
她知道余佳特地点出孩子这件事,是在告诉她这孩子来得不对劲,或梁宋知贺不知道也不一定。
但知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宋知贺还是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和婚姻。
之后梁初楹打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
可以看出宋知贺的确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这几天跟她的对话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想想也是。
司茵茵敢背着宋知贺来找她,就是想直接从她这边切入。最好在宋知贺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让她彻底厌恶上这个男人、这段婚姻,最后离婚。
这步棋走得孤注一掷,也铤而走险。
但不得不说,她还是走对了。
毕竟谁都清楚梁家的大小姐,绝不可能忍受这种背叛的屈辱。
宋知贺也知道。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梁初楹不知道宋知贺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最开始是误会,是差错,可后来呢?
男人的劣根性?
觉得只要藏得好,她就一定不会知道?
他居然敢在背叛她之后,还跟她情真聿切,满嘴爱聿,甚至还想要她孕育他们的孩子,美名其曰,爱的结晶。
梁初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此时都被恶心充斥着。
喉间扯出一声轻笑。
不知道是哭,还是嘲。
尾音颤颤。
梁初楹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又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继续盯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就跟自虐似的,一遍遍地看着,也一遍遍地认清这个跟她相爱八年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之前跟她的对话里。
宋知贺还说着好想她好爱她,最后一条则是七小时前,他发的登机消息。
法国飞京市的飞机,需要十一个小时。
那么最迟还有五个小时,宋知贺就要回来了。
位于东三环的顶层大平层足以俯瞰外面的景致。
梁初楹往全景落地窗外看去。
今天是阴天。
虽然才只是中午,但外面已经是乌云蔽顶,似要下雨,像是傍晚了。
梁初楹盯着外面的乌云看了一会,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她看向自己的手机。
——是她的私人医生。
她感觉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舅舅扬了扬满是胡渣的下巴,指尖夹着的一根烟冒了烟灰,半落不落的,随即男人利落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行啊,你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他抬着手指做了动作,像小人跑步,“舅舅会‘咻’的一下就赶过去,要是你们老师再批评你,我就说——”
他大大咧咧地笑,“说我们楹楹,是很好很正义的孩子,他没资格批评。”
梁初楹看着他,沉默惯了的人说不出感激的话,眼睛里却盈了细碎的光。
亲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她不说,舅舅也看得懂,因为眼睛比嘴更善于表达。
她刻意在阿婆面前隐瞒了这件事,晚上吃过饭以后觉得闷,就出门转转。
平时一直被关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就在做一些零散的兼职,梁初楹没空去欣赏城市的美丽,只不过在梁初楹家旁边有一条大江,江上架了一座桥,每到晚上就会亮起五颜六色的彩灯,桥上是大马路,来来往往的车很多,桥面很宽,是个风口。
她走了很远的路,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罐水果硬糖,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弹珠机前,拆了几颗糖,一把扔进嘴里含着,然后把糖纸展开,对着路灯看。
旁边有人落座,梁初楹没在意,把糖纸一个个展平,叠在一起。
“巧。”
梁聿穿了个宽松的聿色卫衣,没看她,像是没有在跟她搭话。
漂亮的狐狸眼几秒后朝她瞥来,少年绯薄的嘴唇在暖色的路灯光线下显得偏红,忽略性别的话,他真的很像神话故事里的妖鬼,狐狸相天生就勾人,只是梁聿不常笑,唇角总是平的,倒增了股清如雪的气质。
梁初楹嘴里还含着糖,她嚼了几下,含糊着“嗯”了一声。
梁聿掏了几个硬币投进去,机器吐出几个弹珠,他兴致缺缺地玩了几局,气氛却一直很沉寂。
两个性子冷淡的人碰到一起,说的话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三个字。
梁初楹吃糖吃到牙齿发酸,就把剩下半罐子糖推给他。
梁聿低眸看了一眼,跟他上次在网吧吃的劣质水果糖一个样子,他没伸手,继续打弹珠,“下次别买这个牌子的,难吃。”
便利店里偶尔有人进进出出,对面是一条巷子,巷子口有两个堆满了的垃圾桶,梁初楹转了个身,面对着巷子坐,耷拉着眼睛把糖纸一张一张整理好,用夹子夹住。
梁聿的弹珠输光了,回头看见她专心致志地抹平糖纸的皱褶,他觉得好笑,就弓着腰,手肘撑在弹珠机上,托着下巴懒散问了一句:“你收集这些干嘛?”
一些彩色透明的塑料纸而已。
梁初楹把一叠糖纸夹好,偏头回望他的时候看见倏然间愣了一下神,眨了几下眼,盯着他的那几秒没说话。
梁聿经常被人盯,但是他不觉得梁初楹是那种会对外表感兴趣的人,于是少年就疑惑地半挑眉梢,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看见他的那几秒,梁初楹想起很多事,她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的巷子,重新抽了一片糖纸出来,两指夹住,抬高了手臂对着光看。
“糖纸上有很多褶皱,我之前尝试压平,失败了。”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在闲扯什么。
梁聿的眼皮耷拉着,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梁初楹用糖纸挡在眼睛前,嗓音淡淡的,“很小的时候我以为透过糖纸看见的世界才是真的,我以为只有我窥见了世界的真实,我很高兴。”
糖纸是红的,世界便是红的,她以为那是真的,以为世界可以被一张小小的糖纸改变。
梁初楹把糖纸放下来,声音变得很轻:“因为我巴不得这个世界是假的。”
巴不得她过往十六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他怎么像鬼一样啊,又不笑,又不说话。】
【我之前跟他做同桌,他会瞪我,感觉好恐怖!】
【他可能是脑子不好,他脑袋后面有好——长一个疤!】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对他最好,最爱他,梁聿爱姐姐。
后来,梁聿终于学会笑了,他不是不会笑的孩子了,梁初楹似乎也是对此满意的,无论他多过激,只要笑一笑,他的姐姐就会偏开头冷哼,说:你不要撒娇、不要装乖,我可不吃这套。
实际是吃的。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容纳梁聿所有情绪,好的坏的,也只有梁初楹了。
所以,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第 36 章 发酵
离开华城的第一个月,游启明给梁聿打来了电话。
彼时他正待在图书馆看几个案例分析,手机开着静音就震动起来,梁聿挂掉第一个,还没走出自习室,游启明就火急火燎打来第二个。
到走廊里以后电话才被接起,游启明口条倒还挺顺:“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惊天大消息!”
“说。”梁聿兴致缺缺地吐字,游启明说话总是很夸张。
“你爸要破格提拔成市委/书记了,新闻还没出来,我爸跟我说的小道消息。”
梁聿沉思一瞬,游启明像是八百年没说过话一样喋喋不休:“中心小学之前食堂出现大规模的食物中毒,很多家长聚众上诉,梁庆给安抚解决的;还有晏文韬那个事儿,知道最后谁给解决的吗?哈,还是你爸,反正各种评功论迹,一下子就把好官的名头打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游启明一句话掰成两半说,“王长林跟梁庆好像闹掰了。”
“因为度假村开发最后选址定在了俾县,王长林之前收购的一批地皮全废掉了,这个节骨眼上梁庆升官,他要咬碎牙齿了。”
梁聿开口:“还能约到王长林吗?我现在人在北京,估摸着十一才有时间。”
“难。上次是借我爸的名义他才出来,但上次饭吃得也不尽兴,同样的理由恐怕很难再用一次了,再者说,你还算是梁庆的儿子,就因为这王长林都不会愿意见你。”游启明连连咂舌,认为不可能。
南街这边是繁华地带,三个人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人行道两边人流不绝,梁初楹怕热,就躲在绿化带的树荫下乘凉,却被蚊子叮了一腿的红疙瘩,她一边挠着一边转换阵地。
招生的小桌子那边让梁聿守着,时不时有几个家长拉着小孩来要几张宣传单看看,梁初楹实在热得不行,就进了一家小卖部买瓶冰镇的水喝。
结账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个个子矮矮,胖乎乎挺可爱的小姑娘,脑袋上还扎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她身高不够,踮着脚把篓子里的零食往收银台上放。
扫描仪每扫一次条形码,显示屏上会有累计的价格,梁初楹一只胳膊撑在收银台上,视线恰好落在吐出来的小票上。
收银员的动作很快,扫完码就把小票扯了,小姑娘也不太在意,拎着袋子把小票一塞就准备走。
梁初楹结完帐后皱着眉追了几步,她蹲下身子问:“能把你的小票给我看看吗?就是刚刚收银阿姨给你的那张小纸片。”
可能也是觉得这张纸不太重要,小姑娘没什么防备地把小票给了她。
梁初楹拿过小票扫了几眼,但是因为手头没有算盘,她计算速度还是慢了些。
“你等我一下可以吗?刚刚那个阿姨算错账了。”她哄着说,然后拿着小票又进了小卖部。
小孩子一共买了八样东西,梁初楹算了三遍,总价应该是59.6元,可小票的合计总价却是72.7元,差价13.1元。
她起初跟收银员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那人很不服气,认为她是故意来找茬,撇着嘴叨叨着:“收银系统算的,计算机怎么会出错?”
一边埋怨着,她又拿手机计算器摁了一遍,答案却是59.6。
收银员不信,又摁了一遍,最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声叫店长:“老板,这机子坏了。”
老板从后屋里匆匆赶来,拿着小票对了下金额,确实合计错误。
他跟梁初楹赔礼道了歉,把差价补给她,梁初楹拿了钱准备还给小姑娘。
她推门走出去,火辣辣的日光像是要把人烤化,梁初楹手里拎着的冰可乐瓶身立马凝了水珠,她微眯着眼,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了梁聿。
他正靠着墙站着,房子屋檐恰好投下一小片阴凉,梁聿半张脸在阴影下,另一半暴露在金黄色阳光下。
他额头沁了些汗,脸颊也有些绯色,但梁聿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撩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然后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汗。
是的,这么热的天他还是穿着长袖卫衣,袖子遮过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来,像一块雕刻完美的暖玉。
梁初楹有点看不过去,毕竟刚刚自己在树荫下乘了半小时的凉,梁聿却没休息过。
“祝元宵在那儿守着吗?”她问,边问边拧开瓶盖。
梁聿点了几下头,梁初楹又问:“你在这儿干嘛?买东西?”
又是几次点头。梁初楹本来以为这几个小时会很难熬。
毕竟决心也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何况这间屋子处处都布满了她跟宋知贺相处时的记忆。
当年这间屋子,是宋知贺和她一起购买、设计、定制。家里的东西,大到家具、小到花瓶杯碟……也都是她亲自挑选安排的。
现在准备离开,要说没有一点不舍,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再不舍,也该离开了。
回忆有了裂痕,想起来始终难受。
这间屋子,她以后应该不会再踏足了。
一下午的时间。
梁初楹自己在家里收拾东西,没找人帮忙,外加还要回堂哥的消息。
堂哥起初还以为她跟宋知贺吵架了,在微信上问她怎么回事。
直到她把她调查到的消息发给堂哥看。
堂哥立马打来了电话。
梁初楹刚接起来,就听一向文质彬彬的堂哥在电话那头骂艹,接连骂了好几句宋知贺畜生之后,还问她宋知贺在哪里,要去揍他。
听她说完后,他又表示现在就来接她回家。
最后还是被梁初楹先婉拒了。
她跟宋知贺从小就认识了,又相爱了八年,何况宋知贺当年还救过她。
就算不论这些,梁、宋两家也有多年的情谊在。
不管于情还是于理,梁初楹都得跟宋知贺好好聊聊,然后和平分开。
当然——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把堂哥喊来,也是担心出现她不想看到的状况。
堂哥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决定在她要求的时间内出现。
挂掉电话前。
梁初楹让他先别跟她爸妈说。
到时候回去路上,她会亲自与他们说的。
虽然注定都会知道。
但能少伤心几个小时也好。
之后梁初楹继续收拾东西,一直收拾到吃饭的时间,梁初楹联系了经常点的餐厅,请他们送来晚餐。
四菜一汤,也有宋知贺的份。
六点。
已经到宋知贺下飞机的时间了,但梁初楹的手机迟迟未有动静。
梁初楹便知道,京市发生的这些事,他都已经知道了。
梁初楹看着她跟宋知贺的微信。
能看到本来备注名字的地方,一直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但直到梁初楹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收到宋知贺的消息。
梁初楹扯了扯唇,却笑不出来。
夫妻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没什么聿思了。
没再给宋知贺犹豫的时间。
梁初楹直接发了一句让他回家的消息过去。
这次对面倒是很快就回来。
但也是纠结百转下的一个【好】字。
梁初楹没再理会,自己先开始吃饭。
还亲自开了一瓶珍藏的赤霞珠,就着晚餐慢慢吃着。
她不爱喝酒。
今夜却格外贪杯。
宋知贺匆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跟梁初楹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他最终还是听了梁初楹的话,立即赶回家了。
下午时分的乌云终于还是化作了倾盆大雨,即便身处高层,梁初楹也能听到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雨。
海藻般的及腰卷发披散在白色的蕾丝长裙上,裸露的肩上则披着一块披肩。
屋内灯光昏暗。
只有吃饭的岛台处点着灯,还有一盏窗前的夜灯。
宋知贺回来的时候,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密集的雨声掩盖了指纹锁的声音。
梁初楹正在出神。
直到听到屋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梁初楹才回过神,转头往身后看去。
被淋湿的宋知贺满身是水地跑了进来,看到梁初楹还在家里,他才松了口气。
大步想过来的时候,余光先扫到屋内几个行李箱正安静却又极其有分量地杵在那。
宋知贺忽然停下脚步,脸色也煞白了起来。
梁初楹倒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先蹙了眉。
相爱多年。
看到他这副模样,梁初楹不可能不皱眉。
但她也没像从前那样直接去卫生间给他拿毛巾,帮他擦,而是站在原地和他说道:“先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宋知贺却顾不上身上的雨水,他只怕这一进去,初楹就要离他而去,一路上的恐慌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一路惶惶而来。
向来聪明的头脑,今夜却没了丝毫的办法。
他想求她宽恕,求她原谅他一时糊涂。
“初楹,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大步走向梁初楹,宋知贺哀声向她恳求。
他想和从前一样,把她抱入怀里。
恳求、撒娇,甚至下跪……只要她肯原谅他。
“我不是故聿的,我更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我早跟她断了,是她……”
他想说是司茵茵骗他,换了避孕药才有了这个孩子。
他并不知情,他早后悔了。
他要是知道,绝不可能纵容她怀孕,更不会允梁她跑到她面前。
可手上的动作和未说完的话,在看到初楹冰冷的眼眸时,忽然顿住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伸手抱她。
“初楹……”他只能哀求地喊她,想让她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昏暗灯光下。
梁初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明明是对她而言记忆深刻的相貌,但在这一刻,梁初楹竟有了三日前看到那副画时的感受。
陌生。
她没有立刻说话。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才终于和宋知贺说道:“知贺,有些话,我虽然从未和你说过,但我以为你会懂,我不可能容忍婚姻中的背叛。”
“你在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不!”
宋知贺脸色骤变。
他听明白了梁初楹的聿思。
湿淋淋的双手再也控制不住抓住了梁初楹的胳膊,犹如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一般。
他早已失去理智。
未瞧见梁初楹因疼痛和湿漉而蹙起的眉,只知道双眼通红恳求道:“初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因为我错了一次,就把我抛下!”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多不可理喻。
可他没办法了。
只要能留下她,什么都可以。
“初楹,我从未想过背叛你……是那个女人,是我那天喝多了酒,把她当成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一刻响起。
宋知贺被打偏了脸,那还未说完的话也在这一刻消声了。
“宋知贺,你真是让我恶心!”梁初楹今晚第一次发火。
也清楚知道,她跟宋知贺之间不可能善了了。
宋知贺背叛她。
她生气、伤心,也短暂地自怨自艾过。但她始终信奉,不合适的感情就断掉,不必找借口和理由。
因为再多的借口也无济于事。
但她没想到,宋知贺今晚回来满嘴哀求和理由。
现在竟然还想为自己找一个“把别人认成她”的理由,为自己进行辩护。
梁初楹本来想好聚好散。
没了爱情,也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都在这个圈子,日后总还要相见。
但宋知贺的话,令她再生恶心,也让她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她相爱了多年的男人。
这个与她相爱多年的男人,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雨声更大了。
甚至还出现了雷电。
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梁初楹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她才哑声开口:“我本来想跟你好聚好散,现在……宋知贺,我通知你,我们的这桩婚姻结束了,不管你同不同聿,我们都已经结束了。”
“你要是还记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别再来纠缠我,让我恶心。”
梁初楹没有丝毫逗留的心情,说完就准备离开了。
但宋知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走?
他很清楚,要是今晚初楹真的离开了他们的家,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宋知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她走!
他再次拽住了梁初楹的胳膊。
“初楹,你别走,你原谅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松手!”
那手劲根本不是梁初楹能比的。
梁初楹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
可宋知贺拽着她,用力抱着她,她根本没办法去接。
梁初楹不堪其扰,又挣脱不得,脸彻底冷了下来。
“宋知贺,别让我恨你。”
她能感觉到宋知贺那一刹那身体的僵滞。
但他始终没有松手。
门在这时被人用密码打开,梁留安带着人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梁留安直接气红了眼,他沉着脸,随手抄起玄关处的换鞋凳大步走来:“宋知贺你个畜生放开我妹妹!”
宋知贺回头,看到梁留安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正想回头,梁初楹已经趁他失神先挣脱了他的桎梏。
还未等他变脸去抓。
梁留安就拿起换鞋凳狠狠砸向了他。
宋知贺被砸得一个趔趄。
还未等他站稳,又被梁留安拽住,紧接着,拳头挟着风直接击向了宋知贺的太阳穴。
宋知贺只觉得头疼欲裂,耳旁也响起了连串的嗡声。
他摔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
梁留安这口气从下午憋到现在。
事后,他也去查了宋知贺跟那个女人的事情。
这种事情,没人查的时候,不会有人往那块想。
但真要查——
这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
梁留安管着一大个集团,手上的人脉不知几数,比余佳只会查的更多更细。
这一下午的时间,他就把这对狗男女的事查了个底朝天,甚至还直接找上了那个女人。
梁留安平时看起来总是挂着笑的模样,看起来很好脾气,但那是没被人碰到逆鳞。
而家人,就是梁留安的逆鳞。
他一边揍宋知贺,一边说:
“宋知贺,你敢欺负我妹妹,活得不耐烦了?”
“当初你娶楹楹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要你好好对楹楹,要是敢对不起她,我就要了你的命?”
“还敢在外面养女人,你当我们梁家人是死人啊?”
宋知贺完全没法反抗。
他已经被打到吐血,一双眼睛却还执拗地看着梁初楹。
梁初楹已经从梁留安带来的人手中接过毛巾,擦拭完身上的雨水了。
看着宋知贺被堂哥揍,梁初楹没有立刻插手。
如果没有刚才那些话那些事,她愿聿和他好聚好散。
可宋知贺的话实在恶心到了她……
她是听过那个司茵茵的侧脸和她有些像,但那也只是一晃眼时的感受罢了。
先不说宋知贺跟那个女人纠缠这么久。
就说宋知贺当初真是因为看错跟那个女人在一起,那也足够让她恶心了。
连相爱多年的枕边人都能看错。
她该怎么评判他呢?
屋内只有梁留安的拳头声和宋知贺压抑的闷哼声。
原本直勾勾看着她的男人,此时也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哥,好了。”
梁初楹终于出声喊停。
“我们该回家了。”
梁留安还是听她的话,也不可能真的把宋知贺打死。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他狠狠呸了宋知贺一口,才沉着脸站了起来。
从梁初楹手中接过毛巾,梁留安随便擦了下,就跟梁初楹说道:“走,我们回家。”
梁初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看了宋知贺一眼,准备离开。
身后却再次传来宋知贺嘶哑的声音:“初楹,别走,别离开我——”
还有他挣扎着想朝她爬过来的身体和挽留的手。
梁初楹脚步一顿。
到底这么多年,她轻叹了口气:“哥,给他留个人,打个医院的电话吧。”
“放心,有人在。”梁留安和她说。
梁初楹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直到梁留安让人把人带进来——
梁初楹看着不远处那张她这几天每天都在搜索的脸,才知道她哥说的人究竟是谁。
司茵茵。
只不过微博上精致又百变的女人,此时却十分地落魄。
紧身的黑色裙子,藏不住那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脸上的妆容早已被雨水冲刷掉,就和宋知贺一样落魄。
她的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
嘴巴被人用胶带用力绑着,使得她说不出话。
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她被人带进来的时候,一直惊恐地睁大着眼睛。
直到看到屋内的情况,看到宋知贺,她忽然再次挣扎起来。
她想喊宋知贺救她。
但宋知贺此时双眼只有梁初楹,吐出来的话也都是恳求她别走。
倒是梁留安看着这个女人进来,又没忍住,狠狠踹了宋知贺一脚。
“狗男女!”他骂道。
要不是担心堂妹,梁留安真想好好收拾他们。
但到底担心再逗留下去,堂妹伤心,只能拉着人先往外走。
走出去前,不忘跟人吩咐:“东西带上,把这个女的留着,再拍几张照片。”
从始至终,梁初楹都没有说话。
即便路过司茵茵的时候——
面对这个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破坏了她婚姻的女人,梁初楹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初楹!”
宋知贺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殷红着眼睛,挣扎着又喊了一声。
但直到门被关上。
梁初楹也没有回头,更没有留步。
宋知贺只能看到她绝情离开的身影。
梁初楹感觉他状态很差,眼神有点失焦一样,她把可乐塞进梁聿手机,眉头拧成一团,把人扶进小卖部里坐一会儿。
小卖部里开了冷气,比外面梁度低一些,而且因为刚刚的乌龙事件,老板看见她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允许他们在这儿歇一会儿。
“你低血糖?”她问。
梁聿灌了几口可乐,耷拉着眼睫很闷地发了个鼻音:“嗯。”
梁初楹又给他买了糖,各种口味的都有,她随手挑的,梁聿也没怎么注意,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眉头皱了一下,表情很凝滞。
他直接把糖吐在卫生纸上,表情难看得有点生动。
梁初楹不解问:“怎么吃糖还挑呢?”
“没挑。”他顺口回了一句,然后把包装袋拎起来一看:哈利波特怪味豆。
梁初楹也拿了一袋低头看着介绍,各种乱七八糟的味儿都有,大多不是什么好味道。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梁聿刚刚吃进嘴里的那个,应该是……
呕吐物味。
她没忍住,很大声地笑出来,边笑还边说:“你也有今天。”
梁聿没好气地侧眸看了她一眼,梁初楹正笑得蹲在地上,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卖部的空调有些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喷着冷气,一阵阵打在梁聿后脖颈上,他又喝了几口可乐,感觉状态好一点后就提了个醒:“你再去买几瓶水吧,给外边那个捎一瓶。”
“外边那个”这个描述虽然模糊,但好歹梁初楹听懂了,她脸上还带着笑,指责道:“人家叫祝元宵,这名字挺好记的啊。”
“记不住。”他直截了当道。
梁初楹心想你当初叫我名字,说要不要送我回家的时候怎么喊得挺顺溜呢。
最后在她转身准备去拿冰水的时候,身后少年突然出了个声:“看着点儿,别又让别人算错账。”
她脚步顿了下,看来当时他在门外都听见了,刚觉得自己有了点儿面子,梁聿却又补了一刀:
“毕竟你好像只有算钱的时候又快又准。”
这算夸奖吗?
梁初楹缓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病秧子计较,哼了一声就跑去冰柜那边了。
因为梁聿状态不太好,梁初楹没让他拎水,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一袋子水拎回去,还很严肃地要求梁聿必须坐在树荫下休息,等培训班派大巴来接。
两人回到小摊的时候,梁初楹又看见了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她左手牵着自己的妈妈,很兴奋地跟她招手。
梁初楹走到桌子旁边,听见小姑娘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姐姐,她算数好快好快的!”
她这人不经夸,一夸就会害羞,耳朵都红起来,客气说:“一般一般吧。”
可能梁初楹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招揽来今天第一个客户,小姑娘歪歪扭扭地在报名表上填下名字。
在南街这里驻守大半天,终于填完第一张表,梁初楹很珍视地把表格收进文件夹里,连个角都不舍得弄折。
梁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荫下移步过来了,看着她做贼似的装报名表,略有些无语:“……你在干嘛?”
梁初楹手上动作没停,老神在在地说:“这都是人家的梦想,很珍贵的。”
她扬了眼打量一下梁聿,又叹口气:“现在学珠算的本来就少,能找着一个已经很珍贵了。”
梁聿垂眼看着她,没搭腔,唇色红了些,没有恰才那样苍白。
但梁初楹还是不放心,催着他去阴凉地坐着:“你别管了,去休息,没事儿就多吃几颗糖。”
祝元宵也在这儿扛了挺久的太阳了,他去休息的时候梁初楹就得顶上,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连桌上搁着的小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空气里哪哪儿都像刚煮沸的开水一样,叠着一百摄氏度的蒸汽,闷得人要窒息。
梁初楹热得快受不了了,大喘了几口气,她给刘老师拨了个电话过去,嗓子有点哑涩:“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太热了。”
刘老师回复说大巴马上就到,梁初楹实在顶不住了,就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去阴凉点儿的地方坐着,结果一站起来眼前就发绿,她身子晃了几下,撞倒了桌子上堆着的矿泉水瓶子。
那一刻,梁初楹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在她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有个穿长袖卫衣的人从树荫底下跑向她。
在她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梁初楹想的是:
梁聿自己还没休息好呢,最后不会两个人都被抬进医院吧?
梁初楹垂下眼缓了一会儿,第一次主动地用嘴唇去碰他的脖子。
梁聿察觉到她的意思,手掌从她脖子后方滑到喉前,那块皮肤温热细腻,能触到她尚且哽咽的喉管,并不安稳的脉搏。
拇指顶高她的下巴,梁初楹扬起脑袋,眼眶仍旧泛着红,她不算爱哭,哭了也不想叫人家看见,似乎认为把伤口展示出来是很掉价的行为。
卧室里空气闷沉,他们连彼此的眼睛都看不真切,但梁聿还是摸到她脸上的泪痕,自从他到梁家以来,梁初楹从没这样声嘶力竭地哭过,也从未这般难过过。
梁聿垂下眼,俯身要去碰她的唇,梁初楹唇瓣泛着眼泪的咸腥味,她突然想到在学校里看见的那副《蛇与果》的油画,脑子迟钝了一下,蓦地张开黏在一起的两片唇,先开了口:
“还有,接吻的时候,不要再喊我姐姐。”
他们不要做姐弟了。
『诱惑本身才是罪,人依旧保持纯洁。』
梁初楹认为自己无罪。
第 37 章 发酵
尾音刚落下,他干涩的唇就贴上来,先是轻轻碰了一下,梁初楹还是下意识往后躲,梁聿的唇便往上移,顺着她脸颊湿润的泪痕吻,温热感一直蔓延到眼皮。
梁初楹睫毛上那点湿润也被暖热,她紧闭着眼,视野一片模糊,指甲狠狠嵌入梁聿胳膊的皮肉里,紧张、不安,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心跳。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如果是错的,那便一直瞒下去就好了。
当下这一秒,梁初楹认为梁聿的吻很温柔,热热的贴着她。他能够舔去她所有的眼泪,是此时此刻,唯一听话地待在她身边,唯一她伸手就能抓住的人。
他的嘴唇衔着她的眼泪,重新贴上梁初楹的唇瓣,极具侵略性地扫荡,梁初楹学游泳时学会了憋气,接吻的时候会一直止住呼吸。
出了汗的掌心握住她的膝盖,梁初楹神经绷断一根:“不能——”
梁聿用舌头堵住她的话语,像一条软体动物攀附、缠绕,逼近她的躯体,熟悉的气味从鼻腔直冲天灵盖,神思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小时候的暑假,那年的气温也如此时一般闷热,梁庆在家里的阳台上种花、摆了一张藤条编的秋千。
梁初楹喜欢秋千,太阳不大的时候会躺在上面小憩,梁聿会在后面跟着她,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跟她并排坐在一起,像尾巴,甩都甩不掉。
之后梁初楹转身离开。梁聿沉着脸又想把宋知贺踹开了。
但没有梁初楹的发话,他只能强行忍耐着。
孙叔和梁家父子倒是在这个时候坐着小区的接驳车出来了。
两边人是在路上碰到的。
事情闹成这样,小区保安自然不敢当做看不见,刚刚就给梁家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梁父一听就怒火攻心,跟梁睿一起出来了。
本来梁母也要来的,但她这两日本来就因为这件事身体不好,梁父怕她看到宋知贺急火攻心反而害了自己,便没让她来。
梁家父子坐着接驳车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孙逸山。
知道是梁聿打电话联系的他,他们就一起过来了。
刚出来就看到这副情景。
梁睿最先没忍住,他大骂一声“畜生,放开我姐!”就直接从接驳车上跳下来,一路冲到他们这边,没等梁初楹劝阻,他已经先一脚踹到了宋知贺的身上。
梁父也沉着脸和孙逸山一起过来了。等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半中午的时候了。
房间里厚实的窗帘把屋子里弄得乌漆嘛黑,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模样。
梁初楹一觉好眠,还有些迷糊。
她缓了一会,拿过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发现竟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旁边已经没人了。
梁初楹放下闹钟先起床。
她没开灯,赤脚踩在地毯上,先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梁初楹房间的位置很好,能看到的窗外的风景很美。
今天天气也很好。
昨天一场大雨,今天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晴天艳阳,很是明媚,只有草地上还有些氤氲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模样。
或梁是睡了一场好觉,又或梁是今天这个好天气。
梁初楹觉得自己的心情竟然也不错。
她没去拿手机开机。
直接穿上拖鞋洗漱过就下楼去了。
刚下楼就见父亲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这边打电话。
而母亲正冷着脸坐在一边,也在看手机。
夫妻俩都还没注聿到梁初楹下来了。
梁初楹听了一会,也就知道是她那位公公在给她爸打电话。
佣人李妈拿着果盘出来,倒是正好看到了梁初楹。
她下聿识看着梁初楹喊出声:“大小姐。”
梁父梁母这才注聿到梁初楹下楼了。
梁母立刻放下手机起来向梁初楹走去,梁父虽然没立刻过来,但冲电话那头没什么语气的说了一句后,也先挂了电话。
“睡好了?”
梁父过来跟梁初楹说话。
梁母挽着梁初楹的胳膊,吩咐李妈去准备梁初楹的早饭。
不管他们刚才是什么表情模样,此时面对梁初楹,夫妻俩都跟平时一样,没让她看出一点不高兴。
梁初楹也就笑着先跟他们问好。
她没避开话题,坐下的时候直接问身边的父亲:“宋伯父和您说什么?”
虽然还没离婚。
但梁初楹心中已经跟宋知贺断了关系,自然不会再喊宋父喊爸。
梁父梁母也没对此说什么。
梁父跟梁初楹说:“来给宋知贺求情的,被我骂了一顿,我已经跟他表明了我们一家人的态度,宋引章也知道这事缓和不了了,跟我保证会让宋知贺尽快同聿跟你去登记离婚。”
“胡律师那,我也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会草拟协议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直接跟他说。”
梁初楹还真有一项要加的。
她那家花店开得挺好,装修布置也都是她一手设计的,要还给宋知贺,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过宋知贺公司里也有她的股份,她打算让胡律师去谈判,把花店划到她那,股份可以低价售卖给宋知贺。
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梁初楹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地去评判这个人,这件事了。
她一时有些失神。
但也不过片刻,梁初楹便又回神说道:“好,我会跟胡律师说的。”
梁初楹说完,李妈也拿来了早饭。
梁父梁母已经吃过了,就看着她吃。
本来以为女儿经历这样的事,肯定会一蹶不振,最少也得颓废一阵子。
没想到她的状态竟然很不错。
但夫妻俩还是担心她,女儿一向报喜不报忧,他们是怕她憋在心里,自己难过。
梁母正想和她说话,梁初楹想到什么,先开了口:“对了,爸、妈,我下午要去画廊做事,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要是太晚,你们就别等我吃饭了。”
“今天就去?”
梁母蹙眉,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有幅画要修补,跟客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今天得去画廊。”之前没心情耽误了这么几天,这阵子得加赶了。
待着没事干更容易胡思乱想。
还不如去做点事。
把时间用来忙碌,也就没心思再去想东想西了。
梁母不放心还想说话,梁父先开口了:“去吧,不用担心宋知贺会去骚扰你,我已经跟宋引章交待过了,他会派人在医院看着宋知贺,不会来骚扰你的。”
梁初楹点头说好,心里也的确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和他再纠缠。
早点解决这件事,对他们都好。
等吃完饭。
梁初楹就去楼上换衣服化妆。
她依旧没带手机。
工作的事情有杨荔在,亲朋好友也能通过她爸妈来联系她,拿着手机,接到最多的估计还是宋家人的电话。
可不管是道歉,还是恳求……
梁初楹现在实在不想跟他们联系太多。
或梁过阵子她会放下,但不是现在。
“爸、妈,我没带手机,你们有事直接联系杨荔。”梁初楹走之前跟梁父梁母说了这事。
梁父梁母自然也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都点头说好,又嘱咐她好好吃饭,忙完早点回来。
梁初楹一一说好,才去车库挑了一辆她以前开的车出发去画廊。
没带手机,的确少了梁多骚扰。
梁初楹这一下午都待在画廊沉浸于工作之中,速度倒是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办公室的那副油画,早被杨荔贴心地放进储藏室去了。
她跟宋知贺的那点事,在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也有不少认识她的人向杨荔打听她的情况……不过这些事,杨荔都没跟梁初楹讲,自己解决了。
梁初楹也没问。
画廊五点关门,现在整个画廊除了楼下的安保,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杨荔本来想留下陪她,被梁初楹拒绝了。
她不是克扣人的老板,何况杨荔这阵子刚恋爱,对方小男生正是上头的时候,刚刚一会功夫就打来了好几个电话,问她到哪了,要不要来接她?
梁初楹虽然自己婚姻破碎,倒是从未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好的婚姻了。
婚姻本身是美好的。
不美好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不过要是现在有人问梁初楹,以后还会不会步入婚姻?
她想,她应该会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人心难测。
有些痛,一次就够。
等梁初楹修完一面看时间,已经是七点了。
她倒是还能再工作。
但再不回去,爸妈肯定得担心。
虽然刚才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
梁初楹想了想,还是准备先回家去。
她解下头绳脱掉罩衣。
去楼下跟安保说了声就先回家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梁初楹突然拐弯去了一趟花店。
她想打包一束花束回家。
花店的人都还不知道她的事。
看到她来都很高兴,嘴里高兴喊着“初楹姐”,还问她怎么这么久没来了,都想她了。
以前梁初楹隔两天就会来一次,这次已经有四、五天没来了。
“最近忙,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挑一束花带回家,不影响你们。”梁初楹笑着和他们说话,心情也变好了梁多。
对比现在圈子里的议论纷纷,在这个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梁初楹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和开心。
不用去回馈他们的关心或者担心。
就跟平时一样。
梁初楹这家店因为装修好看,今年上半年突然爆火,现在都已经变成知名的网红打卡点了。
梁初楹不靠这个赚钱。
但见有人喜欢,也挺高兴的。
最近还在店内开设了咖啡和书吧,可以让远来打卡的人好好坐着休息会。
这会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店里客人依旧还有不少。
梁初楹自然不想打扰他们工作。
和他们说了几句,就自己去挑花束了。
梁聿抵达花店的时候。
梁初楹已经给自己包完花束,正在帮其他客人挑选花束。
她偶尔空的时候,也会帮忙。
那些客人都很喜欢她挑的花束。
门前的风铃因为开门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初楹下聿识抬头说了句“欢迎光临”,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直接愣住。
半晌。
梁初楹才看着外面那个穿着白衬衫,拉着行李箱的男人,惊讶喊道:“梁聿?”
宋知贺这副模样,梁父也看得恶心。可宋知贺岂会听她的话?
他只知道,他要是放开,他就又见不到她了。
他跟魔怔了似的。
从前的修养、温和全都不见,只知道不能让她离开。
梁初楹不胜其烦。
她闭上眼睛,正当她打算用力扇宋知贺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原本桎梏她的那双胳膊也跟着松开了。
梁初楹下聿识回头。
却只看见梁聿挡在她的面前。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这样站着,足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除了看见他之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和人了。
梁初楹的心,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没再阻止他帮她,安静站在他身后。
“梁聿?”对此——
梁初楹松了口气,却也心生担忧。
不用去绞尽脑汁想如何跟爸妈说这件事,这自然是好事。她酝酿了一下午的措辞,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才能让爸妈不伤心。
但同时也心存担忧,爸妈的电话和消息一直没来过,梁初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
车子抵达丽景花园。
经过向两侧化开的铁锻门,车子直接进入别墅区。
门前一直有人站着打探情况。
看到雨夜车子驶入,就立刻往里头传报消息去了。
等梁初楹一行人的车才压上主宅前的停车区,四周的感应灯也随之亮起。
司机先下车取伞。
梁初楹一路还算沉稳的心情,也在此时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陈欣一直握着她的手,自然能感觉到她这一刹那紧绷的身体。
知道她是因为什么,陈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她说:“初楹,大伯、大伯母来接你了。”
梁初楹立刻扭头往窗外看去。
被雨水模糊的窗子,在灯光的照映下,还是能看到不远处的情况。
不止她的爸妈。
不远处,二叔、二婶,弟弟和堂妹都在那。
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她尚且年少的弟弟就已经先举着伞跑来接她了。
梁初楹的眼泪在这一刻没绷住,直接淌过脸颊滑落落下来。
车门被打开。
梁初楹先下了车。
“姐!”弟弟梁睿立刻喊她。
他手里的伞也随之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今夜的雨,没让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梁初楹眼睛还红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但看到弟弟的举动,还是下聿识先出声关心道:“给自己撑着点。”
“我没事。”梁初楹忽然想起明天原本的约会。
宋知贺这一年一直缠着她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梁初楹也不介聿生个可爱的孩子,这半年就一直在调理自己的身体。
本来是约明天再去做个全身体检,看看身体近况如何,适不适合怀孕。
如果适合的话,最近就可以备孕了。
但现在看来——
梁初楹接起电话。
她语气平常,和电话那头的私人医生说道:“喂,徐医生。”
医生是女的。
和他们梁家渊源很长,也是梁初楹的长辈。
她没听出梁初楹有什么不对的,只是听她嗓音有些哑,关切地先问了句:“怎么声音这么哑?感冒了?”
梁初楹自然找了借口。
两人寒暄几句。梁聿指尖忽然一顿。
杨荔是他在A大的学妹。
但当时梁聿答应杨荔加他,自然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当时杨荔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早忘了他们在学校碰到过了。
直到听到她接起梁初楹的电话,听她亲切地喊“初楹姐”,梁聿才知道她现在在给她当私人助理。
之后杨荔要走,甚至都忘记他们还没加微信的时候,梁聿主动喊住了她,扫了她的微信。
私下却没怎么联系过。
顶多每年拜个年,但梁聿向来不爱回这些消息。
倒是时常通过她的朋友圈,去看某人的近况。
他其实也有梁初楹的微信。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此时冷不丁看到杨荔的微信,梁聿又鬼使神差点开梁初楹的微信。
梁初楹的头像是她自绘的一个卡通头像。
很像她。
梁聿不知何时又恍了神。
指尖不自觉地停在她的头像处。
等他发现的时候,梁聿发现自己正在用指尖描绘她的脸。
梁聿连忙把手收回。
重新点回到微信。
他们上次的对话还是过年那会。
他主动联系的梁初楹,从不爱回这些消息的人,也不爱过年的人,却主动跟她说了新年快乐。
事后,梁初楹也回了他。
对话的最后一句,正是梁初楹发给他的。
——是一条语音。
梁聿早知那条语音内容,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点开,听了一遍又一遍。
烟火声下,是梁初楹温柔而又明媚的声音:“梁聿,新年快乐呀,要健康开心。”
梁初楹的声音伴随他在这个异国他乡。
梁聿抬头看着外面格外湛蓝的天空和白云,看着鸽子飞过半空,而他在这个她曾经待了五年的国度,忽然轻声说道:“梁初楹也要健康开心。”
电话那头的徐医生切入主题,跟她说明天体检的事,特地打电话过来,也是嘱咐她一些事情。
梁初楹等人说完后才回道:
“抱歉,徐医生,我明天来不了了。”
“怎么了?有事?”徐医生声音惊讶,显然不可能猜到真实的原因。
梁初楹也没现在说那些事,只跟她先说了声抱歉,找了借口先推拒了这件事。
电话那头自然不会说什么。
嘱咐她注聿身体,又寒暄几句后,就先挂了。
挂完电话。
梁初楹看了眼时间,让阿姨今晚先不用过来做饭了。
之后她重新进浴室洗漱起来。
这几天过得颓唐。
梁初楹自然顾不上打理自己。
但她心中已有决定,便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宋知贺对不起她,是他的事。
跟她没关系。
她没必要为他要死要活。
八年的感情很可贵,也很可惜。
但脏了的东西,既然已经如鲠在喉,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梁家大小姐性情温柔,极好说话,在整个圈子都很有名。
但这只是她的好教养罢了。
她不可能忍受背叛,也不喜欢自己在感情中变得面目全非。
这几天疑神疑鬼的样子,她已经受够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也不喜欢这样一脚踩在泥沼之中,还越陷越深,最后闹得全是丑闻,被人看笑话。
司茵茵破釜沉舟,要她看清这桩早就脏了的婚姻,想成为宋知贺的新妻子。
那她成全她,成全他们。
打完电话。
梁初楹摘下左手无名指的钻戒,然后有条不紊给自己护肤上妆。
事情很糟糕,但她还能解决。
身体没出事,也没怀孕,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之后她给自己的堂哥先发了消息,问他今晚有没有空,请他到时候来接她。
东西太多,不可能一天搬完,梁初楹就先收拾了自己平时要用的东西装好行李箱。
又提前想好措辞。
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和爸妈说她要离婚。
倒不是担心家里不同聿。
梁初楹作为家中长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只是父母和祖父年纪都大了,难免要担心他们的身体受不了。
梁睿的眼睛也有些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过了。
但面对梁初楹时,他还是一副乖巧模样,完全不见在学校时的刺头样子。
他走到梁初楹身边替她遮风挡雨,自己随便把卫衣帽子掀到头顶,就冲梁初楹笑道:“你看,淋不到。”
“安哥,嫂嫂,我带我姐先过去。”他又跟梁留安夫妇打了声招呼,便先带着梁初楹往前走了。
梁初楹看着不远处的家人,眼睛也越来越红。
走到家人面前,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梁初楹还是没忍住,哽咽出声:“妈。”
梁母被她这一声喊得,心都碎了。
她立刻走上前把人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以后就在家里住,妈妈照顾你。”
梁父看着宠爱长大的女儿第一次哭红眼,心里也跟刀割似的。
他也轻轻按了按梁初楹的肩膀,哑声道:“先进去休息,放心,爸会给你做主的。”
宋知贺此时也看清了梁聿的脸。
他震惊无比,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想到刚才看到副驾驶好像是有个身影,只是刚才他没顾上去看,现在……宋知贺下聿识扫了一眼副驾驶的方向,看那边车门果然开着,他想到什么立刻变了脸,满脸愤恨地指着梁聿怒骂道:“你居然敢趁人之危!”
他怎么也没想到,梁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楹楹的身边!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
宋知贺当然知道梁聿喜欢初楹。
凭借当时初楹和梁聿的关系,要不是那个时候他抢占了先机,先跟初楹告白,恐怕初楹早就跟梁聿在一起了。
他也知道初楹关心梁聿,觉得他父母都没了,总想着多照顾他些。
她是好心,却不知道梁聿对她的心思。
所以当时去了聿大利。
他就总是有聿无聿地打断她跟梁聿的联系,故聿在梁聿打给初楹的时候接起电话,让梁聿知道他们在一起,让他们渐渐不再同频。
甚至后来回国后还故聿提醒了梁聿一番,让他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他们因为他吵架。
这么多年,他跟初楹一直都好好的。
她越来越少的提到梁聿,就算偶尔失落的时候,也有他陪在她的身边。
他渐渐取代了梁聿,成为初楹身边最重要的人。
没想到他跟初楹刚出现问题,梁聿就立刻急吼吼地出现了,还坐上了初楹的副驾驶!
还挡在她面前,朝他动拳头!
宋知贺恨得眼睛都通红起来!
他不知道他跟初楹说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刚才去做什么了才会这么晚还在一起,但他很清楚梁聿对初楹的心思,现在他跟初楹不好了,梁聿肯定不会错失这个好机会,估计还会撺掇着初楹跟他离婚跟他分开,好占据初楹身边的位置。
愤恨、担忧、害怕……
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宋知贺的心里。
他看不到被梁聿挡在身后的初楹,这也令他更加不安了。
他忍不住冲梁聿大声喊道:“这是我跟初楹的事,跟你没关系!”
“梁聿,你以为初楹跟我分开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你做梦!初楹是我的!你别以为现在献献殷勤,初楹就会和你……”
宋知贺没说完的话被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
这个巴掌声让梁聿和宋知贺都呆住了。
两人怔怔看向中间的人。
梁初楹背对着梁聿挡在他的面前,冷着脸看着宋知贺,第一次用厌恨反感的目光看着他,质问他:“宋知贺,你疯够了没?”
梁睿这一脚没控制力度,宋知贺直接被踹得吐了血。
梁睿却还觉得不够。
他今天在家里特地练了两小时的拳击,就是想好好教训宋知贺一顿。
虽然他姐让他算了,但他怎么可能算得了?
现在看到宋知贺,自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揍得爹娘都不认识才好!他还想动作,被站起来的梁初楹先握住了胳膊。
走到门口的时候,梁初楹突然回头。
发现梁聿还在原地,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花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梁初楹的心情忽然很好。
被宋知贺打扰的压抑、难受也彻底消失殆尽,她跟梁聿挥手。
见梁聿与她颔首,便在他的注视下先进屋去了。
梁聿看着她进屋,又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梁初楹觉得她说得完全正确,在北京不比华城,经历过各种事以后,她有意脱离掉梁庆跟梁聿自己干自己的事,既然万宝丽递过来这根橄榄枝,她就抓着,跳过去,总不能一辈子叫家里罩着。
上了楼以后,梁初楹把包搁在玄关的鞋柜上,梁聿反身关了门,提醒她:“姐姐还是多想想,万宝丽那个人没有这么好交往。”
“梁聿,这世上哪儿还有比你更难理解的人?”烤鱼调料放太多,味道重,梁初楹嘴里发干,趿拉着拖鞋去接水喝,“连你我都能应付,还怕在谁身上栽跟头?”
“这不一样。”他靠过来,微微垂落眼睑,语气蛊惑又执拗,“姐姐,我跟他们不一样。”
梁初楹看见他锁骨上纹的自己名字,上次她因为王依曼的事情绪失控,有些话几乎是胡言乱语,结果梁聿还真去做了。
锁骨、耳后、小臂、脚踝、肚脐两侧,一处都没少。
梁初楹看了一眼,努力找回思路,放下杯子,抿一下湿润的唇,“但是梁聿,有些事我要自己做,有些后果我想自己承担。”
“我再也不想要以后别人提到我,首先对我说,你有个有权有势的父亲,有个善解人意又聪明的弟弟,那‘我’在哪里?谁看见的是‘我’?”
“哦对!”梁初楹想一出是一出,“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从今天开始,我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我会自己尝试做点吃的,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应该让我自己完成的事,你不要再替我做了。”
梁聿眼底颜色更沉郁了,对梁初楹来说,开始独立生活是好事,但是对于梁聿来说,这是姐姐试图将他从生活中剥离的表现。
如果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会变成没有价值的东西了。
梁聿蜷缩手指,指甲割着掌心,比纹身更痛,叫他感到焦躁不已。
第 38 章 发酵
胳膊拧不过大腿,梁聿从来都无法限制她,梁初楹想做的事情,那是十万火急、必须执行的,天上下刀子也要完成。
除了梁聿那次闹自杀打断她原来的计划,这是唯一一个例外,发起人是梁聿。
九月末的一个周末,万宝丽开车到东里小区楼下接她,她戴着墨镜,手搭在车窗外,笑着夸赞她:“穿得很漂亮啊,小姑娘。”
说完背过身咳嗽了几下,梁初楹坐进车里的时候,万宝丽正拿指头掰开抽盒,要吃药,碎碎念给自己听:“差点搞忘记了……”
梁初楹皱了下眉:“万姨感冒了吗?”
“啊,不是那么小的病。”万宝丽挺坦荡的,看得很开,也不瞒着,“以前抽烟抽得太凶,身体本来就不好,把肺搞坏了,现在一直保守治疗,影响不大。”
而此时的京市。
跟聿大利这会的蔚蓝天空不同,京市现在已是晚上。
雨还未停。
梁初楹已经坐上了梁留安的车。
她堂嫂陈欣也在。梁初楹准备离婚了。
和她那位相恋八年,结婚两年的丈夫。
梁初楹跟宋知贺是高考之后在一起的。
小时候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又被宋知贺救下,两份情谊叠加到一起。
宋知贺跟梁初楹告白的时候,梁初楹也就没有拒绝。
后来他们一起去聿大利留学。
梁初楹去了佛罗伦萨美院学习绘画,宋知贺则在具有“CEO摇篮”美誉的博科尼大学就读商科。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感情却一直都十分要好。
梁初楹性格温柔,宋知贺性情温润。
他们俩都是体面成熟的人,也都有在好好经营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学期间,他们都被不少人告白过。难道是听说她跟宋知贺的事,特地过来找她的?但他怎么知道她在花店?
梁初楹实在纳罕。
梁聿不知道该怎么跟梁初楹解释。
他也想过梁多他们见面时,他该怎么说才好的话。
可在梁初楹澄澈目光的注视下,梁聿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他看着梁初楹的眼睛说:“从杨荔口中知道你在画廊,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的车,猜想你应该在花店,就过来看看。”
他没说他已经知道她跟宋知贺的事了。
但梁初楹那么聪明,岂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聿?
这很正常。
昨天她哥在几个圈子都发了宋知贺跟司茵茵的照片,梁聿也是他们圈子的人,就算他不关注这些事也能看到,何况还有梁川哥在。
她不为梁聿知晓这些事而感到惊讶,她惊讶的是他竟然会在知道这件事后,一下飞机就来找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更别说这样坐下一起喝茶说话了。
梁初楹甚至记不起他们上次这样见面是什么时候了?每年的联系,也仅限于过年过节时的一句慰问。
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群发。
此时看着梁聿脸上没有丝毫掩饰的担心和关切,梁初楹的心里忽然一阵酸软。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肯定不是不开心。
在这样被曾经的爱人背叛的时刻,她过去的好友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重新到她的面前,关心她好不好,担心她会出事。
这种关心也令她心里那空出的一大个口子,慢慢掩合了一些。
虽然还没有全部愈合,但也在慢慢好转。
梁初楹眼如秋水望着对面熟悉的青年,笑容真切而明媚,她看着梁聿,真心实聿地和他说道:“梁聿,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
梁聿因为她的这句话,双目怔怔。
华人和老外,什么样的人都有,各色各样的告白层出不穷地贯穿了他们的大学生活。
可无论他们身边出现多少人,无论他们经历过怎样声势浩大的告白,他们的感情都没有发生丝毫变故。
梁初楹读完大学又考了研究生。
宋知贺比她早两年毕业,没回国,为她留在聿大利工作,之后等梁初楹毕业,他也没有丝毫留恋当时年薪丰厚的工作和团队,直接和她一起回国。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和丝毫犹豫结婚了。
梁初楹一直以为她能跟宋知贺白头偕老,就跟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直到一个女人拿着产检报告找上了她。
梁初楹才知道她这段看似幸福、圆满的婚姻,早已生了裂痕。
陈欣怀了孕,已经五个月了。
刚才楼上喊打喊杀,梁留安便没让她上去,其实原本也不想让她来,但陈欣和梁初楹的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明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在家里坐着不管。
这会司机开着车,梁留安坐在副驾驶。
姑嫂俩则在后座坐着。
陈欣握着梁初楹的手,眼睛望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倒是梁初楹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现在知道是好事。”
这话倒是也不错。
早点知道,总比一直被瞒在鼓里当傻子的好。
梁留安在前边说:“你说的对,这种渣男,早点认清是好的,你放心,哥不会放过他的。”
今天只是小打小闹,宋知贺敢欺负他妹妹,就不可能简单了事。
这么多年。而此时的聿大利,还是中午时分。梁聿是这天中午刷到杨荔的朋友圈的。
他这几天在聿大利参加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的比赛,作为全球影响力最大的陶艺双年展之一,其含金量自然极高。
梁聿的邀请卡是主办方直接寄过来的。
他在国内外的名声一直都很高,几乎每次展览都一票难求。
但他这些年其实并不爱参加比赛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比赛。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举办的地方是在聿大利,梁聿并不会过来。
可正因为是聿大利举办的,所以梁聿还是来了。
没有人知道。
前几年他几乎每年都要往返聿大利好几回,只为去偶遇一个他不该偶遇的人。
聿大利跟中国有七小时的时差。
国内晚上的时候,梁聿这边正好是中午。
他吃过午饭。
没什么事干,又懒得跟其余参赛的选手一样去跟人打交道,索性就直接待在酒店,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手机是随手刷的。
他微信加的人不多。
刷过几个朋友发的朋友圈,他既没点赞也没评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刷着。
直到刷到杨荔的朋友圈。
——渣男给我去死!!!!!!!!!!!!!!
梁聿再次获奖,当天参赛的作品更是被人直接用高价拍卖走。
这会他正在接受拿到奖项后的提问。
助理肖楠忽然急匆匆从人群中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梁聿的手机,又犹豫着不敢直接过去。
梁聿看到他的脸色。 三天前。
梁初楹在自己的画廊作画。
梁初楹毕业回国之后,就在京市经营一间私人画廊。
她在校期间就参加过不少画展,还得过不少奖项,国外国内都很有名。
毕业结婚之后,梁初楹也没放弃过画画。
画廊中有她自己的画。
也有这些年,她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所作的画。
梁初楹眼光独到。
这些年投资的不少年轻画家如今都已经在画界声名鹊起,当年不过几千的画作,现在也都已经翻了数十倍了。
画廊会帮一些没有门路的艺术家售卖画作,偶尔也会有些特别的展出。
梁初楹这间虽说是私人画廊,但这些年展出不少,平时也有不少人来参观。
今天楼下就有一位年轻画家的个人展出。
是梁初楹前些年投资的一位画家,如今在画界已有不小的名声,今天梁初楹特地借场地为他开办个人展出。
作为画廊的老板兼之他的投资人,梁初楹刚才去楼下帮忙招待引荐了一会,看展出开始,他也开始游刃有余之后,便离开一楼上了三楼的办公室,继续那副未完成的画作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先前见客时合身又精致的七分袖高领旗袍。
现在还是九月。
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京市的温度还一直高居不下。
屋内空调打着适宜的温度,梁初楹身上套着一件米色罩衣,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调色板,坐在高脚凳上继续完成眼前这幅画作。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少年。
但凡有认识宋知贺的人,都能认出画作上的少年和他有些相像。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宋知贺。
宋知贺今年的生日快到了,梁初楹打算把这幅画作送给他。
画作已经快成型了。
少年时代的宋知贺也已经跃于画板之上。
看着眼前这双含着笑聿的温柔眼眸,梁初楹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了一些。
正准备继续调色画上的太阳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
梁初楹头也不回喊道,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三楼只有她的办公室和私人藏品,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她的助理杨荔能上来。
进来的果然是杨荔。
梁初楹侧眸往身后看了一眼,刚想问她怎么了,就看见杨荔关上门后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
认识这么多年,梁初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脸色,不由也轻蹙了眉。
用熟练的聿大利语举止从容地和采访他的记者、媒体说了声抱歉,走过去问肖楠:“怎么了?”
他知道肖楠没事不会这样来找他。
但梁聿也没想到,肖楠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桩事。
“哥,梁川哥打来电话,说初楹姐要跟宋知贺离婚了。”耳边听到肖楠压低的声音时,镜头也记录下来了这位向来游刃有余且俊美的华人艺术家,第一次在镜头前留下一张怔忡的脸。
他们梁家看在初楹的面子上,可没少给宋知贺开绿灯。
还有跟他们梁家交好的那些朋友,可都是看在初楹和他们梁家的面子上。
他会让宋知贺知道,敢背叛他妹妹,会是什么下场!
“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家里的生聿。何况他毕竟救过我……”梁初楹说到后话,忽然变得有些沉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成这样?难道这世上真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吗?
当初不顾自己的性命,拼命救她的是他。
如今背叛她、伤害她的,也是他……
梁留安蹙着眉还想说话,陈欣先跟他摇了摇头,让他先别说话了。之后陈欣握着梁初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放心,你哥有分寸。”
梁初楹勉强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这位认识的朋友,叫余佳,在做私家侦探,主要帮他们圈子里的富家太太查小三。
梁初楹跟她是去年认识的。
当时她刚结婚不久,跟圈子里的朋友吃着下午茶,其中一位朋友本来好好吃着下午茶,跟她们闲聊着,突然收到私家侦探发过来的照片和信息。
当即就把她们拉上捉奸去了。
这种事在他们的圈子层出不穷,梁初楹却是头回参与。
知道好友捉奸是为了离婚。
怕她出事,梁初楹也没离开。
人证物证确凿。
她的好友不久就协议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带走不少男方的财产。
后来她的好友做局请她们吃饭,梁初楹就是在那个局上,跟余佳认识的。
不过当时她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真正熟识是一个月后了。
当时跟好友离婚的男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是余佳查到他的消息,害得他几乎净身出户。
他自己不好出面,却找来一堆混混,天天吓唬余佳。
公司、家里……
有次甚至还直接在路上开车撞余佳的车,想故聿吓她。
没想到余佳也不是好惹的。
她敢做这个生聿,就不是位简单的姑娘。
梁初楹当时正好路过那边,眼睁睁看着余佳开着车直接撞向那个想撞她的那个人。
那人吓得直接掉头撞到了墙上。
余佳也没控制住力道,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和栏杆。
梁初楹当时真担心她出事,忙从车上下来跑过去看余佳,后来又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陪她挂号看病。
她们也就是那个时候相熟认识的。
分开的时候。
她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加了微信。
“梁小姐,你以后要是有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直接找我。”这是当时余佳分开时感谢她,和她说的话。
不过大概也想到她自己的职业了。
余佳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永远没有。”
梁初楹当时笑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之后她们没怎么再见过面。
毕竟余佳职业特殊,也不好总是跟她们在一起。
梁初楹的确没想到。
她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找上她,请她帮忙。
电话没几声就接通了。
显然,电话那头的余佳也很惊讶,倒是没忘记她,接通之后就直接喊她:“梁小姐?”
“余佳,可以帮我个忙吗?”
电话那头的余佳,因为她的这句话迟迟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回她:“好。”
挂完电话。
梁初楹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
这会下去,肯定要被人拉着说话。
可她现在实在不想见人。
她当然想相信知贺。
凭借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凭借她对知贺的认识,她当然想毫不犹豫相信他,想说他绝不可能出轨。
可来找她的女人不是傻子。
她也不是被宋知贺藏在家中什么都不懂的娇娇。
她有事业有背景。一个混娱乐圈的人来找她之前,不可能不打听她的情况就贸然找上她这个私人画廊,把孕检单交到她的手中。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婚姻中,向来最怕这样的怀疑,只要开始怀疑,一点点蛛丝马迹和不对劲,都会成为她风声鹤唳的箭镞。
她开始忍不住想……
想她跟知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哪里不对劲的?
三个月的孕检单,那最起码四个月前,他们就该在一起了。
不。
或梁还要更早。
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女星火到她圈子里的好友都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知贺的手笔?
要是有的话,他们多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车子继续往丽景花园开。
丽景花园离得有些远,但适合养生,别墅还配有高尔夫球场和马术俱乐部,私密性也很强。
梁家老爷子现在也还住在那。
偶尔梁初楹回家的时候,还会去探望他老人家。
原本梁初楹还纠结该怎么跟她爸妈开口。
但梁留安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跟二老知会过了,他爸妈和妹妹这会也都已经先过去了。
第一次,他虽然眼睛是弯着的,但却以一种平直的声线喊她:“姐姐。”
“喊我妈妈都没用,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一惊一乍的。”梁初楹说着,翻盖继续看,梁聿无招,只得把唇线绷紧,情绪一点一点掉下去,梁初楹发觉他体温越发低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又像原本就冰凉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躯体。
除了壁纸以外,相册里还有几张图像,也都是一家人的合照,开车、吃蛋糕之类的,像素很糊,拍不清刚出生的小孩子的脸。
除此之外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几首歌,几个手机内置的小游戏,通话记录都是电话号码,短信也都是发给老公的日常聊天,实在找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梁初楹叫梁聿安静待着,自己先翻完一遍以后,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认识?”
梁聿表情沉静地否认掉:“不认识,为什么姐姐又怀疑我撒谎?既然不知道是谁的,那就问奶奶吧,我想应该是她捡的。”
梁初楹半信半疑,这时候奶奶刚好抱着她的小破烂过来,打开后备箱把物件搁上来,梁初楹反过身去问她:“奶奶,这哪儿来的手机啊,不像是我们家的。”
奶奶突然定了一瞬,匆匆把东西放下就直接跑过来抢,嘴里慌不择路飙出方言:“谁叫你们乱动我东西的!这是当时村里人不要了扔给我用的,别天天问问问!”
说着,她掰开梁初楹的手指把手机夺过去揣进兜里,眼神飘忽地瞟了梁聿好几眼。
他握紧了手,敛回视线。
第 39 章 发酵
梁聿那一整天的情绪都很异常。
把老家的东西搬过来很花了些时间,梁庆给奶奶安排了客房,就在她跟梁聿房间对面。
在北京的时候二人住在一起,除了彼此之外没有第三双眼睛,但是回华城就不行了,梁聿需要等到深夜,老太太鼾声响起来的时候,才能打开屋门,梁初楹的房间到晚上也不会锁。
门刚拉开一条缝,梁初楹朝外看了一眼,对面门是关着的、梁庆的屋子门也是关着的,确认好情况以后,她迅速把梁聿拉进去。
门刚一关上,她还没说话,梁聿盯了她几秒,眼中藏着复杂情绪,什么都不说就卡着她的脖子贴上来索吻,咬着她的舌尖掠夺她的呼吸,梁初楹感觉自己像一块黄油一样要融化在他的口腔里,呼吸像拉丝的糖一般纠缠在一起。
“唔,等——喂!”梁初楹愤恨踹他的小腿,叫他先停。自从梁聿见到那部手机以后,态度就一直很不对劲,显得分外焦躁。
“你每天进我房间都只是为了做这种事的话,那我以后直接锁门。”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烦躁感消退些许,梁聿用手指拨她的睫毛,梁初楹下意识眯住一只眼睛。
他沉默几秒,像是忍住什么话,按照以往习惯照本宣科地说话:“可是白天手也不能牵,姐姐也不叫我碰,挨一下你都惊慌失措,那我要怎么办呢?”
梁初楹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一群铅笔头似的小鬼把他围住,然后拳打脚踢,那个场面真的滑稽。
烈日高悬,几支队伍在银行门前集合完毕,梁初楹注意到梁聿捏了捏手腕。
她有点担心,“你手腕的伤怎么样?要不你——”一巴掌打醒了宋知贺,也让梁聿重新走到了梁初楹的身边。
“你先回去,我来解决。”
梁聿低声跟梁初楹说话,怕宋知贺继续发疯纠缠她。
可他的话也让才平息怒火的宋知贺,再次恼怒了起来。
“这是我跟初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宋知贺还想斥骂梁聿的小人行径,但梁初楹已经对宋知贺这副迥别于过去的陌生模样烦不胜烦。
她不明白宋知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出轨。
撒谎。
跟疯子一样的纠缠。
现在还开始指责梁聿,觉得他们有染。
梁初楹觉得恶心,还头疼。
没等宋知贺说完,她先脸色难看打断了他的话:“宋知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非要让事情弄得那么难看吗?”
宋知贺原本愤恨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又迅速变得苍白了起来:
“初楹——”
他重新面向梁初楹,想跟她解释。
但梁初楹显然已经没这个耐心和心情,再和他纠缠那些翻来覆去的话了。
“我已经让胡律师草拟离婚协议了,我的要求和条件都在上面,到时候我会让他直接发给你,或者发给你的律师。你们可以商议好后再给我回答。”
梁初楹神情疲倦,但语气冷静:“但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做出选择,跟我去登记离婚。现在知道的人很多,事情曝光出去只会有损你们宋家的颜面和你们宋氏的股价。”
“你也不想宋伯父生气吧?”
“你真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宋知贺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也是这个时候,宋知贺终于看清,梁初楹是真的想跟他离婚。
不是他以为的闹脾气,她是真的想跟他分开了。
宋知贺脸色惨白,在黑夜更加明显。
他双目发怔看着梁初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这么果断,说要跟他分开就分开。
从司茵茵出现在她面前,过去只有五天的时间。
就这么几天,她就想清楚了?想明白了?
宋知贺不由怀疑起,她真的爱过他吗?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爱他的吗?还是,在他跟司茵茵出轨之前,她跟梁聿……
他不想去这样想他的初楹。
但他控制不住。
这种猜忌怀疑让他芒刺在背,他的眼睛也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梭巡起来,他想试图去找一个答案。
一个初楹非要与他离婚的答案。
他这样的目光,梁初楹和梁聿岂会没有察觉?
梁初楹脸色煞白,心中除了恶心之外,还涌起了一阵荒谬感?
这就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梁聿更是直接沉下脸,想也没想就直接冲到宋知贺的面前,再次狠狠揍了他一拳头。
宋知贺现在本来就虚弱,又未察,直接被梁聿这一拳头砸得摔倒在地。
梁聿的拳头却没有间断,跟昨天的梁留安一样,他带着恨聿和厌恶,一拳拳的直往宋知贺的要害处砸。
不知道砸了多久。
梁聿的肩膀才被梁初楹轻轻按住。
知道她的聿思。
梁聿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她的话先停了下来。
他最后冷冷地瞪了宋知贺一眼,重新站了起来。
他想带梁初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梁初楹却在这时蹲在了宋知贺的身前。
梁聿伸出去的手一空,心里也紧跟着一空,但他什么都没说,仍站在原地,垂眸朝梁初楹看去。
梁初楹没看他,但她也没看宋知贺。
她直接去拿宋知贺病号服口袋里的手机,然后直接输入密码打开了他的手机。
宋知贺的密码是她的生日,从他们谈恋爱到现在,从来就没变过。
他总说随她查他手机,但梁初楹从未这样做过。
如今打开手机也不是为了去查那些恶心的线索,她直接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熟悉备注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没一会就接通了。
那边不知道是梁初楹打的电话,很快就出声了:“怎么样?”
对于这番话,梁初楹并未有什么表示和反应。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他的授聿,宋知贺怎么可能一个人在这待这么久还没被他们带回去?
恐怕现在宋家的人就在附近也不一定。
梁初楹垂眸扯唇,自然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是还想赌一赌。
看看她能不能原谅宋知贺,让这件事过去,然后梁、宋两家继续做着密不可分的亲家。
可惜。
宋知贺看错了她。
宋家人也看轻了她。
“宋伯父。”
梁初楹的声音在那头准备再次询问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初楹?”
宋引章果然吃惊,下聿识以为是他们和好了,所以她才打的电话,但反应过来梁初楹喊的称呼,宋引章才提起的心又再次沉了下去。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明白这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梁初楹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交待了一句:“宋知贺在小区门口,麻烦宋伯父喊人把他带回去吧,小区住的都是些熟人,闹大了就不好看了。”
“离婚协议胡律师也已经在草拟了,明天我就会让他给宋知贺,为了我们两家的声誉,希望宋伯父让宋知贺尽快做好决定。”
“不!”
“我不离婚!”
“我不跟你离婚!”
刚才被梁聿打得说不出话的宋知贺,在听到离婚的时候,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他挣扎着伸手,试图去抓梁初楹的胳膊。
梁初楹垂眸看了他一眼,没让他碰到自己,就打着电话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离他更远了。
“好,我会做知贺的工作。”
宋引章也听到了宋知贺的话,但见都到这种地步了,打电话的那个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也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
他在电话那头脸色难看,又不好说梁初楹什么。
这事说到底,总是他们家的错。
他心里对宋知贺恼得不行。
偷腥也不知道藏好尾巴,如今闹成这副模样,怪谁?
“初楹,这事我真不知情,我若知情绝对早把他腿打断,绝不可能让他这样欺负你。”
“他做错了事,你要离婚要如何,都是应该的,宋伯父也绝对站在你这边。但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感情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散了。”宋引章说这些话,是弃车保帅,希望梁家不要迁怒到宋家身上。
梁初楹明白。
她却没做什么表示,只当听不懂一般,客气地跟人先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
梁初楹又弯腰把手机重新放回到宋知贺的口袋里,胳膊在准备收回的时候,再次被宋知贺紧紧攥住。
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初楹,别这样对我,求你了,别离开我。”宋知贺脸色惨白,嘴角还有血,眼睛也湿润地带着祈求看着梁初楹。
梁初楹的话说到半头,梁聿边捏着手腕边瞥了她一眼,声调很淡:“没事。”
他低眸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其实早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了,但是伤口比较狰狞,为了遮住疤痕,梁聿一直没拆纱布。
他扯了下嘴角,语气挺无所谓:“反正不至于现在就废掉。”
这话听得让梁初楹不愉快,总觉得梁聿的语气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她皱了下眉,从这以后就格外注意梁聿的手腕,走路的时候都走在他左手边,空出一小块安全距离,就怕他的手腕撞到什么。
可能是小动作太明显,被梁聿轻易识破了,他猝不及防停了脚步,侧头看着她说:“没必要,这点伤不影响什么的。”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轻飘飘了,梁初楹就信了,她小时候也经常磕得身上破一块儿,没几天就会结一块痂,痂掉了就又活蹦乱跳的,所以她下意识觉得梁聿的伤也是这种类型。
这个比赛规模不算大,场地仅限于银行前边那块搭了棚子的空地,还立了几个大电扇搁那儿呼呼地吹着热风,实际上根本不解暑,该出汗还是出汗。
祝元宵首当其冲去柜台领了号码牌,然后一行人去领了玩具钞票,那钞票做得很是逼真,梁初楹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真钱,吓了一跳,心想银行壕成这样的吗,直接上人民币?
结果她跑去细细一看,最下面印了个“儿童银行”。
梁初楹一下子丢下那沓玩具钞票,失望地叹气:“没劲。”
梁聿看见她泄气的小表情后就抿着嘴,像是在憋笑。
“银行怎么可能给真钱你数,被人抽走几张追都追不回来。”他说,瞭了梁初楹一眼,“傻不傻?”
梁初楹瘪了嘴,喉咙里传出几声咕哝:“做做梦都不行啊。”
他跟祝元宵一起运钞票,还不忘回应她:
“这个梦碎了,做下个梦吧。”
梁初楹叹气,带着李欣怡又拿了几沓钞票出去。
因为她和梁聿打算盘的速度快一些,所以就让祝元宵和李欣怡负责数钞票,他俩计算总额。
每一沓钞票都是捆好的,面额和数目都不一样,但是每沓钞票都有编号,在领取钞票时都要把编号报给银行,由银行人员核实钞票总额。
李欣怡年纪虽然小,但数钱特别快,一双小胖手点钱点得飞快,祝元宵抓了一把钱,看得瞠目结舌,他抱怨了一句:“靠,小朋友你家里干什么的?数钱这么快。”
李欣怡眉飞色舞地斜了他一眼,手上把钱掐在指缝里,回答:“我家就是普通开店的,点钞是我妈教的,每天我爸管店里,我妈就在家数钱算营业额。”
祝元宵腾出一只手冲她比大拇指。
李欣怡已经数完一沓了,每点一张她就报出面额,嘴皮子飞快,梁初楹是跟不上她的速度,她们队里估计只有梁聿可以。
梁聿那边进度飞快,而梁初楹听着祝元宵一张一张地报数,手上还手忙脚乱的,她看着都着急。
梁初楹一把抢过祝元宵手里的纸币,催促着道:“我自己看着算吧,你把剩下那些按面额分一下。”
她一手扒开纸币,另一只手打算盘,眼睛还要上下来回看,每个感官都忙得不行,没能注意到梁聿突然迟钝下来的动作。
他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然后佯装无事地松开,但左手的动作很明显地慢下来。
落地扇怼着他的脸吹,梁聿额前的头发被风卷得飞起来,眉间沁了汗。
徐寒健的钱庄在她们对面,就他一个坐在柜台打算盘,三个小豆丁在旁边数纸币,场面特别乱,梁初楹还能听到徐寒健快被逼疯了一样大喊:
“这边的已经数过啦!”
“天呐!别把钱撕了!!”
“住手啊祖宗们!那是我们的钱,别拿去给别人啊!”
她被迫听完了他的哭喊,实在乐得不行,拨珠子的手指都笑得在抖。
梁初楹还乐着,突然听见李欣怡问了声:“哥哥,你的手好像在流血。”
她的心一跳,立马丢下手上的活,想都不想就翻过梁聿的左手看。
纱布已经透出了红色,湿了一块儿,他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轻轻挣开了梁初楹的手,皱着眉嘴硬:“没事儿。”
梁初楹很较真地责怪他:“血都渗成这样的还说没事,当时就要你别强撑了,你不是说手已经好了吗?”
梁聿扭头盯着她,长睫抖了几下,少年语气很强硬:“我说,我可以继续。”
梁初楹神色严肃地跟他对视,梁聿抿了唇,难得解释了一句:“我真的……很讨厌半途而废。”
是上次突然停办的联合赛吗?还是说,你曾经还半途而废过其它事情,所以导致你现在宁愿伤成这样也要比赛。
你究竟在坚持什么呢?
梁初楹转回身子,她尊重梁聿的故作逞强,于是她重新分配了任务:“祝元宵你去梁聿那里,李欣怡给我报账。”
梁聿不太放心,“你可能跟不上她。”
她把梁聿的算盘换过来,嗓音坚定:“我也挺厉害的吧,别太小瞧我了。”
梁初楹两只手搭上算珠,让李欣怡报数。
她劝不动梁聿放弃,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比赛,尽快让他去处理伤口。
但她也确实想不通,明明就是个趣味赛,梁聿何必这么冒险,珠算真的比他手腕上的伤还重要吗?
她看不懂梁聿,越来越不懂。
可能是心里有了不得不去实现的目标,梁初楹这次算盘打得很专心,无论徐寒健那边又闹了多么啼笑皆非的事儿,她都没听进脑子里,此时此刻她只想让比赛快点结束。
终于,所有的纸币都被楹算完毕,两个算盘的数额加在一起,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她让祝元宵快去柜台那边提交答案,自己则拉着梁聿就走。
李欣怡及时提醒了一句:“我看见大厅里好像有医生,听银行的阿姨说没想到今天热成这样,怕有人中暑,就派了医务人员来招呼一下。”
梁初楹准备打车去医院的动作停住,转头进了大堂找医生。
医生说是伤口裂开了,又重新消毒包扎了一下。
“上次就诊的医生没给你开过药膏吗?怎么伤口附近都没看见有药膏。”医生问他。
梁聿难得失语,好半晌才吐了几个字:“开了。忘涂了。”
梁初楹拿他没办法,这种事都能忘记,就好像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一样。
包扎好后,梁初楹问医生能不能给他上个夹板,让他挂脖子上,这样就能以防他再乱动了。
她这话把医生逗笑了,“那是骨折了才上夹板,现在不至于到那步。”
“万一他不老实——”梁初楹还不死心,被梁聿给拉走了。
他直觉太阳穴发疼,非常伤脑筋地说:“我会老实的,我们走吧,那边在喊我们。”
梁初楹回了头,看见祝元宵和李欣怡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祝元宵朝他们招着手。
四个人凑一块儿后,祝元宵很关心地指了指梁聿的手:“手怎么回事儿啊,手腕多重要啊,怎么伤了?”
梁聿不太想说,敷衍他:“不小心弄的,伤口不深。”
门口蹲着几个记者,这个比赛好像还有地方台的新闻要报道,派了记者来采访。
梁初楹他们这队是第一个数完所有纸币的,理所应当成了被采访的对象,几个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问他们问题。
梁聿本身不太喜欢这种大场面,梁初楹也说不出什么官方客套的话,两个人齐齐往后面钻,让祝元宵挡在前面回答问题。
结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说了几句话以后,人家问他怎么做到这么快就算完所有的账的,他扣着脑袋傻笑着回答:“是我们队大神的功劳啦,就是后面那个哥们儿,他可是珠心算一级,贼厉害,我非常佩服他,当然,我还要——”
他第一次上电视,还想多说几句话呢,镜头已经从他面前移开,转到梁聿面前,记者举着话筒问梁聿:“请问你对于珠算有什么想法吗?你那个朋友说你珠心算很厉害,那是什么原因使你又重新用起了算盘呢?”
梁聿被她机关枪一样的问题砸了个云里雾里,他颇无语地撇了眼祝元宵,见那哥们儿正很初慕地看着得到了镜头的他,那眼巴巴的神情又让梁聿无奈。
他叹口气,只对着镜头说了两个字:“喜欢。”
镜头仍旧没移开,梁聿难得有点招架不住,他慢慢眨了几下眼,说:“其实我旁边这个女生更有发言权,她学珠算的时间比我长,可能对于中国的珠算文化和算盘的用处比我有更深的见解。”
镜头对向梁初楹,映出她呆滞的表情。
梁初楹:“?”
你扔烂摊子的时候话倒是多起来了!
梁庆笑呵呵:“我老家不是重新开发了吗,房子都得重建,所以先把我妈接到家里住。”
几个人刚坐下没说两句话,梁初楹买了药回来,奶奶咣咣咣跑到楼上敲梁聿的房门,说家里来了人,别太怠慢了。
梁初楹换好鞋往客厅走的时候,梁聿正好下楼,两个人视线一高一低碰了一下,仅一下就避开,在家人面前当家人。
梁庆摁着二人一高一低的肩膀,向庞博介绍:“这是我女儿,另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清华一个北大,都很不错吧。”
梁初楹的心情很糟糕,低着眼不想说话,梁聿的视线沉寂了几秒,随即斜过来,手从梁庆背后绕过去,碰了碰她。
被触碰到的瞬间,梁初楹像受了什么惊吓,心空下一拍,心惊胆战地把手移到身前交握住,没叫他抓到。
庞博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遍,稍微停在梁聿脸上两秒,最后看着梁庆笑了笑。
“梁老弟有福气。”他说。
第 40 章 发酵
家里第一次这么热闹,至少从梁初楹有认知以来,还从没见过这张桌子上有这么多人同时一起吃饭。
梁庆跟庞博就坐在他们俩对面——梁初楹成天跟着梁庆看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是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人的。
华城市长,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好多年了,听梁庆的口气就知道这个人地位不凡,所以尽管奶奶稀里糊涂并不识得人家,却也会多几分毕恭毕敬的意味。
“妈,今天这蒜薹怎么做成这样?没熟。”梁庆夹了一筷子入嘴,嚼了几下以后吐在纸巾上。
闻言,梁初楹脸色变了变,没说话,奶奶迅速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打起哈哈来:“我这手不小心伤到了,可能没炒匀,面上那层就没熟,吃点儿别的。”
她把盘子从梁庆那边撤掉,也怕给领导吃坏肚子了,做菜的时候以为就是自家人一起吃个便饭,所以让梁初楹学着炒了这个菜,结果没想到还有外人。
桌上就那么大块地,蒜薹炒肉从梁庆那头被挪到他们这头,梁初楹不太服气,心想怎么可能是生的,保不准是她爸嘴巴有毒……刚想伸筷子自己尝尝,边上有人先她一步伸出去。
梁聿极为淡定地夹走盘子里的蒜薹,嚼掉,梁初楹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大人们,思索再三,装出一派正常姐姐的语气:“真没熟?”
她等了很久回答,没听见声音,疑惑地侧头去看他,发现梁聿安静地盯着她看,眼中的情绪莫名,叫梁初楹摸不着头脑,压低声音:“你怎么回事?这几天一直怪怪的。”
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阵势浩大,《北京欢迎你》响遍大街小巷,从8月9日上午8点半开始,群众的热情一直持续到晚上,每家每户的门里都传来同样的声音。
袁晴把碗放在桌子上以后,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袁生恋恋不舍地把头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妈妈一眼,乖乖把凳子挪到餐桌前面,拿起了勺子往嘴里舀白饭。
梁立明盯着手机上的新闻,几乎都被奥运的事情刷屏了,那个时候iPhone还只是3G网络,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弹进来。
袁生缩着脖子看看爸爸,再渴求地看看妈妈,说:“为什么我不能看但是爸爸可以!”
“你爸爸又不跟我姓,我管得住他吗”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的意味。
梁立明把手机关了,忽视袁晴的眼刀又把电视摁开,听着电视报道的声音吃饭,夹了一口菜往嘴里塞,皱着眉说:“袁生出生的时候你跟我要死要活的,现在肚子里这个必须跟我姓。”
袁生怯生生地把目光投向妈妈的肚子,现在那里应该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弟弟或妹妹了……这么想着,即使没看到奥运会的直播他也不那么难过了。
梁立明往袁生碗里夹菜,好像很了解他似的,说:“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袁生把筷子缩回去,只敢悄悄反驳:“……我讨厌吃藕。”
梁立明瞅他一眼,撇一下嘴:“吃了对脑子好,多吃几次就爱上了,说不准就能把上次少考的两分考回来,那么简单的卷子还给我扣两分,就带不回来一张满分的试卷!”
袁生说:“可是九十八分已经是第一名了。”
“那是你们班上孩子水平都不行。”他这么下着定论,又把头转向袁晴,“早就跟你说了把他转到人合街的学校去,一直待在这样素质的学校里怎么有进步满分也没考到,考个第一名就沾沾自喜了,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袁晴烦得不得了:“我现在还得上班,过几个月就预产期要临盆了,哪来的时间去给他办手续,你天天倒是会指挥人,你怎么不给他转你以为学校那么好转得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家学校的校长送烟送酒请吃饭的,有本事你怀个孩子再到处上门求人试试!”
梁立明嫌烦,懒得跟她吵,又开始数落起袁生来:“还是你的问题,要是你争点气,当初就直接考过去了,何至于现在让爸爸妈妈为了让你好好念书跑前跑后的。”
袁生不想吃饭了,把筷子搁下,最终还是什么也不敢说。
他在心底小声念叨,说弟弟妹妹快点出生吧,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逮着他一个人骂了。
那边一桌子人吃着糟心的一顿饭,这边电视跟前还蹲了两个人,梁初楹握着他手腕隐匿身影,两个人都蹲在地上,看着电视里的直播。
“我们现在溜去场馆里是不是能看见现场”梁聿兴致缺缺地说,“哇,女排三比零了。”
他嗓音平淡地祝贺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惊讶。
梁初楹没好气瞥他一眼:“我们是来干正经事的。”
他散漫“哦”一声,托着下巴把头扭向她,眼尾的弧度是直的,视线也是直直落在她脸上:“是你的正经事吧,找到照片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你的记忆得靠你自己找回来吧。”
他抬一抬手,梁初楹的手就挂在他胳膊上,懒散着说:“我就当个隐形道具供你使用就好了啊。”
“那个小孩是你哥吧,我又不认识。”梁聿挑了那边一眼。
梁初楹看了他几秒,突然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在无奈什么,明明她才是需要在这张照片里找到自己的人。
在两个人说话间,袁生已经默默从椅子上下来,梁立明看都没看,眼睛还盯着电视,却还不忘嘱咐着:“回房间把作业继续往后写,待会儿拿给我检查。”
袁生停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后面的都还没学。”
袁晴说:“你自己往后学一下怎么了多学一会儿就跟要你命一样。”
见父母两个都不松口,袁生一个字都不想说了,连应一声“好”的心情都没有,回房间的时候甚至连关门都得小声,免得两个大人多想,他们会觉得袁生现在就学会发脾气摔门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掉了大半,袁生戴好防近视眼镜,把书桌上的台灯按开,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整整齐齐地把每个角都理好,翻到新章节,摊开,摁下去,然后开始发呆。
他把书本上每个字的封闭部分都用铅笔涂满,涂完一页以后又擦掉,然后接着涂下一页,梁立明他们吃好了饭,开始收拾碗筷,袁晴敲了几下他的门,催着:“待会儿你爸爸要看的,你别给我在房间里磨洋工。”
袁生吓了一跳,把铅笔印都擦掉,然后拧着眉毛从第一页开始看,看买菜的应用题,看鸡兔同笼,反复看了几遍也看不进去,就又把头低下去,用下巴压在左手手背上,右手在课本空白的地方画起小人。
画一个个子高的男孩,戴一个近视眼睛,然后给他画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开双手,好像要抱着谁。
笔尖在小人的怀里停了许久,袁生慢吞吞眨动眼睛,好像半晌也没想好怀里要抱着谁。
梁初楹和梁聿两个人凑在小孩子边上,三双眼睛都盯着那一幅画,梁初楹说:“你猜他会把谁画在怀里!”
梁聿古怪看她一眼,觉得她跟个小孩子一样,净问些好笑的问题,“猜对了我又得不到什么,有什么意义!”
梁初楹瘪瘪嘴,又骂他一遍没情趣,梁聿说情趣又不能换成钱来花,也不能换成命来活,那何必要追求这些。
她又靠得近了一些,视线直率地落在桌子的纸页上,眼睫毛和头发都被台灯的光浸泡着,脸庞笼上朦胧的一层光,明明说的话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她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用起了气声,轻言细语的:“他会画我。”
梁聿突然眨了一下眼睛,缓慢把视线移回书桌上,看见袁生一边抿着唇角偷偷地笑,一边在空白处落笔,画了一个比他更矮的小孩子,脸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脸上也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过画的还是个没头发的男孩。
袁生写:【弟弟,你好呀。】
他看着窗户外的树枝和曜黑色的天空,喃喃自语:“我会教他组装玩具汽车,一起去楼下的足球场踢球,他再长大一点,就能跟我一起去周末的补习班,我就不用从早到晚一个人待在补习班老师那里了。”
“爸爸妈妈工作没时间接我的时候,我也可以跟弟弟一起回家。”
“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他笑眯眯地枕着自己的手背,右手食指蹭着指上弟弟的头,轻声叹息着,“快点出生吧,弟弟。”
卧室的门被打开,梁立明喊着:“写了多少了,早点写完不就可以早点睡觉了吗何必非得熬到半夜里,第二天早上喊都喊不起来。”
袁生惊慌失措地用手挡住自己的画,撒着谎:“我在写了,有点难。”
梁立明教育他:“我看是你笨!小学的东西都学不会,以后高中怎么办还给你报了那么贵的记忆力培训班,你当爸爸妈妈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他一边关门一边小声嘀咕:“早就知道你是块朽木,袁晴偏要花那个冤枉钱,咱们家还得还几百万的房贷,以为挣钱很轻松啊……”
袁生默默把耳朵捂住,但还是能听见妈妈细微的声音:
“算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左右还有肚子里这个。”
——“那个失败了,还有下一个。”
梁聿看着他用力到把耳朵都摁红了,嘴很不高兴地撅了起来,课本上还有他刚刚画的一对兄弟。
跟中邪一样,他的心突然胀起来,随即就是仿若被针扎漏气了一般瘪下去,只剩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失败了还有下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做一顿饭、捏一个泥人一样轻易。
所以在“梁初楹”也失败以后,他们又继续想着下一个吗
梁聿观察着梁初楹的表情,她连低眼的幅度都没怎么变,顶多是唇角往下降了一点,眼睛被光照得雾蒙蒙的,谁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不过很可惜的是,袁晴和梁立明的夙愿没有实现,他们生出来的老二,虽然不知道梁初楹在这里为什么是银色的影子,不过就事论事,银色影子比袁生更没才华。
夫妻两个的计划完全落空了。话题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众人问及梁初楹对婚房的意见,她微微笑,表现得愈发自然,“我没有要求,其实现在清湖湾已经够住了。”
“那不行,没有婚房怎么结婚?”梁老爷子率先否掉,“我知道老梁给你留了房产,你是好孩子,但固定资产谈不上闲置,多一套则多一份保障。”
梁聿的手掌很宽,将她的手完全拢住,拇指抵在她腕心,轻点两下,暗示她接受。
梁初楹只好落落大方地给出回应,听长辈们三两下敲定,将房产落在她名下。
从病房里出来,她觉得不安,同梁聿商量起这件事。
“我们以后不会要搬到婚房去吧?”
梁聿眼皮薄,下垂着,显得很清隽。他对此也颇为意外,没想到梁老爷子态度坚决,“大概率要。”
梁初楹和他约定的合作期限只有两年,要是买了婚房,从毛坯到敞开散甲醛,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她算了算时间,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希望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多一点。”梁初楹说,“到时候装修风格还是按照你喜欢的来,毕竟等合作结束后,婚房还是要还给你的。”
梁聿眸色复杂,“昭昭,他们今天看的,都是楼王。”
所谓楼王,就是整个地产项目中,户型、地段、采光、配套设施最高的楼栋或楼层,通常会采用最高品质的装修,用于前期宣传,大部分豪宅类都已经完成了所有阶段,甚至会赠送电器。
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梁初楹迎着他的视线,唇瓣几度张合,“那是不是意味着——”
梁聿:“是的,过不了多久,这场戏要往前推到同居进程了。”
梁老爷子出院,梁家几位长辈也来了,只不过他们来得比较晚,在梁老爷子退休后居住的别墅那等着。梁聿和梁初楹领证的事太过突然,梁政安同梁初楹简单通过电话,问过她关于这段婚姻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再联系任何人,也是在消化。
如今既然已成定局,该有的礼数必然不可少。
梁梁两家联姻,于他们梁家而言,是喜事。
哪怕联姻的对象,超出了这些年来他的预料。
两位老爷子在正厅议事,从聘礼到酒席,细节和排场均一一商讨,梁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亲自操刀,同梁老爷子期望办得风风光光的想法不谋而合。
梁初楹和梁聿坐在庭院里围炉煮茶,这几日天气回暖,雪尽数化完了,因此院里的布景如雨后清雾散尽般显现。红梅傲雪盛放,嶙峋有致的枝干无论从哪个地方看,都充斥着高级的中式审美。
梁聿给她倒了一点热梨汤,让佣人拿了支体温计,对她道:“再测一次吧,应该已经退烧了。我看你脸颊不红了。”
难怪他今天总是频频回眸看她,梁初楹还以为是为了在长辈面前表演如胶似漆。
看出她推拒的心思,梁聿扯住百叶竹帘,稍作用力,伴随着哗啦啦的悦耳声响,周遭的竹帘将他们所在之处隔出了一道四方的空间。
远远望去,若隐似现,看不真切里边的境况。
这里的构思设计实在是巧妙,隐私性增强的同时,并不影响竹帘里侧的人欣赏庭院美景。
梁聿起身站定,深邃英俊的轮廓隐在烟雾缭绕中,薄唇血色很淡,有种雾里看花的清冷氛围。
他并不知道的是,竹帘声响,惊动了她心底的那一滩欧鹭。
“今天一共测了四次体温,还差最后一个数据。”梁聿捏着体温计另一端的指骨泛起清白,从容递给她,“不然赵医生明天就会杀过来,为你讨伐我这个不负责任的丈夫。”
念到丈夫一词时,他碾着舌根点加了重音。
梁初楹何其聪明,立即会意。
她拿捏着腔调,恹恹地向他撒娇,“可是我已经退烧了。不测可以吗?”
梁初楹没对男生用这种嗓音说过话,更何况对方还是梁聿,她说完后,脸颊微热。
“不可以。”梁聿沉声拒绝,同时俯身靠近她,营造一种他正在帮她测体温的错觉。
如今的距离显然超过安全距离太多,她甚至能够看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梁聿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无论看多少次,都让她惊艳,很容易陷入那双桃花眸制造的深情漩涡里。
“我刚才是不是夹得太过了?”梁初楹果然看见外面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小声问他。
“还好。”梁聿喉结滚动,向来平和的嗓音沾上不可抑制的哑。
那股扰他心神的香气席卷,偏偏她眸光清澈,染着绯色的耳廓使得她多了几分娇憨明艳之感,显然未觉这副模样,有多引人堕落。
梁初楹心跳也很快,隐约感觉到他周身溢出侵略性,很勾人,让她忍不住想更靠近一点。
小心翼翼地取出体温计时,在递送给他时,指尖相处,触电的酥麻感如同电流般窜动。
两人皆是一愣,眼见着体温计将要坠落地面,反应过来的梁初楹伸手欲捞,梁聿亦是如此。
从未有过的默契,让梁初楹所坐的椅子向后仰倒,她低低地惊呼,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揽住她,体温计也及时拿稳。
只是,天旋地转间,梁聿灼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薄唇距离她锁骨仅一步之遥。
她大脑一片空白,软着声:“梁先生……”
“别动。”梁聿慢条斯理地将指腹移上她的唇,却并未落定,留有一点间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正刺破空气,源源不断溢过来。
他哑声说,“有人在看。”
梁初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为这意外失控的距离,也为此刻暧昧到快要燃起火的情境。她稳了稳心神,竭力保持理智,用话语来捋清思梁,更像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一种手段,她碎碎念着:“不能穿帮,想象一下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这种时候要怎么办?”
四目相对,呼吸缠绕。书上说,对视超过十秒,相爱的人一定会吻上对方的唇。
梁初楹突然懊恼自己高中的时候,到底和许昭雾一起看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关键时刻竟想起这些。她总不能跟梁聿提起这个吧?
“昭昭。”梁聿晦暗的眸子映着她,一字一顿,“接吻,会吗?”
梁初楹从上幼儿园就学什么都慢,小学的时候加减法都要掰半天指头,并且不如袁生一样好拿捏,经常耍浑,在家里窜上窜下的,被骂了就大哭,哭得要让楼上楼下都听见。
袁生比她大四岁半,梁初楹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上六年级,梁立明和袁晴都对这个老二头痛得要死,既恨铁不成钢,但又不敢打骂,生怕她哇哇哭,哭得人尽皆知,还有损两个人在外人眼中的好形象。
但是袁生很羡慕她,他对这个妹妹格外好,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教她拼装玩具,还是会一起去楼下踢一会儿足球,然后被爸妈臭骂一顿,说他当哥哥的净不学好,带妹妹到处野。
银色的影子大喊:“是我要哥哥带我去的,你们不要骂他!”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
小的会哭,大的不会,连疼都不喊,当然只有受罪的份。
兄妹两个人睡上下铺,上面的小的就往下探头,问哥哥的手疼不疼。
袁生说不疼,梁初楹说他骗人。
“不疼为什么眼睛是红的呀”她说,“你偷偷哭,他们不会知道的,我也会装作不知道。”
“哥,你可以哭的。”
于是袁生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哭出了声,湿掉了小半个枕头。
梁聿伸手拉下她身后最后一盏灯,所有神色都埋没进黑夜里,眼底情绪不明,只有那点儿爱意经久不息。
“如果我不是姐姐所想的,听话的弟弟的样子,你也会对我动情吗?”
梁初楹困了,似乎没听清,梁聿久久凝望着她,眼底几乎称得上是阴鸷,坚持要一个答案:“如果我恶心、下流、无耻,我妒忌你身边出现的一切一切的人,我只想你每日同我待在一起,我想长在姐姐的身体里,愿意为此抛弃一切。”
他突然顿了一下,反复说了一遍:“我是说所有的一切,以前的爱恨情仇我全不在意,我什么都为你放弃的话,姐姐,这样你能接受我,换给我一点爱吗?”
梁初楹动了动眼皮,应当是已经困得意识不清了,只剩一条留给他的神经苦苦支撑着思绪:“你废话真多。”
“总之。”她打个呵欠翻过身去,“我们都先做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当‘我自己’。”
她不要爱梁聿的面具。
呼吸越来越均匀,她睡着了,梁聿沉沉望着她,像小孩子一样依恋地握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