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引璋的眼睛倏而瞪大,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方才吃的煎肉,是兰巧的舌头?
是人的舌头?!
赵瞿是认真的,还是在与她说笑?
不,怎么可能,若真是兰巧的舌头,赵瞿又怎会在煎好之后先尝一口。
但赵瞿根本就是个疯子,万一他真吃人肉呢?
想着想着,一股酸气忽地从肠道向上翻滚,赵引璋慌忙捂住了嘴,可那股酸涩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只听见“呕”的一声,便四溅着飞落在地上。
赵引璋将今日的早膳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浑身颤抖,颈上的青筋隐隐显出,她听见赵瞿笑嘻嘻的嗓声:“朕说笑的,兰巧的舌头那么小,哪有那么多片肉……”
她还未松一口气,便听他继续道:“所以朕方才吃得是牛肉,兰巧的舌头都留给皇姐啦。”
赵引璋又扶腰吐了起来。
地上堆积着酸臭的秽物,宾客们不由掩鼻后退。
谢昭昭站在原地,远远望着这一切。
虽然早就知道赵瞿有点变态,但那风言风语和亲眼目睹还是有所差距。
他到底是怎样的脑回路,才能在短短片刻之间,便想到将割下来的舌头煎成肉片送给长公主吃?
赵瞿是跟纣王上过同一所进修班吗?
她微微失神,正撞上赵瞿望过来的眸光。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勾着顽劣的笑意,好像邀功的小孩子,漆黑而亮晶晶的眼底透着一股狡黠的光。
便仿佛在无声炫耀:怎么样,朕干得不错吧!
谢昭昭此刻的情绪略有些复杂。
她今日参宴虽是为了雾面而来,但也存了顺带试探赵瞿的想法。
谢昭昭一直认为,即便赵瞿看起来性子阴晴不定,行为疯癫异常,却城府极深,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昏庸无能。
但今日看来,他行事时似乎丝毫不顾及后果,如同没有长大的孩童,很多事情都是凭着心意而为,全然不被礼规所束缚。
仅仅是为了帮她出气,赵瞿便做到如此地步,不但当众割下兰巧舌头,还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让长公主丑态百出,颜面尽失。
长公主背后倚靠着橙家,橙家又是土人之首。
赵瞿这样做不但会引起土人之间的内讧,令朝堂动荡,还会引得太后和橙右相记恨憎恶,若是逼急了他们,他们指不定现在就会生出铲除掉赵瞿的想法。
毕竟赵晛已经长大成人,如今也算是羽翼丰满,赵瞿已经失去了
他存在的意义,变成了阻碍他们攫取权力的绊脚石。
谢昭昭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从未想过今日能将长公主如何,只是想要十倍讨回扇在雾面脸上的巴掌。
谁想到赵瞿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上来就是一套丝滑的连招。
她记得原文里是吕献携北人军队助赵晛篡位,如今又多了土人为敌,若这样下去,恐怕赵瞿离他惨死的结局也是不远了。
谢昭昭在心底叹了声气,盯着赵瞿看了片刻,轻启唇齿,远远对着他无声地说了两字:谢谢。
赵瞿得到回应,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两手往袖中一抄,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皇姐,你怎么都吐了,真浪费。”
他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尾,揩下一滴泪,随手弹飞了出去,趿拉着竹屐转身便走了:“这宴席好没意思,朕要回去睡觉了。”
直至赵瞿走得不见了身影,赵引璋才堪堪直起身,双眸死死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溢出冷毒阴鸷的光。
赵瞿啊赵瞿,咱们走着瞧!
赵引璋漱了漱口,接过太监递来的绢帕轻轻擦拭了两下唇畔,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一丝笑:“今日叫诸位见笑了,这些日子本宫忙着操办生辰宴,琐事缠身,却是疏于管教了宫人。”
她施施然走向人群中的谢昭昭,亲昵地握住谢昭昭的手,轻拍了两下:“本宫如今当着大家的面,给太子妃赔个不是,万望太子妃海涵,宽宥本宫疏于管教之过。”
不得不说,赵引璋的心理素质很强。
若是旁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如此羞辱了一通,哪还有心情继续宴会,可赵引璋不但像是没事人一样,神色淡定地道了歉,还招呼着宾客们又回了甘露殿。
经此一事,宾客们都没有了玩乐的心思,只是赵引璋不说散宴,他们也不便离开,只能各自坐回了原位。
丝竹声再次响起,殿内恢复了一片热闹的模样。
谢昭昭落座后,橙梓不掩眸中兴奋,低着头小声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长公主吃瘪,还有太后娘娘,你刚才没看见她那张脸,好像被驴蹬了一脚似的,拉得老长了!”
听她嗓音中压抑不住的雀跃,谢昭昭不禁失笑:“你跟她们有仇?”
“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橙梓垂眸,指尖轻轻握住酒杯,“我讨厌她们,讨厌现在的一切,她们盼着我有孕,天天请太医给我诊脉,叫我喝苦死人的汤药。”
谢昭昭问:“那你喜欢什么?”
橙梓想了想:“我喜欢的事情挺多的,习剑,跑山,打猎,研习兵法,我也想跟兄长一样带兵打仗。再过些时日便是冬狩,届时我们可以一起骑马打猎,我烤肉的手艺可是一绝,尝过的人都说好。”
“对了,今日也是你的生辰吧?”
橙梓四处张望了一圈,见长公主和太后都没有看她,悄悄摸摸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剑,借着凭几的遮挡,一把塞到了谢昭昭手里。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我亲自铸的短剑。剑身是玄铁打造,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你藏好了拿来防身吧。”
谢昭昭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橙梓微微抬起下颌,得意地笑了声:“我当然知道,赵晛跟我提过一嘴,我记性最好了。”
谢昭昭指尖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短剑,剑鞘分明是凉的,可她的心却是暖的。
她性格孤僻,除了家人以外,从未有什么朋友。
虽名义上与赵晛,橙淮等人是青梅竹马,但他们终究和她不是一路人,对她也只有满腔的利用和算计。
谢昭昭和橙梓认识的时间算不得上,两人中还隔了许多东西,有家族的利益,有世俗的规矩,她以为她们之间不成为敌人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却没想到,橙梓是真心挂念她,即便顶着众多压力,还不忘偷偷给她准备生辰礼。
谢昭昭眉眼微弯,攥紧了短剑:“谢谢。”
她如今也有朋友了吗?
她以前是个怕麻烦的人,既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麻烦她。没想到今天短短半日,却是连着跟两个人说了谢谢。
谢昭昭还未仔细体会心中的开怀,面前凭几上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那伺候传膳的小太监不慎将橙梓的汤盅打翻,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子,沿着案沿蜿蜒淌在了她衣裙上。
橙梓恼火道:“你这个蠢货,你干什么啊!”
她扶起汤盅,看着洒了满桌子的菌汤,满眼的心疼:“这可是荔枝菌汤,每年只有五六月份的时候才能喝到,我最喜欢喝这个了……”
荔枝菌被誉为岭南菌王,生在于荔枝林下潮湿之地,产量稀少,采摘期极短,难于保存,故而十分珍贵。
此次宴会上的荔枝菌,乃是先前长公主存放在白云山冰库中保存的最后一批,汤盅是按人头批下来的,宴席上每人一盅。
这些天橙梓没有过一天舒心的好日子,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本来今日最期待的便是这一盅荔枝菌汤,结果一口没喝到嘴里,全被小太监弄撒了。
她憋得满脸通红,越想越觉得委屈,小太监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谢昭昭擦了擦衣裙上的菌汤,将自己面前的汤盅推给了橙梓:“你喝我的。”
橙梓瘪了瘪嘴:“那你喝什么?”
谢昭昭:“我不爱喝。”
这一句话虽然俗套,但管用,橙梓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是忍了回去,等小太监收拾干净桌面,橙梓便捧着谢昭昭推来的汤盅,美滋滋喝了一口。
“啧。”橙梓蹙了蹙眉,嘟囔道,“这存放在冰库里的荔枝菌,味道便是不如新鲜采摘的荔枝菌煲汤好喝,怎么一股淡淡的酸苦味。”
她喝了两口便将汤盅放下了:“呸呸!不好喝,不喝了。”
橙梓一低头,见小太监还侯在一旁:“你怎么还不走?”
小太监对着谢昭昭叩首一拜:“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失手污了娘娘衣衫,奴婢斗胆请娘娘移步偏殿更衣。”
谢昭昭歪着头,目光淡淡地斜睨着小太监。
这是多少年前烂大街的宫斗招数了?
先假装失手把茶水或酒水洒在女子衣裙上,再借口引女子去更衣,等女子进了更衣室换衣服换到了一半,便会发现那屋里头突然冒出了一个男人。
接下来便是有人走错房间,恰好路过这个更衣室,看到女子衣衫不整,与男人共处一室,然后尖叫引来其他人。
至此女子清誉被毁,等待她的要么是常伴青灯,要么自尽以证清白。
她还当小太监是不慎手滑,如今看来他恐怕是长公主派来的人了。
小太监被谢昭昭盯得心里发毛,紧张地直咽口水。
正当他准备再开口找补两句时,谢昭昭敛住眸光:“不必如此麻烦。”
说罢,她起身行至殿前,对着席上的长公主盈盈一拜:“本宫今日身子不爽,恐失了礼数,先行告退。”
左右今日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谢昭昭再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那长公主对她又是虎视眈眈,她何必多生事端?
她不等长公主回应,做足了礼数,转身便要离去。
长公主拧着眉头,喝住了她:“太子妃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还在记恨今日的事情?”
谢昭昭脚步一顿,正要说话,身侧宴席间却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橙良娣,橙良娣你怎么了!”
她一愣,连忙回头去看,却见橙梓向后仰倒,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裙踞上隐有斑斑血迹。
谢昭昭心头一跳,几乎是快步冲了上去。
她将橙梓抱在怀里,先将指尖抵在橙梓颈侧试了一试,见脉搏跳动极快,倏而想起方才橙梓喝菌汤时说那汤里一股淡淡的酸苦味。
难道是有人在那汤盅里下了毒?
“快宣太医!”谢昭昭对着身侧喊了一声,抬手用大拇指
指腹按在了橙梓颈部和胸骨上窝的中央凹陷处。
此处是天突穴,可以刺激气管和食道,有助于催吐。
但由于橙梓现在是昏迷的状态,她按揉数次也不见效果。
那殿上的太后反应过来,双目怒瞪:“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赵晛和长公主已是快步走了过来。
赵晛蹲在谢昭昭身侧,想要帮忙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在太医很快赶来,扶着橙梓手腕把了脉,半晌露出惊慌之色:“良娣脉象紊乱,端直而长,此乃弦脉……”
赵晛皱着眉:“什么意思?”
太医后退两步,跪地哽咽道:“殿下,良娣滑胎了!”
赵晛听闻此言,如遭雷劈。
他神情呆滞了一瞬,双目直直盯着太医,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忽而刺痛:“你是说,她先前已有身孕?”
赵晛扑上去揪住了太医的衣襟:“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滑胎?!”
太医被摇晃地无法呼吸,一边咳嗽一边道:“良娣初孕,本是胎元不固,或许是误食了什么活血化瘀的药物食材,又或许是……”
还未说完,那方才打翻了汤盅的小太监,哭哭啼啼跪在了赵晛面前:“殿下,是太子妃!一定是太子妃!”
赵晛:“你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太子妃?”
小太监指向凭几上的汤盅:“良娣滑胎前,曾喝过太子妃给的荔枝菌汤。”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想不到太子妃竟然如此恶毒,谋害皇孙可是大罪啊!”
“那太子妃之位原本就是橙梓的,她鸠占鹊巢便罢了,如今却是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当真是丧尽天良!”
“若橙良娣诞下皇孙,那便是皇长孙,事关储位之争,太子妃自然是容不得了。”
“我看她便不像善茬,今日还怂恿着陛下割了宫婢的舌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谢昭昭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引璋明知道橙梓与她交好,又明知道橙梓喜欢喝荔枝菌汤,便故意设下了这个圈套:赵引璋笃定只要小太监打翻了橙梓的汤盅,谢昭昭必定会将自己的让给橙梓。
方才小太监说带她去更衣,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顺带着拖延时间,等待那汤盅里的药物起效。
谢昭昭从未有过一刻感受到这样的愤怒。
并不是因为她被栽赃陷害,而是因为赵引璋为了一己之私,对橙梓下这样的狠手。
橙梓是赵引璋的侄女,她们身上流淌着相近的血脉,陷害她的手段可以有千千万万,赵引璋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难道赵引璋不但恨她,也憎恶橙梓吗?
谢昭昭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她看着橙梓惨白的脸,齿关隐隐发抖。
她想起了橙梓说过的话:赵晛母妃是我二姑母,所有人都说我二姑母是难产而亡,她不得已才剖腹取子,可我却知道她根本就是在我二姑母还活着的时候,便拿刀剖开了她的肚子。
她又想起了自己。
她曾在山坳里孤立无援,瞎着眼睛,被囚.禁和侮辱的日子。
若没有人能为谢昭昭讨回公道,她便化作恶鬼,亲自讨债。
赵晛攥紧了谢昭昭衣领迫使她抬头时,正对上她眼底的恨意。
她湿漉漉的眼睫微扬,却并不显得柔顺可怜,反倒透着股狠绝彻骨的冷意,如淬了毒的寒刃,直直刺向他。
赵晛本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卡在喉间,他忽然感觉浑身冰凉,混乱发胀的脑子也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那攥在她衣襟前的指骨微微松力,他唇线绷紧:“阿昭,孤想听你解释。”
第32章 三十二个女主陛下怎么在这(二更合一……
“我解释什么?”谢昭昭冷笑了一声,随手抓住赵晛的手背甩了出去,她走到凭几前,先是端起汤盅嗅闻了一下,而后拾起一根筷箸,又转身面向小太监。
她俯下身,轻握住小太监的下颌:“是你在汤盅里下了毒?”
小太监慌忙摇头:“不是奴婢,不是奴婢下毒……”他求助似的看向赵晛:“殿下明鉴,那汤是太子妃给橙良娣的。”
谢昭昭道:“但那汤是你送来的。”
“你原本是想毒害我对吗?还是说,有人胁迫你陷害我?”她歪着头看他,筷箸轻轻贴合在小太监的脖颈上,箸尖扎得他喉咙渗出深红色的血点,小太监却还自顾自地向赵晛求饶。
“你恐怕不了解我,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
话音落下,那筷箸径直穿过小太监的脖子。
谢昭昭攥着箸头,一寸寸向里推进,因箸尖卡顿在了气管里,她的动作略显吃力,额角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小太监双眼猛地瞪大,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他下意识攥向了谢昭昭的手腕,像是想要阻拦她的动作,可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他颤抖的手根本憾不动她半分。
“娘娘……饶……命……”
小太监从喉管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悲鸣,眼底满是惊恐。
谢昭昭无动于衷,直将他的皮肉从前到后贯穿。
不多时小太监便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谢昭昭拔出筷箸时便顺利多了,只是那小太监的血像涌泉一样飞溅了出来,迸得她满脸血点子,滋滋向外流着。
她又拿着筷箸看向了人群。
她的眼神实在太渗人,骇得周围宾客纷纷后退,有人忍不住尖叫着逃离了甘露殿。
谢昭昭望向了赵引璋,她往前走了一步,赵引璋便下意识后撤了一步:“太子妃,你莫不是疯了吗?你竟然当众持凶杀人?”
谢昭昭这样的反应,根本不在赵引璋预设之中。
若是旁人被这样污蔑指责,恐怕要不知所措,要么撞柱自尽以证清白,要么跪地辩白哭诉冤屈。
但大家都只在乎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自己想听的话,至于真相如何,谁会去耐着性子听谢昭昭解释呢?
这么多宾客,你一言我一语,便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足以将谢昭昭淹死。
赵引璋哪想到谢昭昭直接把栽赃陷害她的太监给杀了。
太监一死,那窃窃私语的宾客们一下噤了声。
原本闹哄哄的甘露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谢昭昭,好似被她吓住了,又好似是好奇她接下来想做什么,等她解释为什么杀人。
话语权一下回到了谢昭昭手里。
谢昭昭顿住脚步:“长公主何出此言?”
“先有长公主侍婢滋事挑衅,造谣生事,今有太监以下犯上,搬弄是非。若是任由这等不良风气滋生蔓延,这后宫怕是再无宁日。”
她指着那汤盅里的荔枝菌汤:“再说那汤里不是毒,是蒙汗药,除了蒙汗药还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
赵引璋冷笑一声:“还说跟你没关系,若不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汤里有什么东西?”
“这一道汤要经过数人之手,蒙汗药何时都可以加进去,但那活血化瘀的药材要想起效,至少要小火炖煮数个时辰。”
赵引璋嗤道:“这又能说明什么?若你想要害她腹中孩儿,早先让人在汤里做些手脚亦不是难事。”
谢昭昭等得便是赵引璋这句话,她冷声道:“橙梓根本没有身孕,何谈腹中孩儿?”
早先橙梓在席间与她说话时,提过一嘴太后她们盼着橙梓怀孕,日日让太医去请脉,还给橙梓开了许多汤药吃。
太后日盼夜盼想要橙梓诞下赵晛长子,倘若在今日之前便已经被诊出身孕,太后必然将橙梓当做眼睛珠子一样爱护,又怎么可能只为了陷害她,便让橙梓滑胎流产?
所以橙梓根本就没有怀孕,那裙踞上的血迹只怕是因着荔枝菌汤里添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提前引来了橙梓的癸水。
赵引璋想借着此事栽赃谢昭昭残害皇孙,又怕橙梓会乱说话,索性便在汤里又加了蒙汗药,这样橙梓昏睡
了过去,便不会打乱赵引璋的计划了。
这场栽赃陷害并非是天衣无缝,但就算是漏洞百出又如何,赵引璋单是借着舆论便可以压倒谢昭昭,逼得她方寸大乱,无暇顾及其他。
谁知谢昭昭并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倒让此事一下变得复杂难缠了。
赵引璋短暂地慌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她指着太医道:“太医刚说过橙梓有孕,你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还是心里有鬼,便在此胡搅蛮缠?”
今日在太医院里值夜的太医都是土人官员。
她提前关照过,便是谢昭昭将值夜的太医们一个不差地喊过来对峙,他们也不会错漏一个字。
赵引璋心里有底,说话也蛮横了几分:“怀璋,你看看你娶的好太子妃,今日又是请罪又是杀人,将本宫生辰宴搅得人心惶惶便罢了,却万万不该对橙梓下此毒手啊!”
“若此事便这样含糊过去,岂不是寒了橙右相的心?”
她提起橙奉,赵晛便下意识将目光寻了过去。
橙右相不知何时守在了橙梓身侧,他平日里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被压弯,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颓然地跪坐在地,掌心紧紧拉扯住橙梓的手。
他眼底含着泪光,却从头至尾没有开过一次口。
或许是因为上次祭祖的时候对赵晛寒了心,又或许是因为怕赵晛左右为难。
赵晛何时见过这般的外祖父,他心中不忍,面对谢昭昭时态度便冷硬了几分:“阿昭,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橙梓没有身孕?”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若不然孤将太医院的太医都请来,如此可能让你心服口服?”
谢昭昭一听这话,便知道赵引璋提前打点好了太医院的一切,如今不管请谁来,他们都会咬死了橙梓是滑胎。
她默了一瞬,道:“不必如此麻烦,只请来任太医一人足矣。”
“任太医?”赵晛皱起眉,“你是说任羡之?”
不可否认,任羡之的医术绝妙,便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都比不上任羡之一人。
但问题是,任羡之是皇宫里的挂牌太医。
他与旁的太医不同,本身任家在越国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任羡之平日里就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越国上下也只有赵瞿请得动他。
所以上一次赵晛被虎咬伤了腿骨,看到赵瞿请来任羡之为他诊脉,他才忍不住感慨和激动。
赵晛正斟酌着如何告诉谢昭昭此事,便听见赵引璋掩唇讥笑了一声:“太子妃当真是看得起自己,任羡之岂是你想请来就能请来的人?”
或许是觉得谢昭昭不自量力,赵引璋好心肠道:“恰好今日任羡之就在太医院里,你尽管让人去请好了。”
任羡之不喜酒乐美色,视金钱为粪土,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向来不爱掺和宫中是非。
谢昭昭便是让人去请他,也只会吃个闭门羹。
不但是赵引璋笃定了任羡之不会来,赵晛亦是如此认定,他觉得这样实在是浪费时间,又怕谢昭昭不死心,便道:“兹事体大,孤让人去请任太医试一试,再同时请来几位值夜的太医,定不会让人冤枉了太子妃。”
“慢着。”谢昭昭垂首,伸手摘下耳垂上的东珠耳珰,唤来雾面交到她手中,“你一并前去,将此物交到任太医手中。”
赵引璋见她如此,只觉啼笑皆非。
她当任羡之是什么人?
任家独立于越国之中,子子孙孙种田经商,行船经贸,一家子富得流油。别说谢昭昭摘一只东珠耳珰给他,便是她将整个东宫的财物都倒贴给任羡之,他恐怕也不会多给她一个眼神,还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还以为谢昭昭有多聪明,没想到却是个没脑子的蠢物。
赵引璋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看着谢昭昭的眼神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老鼠。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任羡之来了甘露殿。
他直奔着谢昭昭而去,将东珠耳珰归还了她:“若是娘娘相召,臣必来之,无需此物相佐。”
这耳珰是薛蔓母亲改嫁到任家后,薛蔓托人送给谢昭昭的及笄礼。听薛蔓来信说,耳珰上的东珠大有讲究,乃是任羡之游学时给薛蔓带回的礼物,共赠了薛蔓六颗。
寻常的东珠大多是冷白色或是浅粉色,而任羡之送给薛蔓的东珠是极光紫的颜色,因薛蔓曾在谢昭昭家里借住过一段时日,为表感谢,便将其中两颗东珠打成了耳珰赠给谢昭昭。
恰好谢昭昭今日身着素衣,耳上坠了这东珠耳珰为配,她怕任羡之不愿意来,特意叫雾面跟去将这东珠耳珰送去。
她想,便是看在薛蔓的面子上,任羡之总要跑上一趟。
只是没想到任羡之会来上一句,娘娘相召,臣必来之。
虽然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任羡之来了就好。
谢昭昭收回了东珠耳铛,重新戴回耳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任羡之微微颔首,看到谢昭昭满脸血迹,从药箱里掏出一条洗晒妥帖整洁的帕子递了上去。
谢昭昭一愣,接过帕子。
任羡之在她擦脸的功夫,已是检查过汤盅里的荔枝菌汤,行至橙梓身前,对着挡在身前的橙右相道:“还请丞相起身。”
橙右相神色微僵,下意识往赵引璋的方向瞪了一眼。
简直是蠢货!都是她惹出来的麻烦!
若她不多那一句嘴非要说任羡之今日正在太医院里,现下也不会是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赵引璋脸色也不好看。
今日真是邪了门了,一个两个都性格大变,先是喜怒无常的赵瞿替谢昭昭出气,现在又来一个任羡之。
那任羡之整日端着清高的架子,怎么会将谢昭昭放在眼里,难道两人曾是旧相识?
赵引璋想不通,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纵使橙右相再不愿,也不能一直挡着橙梓不让任羡之把脉,他不情不愿地移开身,将地方让给了任羡之。
任羡之先给橙梓请了脉,而后将药箱放在地上,从中翻出一卷银针,相继在橙梓头顶和颈后几个穴位扎了针。
不过转息之间,那昏迷不醒的橙梓竟是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睁眼便看到四下围满了人,不由神情迷茫:“你们围着我做什么?”
任羡之温和笑道:“橙良娣可有什么不适感?”
橙梓蹙了蹙眉,手臂撑着地坐起了身。
任羡之不问便罢了,他一说,橙梓忽然感觉腹部酸胀难忍,身下似有汩汩热流。
她看到裙踞上的血迹,脸色微变,耳根通红:“没,没什么不舒服。”
“良娣喝下的荔枝菌汤里加了牡丹皮、赤芍和红花,皆是性寒活血之药,又有一味以曼陀罗花为引的蒙汗药,极为伤身,好在良娣服用不多。”
任羡之取下银针,悉心叮嘱:“如今良娣脉象和缓,气血运行如常,此乃女子月信之常,并无大碍。但需注意温补调理,以免引得气血妄行,伤了根本。”
此言一出,已是证明了谢昭昭的清白。
众人才知橙梓裙踞上的血迹并非滑胎所致,而是服用了活血的药材引得癸水提前。
再一想任羡之所说的那蒙汗药,便是傻子也能想到此事真相如何了——这不是碰瓷吗?
明明没有身孕,却被太医硬是说成了滑胎,若非今日是请来了任羡之,谢昭昭怕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谋害之名了。
“太子妃真倒霉啊,这才嫁给太子殿下多久,已是接连被造谣诬陷了两次。”
“橙家真是心胸狭隘,就知道欺负一个弱女子。”
“就是,这桩婚事乃是陛下亲赐,要是心存不满大可以去找陛下对峙,何至于三番五次暗害太子
妃?”
“还不是因为太子妃没有靠山,若她父亲是三公九卿,看谁还敢肆无忌惮行这腌臜事。”
宾客之中的年轻贵女们忍不住为谢昭昭抱起不平,但没说几句便被自家爹娘捂住了嘴。
从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太后,忽而开口询问:“若气血妄行会如何?”
任羡之温声道:“恐难有孕,即便怀了身孕也易滑胎。”
太后闻此言,狠狠剜了一眼赵引璋。
当真是蠢出升天的死货,她叫赵引璋害谢昭昭,可没叫赵引璋害橙梓!
如今弄巧成拙便罢了,还伤了橙梓的身体,本就是体寒难孕,有了今日这么一茬,往后还不知道要调理多久才能再孕!
赵引璋接连被橙右相和太后盯着瞪,心里突突跳着。
此时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愤怒。
她本是想借着生辰宴除害了谢昭昭,以此讨得母亲欢心,哪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但事已至此,总要有人给此事收尾。
赵引璋一改方才的态度,怒目瞪着最先给橙梓把脉的太医:“你这两眼昏花的老东西,怎么连请脉都能请错?要不是你,本宫怎么会误会了太子妃?”
太医被骂得眼皮一抽,却又不能顶嘴,只能硬着头皮请罪:“长公主恕罪,微臣医术尚浅,误将脉象看错成了滑胎之兆,微臣甘愿领罚!”
赵引璋冷声道:“此事事关太子妃清誉,便将你交给太子妃来处置。”
太医一听这话,只觉得脖子凉了半截。
他可是亲眼看到了谢昭昭如何用一根筷子,将那污蔑她的小太监戳穿了脖子。
他心中惶恐,连忙跪转了身体,朝着谢昭昭一下一下叩首:“太子妃饶命,太子妃饶命啊!”
直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太医再一抬眼,谢昭昭已是幽魂似的离开了甘露殿。
赵晛追了上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阿昭,你要去哪里?”
谢昭昭此时浑身无力,说话都有些气喘:“殿下还需要我做什么?任太医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还不能走吗?”
赵晛绷紧了唇:“我……”
他似是无措,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不管是道歉,还是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便如同那女眷所言,谢昭昭自从嫁给他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三番五次遭到橙家迫害。
赵晛每次都事后反思自己,想着下次好好保护她,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却还是一次没为她做过主。
别说做主了,他压根不相信她。
方才他真以为橙梓滑了胎,恼得险些对她出手。
若非是任羡之来了甘露殿,将此事因果说明,赵晛仍对谢昭昭心存疑忌。如今是谢昭昭洗清了身上的嫌弃,但要是任羡之没有来呢?
那她该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晛越想越觉得惭愧,只怕谢昭昭寒了心,往后再不会理他。
他憋红了脸,像是下了决心:“阿昭,今日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相信你,更不该怀疑你。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许多委屈,这一切皆是因太子妃之位引起,若橙梓在我身边一日,皇祖母和外祖父便不会死心,我这就写上一封休书将橙梓休了……”
谢昭昭听见橙梓的名字,抬了抬眼皮:“好啊,那你把橙梓休了吧。”
赵晛僵住了。
这话说出口之前,他的确是下了决心,但他以为谢昭昭跟橙梓关系好,她必定要为着橙梓考虑一二,不会任由他休了橙梓。
他沉默片刻,道:“我若休了橙梓,她往后的日子恐怕难过了。”
许是怕谢昭昭咬住了这句话,逼他立刻休了橙梓,赵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阿昭,此事可稍后再议,如今你先跟我回甘露殿去,我必定为你做主,将那太医严惩一番!”
“我惩治那个替死鬼做什么?”谢昭昭挣开他的手,眉眼尽是讥诮,“殿下明知罪魁祸首是谁,左右我是讨不回公道,又何必白费力气?”
“我累了,殿下让我静一静。”
说罢,谢昭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是需要好好静一静,实在太憋屈了,她想杀人,想把甘露殿里的人全杀干净。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赵瞿,竟是有些羡慕起他。
他行事荒诞,却也活得肆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杀人就杀人。
不像谢昭昭一样,想哭不能哭,想笑不能笑,想杀人了也只能憋着。
她看赵晛不顺眼很久了,好想把他的四肢砍下来,把他的眼鼻口舌割下来,再掏出五脏六腑一起丢到江里喂鱼。
谢昭昭将牙关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回到大吉殿却正对上盘坐在她榻上敲木鱼的赵瞿。
她顿住脚步,神色微怔:“陛下怎么在这?”
“等你。”
第33章 三十三个女主跟朕走(二更合一)……
赵瞿从甘露殿离开后,本是准备回立政殿补觉,但走到大殿门口,他脚步倏而一顿,视线莫名停留在了通往隔壁寝殿的大吉门。
谢昭昭已经发现了自己会梦游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游来过立政殿了,若她前些日子躲着他,是因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而赌气,如今他帮她出了这口气,那她今晚会不会来立政殿找他?
谢昭昭今夜会来吧?
若是不来怎么办?
他前些日子头疾又犯了,由风府穴至上蔓延到两侧的太阳穴,像是有千百根细针在脑中穿梭,夜里疼痛难忍,便跪伏在地上以头触柱,撞得那房梁上的灰尘簌簌飞扬。
痛到极致时,赵瞿想杀了谢昭昭。
但他又杀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脑袋撞完柱子再撞墙,撞完墙再撞柜子。
直到将自己撞晕过去,赵瞿便能安稳睡上一夜。
如此重复了几日,赵瞿顶着满脸的血迹,将任羡之召进了宫里。
任羡之有些惊奇:“陛下在练铁头功?”
赵瞿阴恻恻地盯着他,眼底尽是浑浊的红血丝,如蜘蛛罗网一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朕的脑袋不疼?”
“陛下头疾乃少时思虑过度所致,已是沉疴痼疾,若施以寻常汤药或针灸,不过是扬汤止沸,仅能暂缓其痛而无法根治。”
任羡之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声提醒道:“陛下不是说触碰太子妃可以止疼,您若是疼得厉害,何不去寻太子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瞿一想起来谢昭昭头更疼了。
“不去,朕凭什么去找她。”
说罢,赵瞿又冷着脸道:“这么多天了,她为什么不找朕?”
任羡之被问得一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许久未曾见过赵瞿耍性子了,记忆中赵瞿是个杀伐果决的利己主义者,若一件事对赵瞿有利,赵瞿必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而如今,赵瞿明知触碰谢昭昭便可以缓解头疾,却宁可撞得头破血流都不去寻她,反倒纠结起谢昭昭为什么不来找他,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羡之没办法,只能给赵瞿施针,将他满头扎得像是刺猬一样,好歹能让他夜里睡上一两个时辰。
纵使如此,赵瞿还是不满:“你医术越来越差了,这针法施来施去都不如朕摸一摸她的手。”
任羡之:“……”
他忍不住想,那你倒是摸去啊。
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赵瞿在立政殿外磋磨了许久,最终还是扬着头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要等谢昭昭来找他。
不多时,赵瞿又召来了任羡之。
“你说她今晚会不会来找朕?”他将今日宴会上的事情讲给任羡之听,忍不住道,“朕毕竟帮了她。”
任羡之不由一阵沉默。
所以赵瞿喊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分析太子妃会不会来立政殿?
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太子妃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会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
许是任羡之沉默的时间太久,赵瞿不耐烦道:“你怎么不说话?任家坞里那么多女人,你难道连女人的心思都看不懂吗?”
任羡之又沉默了。
任家坞里的女人是很多,莺莺燕燕一大群,但那又不是他的女人。
若再不回话,指不定赵瞿还要问出什么离谱的问题。
他斟酌半晌,温声道:“陛下,若不然您去大吉殿等太子妃?”
不等赵瞿脱口而出的拒绝,任羡之便立刻接着道:“不论如何,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入了祖庙的嫡妻,她总不好日日往立政殿跑,那落在旁人口中成什么样子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太子妃受身份所梏总要有所忌惮。但陛下不同,您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置喙。”
这下轮到赵瞿沉默了。
任羡之所言有几分道理,从名义上讲,谢昭昭是他的儿媳。
赵瞿或许可以不在意这些世俗身份和伦理纲常,将其视作过眼云烟,但不代表谢昭昭也是这样想的。
而且谢昭昭与赵晛是两情相悦,她与赵瞿走近不过是为他所迫,她心中定是不情愿的,又怎么会来主动找他?
退一步讲,即使谢昭昭是心甘情愿的,可那太子妃的身份只要在一日,他们之间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她不能无所顾忌地来找他,更不便于主动亲近他。
赵瞿越想越烦躁,忍不住沉下一张脸:“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如此,他方才在宴席上便将她废了。
“朕现在拟旨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他说着便要挥笔下旨,任羡之连忙阻拦,叹了声气:“陛下不可,若在这节骨眼上废除了太子妃之位,她不但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还要被送回母族去,那时候陛下更见不到她了。”
“再者说,陛下曾道太子妃心仪太子殿下,要是现下陛下强拆了两人的姻缘,只怕太子妃会怨恨您。不如陛下先试探一下太子妃的心意,届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赵瞿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笔墨。
他不过就是想睡个好觉罢了,真麻烦。
正在此时,殿外来了太监请人。
他们是赵晛派去请任羡之的人,方才去过一趟太医院,听闻任羡之在立政殿,不得已又硬着头皮来了立政殿请人。
雾面跟在太监之后,手里紧紧攥着谢昭昭交给她的东珠耳铛。
哑光也一起跟了过来,说书先生讲过这种情况,越是在关键时候丫鬟越不能掉链子,必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将感情牌打到极致,这才能打动冷面太医的心。
她生怕雾面面子薄,耽搁了谢昭昭交代的事情。
等任羡之一出来,哑光三两步冲了上去,抱着他的左腿就开始掉眼泪:“任太医,如今能救娘娘的人只有您了!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吧!”
她怕任羡之开口就是拒绝,不等他张口说话,她便朝着雾面使了眼色,雾面咬了咬牙,也扑了过来,抱住了任羡之的另一条腿。
“任太医,这是娘娘让奴婢带给您的东珠。”
哑光一听,雾面这样说哪里行,竟是如此生硬,连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连忙补充道:“听闻这东珠是任太医游学时带回的礼物,娘娘将此物当作宝贝似的,几乎日日都带在身上,求您看在往日情义上,去甘露殿救救我们娘娘吧!”
任羡之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
他缓缓转身,便看到了赵瞿似笑非笑好像要吃人的眼神。
如今能救谢昭昭的只有任羡之?日日将东珠戴在身上?看在往日情意上?
任羡之:“……”
救命,陛下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向来温和的脸庞上,此刻有些挂不住笑了,对着哑光道:“你先松开我。”
哑光仰起哭得通红的双眼:“奴婢不松,任太医若是见死不救,奴婢便只能以死明志了!”
说着,她移开视线,在四下寻找起侍卫。
说书先生说过这种情况,若想引起旁人的重视,丫鬟便要一命换一命,最好撞死在侍卫剑上,以血溅十步的惨烈来唤起众人的良知。
哑光眼睛一定,盯在了立政殿宿卫的腰间。
她正要起身俯冲,听到任羡之叹了口长气:“陛下,臣可以去吗?”
赵瞿唇边漫开一丝凉飕飕的笑意:“当然可以,毕竟如今能救太子妃的便只有你了,就是看在这东珠的份上,看在往日情意的份上,你怎能见死不救?”
任羡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抬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虚汗:“你松开我,我跟你去甘露殿。”
哑光动作顿住,擦了擦眼泪:“多谢任太医,我们娘娘一定不会忘记任太医的大恩大德!”
待任羡之走后,立政殿又剩下赵瞿一人了。
他睡不着,更坐不住,在殿内来回徘徊踱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出了立政殿,走进了大吉殿。
等他回过神来,手已经推开了大吉殿的殿门。
赵瞿下意识想离开,还未转身又倏而顿住。
任羡之说得对,既然谢昭昭忌惮良多,不敢来找他,那他主动一些来找她又能如何?
只要夜里能睡好觉便是了,他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如此一想,赵瞿内心顿时坦然起来,信步闲庭走进了大吉殿中。
往日都是谢昭昭来立政殿,他却很少来往大吉殿,如今突然夜访她的寝殿,他一下化身好奇宝宝似的,一会看看这里,一会看看那里。
她没来大吉殿暂住前,这殿内空了许久,原本是用来堆放他平日翻阅的古籍名著,现在房间里填满了她的东西。
衣柜里有她的衣裙,桌前摆着妆奁和铜镜,案前摆放着她亲手书写的诗词条幅,还有几幅随手绘制的山水花鸟图。
就连空气里都是她的气息。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有些微微的涩意,像是药味,但并不不浓烈,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还挺好闻。
赵瞿翻开她的衣柜,扯了条衣裙嗅了嗅,正琢磨这是什么味道,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慌忙关好了衣柜,大步走向床榻,盘着腿拿起木鱼敲了起来,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
“陛下怎么在这?”
谢昭昭疲惫无力的嗓音传来,赵瞿掀起眼皮:“等你。”
“等我?”
谢昭昭愣了一下,还未想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肠音鸣响。
那声音伴随着些许酸涩的塌陷感,逐渐蔓延到整个腹部,她下意识捂住空荡荡的胃,像是在试图阻止它发出抗议。
但毫无用处,她的肚子依旧在叫。
谢昭昭知道长公主不怀好意,今日宴上便滴水未沾,更没有碰席上的所有食物,生生饿到了现在,已是有六七个时辰没有进食了。
她此刻又累又饿还没有力气,面对紧盯着她的赵瞿只觉得尴尬。
“你饿了?”赵瞿倒没有笑话她,只是随手放下了木鱼,“要不要尝尝朕的手艺。”
谢昭昭有气无力道:“陛下,我不吃人肉。”
赵瞿哼了声:“谁叫你吃人肉了?”
“跟朕走。”
他神情自若地走到她面前,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往日谢昭昭的手总是热的,但今日不知怎么,她五个指尖都透着一股凉意,像是被寒冬腊月的雨霜浸泡过似的。
赵瞿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方才怎么不让人来找朕?”
谢昭昭大脑宕机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瞿已经知晓了甘露殿的事情。
可赵瞿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任羡之方才跟赵瞿在一起?
她越想越觉得是,如此说来,倒难怪任羡之来得这样快了。
谢昭昭抬起眸,侧首看他:“陛下会为我做主吗?”
赵瞿乜了她一眼:“废话。”
他哪一次没帮她?
或许是因为赵瞿回话回得太干脆果决,倒叫谢昭昭失了一瞬的神,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轻声道:“陛下总不能一直为我做主。”
赵瞿勾唇笑了:“有什么不能?”
“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明明是极有重量的话,落在他嘴里却轻飘飘的,略显漫不经心。
谢昭昭也忍不住笑了。
方才堵在胸口的阴霾好似在这一刻散去,她轻吐出一口气,垂眸望向被赵瞿紧紧握住的手。
她的手虚虚垂着,他骨节明晰的四指叩住了她半个掌侧,拇指便搭在她掌背上,指尖微拢环成了一个圈。
那原本不属于她的温度,缓缓从他的指尖,一点点渗入微不可见的毛孔中。她的掌心忽而变得发烫,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冒出了些薄汗。
谢昭昭心跳莫名加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原本耷垂的指尖轻轻勾起,指腹用了两分力,回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她细微的动作被赵瞿察觉到,他阴郁了数日的情绪,便在此刻莫名放了晴。
月光映在两人身后,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吉殿离东膳房并不算远,但赵瞿偏要扯着她舍近求远,跑去了太后所居千秋殿附近的西膳房。
还未踏进膳房,谢昭昭便下意识挣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赵瞿瞥了她一眼:“你怕什么?”
谢昭昭:“叫人看见了不好。”
赵瞿冷笑道:“谁敢乱看朕就剜了谁的眼,谁敢乱说朕就割了谁的舌头。”
说是这样说,许是想起了先前任羡之说的话,赵瞿并未为难她,抄着手便进了膳房里。
今夜甘露殿有宴席,皇宫里大部分御厨都被召去了伺候,现下西膳房里只留有一人守夜,听见声音抬起头:“谁啊?”
话音落下,那人便看清楚了赵瞿的模样,顿时呆住。
等反应过来,他心跳险些被吓停了,腿脚一软径直跪趴在了地上:“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瞿在皇宫里是鬼见愁般的存在,人人皆知当今天子喜怒无常,冷血暴虐,杀人如麻。
见到赵瞿便相当于见到了阎王爷,基本上是一脚进了鬼门关。
守夜人以为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吓得浑身大汗,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止不住的发颤,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你——”
赵瞿刚从齿间吐出一个字,守夜人便猛地叩首,哐哐哐磕了几个大响头,正要出口求饶,听见他道:“给朕烧锅。”
守夜人愣住:“啊?”
赵瞿撩起衣袖,催促道:“快点,把火点起来。”
谢昭昭进来时,便看见赵瞿立在案板前,衣袖用襻膊束起,双手按在瓷盆里一边加水,一边和面。
他十指灵活地穿梭在面絮之中,时而按压,时而揉搓,直至将面絮和成了椭圆形的面团。
案板上洒了薄薄一层面粉,赵瞿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将其碾压开,边缘均匀地向外扩散,擀成了又薄又大的面皮。
他动作娴熟地展开面皮抖了两下,堆叠在案上,拿刀切成了细细长长的面条。
等这边擀好了面条,那边锅里的沸水也开锅了。
赵瞿扭头看了她一眼:“给你卧个鸡蛋?”
谢昭昭呆呆地点头。
她上辈子虽然各项杀人技能满点,却是个厨艺小白,见赵瞿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由惊叹。
等赵瞿捞出手擀面,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谢昭昭面前时,她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赵瞿递给她筷子:“吃罢。”
谢昭昭一言不发地接过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面条筋道,面汤很香,荷包蛋是溏黄的,一咬便有热乎乎澄黄的蛋液淌出来,带着一股浓郁醇厚的蛋香。
她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今日是谢昭昭的生辰。
往年她都是在家里跟父母和小妹一起过生辰,她阿母每年都会给她煮上一碗长寿面,笑盈盈跟她说:“吃了这碗面,我们昭昭又长大一岁,往后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谢昭昭以为今年不会有人给她煮面了。
赵瞿正想问她好不好吃,一低头却对上了她含泪的双目。
他眉梢一压:“你哭什么?有这么难吃?”
第34章 三十四个女主喜欢朕不好吗
赵瞿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过厨了。
但他印象中自己做的手擀面味道还算可以,怎么至于让谢昭昭难吃到哭成这样子?
“要是不好吃就别吃了。”赵瞿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脸上眼泪和鼻涕,“你擦擦脸。”
谢昭昭吸了吸鼻子,掏出方才任羡之给的手帕,却忘记了手帕擦过血,在脸上抹了两下,便蹭得颊边尽是模糊的血色。
赵瞿看着她猴屁股一般红的脸蛋,噗嗤笑出了声,指腹贴在她脸上轻轻揩了一下:“这谁的血?”
谢昭昭也不隐瞒:“那个污蔑我的小太监,我把他杀了。”
赵瞿啧了一声:“行啊,都敢杀人了。”
说罢,他又问:“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谢昭昭垂下眸:“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他好烦,嘴里叽叽咕咕说一大堆废话,有点想把他们都杀了。”
赵瞿像是找到了知己般,赞同地点了点头:“朕也总这么觉得,还是死人安静。”
两人的对话听在守夜人耳朵里,像是道催命的符咒,他不由瑟瑟发抖地埋下头,以此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们谁也没有注意他,赵瞿拿走了谢昭昭擦脸的手帕,放在清水里打湿洗净,而后坐回到了她面前。
赵瞿扳正了她的脸,一手叩在她下颌上,另一手拿着洗净的帕子叠起贴覆在她颊边。
他擦血迹的动作算不得温柔,却很有耐心,一寸寸拭过脸颊,丝帕与肌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谢昭昭微微仰首,眸光落在了他的眉眼上。
长睫在他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烛火明灭的光晕映在眉边,为他黑漆漆的眼眸渡上一抹暖色,似是碎金浮沉。
赵瞿不犯病发癫时,便如同那只橘猫似的,温顺,乖巧,看起来很是无害。
她忽然轻声道:“好吃。”
赵瞿:“嗯?”
谢昭昭:“这碗面很好吃。”
赵瞿哼了声:“那你哭什么?”
“今日是我的生辰,往年阿母都会给我煮长寿面,我只是想起了他们。”
血迹一点点褪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许是她皮肤有些敏感,被帕子摩擦得微微透着粉红。
谢昭昭脸上的肉,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赵瞿视线在她颊边停留了一瞬,倏而伸手掐了一把。
他手上并未用力,捏了两下便松开了手。
谢昭昭呆了呆,还未反应过来他为何捏她的脸颊,便听见他道:“想他们了还不容易,朕陪你回家。”
赵瞿拉着她起身:“走。”
谢昭昭被他牵带着往前走了几步,缓过神来,连忙顿住脚步:“陛下要跟我一起回家?”
开什么玩笑?
赵瞿不但是一国天子,还是她名义上的公公,她大半夜带着公公回娘家算怎么回事?
赵瞿似是也反应过来这样不好,转过身在膳房里寻摸了一阵,视线落在了哆哆嗦嗦的守夜人身上:“你,脱衣裳。”
于是守夜人被扒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欲哭无泪地望着赵瞿换上了他的衣裳扬长而去。
直到拿着赵瞿的腰牌出了宫门,谢昭昭还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她忍不住频频朝着身侧的赵瞿看去。
他褪下了那身华贵的衣袍,换上质地粗糙的葛布衣衫,却依旧不掩眉眼间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倒像是隐世而居的簪缨贵公子,自有一番超凡脱俗的风韵。
赵瞿疑惑道:“你老看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什么?”
谢昭昭弯起眉眼:“陛下长得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赵瞿早便知道自己生得容姿出众,但自他登基后再也没人敢直视过他的脸,更无人胆敢如此放肆地评判他的容貌。
许是此时心情还不错,他并未与她计较这些,勾了勾唇:“你才见过
多少人。”
“而且若是朕最好看,你为什么要喜欢赵晛?”赵瞿漫不经心道,“喜欢朕不好吗?”
谢昭昭被问得一愣。
其实她早就不喜欢赵晛了,不过是先前为了应付赵瞿的问话,便随口编了这么一个理由。
不然她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追着赵晛求虐。
没想到赵瞿却记在了心里,到如今还在纠结她喜欢赵晛的事情。
这件事情有这么重要吗?
她喜不喜欢赵晛又能如何?
难道赵瞿是在吃醋?
谢昭昭今日还未打开过系统面板,她犹豫着点开看了一眼,却发现赵瞿的好感度不知在何时又增长了十点。
加上上次兑换过后剩余的七点好感度,竟是再差三点好感度,就可以兑换两条线索了。
后台闪烁着可以兑换新线索的消息通知,但谢昭昭只是迟疑了一瞬,便顺手关了系统面板。
今日是她的生辰,只此时此刻,她不想沾染上分毫的仇怨。
谢昭昭抬起眸:“陛下懂什么叫喜欢吗?”
系统面板上赵瞿所有的好感度加在一起,总共不过二十一点,若以百点好感度为满级,如今进度刚刚到五分之一,连及格线都不到。
扪心自问,赵瞿待她的确不错,但这样的不错并非是男女之间的缠绵情意,而更像是对待一只自养的宠物。
所以他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给她撑腰,会投喂她好吃的美食,会牵住她的手,会悉心擦拭她的脸,会迁就她的小任性,如今还会莫名起了占有欲,纠结起来她的“所属权”。
谢昭昭不想当赵瞿的宠物。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认真,倒问得赵瞿沉默起来。
什么是喜欢?
虽然他从未喜欢过别人,却见证过父母曾经恩爱的日子。
喜欢或是夏日里母妃躺在贵妃榻上小憩,父皇便执扇轻摇,驱蚊散暑,直到母妃醒来。
喜欢或是父皇御书房里每日一换的新鲜花束,母妃总会在晨曦前便采摘洗净,一支支悉心插在青瓷瓶中。
又或是父皇深夜批奏折时,母妃陪伴身侧,砚墨煮茶,殿内时不时低低哼唱传来的北谣。
思及至此,赵瞿眉梢一抬:“朕当然懂。”
谢昭昭并不反驳,只接着抛出了一个难题:“那陛下喜欢我吗?”
这一下又给赵瞿问沉默了。
他喜欢谢昭昭吗?
不知道。
那他讨厌谢昭昭吗?
似乎并不讨厌。
既然不讨厌,那便应该是喜欢吧?
赵瞿干脆答道:“喜欢。”
谢昭昭:“……”
她本意是想要引导着赵瞿,让他明白,如果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又凭什么要求她去喜欢他。
谁知道赵瞿沉默了不到半秒,却答了一句喜欢。
谢昭昭顿时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她放弃挣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过了前面那条小巷便是我家了,还请陛下暂改自称,切莫暴露了身份。”
赵瞿只点点头便不搭理她了,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谢昭昭发觉气氛越发僵硬,主动挑起话题:“陛下怎么会下厨?”
赵瞿:“一个老和尚教的。”
谢昭昭:“老和尚?”
赵瞿从不跟旁人谈及自己的过去,此时对上她好奇的视线,却是顿了顿便开口道:“我九岁入狱,在牢狱中待了大半年,后来被太后押到京郊外的寺庙中囚了两年。”
“太后很不喜欢我,庙里的僧人因此处处刁难我。旁的事情便罢了,他们总将放了四五日的残羹馊饭留给我,庙院外的看门狗都比我伙食好,我实在饿极了就去抢狗食吃,吃了半个月被人发现了,便挨了顿戒尺,被吊在柴房里饿了数日。”
“劈柴的老和尚是个好人,他偷偷给我喂了些米粥,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那两年他帮了我很多,教我自食其力,授我识得山间草木,辨得四季时令。”
谢昭昭没想到赵瞿还有过这样的经历,她默了默,问:“那老和尚如今在何处?”
“死了。”赵瞿轻笑一声,“说他是老和尚,其实他年岁并不算大,可惜遇到我这个命中带煞的灾星,连累他死无全尸。”
谢昭昭本想轻松一下氛围才提起此事,哪想到如今气氛更加沉重了,她不擅长安慰人,在脑海中搜刮了半晌,这才迟疑地抬起胳膊,在赵瞿背后轻轻落下,像是给橘猫顺毛。
“陛下,错不在你。”
赵瞿脊背僵了僵。
他倏而侧眸看向她,语气莫名多了丝凉意:“你在可怜我?”
谢昭昭摇头:“陛下,若是论起可怜,我比你可怜多了。”
赵瞿加在一起不过吃了几年的苦头,她上辈子可是过了十几年惨绝人寰的苦日子。
不说别的,就是她逃跑被打死之后,她的尸体恐怕也没有入土为安。听说那山坳里有冥婚的习俗,她不知道被卖了多少钱,如今又跟谁埋在同一个棺材里。
谢昭昭当然没办法跟赵瞿提及自己上辈子的事情,赵瞿看着她的眼神由冰冷转向狐疑,似是在质疑她此话的真实性。
但当赵瞿东拐西拐转进一个破旧的巷子里时,他又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谢昭昭停在一面破败的院落外,这院子隐在小巷尽头,木门半掩,门环虽锈迹斑斑,却被磨得发亮。
院外红砖缝里钻着野草和青苔,房门上的瓦檐缺了半片,整面墙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塌下似的,哪里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赵瞿难以置信道:“这是你家?”
谢昭昭点头:“这宅子是跟建善寺放贷买的,我出嫁前还未还清香积钱,此处位置虽偏僻了些,但胜在便宜,离我阿爹上直的郎署也不算远。”
越国寺庙早年便兴起了商业化放贷,贷款称作“香积钱”,像是谢家这样的寻常百姓,纵使积攒半生钱款,也很难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买上一处院子。
唯一的法子便是向寺庙借贷买房,只是利息有些高,若是不能按时还上,庙中放贷的典座就会让人上门讨债。
这些年,她父亲又要赚钱给她买药,还要按时还房贷,很是操劳辛苦。
赵瞿这下彻底信了谢昭昭的话。
她看起来比他可怜多了,竟在这样猪圈一样的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他看向谢昭昭的眼神中多了些怜悯,谢昭昭却毫无察觉,她有些紧张地叩响了家门上的门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小妹和父亲了。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猛地打开,露出了谢彰彰白皙透粉的脸庞。
她抽了身条,比往日长高了一些,脸上的婴儿肥悄然隐去,褪去几分稚气,面容皎洁,更显得清雅端正。头上却依旧顶着两个尖尖的发髻,用橙色丝带绑着,像是小狐狸的耳朵。
谢彰彰双眸明亮,惊喜地扑进了谢昭昭怀里:“阿姐!”
谢昭昭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便抬臂紧紧搂住了小妹,嗓声温柔:“想我了没有?”
“想,我做梦都在想阿姐……”谢彰彰猛猛吸了一口阿姐身上的香气,满足地笑了起来,“今日是阿姐生辰,阿母阿爹做了一桌子饭菜等着阿姐呢。”
谢昭昭愣了一下,随即抬头往院子里望了去。
堂屋里亮着朦胧澄黄的光,屋门半敞着,依稀可以看到方桌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菜肴,还有那一碗阿母每年都会煮的长寿面。
面条已经坨了,不知煮好放在那里等了多久。
她眼睛一酸,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走,咱们进去。”
谢昭昭抬手擦了擦眼,正要往里走,忽然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位。
她扭头看了一眼赵瞿,他黑漆漆的眼珠正盯着她。
谢昭昭张了张嘴,正斟酌着该如何向谢彰彰介绍时,便听见谢彰彰脆生生喊道:“姐夫,快进来啊。”
第35章 三十五个女主她怎么会想起赵瞿(二更……
这一声“姐夫”让立在院子外的两人同时怔住。
谢昭昭脑袋空白了一瞬,下意识伸
手捂住了谢彰彰的嘴。
她从小便进宫成了太子伴读,谢彰彰不止见过一次赵晛,纵使夜黑烛光昏暗,也总不至于认错了人,将赵瞿看成是赵晛。
谢昭昭记得赵瞿似乎很讨厌别人将他认错。
上次她假装梦游时搂抱住他,他误以为她将他认错成了赵晛,便掐着她的后颈冷冷道了一句:“朕不是赵晛。”
思及至此,谢昭昭微微侧眸,用眼尾余光偷看起赵瞿的反应。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漆黑,既看不出喜怒,也瞧不出半分波澜,像是根本没听到谢彰彰那声姐夫似的。
看着应该没有生气?
谢昭昭松了口气,拉着谢彰彰纠正道:“你看清楚,这不是太子殿下。”
说话间,谢昭昭的父母已是听到动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谢父见到女儿,快步迎了上去,悬在空中的手臂微微颤抖,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悦:“昭昭,是昭昭回来了!”
他将谢昭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女儿没有消瘦,似乎还圆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刘珺雁见到女儿也很是高兴,但她很快注意到谢昭昭身侧站着的人不是赵晛,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她心头一颤,顿时脑海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早些时候她便听到过外头传来的风言风语,好像说是太子妃祭祖时险些被毒蛇咬伤,乃不祥之兆,不利国势气运。
没等到刘珺雁托人询问,谢昭昭已是特意写了封信让人捎回了家报平安,叫她不要担心。
如今深更半夜,谢昭昭身侧没有太子殿下的陪伴,却独自回了母家,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刘珺雁嘴唇颤了两下,看向赵瞿:“昭昭,这位是?”
谢父便没有妻子那般心思细腻,他打量了赵瞿两眼,见赵瞿身着葛布宫服,两手一拱:“这位怕是宫里的哪位公公吧?大晚上劳烦公公亲自相送,快请进。”
谢昭昭:“……”
赵瞿的确是她公公,但不是宫里的公公。
她父亲官职太低,虽是谏官却从未上过早朝,更没有资格见到这位当今天子,自然认不出赵瞿是谁。
她感觉后脊阵阵发凉,转瞬间额上便渗出了一层薄汗。
赵瞿性情喜怒无常,如今听见她爹这样说,指不定要干出什么。
谢昭昭已经开始后悔带赵瞿回家了,她僵着一张脸朝他看去,谁料赵瞿面不改色,竟是笑吟吟应了声是:“大人客气了。”
谢父热情地将赵瞿迎进了堂屋,赵瞿进屋后目光缓移,将屋子四处打量了一遍。
房子是破旧了些,但打扫得很干净,墙壁上挂着笔触熟悉的山水图,书架上的竹册排列规整,还有一层专用来摆放各式各样的绣品,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他视线在山水图上多停留了片刻,谢父忍不住炫耀起来:“这挂画是小女昭昭三岁时所作,虽落笔稚嫩了些,却隐有磅礴之气。当年若不是进宫当了太子伴读,只潜心钻研画术,或许昭昭此时已成越国数一数二的画师了。”
谢昭昭一进门便听到父亲语气浮夸的赞美,顿时耳根微红。
她看了一眼那宣纸上团团绕绕的大黑疙瘩,正要开口劝阻父亲不要乱说,却听见赵瞿附和道:“画中山峦巍峨耸立,云雾缭绕,似有吞吐日月山河之势,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笔力,大人之女当真是惊世之才。”
他随手掏出一沓银票:“这幅画我买了,大人开个价罢。”
谢父竟还摆了摆手:“卖不了卖不了,此画无价。”
谢昭昭:“……”
她实在受不了这臊人的气氛,上前扯了扯谢父:“阿爹,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吃饭?”
谢父叹了声气:“这是你出嫁后的第一个生辰,你阿母想你想得直掉眼泪,非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说罢,他招呼着赵瞿落座:“快坐下,我们去将饭菜热一热。”
刘珺雁端起桌上的面碗:“这面条放久了,已经不好吃了,阿母再重新给你煮一碗去。”
谢昭昭摆手:“阿母不必麻烦,我今日已经吃过长寿面了。”
刘珺雁一愣:“是太子殿下给你准备的吗?”
谢昭昭看了一眼赵瞿:“不是,是陛下赏赐。我今日回门也是陛下开恩,特意允我归宁省亲。”
刘珺雁不禁感叹:“陛下真是个好人!”
谢父略有些不赞同此话,但不管怎么说,谢昭昭今日能回来便是托了陛下的福,他心中对那个暴虐乖张的昏君稍有改观,忍不住脱口而出:“若陛下真能一直如此开明仁厚,倒也不失为百姓之福。”
“哦?”赵瞿眉梢一抬,“大人此话怎讲?陛下先前就不开明,不仁厚吗?”
谢昭昭见谢父似要长篇大论,心头颤了颤,连忙阻拦:“阿爹,我肚子有些饿了,你们快去厨房热一热饭菜。”
“好好好,爹这就去。”
谢父和刘珺雁端着饭菜去了厨房,赵瞿似笑非笑瞥了谢昭昭一眼,却并未戳穿她的心思,他随意扯出个凳子坐下,察觉对面有一道直勾勾的视线盯着自己看。
他懒洋洋掀起眼皮,正对上谢彰彰的目光。
赵瞿问:“你为什么老看我?”
谢彰彰:“你比梦里看起来更好看,与我阿姐甚是相配。”
赵瞿挑眉:“什么梦?”
谢昭昭夹了一筷子猪肉塞到了谢彰彰嘴里:“别胡说八道,什么梦不梦,配不配的。”
谢彰彰从她被赐婚给赵晛后便频频梦魇,还未出嫁时便总掉眼泪,求着她不要嫁去东宫。一直到上次刘珺雁去东宫探望她时,谢彰彰还在做噩梦,时常混混沌沌说些胡话。
她甚至有时候怀疑谢彰彰是梦见了原书里的什么剧情,可当她试探着追问小妹时,小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彰彰将嘴里的肉嚼碎咽下,忍不住问赵瞿:“你真是公公吗?”
赵瞿乜向谢昭昭,哼哼着笑了一声:“是啊。”
“我听说公公都要净身,你也净身了吗?净身了就不能生孩子了,但我阿姐喜欢女儿,以后是要生女儿的。”
谢昭昭心跳骤停了一瞬,连忙捂住了谢彰彰的嘴:“你胡言乱语什么?都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她警告地盯着谢彰彰:“再乱说话,我下次不回来看你了。”
谢彰彰立刻闭上了嘴。
赵瞿却是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不似宫中那般从喉管里挤出来的渗人笑意,也不是凉飕飕、阴恻恻的笑容,他眉眼微微弯起,轻而快地笑了一声。
今夜的赵瞿似乎很有耐心,哪怕是屡次被冒犯也未曾发怒,他支着下巴,眸光落在谢昭昭脸上。
她脸红得厉害,像是烧红的晚霞。
赵瞿往日里看不透谢昭昭的一切,如今却好似慢慢了解起她,他见她哭过,见她笑过,又见她脸红过。
他不由想,赵晛也见过她如此吗?
谢昭昭被赵瞿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紧提着一口气,见爹娘还未回来,便寻了借口起身往厨房去,如此总算躲开了他的视线。
但厨房里并没有谢父和刘珺雁的身影,谢昭昭正疑惑两人去了哪里,却听见院子外隐约有争执的声音。
她快步走了出去,便见谢父正梗着脖子跟人争吵。
对方是建善寺典座派来的收贷人,那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足有九尺高
,犹如一座高山般矗立在门前。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光膀子的小喽啰,脑门上缠了一圈头巾,皮肤黝黑,满身腥臭的酒气。
见谢昭昭从院子里走出来,两人看着她的眼睛直放光。
“哟,光听说你家还有个小女儿,却从未见过,想不到竟是这般水灵可人。”
“小娘子如今几岁了,可有婚配?”
谢父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着两人:“混账东西,你们离我女儿远一点!”
他将谢昭昭挡在身后,双目快要喷出火来:“这个月的香积钱我已经还过了,你们可是翻脸不认账?若是如此,我这就去建善寺找典座当面对峙,势必将此事说清楚了!”
魁梧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笑出了声:“你当建善寺是你家开的,你想见典座便能见?”
那两个喽啰也跟着起哄:“你知道我们老大是什么人吗?他跟当今天子可是老相识,便是皇帝老子来了都要给我们老大三分薄面,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拿钱!”
“你大女儿不是嫁人了吗?聘礼被你吃了?少跟老子废话,赶快把香积钱拿出来,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两人并不知道谢昭昭嫁的人是当朝太子,不光他们不知道,小巷周围的街坊邻居也不知道此事。
太子册封正妃不从娘家出嫁,而是在皇家指定的场所进行仪式,但她出嫁当日,谢家里外贴满了喜字,众人便都知道谢家大女儿嫁了人。
他们笑容轻浮,边说边往前逼近,不怀好意的眼神已经落在了谢昭昭身上。
谢昭昭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指尖已是摸上了橙梓送的短剑。若今日她没有回来,现在被欺负的人岂不是谢彰彰了?
她当着父母的面不便出手,正准备开口将他们引走,身侧却是掀起一阵冷风。
不知何时,赵瞿走到了她身旁。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魁梧大汉:“你想如何不客气?”
大汉见又多了一人,正要开口叫嚣,看清赵瞿的脸却是面色一僵:“陛,陛,陛……”
赵瞿眸光一凛,唇边漫开凉飕飕的笑意:“闭嘴。”
大汉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那身后的两个喽啰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见大汉哆哆嗦嗦跪伏在地上,他们不由呆住:“老大,你怎么了?”
大汉哪里顾得上搭理他们,只咚咚咚猛地叩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赵瞿温声道:“他们看我主子的眼神,我不喜欢。”
魁梧大汉磕头的动作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主子?当今天子的主子?
他抬起血肉模糊的脑袋,迟疑地看向谢昭昭的脚尖。
这位难道是陛下的心上人吗?
赵瞿察觉到他的视线,笑吟吟问:“你的眼睛也不想要了吗?”
大汉浑身一僵,连忙移开了视线:“不不,小的要。”
“那你还在等什么?”
赵瞿的嗓声懒散又低哑,语气漫不经心的,似是在叙旧闲聊般。
大汉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丝毫不敢耽搁,硬着头皮爬起身,抬起手臂揽住了两个喽啰。
喽啰们还在困惑自家老大的态度变化,却见大汉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双手如铁钳般猛然发力,竟是硬生生徒手扣进了两人眼眶里,倏地一使劲,便掏出了两人的眼珠。
两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大汉两手尽是血淋淋的粘稠液体,他看了一眼赵瞿,见赵瞿面上波澜不惊,便又狠了狠心,随即掏出了另外的两只眼珠。
这一幕将刘珺雁险些吓晕,身形一晃脚下便踉踉跄跄向后倒去,谢昭昭赶忙扶住了母亲,又扯了扯谢父:“这些人恐怕是吃醉了酒,竟开始自相残杀,阿爹先带着阿母进去,我这便随公公报官去。”
谢父也被眼前血腥的画面骇住,被谢昭昭推搡两下,呆怔着搀扶刘珺雁进了院子。
等两人离开,谢昭昭脸色一沉,抬眸看向赵瞿:“陛下,你吓坏了我阿母和阿爹。”
赵瞿不满道:“朕在帮你出气,他们方才用那种眼神盯着你看!”
“出气的方式有千万种,陛下偏要选这血腥残忍的方式?何况你们既然认识,叫他带人离开便是。”谢昭昭忍不住道,“我阿母有心疾,从未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若是吓出个好歹来该如何?难道叫他们抵命吗?”
她自是不在意那两个喽啰的眼珠子,若方才赵瞿不出现,她将他们引去别处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准将他们手脚剁下来也是有的。
她只是不明白赵瞿为何毫不避讳,非要当着她父母的面逼着那魁梧大汉动手。
便是扣出了他们的眼珠子又如何,赵瞿这样做,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尊重,只觉得他行事乖张暴戾,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赵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谴责之意,顿时冷了脸。
他好心帮她,她竟还教训起他了?
“好好好,都是朕的错!”赵瞿抿紧了唇,面无表情道,“朕再不管你了!”
说罢,他甩袖离去,径直走向巷子的另一端,背影渐渐融合进夜色之中,像是一团晕开的浓墨。
谢昭昭见赵瞿扭头就走,心底也是堵了口气,她抬脚猛踹了两下倒地翻滚哀嚎的喽啰:“吵死了,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不然我给你耳朵和舌头全割下来!”
魁梧大汉心头一颤,想不到面前这女子也是毫无同情之心,那两个喽啰都这样惨了,她竟下得去脚踹人,又放出如此狠话,比起赵瞿的心狠手辣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你!”谢昭昭像是想起什么,瞪了大汉一眼,“把地上的脏东西清干净,别让我明日看到门口有一滴血迹。”
大汉额上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
谢昭昭一甩门,哐当一声将院门合上。
待她回到堂屋里,刘珺雁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见她回来,连忙询问:“怎么样,官府来人了吗?”
谢昭昭扶住母亲:“阿母不必担忧,他们本就是醉酒闹事,不会牵连到咱们家,此事交给那位公公处置便是。”
谢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那位公公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他今日忙里忙外甚是操劳,还不知他尊姓大名?”
“……”谢昭昭一时间哪里能编出什么名字,脑袋一抽,想起赵瞿的瞿字上有两个目字,便随口道,“二眼,这位公公叫张二眼。”
“这名字还真是独特。”谢父想起赵瞿眉心的朱砂,疑惑道,“听闻陛下额上有一点朱砂红,二眼公公也是如此,这难道是当下什么时兴的打扮?”
谢昭昭尬笑了两声:“对,宫里就时兴这个,便如阿爹腰间坠香包般,乃君子所好。”
谢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公公去官府了,咱们先吃,不用等他。”
谢昭昭拿起筷子和碗,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方才在巷子里,他独自离去的寂寥背影。大抵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下一滑,瓷碗应声坠落,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她忙不迭蹲下去捡碎碗,指尖刚触到那锋利的瓷片边缘,鲜红的血点子便洇了出来。
可谢昭昭浑然不觉,手上不停地将碎瓷拢在掌心,直到谢彰彰喊了一声:“阿姐,你手流血了!”
她急得嗓音都变调了,谢昭昭恍然回神,看向鲜血淋漓的手掌心。
这碎瓷甚是锋利,割得她手上四处是细口子。
刘珺雁赶紧取来了药箱,一脸心疼地执起谢昭昭的手腕:“你这丫头,脑子里想什么呢?这么多伤口,得多疼啊!”
谢父也忍不住唠叨起她:“昭昭啊,不过是一只碗,摔碎就摔碎了,咱家里还没穷到这种地步,你怎么用手捡去了?”
谢昭昭听他提起“穷”字,忽然想起什么:“阿爹,为何
这院子的香积钱还未还清?太子殿下给了不少聘礼,那些足够你们换个更大的新院子,你们又何必在此委屈自己?”
刘珺雁一边细细包扎,一边道:“阿母不会动你的聘礼,若是有一日你离开了太子殿下,这满箱的聘礼便是你的退路。你想要经商也好,喜欢游山玩水也罢,或是隐归山林作画写诗,凭着这些财物总能有个安稳的起始。”
谢昭昭抿紧了唇,却是沉默起来。
她从未想过离开赵晛的生活要怎样过,想不到阿母已是为她早早打算了清楚。
如今畅想未来,她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只是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赵瞿的脸,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怎么会想起赵瞿呢?
谢昭昭想不通,便索性腾空了大脑,再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用过晚饭后,谢昭昭回了出嫁前的闺房。
房间整洁如新,依旧是原本的陈设,她躺在榻上嗅着熟悉的气息,却迟迟没有睡意。
谢昭昭辗转难寐,睁着眼睛到了深更半夜。
天亮之前,那窗户忽然吱呀轻响了一声,她凝神望去,正对上翻窗而来的赵瞿。
第36章 三十六个女主陛下,你别走(二更合一……
赵瞿背对着她,衣袂在晨风中鼓鼓作响,他翻窗的动作矫捷似轻燕,转瞬间便已是落下脚,站稳在了她的闺房中。
谢昭昭睡觉习惯燃着一盏烛灯,那火烛融化只剩下小半截,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细长又扭曲。
赵瞿怎么回来了?
谢昭昭眼皮一跳,见他转过身,连忙收回视线,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目装睡。
屋子里很静,静到她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呼吸声,也可以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
那脚步声倏而止住,停在了床榻边。
紧接着,谢昭昭感觉到赵瞿拉起了她的手。
他指尖勾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抬高了她的手臂,似是对着她受伤的右手端详了片刻,幽幽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蠢得要死。”
谢昭昭:“……”
赵瞿回来,便是为了骂她一句吗?
不,不对。她摔碎了碗被扎伤手时,赵瞿并不在身旁,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的手受了伤,翻窗进来后便直奔着她受伤的手而来?
难道他派人监视了她?可赵瞿有必要浪费精力监视她吗?
谢昭昭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譬如当初在别苑里,她将赵瞿误认成赵晛后,赵瞿忽然翻看她身上的伤口,从左右手臂到后颈,甚至准备解开她的衣襟,查看她腰腹上被白玉戒尺抽出的淤痕。
那处伤痕隐蔽,连雾面和哑光两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不知晓。
如今又是这样,赵瞿明明不在她身边,却好似对她身上的伤势了如指掌般。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古怪,索性睁开了眼。
她直勾勾盯了赵瞿半秒,他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视线,低眸看向她的脸。
四目相对,空气似是被凝结在这一瞬。
赵瞿嗓声微冷:“你装睡?”
谢昭昭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道:“陛下怎么回来了?”
赵瞿沉着脸不理她。
他本来是要直接回宫的,但没走出多远,手上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细微的痛感一抽一抽,沿着掌心的纹理向四周蔓延,随即化作火辣辣的灼烧感。说不上有多疼,就是有些磨人,像是有团看不见的闷火在血肉里无声地煨着。
赵瞿知道谢昭昭又受伤了。
他想不通她在自己家里怎么还会受伤,左右伤口算不得疼,便打算置之不理。向前走出不到百米,赵瞿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那两个喽啰在他走后又欺负了她?
这想法刚浮现出来,便被赵瞿打消。
谢昭昭那个性子哪里是吃亏的人,别说是他们欺负她了,她不反过来踩他们几脚已是仁慈。
再者说,便是她真被他们欺负了也是活该,干他屁事?
谢昭昭不是嫌他血腥残忍,他往后再也不会管她了,就让她被人欺负死。
想是这样想,赵瞿在通往皇宫的承天门外溜达了将近两个时辰,硬是掉头回了谢家那偏僻的小院。
魁梧大汉正趴在门口,用抹布仔细擦洗地上的血迹,赵瞿朝着他臀上踢了一脚:“朕走之后,你们可是又欺负她了?”
他语气不耐烦,嗓声凉飕飕的,大汉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的哪敢再招惹……”他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称呼,只能道:“那位主子。”
赵瞿没好气道:“那你还在这赖着不走?”
“主子吩咐小的将门外清理干净,不许见一滴血迹。”
大汉解释罢,迟迟不听见赵瞿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看,却见赵瞿正在爬谢家的墙头。
“……”
赵瞿蹭了一身的灰土,在院子里左转右转,嗅着谢昭昭的气息寻到了她的闺房。
他站定在门外,右手仍在隐隐灼痛,那细碎的疼痛感像是燎原之火,烧得他有些头脑不清,竟是催生出想要见她的冲动。
当真是荒谬。
他才放过狠话,说以后不再管她了。
若是进了这道门,岂不是自打耳光?
但如今这个时辰,谢昭昭定是已经熟睡了,便是他悄悄潜进她的房间看上一眼,她也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等于没发生,这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脑子里翻滚了两圈,等赵瞿反应过来时,他已是翻身打开了窗。
现下看来,这或许是赵瞿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之一。
谢昭昭见赵瞿沉默不语,便又追问了一遍:“陛下怎么回来了?”
这对于赵瞿而言,无异于反复鞭尸。
他素来冷白的脸庞洇上一抹红,恼羞成怒似的抛下她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谢昭昭反应速度极快,在赵瞿转身的瞬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葛布衣料渗进皮肤,激得他呼吸一颤。
“陛下,你别走。”
她的嗓声略显沙哑,又带着一丝颤音,像晚秋时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在落地前最后一刻仍固执地攀着枝头。
赵瞿不动了。
可他也不愿回头看她。
谢昭昭缓缓起身,跪坐在榻上,指尖一寸寸扯回他的衣袖,她将额头轻抵在他腰脊上,轻声喃呢:“我先前太着急了,对陛下说了许多重话,陛下可是生我的气了?”
“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比太子殿下对我好上百倍,在我被欺负时总站在我身后替我撑腰,是我说错了话……”
赵瞿从前最讨厌异性的触碰,更厌恶后宫嫔妃温软撒娇的模样。
那些娇嗔的语调,柔情的姿态,又或是一颦一笑,在他看来皆是矫揉造作。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心实意,她们大多数是抱有目的而来,总要在他身上贪图些什么才是。
唯独谢昭昭,她没有假仁假义,几乎将算计写在了脸上。
譬如此时,赵瞿知道她态度软下来,不过是后面回宫了还需要用到他。他应该为此感到愤怒或不满,像是昨晚那般甩开袖子离开,却偏偏被她三言两语拴在了原地,动也动弹不得。
他倒要听听她还要诡辩些什么。
“阿母是除了陛下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从小是个药罐子,刚出生时便被云游来的道士批了命,言我福薄命薄活不过二十岁。阿母偏不信这命数,卖光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只为我逆天改命。”
“我隔三差五便要起热高烧,阿母守在我榻边夜夜不眠,为我擦身煮药,抄经祈福。十几年间,阿母翻遍了越国医书,可以将每一味药方倒背如流,熟知每一种草药的药性。”
“她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有了
我之后便什么脏活累活都做了。前两年我病得越发严重,阿母为了我的买药钱,瞒着阿爹去寻了份浆洗的活计,冬日里两手长满了冻疮,手指头肿得变了形状,疼得夜里整宿睡不着觉。”
谢昭昭嗓声低哑:“我三天两头便要请郎中来看病,但阿母出去拾柴火时不慎被钉子扎伤了脚,却舍不得去医馆包扎,只忍痛将钉子拔出,倒出一盆盆的血水。”
“她素来患有心疾,难受时也不肯说,便自己咬着牙硬撑过去,好像自己是铁人一般。”
“我的命是阿母给的,她便是我的一切。我不求陛下原谅我的失言,我愿承担任何责罚,只盼陛下不要因此迁怒我的家人。”
谢昭昭止住了声,攥住他衣袖的手轻颤着。
像是在等他降罪。
片刻沉默后,赵瞿转过了身。
“谢昭昭,在你心里……”他眉梢一压,嗓音发冷,“朕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谢昭昭在心里应了声是。
若非是小心眼,赵瞿怎会因为一个屁就把王郡守满门抄斩,还将王郡守一家子臀骨挖出来烧制成茶杯?
她昨晚上见阿母惊吓险些晕厥,瞬时怒火攻心,跟赵瞿说话时便也没有顾忌轻重。事后想起来只觉得心神不宁,生怕赵瞿反应过来报复她们一家。
不管赵瞿翻窗回来是因为什么,这都是一个她寻求破冰的好机会。毕竟等到回了皇宫去,她还需要倚靠赵瞿,总不好将他得罪死。
再者说,赵瞿本来也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他的价值观与她不同,在他看来的小事却是她眼中极重要的事。
那毕竟是她的阿母,而不是赵瞿的阿母。她不能强求他考虑她的感受,更不能奢望他会因为她的在意而有所动容。
但谢昭昭还是试探着打了一手感情牌。
她压下众多心绪,轻声道:“陛下说笑了,您在我心里胸怀天下,海纳百川,乃是绝世明君。”
赵瞿哼了声。
真是虚伪得令人发指。
她分明就是怕他事后报复,这才与他虚与委蛇。
若是旁的人在他面前口蜜腹剑,早就人头落地了,也就是他如今还杀不了她。
罢了,总归是谢昭昭先低了头,又可怜兮兮地长篇大论了这么久,想一想她小时候过得也挺惨的,他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赵瞿抬手抽出了自己的袖子,打了个哈欠:“朕睡哪里?”
谢昭昭一愣。
她还想了许多说辞堆砌在腹中,便是为了应对赵瞿的各种刁难,哪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她。
赵瞿还真是……怪好哄的。
她愣神的功夫,赵瞿已是坐在了她榻上,自顾自寻了一片空地睡了下去。
“陛下,那厢房还空着一间,原是我两个婢子的住处……”
没等她说完,赵瞿便冷笑着打断:“你让朕睡下人房?”
谢昭昭:“我去睡那间厢房也可以。”
说罢,她便要起身穿衣。
这次轮到赵瞿攥住谢昭昭的手臂了。
他没用多大力气就轻松将她扯了回来,手臂一捞,圈在她腰上便带着她躺回了榻上。
谢昭昭倒不是有意拿乔,先前她也与他同榻而眠过,只是这次是在她家里,若是翌日被她爹娘看到,便是再长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赵瞿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信誓旦旦道:“朕睡得浅,一到寅时便准时醒来,定不会让旁人瞧见。”
谢昭昭想了想,她之前梦游了那么多次,却毫无察觉自己进过立政殿,如此看来,赵瞿的确醒得很早。
寅时大概是三点到五点的样子,而她未出阁时都是睡到辰时,也就是早上八九点,想来阿母今日不会喊她太早,便是跟他睡在一起也不妨事。
说来也怪,谢昭昭方才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如今床榻上多了个人,她反倒生出些许困倦之意,眼皮沉沉耷下,不多时便睡熟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窗外已是大亮,养在牲棚里的公鸡发出阵阵嘹亮的啼鸣,不知叫到了第几声,房门外响起叩门声。
“阿姐,你醒了吗?我进去了?”
谢彰彰清脆的嗓音穿透门窗,谢昭昭揉了揉眼,懒洋洋应了声好,话音未落下,她猛地惊觉身侧还躺着一人。
赵瞿竟然还在睡!
真是见了鬼了,他不是寅时就会准时醒吗?
那房门已被谢彰彰推开了半扇,谢昭昭心跳几乎骤停,下意识掀起被褥,将赵瞿从头到脚完完整整裹在了褥子里。
又掩耳盗铃般盖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微微屈起双腿,为赵瞿撑出来些呼吸的空间。
她动作幅度太大,吵醒了赵瞿。
他睁开眼就看见黑乎乎一片,没等搞清楚怎么回事,便听见谢彰彰的声音:“阿姐,阿母叫你起床吃饭呢。”
“我这就去,你先去吃。”
谢昭昭嗓音明显有些仓皇,隐有微微颤音。
赵瞿顿时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他俩都睡过了头。
谢昭昭怕被妹妹当场抓包,便慌慌张张将他裹在了被褥下。
赵瞿不像谢昭昭一样无措,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被褥看了一会,微微仰首,凑上去轻嗅了一下。
这被褥上的味道,跟她身上的气息竟是一模一样。
她的被褥似乎格外松软,盖在身上不觉得厚重,虚虚拢在脸上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
他缓缓侧身,仗着被褥的遮掩,涌动了两下,顺势将脑袋贴靠在了她腿上。
谢昭昭僵住,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赵瞿不安分,那边谢彰彰也不叫人省心,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榻边,拉着自家阿姐的手臂晃了两下:“阿姐,你吃过饭是不是要走了?”
“等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谢昭昭催促道,“你快去吃饭,我马上就来。”
谢彰彰问:“那冬狩我可以跟去吗?”
过不了多久便是冬狩节,天子会率领文武百官一同前往罗浮山围猎十日,但谢父品阶太低,往年是没有资格同去狩猎的。
如今谢昭昭嫁给了太子,身边多带一人前去并非难事。
她看着小妹亮晶晶的双眸,抿了抿唇:“此事待我回宫与太子殿下商议一番。”
这种小事,谢昭昭其实根本不用跟赵晛商量。
只不过是她不想带小妹去冬狩,又不忍直接拒绝罢了。
她记得原文中冬狩是一个重要的剧情转折点:赵瞿在罗浮山狩猎时出了意外,身受重伤,吸入不少瘴气。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因此引发瘴疟,终日昏沉谵语,赵晛便趁此机会接管了朝政大权。
在此期间,赵晛大力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腐败之徒,又减免了相邻几城的赋税,兴修水利改善农田灌溉,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仅用了数月时间便成了民心所向。
相比起赵晛,那赵瞿的名声就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了。
谁人不知当今天子行径疯癫,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昏聩暴君。但其实真要论起来,赵瞿未曾欺压伤害过百姓,他手上沾过的人命也没有几个是完全无辜。
赵瞿在位期间的这些年,百姓的日子虽谈不上富足安乐,却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从未有过中原那般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
反观赵晛,他在原文中篡位后扮演了一段时间的好皇帝,人人称赞他是圣人明君,只有被铁链锁住囚在冷宫里怀着身孕的谢昭昭知道,他是恶鬼。
他日日磋磨她,一边说着恨她,一边在她身上狠狠发泄。
哪怕她怀有身孕,他仍是无动于衷。
他变着花样在她身上留下伤口,每日的割肉放血更像是他宣泄情绪的恶趣味,胸.乳,腰背,后臀,就连她日渐隆起的小腹都不放过。
等到赵晛将她硬生生逼死,他又开始上演痴情的戏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大肆为她修建陵寝墓穴,还挑了上千名未及笄的年轻女子为她陪葬,美名其曰怕她死后孤单。
谢昭昭单是想起原文中的剧情就觉得恶心。
昨日赵瞿当众落了橙家的颜面,太后只怕会借着此次冬狩暗中筹谋报复,这般危机四伏,她自是不愿谢彰彰跟去。
谢昭昭好不容易将小妹哄了出去,见房门重新关上,她紧绷的身体总算是微微松垮。
她怕憋坏了赵瞿,赶忙掀开被褥:“陛下,委屈你……”
话音未落,便见依偎在她腿上的赵瞿双目微阖,呼吸悠长,俨然已是睡熟。
第37章 三十七个
女主陛下想让太子妃开心
回宫路上,赵瞿一边喝着胥椰果壳里的薯蓣羹,一边盯着谢昭昭鬓间那支步摇看了许久,直将她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陛下,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抬手摘下了她鬓上的凤衔珠牡丹步摇:“这个不好看。”
夜郎国除盛产香料以外,还产珠宝玉石,往年上贡的各色珍品种类繁多,且品质绝佳。
赵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贡品一股脑堆进了国库里,再余些边角料,按照位份发到后宫分一分。
赵引璋是长公主,往日分到的首饰香料皆是上乘品,这步摇既然是出自她府中,凤喙中衔着的珠子便不该有裂纹。
想必是赵引璋猜到了赵晛的心思,故意毁坏了这步摇上的玉珠,想要借此在宴上当众羞辱谢昭昭,让所有人都知道赵晛将残次品送给了她,而讨要来的其他珍贵首饰却不知送给了何人。
赵瞿昨日踏进甘露殿之前,其实已经听到了赵引璋说的那些话,他那时十分好奇谢昭昭的反应,一进宫殿便四处寻找起她来。
但她似乎并不因此动容,便是到了此时,还将这残次品戴在头上,倒当成什么宝贝似的。
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
赵瞿随手将步摇扔进了街边乞讨的乞丐碗里,吸了两口薯蓣羹,嗓声含糊道:“朕那里有更好看的。”
谢昭昭:“……”
败家子!那步摇若是拿去当铺里卖了,许是可以换五十两金,足够她阿爹在京城换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她忍不住心疼地回望,眼珠子都盯红了,赵瞿却毫无知觉,还咂了咂嘴:“这粥糯香甘甜,朕在宫中怎么从未喝到过?”
谢昭昭闷声道:“这是薯蓣羹,穷人吃的东西,陛下乃金尊玉贵之躯,在宫里自然吃不到了。”
薯蓣就是山药,百姓们吃不起稻米,平日都是以薯蓣为食。
她阿母做的薯蓣羹加入了粳米和糯米,再以水牛奶调味,黄糊糊的羹粥入口即化,口感绵软细腻,与现代的美龄粥颇有些相似。
赵瞿将盛在胥椰果壳里的薯蓣羹喝了干净,满足地擦了擦嘴:“味道不错,朕下次再来喝。”
“……”
谢昭昭又是一阵沉默。
还有下次?
两人进宫后,各自回了寝殿,谢昭昭一进门就撞见了赵晛。
他面色不佳,似乎在大吉殿内等候了许久,见她回来,忍不住问:“阿昭,你去了哪里?”
谢昭昭也不瞒他:“我跟陛下讨了出宫令牌,回母家去了。”
赵晛闻言却是一怔。
谢昭昭似乎很讨他父皇欢心?
先前在祖祠里便是父皇救了她,昨日在甘露殿内父皇又当众为她撑腰。这便罢了,她大晚上竟还跟父皇讨要了出宫的令牌,父皇也允了她?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父皇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赵晛正失神,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向外看去,见一众太监宫女整整齐齐位列在大吉殿院中,手中捧着各式的紫檀木匣。
重喜走至谢昭昭面前,躬身笑道:“陛下口,口谕,太子妃在祖祠祭祖之时,险遭毒,毒蛇侵袭,此乃太常失察之过,今特赐珠宝首饰若干,以表慰藉。”
说罢,重喜手一抬,那些宫女太监便掀开了木匣。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堆满了匣子,在日光映照下流淌着五彩斑斓的光。各个匣子里装着不同的首饰,有簪子,有耳珰,有项圈,还有整整十套款式各异的华美步摇。
此处每一件首饰都价值连城,与赵晛所赠的那支带着瑕疵的凤衔珠牡丹步摇相比,便是云泥之别。
赵瞿此举,无异于当众打自己儿子的脸。
赵晛脸色难看极了,这些珍品并不全然来自于夜郎国,还有些是从中原进献来的华贵之物。其中有一套头面,赵晛惦记已久,本是想在薛蔓生辰当日送出,却废了许多功夫也未能如愿向父皇讨来。
便是谢昭昭受了委屈,父皇有必要送这么多珠宝首饰给她吗?
赵晛忍不住看向谢昭昭。
她面上并未露出喜色,反而有些忧愁似的,从一排排木匣子前走过,随意摆弄了两下便失去兴趣。
这么多首饰,加在一起都能买下半个京城了吧?
但这是赵瞿赏的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去当铺卖了,便也只能摆在房间里好端端供着,若是丢了少了就成了抄家灭族的罪名。
早知如此,她便应该从乞丐碗里抢回那支步摇。
重喜送完赏赐回去复命,赵瞿正伏在地上翻书,见重喜回来,懒洋洋地问:“太子妃看见那些首饰什么表情?”
重喜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叹,叹了口气……”
赵瞿翻书的动作一顿:“叹气?她就叹了一口气?”
重喜点头:“是。”
赵瞿:“……”
赵瞿:“去把任羡之召来。”
不多时,任羡之匆匆赶来。
他一进立政殿,下意识地摊开了药箱,从中取出一卷细长的银针:“陛下可是头疾又加重了?”
“什么头疾?”赵瞿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朕现在好得很。”
任羡之温声道:“那您召臣入宫是所为何事?”
赵瞿一脸正色:“你帮朕分析分析,为何朕送了太子妃许多首饰,她却唉声叹气?”
任羡之:“……”
“你怎么不说话?你跟她不是旧相识吗?”赵瞿斜睨着他,“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她喜欢过你?还是你喜欢过她?那耳珰是怎么回事?”
任羡之自少时与赵瞿相识,便从未见过赵瞿这般滔滔不绝的样子,他一向惜字如金,有如厌世般对任何事都置之不理。
如今赵瞿一脚踏进红尘,倒让任羡之有些不习惯了。
“陛下,臣与太子妃素不相识,但微臣的继妹薛蔓与太子妃乃是表亲。那东珠是微臣游学时赠于继妹之物,许是继妹将东珠制成了耳珰转送给了太子妃。”
说罢,任羡之又道:“或许太子妃不喜首饰珠宝,又忧心御赐之物不能妥善保管,招惹来杀人之祸,这才叹气。”
赵瞿追问道:“那朕要怎么做,她才会开心?”
任羡之忍不住惊讶。
若说赵瞿接近谢昭昭是因为她能帮他止痛,任羡之便勉强可以将赵瞿近日所为理解成收买人心,可事情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赵瞿如今竟是开始关心起谢昭昭的感受?
任羡之唇畔颤了颤,不可置信道:“陛下想让太子妃开心?”
赵瞿被这样一问,顿时沉下了脸。
他想让谢昭昭开心怎么了?
何至于表现得如此夸张?
让她开心,不过是顺手的事,他又不会少二两肉。
“问你也是白问。”赵瞿将手里的书扔飞了出去,喊来重喜,“朕要拟旨,给太子妃她爹升官,赏他爹一座宅院……对了,再封她阿母一个爵位,还有她阿妹,给她阿妹赏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良田商铺。”
当那圣旨传到谢家时,谢父正在写谏言批斗赵瞿。
赵瞿昨夜在长公主生辰宴上割下宫婢舌头,还将其煎成肉片赏赐给长公主食用,这般行径犹如纣王再世,简直令人发指!
此事已经传遍前朝后宫,虽不知前因,谢父却无法容忍这等残忍暴虐之举,当即便冒着大不讳,挥笔写下了痛斥天子暴行的奏章。
奏章写到一半,重喜赶至谢家宣了旨,谢父跪下接旨时听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重喜说什么“谢公忠直敢言,勤勉尽职,有匡扶社稷之功,今擢升为御史大夫,赐府邸一座,良田百顷,以彰其功”。
他不过是一个比八百石的谏大夫,除非天子特召,否则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而御史大夫却是三公之一,地位仅次于丞相,品秩中二千石,掌弹劾、律令、机要文书。
何况那圣旨中所言,不但连越数级,将他提拔为了御史大夫,还封了刘珺雁为苍梧君,享食邑八百。甚至连谢彰彰都有赏赐,十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占满了整个院子。
这还不算完,竟是又给谢彰彰送了几间京城商铺的地契。
直到重喜将圣旨交到谢父手里,他还像个木头似的没有反应过来。
“恭,恭喜谢大人,大人此番擢升,日后定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咱家在此,给大人道喜了!”
谢父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圣旨,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一夜之间他们家就鸡犬升天了?
他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当下疼得叫出声来,这才反应过来升职是真的,暴富也是真的。
重喜见谢父的反应,不禁弯眉笑了起来:“咱家要回,回去复命,不便久留,陛下口谕,命咱家取回太子妃少时画作。”
谢父呆了呆:“少时画作?”
倒是谢彰彰反应了过来,小跑着进了堂屋,将挂在墙上的那副山水图取了下来,交到了重喜手中:“可是这一副阿姐三岁之作?”
重喜仔细打量了几眼,点头:“不错,该是此画。”
等拿到了画,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只剩下谢父还在原地发愣,转过头问谢彰彰:“陛下要昭昭的山水图做什么?”
谢彰彰耸肩:“或许是仰慕阿姐画风。”
“可陛下怎么会知道咱家里有昭昭的画?”
谢彰彰答不上来了,只安慰谢父:“阿姐定是得陛下青睐,这是好事。”
不过短短一日,谢家升官发财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越国。
当谢昭昭得知此事时,后宫嫔妃们已是结了长队,带着贺礼来了大吉殿看望她。
前些日子因着祭祖之事嚼舌根的人是她们,如今见风使舵来送礼攀交情的还是她们,谢昭昭看着大吉殿里乌泱泱的嫔妃们,掩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太香了,她快喘不过气了。
谢昭昭身侧挨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好像是吕丞相的嫡女,入宫后被封为昭仪。
谢父本就是北人,但先前人卑言轻,吕丞相瞧不上他们一家子,又觉得太后必定会变着花样废除谢昭昭太子妃之位,若是走太近了说不准会惹得一身臊,便从未生出过拉拢之心。
如今却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空了许久的御史大夫之位,竟是会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谏大夫身上?
吕昭仪得了父亲之命,特意来试探谢昭昭:“臣妾前些日子新得了些香料,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特来献与娘娘赏玩。”
谢昭昭明知这些人的心思,却又不好当众驳人面子,颔首谢道:“吕昭仪有心了。”
吕昭仪见她收下礼物,当即安了心,只要谢昭昭收下她送的香料,便证明此人可以拉拢,并未记恨先前冷落之仇。
可还没高兴片刻,便看见谢昭昭对着郑昭仪、宁昭仪、安婕妤、刘婕妤也说了同样的话。
“郑昭仪有心了。”
“宁昭仪有心了。”
“安婕妤有心了。”
而后将所有嫔妃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
吕昭仪:“……”
等谢昭昭应付走了一众嫔妃,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正要舒一口气,却见大吉殿外还有一抹绿色身影。
这身影十分眼熟,似乎是上次千步廊宴会中输了比赛,险些被喂了老虎的绿裙嫔妃。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殿外徘徊许久,倏而抬头对上谢昭昭的视线,脸颊一红:“太子妃娘娘,上次的事情还未来得及感谢您,嫔妾自己做了些糕点,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这绿裙嫔妃是吕昭仪的妹妹,名唤吕自安。但两人身份却是千差万别,吕昭仪乃吕家嫡女,而吕自安是一个厨娘所生的庶女,进宫之后只得了一个良人的封号。
谢昭昭打量她的功夫,她已是满脸通红,仿佛受惊的兔子,两眼隐隐含泪。
吕自安不是第一次来大吉殿了。
千步廊宴会之后没多久,谢昭昭便去了祖祠祭祖,而后皇宫中谣言满天飞,那时候人人对谢昭昭避而远之,吕自安偷偷来过大吉殿两次,带着糕点想来看望谢昭昭。
但谢昭昭当时正憋着一股气跟长公主斗法,她日日闭门不出,吕自安也不好直接闯进殿内,只得作罢。
如今来看望谢昭昭的人太多,她们送的礼物无一不是贵重稀罕的物件,吕自安这一盒糕点便显得寒酸极了。
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吕自安埋下头,将食盒往回缩了缩。
她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正不知所措时,却听见谢昭昭道:“谢谢你,我刚好有些饿了。”
吕自安恍然抬首,谢昭昭已是走近了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你是特意在此处等我吗?”
谢昭昭打开了食盒,见食盒里装着各色精致的糕点,随手捻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吕自安下意识地点头,又慌忙摇头:“嫔妾在等吕昭仪,她方才去立政殿了,她说若是半个时辰不出来就让嫔妾先回去。”
谢昭昭挑眉:“吕昭仪去立政殿做什么?”
吕自安顿了顿:“……侍寝。”
第38章 三十八个女主赵瞿疯了
吕昭仪入宫很多年了,却没赶上好时候,原本在赵晛出生之前,赵瞿还居在深宫后院的昭庆殿里。
后来赵晛生母难产而亡,赵瞿便搬到了立政殿,很少踏入后宫了。
偶尔会有嫔妃来到立政殿走动,借着送汤送点心的由头想见一面赵瞿,却连立政殿的殿门都进不去,只有在千秋殿给太后请安时才能有概率见到赵瞿。
时间久了,比她早入宫的嫔妃已是磋磨平了心气,再没心思争风吃醋,也不再奢求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她们三两成群抱团取暖,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煮茶论诗,投壶放鸢,听曲打牌,日子过得倒也不算乏味。
但吕昭仪跟她们不同,她生来便有不同寻常的抱负:她要成为整个越国最尊贵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大权在握。
如今的太后就是吕昭仪奋斗的终极目标,不过她跟太后不同,太后生不出儿子来,只能扶持别人的血脉登基即位,最后落得母不慈子不孝的尴尬处境。
而吕昭仪吸取了这个教训,她要自己生。
她在后宫蛰伏了许多年,却迟迟没有寻到机会,直到昨日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赵瞿为太子妃撑腰当众落了橙家颜面。
越国前朝后宫紧密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橙家受辱便相当于土人受辱。
先前由土著部落开化而来的家族足有百户,如今土人也不过是表面上团结罢了,实则各个家族都在暗中蓄力,只待橙家式微便取而代之。
土人人心浮动,北人也难免生出别样心思。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赵晛稳坐太子之位一日,吕丞相便不可能彻底扳倒橙家。
除非赵瞿能与北人再生下一个皇子,此事就有了转机。
吕昭仪作为吕丞相的嫡亲女儿,毋庸置疑是最好的怀孕人选,而吕昭仪本就有母仪天下的雄心壮志,自然要为父亲分忧解难,主动提出承宠侍寝。
但想要被赵瞿宠幸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吕昭仪已是为此暗中预谋了许多年,她今日去过大吉殿后,特意回去沐浴更衣,换了身太子妃同款服饰。
赵瞿如此宠信太子妃,必定是太子妃身上某种东西吸引了他。吕昭仪思来想去,将谢昭昭仔细分析了一遍,决定先从衣着服饰上下手,模仿她的言行举止和神态语调。
不止如此,吕昭仪还做了两手准备,她早就听闻内宫中传出风言风语,道是当今天子不好女色好男色,所以后宫嫔妃三千,他从来都是碰也不碰。
她认真钻研过此事的可能性,只觉得言之有理,中原那些国家的君王便有好男风的先例,不过有些君主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大多是私养男宠,偶尔也会宠幸后宫嫔妃,只为延续
子嗣。
赵瞿身边少见异性,近乎全是同性的太监、侍卫,再看他素来宠信的任太医,生得清癯如鹤,眉眼温润,举手投足透着股文雅的书卷气,又从来只听他一人的调遣。
种种迹象,难免引人遐想。
是以吕昭仪特意让父亲寻了一位容音相貌媲美任太医的清倌,扮上了太监服饰,跟随在她左右。
吕昭仪为确保此事能顺利进行,做足了功课,甚至还动用了夜郎国传来的秘制香料,据说此香料可以助情增欲——她不敢确定赵瞿到底是好男色还是肾虚不举,索性一起准备了,以备不时之需。
吕昭仪站在立政殿外,轻吐出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古籍医书,面上扬起嫣然笑意:“劳烦重喜公公通报一声,臣妾听闻陛下头疾时常发作,翻遍医书,寻得一卷失传已久的奇书典籍,或可治愈此疾。”
重喜看了一眼吕昭仪。
她今日穿得很是素净,摘去了鬓间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只着一支海棠珠花步摇,整个人像是褪去繁华的白釉花瓶,淡雅得恰到好处。
他方才远远见到身影,还以为是谢昭昭来了。
重喜朝吕昭仪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大殿内。
赵瞿正伏在地上翻书,他赤足披发,身旁摆满了被撕得粉碎的书卷,时不时翻书翻得急躁了,便顺手拾起一旁的木槌咚咚敲两下红木鱼。
重喜躬身将吕昭仪所言复述了一遍,赵瞿恹恹抬眸:“让她滚远点。”
重喜正要转身去回话,赵瞿却又倏而开口:“等等,叫她进来罢。”
赵瞿已经连着翻了许多天的古籍了,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离奇古怪的事——他跟谢昭昭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她的痛觉为什么会转移到他身上?
看样子谢昭昭根本不知情此事,他只能翻阅乱七八糟的野史秘籍,八卦奇书,试图从中找寻到答案。
赵瞿总不能一直跟谢昭昭捆绑着,任羡之早便说过她脉象似有短命之兆,万一她哪天突然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活活疼死。
他可不想给她陪葬。
便是她不死,谢昭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赵瞿无法容忍这样如软肋般的存在,唯有解开两人间的羁绊,方可绝了后患。
吕昭仪施施然走进立政殿,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帝王的寝室,难免有些紧张无措,她指尖捏紧了衣袖,面上却看起来从容不迫:“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赵瞿懒洋洋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吕昭仪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起来,轻咬唇瓣:“这古籍是家父寻来,上面记载天文历史、医理道术与偏方奇术,嫔妃见其中有头疾之方,便想拿来献于陛下一试。”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抬首,却又不敢直视圣颜,只用双目余光望向天子陛下。
他穿了身黑袍,毫无形象可言地伏在地上,衣袂散乱,发丝垂落,与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模样大相径庭。
但赵瞿长得好看,身量清癯似雪中修竹,肤色白如薄瓷,生就一副宝相庄严的慈悲轮廓。
他身上有极强的威压,纵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轻飘飘扫她一眼,便叫她浑身颤栗,恨不得跪伏在他脚下。
吕昭仪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脏便如擂鼓般狂跳,鬓间细汗已是悄然渗出。
“拿过来罢。”
懒洋洋的嗓音落下,吕昭仪将手中古籍交给身侧太监打扮的小倌,同时给小倌使了个眼色。
赵瞿喜怒无常,又最痛恨旁人的算计,今日之举实属冒险。
既已有赵晛生母的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提前给自己想好退路,所以她没有在自己身上熏那助情香,而是在小倌身上和那古籍之中做了手脚。
吕昭仪素日喜香,更擅调香,她将夜郎国传来的助情香加以改动,增以提肾阳的滋补药物,又添了一味曼陀罗花粉,藏于古籍页面之间。
待到小倌上前翻动书页,便会飞起尘粉,如此赵瞿吸入曼陀罗花粉后,很快就会精神亢奋,目生幻觉。
再配合上小倌熏洗在头发和衣物上的助情香,赵瞿就算不举也要血脉贲张,情难自禁。
到那时小倌会借机离开,吕昭仪则安静等候赵瞿主动便是。
事后赵瞿若是追究此事,也难深究到她这里,毕竟她从始至终都未上前靠近过赵瞿,身上更是毫无破绽,玄妙全藏在书中,扬尘后便融于空气无色无味。
大不了将那小倌拿去抵命,总归赵瞿还要借着吕家平衡土人之势,即便他心里不爽,却也不会将此事闹得太难看就是了。
吕昭仪打定主意,双目忍不住跟随着小倌脚步,悄悄定在了赵瞿身上。
小倌跪伏在赵瞿身侧,先叩了一首,恭恭敬敬将手中古籍摆正到赵瞿面前,指尖轻颤着翻开了书页。
赵瞿斜睨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小倌,见他面红耳赤,手指颤抖,不由眉梢一压:“你脸红什么?”
小倌自是有苦难言,他半柱香之前便换上这熏了助情香的衣裳,一头乌发从里到外浸透助情香的气息。如今面见圣颜,他紧张地忍不住频频吐气,还未完成吕昭仪交代的任务,已是吸入了不少助情香,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
他不知该如何回话,一张脸却是红得更厉害了。
“陛,陛下,奴婢,奴婢……”
赵瞿也不等小倌回应,见小倌动作慢吞吞的,顺手便将小倌手里的古籍抢了过来,随手翻开。
泛黄的书页上积满了飞尘,洇着发霉的潮湿气息,乍一翻开飞扬起斑驳尘雾,呛得赵瞿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嫌弃地将古籍拿远抖了抖,随手翻阅起吕昭仪所言的古籍奇书:“你可以走了。”
吕昭仪一愣,连忙给小倌打起眼色。
小倌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陛下,那偏方在后面,奴婢给您找出来。”
先前他离赵瞿不算近,赵瞿便也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如今小倌靠得近了些,那熟悉的气息一股子往他鼻子里钻,赵瞿盯着小倌的脸看了片刻,倏而拊掌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橙家先前用助情香算计他,如今又来一个吕家,他们当他赵瞿是配种的牲口?
他先前有一瞬,竟还以为吕昭仪是真心关怀他的身体。
赵瞿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但那笑声像是从喉管里硬挤出来的,尖锐又带着几分扭曲,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他笑着笑着,便又哭了起来。
哭得十分伤心委屈,眼尾泛着一抹潮红,孩童般手脚并用着爬起了身,失魂落魄地往身后某个方向走去。
吕昭仪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和哭声吓得呆住。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她曼陀罗花粉加多了?
她还未缓过神,却听见身前不远处响起一道刺耳的惨叫。
那叫声痛苦而凄厉,伴着“嘶嘶”的倒气声。
吕昭仪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便见赵瞿手中执着一柄沾染黏稠血色的长剑,另一手抓着小倌的头发,正在吃力地切割他的脖子。
赵瞿一会哭一会笑,脸上溅满了小倌的血,不过弹指之间已是将小倌的脖子割开了一半,摇摇欲坠耷拉在肩上。
小倌不再叫了,吕昭仪却忍不住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她手脚哆嗦地不成样子,想要起身逃跑,但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能瘫坐在地上不住向后退着。
赵瞿疯了……
赵瞿会杀了她!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吕昭仪方才颊边的红晕还未褪去,此时脸色已是化作惨白,她胃里一阵翻滚,
酸液涌到了嗓子眼,却被求生欲支配着咽了回去,手脚并用向外爬去。
可惜没爬出多远,就被赵瞿抓住了头发。
他眼睫湿润,微微俯下身,一手攥着她的鬓发,歪着头缓缓靠近她。
赵瞿与她贴得很近,他握紧手中的长剑,用那张沾满鲜血的手掌轻抚吕昭仪的脸颊,动作亲昵又缱绻,一寸寸摩挲过她白皙的肌肤:“你为什么要跑?”
“你不是想要给朕生孩子吗?”
赵瞿抚过她的下颌,指尖向下滑过,倏而握紧,逼迫着她与他对视。
他血红的脸便猝不及防撞进了吕昭仪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眸仿若化作三尺寒潭,神态宛如恶鬼。
她浑身僵硬,抖如糠筛,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赵瞿见她不语,又折返回了小倌的尸体旁,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小倌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吕昭仪面前。
“你闻闻他的脑袋香不香?”
话音落下,赵瞿便将小倌的脑袋怼到了她鼻子底下,那张满是惊恐死不瞑目的脸庞骤然贴近,吕昭仪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酸臭的黏液混着血腥味,在砖地上溅开一片污浊。
她蜷缩着身子,额角冷汗涔涔,素白的衣裙溅上斑斑血色,鬓间步摇颤个不停:“陛下,臣妾知错……求陛下看在臣妾父亲的情面上,饶臣妾一命……”
赵瞿摇摇头,轻轻环住她的胸颈,剑刃便贴在了吕昭仪的咽喉上:“你得跟他做个伴,不然他会孤独的。”
吕昭仪身体一瘫,只觉得绝望像是无尽无头的潮水,张牙舞爪化作会吃人的怪物,一点点将她湮没。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疾跑的脚步声。
吕昭仪在一瞬间燃起生的希望,又很快泯灭。
赵瞿是天子,他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掌管世人生杀予夺,若是他想杀了她,又有谁能救下她呢?
她流着泪阖上了眼。
“陛下——”
一道带着哑意的女声远远响起。
赵瞿动作顿了顿,抬起湿润的眸,看向了殿外逆着月光狂奔而来的身影。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身影。
她越来越近,直至赵瞿看清了她的脸。
谢昭昭,是谢昭昭。
已是抵在吕昭仪颈上的长剑,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赵瞿哭着朝谢昭昭跑去。
第39章 三十九个女主原来赵瞿的好感不是无缘……
赵瞿披发赤足,浑身是血,手里还提着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一边哭一边向她跑来。
这一幕落在谢昭昭眼里实在算不上唯美。
幸而她上辈子做杀手时见识良多,这才不至于被他疯癫的行止吓得当场晕厥。
赵瞿几乎是爆冲到了她怀里。
他俯下身,将溅满血的脸埋在她颈间,紧紧圈住她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她,她们,她们要奸.淫朕……”
谢昭昭:“……”
方才她听吕自安说到“侍寝”二字时,便顿感不妙。
长公主在生辰宴上被赵瞿羞辱,此事必然会牵扯出众多后果:一是土人可能会因此内讧,试图将橙家取而代之;二是橙家恼羞成怒,恐怕会生出异心,筹谋报复赵瞿;三是北人动了心思,想要借着此次橙家受辱的好机会乘胜追击,寻个机会让赵瞿诞下北人子嗣,往后方可与土人抗衡。
问题来了,若赵瞿是个昏聩好色的君王,吕昭仪上赶着去侍寝也算是两相情愿,各取所需。
可赵瞿不近女色,已是多年未曾踏足后宫半步。
吕昭仪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她既然选在这种时候去“侍寝”,恐怕是已经做足了准备。
果然谢昭昭一问,吕自安便全盘说了出来。
她道吕昭仪身边跟了一个长相清隽的小太监,还说吕昭仪寻到了一本可以治疗头疾的古籍书要献给赵瞿。
什么小太监,分明是吕昭仪认为赵瞿不好女色好男色,便投其所好准备了一个男人给赵瞿。
若单单是如此便罢了,但吕昭仪此行目的并不是让小太监伺候赵瞿,而是要自己承欢受孕。
是以吕昭仪必定会对赵瞿下药,这样赵瞿神志不清时,她才有机可乘。
当年赵晛生母便是如此一举得孕,吕昭仪如今也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却不想想赵瞿是怎样的性子。
彼时赵瞿第一次被下药时,年纪尚幼,又有太后专权横行,土人独大,他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无法反抗。
而此时的赵瞿大权在握,不论土人还是北人都只能俯首帖耳,他早已无所顾忌,怎会任由吕昭仪为所欲为。
便是吕昭仪今日得逞,赵瞿会让她活着离开立政殿吗?
吕昭仪是吕丞相之女,吕丞相又是北人之首,若赵瞿杀了吕昭仪,岂不是相当于跟北人结仇为敌?
他昨天才刚得罪了橙家,今日要再与吕家结仇,恐怕不等到赵晛篡位,他便要被橙家和吕家联手搞死。
谢昭昭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却倏而听到立政殿传来惨叫声,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便狂奔而去。
原先跑进大殿前,谢昭昭只担心吕昭仪被赵瞿杀了,可此时看见赵瞿浑身发抖地抱着她,哭着说她们要奸.淫他,她胸口莫名疼了一瞬,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穿过胸腔,细细拉扯着她的心脏。
因为赵瞿是男人,所有人便都觉得他被下药又如何,左右他也不吃亏。可从未有人想过,不论是赵晛生母当初的行为,还是吕昭仪今日对赵瞿下药之举,都是对赵瞿人身权利的极端侵.犯。
只要他不愿意,这就是胁迫,这就是强.奸。
谢昭昭迟疑了一瞬,缓缓抬手覆在他被汗水浸透的黑发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赵瞿身体僵了僵,近乎癫狂的戾气在此刻尽数退散。
他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手臂也不再抖了。
只是依旧如铁钳般紧紧箍抱着她,像是在万丈狂澜中攥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
瘫在大殿内的吕昭仪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满面涕泪,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抽搐,只有一条无力的手臂虚虚撑在呕吐物中,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颤抖的齿关不停重复着几字。
“救救我,救我,求你救救我……”
谢昭昭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吕昭仪,朝着跟进来的重喜道:“先将吕昭仪送到我殿里去。”
重喜得了命令,下意识看向赵瞿,见赵瞿对此毫无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吕昭仪,连拖带拽将吕昭仪带离了立政殿。
宿卫十分熟稔地清理干净了地上的血迹脏污和尸体,谢昭昭从赵瞿手里夺过小倌的脑袋,面不改色地扔给了宿卫:“劳烦大人转告内监,请内监尽快召任太医入宫。”
宿卫应了声是,看向谢昭昭的眼神十分复杂,又有惊讶,又有敬畏,更掺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佩服。
他在此伺候赵瞿多年了,熟知赵瞿秉性:凡是赵瞿想杀的人,皆如蝼蚁般难逃一死。在君王眼中没有情分,没有顾忌,更没有心慈手软这几个字。
方才小倌被割喉时,宿卫早便听到声响赶至殿内,一看赵瞿平安无事,便又伏身退下。
他自然是听到了吕昭仪的求救,但身处皇宫最大的保命之策就是不要听不该听的,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管不该管的。
便做个瞎子聋子,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宿卫以为吕昭仪今日难逃一死,却没想到谢昭昭会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立政殿。
他更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只喊了一声陛下,便让那又哭又笑濒近疯癫的赵瞿扔下了剑。
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人能做到如此?
恐怕就是太子殿下来了,也未必能救下吕昭仪一命。
宿卫在心底叹息,连忙抱着小倌的脑袋离开,将立政殿留给了谢昭昭和赵瞿两人。
赵瞿一动不动,身体硬得像块石头。
谢昭昭捉住他的手,将他紧紧环在她身上的手臂扒拉了下
来:“陛下,你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话音未落,赵瞿便倏而弓起腰来,脚下摇摇颤颤向后退了两步,俯下身呕吐起来。
他今日没怎么进食,呕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早上喝的薯蓣羹,等吐完了黏糊糊的粥米,便又开始吐酸水。
赵瞿呕吐的动作幅度太大,身子晃悠两下,踉跄着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他狼狈地蜷缩着身体,却还在止不住的呕吐。
等实在吐不出东西,赵瞿又开始说起胡话。
“阿弟,你今日还难受吗?再等一等,你撑住了,我去求他们,等太医来了你的病就会好了……”
“母妃不哭,阿弟没有死,你摸摸他,他的手还是热的!”
“母妃,你疼不疼?我要杀了他们,我以后一定杀了他们!”
他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什么,惨白的脸上满是无措:“母妃,你别死,求你了,你不要寻死……”
谢昭昭见过赵瞿很多模样,傲慢的,冷漠的,残忍的,唯独没见过他这样脆弱不堪的一面。
像是被剥了壳的蜗牛,失去硬甲的庇护,便只能蜷缩在阴湿角落里等待着死亡到来。
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但这念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无情按下。
谢昭昭觉得自己今天相当感性,毕竟面前这位刚刚割掉了一个人的脑袋,谁家蜗牛会杀人啊?
她绕过赵瞿的呕吐物,走到他背后,将他往后拽了拽。
等拽到了干净的区域,谢昭昭便松开手,顺势坐在了他身后。
任羡之不在皇宫,她等着也是等着,索性将系统面板调了出来。
赵晛的好感度停滞不前,而赵瞿好感度又上涨了五点,加上先前的十七点好感度,她今天一次可以兑换两条线索,兑换过后还余下两点好感度。
谢昭昭点了兑换按钮。
系统:【你曾在皇宫里见过他。】
系统:【他很年轻。】
谢昭昭:“……”
没了?这就没了?!
这完全可以合并成一条线索,为什么要占用她两条线索的名额?这什么狗系统,占她便宜?
谢昭昭气得往赵瞿身上锤了几拳。
赵瞿哼唧了两声,蜷着身子往她脚边贴了贴。
等任羡之匆匆赶到时,便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早就知道赵瞿跟谢昭昭的相处模式不同寻常,如今亲眼所见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任羡之从八九岁便跟着赵瞿了,从未见过赵瞿亲近过谁。
他敛住眸色,缓步上前:“微臣叩见太子妃。”
谢昭昭哪想到任羡之来得这样快,眼皮一抽,连忙收回了手:“任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值夜?”
任羡之温声道:“微臣从东宫赶来。”
谢昭昭:“你去看我表姐了?”
任羡之颔首:“天气转凉,家母托微臣转交些体己之物。”
他口中家母便是薛蔓改嫁到任家的生母了。
谢昭昭能看出任羡之对待薛蔓有所不同,但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她并不感兴趣便没有多聊,指着赵瞿道:“陛下好像是中了什么迷药,方才呕吐过后就开始说胡话。”
任羡之轻按在赵瞿腕间,请脉过后:“陛下脉象紊乱,似有起烧之兆。微臣先煎一副药疏解陛下体内风热,服用后盖上薄被微微发汗,待陛下汗止,再辅以药浴擦身以便腠理通畅。”
他说着便放下药箱,亲自去了太医院抓药。
等任羡之回来,赵瞿已是不再胡言乱语,整个人陷入昏迷状态,面色潮红,呼吸短促,似有灼热之气在胸膈间翻涌。
任羡之跪坐在赵瞿身侧:“劳烦娘娘将陛下扶起,以便微臣哺药。”
谢昭昭也学着任羡之的样子跪坐下去,拖着赵瞿的身体靠在自己膝上,扶正了他的脑袋。
任羡之垂首,细细将汤匙中的褐色汤药吹得温凉,递到赵瞿唇边,像是哄孩子般温声道:“陛下,该喝药了,张嘴。”
赵瞿毫无反应,薄唇紧抿着。
任羡之尝试了几次,那汤匙都无法撬开赵瞿的唇齿,白白浪费了几勺子浓稠的汤药。
谢昭昭见状,伸手捏住了赵瞿的下颌。
只听见“咯嘣”一声响,她徒手卸掉了他的颞下颌关节。
谢昭昭:“好了,可以喂药了。”
任羡之:“……”
他沉默一瞬,抬手继续喂药。
汤药不时沿着唇畔淌落下来,任羡之便不急不躁地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再继续重复喂药的动作。
谢昭昭忍不住道:“任太医,你对陛下似乎很不一样。”
不但是任羡之对赵瞿不一样,赵瞿对任羡之也很不一样。
倒也难怪吕昭仪会误会。
任羡之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听出了谢昭昭话语中的误解,便轻声解释道:“陛下于臣有恩,微臣这条命是陛下的,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他如今看起来声名显赫,誉满天下,却无人知晓他曾经过着怎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任羡之并非任家嫡出,而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当年若不是赵瞿向他伸出援手,他早已是尸骨无存。
世人皆道天子横行暴虐,唯有任羡之知道,赵瞿并非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任羡之垂眸:“娘娘可知陛下为何要提拔重喜公公为内监?”
谢昭昭摇头。
她一直很好奇这件事,赵瞿向来是个没耐心的脾性,却不知为何偏偏选了个说话不利索的重喜贴身侍候。
“那时陛下犯了头疾,夜里辗转难寐,便一路游荡至掖庭。他站在井边看到了井底的月亮,想要伸手捞月,却被重喜公公误以为要投井自尽,横冲直撞地跳了出来,硬是将陛下从井边拖了下来。”
“陛下便是这样的人,若你待他有一分真心,他就会回以十倍。”任羡之看向谢昭昭,眉眼带上了笑,“陛下常跟微臣提起娘娘,想必娘娘待陛下是极好的。”
谢昭昭沉默起来。
赵瞿与赵晛不同,每次增长好感度系统都不会及时播报,往往是她后知后觉查看系统面板时,才发现赵瞿的好感度又涨了。
她总觉得那好感度涨的莫名其妙。
如今让任羡之这么一说,谢昭昭好似明白了先前赵瞿的好感度都涨在了哪里。
许是别苑曲水亭中的那一碗姜丝枣汤和她口中哼唱的北谣;许是她陪着他一起淋雨又一同沐浴;许是她装作梦游时对他放肆的拥抱;又或许是她将他带回家同吃同睡的平凡一夜。
原来赵瞿的好感不是无缘无故。
原来他跟她一样,极度渴望着被爱。
就如重喜在曲水亭里所言的那般,赵瞿是个很好的人。
谢昭昭感觉心脏有些酸酸胀胀的疼,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赵瞿,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举目无亲,孑然一身。
可他又跟她不全然一样,他曾经得到过父母家人的爱,却不知是从未得到过爱和羁绊让人痛苦,还是得到了又失去更叫人痛彻心扉。
任羡之喂完汤药,收拾起药箱:“微臣家中还有些急事,便劳烦娘娘给陛下擦身药浴。”
谢昭昭答应下来:“哦好。”
随即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什么?擦什么身?”
第40章 四十个女主双重折磨
任羡之温声道:“汤药服毕后,盖上薄被微微发汗,待陛下汗止,再浸泡于药浴中以丝瓜络擦体。擦体之时,需遵循经络走向,由颈项起始,过腋窝、双臂、掌心、肩背、腹股沟、大腿根、腘窝与脚底,擦至皮肤微微发红即可。”
他十分有耐性地向她解释,似是怕她记不下来,转而从药箱中取出纸笔一一写了下来,递到了谢
昭昭面前。
谢昭昭眼皮一掀:“任太医不是说陛下于你有恩,纵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如今正是需要任太医报恩之时,任太医家中到底有什么急事,竟是比陛下还要重要?”
任羡之见她视线直勾勾看过来,心下不由苦笑。
他是个不太会撒谎的人。
正是因为他将赵瞿看得重要,才更要抓紧时间离开立政殿。
赵瞿吸入了不少致幻的曼陀罗花粉,再加上助情香佐力,药效便翻了数倍不止,此时恐怕是冷热交替,神智游离,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仿若置身于炼狱。
任羡之便是陪在赵瞿身侧,对赵瞿而言亦是毫无益处。反倒是谢昭昭,倘若她能多多触碰赵瞿,或许可以减轻些赵瞿身体上的痛苦。
而且他留在这里,只会让谢昭昭有所顾忌,行事拘谨。还不如尽快离开,将后续药浴擦身的诸多事宜交托于谢昭昭,给两人制造出更多单独相处的空间。
虽然这离开的借口确实寻得拙劣,任羡之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托词。
他正哑口无言,试图绞尽脑汁再编造出一个合理说辞时,便听见谢昭昭道:“罢了,昨日多谢任太医在宴上出手相助,既然任太医有急事便先行离开,我会照顾好陛下。”
任羡之松了口气,道了声娘娘客气,将记好的擦身顺序交到谢昭昭手里,离开前不忘叮嘱:“陛下往日沐浴从不假手于他人,便是因为不喜外人触碰,还请娘娘亲力亲为,以免给内监等人招惹杀身之祸。”
这话完全是善意的提醒,听在谢昭昭耳朵里却有些莫名其妙。
不喜外人碰触?那她是什么人?内人?
任羡之似乎很信任她的样子,如今正是赵瞿需要人的时候,他便如此将赵瞿丢给她了?
真不知道任羡之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也就是她和赵瞿没有仇怨,不然他这般浑身破绽的模样,她若是对他有杀心,只怕赵瞿已是死了千百遍了。
谢昭昭目送任羡之离开,先接回了赵瞿的颞下颌关节,而后起身从床榻上拖下来了一床被褥。
赵瞿方才呕吐时不慎迸溅到了衣袍上,她扯拽着褪下他的外袍,将被褥摊平在地上,像是卷寿司一样将他裹了进去。
任羡之说要等汤药起效,捂出汗才能药浴擦身。
谢昭昭便坐在赵瞿身侧等候,趁这间隙又打开了系统面板,盯着系统方才提供的两条新线索微微失神。
现在她得到的全部线索分别是:他们不是胎穿,弟弟是富家子弟,父母跟弟弟在一起;弟弟是北人;她曾在皇宫里见过弟弟;弟弟是个年轻人。
因为她之前怀疑过吕献,得到新线索自然是忍不住先往吕献身上套一套,如今将所得的线索挨个往吕献身上比对,却发现除了第一条胎穿和父母是否跟他在一起的线索,谢昭昭不能立刻确定之外,其他的线索几乎与吕献完美契合。
吕献是吕丞相的嫡长子,吕丞相又是北人之首,这一下便满足了弟弟是富家子弟和弟弟是北人这两条线索。
吕献二十多岁,满足年轻的这条线索。
吕献因出身高贵,经常出入越国宫宴,她昨日便刚在长公主生辰宴上见过他,满足她曾在皇宫见过弟弟这条线索。
但即便如此,若是单凭这些含糊不清的线索,谢昭昭还是无法确定吕献就是刘耀祖。
她只能尽快再多获得一些好感度,以此兑换更多的线索。
谢昭昭关闭了系统面板,垂首看向赵瞿。
他面色依旧潮红,却是滴汗未出。
想不到他那通体冰凉,身上不见一丝汗意的特殊体质,竟是在此时成了疏解药效的最大阻碍。
谢昭昭将手背抵在赵瞿额上试了试,仍是滚烫得吓人。
若是再这样烧下去,他会不会被烧成个傻子?
傻子会更好攻略一些吗?
不会阿巴阿巴地流口水吧?
谢昭昭短暂脑补了一瞬,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裹住赵瞿的被褥重新摊开,平躺在了他身侧,喊了重喜进来。
“劳烦重喜公公将我们裹在一起,再取来几层厚褥披在我们身上。”
重喜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按照谢昭昭要求的那般,扯着被褥的两头将并排躺平的两人紧紧裹住,又取来了深冬时才会铺盖的厚被子,里三层外三层披得密不透风。
刚一裹上被褥,谢昭昭便开始止不住地冒汗。
岭南的秋末仍带着黏腻的暑气,即便入了夜,那股燥热也丝毫不减。身体像是被放进了蒸锅,偶尔从窗户吹进一丝风,也是湿的,热的,如同一股股翻滚的热浪,将人熏烤得面目模糊。
好热,好粘,好痒。
蚊子嗡嗡萦绕在耳畔,谢昭昭却分不出手去拍打一下,她贴紧了赵瞿,不多时额间碎发便被汗水打成了一缕一缕,吐出的呼吸也变得浑重灼人。
“你没有汗腺吗?”她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属狗的?”
往日赵瞿身上不出汗,冰冰凉凉抱着很是舒爽,而此时他通体滚烫,活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谢昭昭等了片刻,终于见他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水,连忙喊来了重喜,将重重叠叠的被褥卸了下去。
她顾不得停歇,招呼着重喜和宿卫:“快帮我把陛下抬到汤池中去。”
只剩下药浴擦身这一项,谢昭昭今日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立政殿偏殿中专有沐浴更衣的汤池,重喜早已备好药浴,与宿卫大哥一同将赵瞿抬进池中,见谢昭昭满头大汗,重喜忍不住问:“娘娘,可需要奴,奴婢陪同伺候?”
谢昭昭下意识便想点头,但转念又想起了任羡之临走前的嘱咐,只得叹了口气:“不用。”
待两人退下,她将偏殿大门从内闩住,迫不及待地褪下了黏在身上的衣裙,光溜溜钻进了汤池中。
反正赵瞿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她何苦自己为难自己,非要穿着一身汗涔涔、血糊糊的衣裙泡在池子里。
谢昭昭先将自己身上的黏腻冲洗了干净,而后扶着汤池的边沿,淌着水慢悠悠走到了赵瞿面前。
他后背倚靠在汤池边缘的石阶上,脑袋无力地垂在肩侧,白瓷似的脸庞上血迹早已干涸,斑斑点点似是雪中红梅,竟有几分破碎凋零的美感。
她端详了他片刻,伸出手去,落在那单薄内裳的系带上,轻轻一扯,布料便松松垮垮垂落至腰间。
谢昭昭视线随之而动,止在他身前。
赵瞿赤着的胸膛平坦宽厚,明明穿着外袍时显得清减削痩,褪下衣物,该有的肌肉轮廓却一丝不少。
烛光错落映在水面,那流畅的线条一直沿着腰线向下,隐约没入悠悠晃动的药汤里,泛着盈盈灿灿的光泽。
当真是一副完美无缺的躯体。
谢昭昭轻啧了一声,伸手要去解他的内裳。
指尖刚触到内裳,她动作一顿,悬在半空的手臂倏而颤了颤。
越国人不似中原那般穿犊鼻裈,因岭南气候炎热潮湿,他们大多穿胫衣。
这种胫衣说白了就是两条分开的裤管,从小腿包裹到膝盖以上,裤管上连接两条系带,分别系在腰带上。
换而言之,脱掉赵瞿上面的内裳后,就可以看到开裆裤。
谢昭昭忽然觉得有些忐忑。
任羡之将擦身的顺序写了下来,基本就是从上到下擦个遍,其他地方还好说,唯独腹股沟和大腿根这两处属于相对隐蔽之地,需要格外谨慎。
任羡之说赵瞿不喜欢外人碰触,虽然赵瞿平日对待谢昭昭与旁人有所不同,可也不代表他会希望自己在昏迷不醒时被她触碰隐私。
不擦这两处应该也没事吧?
谢昭昭的手往回缩了缩,正要收回来,又倏而想起上次在别苑汤池中被他看光的窘迫画面,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都看了她,她看看他又能如何?
左右赵瞿昏迷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说了,她只是按照医嘱行事罢了,赵瞿要怪就怪到任羡之头上,谁叫任羡之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谢昭昭不再纠结,伸手就扯下了赵瞿的内裳,利利索索地抛到了汤池之外。
她站在池水中,浮动的汤药几乎漫过她腰间,不知从何
处灌进一丝微风,激得她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谢昭昭下意识看了一眼赵瞿的脸,见他双眸紧紧阖着,这才安心地垂下眸,透过氤氲雾气望向了池水深处。
药浴颜色微微泛黄,但水质清透,很容易便能看到隐秘的轮廓。目光触及之前,谢昭昭还颇有雄心壮志,似是要将上次在别苑中被占去的便宜全都连本带息收回来,乍一撞见那物什,她吸了口气,却是慌慌张张错开了视线。
什么情况?赵瞿不是不行吗?
难道是吕昭仪下药下猛了?
明明她呼吸平稳,心脏却莫名跳得很快,眼前像是装了个放映仪,时不时回闪着那模模糊糊的轮廓。
谢昭昭忙不迭爬到了汤池边,捞了一件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等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她才拾起池边的丝瓜络,深吸一口气,重新迈进了汤池中,一手托住赵瞿的后颈,另一手拿着丝瓜络在他前胸后背擦洗起来。
薄薄水雾将他冷白的皮肤熏成淡绯色,黑绸似的乌发浮在水面上摇曳不定,两道锁骨盛着盈盈水光,随着他呼吸起伏,不时有水珠顺着肌□□壑滑落。
为方便擦拭,赵瞿背靠在汤池边,整个人向后仰着身子,托在他颈后的手掌便成了他脑袋的唯一支撑。
丝瓜络擦洗过的皮肤泛起微微的红,谢昭昭指尖所触之地皆是一片燎原火灼,她看了觉得有趣,瞬时玩心大起,拿着纹理粗糙的丝瓜络在他胸膛上作起画来。
指腹用力擦两下,便是蜿蜒的绯色痕迹,远看似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若是轻轻一刮,浅痕便如晚霞般层层晕染开来,犹如山间雾气朦胧。
丝瓜络在她手中时而疾走如飞,时而迂回婉转,倒成了墨笔,将一道道红痕纵横交错,不多时便勾勒出一幅赤色山水图。
谢昭昭收手时最后一笔不慎刮到了凸起的红晕,赵瞿齿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没入汤池的身体似是动了动,惊得她身体僵了僵。
她将丝瓜络藏在背后,小声试探地唤了声:“陛下?”
赵瞿不动了。
谢昭昭又唤:“赵瞿?”
赵瞿没有反应,双目仍是紧紧闭着。
谢昭昭松了口气,却不敢再戏弄他了,拿起丝瓜络老老实实地擦起了他的后背。
他原本是背靠在汤池边沿,如今要擦洗后背,她便迎面将他搂抱在了怀里,以双肩抵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温热的池水在两人肌肤相贴处漾开细密的涟漪,谢昭昭放轻了手上的力度,只贴着脊椎向下寸寸擦拭,将要擦到尾巴骨时,她指背不慎擦过了腰后的皮肤,却触到一道凹凸不平的疤。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往那处看去。
但那伤疤位处腰后以下,她托着他的上半身,实在不便张望,索性将赵瞿翻了个面,扳着他的身体让他俯趴在汤池边。
与身前完美无瑕的皮肤不同,赵瞿腰脊之下布满狰狞骇人的烫疤,褐红色的纹理一片连着一片,像是破掉的衣裳又打了补丁,看起来或许是被施过烙刑。
只是一般的铁烙都是方形或者圆形,赵瞿身上的烙印却如同一圈圈牙印似的。
谢昭昭记得纳粹时期有人发明了一种钳式烙铁,将圆柱形的钳嘴烧得火红,夹在受刑者的大腿或上臂部位。
用在赵瞿腰脊上的铁烙,恐怕就是类似的钳式烙铁。
赵瞿入狱时是九岁,也不知尚且年幼的他是如何忍受下这般酷刑折磨,硬是苦苦熬到了登基继位,涅槃重生的那一日。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常人所不能成。
谢昭昭不禁对赵瞿生出了些敬佩之心,擦身的动作也放柔了些,像是怕牵扯到他曾经的伤处。
等擦完了上半身,她对着趴在汤池边的赵瞿犯起了难。
到底要不要将他翻回来?
要是翻了面,她擦腹股沟时,难免目光不会偏移到某处。
要是不翻面,她怎么擦?难道要将他两条腿岔开,劈成芭比娃娃那样吗?
谢昭昭正犹豫着,偏殿外倏而传来重喜拔高的嗓声:“太子殿下,陛,陛下已经歇下了——”
“……”
太子殿下?赵晛怎么来了?
谢昭昭四处张望,这偏殿中仅有一座汤池,连扇屏风都没有,她想躲都没地方去躲。
要不翻窗逃出去?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中闪过,偏殿外几步之远处便响起了赵晛火急火燎的声音。
“孤有急事求见父皇,还请内监帮忙通传。”
重喜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偏殿瞄了一眼,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陛下已就寝……请殿下,明、明日再来。”
赵晛捕捉到了重喜细微的表情动作,皱着眉也看向了偏殿。
赵瞿这偏殿不常用,平日沐浴更衣都是在正殿里,可如今偏殿里烛火通明,光影摇曳间,赵晛似乎隐约在门窗上看到了一道纤细的黑影。
偏殿里有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