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心脏跳得极快,视线接触到赵瞿黑眸时,忽而一沉。
墓祠内响彻着大臣们哭天喊地的劝诫,乱糟糟的杂声叫谢昭昭都听着头疼,但赵瞿神色淡淡的,不紧不慢地乜了她一眼。
从他发觉触碰谢昭昭可以止痛开始,到如今他已经试探过她无数次,可她像是毫无察觉般,每一次都能含糊过去。
不可否认,直到现在赵瞿仍然怀疑她。
谁叫谢昭昭身上全是疑点。
赵晛从小养在太后膝下,这些年赵瞿虽然并不关心他,却也知道赵晛是个孝顺懦弱的性子。
可以说赵晛从来没有忤逆过太后的心意,就连鞋袜怎么穿,发冠怎么簪都要按照太后的规矩来。
偏偏在人生大事上,赵晛犯了一次混。
他明知内定的太子妃是橙梓,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求爱曲,又怕太后从中阻挠,先斩后奏向赵瞿请求赐婚。
赵瞿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想要看太后恼羞成怒的样子,便随口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谢昭昭嫁入东宫后,他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忽然怪疾频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而触碰谢昭昭,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赵瞿一直在想她到底是谁的人。
即便到了此时,他依旧在思忖这个问题。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谢昭昭与太后势不两立,赵瞿却不能确定她是否在用这种方式与太后划清界限,以此博取他的信任。
更难说,如今这一幕是不是谢昭昭自导自演。
如此铤而走险的做法,倒叫赵瞿忍不住好奇,她今日若是任务失败被毒蛇咬死了,可会有人替代她出现在他身边,继续充当“解药”这个角色?
赵瞿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昭昭见他无动于衷,垂眸收回了视线。
赵瞿跟她毫不相干,不过是这几日给了她一些好颜色看,她竟在要命的关头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当真是昏了头的自作多情。
谢昭昭不再求助任何人。
她先将呼吸平稳下来,目光对上了缠在腕间的白节蛇。
白节蛇习惯昼伏夜出,白天常隐匿于石缝、洞穴或草丛中,它性情温顺,大多时候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如果受惊或感到威胁时,很可能会发动防御性攻击。
这墓祠中常有人清理,何况祭祖前后会安排专人进行细致的修缮与洒扫,白节蛇绝不可能平白出现在祖庙石阶的缝隙下。
如此想来,便是有人想借着白节蛇害她了。
谢昭昭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此事是太后派人干的。
祭祖后太子妃的身份才正式坐实,太后必须赶在这之前加以阻拦,但阻拦的方法和时机很重要,若是一次不成,往后她有了防备心就再难下手。
如今这时节把握得刚好,恰好她来了癸水,祭祖因此延后了几日,若在祭祖仪式前再出什么岔子,便可以顺水推舟借着祖宗之名将这桩婚事搅黄。
谢昭昭只能赌上一把。
她鬓间插着数支金簪,若她能在一息之间拔下金簪,刺入白节蛇的七寸中,尚可活命。只怕白节蛇反应速度比她还快,不等她刺进七寸便咬伤了她。
谢昭昭稳住呼吸,瞥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带刀侍卫。
若不幸被咬伤,她立刻抢过侍卫腰间佩刀砍断被咬伤的手臂,只要速度足够快,赶在毒素蔓延开前砍断小臂,或许也能保住一
命。
但要是做到如此,她还是没能止住毒素侵入神经,一旦感受到呼吸麻痹,心跳异常后,她便要演一出苦肉计将赵晛吸引过来,再趁他不备一刀割断他的脖子。
谢昭昭不能白死,即便是死也要有人给她垫背。
她在心中计划好最坏的结果,心跳渐渐平息下来,耳畔轰隆隆的嘈杂声变得模糊起来。
谢昭昭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倏而抬起另一只手臂,她指尖已经攥紧了鬓间金簪,那缠绕在手臂上的白节蛇吐出芯子发出嘶嘶叫声,扬着头似要发起攻击。
只听见“咻”的一声鸣响。
她将金簪刺出的瞬间,一块锋利的瓷片飞来,划破空气直直射穿了白节蛇的身体,前一秒还昂首吐芯的毒蛇,转瞬便耷拉下蛇身,软塌塌勾在她臂上。
谢昭昭的手却停不下来了。
眼看着那金簪由着惯性朝手臂刺去,又是一块破碎的青瓷撞来,正擦着腕骨边缘而过,打得力道一偏,簪尖便刺了个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等她回过神来,白节蛇已死,骨节攥紧的簪子跟着手掌止不住颤着,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
谢昭昭没注意到飞箭是谁射来的。
但在场的其他臣子却看得清清楚,那分明是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冷眼旁观了许久的青年天子抛出去的瓷片。
也只有这喜怒无常的疯子,才敢抬手磕碎墓祠案桌前摆放的瓷杯,又毫无顾忌地扔向太子妃。
一时间,臣子们有些揣摩不清天子的心思,方才还哭爹喊娘出声劝诫的官员们,如今像是成了哑巴,一个个低着头噤声屏气,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赵瞿扬了扬下颌:“朕亲赐的姻缘,谁敢不同意?”
他黑眸掠过在场官员,眉梢一压,嘴角却勾起凉飕飕的笑意:“是祖宗不同意,还是你们不同意?”
只此一句,此事已尘埃落定。
无人敢反驳赵瞿,祭祖仪式继续进行。
谢昭昭缓过神来,扯下臂上的白节蛇,下意识看向赵瞿。
他指腹还攥着一块残破的瓷片,不知是摔碎瓷杯时太过用力,还是抛出瓷片时太过仓促而割伤了手掌,鲜血滴滴答答沿着指尖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暗红的斑驳。
原来竟是他出了手。
他不是不愿帮她吗?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见谢昭昭盯着自己失神,赵瞿随手丢了瓷片,不甚在意地擦了擦手上的血。
他方才想了想,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他并不算讨厌她。若是她今日死在了这里,之后再换了旁的“解药”接近他,那他还要反复试探,重新适应。
赵瞿不喜欢麻烦。
倘若一定要有一个人作为解药,那不如是谢昭昭。
等祭祖仪式结束后,赵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近了她,他心中慌乱,忍不住询问:“阿昭,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昭昭不难听出他嗓音中的心虚。
就在刚刚她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赵晛却因文武百官的几句说辞动摇了心智。
他向来没有主意,便是个耳根子软的墙头草,听他们说什么祖宗显灵,什么天意难违,什么关乎社稷安危,顿时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但此刻冷静下来,赵晛便可以发现,那些喊着口号要废除太子妃的官员,大部分都是以右丞相橙奉为首的土人官员。
反倒是北人官员默不作声,似乎是在审时度势。
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今日一切与橙家和太后有关,再一想方才自己的摇摆不定,赵晛自然忐忑。
谢昭昭并未责怪他。
若是还抱有希望才会失望,早在半年前她恢复记忆,得知自己是穿书虐文女主后,她便已经对赵晛死了心。
她轻声回应:“我没事。”
谢昭昭越是如此,赵晛便越是愧疚,往昔种种闪过脑海,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她,低声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不叫你白白受了委屈。”
说罢,他便拄着拐杖离开了墓祠,明明腿脚不便,却步伐匆匆,背影饱含怒气。
谢昭昭大概猜到了赵晛要去找橙右相算账,但此事必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橙家是赵晛的倚靠,若不是赵晛擅作主张背弃了橙梓,迎娶她为太子妃,便不会有如今诸多麻烦。
于橙家而言,赵晛不占理,橙右相不反过来与他算一笔账已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
祭祖结束,谢昭昭便回了别苑寝殿休憩。
她本想跟赵瞿道谢,但赵瞿不知去了哪里,她找不到人只能作罢。
这几日谢昭昭身体亏损得厉害,先是来了癸水,在曲水亭染上湿寒,接连着几日被赵晛派来的人割肉放血,如今又遭了惊吓,一回到寝殿便病倒了。
傍晚她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像是条在沸水中翻着肚皮的鱼。
谢昭昭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后半夜突然惊醒,醒来时脖颈和后背大汗淋漓,黏腻的触感让她呼吸沉重。
她挣扎着爬起身,朝着四周看去。
赵晛还没有回来。
谢昭昭不知道他是去了橙右相那里还未回来,还是又跟橙梓培养感情去了。她此时心脏跳得极快,仿佛胸口困了只野兽,疯狂且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肺腑脏器,绞得她胃里微微痉挛。
她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取出匕首,勉强稳住身体,穿上鞋袜,披上披风,摇摇晃晃地往寝殿外走去。
谢昭昭要找到赵晛。
即便知道此时不是割肉放血的好时机,若是太主动恐怕会引起赵晛生疑,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这样高烧下去,她恐怕要死在这里。
谢昭昭摸着墙面出了院子,夜里的冷风一吹,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沿着长廊向前走去。
这建在山麓中的别苑很大,文武百官所居的地方与她的寝殿相隔甚远,如今已是深夜,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她走了没多久便有些失去方向。
如此走着走着便拐进了不知何处的巷角。
这附近的宫殿与其他人居住的地方有些不同,墙头和风火檐立得更高,仿佛屏障般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开。
高大的木棉花树在宫墙内肆意生长,秋冬时节树上繁茂的绿叶已是泛黄,不时随风飘落下几片枯黄树叶,倒看着有些凄凉冷寂之意。
谢昭昭出门时没有掌灯,借着月光在此地打转了两圈,像是走近了迷宫,险些晕头转向迷了路。
她好不容易找到出去的路,正往前走着,倏而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是个女人在喃呢什么,嗓音幽幽,缠绵着不易察觉的啜泣,在死寂漆黑的夜晚尤为骇人。
谢昭昭手臂汗毛直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匕首。
她不是唯物主义,虽然信鬼神之说,却并不怕鬼。
于她而言,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只怕是遇见什么故弄玄虚的人。
她借着衣袖掩住匕首,沿着宫墙缓步向前走着。
直至那女人的低喃和哭泣声越来越近,谢昭昭忽而停住脚步,站定在一道锁住的院门前。
别苑空闲着很多居所,除每年祭祖时节,大部分时候没人来此地,是以别苑里有不少居所都上了锁。
上锁的院门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锁上的院门另一侧有人。
谢昭昭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她如今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院子里的女人扑向院门,撞得木门和铁锁哗啦作响。
女人透过缝隙向外看着,她哭着问:“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我的猫跑丢了,你能帮我找找我的猫吗?”
谢昭昭脚步一顿,抬眸对上罅隙中女人的眼。
那双眼睛看起来很空洞,她似乎已经哭了很久,眼皮泛着橘红,微微肿胀,眼珠转动时显得迟缓而呆滞。
但就是这样一双无神麻木的眼中,
闪烁着湿润的光,像是渴望,又像是希冀。
谢昭昭叹了口气:“你的猫长什么样子?”
“我的猫是橘黄色,它有点胖,但手感不太好,猫毛有些扎手,肚子上的毛和两只脚都是白色的。”
女人仔细形容着,又在最后忍不住补了一句:“它喜欢吃鱼干,特别贪吃,有时候我忘记喂它吃鱼干,它就会跑出去。”
谢昭昭道:“如果我看见你的猫,就把它送回来。”
左右她在找赵晛,若是路上碰见了女人的猫,送回来也是举手之劳,若是碰不见,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谢昭昭转身继续往外走,木棉花树的影子斑驳落在脚下,她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忽然听到嘎吱嘎吱的轮椅响声。
她倏而抬起头,循着声源望去。
远处的宫墙下,那夹道上隐约可以看见隐隐绰绰的背影。
虽然看不清楚人脸,别苑上下也只有赵晛一人腿脚受了伤,靠着轮椅行走。
谢昭昭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扶着墙,快步往前小跑着。
但她脚步虚浮,头晕脑胀,而那轮椅上的人越走越远,她实在追不上,便高声喊道:“殿下!”
见轮椅并未立刻停下,谢昭昭又喊了声:“赵晛——”
这次轮椅停住了。
她怕他走掉,一边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掏了出来,一边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到了轮椅旁,气喘吁吁地递了过去:“殿下,今日你还未取血,可不要耽误了表姐的病情。”
谢昭昭说着,便掀起了衣袖,将手臂同着匕首一起伸到了他面前。
嗓音落下,面前的人却没有动静,她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这一看,谢昭昭心跳差点停了。
轮椅上的人哪里是赵晛,分明是赵瞿!
他微微眯着眸,神色不定地打量着她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往日的疑惑似乎在此刻被揭晓答案。
“原来是你……”
早在上次千步廊之宴上,赵瞿便察觉出一丝不寻常。
他眼睁睁看着谢昭昭被大鹅追上,那鹅喙照着她小腿上狠狠拧去,她却毫无反应,仿佛被咬了一口的人不是她似的。
而他本是在旁观看戏,腿上突然传来尖锐又钝重的痛感,就好像被一只鹅拧了一口,火辣辣的灼痛感向四周皮肤蔓延。
这不由让赵瞿记起那次太后给谢昭昭立规矩,她当众装晕时重重摔在地上,他也有这种好像摔倒的是自己的感觉。
后来傅母用针扎了她的脖子,她依旧没有反应,反倒是他颈后针扎般刺痛,钻心刺骨难以忍受。
一次两次是巧合,巧合多了,赵瞿便起了疑心开始观察起她。
谁料他还没寻出什么证据,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昭昭发现自己认错人,连忙收回手臂,可赵瞿已是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攥住她的手腕向外猛地一扯。
他一言不发,将衣袖随意掀起,看过左臂又抓住她的右臂翻看。接着赵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一边冷笑,一边按住了她的后脖颈,扯着衣领子往下压。
谢昭昭不知道赵瞿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她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和递过去的匕首,此时心慌得厉害,下意识伸手去挡他的动作:“陛下,儿臣方才是认错了人……”
赵瞿还是不说话。
他径自手上的动作,没用多大力气便将她阻拦的手拍飞了回去,待查看过她的后颈,他又伸手去拽她裙踞上的腰带。
这下谢昭昭急了。
她本就头脑发昏,此刻腰带被扯得松松垮垮将要滑落,谢昭昭再也忍不住,将攥得咯吱咯吱响的拳头挥了出去。
那一拳正中赵瞿脸颊。
谢昭昭使了浑身的力气,那拳头即便在病中也极有力量,捶得他脑袋向后一仰,又很快回弹,只见他颈上青筋暴起,鼻梁骨下蜿蜒出一道细红的颜色。
赵瞿足足愣了数十秒。
或许是不敢置信眼前的女子竟敢对他拳脚相向,又或许是匪夷所思明明是她害惨了他,却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挥出拳头。
他黑漆漆的眼珠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难不成是他最近太过宠溺她,以至于让她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赵瞿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抬手便掐住了谢昭昭的脖子。
他骨节发白的手指缓缓收紧,月光下映出冷玉似的脸庞,眉间朱砂藏在半边侧影中,显出几分阴鸷的妖冶。
“你好大的胆子呀。”
赵瞿手下没留情,掌骨下咯吱咯吱响着,似乎再多用一分力便可以轻松掐断她的脖子。
谢昭昭喉骨处发出细碎的嘶鸣,纤薄皮肤下的血管被挤压成扭曲的纹路。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却因掌心不断收紧而无法呼吸,耳膜鼓动着混沌的噪声,呼哧呼哧,像极了心跳声。
但也是在此时,从脖颈处好似迸发出了一股无形的气流,流窜到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正是赵晛割肉取血时,她恢复生命值时的感受。
原来赵瞿伤害她,她也可以恢复精力。
只可惜她知道得太晚,如今她冒犯了赵瞿,他既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又怎么会饶过她?
倘若面前的人是赵晛,她或许还可以挣扎反抗,偏偏他是赵瞿,是杀人不眨眼的天子。
他要是想杀了她和她的家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干脆的死去。
可她又实在不甘心。
或许再试一试呢?若她求饶,他恐怕不会放过她,那她不如反其道而行。
谢昭昭微微仰首,也不挣扎,反而弯了弯眉眼:“陛,陛下……你没吃饭吗?”
她每说一个字,即将炸开的肺叶便像是风箱似的,嗓子里不住发出嗬嗬的响声,胸腔跟着颤抖的字音大幅度起伏。
赵瞿脖子生疼,双目猩红地盯着她的脸,好像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她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怎么越掐她脖子,她反而越兴奋,那微微憋得发紫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红润,眼神里也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似乎很享受这种窒息的感觉。
若是放在平日里,赵瞿定是干脆将她掐死,才懒得探究她的举止怪异。可此刻他颈上不断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他不能掐断她的脖子,更不能直接杀了她。
即便不愿承认,事实却是如此:谢昭昭若是受伤,他便会同步她的痛觉。
不,也不能用“同步”这个词来形容,她看起来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他才能切身体会到本该属于她的痛苦。
谢昭昭的痛觉会转移到他身上。
赵瞿想到此处便一阵烦躁,紧握的掌心倏而张了开。
原先他还怀疑谢昭昭与太后勾结,如今却不这么想了。
若太后知道她的痛觉可以转移到他身上,必定会利用她狠狠拿捏他,又如何会这样拐弯抹角让她接近他。
可如果谢昭昭与太后没有干系,此事就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越国前朝有北人与土人之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后宫有外戚干政,局势如乱麻般难以理清,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
赵瞿之所以能过得快活肆意,是因为在世人眼中,他心无挂碍,更无软肋。
而谢昭昭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变数,一旦被别人发现了此事,她便成了用来牵制他的工具。
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昭昭,也免得后患无穷。
赵瞿又坐回了轮椅上,随手抹去了鼻间的鲜血:“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昭昭腿脚隐约有些发软,她贴靠着宫墙缓缓蹲下,喘息道:“儿臣在找太子殿下。”
“没有他睡不着觉?”
赵瞿哑着嗓子,尖酸刻薄地发出一声冷笑:“那朕今晚陪你睡。”
谢昭昭:“……”
她沉默了一瞬,抿住唇,调整着胸腔内不平的气息。
同时脑子里忍不住思忖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谢昭昭想不通赵瞿看到她递来的匕首和手臂上的伤口,为
什么反应这样大,即便是她认错了他,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多管闲事,又怎么会到处翻看她的伤势?
特别是她的后颈和小腹,那是李春巧在东宫教习她礼仪时,用白玉戒尺打出来的皮肉伤。
她因为察觉不到疼痛,只是简单上过两次药便没再管过,就连赵晛和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丫头都不知道此处有伤,赵瞿怎么知道的?
而且赵瞿方才分明是想要掐死她,怎么掐着掐着忽然松了手,他此时说话阴阳怪气,也不像是消了气的样子。
再一回想他刚刚翻找她伤势时说的那句“原来是你”,谢昭昭更是满腹疑惑,只觉得赵瞿浑身都透着股怪异。
她正失神,赵瞿忽然俯下身,伸手牵住了她的指尖。
“这是赵晛割的?”
他指腹一寸寸滑过肌肤,勾起垂下的衣袖,直至撩开了里衣,迎着月光看向了她的手臂。
方才赵瞿没有仔细看,如今细细看去,那手臂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寸无损的皮肤。
除了参差不齐的刀痕,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戒尺印,边缘已经淤紫泛青,大片大片乌黑堆积在皮肤表层,想来是先前被太后整治过留下的痕迹。
不等谢昭昭回应,赵瞿便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刺耳又锐利,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谢昭昭在怪笑声中陷入混乱,她直觉赵瞿并不准备杀了她,但方才他还在掐她的脖子,如今又开始关心她的伤势,不免让人神经错乱。
其实她能看出,赵瞿对她很不一样。
便说那贪官污吏王郡守在觐见前吃坏了肚子,当着赵瞿的面放了一串屁,赵瞿当场就下命将王郡守抄家斩首,又将王郡守一家老小屁股上的骨头割了下来,烧制成了精美茶具。
王郡守仅仅是殿前失仪便遭此横祸。
而她往赵瞿脸上狠狠锤了一拳,砸得他鼻血直流,他只是掐了掐她的脖子,既没有将她千刀万剐,也没有祸及她的家人。
何况今日赵瞿刚在祖祠中救了她一命,还为此割伤了手,谢昭昭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下手太狠,不该往他脸上锤。
毕竟打人不打脸。
等赵瞿笑够了,谢昭昭小声道了句:“对不起。”
她这声道歉是诚心诚意,赵瞿却不以为意地哼了声,随手捉紧了她的指尖:“跟朕回去罢。”
谢昭昭还是不太习惯与他靠得太近,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又在刹那间想起赵瞿是自己的攻略对象,便顿住了动作,任由他握紧了手。
只是她蹲了太久,血液涌到脚下隐隐发麻,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她慌忙扶住墙面,还未稳住身形,双腿骤然离地。
赵瞿俯身抱起了谢昭昭。
他单手撑住她的后腰,另一手穿过膝弯,动作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
这动作很是暧昧,两人衣贴身衣,发肤身体间只隔了层薄薄的布料,连对方的体温都可以模糊感受到。
斑驳的树影随风摇动,正映在赵瞿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上,她抬起头呆愣地看着他,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赵瞿要抱她回去吗?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可她与赵晛的住处便在赵瞿隔壁,若是回去的路上碰上赵晛该如何解释?
她愣神时忘记移开视线,便直勾勾盯着他看了许久。
赵瞿察觉到她的目光,笑意盈盈地低下头:“朕好看吗?”
顿了一下,他又道:“比起赵晛如何?”
第25章 二十五个女主跟她共浴(二更合一)……
这话问得暧昧不明,但谢昭昭脑子一抽,莫名想起那句“我与城北徐公孰美”。
不难听出赵瞿嗓声间的戏谑,她还是认真想了想。
其实父子两人都生得好看,只是两人类型不同。
赵晛眉峰温敛,微垂的眼尾总泛着浅笑,墨发端端正正束在玉冠中,身形如松如柏,像浸在晨雾里的暖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赵瞿则恰恰相反。
他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衣裳也不好好穿,整日里趿拉着竹屐,总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
若叫旁人这般,定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可赵瞿身量清癯似雪中修竹,肤色白如薄瓷,生就一副宝相庄严的慈悲轮廓。
他身上有极强的威压,或是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让人打心底里颤栗、畏惧,只恨不得俯首帖耳,匍匐在地。
大抵是因为上辈子坎坷的经历,谢昭昭先前更喜欢太子和煦如光的样貌和性格,他言谈举止间透着安稳,叫人觉得心安。
后来恢复记忆,她才看破赵晛仁善温润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压抑扭曲的心。
便如同一座沉睡的火山,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已是岩浆翻涌,其中藏着欲望、愤懑、不甘、怨怼,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谢昭昭发呆太久,引得赵瞿有些不满。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她有必要思考这么久吗?
抵在她膝侧的指节微微用力,两指捏起一小块皮肤,扯得谢昭昭回了神。
赵瞿皮笑肉不笑道:“说啊,朕和赵晛谁好看?”
谢昭昭飞快答道:“陛下好看。”
赵瞿哼了声,似乎还是不满意。
她便摆出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诚恳道:“陛下生得扉颜腻理,眉目似画,风光霁月,有如谪仙。”
“陛下是儿臣见过最好看的人。”
谢昭昭搜肠刮肚才寻出了这些夸人的词,她实在想不出旁的赞美,又怕赵瞿揪着此事不放,便转移了话题:“儿臣只是蹲久了有些脚麻,缓缓就可以走了,不用劳烦陛下抱我回去。”
“抱你回去?”
赵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侧过身将谢昭昭扔在了轮椅上,如同丢垃圾一般:“你想得美。”
谢昭昭:“……”
赵瞿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径直拿出一条帕子,不紧不慢擦起了手,等擦干净了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才握住了轮椅的推手,推着她在夹道上慢慢走着。
他推轮椅的动作很熟稔,避开了坎坷不平的路面,避开了地上的碎石与湿滑的青苔,轮椅稳稳向前。
谢昭昭坐在轮椅上,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有点煎熬,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触动。
或许人在病中难免有些脆弱,她不免多愁善感,恍惚间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她从小经历不间断的高强度训练,但她并不算体质很好的人,每次魔鬼训练过后她都会病上一场,她却没有时间休息,只能靠着止痛药勉强维持,带着浑身的伤和病继续拉练。
后来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偷偷去看他们,母亲看到她吃止痛药,唠唠叨叨数落了她半个小时。
母亲说:“这种药吃多了不好,肯定伤身体,你是女孩子,以后还要结婚生子,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你还年轻,得学会爱惜自己,要是哪里不舒服妈妈带你去医院里看病,不能自己乱吃药知道吗?”
那时候谢昭昭并不觉得母亲唠叨,她头一次感觉到被人关心的滋味,像是偷吃到糖蜜的老鼠,心里又甜又暖,还带着些沾沾自喜。
谢昭昭以为自己也有人爱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她是个无药可救的“痴情种”。
在成为杀手前,她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要信任别人——任何人。
后来谢昭昭将这条真言贯彻了十几年,只唯独信任过给予她生命的父母,将骨子里渴望着的羁绊和爱,全身心交付给他们。
也因此,她栽了个大跟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是她带着记忆穿书,恐怕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人,可老天爷就是喜欢跟她开玩笑,偏偏让她失去记忆胎穿到此地,又在半年前唤醒了她的前世记忆。
这辈子她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虽然家境并不算富裕,也算是吃穿不愁,又有一个十分乖巧懂事爱她的妹妹。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成人,打磨去了她前世作为杀手时的戾气,却保留下来她倔强不服输的韧性。
她向来是拔尖要强,极少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但如今坐在轮椅上被他安静地推着,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强按住了浑身尖刺,不得不翻身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
她不习惯如此,更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
谢昭昭压下心头诸多情绪,还未将那一点触动消化下去,便有细细密密的雨点子落在了脸上。
岭南的雨水绵密且黏稠,打在夹道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抬手遮在头顶,看向无动于衷的赵瞿:“陛下,下雨了。”
赵瞿:“哦。”
“……”谢昭昭忍不住问,“要不要避避雨?”
赵瞿不答反问:“你不喜欢雨吗?”
他微微仰首,任由细密而急促的雨水打在脸上,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这一幕看着还挺朦胧唯美,前提是谢昭昭没有被淋成落汤鸡的话。
赵瞿自顾自喃喃了一声:“雨是无根水,可以洗净人身上的罪孽。”
中二病?
她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面无表情给赵瞿贴了新标签。
等两人回到寝殿,谢昭昭已是浑身湿透,连发丝里都洇着湿气,黏答答粘在颈上。
她想回自己的寝室,但赵瞿却不许她走。
他捉着她的手指尖不放:“洗干净再走。”
赵瞿的寝殿极大,还有专门用来沐浴的汤池,这是一个占了半间屋子的圆池,像是太极般分为阴阳两端,一侧飘着白汤,一侧飘着漆黑的水。
重喜将热汤引入池子,又在池中拉扯了一块层层叠叠的纯白色帷帐,将左右相隔开。
赵瞿毫不见外,当着谢昭昭的面便开始脱衣裳。
赵瞿什么意思?这是要跟她共浴?
她连忙背过身,快步走到了汤池的左侧。
等赵瞿进了汤池,谢昭昭捏着衣角开始犹豫起来。
她需要赵瞿的好感度,本该是她主动去攻略他,如今却好像反了过来,他一点也不避讳她太子妃的身份,还给她制造了许多可以接近他的机会。
她实在不该扭扭捏捏,上辈子为了完成任务她也曾色诱过目标首领,不过是一起洗个澡,她何必给自己添些莫名其妙的心理负担。
想通这一点,谢昭昭便马上放开了。
她三下五除二脱干净了黏在身上的衣裙,哗啦一下没进了汤池中,赤着臂膀往白色帷帐旁靠了靠。
殿内四下摆着烛灯,星火错落,将帷帐另一侧照得影影绰绰。
谢昭昭隐约能看到赵瞿模糊的轮廓,他懒洋洋倚在池沿上,一手微屈支着下巴,另一手把玩着她先前递过去的匕首。
汤池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地可以听到烛火噼啪的响声。
她忍不住先打破了死寂:“陛下,这汤池怎么两种颜色?”
赵瞿阖着眼眸,随手用锋利的匕首挑起池中摇晃的黑色汤水:“这是药浴。”
谢昭昭一时好奇:“什么药?”
帷帐那头静了半刻,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倏而传来赵瞿懒散的嗓声:“温补肾阳。”
谢昭昭:“……”
这种事情很光彩吗,赵瞿有必要告诉她?
谢昭昭眼前一黑,不免想起橙梓先前说过的话——你知道陛下不近女色吗?
所以不是赵瞿不近女色,其实是他心有余力不足?
谢昭昭脱衣服之前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如今听他这样说,内心倒是一下安定了下来。
她放松了四肢,往池沿一靠,拿起金匜舀了一瓢水,仔细清洗起身上黏湿的汗水和雨水。
她洗着洗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赵瞿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坐着轮椅在别苑里乱晃什么?
赵瞿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在皇宫里也时常夜不能寐,便抱着木鱼到处跑来跑去,扰人休息。
谢昭昭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他,只隐约记得赵瞿坐的轮椅不像是赵晛前几日坐的那一个,好像赵瞿的轮椅更宽敞一些,扶手和轮椅上的花纹也不一样。
若说赵瞿是心血来潮才坐着轮椅深夜外出,那这个轮椅是哪里来的?
她正在心底琢磨着,帷帐那头传来哗啦一声响,赵瞿迈步出了汤池,不紧不慢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洗好了就出来穿衣裳。”
他说得理直气壮,谢昭昭也不矫情,扶着池边就出了水。
氤氲雾气裹着玉色胴.体突兀地撞入黑眸,湿漉漉的黑发像是绸缎一样乖顺地贴服在圆润的肩头,水珠顺着颈窝滑落,蜿蜒过另一座丘。
烛火噼啪如跳珠,少女赤足踩过时明时昏的光影,定定立在赵瞿眼前。
他呆愣了很长的一秒钟,漆黑的瞳仁似乎微微收紧,像猫的瞳孔,变得针尖一样大小。
赵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你为什么不穿衣裳?”
谢昭昭:“啊?”
她恍然抬头,这才发现赵瞿沐浴时身上穿着里衣。
不是,谁洗澡还穿衣服啊?
她方才隔着帷幕也没有看清楚,只看见赵瞿脱衣服了,谁知道他只褪去了外袍便进了汤池。
谢昭昭老脸一红,慌慌张张又退回了池子里,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冲上大脑,忽而“嗡”地一声炸开。
赵瞿没再停留,扔给她一套衣裙便离开了汤池。
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极了。
但耳膜鼓噪着血液奔涌的轰鸣,仿佛万匹脱缰失控的烈马踏碎胸腔,他心跳快得不正常。
明明已经离开了汤池,他眼底却还烙着那抹晃动的雪色,挥不去,抹不掉,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法。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
太后扶持他登基后,便为他广纳后宫,一连送了数十个橙家女进宫。彼时他尚且年少,太后怕他不知晓人事,特意拨了几个丰肌弱骨的暖床宫女给他。
她们各怀鬼胎,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引他。
但赵瞿只觉得恶心。
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那日下着盆泼大雨,母亲紧紧阖着眼躺在美人榻上,她浑身赤条,手臂无力地耷垂悬空在榻间,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她看起来像是一道任人品尝的菜,到处弥漫着觅食的苍蝇。
赵瞿记不清楚母亲身上挂着几个男人。
他们衣衫不整,腰带半解,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息,像是腐烂的肉糜,伴着轻重不一的喘气声。
令人作呕。
后来赵瞿将他们一个个腌成了太监,将那罪恶的根源沸水煮熟,他亲自喂他们吃下去,再从腹中开膛破肚剖出来。
他将他们的心肝胆脾剜下来,悬挂在腰间制成蹀躞带,日日穿戴到太后面前,给太后请安,陪太后用膳。
还将他们搜刮空荡的尸首悬挂在了太后殿门前,将太后吓得大病了一场。
可纵使如此,也改变不了那段已成事实的过往。
赵瞿打心底里抵触跟女人亲密接触。
太后见他如此,将他摆了一道,从此有了赵晛。
赵瞿干脆让任羡之开了些药,他服下后一了百了,到现在也支棱不起来。
谁也别想再算计他。
任羡之的医术很精妙,赵瞿此时仍是软绵绵的。
但他心跳乱了。
等谢昭昭穿好衣裙走出来,赵瞿已是坐在榻边等她。
他从唇间轻吐出没有起伏的二字:“过来。”
她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却还是努力控制住情绪,尽可能表现出平静的模样走了过去。
谢昭昭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心下略显忐忑,但赵瞿仅是搬出了一只药箱,从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衣袖掀起至臂弯,用指腹沾着瓶罐中的药膏,一寸一寸涂抹着她的伤处。
谢昭昭愣了愣。
他指腹上有薄茧,裹着凉丝丝的药膏,只是虚虚擦过她的小臂内侧,那处皮肤却应激般浮起了细小的颤栗。
她脊背绷紧,下意识回抽手臂:“陛下,我可以自己来……”
“别动。”赵瞿才不理会她的挣扎,径
直按住了她的手,“之前为什么不涂药?”
谢昭昭斟酌道:“不怎么疼了,后来就忘记涂药了。”
赵瞿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是不疼,疼的人是他。
这伤口不好好处理,便这样随意扔在那里任由它恶化,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谢昭昭伤口一日不好,他就要疼上一日。
往日寻不得原因,以为自己染了怪疾便罢了,如今他找到了源头,怎么还能由着她作践自己。
赵瞿黑眸幽幽:“赵晛如此伤你,你不知道反抗吗?”
她可是胆大包天到敢一拳捶在他脸上。
谢昭昭显然是心甘情愿让赵晛伤害,若不然今夜也不会主动递上匕首,说什么“今日你还未取血,可不要耽误了表姐的病情”这样的话。
赵瞿直勾勾看着她,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解释,憋了半晌才道出一句:“我倾慕太子殿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他“哦”了一声,将这个音节拖得意味深长:“你爱赵晛?”
谢昭昭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爱他。”
赵瞿:“以后不许爱了。”
他随手掐住了她的下颌,歪着头看她:“你身上若再添新伤,朕便将赵晛一刀刀活剐了。”
谢昭昭:“……”
她没记错的话,赵晛是他亲儿子吧?
这算哪门子的威胁?
赵瞿才不管她怎么想,他阴恻恻警告了她一番,转而认认真真将她两只手臂涂上了伤药,又扒拉着她的后颈一寸寸涂抹好药膏。
他拿着药膏绕她身前,正要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指尖倏而一顿,将手中的瓷罐一把塞到了谢昭昭的手里。
“剩下的地方,你自己回去抹药膏。”
赵瞿别过头,催促道:“朕乏了,你退下罢。”
等谢昭昭回了自己的寝殿,她仍是一头雾水。
她原本以为赵瞿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所以才叫她跟他一起沐浴更衣,如今想来,他应该是为了给她涂药,这才让她顺便洗了个澡。
可赵瞿为什么要给她涂药呢?
他又为什么要干涉她和赵晛之间的事?
谢昭昭还未来得及细想,殿门再次被推开。
赵晛回来了。
他身上被雨水浸透,神情疲惫,满眼血丝,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抱着一只食盒,脚下一瘸一拐走进了寝殿。
赵晛见她坐在榻边,神色微微讶异:“阿昭,你还没睡?”
或许是怕她说出什么“我在等你”之类的话,他连忙将手中食盒放在了桌上,掀开盖子取出了精致的糕点:“你小时候来白云山祖祠,最喜欢吃东膳房阿嬷做的绿豆糕,她如今年岁大了,半年前回老家种田去了,好在她女儿也会做绿豆糕。”
“你快来尝尝,看还是那个味道吗?”
谢昭昭一眼看透了他嗓音里的心虚。
想来是赵晛去找橙右相质问,反被橙右相一顿奚落和讥讽,他这才认清现实,却又觉得无法跟她交代,便大半夜跑去膳房做了什么绿豆糕给她。
“多谢殿下。”
谢昭昭并未揭穿他,笑盈盈地伸手捻了一块绿豆糕。
她眸中笑意算不得假,因此时心情还好,便有了耐心与赵晛虚与委蛇。
绿豆糕入口细腻绵软,淡淡清甜在舌尖上融化,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好吃吗?”
谢昭昭在赵晛期待的眼神下,轻轻点头。
赵晛正要说话,殿外远远传来一阵木鱼声。
咚咚咚,咚咚咚。
那木鱼声敲得很急促,又没有节奏,杂乱无章,听得人莫名烦躁。
赵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父皇已是有几日没有敲过木鱼了,如今深更半夜突然敲起木鱼,难不成那怪疾又犯了?”
谢昭昭忍不住好奇:“陛下为什么喜欢半夜敲木鱼?”
“这说不准,父皇夜里睡不着就会敲木鱼平心静气,但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有心事也会敲一夜木鱼。”
说罢,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往日父皇要么亥时开始敲,要么子时开始敲,若是这两个时辰不敲木鱼,夜里就不会再敲了。”
“现在已是寅时,父皇怎么这个时辰敲起了木鱼?”
赵晛嘀咕了两句,看见谢昭昭怔神,又忽然想起了正事。
今日是祭祖的正日子,晌午忙活了大半日,下午和傍晚他因谢昭昭险些被毒蛇咬伤的事情讨要说法,被外祖父好一顿阴阳怪气。
外祖父挺直了腰脊,态度冷淡:“殿下到底是长大了,如今羽翼丰满,便也用不上老臣了。”
“在殿下眼里,老臣就是这般心怀叵测的狡诈之人?”
“是了,老臣这些年为了殿下鞠躬尽瘁,是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殿下疑心老臣也是有的。”
“那便当做是老臣所为好了,殿下尽管大义灭亲,老臣现在就跟殿下去御前请罪,定不会让太子妃白白受了这等委屈!”
说着说着,外祖父抹起了眼泪,他已是知非之年,鬓间白发似霜,面上沟壑纵横,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垮了下来。
赵晛一下心软了。
他既觉得愧对外祖父,又觉得对不起谢昭昭。
就算那毒蛇真是橙右相放的,他也没办法给她讨要说法。
橙家是赵晛的靠山,橙右相是他的外祖父,太后是他的亲祖母,比起他们,谢昭昭终究是个外人。
赵晛又能将他们如何呢?
再说谢昭昭也没有真的被毒蛇咬伤,不过是虚惊一场,往后他行事仔细一些,护紧了她周全,不叫旁人伤害她就是了。
他本就揣着愧疚之心,心底虚得很,出了门才想起今日尚未取血,薛蔓还等着药引子熬药治病。
赵晛知道谢昭昭受了惊吓和委屈,此时取血并不合时宜。
他抿紧了唇,迟迟疑疑地犹豫着,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阿昭,你阿姐今日还未服药。”
“你能让我取些血吗?”
第26章 二十六个女主独有些占有欲
赵晛这话若是半个时辰前问的,谢昭昭定是欢欢喜喜地掀起衣袖,将手臂递到他面前去。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赵瞿刚警告过她,不准她手臂上再添新伤。
如今谢昭昭还未想清楚赵瞿为何干涉此事,又有他放话在先,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倒是不怕赵瞿活剐了赵晛,左右现在她也可以通过赵瞿获得好感度和恢复生命值,赵晛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谢昭昭只是担心赵瞿反复无常,嘴上用赵晛威胁她,到时候发现她手臂添了新伤,没怎么赵晛,反而将她一刀刀活剐了。
即便能察觉到赵瞿对她不一样,她却不清楚他容忍她的底线在何处,那模糊的界限让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谢昭昭不能让赵晛取血。
但她也不能将今日的事情告诉赵晛。
赵晛心思敏感细腻,若是知道赵瞿说的那些话,恐怕要胡思乱想,生出疑虑。
那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赵晛与她之间便会出生嫌隙,这也罢了,他往后若是开始留心她的举止,她还如何去接近赵瞿?
谢昭昭看了一眼赵晛忐忑不安的表情:“我方才出去寻过殿下一趟,便是想着表姐今日还未服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柜边的案几旁,从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血碗:“我提前放好了血,就等着殿下回来取呢。”
这血当然不是谢昭昭的。
在别苑这几日,赵晛天天不见踪影,连取血也是派人来取,她在别苑没地方去买猪血,只能任由赵晛的人割肉放血。
后来谢昭昭发现祭祖时有一道程序,便是将猪血涂于祭器上。
正好此次祭祖推迟了几日,那些备好的祭品需要重新置办,便让她寻了空子,趁着官员们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偷偷取了些猪血回来,以备赵晛再让人来取血。
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赵晛闻此言,暗自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担心谢昭昭会因为今日祭祖的事情记恨他,现在看来倒是他小肚鸡肠了,她似乎并未记挂此事,连提都不曾提及一句。
谢昭昭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他果然没有看错她。
赵晛接过血碗后,系统接连播报了三声:【赵晛好感度+1】【赵晛好感度+2】【
赵晛好感度+1】
谢昭昭忙不迭调出了系统面板。
她上次留在曲水亭帮忙照顾赵瞿,获得了赵晛三点好感度。
又在次日清晨发现赵瞿增长了五点好感度,再加上现在获得的四点好感度,刚好够兑换一条线索,还多余出两点。
她正在心底盘算,系统面板上赵瞿的好感度赫然映入眼帘,那好感度竟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又上涨了五点。
这样算下来,她今日不但可以兑换一条线索,还多出七点,只要再攒三点好感度,她又可以兑换新线索了。
可赵瞿的好感度是什么时候涨的呢?
谢昭昭每天都会打开系统面板查看好感度,今晚之前赵瞿的好感度还没有变化,怎么过了几个时辰就多出这些来?
她想着想着,脑子便莫名拐了个弯,映出了她和赵瞿在汤池中面面相觑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他看光了她?
赵瞿竟是如此纯情吗?
谢昭昭在心底暗笑自己的想法,点开系统兑换线索的按钮。
系统:【你弟弟是北人。】
这条线索实在太短,短到她想起自己为了这十点好感度废了多少力气就来气。
好在线索还算有用。
上次系统已经提醒,她前世的弟弟穿成了越国的富家子弟,不是胎穿,如今又多了条他是北人的线索,寻人范围一下大大缩短。
如今前朝分为北人和土人两派,北人是当年跟着任家北迁至此地的军队,现在在朝堂上以吕左相为首。
而土人便是指原本生活在岭南部落中的土著人,以橙右相为首。
这两派之下,又细分了不少错综复杂的权利,彼此相互牵制,相互依存。
如橙梓所言,土人与北人之间水火不容,橙梓作为土人不曾与北人交好,而谢昭昭作为北人也很少跟土人接触。
相比起土人,谢昭昭更了解北人的贵族圈,她弟弟穿成北人,这倒是省了她许多事。
她捋清线索的功夫,赵晛去偏殿洗了个澡,等回来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疲惫不堪,往耳朵里塞好了棉花,躺在榻上便睡熟了。
谢昭昭不习惯跟他一起睡,干瞪着两只眼睛顶着床帏,听着身侧时不时传来的鼾声,顿时有些心烦意乱。
她也用棉花堵了耳朵。
但没什么用,虽然能减轻隔壁寝殿里传来的木鱼声,却防不住身边人的呼噜,赵晛大抵是累极了,那鼾声像是打雷,比木鱼声更惹人头疼。
谢昭昭实在熬不住,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从赵晛身上迈了过去,穿好鞋袜走出了寝殿。
雨已经停了。
她对别苑不算太熟悉,没地方去,便围着自己的寝殿附近绕了几圈,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树上一阵悉悉索索声。
谢昭昭顿住脚步,往夹道边的木棉花树上瞥了一眼。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下旬,木棉花树葳蕤的叶子从绿转黄,风一吹便打着旋儿簌簌落了一地。
枝干上蹲着一只橘猫,它那身皮毛在渐明的天色里渡上暖光,微微眯着双眼,耳朵不时轻轻抖动,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倒让她一下想起了赵瞿。
他也总是这副懒散的样子。
谢昭昭走近了那棵树,她朝着树上伸出手:“咪~咪~”
她一连咪了好几声,橘猫理也不理她。
看样子这只猫就是昨晚那女人口中走失的猫了。
谢昭昭怕惊扰了橘猫,便没有直接爬树,而是从一旁的宫墙爬了上去,小心翼翼踩着狭窄的墙檐瓦片。
好不容易走到与橘猫视线平齐的高度,她屏住呼吸,再次朝它伸出手。为了放松它的警惕心,她又喵喵了两声,缓缓将手臂靠近了它。
这次橘猫终于有了反应,在她将手靠近它的身体时,它撒娇般一边轻声叫着,一边歪着头用毛茸茸的耳朵蹭了蹭她的指尖。
手感的确不太好。
谢昭昭抱住了橘猫,正准备下去,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阿昭?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来得突兀,将怀里的橘猫吓了一跳,它弓起身便要窜逃。
谢昭昭为了按住它,脚下一时不察,正巧踩到了墙檐上湿漉漉的青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左右晃了两下便摔了下去。
她下意识蜷起了身体,一手紧紧将橘猫护在怀里,另一手护住了脑袋。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落入了一个松香的怀抱里。
橙淮见她闭紧了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如今多大了,怎么还上房捉猫?”
他笑声发闷,震得胸腔隐隐发颤,谢昭昭听出了来人是谁,很快睁开了眼,抱好了橘猫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这橘猫有主人,只是走失了。”
谢昭昭瞥了橙淮一眼:“橙将军这么早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有心事失眠了?”
“你不也没有睡?”橙淮不答反问,他似笑非笑道,“我刚救了你,你还没跟我道谢呢。”
她挑起眉,不客气道:“要不是托了橙将军的福,我还不至于从墙檐上摔下来。”
橙淮被怼得默了默,垂眸失笑:“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何必跟我这样生疏,一口一个橙将军的。你以前都是连名带姓的喊我,怎么现在倒拘谨起来了?”
谢昭昭:“以前是以前,如今我是太子妃了。”
橙淮敛住笑意:“你是说,怀璋不让你跟我来往?”
谢昭昭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往这方面联想,但见他神色微肃,当下便垂下首,一副羞涩腼腆的样子:“何必说得这样难听,他只是太在乎我了,独有些占有欲罢了。”
橙淮呆愣了几秒钟。
随即低下眸,唇紧紧抿着,似是在压抑怒意。
他根本不在意谢昭昭是不是跟他来往,只是没想到赵晛与她成亲后不过短短这些时日,竟是将先前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全然忘记了。
薛蔓是为了赵晛而伤,但橙淮并不介意她心中有别人,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
他曾与赵晛大吵过一架,两人险些拳脚相向。
在得知那巫医可以救薛蔓时,橙淮当即便决定娶谢昭昭回家,他必定要医治好薛蔓的病,不叫她病骨支离,香消玉殒。
纵使家族父母不同意,橙淮也报了破釜沉舟之心,若是他们不同意,他便将生米做成熟饭,届时谢昭昭毁了清白,这桩婚事不成也要成了。
但赵晛知道此事,非要横插一脚,从中阻拦。
若赵晛直截了当将谢昭昭娶了,每日按时放血煮药便也算了,偏偏赵晛是个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人。
他单是下定决心向谢昭昭求爱就用了半个月,平白让薛蔓多受了许多天的罪。
彼时赵晛迎娶谢昭昭之前,橙淮与他见了一面。
橙淮怕他心软,也怕他爱上谢昭昭,赵晛信誓旦旦地向橙淮保证,一切以薛蔓治病为先,绝不会耽搁薛蔓的病情。
赵晛还说,此生必不负薛蔓。
等薛蔓治好了病,若是她想嫁给他,他便废除谢昭昭太子妃之位,将凤冠霞帔亲手捧到薛蔓面前。
橙淮相信了。
可如今谢昭昭却说“他只是太在乎我了,独有些占有欲罢了”,若真是如此,赵晛岂不是背弃了他的承诺,也背叛了薛蔓?
橙淮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谢昭昭见他如此,一下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我先走了,不然叫怀璋看见了,只怕是又要……”她嗓音带着怯生生的娇羞,说着说着便突然顿住,低着头揉了揉衣角,眉眼中满是扭捏的笑意。
橙淮与谢昭昭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她向来是彪悍的性子,何时露出过这样小女儿的神态,仿佛更加深了她话语间的真实性。
直到谢昭昭走远了,橙淮还在原地沉着脸。
他要找机会试试赵晛,若赵晛真如她所言那般,他定叫赵晛付出代价。
谢昭昭并不知道橙淮在想什么,她一路向前,按着记忆中模糊的路线寻找着昨夜那女人所在的院子。
她记得那附近的墙头和风火檐立得比别处更高,宫墙内还种了许多高大的木棉花树,一棵
挨着一棵。
但昨夜她是无意间闯入了那片宫殿,别苑太大,足足占了半个山麓,若是一处一处找过去,恐怕她翻找到后天也找不到人。
谢昭昭想了想,从腰间抽出一条系带,环成个圈,套在了橘猫脖子上。
她记得猫的嗅觉很灵敏,它应该认识回家的路。
橘猫一落地,便趴在地上不动了,任由谢昭昭如何挑逗,它依旧眯着眼睛团成一个墩子。
她只能再将橘猫抱起,继续往前寻找。
没走多远,谢昭昭迎面撞上了吕献。
今日也是见了鬼,一个两个晚上都不睡觉,起得这样早在别苑里游荡。
吕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唇角微微弯着。
不像是与她偶遇,倒好像是提前等在这里似的。
吕献生得一副好模样,骨相柔和,肤色如雪,身上浸着读书人温润的气质。
但谢昭昭总觉得他像个阴暗潮湿的水鬼,明明端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却好似藏在幽潭下的蛇影,冷不丁对视时,便会让她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微臣叩请娘娘金安。”
吕献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谢昭昭不想跟他废话,微微颔首便要离开。
吕献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娘娘手中的狸奴是何处寻来的?”
谢昭昭眼皮一抬,斜睨着他:“太傅大人若是对狸奴感兴趣,我回去禀了太子殿下,到时让殿下给大人送去一只。”
见她不回答,反而绕了个弯子,吕献也不恼火,笑吟吟道:“微臣只是想提醒娘娘一句,陛下不喜狸奴,若是沾染了此物的毛发便会起风疹。别苑中从未豢养过此物,还是尽早除害为好。”
说罢,他一拱手就转身离开了。
谢昭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吕献是北人,他父亲便是当朝左丞相吕袁青。
谢昭昭曾是赵晛的伴读,但最开始的时候赵晛的老师并不是吕献,而是一个土人官员。
吕献能当上太子太傅,其实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
从赵晛呱呱落地,太后便一直把持着他的人生,不论饮食起居还是朝堂政务,事事巨细无遗。
太后根本瞧不上北人,又怎么会请一个北人当太子太傅?
谢昭昭总觉得吕献身上满是怪异,再一想系统提供的线索,她稍作犹豫,对着他的背影喊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多年,尽是恨意的名字:“刘耀祖……”
吕献脚步一顿。
谢昭昭心跳瞬间飙升,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膛的束缚,带着难以言喻的急切与慌乱。
是他吗?
是他吗?
她紧紧抿着唇,嗓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刘耀祖——”
第27章 二十七个女主冒犯(二更合一)……
这一声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颤抖的尾音在夹道中回荡,谢昭昭已是垂首摸向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他们相隔不过十步远,如今天色微亮,路上不见人影,若是想要悄无声息割断他的喉管怕是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是处理起尸体麻烦,毕竟用匕首一刀一刀分尸不太现实,不知附近是否有水井。
另外她动作需要小心,割喉的方向很重要,但凡一点偏差,便会迸溅她一身血。
仅一瞬间,谢昭昭脑子里已是闪过数种想法。
可吕献缓缓转过身,视线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眼。
“刘耀祖……”他在齿间轻轻重复了一遍名字,眉目间似有疑惑,却让人分辨不出更多情绪,“是这只狸奴的名字吗?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谢昭昭直勾勾盯着吕献。
不是他吗?刘耀祖不是吕献吗?
若是细细想来,吕献身上有些地方跟刘耀祖很是相似。
吕献学识渊博,嗜书成痴。而刘耀祖上辈子也是个书呆子,属于那种天赋不够努力来凑的典型,每天起早贪黑读书,这也是她愿意用自己卖命的钱接济家人的原因。
她没上过学,只在组织里接受过各种特训,但谢昭昭对校园生活很向往,偶尔去大学里看望刘耀祖时,感受到学院里那股子蓬勃的朝气与自由的气息,便会让她渴望又羡慕。
她没有机会再步入校园了,只希望弟弟能带着她那份未竟的理想走得更远。
刘耀祖也不负众望,本科毕业后又考上了211高校的研究生,还在读研期间谈了恋爱,只差毕业后结婚生子便成了人生坦荡美好的赢家。
听说刘耀祖跟女朋友的感情很好,而吕献已是弱冠之年却不曾娶妻,这在越国很是少见,也不知是在为谁守身如玉。
重重疑点涌上心头,谢昭昭却倏而冷静下来。
她给鹅起名胜男的事情,传遍了宫闱,吕献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觉得是她给橘猫取的名字似乎也说得通。
疑心归疑心,毕竟现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吕献就是刘耀祖。
万一杀错了人怎么办?
“大人说得不错,这只狸奴的名字叫刘耀祖,随了我阿母的姓。”谢昭昭压下眉梢,嗓音轻软起来,隐约带着几分祈求,“它本是我在别苑里捡来的,我才知道陛下不喜此物,还请大人替我隐瞒此事,我定会尽快将它送人。”
她态度忽然转了个弯,吕献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橘猫,并未多言,只是拱手施了一礼:“娘娘所托,臣不敢不应。”
等吕献走远了,谢昭昭敛住眸色,沉下了脸。
她虽然将此事打了个马虎眼,吕献却不是个傻子。
他要不是刘耀祖便罢了。
只怕他真是刘耀祖穿成的角色,那她方才那一声恐怕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心。
再说吕献此人身居高位,背后又有强大的朝堂势力支撑,便是日后证实了他的身份就是刘耀祖,她想对他下手也是不易。
要么她豁出一切去杀他,要么她借刀杀人,利用赵瞿对付吕献。
可先不说赵瞿愿不愿意做她的刀,他后面可是因为吕献下场凄惨,死无全尸,比起她的结局又好到哪里去呢?
谢昭昭不由叹了口气。
她抱着橘猫在别苑里又转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寻到记忆中高大的风火檐和遍地的木棉花树。
眼看着天色大亮,谢昭昭摸了摸橘猫的耳朵:“我该走了,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若不是遇见吕献,她寻不到猫主人的住处便直接将它放了,总归它识得回家的路,即使在别苑里流浪几日,等玩够了也会回去。
如今知道赵瞿讨厌猫,还对猫毛过敏,别苑里不应该有猫,她便忍不住犹豫起来:她要是把它随地放了,它会不会被人除害掉?
橘猫抖了两下耳朵,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手。
谢昭昭心下一软,没有犹豫太久,决定先带上这只猫回宫,等回去再做安排。
晌午时分,祭祖队伍回城。
谢昭昭上马车前,远远看到赵瞿倚在华盖金辂车上,一手支着脸侧,眼睛微微阖着,似乎是在补觉。
也的确是该补觉,毕竟昨天晚上不睡觉敲了半宿的木鱼。
赵瞿打瞌睡的样子跟那只橘猫很像。
懒洋洋的,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着身体摊在椅上。
他今日没有好好束发,乌色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被山麓下的野风吹得轻轻摇曳,时而缠住指节,时而扰过耳畔。
晌午的日光洒在发丝间,像是镀了层朦胧的薄金。
若细细地看,赵瞿食指指背上蜿蜒着一条细长的红痕。
大抵是昨日他在祖祠中磕碎瓷杯时不慎伤到了手,事后只是擦净了血迹,却并未上药。
谢昭昭不是个矫情的人,她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懒得上药,更不要提他手上这一点伤口了。
可她忍不住想起昨夜他一寸一寸给她涂药的样子。
神色专注,仿佛天真无害,便如同那只任她揉搓的橘猫。
赵晛见她迟迟不动,掀开车帘:“阿昭,你在看什么?”
谢昭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想了什么,心头
一跳,将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回去。
不管像不像,赵瞿可不是那只橘猫。
橘猫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左右,而赵瞿掌天下人的生杀夺予。
他想杀了谁,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面对赵瞿,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没什么。”
谢昭昭弯腰进了马车,赵晛却狐疑地朝着她方才看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只看见了前进的仪仗队。
回程的路上,赵晛和谢昭昭同乘一辆马车。
他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螺钿珐琅匣子,推到她面前,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蹲在她膝头的橘猫,神色不由一顿。
“阿昭,这狸奴哪里来的?”
赵晛往后收了收身体,似是有些嫌弃:“快将它丢出去,父皇见不得此物。”
谢昭昭解释道:“我在别苑里捡来的,等回去后我便托人送出宫去,拿回我母家养,不会叫陛下见到。”
赵晛抿紧了唇,还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近日所受的委屈,心下一软,这才勉勉强强地颔首同意。
他指尖放在珐琅匣子上叩了叩:“阿昭,你打开看看。”
谢昭昭随手抽开匣子,匣内华美丝绢内竖着一支凤衔珠牡丹步摇,凤首昂扬,尾羽舒展,口衔的明珠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道是不俗之物。
凤是皇后专属的纹样,因她如今还是太子妃,赵晛特意避了嫌,选了支三尾侧凤的步摇,既不会落人口实,又表明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他似乎有些忐忑,双眸紧紧盯着她。
谢昭昭察觉到他的目光,将那支步摇取出,指尖细细摩挲一番,弯起眉眼:“殿下,这是送给我的吗?”
“傻阿昭,你怕是忘记了,再过半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赵晛见她欢喜,心中也跟着漾起淡淡的暖意,“还记得去年踏春宴上,你为了跟人争一支步摇的彩头,打马球时险些坠下马。”
他嗓声温柔:“这是夜郎国进贡来的珍品,世上仅此一支,我想你或许喜欢,特意留给了你。”
听赵晛提起此事,谢昭昭后知后觉想起了去年的踏春宴。
他恐怕误会了,她争那支步摇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自家小妹喜欢。
小妹想要的东西,她便是争得头破血流,也定会叫小妹得偿如愿。
谢昭昭不准备解释,笑吟吟收下了步摇:“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赵晛轻声道,“只是阿昭你的生辰刚好跟姑母相撞,这次姑母过诞辰要在宫里大办,那天怕是要委屈你了。”
赵晛口中的姑母便是越国的长公主,太后唯一嫡出的亲女儿赵引璋。
算一算赵引璋比赵瞿还大上许多,她十六岁出嫁,不到十八岁便守了寡,后来便独自住在长公主府。
按理说赵引璋过诞辰应该在长公主府里办,但太后主动招揽下她的诞辰宴,要在后宫的甘露殿大办。
不过赵晛只是寻个借口罢了,就算长公主的生辰宴不在皇宫里办,他也不会主动给谢昭昭办生辰宴。
谢昭昭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以橙家为首的土人不会来赴宴,以吕家为首的北人又瞧不上她。
若是给她办生辰宴,就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要是对她的生辰不管不问,赵晛心里也多少有些愧疚,便精心挑了这支步摇送给她,全当是弥补她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
谢昭昭一眼看穿了赵晛所言背后的含义,她也不揭穿,一脸感动道:“殿下如此为我着想,我又何谈委屈?”
赵晛见她如此懂事好哄,心底倒是泛起一丝柔情。
他从小养在太后身边,总觉得女人多是非就多,往日见惯了旁人勾引斗角,争风吃醋的模样,再看谢昭昭善解人意的性格,便觉得像是一股清流。
薛蔓有薛蔓的好,谢昭昭又何尝不是?
等马车停稳在皇宫门口,赵晛先行下了马车,试探着朝她伸出了手。
这些日子他宠幸橙梓,刻意存了冷落谢昭昭的心思。
赵晛不大喜欢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样子,这让他很不安和烦闷,总忍不住揣摩她的心思。
他自认待她不错,甚至主动向她示好,允诺她生下长子后便向父皇请示,将他们的孩子立为皇太孙。
可她性子太傲。
赵晛便想着冷一冷她,杀杀她的锐气,好叫谢昭昭知晓她在宫中最大的依仗是他,只有依附他才能安稳度日。
他心中隐隐有些期盼,但谢昭昭一手抱着橘猫,生怕叫别人看见了,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将另一只手臂微微抬起,以衣袖为遮掩盖住橘猫胖墩墩的身体,哪还有闲手递给赵晛。
她踩着马杌凳径直下了马车。
赵晛神色微滞,悬在空中的手臂僵了一会,指节握了握,攥成拳头垂在了身侧。
她定是没有看见。
他在心中安抚自己,唇角勉强扯出浅浅的弧度:“阿昭,你尽快让人送走这只狸奴。”
说罢,赵晛又补了一句:“我今晚不回来睡了。”
他说话时微微抬起下颌,双眸斜睨着她,像是在挽回自己的尊严。
谢昭昭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径直回了大吉殿。
雾面和哑光两个丫头泪意盈盈迎了上来。
这次去祭祖,谢昭昭并未带上她们。
此行去的朝廷官员太多,规矩也多,谢昭昭怕她们稍有差池便成了众矢之的,还不如留在宫里安全。
毕竟太后心气高,倒不至于对两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动手。
“娘娘瘦……”哑光正要感慨,嗓音戛然而止,她狐疑地揉了揉眼,嘟囔道,“欸?娘娘这几日脸色红润了些,好似还丰腴了几分?”
雾面认同道:“大抵是殿下待娘娘好,娘娘才有这样好的气色。”
“娘娘手中的橘猫是哪里来的?殿下送的吗?”
“娘娘生辰将至,也不知殿下会在何处给娘娘办诞辰宴。”
两个丫头话语间满是欣喜,你一眼我一语说了起来。
谢昭昭对着铜镜照了照。
她胖了吗?
脸颊上似乎是有了些肉,想必是这几日跟着赵瞿吃得太好。
岭南立夏时有悬秤称人的习俗,便是由两人抬起一支杆子,担在肩上,杆子中间悬挂着一柄木秤,秤钩挂着足以乘下一人的木筐。
大家轮流坐进木筐里,专有人拨动木秤下的秤砣,立夏时称一次,立秋时再称一次,看体重有没有消减。
谢昭昭病骨支离,每次称重体重都在七十斤左右,浑身瘦到皮肉紧贴着骨头。偏偏岭南崇尚这种清瘦之美,越是纤细身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越是被视作气质出尘。
越国有不少女子效仿她的容姿言行,硬是靠着节食瘦成了皮包骨头,柔弱到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
谢昭昭不理解她们的行为,也不喜欢自己这么瘦弱。
这对她而言是一种畸形的审美标准,她想要做身强体壮的女人,做雌鹰一样的女人。
她不需要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更不需要得到男人的认可-
夜里赵晛果然没有回来。
橙梓从大吉殿的偏殿搬到了太后的千秋殿侧殿中,临行前找到谢昭昭告诫道:“你要小心长公主,她是个疯子,眼里只有我姑祖母,你可知道她当初怎么会守寡吗?”
“她当初嫁的是个北人,那北人与她青梅竹马,掏心掏肺对她好。可她却帮着姑祖母栽赃他,害得他满门抄斩,株连三族,驸马死后,她便将腹中将要成型的孩子堕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橙梓见傅母过来,连忙躲开了谢昭昭,再顾不得多言。
大吉殿一时间只剩下谢昭昭一人了。
她今日回程的路上睡了许久,如今不觉得困,便蹲在院子里梳起胜男的羽毛。
几日不见,胜男也圆润了一圈,几只小鹅似乎稍稍长
大了些,依偎在胜男身边睡觉。
谢昭昭上辈子其实没什么大的梦想。
她很羡慕普通人平淡的生活,一家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病了的时候身边有人嘘寒问暖,开心的事情有人分享,悲伤的事情有人诉说。
如今她的梦想全都实现了,她已是非常满足。
可偏偏有人要破坏这一切,让她的人生重新变成一片废墟。
谢昭昭一想起此事,便想将赵晛和她的追求者们一个一个挫骨扬灰。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这些时日她配合赵晛割肉放血,也只是短暂地改变了原文的剧情轨迹。
依着赵晛懦弱摇摆的性子,指不定何时他便会在压抑中彻底变态,谢昭昭必须赶在赵晛失控之前,解决掉刘耀祖和她上辈子的父母。
这样她才能腾出手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如此想着,谢昭昭往隔壁的立政殿瞥了一眼。
今夜还未听到赵瞿敲木鱼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比起赵晛,似乎还是赵瞿的好感度更好刷一些。
若不然趁现在再刷一波好感度?
谢昭昭身随心动,带上赵瞿昨夜给的药膏便往立政殿走去。
立政殿外守着宿卫和内监。
重喜本在跟宿卫大哥说话,见到谢昭昭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嗓音,埋下头去,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那般。
宿卫亦是如此。
他们早已经习惯谢昭昭大半夜往此地来,一开始还以为她与陛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后来两人便发现她根本就是有梦游症。
谢昭昭见两人低着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重喜平日里对她挺客气的,怎么如今看见她却装作看不见?
他们不搭理她,她也没有主动招呼他们的道理,便径直走近了立政殿中。
两人毫不阻拦,见她进去了,又抬起头继续交谈起来。
谢昭昭踏进殿门的瞬间,倏而觉得这样有些冒犯,就算重喜没有搭理她,她也该主动询问一下,让重喜帮忙通报一声。
她迟疑着,正要退出去,抬眼正好对上赵瞿的视线。
他席地而坐,赤足披发,手边摆着木鱼和几本佛经,原本正伏着身子趴在地上,一笔一划誊抄着佛经。
此时赵瞿听见脚步声,微微抬首,漆黑的眸乜向她。
他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手臂撑地一骨碌便站了起来。
眼看着赵瞿离自己越来越近,谢昭昭还未想好自己该如何开口,他已是站定在她面前,神色自然地捏住了她的耳垂。
他指腹揉捻了两下,又觉得不满意似的,自顾自牵住了她的手。
谢昭昭呆了呆。
赵瞿已经拉着她走到了榻边。
第28章 二十八个女主朕不是赵晛
他随手将她按在了榻旁的软垫上,蹲下身像是摆弄木偶般,略微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让她半个身子斜靠在榻侧。
而后赵瞿慢悠悠躺在了榻上,侧过身,指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随即满足地阖上了眼眸。
他的动作做起来十分熟稔,就像是先前做过千遍百遍似的,整个过程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给她一个眼神,直将谢昭昭看得一愣又一愣。
这什么情况?
赵瞿也有梦游症?
不,不对。她进来立政殿时,他正伏在地上抄经书,哪有人梦游还会誊抄经书的?
谢昭昭狐疑地看着赵瞿的脸,倏而想起方才寝殿外重喜和宿卫的异样。
赵瞿并不惊讶她没有通报就直接闯入他的寝殿,重喜和宿卫看到她大晚上出现在立政殿也不疑惑,好似习惯了一般,只看了她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
难道是因为她先前梦游时,曾进过立政殿?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是,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似乎一下接上了。
自从她住进立政殿隔壁的大吉殿后,便怪事频发。
入住第一晚,谢昭昭发觉赵晛可能有S的潜质,不愿跟他共寝一室,等赵晛去侍疾便从殿内挂上了门闩。
但第二天醒来时她却发现门闩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插销里只插了半截门闩。
不止如此,谢昭昭每天早上醒来时总觉得腰酸背酸,脑袋昏沉沉,像是一夜没睡好似的。
有时候还莫名觉得耳垂坠的发紧,她起初以为是错觉,后来照镜子才看出耳朵发红,如同被蚊子叮了一口,微微肿胀。
除去这些异样不说,那一日谢昭昭在大吉殿内误吸了助情香,踉踉跄跄逃出殿门后便断了片。
她的记忆断断续续,好似陷入了混沌之中,只记得自己好像跑了很远很远,眼前一片漆黑,时而出现母亲的脸,时而看见前世的父母,又时而现出山坳里的那些男人。
再醒来时,谢昭昭躺在大吉殿门口的石阶上。
转眼她就发现系统面板上,多出了赵瞿的好感度。
她当时冥思苦想了许久,但就是记不清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作罢。
如今想来,这一切早便有迹可循。
倒也难怪他们方才如此从容淡然了。
谢昭昭想通这一点,又忍不住生出了新的疑惑:赵瞿坐拥三宫六院,嫔妃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捏着她的耳朵,握着她的手睡觉?
是她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独特之处?
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
谢昭昭垂眸扫了一眼自己。
她虽然是个拔尖要强的性子,却喜欢藏巧守拙,若非是必须出手的时候,她更喜欢做个不张不扬的透明人。
便是因为如此,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个性格孤僻冷淡,言行举止不讨喜的异类。
谢昭昭自认为她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莫名奇妙吸引了一堆臭虫苍蝇囚.禁她,欺辱她之外。
那就是赵瞿有什么怪癖了。
他总喜欢揉捏她的耳朵和手,却并不带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欲望,好似只是为了摸而摸。
难不成赵瞿有皮肤饥渴症?
谢昭昭对这种病不太了解,只知道皮肤饥渴症是因为婴儿期缺乏父母的拥抱和抚摸,又或是长期缺乏自信、经历过什么情感创伤,由此催生出与别人身体接触的强烈渴望。
她不确定赵瞿跟他父母的关系如何,但他少年时定是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光,要不然眉心也不会有绣花梅这种残忍刑罚留下的痕迹。
假设赵瞿真的有皮肤饥渴症,她岂不是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谢昭昭看向赵瞿的双眸微微闪烁。
左右现在他们都以为她在梦游,只要不太过火,她便不用为梦游时做出的任何行为负责吧?
谢昭昭撑起手臂,扶着床榻边沿站了起来。
她动作幅度太大,扯得刚阖上眸的赵瞿重新睁开眼。
他刚有些困意便被惊扰,眸底浸染着不加掩饰的烦躁,正要扯着她按回原处,却见她慢悠悠坐在了榻上,双脚一甩,绣鞋“啪嗒”两声先后落了地。
然后谢昭昭躺在了他的被褥上,整个人呈大字状,毫不客气地占了大半张床榻,张开的手脚随意甩在了赵瞿身上。
赵瞿乜了她一眼,足足沉默了片刻。
她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原先梦游时她只是沿着墙角打转,走到一边没有路了,便转过身往另一侧走去。
若他将她带到榻边,拿手捏住她的耳垂,她就不再动弹了,像是块石头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是不甘于屈身在床榻下,便如此大剌剌地窜上他的龙床,还将一侧手脚搭在他身上。
竟是将他当作了垫脚用的软枕。
赵瞿神色幽幽盯了她一会,伸出手,捻起两指捏住她的衣袖向上提了提,腕间稍一用力,便将她悬空的手臂朝一旁扔去。
等挪开一只手,他又拽着她的裤腿角,一脸嫌弃地甩飞了她的腿。
赵瞿刚忙活完,还未将呼吸喘匀,一低头却见谢昭昭转了个身,一骨碌钻进了他怀里,两只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咂着嘴将脑袋贴在了他颈窝前。
“……”
她当真是疯了!
她怎么敢的?
赵瞿僵了僵,浑身血液向上逆流,顷刻间便涌上了大脑。
他从未与人靠得这样近过,不,上次她在曲水亭
中揉搓他眉心的疤痕时,他也曾故意贴近过她。
但那时赵瞿是存了戏弄她的心思,即便是触碰她亲近她,也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像此时,他毫无准备便被她抱了个满怀。
可谢昭昭为什么会钻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
她是将他当做了赵晛?
是了,她说过她爱赵晛。
别苑那次谢昭昭将他错认成赵晛,他问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外边晃荡,她当时说什么“儿臣在找太子殿下”。
她竟是爱赵晛爱到连梦游都在寻赵晛。
赵瞿明明说过不许她再爱赵晛。
谢昭昭却是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赵晛不过是一晚上没有回大吉殿,她便如此寂寞难耐,还将他当做了赵晛的替身?
赵瞿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掐住她的后颈:“朕不是赵晛。”
指腹刚触碰到她颈后的软肉,还未用力,忽然听见谢昭昭喃呢着从齿间轻轻吐出二字:“陛下……”
陛下?
赵瞿动作一顿,像是怕自己听错,微微垂首,将耳畔贴近了她嘟囔不停的唇边。
“陛下……”
她又唤了一声,嗓声断断续续,却语气诚恳:“你长得……真好看……”
哦,原来是他误会了她。
谢昭昭并没有将他当做赵晛,她梦里原来是他。
赵瞿眉目间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原本要掐在她后颈的手掌卸去了力道,掌心微弧,仅指腹虚虚贴触着她的肌肤。
虽然知道触碰她不同的位置,可以减轻痛苦的程度也不同,赵瞿却从未试过这样将她严丝合缝地拥在怀里过。
他每次只是捻捻她的耳垂,至多就是握着她的手心。
这种程度的触碰便如同滚油中突然坠落一捧细雪,哗啦一下熄灭了沸腾的火光,但存余的痛感犹在,只是相比起原先难以忍受的痛苦要好受许多。
而她在怀里时,他几乎感觉不到痛苦,连困扰多年的头疾也消失不见了,这种周身轻盈快活的感觉,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谧。
好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赵瞿如是想着。
谢昭昭见他没了动静,心下也松了口气。
方才真是好险,她早就知道赵瞿脑回路异于常人,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一句“朕不是赵晛”。
还好她反应够快,假装说梦话喊了声陛下。
不然若是弄巧成拙,别说涨好感度了,他不将她丢到千步廊喂兽都是大发慈悲。
折腾了这些时候,谢昭昭也生出些困意。
但她向来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便强撑着眼皮,迷迷糊糊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赵瞿身上。
他跟越国的男子很不一样。
赵瞿身上没有熏香的味道。
时人以熏香为乐,君子更好此道,像是赵晛身上便有龙脑香的气息,而橙淮身上则是松香味。
就连谢昭昭父亲这样固执古板的谏官,平日出门都十分有讲究,他的官服要浆洗得笔挺如新,再三熏三晒,腰间坠着妻子缝制的芷草香包,整个人香喷喷的。
因为过程太麻烦,她父亲向来是不假手于人,亲自洗衣熏晒。
谢昭昭见赵瞿腰间也坠着香包,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却没有一点熏料的香味。
她正想着,脑袋顶上倏而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谢昭昭身体跟着一抖。
那喷嚏声并未止住,反而像是被春日肆意疯长的柳絮撩拨了般,一个接着一个。
赵瞿松开了叩在她颈后的手,低着头从谢昭昭身上捻起了一根短细的橘色毛发,他歪着脑袋盯着那毛发片刻,忽而压低了嗓音唤道:“重喜!”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喷嚏。
重喜忙不迭小跑进了殿中,跪伏在床榻几米远之外的地方。
他自然是不敢直视榻上的龙颜,便垂着首低眉顺眼将视线落在了地上,可这次重喜却没在床榻下看到太子妃的身影。
他略有些疑惑,听到帷帐内传来接连不断的喷嚏声:“去大吉殿,阿嚏——找找殿内有没有一只猫,阿嚏——”
重喜领了命令便离开了。
谢昭昭听见这话却忍不住急了。
她今日回到皇宫时天色已黑,便想着将橘猫先留在大吉殿内一宿,等天亮了再托人送到母家去,免得大晚上送去惊扰了她母亲,再叫她母亲胡思乱想。
她来到立政殿前早已沐浴更衣,哪想到赵瞿对猫毛过敏得这样严重,便是换了身衣裳还是引得他阵阵喷嚏。
如今那橘猫正在隔壁寝殿里,重喜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以赵瞿的性子,他怎会留下它的性命,怕不是要让重喜将橘猫抽筋扒皮。
谢昭昭一下陷入了两难之中。
她如今在赵瞿眼中是在梦游,若她不能对此事冷眼旁观,便要装作从梦游中醒来。但梦游惊醒需要契机,总不见得她平白无故就猛地弹坐起来。
赵瞿又不是个蠢蛋,她要是这样做了,他必定会猜出她今夜的梦游是装的,方才就是故意接近他。
帝王多疑,指不定他会如何想她。
或许会觉得她心机深沉,或许会觉得她别有所图。
可谢昭昭要是不在此时醒过来,她该如何阻止赵瞿伤害那只橘猫?
她并未犹豫太久。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又是因为她的疏忽才导致了此事发生,便是赵瞿因此对她生出疑心和警惕,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昭昭撑着手臂就准备坐起身,但她还未动作,身边的赵瞿已是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坐直了身子。
他解下了腰间花纹繁复的香包,从中掏出了一把小鱼干。
谢昭昭:“……?”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赵瞿手里的确多了一把小鱼干。
谢昭昭倏而反应过来什么。
赵晛说过,赵瞿登基后便将生母囚在了白云山别苑中,除一日三餐外不叫任何人接触她,没人知晓他生母的具体位置,一困就是十几载。
赵晛还说过,赵瞿的生母薛妃失了神志,精神不正常了。
她那日在别苑中寻赵晛时,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自然没有多留意那个院子里找猫的女人。
只透过门缝看到那女人神情呆滞而迟缓,双眼空洞。
谢昭昭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见女人哭得可怜,而且所求之事顺手可为,便随口答应了下来。
如今想来,那院子里哭着求她帮忙找猫的女人,恐怕就是赵瞿的亲生母亲薛妃了。
倒是她疏忽了,先前竟是没有仔细琢磨过,既然赵瞿对猫毛过敏,那别苑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猫的身影。
谢昭昭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冒出了新的疑惑。
若说赵瞿在意薛妃,他便不会将薛妃独自囚在别苑中这么多年,也不管不问。
若说赵瞿不在意薛妃,那他为何纵容薛妃养一只橘猫,还随身在香包里携带了小鱼干?
她纠结之时,重喜已是抱着橘猫回了立政殿。
这次由于怀里抱着猫,他不便将身体下弯太多,视线便也跟着微微上扬。
谁知目光却正好对上了床榻上的窈窕身影。
重喜愣愣呆住。
太子妃……太子妃在陛下的龙床上?
天啊,天啊!
陛下终于还是彻底变态了!
重喜震惊之余,还不忘磕磕巴巴复命:“陛,陛下,这是在大吉殿,找到的猫……”
赵瞿一招手,重喜便将橘猫送了过去。
他随手捏起橘猫的后颈,另一手拿了一根小鱼干:“丧良心的东西,母妃少喂你半日便到处乱跑。”
说着说着,赵瞿别过头打起了喷嚏。
他嗓声明明带着些不耐烦,可喂橘猫的动作却很是轻柔,这种极致的反差,让谢昭昭忽然想起初进皇宫给他请安的那一日。
不过是因为摔了玺绶,赵瞿便随口要处死她。
后来此事以内监被杖毙收尾,他明明看出赵晛不想让内监死,偏要玩弄人心,以考教棋艺之名,让赵晛听着内监被杖责时的惨叫声。
直至内监没了声息,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定下棋局的输赢。
谁能想到如此昏聩残忍的君王,如今提着一只让他过敏的橘猫,耐着性子等它慢悠悠地进食小鱼干。
谢昭昭忍不住盯了他许久。
但视线过于锋芒,便叫赵瞿敏锐地察觉了去。
他黑漆漆的眼眸一转,正对上她直勾勾的目光。
她眼底炯炯有光,比殿内错落的烛火还明亮几分,赵瞿盯着她看了半秒,嘴角漫开凉飕飕的笑意:“你是装的呀?”
第29章 二十九个女主侵略性(二更合一)……
谢昭昭反应过来,已是被赵瞿攥住了脖子。
他却不像上次在别苑那样用力,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喉管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拢着她的颈。
像是牵住傀儡的线丝,向上轻轻一提,她身体便跟着仰了起来,半悬在空中。
赵瞿随手扔开了橘猫,让重喜带了出去。
寝殿内烛火忽明忽暗,错落的阴影勾勒出他的侧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食指指腹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瓣上:“谢昭昭?”
这是赵瞿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嗓声却是暧昧不明。
他从不需要记得旁人的姓名,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如此。
但谢昭昭很不一样。
赵瞿看不透她,便早早起了杀念。
而如今那杀念中又掺杂了些许旁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谢昭昭被抓了包却并不慌张,只要她不主动与他搭话,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何况她还没有痛觉,任由他如何折磨也不会有反应。
她无动于衷地望着前方。
呼吸均匀,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赵瞿凉飕飕的嗓音。
赵瞿摩挲她唇珠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抬,有些狐疑地凑近了她,他如同打量猎物的猛兽,鼻尖几乎要抵上她的脸。
他的气息很冷,不带任何感情,却极具侵略性。
谢昭昭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失去了安全的距离,仿佛彼此的呼吸都要缠绕在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一切细微的动静,心跳声、呼吸声、衣料的摩擦声。
她想要推开他,远离他,此时却动也不能动,那杂乱的声音便成了蛊惑人的乐章,丝丝缕缕钻进脑子里,扰人心魂。
要怪只能怪赵瞿长得太好看。
若是个丑八怪贴过来,谢昭昭怎会胡思乱想,怕是只想一拳锤上去。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知过了多久,赵瞿终于撤回了身子,齿间含糊不清道:“还以为你醒了。”
说罢,他便将她扔回了榻上。
赵瞿随手褪下她的外衣,又召了重喜备水沐浴,吃了防红疹的汤药,这才重新躺回榻上去。
谢昭昭原本已有困意,这样被惊吓了一次,倒是来了精神。
她感受到身侧一沉,带着清凉的气息扑面袭来。
赵瞿伸手揽住了她,动作略显生疏。
修长的手臂便横在她腰间,隔着薄薄的衣料,谢昭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微凉意,还有那稍稍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寻找着舒服的姿势,时不时调整一下她的身体,最后侧过身,像是先前那般将她严丝合缝嵌在了怀里。
谢昭昭被赵瞿搂着,却并不觉得难受。
岭南终年湿热如蒸笼,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像她这样的寻常人稍动一动便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但赵瞿通体冰凉,身上不见一丝汗意,这样的体质在岭南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他在身旁躺着,便如同一台空调对着自己直吹,凉飕飕的,甚是惬意。
后半夜,谢昭昭也睡了过去。
两人依偎着,倒像是少年新婚的夫妻,恩爱缠绵。
等谢昭昭醒来时,她已是身在大吉殿中。
她不由好奇,赵瞿到底是如何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大吉殿,她这样睡眠障碍的人竟是毫无察觉。
谢昭昭稍作洗漱,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却迟迟没等来雾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雾面埋着头回了大吉殿。
她一边将带来的早膳摆放在桌上,一边低头笑着解释:“今日膳房里的人手不够,奴婢便在一旁多等了些时候,娘娘可是等久了?”
谢昭昭看了雾面一眼。
她伸手按在雾面的下巴上,向上一抬,迫使雾面抬起了头。
雾面脸上一片通红,颊边两侧青青白白,隐约浮现出几个指印,眼眶微微湿润,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谢昭昭直勾勾盯着那片红:“谁打的?”
雾面咬紧了下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脸色却是越憋越红。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
她松开手,一甩袖便往殿外走去。
雾面慌了,连忙追了上去,扑通一下跪在了谢昭昭脚下,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裙踞:“娘娘不要去,奴婢不妨碍的,涂些药过两日便好了……”
谢昭昭俯身扶起了她:“妨碍不妨碍,不是你说了算。”
今日有人敢打了雾面的脸,明日便有人敢砍了哑光的手,那后日呢?大后日呢?
这岂是她容忍便能忍得完的?
她倒是想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雾面不过是去膳房传膳,脸上便挨了这些巴掌。
“这巴掌是打在你脸上,可也是打在我脸上。”谢昭昭放柔了语气,轻轻擦拭着雾面脸上的泪痕,“你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我说清楚,我不能叫人凭白欺负了你。”
雾面垂着首,啜泣道:“奴婢去膳房传膳时,遇见了长公主的婢子,本是奴婢先到了膳房,那婢子却仗着长公主的势,偏要御厨停了手里的活儿,先准备长公主的膳食。”
“奴婢不愿争执惹来麻烦,便侯在一旁等着,谁想那婢子等膳的时候大放厥词,与御厨嚼起娘娘的舌根。奴婢忍不住回怼了几句,那婢子便恼羞成怒,冲过来打了奴婢几巴掌。”
谢昭昭面上神色不明:“嚼了我什么舌根?”
雾面咬了咬唇,低着头道:“她说娘娘在祭祖时惹得祖宗不满,才会引来毒蛇缠身,还说娘娘是祸根,日后必会引得国衰民哀,灾祸连年……”
听到这话,谢昭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公主因着生辰将近,暂住到了千秋殿隔壁的百福殿去,那百福殿在宫西边,而谢昭昭现在所居的大吉殿在宫东边。
她们的居所一西一东,本是各不相干,怎么长公主的婢子宁可舍近求远,放着西膳房不去,偏要跑到大东边的东膳房来传膳?
便是撇去这一点不谈,区区一个婢女,若没有主子的授意,她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蛐蛐太子妃?
雾面脸上的巴掌印,分明是长公主对谢昭昭的挑衅和敲打。
“娘娘,皇宫比不得家里,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雾面擦干了脸上的泪,吸着鼻子道,“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激怒娘娘,若娘娘现下去寻了长公主说理,岂不是正是中了她们的阴谋诡计?”
“雾面知道娘娘心疼奴婢,但如今宫里谣言四起,不止一人在传那风言风语,娘娘已是处境为难,不能再为了奴婢雪上加霜了。”
她一脸祈求地望着谢昭昭。
其实雾面所说的这些,谢昭昭又怎么会不明白?
长公主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宣战,就是要试一试她,看她什么反应。
她要是置之不理,长公主便会觉得她是怯懦可欺的软柿子,日后指不定要变本加厉地欺辱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要是暴跳如雷去找长公主说理,便正中了长公主的下怀,这毕竟是在皇宫里,她背无依仗,独身一人,而长公主身后有橙家和太后撑腰。
她们才不会与她说理,只会肆无忌惮将她羞辱一番,再仗着人多势众用刑惩治她。
摆在谢昭昭面前的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忍气吞声吃下这个哑巴亏,要么羊入虎口去送人头。
可她偏偏哪个都不要选。
她势必要长公主付出代价。
谢昭昭转身回了寝殿,翻出药
箱给雾面的脸上了药。
此后几日,她在大吉殿内闭门不出,赵晛没再回来过,只取血时派人来一趟大吉殿。
夜里她便让雾面和哑光两个丫头也睡在正殿内,以防自己睡着后又梦游到了隔壁去。
转眼间便到了长公主生辰宴的前一日。
千秋殿内,赵引璋摆弄着手中的盆栽,她指尖轻抚浅粉色的芙蓉花瓣,不慌不忙地缓缓勾勒着花瓣的形状。
“母后,那小蹄子也没有你说得那样棘手难缠。这么多日过去,她一点动静没有,倒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她娇笑出声,眉眼带着几分狡黠与得意,像是邀功一般凑近了太后的身边:“待到明日的生辰宴上,女儿再杀杀她的威风,叫她往后夹起尾巴做人。”
太后没在看她,视线全神贯注在橙梓身上。
太医正在搭着丝帕给橙梓把脉。
不多时,太医收回了手,垂首斟酌道:“橙娘子寒气凝滞,气血稍显不畅,如今并未有喜脉之象。”
太后面色一沉:“好端端的怎会体寒?若是精心调养,可有法子尽快有孕?”
太医有些为难。
人又不是棚子里的牲畜,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岂是一日之功
但太后眸光急切,太医不敢直言,只婉言道:“体寒之症虽需调养,却并非难以根治,若微臣开些温补之方,再加以食补,橙娘子开枝散叶便是指日可待。”
待太医退下,太后皱着眉头,失望地瞥了一眼橙梓的肚子。
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冷着脸道:“往后不许你舞刀弄剑,好生吃药休养,势必要诞下长子。”
橙梓垂首,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自从她搬进千秋殿后,赵晛几乎夜夜都宿在她寝殿里。
男欢女爱于她而言并不快活,她只觉得刺疼难忍,每一秒都在强忍着痛苦。
她好像变成了一片在狂风中飘摆的枯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碾碎,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数着时间,期待着赵晛可以尽快结束。
这样的宠爱,橙梓一点都不想要。
可这不是她能决定能左右的事情,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如今甚至要剥夺她最后的爱好,连练剑也不让她练了。
至此,她便要彻底沦落成了一个生育工具,不需要情绪,不需要自我,只需要木然地遵循着她们制定的规矩和安排,直到成功诞下赵晛的子嗣。
但这事情绝不是到此为止了。
她生的孩子不能是女儿,必须是儿子,只有儿子才算是传宗接代,才算得上是功劳。
橙梓忽然好想念谢昭昭,想念与她在东宫里相处的那几日。
便是在橙家时,她过得也不快活。
毕竟她与兄长不同,兄长往后要建功立业,肩负起橙家延续和兴盛的重任。
而她的人生便是一眼望到头的深宫高墙,如同太后似的,为着家族荣耀而活,为着丈夫和子嗣而活。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谢昭昭。
甚至谢昭昭抢了原本太后留给她的太子妃之位,她心中隐隐还有些兴奋和期待,只盼着自己有另一条出路。
如今才知道,世上千千万万条路,留下给女子的全是死路。
橙梓不再言语,赵引璋看在眼底,心下顿时不悦。
不是母亲跟她抱怨,说谢昭昭桀骜难驯,不尊长辈,屡次以下犯上,她才帮母亲出气的吗?
为什么母亲眼里只有橙梓的肚子?
她与母亲说的话,难道母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赵引璋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顺手拿起盆栽旁的剪子,一剪刀斩断了芙蓉花的根茎,花瓣四散着坠落在地上。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将芙蓉花碾在脚下,慢悠悠伏身趴在了太后膝头,将话题又牵引回了自己身上:“明日便是女儿的生辰,也是母后的受难日,女儿给母后准备了一份大礼,就是不知道母后会不会喜欢了。”
太后垂眸扫向撒娇的女儿。
她眼底没有一丝温情,冷漠地像是在看陌生人,可赵引璋却完全不知,嗓音中满是欢欣雀跃。
太后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随意敷衍:“璋儿不管送什么,哀家都欢喜。”
赵引璋还能送什么呢?
无非是将谢昭昭置于死地罢了。
先前白云山祖祠毒蛇之事,赵晛与橙奉闹得不欢而散,太后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想因为谢昭昭便跟赵晛反目成仇。
她不便再出手处置谢昭昭,唯有借刀杀人了。
太后实在太了解这个女儿,她只需要对着赵引璋随意抱怨两句,再给赵引璋一点甜头吃,赵引璋便会愿意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
果然,赵引璋听到太后这样说,面上显露出甜蜜的笑容:“女儿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翌日傍晚,谢昭昭坐在了妆奁前。
雾面和哑光各自捧着两套衣裙,这是赵晛今早命人送来的参宴礼服,其中有绣工繁复的锦缎宫装,裙裾上用金银双线绣着雍容的牡丹,还有华美名贵的浮光锦罗裙、织金璎珞裙和质地轻柔的鲛纱裙。
她只扫了一眼,挥手叫哑光收了下去,又从柜子里选了身素裙。
谢昭昭换上藕荷色的素绫裙,面上不着脂粉,鬓间除去繁复华贵的首饰,只佩戴了赵晛送她的那支凤衔珠牡丹步摇,连口脂都不点便如此出了门。
哑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娘娘是不是穿得过于素净了?”
雾面不语,只在眼底翻涌起一丝不安和担忧。
此次长公主的生辰宴办在了后宫的甘露殿中。
谢昭昭步入殿内时,殿中早已坐满了宾客,大臣们各自寒暄,官员夫人和贵女们三五成群谈笑着。
甘露殿内灯火辉煌,烛光摇曳,房梁上悬挂着的五彩璎珞随风轻扬,丝竹之声如潺潺溪流萦绕耳畔。
宫女太监们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谢昭昭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橙梓身旁。
自古便没有太子妃与良娣同席参宴的例子,这分明是长公主毫不避讳的羞辱,但她并不在意,神情自若地坐在了橙梓左边。
橙梓似乎想跟她说话,张了张嘴,视线环绕了左右一圈,见太后盯梢的人不在身边,这才垂下头,一边抬袖饮酒掩住唇,一边压低嗓音道:“你今日一定要小心。”
谢昭昭看向了她,也学着她的样子以袖掩面:“这半个月你瘦了很多。”
橙梓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声气:“你如今身陷囹圄,怎么还有心思关心我瘦不瘦?”
谢昭昭垂眸笑了笑,放下了酒杯。
周围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们纷纷望了过来,眼神不掩鄙夷和轻视。
“你看她鬓间的凤衔珠步摇,啧啧,难不成她还想当皇后不成?”
“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当上太子妃,论家境她并非出身高贵,论才学她并非腹笥渊博,恐怕只是以色侍人。”
“前有妲己褒姒,今有谢家阿昭,当真是红颜祸水,殃国殃民!”
“何止是祸水,她根本就是不祥之人!我听说她去祖祠祭祖时险些被毒蛇咬死,若非是她德不配位,祖宗不满意这桩婚事,怎会以此警示?”
“据说太子因此事与她生了嫌隙,已是冷落了她半个月了。”
“还有这种事?!真是叫人开了眼了,我若是她,便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怎么还有脸来此赴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至赵晛进了甘露殿,那闲言碎语终于止住。
赵晛一眼便看到了宾客中的谢昭昭。
她今日未施粉黛,鬓间斜插着他所赠的凤衔珠牡丹步摇,丝丝碎发垂落在脸颊旁,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意。
他极少见她这般柔弱的模样,眸色微滞,竟是一时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赵晛垂落的眼底掠过一抹沾沾自喜。
谢昭昭一身素裙,鬓上未佩戴其他首饰,仅戴了他送的生辰礼,这岂不是变相在向他示弱吗?
倒也不枉他忍了半个月没去找她。
既然谢昭昭服软,他便没有继续晾着她的必要了,等今日宴会结束,他就去哄一哄她。
赵晛在心中定夺,美滋滋落了座。
不多时,太后与赵引璋缓缓步入殿内。
赵引璋眉目柔静,笑吟吟将视线落在了谢昭昭身上。
她歪着头看了她许久,眼神亲昵,仿佛在看着情人似的。
赵引璋走到了谢昭昭面前,微微俯身,俏皮地伸手点了点她鬓间的步摇:“太子妃,你头上的步摇真好看!原来怀璋从本宫这里讨要了首饰是为了送给你呀,可惜这一支步摇稍有些瑕疵,那凤喙中衔着的珠子有裂纹,总归是有些美中不足。”
说罢,她讶异道:“怀璋可是向本宫要了一套首饰呢!除了这一支有问题,其他的首饰都完美无瑕,你怎么只戴这支残次品,是不喜欢其他首饰吗?”
赵引璋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刚好足够穿透丝竹声,传进在场每位宾客的耳中。
赵晛僵了僵,神色有些尴尬。
他这姑母当真是不靠谱,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他确实向赵引璋讨要了一套夜郎国进贡的华美首饰,本是准备一整套都送给薛蔓,但恰好其中一支步摇有些瑕疵,他思来想去,刚好谢昭昭过生辰还未送礼,便将这支步摇单拿了出来赠给了她。
其他的首饰,赵晛全都赠给了薛蔓。
他从头到尾没跟谢昭昭提过这件事,只说那步摇是他精心挑选的,如今突然被赵引璋捅破了事实,赵晛面色窘迫,却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他不敢抬头去看谢昭昭,只怕在她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
但事实上,赵晛若是抬头看了,便会发现谢昭昭毫无反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引璋笑吟吟的脸,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赵引璋该有四十多岁了,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很是年轻。她的眼睛随了太后,狭长而深邃,此刻眸底闪烁着不明的光芒,如同见到了久违的猎物,隐隐透着痴狂和亢奋。
她在等着谢昭昭的反应。
可惜还等到谢昭昭回话,赵瞿便迈着慢悠悠的步伐姗姗来迟。
甘露殿内顿时哗啦跪下了一片人,众声高呼:“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瞿斜倚在了龙椅上,双眸微微半阖着,像是没睡醒似的,支着下巴懒洋洋扫了一眼众人。
他连着数日没睡好,此刻心情很差,有点想杀人。
自从谢昭昭梦游与他相拥睡过一夜后,她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白天不见人,夜里不见影。
赵瞿本想去找她,可转念一想,他凭什么去找她?
谢昭昭以为自己是谁,竟敢冷落他?
他即便没有她也照样吃喝玩乐。
他才不需要她。
说是这样说,赵瞿还是忍不住在宾客中寻起了谢昭昭的身影。
但所有人哗啦跪了一地,他实在不好找,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宾客们先后起身,唯有谢昭昭还跪在原地。
这下赵瞿视线寻到了她。
他眉梢一压,歪着头看她:“太子妃,你为什么还跪着?”
谢昭昭将叩在地上的头微微抬起,她跪直了身子,直视着赵瞿:“儿臣有罪。”
赵瞿:“你有何罪?”
谢昭昭将鬓间步摇拔下,一身素衣:“儿臣身为太子妃,本应为太子分忧解难,却因祖祠祭祖之事让太子殿下深陷舆论,令殿下担上昏聩好色之名。”
她朝着赵瞿深深一拜:“儿臣乃不祥之人,恐是德不配位,引人争议,还请陛下做主废除儿臣太子妃之位。”
第30章 三十个女主赵瞿对她的心意(二更合一……
那宫里宫外的谣言是赵引璋让人传出去的。
赵引璋原以为谢昭昭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已是准备将此事忍下,却怎么也没想到,谢昭昭竟是在此处等着自己。
宫里的人一向是扒高踩低,见风使舵,谢昭昭便如此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月,等着那谣言盛起,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待到风言风语传遍了四处,她便将此事祸水东引,借着赵引璋生辰宴上宾客满座之时,素面素裙当众向赵瞿请罪。
谢昭昭最高明的便是此处,她请罪时从头至尾没有提及过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只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为赵晛的名声考虑。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不失为化解危机的绝佳之策。
只可惜啊,谢昭昭当真是不了解她这个暴君弟弟。
赵瞿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更厌恶绝了旁人利用他。
先前有个妃子便仗着几分姿色,在伺候赵瞿用膳时,意图吹吹耳旁风,为自家兄长谋个肥差。
话是早上说的,她兄长是晚上死的。
尸首倒是也没浪费,给千步廊后园山水阁的猛兽加了顿餐。
听闻这几日赵瞿心情不大好,夜夜敲那木鱼到天亮,谢昭昭当着他的面耍这些小聪明,可不是正巧撞在了点子上?
谢昭昭若是得罪了她,不过是死得快些,但谢昭昭要是招惹了赵瞿,只怕是连个囫囵尸首都难保全。
思及至此,赵引璋掩唇柔笑了一声。
谢昭昭俯身一拜后,迟迟未等来赵瞿回应。
在此之前,她心中或许有些忐忑,真到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谢昭昭是故意晾着赵瞿的。
情爱一事便如棋局博弈,你落一子我应一着,你攻一城我守一隅。
这其间进退的尺寸拿捏很是玄妙,不可只守不攻,也不可只攻不守,便是要虚实相生,有来有回才会叫人日日挂念。
虽知道赵瞿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却不清楚他对她的底线在何处,也暂未搞清楚他对她感兴趣的原因。
这让谢昭昭感觉自己很被动,她认真想了许久,觉得刚好可以借着此事试一试赵瞿对她的心意。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赵瞿顺势应下她的请罪,废除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将她逐出宫去。
如此便也不用再继续当太后的眼中钉,也省得她费心费力获取好感度和线索的同时,还要时刻防备着那明里暗里的算计与刁难。
谢昭昭不傻,她能看出赵晛也在故意晾着她。
若一开始在别苑里还未察觉到,那这次回宫后他便表现得太明显了。
好像是从祭祖前她拒绝了赵晛的同房邀请后,他就慢慢冷落了她,每日不见人影,连取血也不亲自来了。
赵晛对于谢昭昭而言,仅有两点用处:一是他亲自割肉取血时,可以帮助她恢复生命值;二是他对她增长的好感度可以用来兑换她前世父母和弟弟的线索。
如今赵晛整日不见人影,既不能来亲自取血了,那好感度也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如此赵晛便失去了他的作用,那她做不做太子妃又如何呢?
再者说,赵晛有什么资格晾着她?
她允许他割肉放血给薛蔓治病,他便该感激涕零,又哪里来的脸跟她拿乔?
怕是这些日子她对赵晛太包容,以至于让他忘了根本。
谢昭昭要让赵晛认清现实,现在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有求于她。
果然那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赵晛,在听闻谢昭昭所言后,几乎是一个滑跪便伏在了地上。
其实赵晛早就知道外边的风言风语,他也知道谢昭昭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不过是想借机打压一下她的傲骨,叫她明白他才是她唯一的依仗。
谁想到谢昭昭竟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别说是低头服软了,如今却是干脆连太子妃之位都要舍弃了。
赵晛不能没有谢昭昭。
他还需要她的血给薛蔓做药引子,若她太子妃的身份被废除,他前期的所有准备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往后他要如何取她的血?难
不成追到她娘家去吗?
再说这些日子的接触,赵晛对谢昭昭也生出了些暧昧不明的情意,他虽然晾了她半个月,却每天都会想起她。
有时候他出去散步,走着走着便绕到了大吉殿外,不过是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为了男人的尊严才没有进去罢了。
如今什么尊严,什么骄傲都成了虚的,赵晛只觉得恐慌和后悔,从上到下都泛着一股冷寒的湿意,便仿佛即将要失去了谢昭昭似的。
赵瞿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即便是亲儿子的赵晛也无法揣摩出分毫。
赵晛生怕赵瞿开口就同意了废除太子妃的请求,连忙道:“父皇明鉴,祖庙之事实为无稽之谈,儿臣与太子妃的姻缘乃是父皇亲赐,定是有小人背后作祟,妄图借此离间我们夫妻情意!”
赵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见震耳欲聋的“夫妻情意”几个字,却是眉梢一抬。
什么情意?
原来赵晛也爱谢昭昭吗?
那他们岂不是两情相悦?
赵瞿越想越觉得这四个字刺耳,他这几日没睡好的烦躁涌上心头。又因着谢昭昭一直跪地不起,他膝头还隐隐泛着些细微的疼,不知不觉面上已是杀气腾腾。
其实赵瞿早就一眼看出来谢昭昭在利用他。
他向来是不喜欢心机深沉,妄图借势之人,若是旁人如此,他早提剑将此人的脑袋砍下来了。
但谢昭昭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请罪与他对视的那一瞬,她便光明磊落地将自己剖开在了他面前。
她需要他的帮助,她在寻求他的帮助。
就像在别苑那样,谢昭昭被逼着吃素抄经,他便随口帮她寻来了礼官出气。
如今谢昭昭又需要他了。
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而不是赵晛。
赵瞿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舒心?
但舒心没多久,又很快化作了怨怼。
谢昭昭若是想要他帮她,只需要说句话便是了,何至于这些日子刻意躲着他,晾着他?
赵瞿又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赵瞿朝着侍卫招了招手,随手提起侍卫腰间的长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昭昭:“太子妃,是谁争议了你?”
此言一出,赵引璋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背后忽然攀上一抹寒意。
赵瞿喊谢昭昭什么?太子妃?
那就是说,赵瞿依旧认可谢昭昭太子妃的身份了?
赵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还是因为赵瞿发觉此事与她有关系,便是想借着谢昭昭的手敲打她?
不,不,赵瞿只是个昏聩无能的暴君,他每日以杀人取乐,行事疯疯癫癫,已是如此十几年了,才不会有如此城府。
他定是又想杀人了,便随意寻个借口罢了。
赵引璋死死盯着谢昭昭。
她眼神中的威胁和警告不加掩饰,但谢昭昭既然豁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此事必定不会善了。
谢昭昭听见赵瞿问话,心中稍定,直起身子看向大殿内的宾客们。
她的视线掠得很慢,像是在认真辨认什么似的,将方才当众嚼舌根的官员和妇人们吓得浑身发软,脸上哗啦啦流着冷汗。
特意是那几位口出妄言,蛐蛐谢昭昭是不祥之人,以色侍人,祸国殃民的官员,他们紧张地控制不住发抖,煞白着一张脸,好像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赵瞿手里拿的是开了刃的剑!
谁想到不过是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又不过是随波逐流胡乱点评了两句,怎么还惹上了杀身之祸?
殿内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有人腿下一热,竟是当场吓尿了,从臀下软垫蜿蜒着淌出一小片腥臊的液体。
谢昭昭见众人屏气凝神,垂首瑟缩,顿时觉得可笑至极。
果然是人性卑劣。
方才合起伙来嚼舌根时,倒一个个傲睨自若,不可一世的模样,怎么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那文人风骨去了何处,那雍容华贵怎地无影无踪?
谢昭昭敛住眸光:“回禀陛下,这些日子宫中风言风语甚多,连宫女都敢背后议论儿臣是非。”
她先前一句不提自己的委屈,只口口声声是为了赵晛声誉,如今试探过赵瞿后,她又改口说回了自己。
赵瞿总算是听着顺耳了些,耐着性子继续问:“哪个宫女?”
谢昭昭看向了赵引璋:“儿臣不知晓旁的人,只是听见长公主的侍婢当众指责儿臣是祸根,日后必会引得国衰民哀,灾祸连年。”
这才是她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
赵引璋的婢女打了雾面,她总要将这笔账讨回来才算完。
至于其他人,想必过了今日,他们谁也不敢再多说她一个字的不是了。
赵引璋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眸色一沉:“太子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今日生辰,特邀你来作客,还赠予你首饰为礼,何曾怠慢过你半分?”
她特意将“今日生辰”几个字咬得重了些,又转头望向赵瞿:“皇兄明鉴,此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不如等宴会散后,臣妹再仔细与太子妃聊一聊,好将这桩误会解开,还彼此一个清白。”
太后也打起圆场,语气不咸不淡:“哀家以为是什么样天大的事,竟惹得太子妃当众请罪,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宫婢,你若是早些找哀家来,哀家便给你做主了,何需你如此大费周章。”
她嗓声不掩讥讽,翘着护甲,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
不管是太后,还是长公主,她们都不在意一个宫婢的性命,事后便是将那宫婢打杀了去也无妨。
但此时此刻不行。
若现在赵瞿当众责罚了那宫婢,长公主的脸往哪里放?太后的脸往哪里放?
越国前朝后宫紧密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们受辱,便是橙家受辱,橙家受辱便是土人受辱。
虽然如今橙家是土人之首,却不代表往后也一直是如此。
先前由土著部落开化而来的家族足有百户,到底是人心隔肚皮,如今土人也不过是表面上团结罢了,实则各个家族都在暗中蓄力,只待橙家式微便取而代之。
要不然太后也不会如此焦急,非要橙梓诞下赵晛长子了。
两人试图将此事糊弄过去,赵瞿却不吃这一套。
他提剑走至赵引璋身旁,剑刃拖在地上呲呲啦啦的响着,那锐利的金属摩擦声与他轻快的脚步声形成反差,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赵引璋心跳快极了。
她脸色微微有些僵,却还是挺直了腰脊。
赵瞿忽地抬起长剑,剑尖抵在赵引璋的下巴上,缓缓抬剑,便轻易将她那张傲然的脸庞挑了起来:“皇姐啊,你当朕是个傻子吗?”
他不冷不热来了这么一句,倒让赵引璋冒了一身冷汗。
赵瞿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今日还要为了谢昭昭,当众杀了她不成?
赵引璋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唯独赵瞿这个人,她不喜欢他,只看见他便觉得浑身发毛。
她求助似的看向太后,太后脸上已是隐有怒色,强压下怫郁,冷声提醒道:“陛下,她可是你皇姐!”
赵瞿莫名其妙地望了太后一眼:“母后莫非是老糊涂了,朕不是刚唤了她一声皇姐?”
说罢,他嘟囔着收回了长剑,转而将剑尖对准了赵引璋身后的两个婢女:“是你嚼舌根?”
赵瞿缓缓移动剑刃,在两人之间游离:“还是你?”
两个婢女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赵瞿失去耐心,随手抓起一个婢女:“既然你们相互包庇,那朕就一并除害了罢。”
那婢女痛哭流涕,不断摆手:“不是奴婢,陛下明鉴,奴婢从未诋毁过太子妃一句,是她……”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起抖如糠筛的手臂,颤颤巍巍指向了另一个婢女:“是兰巧去东膳房滋事挑衅,还出手打了太子妃的婢女……”
赵引璋脸色一变。
这蠢货,竟然如此经不住吓,赵瞿还未如何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刚说过这是一场误会,转眼便被当场打了脸。
赵引璋还想为自己打圆场,赵瞿却不等她说话便随
手扔开了手中的婢女,又提剑面向了另一个婢女兰巧。
兰巧原本想要求饶,可看到赵瞿脸上和善的神情,竟是有些被迷惑了。
“兰巧,兰巧,巧舌如簧。”赵瞿俯下身,轻轻拭去兰巧眼睫上的泪水,在兰巧呆若木鸡的神情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喜欢搅弄是非,想必你的舌头一定很柔软筋道。”
兰巧脑子一片空白,压根没听懂他的意思
只觉得下颌一痛,紧接着便有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口腔中不断溢出,她呆愣的瞳孔中映出赵瞿的笑颜,他两指尖捻着一片血淋淋的薄肉,赞叹道:“真是一片娇柔嫩滑的舌头!”
兰巧:“……”
“啊啊啊——”
兰巧似乎是想要尖叫,可张嘴的瞬间却溢出大股的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流般从嘴角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
于是从她喉管里发出的惨叫变成了扭曲的哀嚎,那声音刺耳又骇人,惊得在场宾客骨寒毛竖。
好端端的生辰宴却被搅成这般模样,原本悬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宫殿,此刻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恐怖的气息。
赵瞿掏了掏耳朵,让人将兰巧带了下去,还不忘叮嘱:“别让她死了,好生将养着,往后还能留着侍奉皇姐呢!”
说罢,他便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缝里的血迹,一边笑嘻嘻道:“接着奏乐,今日可是皇姐的生辰,诸位不必拘着,尽管开怀畅饮,与朕共享这良辰美景!”
宾客们瞧出了赵瞿今日意不在他们,只冲着长公主而来,便安心看起了戏,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个小小宫婢,怎敢当众议论太子妃?怕不是背后有人授意吧!”
“既然是长公主的婢子,那只能是长公主的授意了,想来太子妃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今日是忍无可忍了才会自请废除位份。”
“长公主都搬出皇宫多少年了,怎么又掺和进此事里来?”
“欸,你还记得二十五年前杨家那场灭门惨案吗?”
“你是说长公主的夫婿?想当年杨家手握重兵,风光无限,也不知怎么就好端端冠上了走私兵器、私藏甲胄之罪,若非是杨家被诛三族,如今也轮不到橙家拿着虎符……”
“快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讲,既然已成前尘过往便不要提了!”
如今低声密谈的官员大多是北人,吕献坐在其中,将两侧交谈声尽收耳底。
他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左丞相吕袁青轻轻推了吕献一把,俯身耳语道:“儿啊,你看看赵晛那模样,此人日后恐怕难当大任。”
吕献闻言便看向了赵晛。
赵晛还跪在地上,他蜷着半个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惶恐。
不难看出,赵晛很害怕赵瞿。
若是此刻地上能裂出一道地缝来,赵晛恐怕就要钻进去了。
吕袁青本就对赵晛颇有微词,如今见他这样胆小懦弱,难免生出别样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赵晛都是赵瞿与土人所生的孩子。
便是由吕献亲自教导,赵晛未来登基后,也必定不会与吕家或是北人同心。
但如果赵瞿能与北人再生下一个皇子,那便是另当别论了。
而吕献的想法恰恰与吕袁青相悖。
他不在意赵晛是北人还是土人,也不在意赵晛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君王,他只需要赵晛好控制,好拿捏,这就够了。
宴会继续下去,长公主却没了过生辰的心情。
反观赵瞿,他脸上隐隐显出些亢奋,竟是兴致勃勃出了甘露殿,叫御厨在院子里临时搭建了一处锅灶。
不多时,赵瞿便将宾客们请出大殿,当众下起了厨。
他的动作很是熟稔,先在烧红的锅底放了些猪油,又丢了些胡蒜和荤香的调料,待到煎炸出香味,这才慢悠悠将片好的红肉放进了锅中。
赵瞿掐着火候,将煎出了香味的肉片盛在了盘中。
他先尝了一片,咂摸了两下嘴,笑吟吟往赵引璋身边走去:“朕方才有些冲动,皇姐莫怪,快尝尝朕的手艺。”
赵引璋如今看到赵瞿便寒毛直竖,她一点也不想尝赵瞿送来的煎肉,可赵瞿主动给了她台阶下,刚刚煎好肉后还尝了第一口,她再不想吃,为了太后和橙家的颜面也要吃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接过赵瞿递来的筷子,磨磨蹭蹭地夹了一块煎肉放进嘴里。
赵瞿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好吃吗?”
站在远处的谢昭昭听见这话就应激,她眼皮抽了抽,听见赵引璋道:“好吃。”
赵瞿:“那你全吃了。”
赵引璋:“……”
她沉默了一瞬,嘴角的笑意越发僵硬。
赵引璋没有办法,只能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完了盘中的煎肉,好在煎肉并不多,只有薄薄的五六片。
赵瞿等她吃完,又问了一遍:“皇姐,好吃吗?”
“……”赵引璋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好吃。”
她像是生怕赵瞿再去锅灶前煎肉给她吃,说罢后又连忙补了一句:“我吃饱了。”
“便是皇姐没有吃饱,也没有了。”
赵瞿耸肩:“可惜兰巧只有这一条舌头,不然朕便可以日日煎肉给皇姐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