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 天字号房里,哪吒坐在榻边,把腿垫给敖丙当枕头。
敖丙转过身去, 抱着哪吒的腰, 陷入沉睡。
姜子牙自拉了把椅子到榻前,和哪吒低声商议。
适方才,姜子牙离宫后按照推算出的客缘方向在街上寻找,正好碰见了哪吒与敖丙二人。
哪吒现如今已脱去凡胎, 灵气极盛,姜子牙一眼看出此人非凡,试探过口风后率先自报姓名,两方这才得以相认。
姜子牙是太乙真人的师弟, 过去在昆仑山交情匪浅,对镇教之宝灵珠子转世一事也有所耳闻。
如今见到真颜, 不禁感叹神威,对其啧啧称赞。
哪吒向来听夸不听骂,立刻对姜子牙好感倍增, 加之方才打探到其爱民如子,心中叹服,很快便与他亲近起来。
街上不是说话的去处, 三人就近回客栈落脚,可惜敖丙已然困倦, 又不肯自己睡,无奈之下, 哪吒与姜子牙只能以这副模样谈事。
哪吒先行讲了在陈塘关与申公豹、琵琶精和雉鸡精的过节,以及敖丙觉魂被夺的困境。
姜子牙认真打量酣睡中的敖丙,喃喃道:“原来如此。”
“眼下不知敖丙的觉魂究竟被藏在何处, 师叔可有头绪?”哪吒摩挲着敖丙的蓝发,轻声问。
姜子牙:“我见到了。”
哪吒:“什么?!”
“唔……”敖丙蜷了蜷身子,眉头轻蹙。
哪吒捂住嘴,用气音小声震惊:“什么!在哪里?可是在宫中?”
姜子牙上身前探,悄声道:“老夫算过,他现被封进太监聆恩体内,此等控魂之术,估计是那九尾狐的手笔。”
哪吒额头青.筋暴起,寒声道:“我这就进宫救他,顺便杀了那些妖魔!”
姜子牙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有神通,可此事颇为蹊跷,今日深夜,苏妲己等人特地来寻我的麻烦,倒像是故意要把聆恩带给我看。”
况且,苏妲己对聆恩并未严密提防,以至于连求救信息的传递都无比容易。
姜子牙觉得,这可能是申公豹设下的毒计,故意引他上钩。
对方若知晓哪吒会来朝歌,多半也能猜到他将与哪吒汇合。
申公豹在推演命数方面虽然不及他,却也略通一二,没准正是知道此节,才故意设下圈套,以他之口引哪吒入宫。
如此说来,觉魂敖丙多半是被控制住的,无法自主行事。
姜子牙将推测一一道来,哪吒听得心如油煎:“便是圈套我也要去!敖丙这样岂不危险?!”
敖丙在梦里咂咂嘴,呼吸绵长。
屋内一时寂静,烛光摇曳,晃得相对而坐的两人阴影变幻。
“事在人为,是福是祸,难下定论。或许,对方率先出招,也是咱们的机会。”姜子牙目光如炬,年至古稀却精神矍铄,全无衰垂之态。
这话正对哪吒的脾气!
他抬掌欲拍膝,手落到一半才想起敖丙来,堪堪止住。
呼,好险。
这要是拍醒了,不知要怎么哄才能得饶……
* * *
敖丙一夜安稳,次日醒来,舒服地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睁开眼,发现哪吒就坐在旁边,目光复杂,不似睡过的样子。
敖丙慢腾腾起身,被盯得有点发毛。
“丙丙啊,哥哥待会儿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你……”哪吒欲言又止。
敖丙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抿紧嘴。
“你得跟我一起去,”哪吒的手覆过来,将他攥起的拳头包拢,“可你这个样子,多少有点不方便,能不能……变化得小一点?”
敖丙眨眨眼,努力理解哪吒的话。
此事是姜子牙昨夜提议的,他判断敖丙的神通应还在,不过是难以发挥罢了。
龙族擅长变化大小,若敖丙能更“便于携带”,哪吒营救觉魂敖丙也可省些力气。
即便真打起来,亦能方便照顾。
“就是,小一点!”哪吒用手比划,由长缩成短,又由高压成矮。
敖丙若有所思,抱膝低头,把自己团成一颗球。
哪吒捂住脸,用手压住嘴角。
“不是这样的,是变化,要运用你的灵力!丙丙啊,想象一下你在水里是什么样的?”哪吒双臂合拢,摆出个游动的姿势。
敖丙呆了呆,忽然“哦”一声,两眼发光。
他趴在榻上,四肢抻长,吭哧吭哧使劲。
“嘭!”
一阵蓝雾过后,一条长长的、银蓝色的龙像面条似的从榻瘫到地。
目测,大约有十七八米。
敖丙开始扑腾。
旱地游泳,四爪乱动,跟哪吒刚才摆出的动作一样。
“等等等等!”哪吒七手八脚把他柔软的龙身抱住,又爱又心疼,“丙丙啊,是这样没错,不过要再小一点,缩成能盘在我身上的长度,可以吗?”
敖丙幽幽叹出口气,漂亮的蓝眸里满是控诉。
好麻烦呐。
这次再不行,他就变成超大只把哥哥压扁,然后去觅食!
“嘭!”
蓝雾散去,哪吒望着缠在左臂上如蛇般细小的龙,惊喜万分。
“对!就是这个!敖丙,你真是我见过最最聪明的一条龙!”
敖丙闻言顿时气消,得意昂首,蓝纱般的龙尾欢快地晃了晃。
那是!
他当然最最、最聪明啦~
* * *
依照昨夜的计划,姜子牙去工场悄悄集结一部分劳工,让大家不要离彼此太远,等他一声令下就和身边的人肩臂相搭,如此就可以用土遁将人带走。
起先姜子牙力微,无论如何推算都只能带走千余人,如今算上哪吒的战力,他大着胆子,将数量提升至三千。
其实修建鹿台的劳工远不止这些,足有八万之多,姜子牙救下他们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凡事皆讲缘法,那三千人能随他逃离朝歌,也算是造化了。
此事实施起来不易,尤其要避开监工们的耳目。
姜子牙叫来几名心腹,教他们口耳相传,隐秘行事,切勿走漏风声。
昨夜与哪吒定下计划,他便连夜回宫忙碌,片刻未得闲。
不知是劳工们做得出色,还是那些监工故意装聋作哑,姜子牙始终未遇阻挠。
可越是顺利,他心中就越不安。
姜子牙屡屡推算,却发现命数时刻都在变。
如此,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姜子牙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大意。
他要等哪吒救出敖丙觉魂后来此汇合,再和大家一起逃离朝歌!
宫墙外,哪吒使出隐身术,顺利潜入后宫。
缠在他身上的敖丙一并受到此法影响,没有被守卫看见。
殿宇千重,骑马一日也不能遍览,哪吒走在里面如坠迷宫,幸有姜子牙昨夜画给他的草图,并推演出敖丙觉魂被关押的大概方向。
哪吒轻松跃上宫墙顶,如蜻蜓点水般迅速在偌大的王宫内穿行。
就这般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原本在惬意吹风的敖丙忽然凝神,朝西南方向看去。
“莫非……在那里!”哪吒一喜,顺着敖丙的视线找。
敖丙自左臂攀上哪吒的肩,一路向上,最后抵达了他的头顶。
有隐身术在,哪吒未戴帽兜,黑焰般的头发飞扬,煞是好看。
敖丙下半身环住哪吒的脖颈,上半身趴在他脑袋上,两只前爪牢牢抓住黑发,身姿稳固,占据了视野开阔的最高处。
哪吒很懂敖丙的意思,龙爪往左边揪发就是往左转,右边同理,催促似的摇晃就是想加速。
一人一龙,配合默契。
当敖丙忽然用力扯住他的头发时,哪吒立刻收住势头,原地停下。
到了!就是这里!
哪吒盯着墙内的那座“望月阁”,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彻底乱成一团麻。
他终于、终于找到敖丙的觉魂了!
小龙敖丙不似方才那般欢腾,反倒慢慢安静下来。
他紧盯着那望月阁,歪歪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哪吒激动万分,刚想进去,倏然想起姜子牙的忠告:小心有诈!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收敛心神,未破隐身,绕着那望月阁谨慎观察,果然在阁楼后面和附近的甬道内都发现了伏兵。
“哼!”哪吒冷笑一声,刚要动手,忽见阁楼四周隐有不正常的反光处。
那是……阵法!
昨夜姜子牙临别前,特地将申公豹擅使的诡计详细告知,隐秘布阵正是其常用的手段之一。
同门修炼,这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根底。
申公豹的卑劣,没谁比姜子牙更清楚。
“原来伏兵只是诱饵,想让小爷掉以轻心!”哪吒暗骂好毒的计。
他稍做思量,先从墙头跳落,快速解决掉甬道里的伏兵,再冲入院内,用火尖枪将阵法挑破。
阁后伏兵仍旧未动,似乎是想等他入阁后发难。
哪吒掷出乾坤圈,眨眼间将那群砸碎的脑袋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敖丙用爪子虚捂住眼,小脑袋藏进哪吒的头发里,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悄咪.咪地看。
那种红色不漂亮,和火焰相去甚远。
他可不喜欢。
哪吒一脚踹开阁门,解除隐身,急吼吼大喊:“敖丙!你在哪儿?敖丙!”
阁内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哪吒动作极快,身体晃出残影,瞬间便将一楼翻了个底朝天。
“难道在楼上?敖丙!!”哪吒蹿身,跳步跃过木梯,终于看到有人站在那里。
那人相貌阴柔,是副从未见过的陌生长相。
可那双眼,哪吒却认得。
那是深印在他脑海里,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蓝色眼眸!
第42章 血壤锢仙阵 他知道,哪吒总会找到他。……
“敖、敖丙?”哪吒缓步靠近, 所有的急躁和不安都在霎那间被平息。
头顶的小龙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聆恩,似乎在思考什么。
“哪吒,”聆恩表情平静, 朝他扬起一抹画皮般的笑, “你可是来救我的?”
哪吒在距聆恩两臂远处停住。
依着他的性子,这会儿本该冲过去用力抱住对方才对。
可敖丙觉魂表现出的疏离感,却让他也跟着冷静下来。
哪吒蹙眉,谨慎环顾观景用的二楼, 释放出灵力探查此处是否还有陷阱。
“唔。”小龙敖丙嘟囔了一声,从哪吒的头顶爬下,顺着领口缩躲进他的衣袍里,蜷成一团。
注意到小龙的反常, 哪吒顿时更为警惕。
“你……还好吗?申公豹和雉鸡精可曾伤过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再提防,再慎重, 哪吒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对敖丙的关切。
他慢慢靠近敖丙觉魂,像对惊慌失措的小龙敖丙那样,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无害:“被塞进这副肉.身是不是很难受?别担心, 我现在就带你走,定能找到办法让你恢复如初……”
“我信你。”聆恩淡淡道,唇角弧度不变。
哪吒眼眶泛红。
他知道觉魂没有七情六欲, 所以不会像他一样情绪波动,可那简短的三个字, 却仿佛是在做最为确认的叙述。
就像在说日出东升,月落西沉般的事实一样。
敖丙信他, 这是仅用理智就能得出的判断。
眼见哪吒动容,想要来抱他,聆恩作势相迎, 口中却话锋突转:“难为你这么远来寻我,殷伯母的头疾可曾好了?”
头疾?
殷十娘劳累时只会肩背酸痛,哪里来的头疾?
迟疑间,两人已抱在一起,忽听耳边厉风刮过,聆恩右手竟攥着一枚牙锥朝哪吒脑袋刺来!
哪吒反手一挡,稳稳抓住对方手腕!
那牙锥似乎是某妖的獠牙所变,腥煞不堪,牙尖还沾着明黄色的毒液!
哪吒蹙眉,用力卸掉聆恩的凶器,将那牙远远踢飞。
聆恩纵身还击,凭借着人类的有限力量做出反抗。
那一招一式全都是敖丙的功夫,用聆恩的身体打出来却成了花架子,毫无杀伤力。
哪吒单手和他过了几招,招招留情,生怕伤到肉.体,痛感也会传给敖丙的觉魂。
打到第十招,哪吒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彻底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聆恩试着挣扎,发现收效甚微,干脆地放弃反抗,安分被控。
整套过程循规蹈矩,明显是在听令行事。
哪吒抿紧唇,就这样从背后抱住敖丙的觉魂,可哪怕贴得再进,他都感知不到对方的体温。
他所能碰到的只是聆恩的尸体,触感冰冷,毫无敖丙那水雾般清新的体香。
不过,他知道,敖丙就在里面。
哪怕被妖魔控制,也会苦心用暗语提醒他注意防范。
是他的敖丙啊。
“别怕,”哪吒对敖丙觉魂柔声道,“我在。”
言罢,他抬脚踹塌整面墙,踩上风火轮,带敖丙朝鹿台方向飞去。
望着脚下不断掠过的红墙碧瓦,聆恩蓝眸颖动,面色平和。
敖丙觉魂当然不会怕。
他知道,哪吒总会找到他。
* * *
姜子牙不知哪吒何时才会赶来,总是悬着颗心。
他曾以为申公豹会突然现身阻挠,一直在暗中思忖对敌之策。
可直到天边现出哪吒踏火而来的身影,鹿台附近仍未见到敌情。
当真能如此顺利?
姜子牙面色凝重,愈发觉得蹊跷。
申公豹此人睚眦必报,雉鸡精和九尾狐更是顾念同族之谊,那三头祸害定然对哪吒和敖丙恨之入骨,怎会轻易放过?
莫非哪吒救敖丙时已经和对面遇上,交过手了?
“姜大夫!来了!”负责放哨的劳工彭大见状,兴奋不已,“咱是不是得让大家伙准备起来,立刻就走啊!”
彭大是姜子牙的心腹,年过四十,在劳工中份量颇重,能说得上话。
昨夜得知要远遁西岐的计划后,彭大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尽量让那些被强征来的庄稼汉听命行事。
姜子牙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号召大家集合!按吩咐过的那样和身边的人肩臂相搭!”
“好!”彭大狠拍一把脸,给临近的几个弟兄打手势:开始行动!
三千人忽然放下手中差事聚集到一处,动静不小,监工们看出事情不对,忙挥着鞭子阻拦:“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呐!不许妄动!大王有令,擅自离岗者格杀勿论!”
监工各个恶如豺狼,可在拼命求生的人面前,那声势却如同纸糊的老虎,半点不起作用。
造反?
可不就是反了!
狗日的殷寿噬骨啖肉,定下如此严苛的工期,何曾把他们当人看?
还有那苏妲己妖言惑众残害忠良,摆明了就是妖魔所化,偏殷寿识人不清,甘愿沉迷在温柔乡里。
似这等昏聩之君掌管天下,酷刑暴政,寻常百姓哪里还有活路!
反就反了!
他们没胆子推翻整个王朝,只想逃去个能容人喘息的地方。
难道天不睁眼,连这份薄愿都不能应允吗?!
劳工们纷纷拿起凿子、石锤反击监工,更有力大的壮汉抱着沉重的木夯挥舞,将那些恶兵连连逼退!
“速度快!大家抓紧,千万莫错失良机啊!!”彭大嘶声呐喊,险些将嗓子扯破。
人群如蚂蚁般爬出基坑,往姜子牙的方向移动,未参与逃跑计划的劳工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
“这些人都疯了吧?怎么突然就暴动了?”
“冲上又能怎样?难不成他们想逃出王宫吗?”
“唉,干活干傻了吧。”
“别说了,都是可怜人。咱们继续做吧,待会儿戍卫打过来,别把咱们也算进去。”
“是啊,就当没看见吧!你们几个小伙子可别拎不清跟着跑啊!”
原定的三千人中有临时退缩反悔的,亦有计划之外热血冲头跟来的。
一加一减,数量和先前预估的也大差不差。
姜子牙掐算的时间比较准,当劳工们汇集成功,哪吒也恰好带着敖丙落到地面。
“成功了?”姜子牙急问。
“先带回来了,不过觉魂还未归位!”哪吒松松手上的力道,避免觉魂敖丙胳膊痛。
“好好好,此事不难,先离开朝歌!事不宜迟,快走!”姜子牙催促道。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口中念念有词,立刻施展土遁术。
哪吒见状,迅速和附近的劳工们搭上肩,静待身形转移。
聆恩被哪吒抓住手腕,扫视闭目念咒的姜子牙。
忽然间,姜子牙脸色一变,闻了闻手里的土,惊道:“这、这土不对!”
尽管味道极淡,但的的确确有混入黑狗血的痕迹!
“嗬嗬嗬嗬嗬!你知道也晚了!姜尚!本道爷今天就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申公豹忽然自基坑内跳出,双手结印,怒目大喝:“阵!起!!”
眨眼间,所有臂膀相接的劳工们全都如脚下生根般定在原处,血黑色的符文自每一个人脚下蜿蜒而出,如溪流汇海,首尾相接,以圆环之态将所有人围困!
“该死!”哪吒趁那半圆球形的血色屏障在空中合拢之际,试图将混天绫掷到阵外,阻挡阵法完成。
没想到,还是稍慢一步。
混天绫撞上固若金汤的屏障,退了回去。
自阵法运行,众人脚下的束缚才消失不见,三千多人惊慌失措,一起用工具砸、拳脚打,试图将结界砸碎。
可无论如何努力,都于事无补。
“老匹夫!”哪吒双眼冒火,祭出更多法器破阵,谁知无论是乾坤圈还是火尖枪,都变为凡间武器,连风火轮都御不得空了!
非但如此,哪吒发现连三头六臂的法相也施展不出。
这阵,着实诡异!
“唔?”小龙敖丙从哪吒的衣襟里探出头,朝聆恩眨了眨蓝豆般的眼睛。
他身子不再蜷缩,反倒伸展开来,重新攀至哪吒的脖侧。
姜子牙规整好官服上的褶皱,对站在法阵外的申公豹冷眼相对。
这么会儿功夫,苏妲己和胡喜媚亦率领虎贲军而来,步态婀娜,脸上尽是得意。
“怎么着啊师弟,没想到吧?这三千多人可都是因着你的土遁才留下来的!”申公豹颧骨升高,奸笑不止。
“师兄,作孽太多,当心反噬。”姜子牙拂袖怒道,“你这又弄的什么阴邪阵法!”
“嗬嗬嗬,既然师弟如此好学,为兄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此乃‘血壤锢仙阵’,先将施过密咒的黑狗血掺入土中,若有人妄图以此土施遁,反倒会画地为牢,困入阵中,待一炷香过后,尔等通通都将化为脓血!”
“姜大夫,这可全都是你的功劳,若无你从中撺掇,这些人好端端的留基坑内劳作,怎会命丧于此呢?”苏妲己捂嘴轻笑,对姜子牙摇头叹息。
“臭小子!别白费力气了!只要入了此阵,法术法器皆无用!哈哈哈,今天我就要用你和敖丙的血,来祭我妹妹的在天之灵!”胡喜媚仰天大笑,满口牙齿森白,唯独右边缺了颗虎牙。
聆恩刺杀失败也在他们意料之中,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要拼尽全力。
“是么?”聆恩活动着僵硬的肩膀,淡淡道。
苏妲己一愣,只见她画在聆恩额头上的血印再次浮现,可蕴含着法力的妖血却凝固干裂,簌簌掉落。
施加在聆恩身上的血咒,解除了。
第43章 赌 他的理智,永远都偏向哪吒。
申公豹见状亦是一惊, 暗道不好。
这阵法是他苦心钻研出来的,只想着该如何限制住神威盖世的哪吒和擅长遁逃的姜子牙。
制定计划的时间颇紧,他虽殚精竭虑却也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
早知如此, 该想办法把聆恩隔在阵法外才对。
敖丙觉魂自被苏妲己控制住后, 一直表现得规矩听话,如泥塑木雕般,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更未提防。
连商讨那阵法细节的时候, 也没特意避开过他。
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还存了反水的心思!
“敖丙!你可清楚自己是何处境!若真帮他们,小心你性命难保!”苏妲己厉声威胁,脸上全无方才的悠哉神色, “没有七情六欲干扰,难道你还要意气用事吗?!”
“就、就是!此阵可是扣住了三千多人, 重新复活你并非难事!你若听话,此后咱们便是一派,共享荣华!要是敢反抗, 将来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胡喜媚恨毒了敖丙,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眼下必得先安抚住对方,日后再慢慢计较。
敖丙视线挨个扫过方寸大乱的三头货, 最后将目光落在哪吒身上。
“敖丙?你摆脱他们的控制了!”哪吒喜出望外,比起凶险的处境, 他更在意这个!
“暂时是这样,不过正如他们所说,若阵法破不掉, 将来怕是要……”
敖丙的话被堵回喉间。
他和哪吒有过很多次拥抱,几乎每一次,哪吒都会用尽全力。
可自从他喊过疼后,那力道便学会收敛了。
只会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无比珍惜、像是怕碰坏易碎品那样,慎之又慎地拥抱。
克制到全身都在轻颤。
理智告诉敖丙,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
外面的妖魔如狼似虎,多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他该推开哪吒,谈回正事的。
小龙被贴贴的两人挤到,变成一张扁扁的龙饼。
安静地任哪吒抱了一会儿,敖丙滞涩地抬起双臂,做出回应。
阵法外的三头货和同样懵的姜子牙大眼瞪小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搞什么呢?
生死关头啊!
这俩人尊重他们么?
礼貌吗?
“咳,老夫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是敖丙啊,这阵法究竟该如何破除,你是否有头绪?”姜子牙忍不住开口。
敖丙轻轻把黏在身上的哪吒推开,似乎有个由头才忍心这样做。
小龙叹出口气,恢复原状。
“此阵太过凶残,布阵者为防天道反噬,需得留下一道生门。”敖丙面向姜子牙,客气道,“在下便是。”
姜子牙脸上神色变幻,欣喜之色很快被担忧替代。
“什么?他拿你当生门?”哪吒以拳击掌,兴奋道,“哈哈,这可真是白捡的便宜!咱们都能出去了!”
阵外申公豹眼角抽搐,二妖更是绷紧了脸。
姜子牙表情凝重,看着敖丙欲言又止。
“生门只能开启一次,闭合后再无生机,除非破阵。”敖丙双手结印,“请二位务必在一炷香之内救我出阵。”
“等等!救你?”哪吒抓住他的肩,急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
“唉,他被定为生门,便已成为这阵法的一部分了。”姜子牙面露不忍。
那申公豹果然歹毒,觉魂的本能应是求生,他居然让敖丙求而不得,只能死在阵里。
若非敖丙突然脱控,这招棋,恐怕真就要他们的命了。
“不错!敖丙,你当真要赌他们能在这一炷香之内救你?皇后娘娘的人祭复生之法已炉火纯青,对灵魂的控制世间再无法可解……你看看我现在这样,还不清楚吗?!”
申公豹越说越气,下意识把心里话带了出来。
他天生傲骨,怎甘愿认区区一狐妖为主?
自复生后,申公豹私底下将能用的办法全都试过了,可就是解不开苏妲己的控制。
活到现在,骄傲全无,凡事都要看苏妲己的眼色行事。
哪怕对方现在就让他用剑自刎,他也只能照做。
与其冒险得罪即将成为主人的苏妲己,还不如乖顺些,用哪吒和姜子牙两条命去讨她的欢心!
都说觉魂掌控理智和逻辑,这敖丙怎的连这等浅显的事都想不通!
“苏妲己或许能放我一马,但胡喜媚断然不会。”敖丙完全不受申公豹影响,冷静道,“她与琵琶精关系过密,迟早有一天要与我算账,信你们的话,才是自寻死路。”
况且前世的记忆也留在敖丙的觉魂里。
他相信三坛海会大神的实力。
不过……
“请二位将手搭于我肩。”敖丙对哪吒和姜子牙示意。
“疯了!疯了!”申公豹咬紧牙关,后退两步,转身想跑。
他被哪吒杀过一次,知道那煞星下手有多重。
同样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站住!不许逃!”苏妲己呵斥,“他们出来又如何?咱们三个还有虎贲军助阵,难道还他怕不成?”
“就是!出来得好!小琵琶的仇,我要亲手跟他们讨回来!”胡喜媚字字含恨,牙洞更是隐隐作痛。
“你们……哎呀!”申公豹跺脚,硬是被主人的命令留在原地。
该死的蠢妖,现在跑都不一定能来得及,还在那口出狂言!
祸事,祸事啊!
“全体虎贲军听令!敢出此阵者,就地正法!”苏妲己发号,做好迎战准备。
她原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施展法术,可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再遮掩。
哼,就算暴露了又如何?
反正那殷寿对她痴迷至极,无论她编出什么理由,对方都会听信!
“可、可……”哪吒望着敖丙,难掩不安。
“哪吒,”敖丙结出的印放出蓝光,将面前的两人笼罩,“杀了他们。”
“只要把妖杀光,你就能出来?!”哪吒身影变虚,急急道。
“此阵虽由申公豹研发,但布阵时苏妲己和胡喜媚也曾相助,只有将这三人通通杀死……才能……破阵……”
敖丙说完最后一句话,垂下了变僵的双臂。
苏妲己的法术失效,聆恩尸体的腐烂速度也会提前。
他的觉魂,快要附不住了。
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敖丙跌坐在地,漏出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其实他还是在赌。
前世的苏妲己、胡喜媚和申公豹皆存活到封神大战的最后。
从申公豹的复活便能看出,此为天命,恐怕难以更改。
哪吒是很厉害,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能逆天而为吗?
敖丙没有把握。
比起冒这种险,还不如百般讨好苏妲己来得安全。
可是,他就是想赌一把。
哪怕变成这样,他的理智,也永远都偏向哪吒。
敖丙躺倒在地,看不见蔚蓝的天,只能瞧见那遮挡住所有生机的血色屏障。
“义士啊,您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我们也放出去?”彭大凑到敖丙身边,双手合十,哀切恳求。
其余人被方才的阵势喝住,不敢妄言,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彭大说好话。
“救苦救难的菩萨呀,求您也帮帮我们吧!”
“不是说生门只能开一次吗?”
“这、凡事都有缓,没准这位义士还有别的办法呢?”
“要我说还是算了吧,没听到王后刚才的话吗?凡出阵者就地正法!你觉得咱们能打过虎贲军?”
“人多力量大!咱就算捡石头也能砸死几个吧!您说呢义士?”
“义士?!!”
肉眼凡胎看不见觉魂的形状。
敖丙彻底脱离聆恩的肉.体,留下乱成一团的劳工们。
一炷香的时间已然过半。
他在等。
等那个烈火缠身的家伙,回来接他。
* * *
“我去取土!”一出血壤锢仙阵,姜子牙即刻利用风遁消失不见。
“嘿你个老滑头!你……”申公豹刚骂两句,忽然噤声。
狂风忽起,飞沙漫天,一股霸道的狂暴灵气陡然高涨,将大地震颤。
炽火烈烈,席卷住哪吒全身,在令人窒息的恐怖高温中,另有两头四臂幻化而出!
三头齐动,怒火冲天,六臂同挥,各持法器相鸣。
那股要将万物化为灰烬的杀伐之气如此凶猛,骇得申公豹两股战战,连原本狂妄的二妖都被吓出了逃跑本能。
那是蚂蚁在意识到巨象的存在时生出的恐惧,无力、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那股无敌的力量碾得粉碎!
死!!!
哪吒口冒白焰,倏然间冲向三人!
“呃啊,啊啊啊啊!”申公豹用吼声强迫麻木的身体移动,他道行最深,率先从哪吒的杀气中挣脱出来,挥袖疯狂放出七十二根丧钉!
“还、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顶住!!”苏妲己亦被那生撕咽喉的叫喊震回神,立刻对虎贲军下令!
哪吒冲势不减,乾坤圈飞速画圆成漩涡,将丧钉尽数打落,风火轮忽然分裂成十八道火环,把碍事的虎贲军掀得人仰马翻!
申公豹见势不妙,忙化作黑烟想跑,岂料一记金砖砸过,竟将他砸出原身,拍倒在地。
他口吐黑血,正欲挣扎,忽见火尖枪逼至面前,狠狠刺穿了他的左眼!
“啊啊啊啊啊!!”
申公豹头骨开裂,硬生生被削去半张脸。
第44章 西岐!! 他想当敖丙心中最帅最帅,独……
眼见申公豹被袭, 胡喜媚趁机化出九头真身,朝哪吒齐齐喷射明黄色的毒液!
此乃机会,她的毒沾皮即烂, 瞬息间便能化骨, 普通人哪怕是嗅到毒气也会身体不适,五脏缓慢溃烂。
任凭哪吒神通再强,也拿她的毒没办法!
哪吒右首瞥到身后的偷袭,登时祭出延伸成几丈长的混天绫将毒液挡住。
腐蚀性极强的明黄色液体喷溅绫身, 竟是透不得也化不得,如同水遇石板,只能被弹回滴落。
哪吒重生后虽对瘟毒免疫,却也不想沾上这些脏东西!
撇下有出气没进气的申公豹, 哪吒高举阴阳双剑,斩向雉鸡精。
对方反攻的速度太快, 雉鸡精慌忙间只能用双翅抵挡。
那翅膀聚拢起来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本以为怎么着都能做下缓冲,谁知“唰唰”两声, 黄血飙飞,单单两剑,那翅膀便被整个砍下!
雉鸡精发出声痛苦的喊叫, 高声道:“姐姐!救我!”
原本站在军前的苏妲己不见踪影,她身后, 空无一人。
雉鸡精愣住,还未等回神, 九颗脑袋便被一一斩下。
哪吒砍得血肉横飞,最后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得快到惊人,阵内的劳工们刚接受聆恩变成尸体的事实, 就发现外面已然风云骤变。
风火轮转动,将苟延残缺的虎贲军们焚烧成灰。
两人已除,还剩最后一个。
“逃?!”
九龙神火罩豁然打开,九条金龙如活过来一般追寻妖气,豁然跑将几里外的九尾狐缠锁住!
龙纹扣合,重新归为巴掌大小的罩子,自动回到哪吒手上。
缩成老鼠般个头的九尾狐抓着纹栏,试图冲破这牢笼:“混账!放我出去!!”
哪吒口中念决,霎那间罩内火起,将九尾狐烧得鬼哭狼嚎,翻腾不休。
九尾狐只擅控魂,对战薄弱,甚至还不如两个妹妹,前番嘴硬也只是做惯了王后,习惯掌握生杀大权的滋味,一时不甘就那样露怯。
直到哪吒显出三头六臂的法相,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眼见申公豹和雉鸡精相继折戟,九尾狐哪里还看不出双方的实力有多悬殊。
救什么救?
跑吧!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快,谁知还是被逮回来了!
“啊!小哥哥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饶了我吧!”九尾狐痛得不行,九条尾巴顷刻间便被炼去一条。
三味真火烧体也烧魂,再这样下去,她可真要魂飞魄散了!
“呔!哪个是你哥哥!”哪吒推掌,将火力催强一倍。
“啊啊啊!爷爷,求爷爷饶命!”九尾狐慌忙改口。
“打开法阵!”哪吒怒道。
“申、申公豹!本宫命你打开法阵!快点……快……呃啊!!”
说这话的功夫,又有两条尾巴被炼化。
九尾狐见申公豹仍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刚才催动法令,身为奴隶的申公豹不敢不从,如今那样,莫不是死了?
真是天要亡她。
血壤锢仙阵的起消之法只有申公豹一人知晓,她和雉鸡精不过协助了一二。
若申公豹已死,再想消阵,就必得要她的命!
不行,她苦修多年,好不容易承蒙女娲娘娘青睐,得了这份将来大有造化的差事,绝不能折在此处!
九尾狐忽然瘫倒不动,装出副已经死透的模样,强忍住新增的断尾之痛。
紧要关头,她让原本被囚.禁在躯体一隅的苏妲己灵魂重新掌控了身体!
苏妲己是在进宫的路上被九尾狐附身的,这些年对方如何作恶她一直看在眼里,可惜力量薄弱,没法抗衡。
如今重见天地,她不禁泪如雨下:“英雄……英雄,奴家是苏妲己,不是那妖孽,求你……放我出来吧……”
哪吒挑眉,虽不信对方的话,却也看出这女子的神态、语气与九尾狐截然不同。
关于附身之事,他也听姜子牙说过,可他不知真正的苏妲己竟还活着。
“英雄……求您……发慈悲……爹,娘,女儿不孝,没法给你们送终了……”
苏妲己缓缓倒下,不再动弹。
最后这一声太过凄惨,真情实意,不似作假。
哪吒收掌止住火势,犹疑不定。
莫非九尾狐已经被烧死,剩下的,只是无辜的苏妲己?
不远处,刚刚从昏厥中苏醒的申公豹艰难掐诀,拼尽全力,打开了血壤锢仙阵。
主人的话不可违背,这副肉.身本就是重塑的,只要灵魂不灭,他就能拖着残缺的肉块,继续存活。
“消失了!那血糊糊的东西消失了!”
“太好啦!咱们自由啦!”
“神仙老爷显灵,救我们出苦海啦!!”
劳工们铺天盖地的欢呼引得哪吒回头。
法阵,破了!
“敖丙!”哪吒冲回人群,随手将一息尚存的苏妲己放掉,激动不已。
“敖丙在哪儿?敖丙!你们谁看见敖丙了?就是在阵里和我说过话的那个人!你没看见?你呢?敖丙!法阵解除了!敖丙!”
哪吒收起法相法器,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吓得原本想过来感谢的劳工们纷纷让出一条路。
“神仙老爷呀,您要找的敖丙,可是聆恩?”彭大搀起聆恩的尸体,奓着胆子向哪吒搭话。
“对!就是他……怎么死了?可恶!不是这臭皮!”看出敖丙觉魂不在,哪吒飞起一脚,将聆恩踹出百米远。
彭大和旁边的吴老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天呐,这神仙老爷不仅杀妖猛,平时发火也不得了啊。
小龙敖丙从哪吒的怀里探出头,摇头甩掉鬃毛上沾染的黑灰。
方才哪吒变得又烫又怒,浑身冒火,他直接盘躲在哪吒的心口处来着,除了晃荡点,倒也没受伤。
不过,那股熟悉的气息怎么不见了?
小龙重新爬到哪吒头顶,四处张望。
哪吒:“敖丙?”
小龙:“嗷~”
哪吒:“敖丙!”
小龙:“嗷!”
哪吒:“敖丙!!”
小龙:“嗷呜~~!”
这叫声配合得太过默契,搞得哪吒又气又无奈。
他伸手翻百宝囊,思量着找出块糖哄小龙安静些,未察一抹蓝色的魂灵从后接近,飘然附回到小龙身上。
小龙仰头,大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双眼逐渐从两颗蓝豆变得水润灵动。
“喏,给你吃,哥哥现在很忙,你要安静……”哪吒刚把糖块往头顶递,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嘭”的一声。
蓝雾散去,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从小龙变回了人身。
温柔的触感,水雾般清新的体香。
蓝发飘动,在灼目的日光下闪出海底贝珠般的微光。
身后那人用力抱住哪吒,发出声依恋的叹息。
“哪吒,”敖丙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轻轻蹭动,“我在。”
哪吒浑身一颤。
他叫他,哪吒。
他叫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在。
是敖丙。
不是呆呆的小龙,也不是冷静的觉魂。
是完完整整的,他想要亲眼见到、亲手触摸的敖丙。
哪吒觉得,久别重逢,他应该表现得更帅气一点。
这是自他复生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长大了,变高了,也有本事了。
他想当敖丙心中最帅最帅,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明明是这样打算的,谁知一回头,哪吒展现出的,却是挂满泪痕的哭泣模样。
嘴巴抿紧,鼻梁也皱巴巴,原本嚣张到不可一世的目光,更是委屈到仿佛变了一个人。
“敖丙……你怎么……才来呜呜呜……”哪吒想控制住那丢人的声音,可每次开口,抽噎都压不住地往外冒。
“你、你冲得太快……我……跟不上呜呜呜……”敖丙抬头,漂亮的眼眸亦是哭成了荷包蛋。
觉魂移动的速度不慢,可自法阵破开后,哪吒就在人群里暴走,没有一刻身形稳定。
觉魂多次瞄准小龙的身体想要回去,全都扑了个空。
幸亏哪吒停下掏糖,才让觉魂抓住时机。
真不容易啊。
敖丙边哭边笑。
他喜欢的人,性子怎么这样急啊。
彭大和吴老二慢慢放开彼此,互相掐脸,确认眼前的这一幕不是幻觉。
这人谁?
哭得惨兮兮的,说话时还带着撒娇的鼻音。
是刚才那位大杀四方,凶暴至极的神仙老爷吗?
三千多劳工集体陷入诡异的沉默,无人发现苏妲己身体轻颤,一缕微弱的妖气从其身上脱离。
九尾狐八尾全断,只剩一尾,法力还不如修行百年的小妖。
方才那法子是招险棋,如今哪吒似乎想把苏妲己也带走,她断不能再留那女人体内。
“美人!”远方忽然传来马蹄阵阵,是纣王殷寿亲率戍卫军而来。
九尾狐一喜,首次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安全感。
是纣王!!
劳工们顿时慌了神,躲站在哪吒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哪吒抹去泪痕,瞬间变脸,拧眉道,“无道昏君,今日小爷就摘了你的狗头……”
“哎呀快走快走,摘不掉!”姜子牙倏然自风中现身,手里抓着把未被污染过的土,“大家速速像先前那般肩臂相搭,快!”
哪吒盯着殷寿,杀意翻涌。
“走吧。”敖丙转过他的身子,不让他再朝那边瞪眼。
商汤气数未尽,纣王身上有凝聚着整个王朝的天子之气护体,的确杀不掉。
与其在此缠斗,还不如早早离去。
时候未到啊。
哪吒嘴角下压,握紧敖丙的手。
“贼人休走!放箭!!”殷寿得到的消息是皇后已被烧死,怒至癫狂,眼见姜子牙要施展遁术,即刻让弓箭手阻拦。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印已成。
漫天箭雨黑压压落下,射中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地砖。
那一日,下大夫姜子牙携三千两百二十三名劳工,从铜墙铁壁般的王宫中,消失不见。
* * *
土遁的过程很不舒服,飞沙走石,混沌不堪,劳工们皆依照姜子牙的吩咐紧紧闭着眼,不敢乱看。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轰鸣消失不见,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变得轻柔凉爽。
“大家伙,睁开眼睛吧,西岐,到了!”姜子牙激动的声音,传至每个人的耳朵里。
劳工们纷纷睁眼,先是呆滞,震惊,紧接着又变得无比喜悦。
最后的最后,每个人都对着西岐蔚蓝的天空,洒出劫后余生的热泪。
彼时正是晌午,天气正好,他们落在一处山上,恰能瞧见山脚下炊烟袅袅。
前方就是西岐。
他们,终于到了!!
姜子牙和彭大等心腹拍肩相庆,乐了半晌,忽想起这次多亏哪吒相助。
他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哪吒的身影,终于找见对方,见其正和敖丙站在一处,相拥而望。
“贤侄啊……”姜子牙笑着走过去,刚开个头,却见混天绫自百宝囊中飘出,将他双目蒙住。
哪吒低头,在嘈杂的欢呼中,在飞鸟悠闲的鸣叫中,吻上敖丙的唇。
第45章 特殊 他们之间的喜欢,很特殊。
敖丙揪着哪吒的衣襟, 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这是个极其自然的吻,等回过神,两人便已亲在一起了。
先前他亲神像时就软掉了半边身子, 这会儿更是连站都站不稳, 整个人都如同被轻微的雷电激过一般,麻得不行。
敖丙害羞地闭上眼,不敢看咫尺间的哪吒,欢喜又忐忑。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脑子乱成了软趴趴的一团浆糊,连心尖儿都在跟着颤。
敖丙的手徘徊无措,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承受不住了,想推开哪吒缓一缓, 可一想到要分开,却又渴望这个时刻能够延续。
哪吒的唇真软。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那般温柔,近乎灼.烫。
敖丙不知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在某一时刻,才默契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哪吒垂眸,眼底蕴藏着极浓的情愫。
不是朋友, 也不是哥哥。
敖丙陷在那样的眼眸里,不知不觉懂得了一些。
特殊。
他们之间的喜欢, 很特殊。
和父王不同,也和殷伯母也不同。
是独属于对方的, 再不会分给他人。
敖丙知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双颊升温的感觉,让他很想把头埋进海水里静一静。
可惜此处没有海水, 想要收回的手又被哪吒温柔攥住。
竟是连个遮挡的法子都没有。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好意思让哪吒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敖丙用脑袋顶住哪吒的胸,躲开对方的视线。
令人痴迷的景色忽然消失,哪吒难耐地抱住敖丙,想再瞧一瞧那漂亮的绯红。
“贤侄?哎哟,现在的后生就是爱闹!”姜子牙动手解混天绫,谁知越解绫越长,缠缠绕绕的,忙活半天也没摘下。
敖丙听到那边在呼叫,好奇一看,顿时笑出声。
“噗……快解开!”敖丙绕到哪吒身后,把他推向姜子牙。
山顶的风真清爽,携着小野花和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哪吒挠着头和姜子牙赔不是,眼神飘忽,总是往回瞧。
敖丙前世没来过西岐,只在封神台上远远地望见过,如今竟萌生出想要生活在这里的想法。
真奇怪,这里分明不临海,和他喜欢的居住环境相去甚远的。
可他就是觉得,这里很好很好。
* * *
苏皇后被杀。
苏皇后被姜子牙掳走。
苏皇后和胡贵妃是妖。
国师死了,国师没死,国师拖着被削掉一半的脑袋到处走。
鹿台停工,殷寿铩羽而归后钻回寝宫,扔下一堆烂摊子,不接受任何臣子的觐见。
整个王宫,不,是整个朝歌都乱成一锅粥了。
将外界的纷纷扰扰全部隔绝开,殷寿面容憔悴,盯着榻上口吐人言的白狐愣神。
这只狐是从鹿台基坑附近钻出来的,不畏刀剑,忽然跳入他怀中,对他悄声说了句:“大王。”
那声音,分明就是他的美人苏妲己!
当时殷寿正在为皇后失踪而悲痛,突遇此事万分震惊。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那只白狐,越看越觉得其神态和自己的美人相像。
莫非……
殷寿用宽袖遮住白狐的身影,径直将其带了回来。
眼下,屋内只剩一人一狐,听得那狐又口唤“大王”,殷寿再不可置信,也唯有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美人,的确是只妖。
“大王,臣妾如今身受重伤,法力微弱,暂时还幻不得人身,求大王莫要嫌弃。”狐妖匍匐到殷寿腿边,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
那般无助,那般可怜。
殷寿不忍,迟疑着伸手抚摸白狐柔顺的毛发。
白狐虚弱至极,顺势蜷在殷寿膝上,“嘤嘤”哭泣。
这眼泪半真半假,过去白狐只当殷寿是棋子,从未赋予过真心,可今日他率兵而来,的确给她创造了逃生的机会。
失去八尾,她如今再冠不得“九尾”的名头,只是普通的狐妖。
几千年的修为就这样毁于一旦,白狐焉能不痛。
“……美人,到底发生何事?你若愿意,不妨与孤细细说来。”殷寿被她哭得心疼。
无论何时,他都见不得苏妲己落泪。
白狐知道这番追问躲不过,眼珠转了转,编出套粉饰过的来历。
她谎称殷寿是千年难遇的明君,女娲娘娘特地派她和妹妹前来辅佐,保佑他江山永固。
“臣妾和妹妹原身虽为兽类,却是经过女娲娘娘点化,飞升过的仙子,可恨那姜子牙和哪吒居心不良,借督造鹿台之极暗中收买贪财劳工,企图伙同他们谋反,刺杀大王。”
“臣妾与妹妹本就是为庇佑大王而来,得知此消息后,便率虎贲军前去阻拦,没想到那哪吒心狠手辣,妹妹殒命,连臣妾也着了道,落得这般下场。”
“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尽心侍奉大王,时常用仙气滋补您的身体,希望您能长生不老,这些,大王可有体会?”
殷寿善武,过去经常勤勉苦练,可自从遇到苏妲己后夜夜笙歌不早朝,那身功夫也荒废许久。
不过,虽未练体,他也觉得精气神要比过去好上许多。
“难怪,孤最近身轻体健,原来是美人在暗中相助!”
殷寿惊喜,下意识信了白狐的话。
他哪里知晓九尾狐最擅蛊惑人心,沉迷于美色自然会神识飘飘。
再过几年,损害就会慢慢显露。
疑惑已解,殷寿抱起白狐,满目柔情,此后更是将她的意见当成上天的旨意。
“美人放心,孤这就下令缉拿姜子牙和哪吒,哪怕他们跑到天边,也要将恶徒抓回,交与你处置!”殷寿保证。
“大王,此事先不急!”白狐一惊,急忙劝阻。
她现在算是被哪吒吓破了胆,巴不得那煞星能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别踏入朝歌。
哪怕是现在,雉鸡精九颗脑袋溅血横飞的画面仍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怕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她得赶快恢复法力,再仔细琢磨复仇之策!
“哦?那美人意欲如何?”殷寿低头问询。
“大王,实不相瞒,国师伤而未死也因其是神使下凡,请您准许他和臣妾见面,共商良策。”
白狐眼下身边无人,必须要捞申公豹一把。
脑袋被劈算什么?只要殷寿允许,戴个帽子照样能当国师。
“好,孤答应!”纣王望着白狐,深情款款,“美人想要的,无论是什么,孤都要为你办到!”
白狐耳朵微晃,疲惫地趴进殷寿的臂弯里。
纣王是无道昏君。
却也是个对她顶好的人。
* * *
西伯侯姬昌向来以“仁政”治理西岐,也是位命运多舛的善人。
八年前,他曾因收留伯夷、叔齐,引发了殷寿的不满,后又在奸臣的引诱下,透露殷商气数已尽,被殷寿视为谋逆,关在羑里整整七年。
直到一年前,他才依靠装疯卖傻获赦,被殷寿放回故土。
自此,姬昌广纳贤士,亦对从各地投奔西岐而来的流民采取怀柔政策。
纳入户籍、分配土地,努力让被殷寿残害的百姓们能有个安宁的去处。
姜子牙带劳工们入境西岐后,说明来由,很快就得到安置。
不过,他们人数众多,一时间难以分到足数的房屋,只能在当地村民家中借住。
或睡柴房,或打地铺,以臂为枕,胡乱在身上盖点稻草,总能挨过夏夜。
劳工们对此没有半点抱怨,一个个乐得脸上开花,等晚上还有司救给大家分粥喝。
和在鹿台没日没夜地干苦差相比,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眼见劳工们有了着落,姜子牙心中大石放下,带哪吒和敖丙另寻住处,将有限的民房让给其他人。
敖丙和哪吒手牵手,晃晃荡荡跟在姜子牙身后,半点不愁。
“唉,睡哪儿呢?”姜子牙默默掐算,想随便凑合一宿,又觉得事不该拖,还是干脆寻个心仪的住处为妙。
不过,这附近风水好的地方可不止一两处,姜子牙算来算去,总是犹豫。
哪吒:“刚才的粥喝饱了么?”
敖丙:“嗯!”
哪吒:“骗人!你才喝了一小碗儿,肯定不够吃!”
敖丙:“我是妖,便是饿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妨事。”
此话不假,但敖丙喜食,每次嘴馋的时候肚子都会咕噜噜叫。
“馋猫,待会儿我再给你弄点野味!靠山猎肉,靠水捉鱼,保证能让你吃饱!”哪吒嘿嘿一笑,信誓旦旦。
啊,糟糕,不提还好,一提就……
“咕噜噜~”
敖丙捂着肚子,无奈道:“你先别提这个。”
“哈,馋啦?”哪吒就爱看他馋嘴的样,故意逗道,“我随便说说嘛,你可还记得那烤鸡?表皮黄灿灿的,一咬,那叫一个嫩,满口都是肉汁~啧啧,哎呦,那叫一个香~”
“哪吒!”敖丙扑过去捂他的嘴:“不许提不许提!”
“咕噜噜~”
姜子牙背过身去,老脸一红。
他可不馋。
不过方才那粥他就喝半碗,剩下的全都让给彭大了。
本来挺挺还能过去,方才听哪吒那么一念叨,一下子被勾起馋虫,还真觉着饿。
“哈!又是一个嘴馋的!”哪吒仰头躲掉敖丙的手,得意万分。
敖丙眨眨眼,忽然对姜子牙生出几分亲切。
这是,知音呐。
第46章 摸索 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既然大家都饿, 那就先吃饭吧!”哪吒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步态散漫,在敖丙面前倒着走, “想吃烤鸡还是烤鱼?”
敖丙刚想答烤鸡, 忽然又想起烤鱼也很久没吃过了。
“不能两样都吃么?”敖丙犯难。
“那怎么行!馋嘴小龙会吃胖的。”哪吒忍笑。
“胖点才厉害啊!变成大龙攻击力可强了!”敖丙握拳,满脸向往。
他现在的龙身还是太过细长,都没有父王那样威武。
姜子牙在旁点头:“是啊,你们这些小辈正在长身体, 还是多吃点好。”
敖丙无比认同。
他前世和姜子牙并不熟,在天庭偶尔碰到也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真没想到竟能和对方如此投缘。
“嗯,倒是有几分道理, ”哪吒做出副被说服的样子,“那我就辛苦一点喽?”
“辛苦辛苦……我同你一起去!”敖丙紧跑两步, 不想离开哪吒。
哪吒:“啧啧,打猎可是很累的,你若是累瘦了, 还怎么长成威武的大龙呢?”
敖丙:“那、那我也要去。”
“哈!真拿你没办法,上来吧!”哪吒背过身,双臂做出托的姿势。
敖丙心领神会, 开心地跳到哪吒背上。
这样就既不累也能在一起啦。
敖丙觉得,哪吒还真是个天才。
“你们莫跑太远。”姜子牙知道这两个小辈贪玩。
“师叔放心, 您继续寻地吧,等我们回来定能找到您!”哪吒脚踏风火轮, 眨眼间背着敖丙只剩余音。
姜子牙笑着摇摇头,继续掐算。
算来算去,他觉得还是住在水边比较好。
毕竟水有七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此物乃万物之源, 亦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灵气。
况且敖丙那孩子,定然也喜欢水。
姜子牙对这条从东海来的小龙印象不错,更感激他在血壤锢仙阵里冒险救下他们。
临危不乱,是个好苗子。
* * *
“哇啊~”敖丙紧搂住哪吒的脖颈,兴奋大叫。
哪吒方才说要玩点有趣儿的,背着他在空中连翻了十多个跟斗,刚刚才冲破云霄,一眨眼又速降到贴地而行。
敖丙自己变龙飞的时候也没玩过这么些花样,更没体验过如此快的速度!
“哈哈!刺激吧!”哪吒撒完欢儿后摆正身形,带着敖丙在云海中漫行。
“嗯!”敖丙双脚踢晃,悠哉悠哉,只觉得连日来的压闷全部都一扫而空。
小龙和觉魂的记忆他全都有,如今合二为一,被苏妲己控制的那段时光,俨然变成了遥远的噩梦。
虽未伤害到他,却也让他心有余悸。
死劫已避,他的命运和前世大不相同,在世间多活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同样的,若是哪天劫难突然降临,他也只是认为好运到头了而已。
这些心事没法对旁人讲,唯有独自压在心里,但现在哪吒已复生,还和姜子牙成功汇合,仿佛一切都运行在正规上。
他也会和哪吒一样,加入周武王的阵营。
或许,他将来亦能肉身成圣,变得比前世更厉害。
不用当妖龙,也不再当华盖星君。
等封神大战结束之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敖丙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用手指在哪吒的肩膀上打拍子。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和哪吒在一起。
敖丙对难测的未来充满期待。
“看,是大雁!”哪吒降到云层下,慢悠悠地追着雁群,“想吃吗?”
“嗯!”敖丙拍拍哪吒的肩,手指前方,“冲哇!”
“冲~”哪吒喊着号子,给晚霞留下道绚丽的焰痕。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渭水河畔找到了坐于树荫下歇息的姜子牙。
猎物如雨般从空中丢落,大雁、野兔、山鸡、一头鹿,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鱼。
姜子牙挥袖散去被砸起的尘土,望着那些东西发呆。
他觉得这堆小山像年货。
晚膳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
“等着,我去堆火!”哪吒收起风火轮,放下敖丙,一拳砸倒棵柳树,抡起火尖枪咔嚓咔嚓削起来。
一时间木屑横飞,姜子牙再坐不住,刚用手抹去沾在须发上的浮沫,又见敖丙唤出道水浪冲刷猎物。
姜子牙躲闪不及,直接湿了半边身。
“抱歉,我这就帮您吹干!”敖丙愧疚地鼓起风,原本是好意,谁知哪吒恰巧抱着一堆木枝过来,屑沫乱飞,糊沾了姜子牙一脸。
姜子牙:……
敖丙:……
哪吒:“诶?师叔,您也没动弹,怎的如此狼狈?”
姜子牙叹气,默默将裤腿袖口挽起,扎紧腰带,将蓬乱的头发重新束好。
“来吧,我帮你们一起弄。”他拎起只湿漉漉的兔子,目光坚定。
姜子牙过去受过不少磨难,在朝歌卖笊篱生意惨淡,开饭馆门可罗雀,成亲被妻子弃厌,当下大夫之后更是一直被苏妲己和申公豹刁难。
如今这小小困难又算甚?
他姜尚姜子牙,不屈不挠百折不回,一定能适应和晚辈们共同生活!
坚固的树枝两两一组插.入河畔湿润的土地中,每根粗壮的主枝再搭三四根较细的辅枝稳定,两段间距按猎物的大小留好。
打回来的猎物剥皮放血,去掉内脏后洗干净,腹中塞满增香的野草,再用削好的木棍穿起。
每个木架下面,都堆着锥形的细枝和干草,点了火再把串好的猎物横在架上,一个个小烤架就完成了。
三人一起动手,忙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那油脂就滴落在焰上,“滋滋”作响。
肉香和闷烘野草的清香交织,笼罩了整个河畔。
因着是在水边的缘故,火再多也不觉得燥,风一吹便能将清爽的水汽带过来,真是再舒服不过。
哪吒腿脚够快,拿着先好烤好的几条鱼去附近的村庄换来些盐和花椒,撒上之后,咸香辛麻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馋得三人直咽口水。
天色渐晚,河边却篝火通明,火架连成一排,热热闹闹的,像是住了十几口子。
其他的小猎物熟的快,先拿来果腹,唯独鹿肉难烤,不过这也不妨事,等外皮烤好就先削下一层,边削边吃,肉质更鲜。
姜子牙食量小,只吃条兔腿就饱了,拿几根枝叶茂密的树枝当扇子,帮忙看火。
敖丙和哪吒可没这么消停,在火架之间跑来跑去,举着肉串吹散热气互相喂,趁对方不注意,还抓黑灰往对方的脸颊上蹭。
“噗,小花猫!”哪吒给他画出六道胡子,又把他的鼻尖上点黑,怎么看怎么满意。
“哈哈!”敖丙对着河水照了照,舍不得擦,张着十根黑乎乎的手指,非要给哪吒也画一个。
哪吒:“想画我?嘿嘿,不给画!”
敖丙:“快来快来!”
哪吒:“你要画什么?”
敖丙:“别动,头再低一点。”
哪吒:“好了没?”
敖丙:“快啦!”
哪吒像念经似的不断重复“好了没”,换成太乙真人定是要拿拂尘缠他的嘴。
敖丙嘻嘻笑着,声声有回应,两人就这么对着念,仿佛成了夏夜里的悠闲虫鸣。
不必有意义,只要存在就好。
夜过子时,连排的火架熄灭,唯独靠树熟睡的姜子牙身前重新拢了个火堆。
小花猫敖丙走出一段距离,脱下脏兮兮的衣袍,跳进水里洗澡。
还没等他从水面冒出,眉毛连在一起、满脸络腮胡的哪吒也跟了下来。
此为上游,河水干净,两人如游鱼般追逐数圈,再浮头时,皆已恢复本来面貌。
月光柔和,水波粼粼,玩了一晚,撒够欢,两人这会儿才变得安静。
哪吒从身后抱住敖丙,垂眸望着怀里的龙,忽然将唇贴在他的颈侧,落下细密的吻。
敖丙起初觉得痒痒,歪着头轻笑,可笑着笑着,那声音就变了调。
那种感觉,他白天在山顶曾体验过。
敖丙满脸羞红,发现哪吒不单是在亲亲,手还喜欢揉来捏去的。
吃烤肉时,哪吒总爱摸他的肚子,好奇那么多肉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可现在,敖丙却虚按住那只手,想让它老实一点。
哪吒试探了下,发现敖丙不是真的讨厌,悄然将力道加重。
吻从肩侧蔓延到后颈,弄得他发根酥.麻,忍不住往前游去,试图离开哪吒的怀抱。
他躲开了,可没过多久,那烫烫的气息便又喷在相同的位置。
敖丙再次被圈回那熟悉的怀中。
哪吒很擅长采摘,过去在乾元山就给他摘过鲜甜脆涩的野果,这次也是如此。
不过那两颗樱桃尚且青嫩,经不得碰,哪怕是吹拂过的风稍猛烈些,也会瑟缩发抖。
敖丙再承受不住,主动转过身,让哪吒能碰到的地方变成了背。
没想到这样一来,他竟然沉溺得更快。
哪吒的眸底不见半点玩闹的影子,认真,迷恋,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渴求。
敖丙忘记再去管背后的手划向何方,晕乎乎地醉在那种温柔里。
望着望着,他攀住哪吒的臂膀,吻了上去。
并未像在山顶时那般仅是相贴,哪吒含.住他的唇,像是喜爱到极点那般,忍不住轻咬。
敖丙被他弄笑,“哎呀”一声,捉弄地咬了回去。
轻咬对方是龙族在嬉闹时表达喜欢的方式,敖丙在这片陌生的领域中总算找到自己的舒适区,边吻边咬,兴致愈发的高。
耳边传来哪吒低低的笑声,敖丙心跳乱了几拍,刚一愣神,舌尖忽然和对方碰到一起。
敖丙推开哪吒,被那种微妙的触感弄得不知所措。
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好?
敖丙迷茫,企图从哪吒的脸上得到答案,谁知哪吒竟也红了脸,视线慌乱。
两个人都像做错什么似的,逃避对方的目光,可即便如此,仍旧是缠抱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片刻后,敖丙的下颌被哪吒慢慢抬起。
“再、再试一次?”哪吒喉咙滚动,心底的愿望就那样无声地传了出来。
答应吧。
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那催促越来越急,让敖丙无法拒绝,只能肯许地微张开唇。
哪吒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急吼吼地吻了过来。
两人生涩地在这条未知的路上摸.索着,辨不得东西,却兴致昂然。
月如轻纱,唇舌交.缠,敖丙明明擅长闭气,这会儿却觉得喘不过来。
“唔,唔。”
哪吒听懂他的暗示,暂时放开他。
这份休息并未持续太久,敖丙的心跳躁如擂鼓,哪吒亦气息紊乱。
水波晃动,一切都还没恢复平静。
敖丙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视线被哪吒的眼眸牢牢吸引,居然连瞬息都无法移开。
那是黑曜石般迷人的双眼,蒙着层淡淡的红晕,瑰丽,灼.热。
敖丙在那样的眼眸中,寻见了自己。
再一次。
那心声又传来了。
敖丙在它变得急迫前,乖巧顺从。
不过这回,他隐约察觉到了真相。
或许那心声并非只来自哪吒。
急迫的,渴望的,不满足的,好像也有他。
第47章 不能碰! 敖丙摸摸自己的屁屁,自我安……
姜子牙年过古稀, 向来觉少,纵然连日来劳心劳力,也没贪睡多久, 卯时刚过便已醒来。
这一晚虽没有片瓦遮身, 却睡得踏实。
见到身前有新拢的火堆,姜子牙感慨两个晚辈心细。
他安静起身,发现哪吒和敖丙就睡在不远处,两人抱在一起, 浑身清爽,显然是昨晚沐浴过。
姜子牙目露慈爱,以河水净过面后,独自溜达至附近的村, 关心从朝歌带来的百姓们情况如何。
三千余人数目不小,共分散在七个村庄里借住, 姜子牙每村都安排了一名“屯守”统筹流民事务;另选出八名“巡村”,每名分管五十余人,负责片区治安、物资调配等;四十名“护户”, 每人专管十余人,安排庶务操持。
这三种执事遇到小问题就自行解决,若难处太大就层层汇报。
姜子牙健步而行, 七个村依次去了一边,与屯守们交流, 再带他们去找各个区域的“里正”做沟通。
负责这七个村庄的里正共三名,知道姜子牙乃流民的总领, 感慨其拯救百姓的壮举,对他敬重有加,但有所求, 都会尽力帮衬。
许是初来西岐,水土不服的缘故,不少流民都出现腹泻、呕吐等现象,纷纷病倒了。
里正紧急批分给他们一些草药,看是否能缓解症状。
除此外,苏妲己的情况也很严重,她的身子被九尾狐霸占许久,精神和肉.体都受到妖气损伤,至今仍在昏睡。
姜子牙甚为担忧,亲自为她把过脉,诊出的结果并无大碍,只悉心调养即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姜子牙对这位可怜的女子喃喃自语,自掏腰包开出几味补体的药,令护户煎好后灌喂下去。
处理完相关事宜,姜子牙受一位里正邀请吃了顿早饭,又借笔墨纸砚画出两张房屋搭建的草图。
他已决定要住在渭水河畔,昨天那个去处就挺好,环境也适宜。
准备妥当后,他带着图纸告别里正,又在村里买了三屉包子,带回去给两个晚辈吃。
“呦,买这么多呀,”包子铺老板笑呵呵道,“咱家的包子个大,两个后生吃不完!”
姜子牙想起清晨看见的那只剩骨架的鹿,摇摇头,再次掏出荷包,“唉,再来两屉。”
* * *
敖丙比哪吒醒的要早一点点。
他舒服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抱住了。
昨晚的回忆慢慢浮现,敖丙逐渐僵成一块龙饼,动都不敢动。
察觉到哪吒也有苏醒的迹象,敖丙立刻闭上眼,装出副还在睡的样子。
和哪吒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尝到尴尬的滋味。
不是因为昨晚那缠绵的亲亲,而是亲到一半,哪吒的手忽然划到他的尾骨处,还在桃瓣上捏了捏。
敖丙受惊,猛地推开哪吒,宛如认出钓钩的鱼般打水而去。
他跑得慌张,一路逃回岸上。
那里、那里不能碰!
敖丙胡乱变出套干净的衣袍穿好,揪着衣襟,不知所措。
前世的哪吒,就是从那里把他的龙筋抽出去的。
他在封神台上,看见自己的龙身一寸寸抽缩,随着最后一点龙筋被抽走,豁然变成软趴趴的一滩,翻倒在沙滩上。
那景象实在太过恐怖,就算很久远,敖丙也实难忘记。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哪吒也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不适,还是没法根除。
敖丙摸摸自己的屁屁,自我安抚。
没事的,没事。
哪吒没有恶意,那样做也只是太喜欢他了而已。
敖丙努力自我开解。
方才那样逃开很不好,肯定会让哪吒觉得莫名其妙,还可能误以为是被讨厌了。
该回去解释清楚才对。
可,要找什么借口?
敖丙脑子一团乱,惊慌的脸上还残留着羞红的余韵。
哪吒追来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慢,看起来局促不安,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抓头发。
“对不起啊,我……”哪吒搭住岸边,并未直接上来,好像犯了错的人不敢再冒犯。
说一句“没关系”吧。
敖丙在心中小声催促自己。
告诉哪吒别在意,他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
敖丙张了张嘴,努力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字。
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不是“没关系”,他喜欢亲亲,也喜欢贴贴,喜欢和哪吒做任何事情。
唯独屁.股,他是真的不希望再被哪吒碰到了!
敖丙捂着脸,怂怂地逃走,徒留哪吒在岸边无助地伸出挽留手。
身后有出水的响动,随即便是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敖丙越跑越心急,生怕会被哪吒追上。
呜呜,他还没想好借口,万一编出的理由太生硬,惹哪吒伤心了怎么办?
敖丙一路跑回连排火架旁,随便寻了个位置,倒头躺下,企图用“瞬间入睡”蒙混过关。
没过多久,他听见哪吒的脚步在慢慢靠近。
当对方并未追问什么,只是安静躺在他身边时,敖丙由衷松了口气。
他起先背对哪吒,片刻后,又慢慢躺平。
哪吒睡了么?
敖丙不知道,他没勇气偷偷抬眼看,怕万一对方醒着,会被逮个正着。
不过,像这样紧闭双眼,敖丙的胆子就会大一点点。
他手指慢慢移动,像小螃蟹那样,悄悄朝哪吒靠近。
很快,他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敖丙用指尖小心确认,探知那是手的轮廓。
没反应啊,难道,真睡着了?
敖丙抿唇,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很可惜。
这是他们来西岐的第一天,经历了重重磨难,好不容易才到达的安乐乡。
敖丙认为来这里之后的一切都很完美。
帮忙安置流民、打猎、烧烤,还有在水中……
想起方才发生过的事,敖丙脚尖动了动,害羞地碰在一起,脑海中尽是和哪吒唇齿交.缠的画面。
除了那里,其他被哪吒碰过的地方,都会传来奇妙的感觉,让他觉得紧张又刺.激。
比在天上翻跟斗时,心跳得更快。
这是个美妙的夜晚,他体验到了许多从前未曾领略过的东西。
敖丙悄悄伸出尾指,勾住哪吒的手。
几个心跳过后,哪吒的手指根根分挤进来,和他十指相扣。
“晚安。”哪吒低声道。
“嗯。”敖丙嘴角弯弯,终于满足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莫名地感到踏实,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谁知一觉醒来,两人竟是抱在一起的模样。
敖丙睡得精神饱满,哪里还躺得住,没过多久就偷偷睁开一只眼,没想到正对上了同样眯起一只眼偷看的哪吒。
两只独眼对个正着,皆是一愣,随后又各自佯装镇定,绷了一会儿,忽然在某个时刻齐齐噗笑。
哪吒:“哈,哈哈,独眼龙~”
敖丙:“独眼吒!独眼吒!”
“哎呦,终于醒了啊!洗把脸来吃包子!”姜子牙晃晃手中沉甸甸的食物,在百米开外招呼道。
“包子?”敖丙用脑袋顶开哪吒搭在身上的胳膊,利落地爬起来。
哪吒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输给了包子。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边吃包子边看姜子牙展开的图纸。
姜子牙一共设计了两间小木屋,自己一间,两个晚辈住一间。
他耐心给二人讲解建屋时的细节和要领,讲到一半却发现他们理解得很快,似乎颇有经验。
“当初帮哪吒积功德时,偶尔也会碰到房屋建造的活。”敖丙吃相斯文,速度却极快,眨眼间已消灭一屉。
“就是,各种修缮的差事我们也拿手,您就放心吧!”哪吒舔舔手指,信誓旦旦。
“嚯,人才啊!”姜子牙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宝,对这俩后生愈发满意。
有些武将只知道练功,对寻常的生活技能简直一窍不通,哪像这二人,家里外面都能拿得稳,真是一把好手。
用过早膳,啊不对是午膳,两人先将昨夜的连排火架和猎物残渣收拾干净,随即和姜子牙一起敲定木屋的位置。
姜子牙原本想住到水位较浅的溪边,那样也方便日常洗洗涮涮,不过昨夜在这里休息的不错,风景怡人,加之敖丙更喜欢水深的地方,短暂商量后,便定在了此处。
接下来,便是两间木屋要挨多远的问题了。
姜子牙打算弄个连排,大家住在一起。
敖丙对此没什么异议,刚要答应,却听哪吒道:“还是分开吧,我们平时玩闹惯了,怕打扰您休息。”
姜子牙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那就间隔……三丈远如何?”
“咳,还是五丈吧!”哪吒挠挠头,“五丈也不远,有事儿您出门招呼一声,我就能听见!”
敖丙望着哪吒,觉得对方有点奇怪。
挠头这个动作,只有哪吒难为情的时候才会做。
不过是讨论下距离的长短,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呢?
敖丙刚产生疑惑,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昨夜的事儿来。
当时哪吒不太老实,他似乎,发出过一些很丢龙的声音。
敖丙低下头,耳根通红。
“五丈啊,好像也不错。敖丙,你觉得呢?”姜子牙审视图纸,不抬头地问道。
“就、就五丈吧。”敖丙干咳两声,盯着地面,“我们平时……是挺吵的。”
第48章 草帽 “……可爱。”哪吒的心里话不自……
姜子牙没察觉到两个后生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捡起根水枝,大致在河畔圈出地方来。
三人商量好位置,便一同去村里借盖房用的工具, 等回来时, 哪吒的六只手全都用上,连敖丙也化出龙身,卷了一大堆。
阳光正好,敖丙和哪吒撂下工具, 先去林里伐了几棵碗口粗的树,觉得不累,直接又用木楔在决定建房的地面上,钉出矩形的轮廓。
基槽约莫有半尺深, 两人又飞到较远的地方寻找竹林,砍回来几根, 破成长条形的竹篾,将其编成方格网状,埋进基槽, 再从河边捡来碎石块,把基槽填实。
接下来,还要沿着河边向阳处寻找草地, 割来些茅草,将其和黏土混在一起, 简单搅拌过后,两人挽起裤腿站上去, 踩踩踏踏,直到将泥浆踩成“蜃灰”,才将其铺抹到石层上面。
最后, 就要用硬器夯打了。
敖丙唤出云涛锤,分给哪吒一个,两人就这样一人一锤抡起来打,直揍得地面慢慢泛出青黑色的光泽,才算成功。
姜子牙年事已高,被两人请到旁观席,偶尔会迈着悠闲的步子过来指点两句,不过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会躲在树荫下纳凉,盘腿打坐。
“姜伯伯心真静,听见这么大的响动,也能入定。”敖丙擦擦飞溅到脸上的泥,很是钦佩。
“不是睡着了么?”哪吒手搭凉棚往树荫下看,不知不觉中给脑门蹭了道黑线。
忙活建屋的第一天,两人全都变成了小泥猴子。
等到第二日,就要动手搭房梁了。
先简单活动了下筋骨,两人便将昨日砍回来的树全都截成规整的木料。
哪吒拿起凿子,给立柱的上方开卯眼,敖丙则拿墨斗在梁枋弹直线。
弄完这些,两人一起抬横梁,让榫头嵌入卯眼。
姜子牙设计的屋顶是抬梁式,细木椽要以半寸长的间距排列,再用从林子里找来的藤条,牢牢地绑在檩条上。
哪吒做事时精力很集中,讲究一个速战速决,遇到复杂的工序不会拖沓,反倒六只手全开,解决完自己那边后再来帮敖丙。
“你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弄!”哪吒边做边把藤条从敖丙手中夺下来,不让他再碰。
那东西摸起来又粗又剌手,敖丙细皮嫩肉的,万一被磨得起水泡怎么办?
“没事,我不累。”敖丙弯腰去拿新的藤条。
哪吒拦腰一抱,直接把他抗下梁:“你不累我累,你行行好,替我歇一会儿!”
“这个还能替?”敖丙被他放在一块木墩上坐着,反手拉住他,“那你也歇歇。”
“成,等我弄完这点的!”哪吒嘿嘿一笑,脚一蹬地,飞身回梁。
敖丙揉揉发红的掌心,感叹什么都瞒不住哪吒。
龙鳞坚硬,不易受伤,可龙爪的爪心却没防护,只有肉垫而已。
若是上了年岁,那肉垫也能磨出茧子来,但他现在才三百岁,手还是软的。
那藤条需得用力系才能牢固,越扯就越磨手,原本两人干还能轻松些,如今哪吒全抗,敖丙怎能安稳。
他坐不住,干脆跑去翻工具堆,想看看有没有东西能保护手。
找了半天,敖丙眼前一亮,拽出几块旧布飞到哪吒身边,把他的手拉过来,仔仔细细包好,等缠到手腕处,再用法力黏住。
“这是……”哪吒看着两手喜庆的红底碎花布,动了动十根手指,发现敖丙缠裹得很细致,一点都不碍事。
“保护手的!怎么样,聪明吧?”敖丙把剩下的布塞给他,两手一伸,“快,给我也缠一副!”
“哈哈,真聪明!”哪吒照猫画虎,努力给他缠好,“这么棒的点子,也就只有你想得出来!”
敖丙:“你也很聪明啊,看一遍就学会啦!”
哪吒:“那~是!小爷我手可巧了!”
敖丙:“真棒!”
哪吒:“嘿嘿嘿,你才棒!你最厉害!”
“都下来喝点麦茶吧!”姜子牙推着小板车,朝两人走来。
后生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也不好像昨天那样一直休息,除去三餐外,还给他们准备了解暑解乏的东西,希望能帮上点忙。
“诶!弄完就来!”哪吒和敖丙同时开口,极有默契,干劲十足地继续系藤。
姜子牙摘下草帽扇风,感慨这俩兄弟关系真好。
累的时候互相加油打气,平日里嬉闹玩笑,连口角都未曾有过。
彼此关照,体贴入微,即便是亲兄弟。都鲜少能友爱到这个份儿上。
“甚好,甚好啊。”姜子牙舒心不已。
等系完藤,两人才一起来树荫下小憩。
敖丙捧起一碗甜滋滋的麦茶,小口小口细细品味,幸福得五官都像花儿一样绽开了。
哪吒仰头一碗,再仰头又是一碗,最后嫌倒着费事,确认敖丙和姜子牙都不再喝,索性直接拎起壶对着嘴灌。
敖丙小声鼓掌,觉得哪吒这样好帅。
尤其是当茶水从唇角溢出,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颌,自扬起的脖颈滚落时,很潇洒。
还有胸口随着咽水而大幅度起.伏的样子。
还有哪吒用手背草草擦嘴的样子。
每一个动作,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敖丙正呆呆地欣赏,忽然头顶被扣了个遮阳草帽。
“白天干活日头太毒,戴上吧,好歹凉快些。”姜子牙扬手,给哪吒也递去一顶。
哪吒试了试,不感兴趣地摘掉。
他没觉得天儿晒,倒是这东西戴上后很挡眼,视野都不开阔了。
不过敖丙很喜欢,把着帽檐调整角度,顿时觉得阴凉不少:“真好。”
哪吒弯腰,探身去看敖丙藏在帽子下的脸。
“……可爱。”哪吒的心里话不自觉冒出来。
休息够了,两人决定去割茅草。
哪吒拿起镰刀,递给敖丙一把,顺势又探到他身前,从下往上看了一眼。
“真可爱。”哪吒再度感慨。
河畔无人,敖丙一直的妖的形态,蓝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腰间,扣上麦色的大草帽,珊瑚般的一对龙角还会支起来,把帽子顶歪。
帽绳规规矩矩系在颈间,蓝眸水润,阴影下的脸颊有晒过的余痕,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昨儿就该让你戴帽子的,”哪吒挠挠头,“都怪我,没想起来。”
敖丙是水族,不抗晒。
“昨天云多,也不热嘛。”敖丙正正再次被顶歪的帽子,抬头朝他笑。
哪吒呆住,忽然戒备四周,生怕那样美的笑容会被旁人偷看了去。
遐想中的可恶蟊贼没出现,姜子牙正弯腰收拾茶具,也没往这边瞧。
哪吒顿时安心,跟着笑起来。
“走吧,割草去。”敖丙打算复工。
“诶,等等。”哪吒见那帽子总动,干脆将敖丙拉住,用镰刀帮他挖开两个窟窿,把龙角放出来。
这下终于能固定住了,可他觉得敖丙的龙角也很脆嫩,同样需要防晒。
哪吒三下五除二拆掉另一顶草帽,用料子捣鼓半晌,给敖丙的帽子两边又加上两根圆柱。
嗯,很完美。
敖丙得到了一顶无比配适的小龙草帽。
* * *
铺屋顶的茅草需要的量很多,两人把割好的草捆成两尺宽的草束,觉得差不多了再一起抱回去。
铺草也是个精细活,需要踩着木梯慢慢来,哪吒负责铺,敖丙就站在下面递。
等茅草层层叠叠压铺完毕,屋顶部分这才宣告结束。
最后一道工序是墙体,两人用竹篾编成网格,先围立起来,随后在敷掺拌了稻草的黏土。
等到泥变得半干,就给泥墙表面刮平整,再在墙根儿上涂抹厚厚的蜃灰,作防水之用。
门一道,窗户阴阳面各留一扇,窗棂用竹条编成,糊上油纸后,立刻就将房子变成私密空间。
两间简单的小木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哪吒和敖丙击掌而庆,抱在一起围着姜子牙转圈圈。
姜子牙对两人的行动力叹为观止。
要知道像这种木屋,哪怕是两名娴熟的工匠,单是一间都要花费至少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
可哪吒和敖丙居然在短短两天内就做到了。
简直是奇迹。
姜子牙看向二人的目光充满敬佩:“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哪吒:“哈哈,哪有哪有,不过是很厉害啦。”
敖丙:“英雄……嘿嘿……”
精力旺盛的奇迹二人组对这番夸赞很受用。
相较于建屋而言,房子里的内设基本都是小活。
首先,进门处要有火塘,平时可以烧水煮饭,等到天亮也能取暖。
其次还需要木桌、木椅、木床,这些精致点的东西做起来稍稍费了点时间,等忙活完,天已经彻底变黑。
三人凑在一起吃姜子牙带回来的晚膳,商量着铺盖、枕头之类的用品得明天去镇上买。
过日子需要的东西很多,好在姜子牙在里长家里借纸笔列过清单,只要按样购买即可。
“咱们这下真算是在西岐安家了,实属不易啊。谁能想到三天前,大家还在朝歌和那些妖孽斗生斗死。”姜子牙望月感叹,忽然想喝点酒。
敖丙和哪吒靠在一起,难得这般安静,只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发呆。
姜子牙以水代酒,回忆了番在朝歌的辛苦,细数这一路的不容易。
感慨片刻,话锋转到他们二人身上,对其神勇夸赞半晌,最后又聊起小木屋的内设来。
“对了,我看你们那屋怎么只打了一张床?两人睡在一处,不会挤吗?”
第49章 酒醉 一个两个三个,好多敖丙啊。……
“不会, ”敖丙摇摇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睡的。”
“是啊,那张床打得很大, 完全够用。”哪吒亦觉得这事很正常。
他和敖丙每晚都要抱在一起, 怎么能分开呢?
哪吒已经习惯把脸埋在敖丙柔顺的蓝色长发里,嗅着发香入睡了,四肢也要互相缠抱才舒.服。
怀里空荡荡的,他可睡不着。
不过, 自从上次敖丙从水里逃走后,哪吒的手就老实了很多,不敢再随便乱摸。
他最害怕敖丙生气不理他了。
眼睁睁看着敖丙逃走那会儿,哪吒如遭雷击, 难受得缓了半天才想起来去追。
哪吒忽然深吸两口气,单是想起那种感觉, 都觉得呼吸不顺。
“好啊,你们兄弟俩这般亲近,真是再好不过了。”姜子牙对两人的和谐氛围很满意。
“兄弟……”敖丙默念这两个字, 总觉得和他们的关系不太符。
的确,哪吒爱听他叫自己哥哥,但他们……
“我、我很喜欢他。”敖丙抱住哪吒的胳膊, 试探传达两人是比“兄弟”更亲近的关系。
“哦?是嘛?”姜子牙的目光充满慈爱。
“嗯,我也喜欢你!”哪吒探身, 亲吻敖丙的侧脸。
“哈哈哈,少年心性, 真是赤诚啊。”姜子牙捋须感慨。
敖丙眨眨眼,也跟着笑。
他认为姜伯伯向来聪明,这下应该是懂了。
他们俩的喜欢, 很特殊。
* * *
哪吒和敖丙前两日干得太欢,为建好房卯足了劲,如今雏形已具,只剩内设,也就悠闲下来,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姜子牙正在做钓竿打发时间,忽然远远的听见彭大等人的招呼声:“恩公!”
来者一共七人,都是各个村的屯守,其中有姜子牙挑选出的心腹,也有自告奋勇担任的,都很尽责。
只见他们连背带抗的,还推来两辆小板车,装的皆是些日常用具,一看就是来给他们做添置。
敖丙听见外头有动静,睡眼蒙眬地坐起,腰上还挂着哪吒的手臂。
难得有屋子,他们昨夜便睡了进来,虽是硬板床,却也比睡地面要好。
“哪吒兄弟!敖丙兄弟!”吴老二推着车,扯开嗓子喊,“我们来啦!”
起先他们感激哪吒的救命之恩,加之惧服其神威,都喊他“神仙老爷”,哪吒起初还挺受用,听多了也觉得别扭,就让大家改了口。
哪吒对邪魔凶残,对自己人却没架子,日常相处只要顺着他来,那还是很好说话的。
流民们哪里敢违他的令,更没有不敬重的,一来二去,关系也变得更加亲近。
他们早听说这三人在河畔建屋,曾要过来帮忙,却被哪吒拒绝了。
“小活而已,不用!”哪吒去借工具时回得很干脆,“你们甭操心,管好村子就成!”
小恩公放过话,流民们也不敢违背,可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救命之恩大如天,他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必须得表示表示啊。
几个屯守凑在一起商议,决定先斩后奏,把过日子的物件帮恩公们置办全了。
恰好里正见过姜子牙写的采买单,愿意帮他们再默一份。
彭大得了单子,昨儿就拿着流民们自愿集交的钱,带人去镇上把物件买全了。
他们怕影响恩公们休息,可也不好拖得太晚,于是便定下晌午过来,顺便再带上美酒美食,庆贺新屋落成。
姜子牙望着那些东西,既感动又心疼。
流民们逃亡时能随身的钱财有限,都是保命用的。
没想到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竟还挂念着他们。
不多时,敖丙和哪吒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看见大家正在卸货。
铺褥、枕头、被子和炊具、陶罐等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笔墨。
两间单调的小木屋,眨眼间变得生活气十足。
众人对建屋的速度连连赞叹,更敬服于做工的细致,直呼此乃神迹,寒暄过后,更是搭手帮忙把篱笆给搭了出来。
这是河畔最热闹的一天,闹闹哄哄的,没一刻有话掉到地上。
其中有位叫梁生的小伙子年纪最轻,才二十刚出头,算是屯守里最有眼力的,和哪吒也混得熟。
当初哪吒去村里借工具,就是他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在极短的速度内帮他凑齐所需用具。
“彭大哥,咱待的也够久了,要不还是回吧,省得打扰恩公们休息。”梁生故意朝彭大讨主意,抬他在屯守之中的领头地位,说话的声音,却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别急,留下一起用饭吧。”姜子牙闻言立刻叫住大家,主动开口。
“就是,这么多吃的呢!”哪吒和敖丙把屋里的两张桌子抬出来,拼成一张长的,将大家带来的饭食全都摆上。
屯守们临时捡来几个木墩当椅子,围桌而坐,梁生捧起酒坛,依次给大家倒酒。
“两位小兄弟可喝过酒?”彭大嘿嘿笑道。
敖丙点头。
他对这东西兴趣平平,前世唯有在和仙友们小聚时,才会浅饮几杯。
哪吒倒是没喝过,但他不想承认,免得被人当小孩子笑。
“那当然!小爷要是来了兴致,一口气都能喝百八十坛!”哪吒面不改色心不跳。
敖丙:……
敖丙:???
这一世他一直和哪吒在一起,眼看着他从七岁长到现在。
哪里来的百八十坛?
他怎么都没见过?
“哎呦,您海量啊!不愧是能灭妖魔的主儿,连酒量都不同凡响!”
“今儿个可得让我们见识见识!大家伙也算开了眼了!”
“唉,早知道少侠如此善饮,该多带几坛来的!”
“咱先喝这五坛,就当是给恩公们打牙祭!我家里是酿米酒的,祖传的手艺,一个月就能成,到时候给您多多的送,保证管够!”
屯守们兴奋,七嘴八舌地起哄。
哪吒佯装镇定,端起碗,闻了下酒的气味。
“啊、阿嚏!”哪吒侧身,狠狠打出个喷嚏。
呃,好刺鼻!
吵闹的席间瞬间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微妙。
敖丙扶额,彻底确认这家伙是在吹。
酒量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哪能一蹴而就。
前世的哪吒也是由浅入深,在各种宴席上慢慢学会的。
好端端的,要什么面子呀。
梁生眼珠转动,起身将话题岔开,先向姜子牙敬酒,感激他带领大家逃出火坑。
众人立刻顺势而行,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赞美姜子牙至仁至善,将气氛重新炒热。
敖丙趁机覆掌盖住哪吒的酒碗,将里面八成的酒替换成水。
他动作极快,连哪吒都没发觉,等到敬酒环节轮到他们这边,哪吒一鼓作气,仰头猛干,撩下碗后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哈!就这?再来再来!”哪吒信心大增,朝捧坛的梁生连连招手。
众人:……
嚯!看走眼了!
原来还真是位高手!
敖丙偷笑,在梁生倒完酒后替哪吒接了一下,故技重施,再次帮他换掉。
如此接连十碗下肚,哪吒双手抱拳,成功赢得一圈人的掌声。
“嗝~”哪吒坐回椅子,眼前发花,身子刚要晃,被敖丙不动声色地扶住。
他在桌下拉住哪吒的手,悄悄用掌心渡过去些凉气,帮其解酒。
哪吒转头盯着敖丙,忽然低笑起来。
好多敖丙啊。
一个两个三个。
只要眨眨眼,身旁的敖丙就会变多。
原来酒还有这种妙用。
哪吒对占满视线的敖丙笑个不停。
敖丙也和他一样有三头六臂啦!
哈哈!真可爱!
敖丙为何什么样子都可爱呢?
这样的敖丙可不能让别人抢走。
骗走也不成!
哪吒展臂抱住敖丙,把头埋进敖丙怀里,不停地蹭啊蹭。
“你要留在我身边哦。”
“不许乱跑。”
“有很多也不行,都是我的,不能分给别人。”
“这个是我的,这个也是,还有这个……”
哪吒醉眼朦胧,开始在敖丙周围乱抓。
姜子牙眼皮抽搐。
醉了啊。
众屯守:绝对醉了吧。
百八十坛果然是夸张,虽然能连喝十碗也很厉害,但这醉得真的很明显啊。
敖丙捉住哪吒乱挥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回自己身上。
噗,他只给他留了一点点酒而已,怎么还能醉成这个样子?
原来哪吒也有不擅长的事。
救命,好可爱。
这样的哪吒,真的好可爱啊。
彭大对梁生使了个眼色,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生做事考虑得周到,又懂得给他留老大的面子,彭大对他很是满意,不知不觉的也开始依赖起对方。
其实,他们这次来不止为庆祝房屋落成,还想和姜子牙商讨一下流民们的病情。
虽然里正给大家发了药,可病患们上吐下泻的情况并未得到好转,短短两天内,染病者的数量竟还增加不少,甚至连几户本地村民都沾上了。
但那病说重也不重,患者体温尚可,瞧着并未危及到性命。
彭大一直想和姜子牙说这事儿,却被梁生给劝住了。
“恩公们救大家出来不易,如今正忙着建房,再去叨扰多有不免,好歹等房屋建成,咱们带着礼去,也算有个由头。”
“彭大哥,不是小弟多嘴,恩公们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总得让人家歇歇吧?”
“万一烦得紧了,惹恩公们不快,觉得咱是累赘,从此撂开手不再管可如何是好?”
“人家是神仙,没的负担,可不是说走就走?咱们不成啊,后半辈子也就待在这儿了,还能总黏着人家?”
“总之一句话:千万不能把恩公们得罪喽。”
梁生说得头头是道,彭大觉得有理,就擅自做主,将病情压到现在。
可眼下哪吒醉成这样,也不好谈事,若是硬开口,会不会扫兴?
梁生悄悄朝彭大摇头,示意他先别提,直接回去。
彭大心里压着事儿,又怕姜子牙看出来,只能强颜欢笑,说村里不能离开人太久,该带着大家伙走了。
“彭大,平日里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就是,尔等也勿再这般花销,踏实过好日子才是正经。”
临别时,姜子牙叫住彭大,殷切嘱咐。
“……您放心!我彭大最是藏不住话的,有什么事儿,保准跟您说!”彭大接着酒劲儿打哈哈,装得还挺像。
“那就好,去吧。”姜子牙方才也喝了不少,他最近的确有些馋酒,今日饮个痛快,天又近黄昏,难免生出困意。
一行人客气告辞,等走得足够远才露出难色,唉声叹气。
“依我看,诸位也不必犯愁,不过是再拖一日罢了。今儿个恩公们喝得开怀,正在兴头上,实难开口,就让他们再歇一歇吧。”
“等明儿个恩公来巡村,我等再如实相告也不迟。”
“届时哪怕是冲这几坛酒,恩公也会管我们的。”
梁生席间只帮忙倒酒,看似一直在参与,实则喝得很少,这会儿头脑也最清醒,开解得有条不紊。
屯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都不太转个儿,迷迷糊糊的,也就跟着梁生的话走了。
“好,那就等明日!”彭大勾住梁生的肩,口齿不清,“可不能再拖了……都是命……兄弟们……都不容易……”
梁生连连称是,扶住彭大:“都听您的,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办!”
这话彭大爱听。
可他总觉得,来西岐后的日子过的别扭,自己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遇到阻碍,总不能称心。
还好有梁生在旁帮衬的。
这个后生,真是解决他不少苦恼啊。
* * *
哪吒酒醒得很慢,一直抱着敖丙说胡话。
好在今日也没其他事,连姜子牙也早早的回屋躺下。
热闹的餐桌转眼间就剩他们俩人,敖丙便这样陪着哪吒,慢慢给他渡凉气,省得宿醉头疼。
“早知道会这样,连一成酒都不该留的,”敖丙摸摸哪吒的黑发,笑道,“还真容易醉。”
“唔,唔唔……”哪吒把他的手抓回来,牢牢攥住才算踏实,“别走。”
“你怎么总担心我走呀?都到西岐了,我还能上哪儿去?”敖丙哭笑不得。
“你总是走……总不在我身边……以后都不许那样了……不能离开我……”哪吒说得断断续续,靠着敖丙稀里糊涂的,想睡,却又舍不得睡。
他要守住怀里的人。
虽是这般期望着,可没过多久,哪吒还是没能抵过酒劲儿。
发现哪吒呼吸变得绵长,敖丙叹了口气,慢慢将他挪到背上,把哪吒背回屋。
垫好枕头,又盖了被子,敖丙轻轻拍着哪吒,终于哄得对方松开自己。
安抚好小酒鬼,敖丙呆坐在床边,心里想的全都是哪吒刚才的话。
过去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好像在哪吒的脑子里扎了根,总是患得患失的,怕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重蹈覆辙。
那种担忧,无论敖丙如何开解都消除不掉。
起码短期内是如此。
“我们现在已经离危险很远啦,哪吒,不要担心,好不好?”敖丙躺到哪吒身边,悄声安慰。
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进入哪吒梦里,给哪吒带去安全感。
哪吒睡得很沉,面容舒展,不再紧皱着眉。
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哪吒在梦里都做些什么呢?有没有梦到他?
敖丙笑笑,开始想念在翠屏山的时光。
不能在梦中相会还真是可惜,但敖丙并未觉得遗憾。
他更喜欢像这样,真真切切地和哪吒在一起。
夜幕低垂,屋内没点灯,唯有纸窗能透进层朦胧月光。
敖丙想,哪吒大概会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他慢慢坐起身,打算去河里洗个澡,谁知屁股刚离开床,手腕就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
“去哪儿?”哪吒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不像睡够的样子。
似乎是突然惊醒的。
第50章 抬头 小兄弟:嗨~
敖丙将身子没入水中, 只留下双眼睛,无奈地望向岸边的哪吒。
结果还是跟来了。
哪吒这家伙,明明困得不行, 还非说在哪儿睡都一样, 硬是要来陪他。
也罢,由他去吧。
敖丙在水底下吹出几个泡泡,刚要浮上来,却见哪吒猛然睁开眼, 狂放杀气,惊得方圆十里之内鸟兽奔走,连和里的鱼虾都慌忙逃窜。
一道异常的波浪悄然推远,藏在水下的那抹绿色身影瑟瑟发抖, 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怎么了?”敖丙吃惊。
“该死,又是这种感觉!”哪吒站起身, 双眼喷火,“哪里来的狗贼!”
自从三人决定搬到河畔住,哪吒每天都觉得在被窥视。
起初还以为是误会, 直到刚刚,那狗贼似乎以为他睡着了,一时大意, 投过来的视线分外明显,这才让哪吒笃定确有其事。
最可恶的是, 他能感觉到,那视线关注的是敖丙。
恶心, 粘稠,像湿哒哒的海带一样甩搭而来,气得他冒鬼火。
“狗畜牲, 莫非是水里面的?”哪吒唤出混天绫跳入水,打算把整条河翻个底朝天。
那绿影一惊,再不敢留,眨眼间便逃得没影。
“欸,干嘛这么大的火气?”敖丙四处看了看也不见“狗贼”踪影,以为哪吒是在耍酒疯,忙将他拦住。
“有东西在偷看你!鬼鬼祟祟,居心不良!”哪吒祭出混天绫疯狂抽打水面,直砸得水浪四起,波涛太甚,险些殃及到他们的小木屋。
“小声些,姜伯伯还在睡!”敖丙拉住他的胳膊,疑惑道,“你看清对方的模样了么?”
“没,大概是吓跑了!”哪吒怒道,“算他逃得快,让我逮住,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哪吒回头,看着一口咬在他肩上的敖丙,犹豫着叫出声“啊”。
被咬了。
敖丙之前也咬过他,当时他的元神还被封在神像里,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口,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这次又为什么?
难道是……不喜欢听他骂那妖怪?
哪吒抿抿嘴,有点委屈。
他不讨厌被敖丙咬,但他不希望敖丙为别人咬他。
哪吒抬手收回混天绫,嘴角大幅度下压,梗着脖子不说话。
哼。
他生气了。
说是咬,但敖丙也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用过点力,之后不过是静静地叼着。
感觉到敖丙软软的舌抵住皮.肤舔.动,哪吒的气不自觉消了大半,肩膀僵硬,连动都不敢动。
他希望敖丙能多咬一会儿。
等咬够了,再像上次那样舔舔他,紧紧地抱住他。
能哄哄他最好。
不哄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没多气……
“哼。”敖丙松开口,撇下哪吒,打浪游上岸。
哪吒:……
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
刚压下的火再度蹭蹭往上冒,哪吒拨划开水,正要追上去,身子却突然被定在原地。
这是……
哪吒低头,隔着晃动的水面,看见了小吒儿。
刚刚被敖丙咬时,他就感觉有一团火在顺着经脉乱蹿,横冲直撞的,最后全都汇集到了丹田。
不过方才他心里想的全是敖丙,这会儿才察觉到奇怪。
小吒儿变了,平时不是这样的,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如今却精神十足地抬起头,好像在跟他打招呼。
嗨~
哪吒像挥翅一样张着手臂,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悟性较高,当初看来福的宝贝小册子时,已经看出那是怎么回事,可亲身有这种反应,还是头一遭。
大概是酒的作用,亦或者是敖丙咬得太过缱.绻。
他、他……
唉!
哪吒的有限知识全都来源于那本小册子,里面都是双人的,可没讲独自一人时该怎么办。
小吒儿饶有兴趣,丝毫没能体会到主人的苦恼,让他越来越难受。
“喂,回去!”哪吒恼怒,“你这样我怎么出水?”
小吒儿被水推动得轻轻摇了摇,悠然自得。
嗨~嗨~~
哪吒捂住脸,一头扎进水里。
这真是,要了命了。
* * *
敖丙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折腾得够呛。
又提这个又提这个!
哪吒总惦记抽人家筋做什么?
当真讨厌哪只妖,打死也就是了,干嘛要做到那个份上!
抽人家筋是很好玩的事情吗?
可恶可恶可恶!
敖丙抱起枕头甩来甩去,泄愤半天,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已经回来很久了,粗略算算,差不多能有半个时辰。
哪吒怎么还没回?
奇怪,平时有事没事都会黏着他的。
难道是被他咬了一声,心生委屈?
敖丙呆住,脑海里豁然浮现出四个大字:离家出走。
不会吧。
敖丙慌慌张张穿上鞋,一时间妄念纷飞,从哪吒赌气在外头闲逛一直猜到哪吒踩风火轮跑回陈塘关。
他咬得很重吗?
哪吒该不会真的走了吧!
敖丙边披衣边发愁该去哪里找才好,刚跑到门口,远远的瞧见哪吒正往这边来,又瞬间脱掉外袍躺了回去。
哼,原来没走。
敖丙把头蒙进被子里,假装睡着。
门被轻轻推动,哪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靠近。
敖丙在被子里缩紧脚趾,莫名的有点紧张。
赌气时越是想忽视对方,就会变得越在意。
这会儿,他甚至在捕捉哪吒的呼吸声。
彭大等人送给他们两套被,如今都堆在床.上。
哪吒掀开另一套被,安静躺下。
敖丙悄悄揭起被子的一角,发现哪吒居然背对着他!
太过分了!
敖丙将自己的被踢走,打开哪吒的被子,硬是挤了进去。
哪吒身子一僵,感受着背后敖丙的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小吒儿豁然清醒。
救命!
他已经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回来的路上都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
哪吒抱紧被子,不敢让敖丙发现,生怕对方会因这个讨厌自己。
上次在水中那种程度的亲密已经把敖丙吓走了,如今这样,敖丙肯定更接受不了!
不行,他得藏住!
哪吒闭目,默念太乙真人传授过的净心神咒,企图压灭掉欲,谁知刚默两句,敖丙的腿就搭了过来。
不是别处,还正好搭在腰间!
哪吒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像是口烧到极致的锅,马上就要爆炸了!
“坏哪吒,你怎么不理我啊。”敖丙腿脚勾缠,双臂绕到哪吒胸前,整个人缓缓贴抱住他,“生气了?”
“没……没……”哪吒声音变调,被敖丙蹭得煎熬到极点。
现在……不能抱啊……
别靠得这样近。
别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啊。
求求了,他一点都不生气,真的不气。
有什么话,能不能明天再说啊。
狂风在哪吒血液里呼啸,将那无法灭除的火吹遍所有角落,烧得他肌.肉紧绷,额头甚至爆出了青.筋。
理智的弦不断绷紧,拉抻到极致危险的边缘。
哪吒很怕会伤到敖丙,更怕惹他讨厌。
可再这样下去,他好像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刚才只是觉得你的话太凶,一时激动才……我是不是咬疼你了呀?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乱咬你了,你也别再说那么残忍的话,好不好?”
“哪吒,你怎么都不说话呀。”
“哪吒?哪吒?”
“咦?”敖丙的腿忽然碰到一个东西,奇怪道,“这是什么?你揣了石头回来?”
轰——
哪吒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尽是理智崩塌的声音。
他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看见自己忽然翻身,把敖丙狠狠压.住。
急切的吻如骤雨般落下,敖丙被哪吒突兀的举动弄懵,下意识想将他推开。
“别动,”哪吒将敖丙的手腕按住,声音发颤,“不要动。”
敖丙:“哪、哪吒?”
哪吒:“我不会伤害你。”
敖丙:“你想做什么?”
哪吒:“相信我。”
敖丙:“……”
哪吒:“求你……”
敖丙当然知道哪吒不会伤害自己,他只是觉得突然这样有点奇怪。
不过,哪吒听起来很痛苦,好像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愫。
只要他乖乖不动,就能帮到哪吒吗?
敖丙不再挣扎,刚应声“嗯”,唇就被吻住了。
单纯的相贴显然没法满足哪吒,有过上次的经验,两人的舌很快便到一处。
亲吻的声音听得敖丙脸红心跳,他竭力忍住,不用喉咙里跑出奇怪的动静。
住在旁边的姜伯伯会听到么?
哪吒进来的时候好像关了门,那窗子呢?
糟糕,好像还敞开着。
得、得关上才行啊……
敖丙闭眼,揽住哪吒的脖颈,在对方的节奏里忘情地摇晃着头。
吻着吻着,他再次蹭到哪吒藏在兜里的那块石头。
石头挡在他的腹.部,硌硌的,很不舒.服。
敖丙想劝哪吒把石头扔出去,可他的唇舌被牢牢占.据,根本吐不出字。
能发出的,就只有意义不明的音节。
慢慢的,他发现哪吒在把石头往他身上贴。
起初是试探性地蹭,后来似乎得了什么趣味,磨得愈发起劲儿。
或许是哪吒天生火象的缘故,连石头这种身外之物揣久了,都会发热。
而且打磨的地方还在逐渐移动,让敖丙的心彻底乱掉。
为、为什么这样?
敖丙睁开眼,望向咫尺间的哪吒,蓝眸晕上层水雾。
“讨厌吗?”哪吒在黑暗中紧盯着他,观察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敖丙忽然咬住唇,发出闷哼。
他惊讶地看向石头的方向,豁然瞧见自己的小小龙,居然抬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