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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五十一个女主失控的一夜(二更合一)……

    谢昭昭的确没有喝酒。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随口扯出来的谎言会被赵瞿以这样的方式识破。

    谢昭昭后颈上还残留着赵瞿指腹的温度,那抹灼热顺着脊椎骨蜿蜒而下,在尾椎处炸开细密的颤栗。

    突如其来的刺激感,令她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

    砰砰,砰砰,那如擂鼓般响个不停的心跳声仿佛跃到了耳膜处。

    或许是因为缺氧,谢昭昭大脑短暂空白,足足懵了片刻钟,唇瓣上仍泛着一丝胀感,像是被辣椒糊住了嘴,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却隐隐发麻。

    裹着水腥的夜风凛凛刮过湖面,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个激灵过后才堪堪回神。

    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绷得僵直,两掌已是捏成了拳头:“你,你——”

    谢昭昭承认,她方才轻薄赵瞿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赵瞿现在跟她捆绑在一起,不管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总不至于杀了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抱住他,亲吻他的唇畔。

    可她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嘴角,哪像是他这般肆意掠夺,他分明是借机恶意报复。

    谢昭昭极力控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绷紧的两臂颤了又颤,勉强忍住将拳头挥出去的冲动。

    不能打他,不能打他。

    赵瞿是越国天子,即便他如今与她捆绑在一起,他杀不了她却可以折腾她的家人。

    不过是被亲了两口,便当是被狗咬了又如何?

    而且此事她本来也有错,若非是她对他又搂又抱又亲在先,赵瞿恐怕不会照葫芦画瓢的报复回来。

    谢昭昭抿紧了唇,将视线落在望舒湖面。

    她盯着被山风吹拂粼粼波动的湖水,翻涌不定的心绪似是被安抚下来,半晌吐出一口长气,抬首重新望向赵瞿:“陛下,这下我们扯平了。”

    赵瞿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在等她的反应。

    他想,如果谢昭昭还喜欢赵晛,她或许会因此恼羞成怒。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她拳头的准备。

    老实说,赵瞿方才亲她的时候纯粹是一时冲动,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喝了酒,但他今日确实喝了不少酒。

    或许是被酒意麻醉了神经,他看见她顾左右而言它时,心底莫名窜出了一股无名火。

    他觉得谢昭昭又骗了他。

    明明赵瞿已经决定不再理会她,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将她谴离皇宫。他以为只要这样,他的生活就会回到原本的轨迹上,像以前一样白天到千秋殿恶心恶心太后,时不时杀两个人解解闷,夜里再敲一敲木鱼,抄一抄经书。

    但谢昭昭离开后,他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

    反而时刻感觉烦闷和焦躁,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静不下心,像是着魔似的满脑子都是谢昭昭。

    他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会生出一次想要探查谢昭昭在干什么的欲望。若是强行压下这心绪,他就觉得浑身似有万千只蚂蚁在爬,痒得难受,又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坐立难安。

    这种反扑的情绪到了深夜里便会更加高涨,尤其是昨夜暗卫来报说谢昭昭和赵晛就寝后,赵瞿突然后悔让她回了东宫。

    在认识谢昭昭之前,赵瞿从来是落子无悔的性子,他根本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更不会在决策后反复思量其中的得失。

    而如今,赵瞿却三番五次生出悔心。

    他先是后悔当初不该将谢昭昭赐婚给赵晛,之后后悔不该被她左右心志答应了不杀吕昭仪,现在又开始后悔他不该让她走。

    他合该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盯着。

    但赵瞿拉不下脸,他才当着任羡之信誓旦旦做了保证。

    他思来想去将冬狩日提前,还特意带着吕昭仪到了望舒湖边守株待兔,当看见谢昭昭随同赵晛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突感怅然。

    赵瞿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在听见郑国使臣不断夸赞太子和太子妃天造地设后,他又开始感觉到无端的烦闷和焦躁。

    他想堵住他们的嘴,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这两日反复不断的失常,让赵瞿恍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只是赵瞿还没来得及细想,谢昭昭便留下了那一株兰草。

    即便明知道谢昭昭留下兰草别有用意,他还是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整理好乱七八糟的情绪,尽可能看起来平静地站到她面前。

    可谢昭昭却抱住了他。

    便如谢昭昭所想的那般,赵瞿其实也听到了谢彰彰和橙梓对话的内容,是以他大概猜到了她突然的动作是何用意。

    但知道归知道,赵瞿还是莫名期盼着谢昭昭这些举动含有私心,而并非全是为了搪塞对岸的那两人。

    哪怕又是谎言也好,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骗他了。

    谁想到谢昭昭这一次却如此诚实,一板一眼将整个事情经过复述了出来,甚至还神色诚恳地向他道了歉。

    赵瞿想听的不是道歉,更不是解释,他只是想知道谢昭昭有没有掺杂私心。

    是以谢昭昭越是实事求是,他越是怒火中烧。

    既然她并没有分毫的私心,还害怕他们站在一起被旁人看到,又为何明知送人兰草是什么意思,仍特意留下一株兰草给他?

    赵瞿忍不住揭穿她虚伪的面孔。

    ——这些都是借口。

    赵瞿想知道她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给足了她时间思忖和回答,可谢昭昭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却轻飘飘来了句“抱歉,其实我喝了点酒,当时头脑不太清楚”。

    赵瞿几乎是瞬间识破了她,这必然又是一句借口。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撬开她的唇齿时,赵瞿感觉意识似是在逐渐模糊,心底原本筑起的防线也在一点点坍塌。

    这世界只剩下她温热的气息和他剧烈的心跳。

    赵瞿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控,他感受着陌生的情愫流动在身体里,忽然觉得早已经死在九岁那一年的赵瞿,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等着谢昭昭握紧拳头挥过来,等着她兴师问罪露出怒不可遏的模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制止他继续沉陷下去。

    他还隐隐有些期待,期待从她眉眼中瞥见一丝羞涩或悸动,如此便能证明并非是他一人沉溺于此。

    但谢昭昭却在胸口几阵起伏过后,语气平静道:“陛下,这下我们扯平了。”

    赵瞿顿时心口凉了半截。

    扯平了?所以在她眼里,他亲她就是一种报复吗?

    谢昭昭就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吗?

    他骨节不断收紧,捏得那一株兰草咯吱咯吱作响。

    赵瞿正要发作,谢昭昭倏而拉住了他的手,她不解释更不多言,只抬眸望了他一眼,便拽着他往深林里跑去。

    她跑得很快,赵瞿下意识跟上了她的脚步,原本沉寂下去的心脏再次呼哧呼哧跳动起来。

    林子里不像是望舒湖畔有篝火照明,薄纱似的月光稀稀落落地洒下,勉强勾勒出树木模糊的轮廓,越往深处跑便越是静谧。

    谢昭昭带着赵瞿穿梭在高大的树木间,从两三成群的少女少年嘻声笑语中逃脱,直至周旁不再有人声喧嚣,唯有山风穿过枝叶的沙沙轻响。

    虽然她是第一次参加冬狩,却对冬狩开猎前的相看宴略有耳闻。这规矩是先皇在世时便有了,先皇深知土人与北人之间矛盾重重,甚至两派为分割势力,暗中立下了两方不通姻的规矩。

    先皇自然不能任其发展,便搞出了这个相看宴,让土人

    和北人子女在这一日戴上面具,婚嫁自由。

    如此发展到了今日,那相看宴不再纯粹是为了两派婚嫁,反倒成了两派之下的各方势力暗中较劲、拉拢关系的场合。

    左右有面具作为遮掩,少女少年们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已成相看宴上的常态。

    但再是奔放,他们也不敢在光明正大在望舒湖边如此。

    谢昭昭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在看他们,忽然想起吕昭仪临走前的叮嘱——太子妃,此处人多眼杂,你要小心。

    既然太后可能在这场冬狩上对赵瞿下手,必然会让人盯着赵瞿的一举一动,若真是如此,他们方才的举止岂不是全落在了太后眼里?

    她来不及向赵瞿多作解释,便扯着他一路狂奔进了深林中,如今见四下无人,谢昭昭才停住脚步,弯着腰喘起粗气。

    谢昭昭稳住呼吸,直起身准备好好跟赵瞿聊一聊。

    她已经想好了开场白,正欲张口,赵瞿倏而握住她的手腕向上一抬,顺势将她抵在了盘枝虬结的榕树树干上。

    谢昭昭又是一懵。

    赵瞿要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扯平了吗?

    她还未来得及推拒他,他已是将俯下身,手臂支起将她完全圈梏住,清癯的下颌贴在她的颈窝。

    赵瞿埋头低语:“别说话,任羡之在你身后……”

    他嗓音骤然压得极轻,齿间吞吐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捎在颈上微微作痒。

    谢昭昭闭紧了嘴,视线倾斜着试图往身侧看去,只可惜眼睛转动的角度有限,她完全看不到身后的画面。

    她忍不住怀疑赵瞿是不是在诓骗她。

    但赵瞿将她结结实实圈住,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贴紧。

    赵瞿比她高出一头,看似身形清减削痩,却并不单薄。他此时将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榕树树干上,另一手握着她的腕骨向后倾轧,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动作堆积着垂落到臂肘处,露出小臂肌肉微微绷紧的嶙峋线条。

    谢昭昭突然发现,赵瞿好像有点紧张。

    他吞吐出的气息不均,喉结滚了又滚,脑袋埋在她颈间一动不动。

    直到背后不远处传来任羡之与人说话的声音,谢昭昭才知道赵瞿没有说谎,任羡之的确在这里。

    “少爷,前面好像来人了。”

    “不妨事,我再采些龙脷叶就走。”

    话音落下,背后便传来悉悉索索割草的声音。

    旁人都是钻小树林干坏事,只有任羡之是一股清流,他深入林中割了一箩筐的草药,一边采药还一边温声感叹:“还是罗浮山上的养分足,这些野生的药材远比药铺里卖的成色好。”

    小厮吃吃笑着:“家主让少爷来相看宴上寻个心仪的娘子,少爷却躲在林子里采药材,若是让家主知晓可要不得了。”

    说着,小厮忍不住抬头往前瞄了一眼,小声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郎君,瞧着打扮贵气,竟是钻到这乌漆嘛黑的地方来寻欢作乐。”

    任羡之听闻小厮感叹的语气,却是笑而不语,只加快了手上挥锄头的动作,割完了脚下那一片龙脷叶便要背起箩筐离开。

    他目不斜视从那榕树旁走过,走出没多远,脚下倏而一顿,略显迟疑地转头回望了过去。

    这撑在榕树上的背影好生眼熟。

    “少爷,您看什么呢!”

    小厮追了上来,见任羡之盯着人家亲热,不由臊得脸红。

    任羡之视线扫见那熟悉的穿着,目光又落在了那人手中捏着的一株兰草上。他盯了一会,眉骨微抬,嘴角缓缓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没什么,走罢。”

    他原先怎么没有瞧出,赵瞿的嘴竟是比垒城墙的石头还硬。

    ——朕不想看见她。

    ——你等着瞧,朕往后再不会理她了。

    那日赵瞿咬牙切齿的嗓声犹在耳畔,不过短短两日,却是扯着那再也不见想的女子,趁夜钻到深林里搂搂抱抱。

    想必这两日,赵瞿为了不被自己说过的话打脸,一定憋得很难受吧?

    没想到这般天生骨头硬,性子犟的人,只用一株兰草便可以轻易地哄好。

    任羡之笑着摇头,与小厮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两人脚步声渐远,赵瞿才松开谢昭昭,脚下向后一撤,身形好似晃了晃。

    方才赵瞿无法理解谢昭昭看见橙梓和谢彰彰时的慌乱和心虚,但现在他不但理解了,还十分感同身受。

    若是今日没在此处见到任羡之,赵瞿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就如同上次在谢昭昭家里半夜翻窗那般,只想着没人知道就等于没发生。

    他是当着任羡之的面说了一些信誓旦旦的话,他是后悔了自己遣她离开的决定,他是辗转难寐深受她的影响,但那又如何?

    左右没有人知道他的挣扎和煎熬,没人知道就是没发生,等过了今日失控的一夜,他仍是高高在上毫无软肋的越国天子。

    而如今,赵瞿被任羡之撞破了秘密,他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便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他和谢昭昭之间的关系。

    赵瞿沉默了片刻,伸手牵住了她:“朕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闭口不谈方才的尴尬,便漫步在深林中一路向前。

    林中很静谧,时不时响起虫鸣,还有两人踩在落叶和草植上发出的沙沙声。

    等走出那片林子,谢昭昭和赵瞿的情绪都已经平复下来。

    赵瞿带着她走到了一处望不到尽头的山坡。

    半腰高的绿草似是云海般随风涌动,从这个角度向下看去,可以看到远处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堆积着青绿重影,在黑夜中峥嵘逶迤。

    若隐若现的云雾缭绕在山间,模糊了远山的轮廓,峦嶂之间泼满月光,仿佛洇作画纸上的水墨。

    谢昭昭从小就喜欢画山画水,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目光所及尽是山河辽阔,仿佛将整个天地都容下了,只觉得巍峨磅礴,壮丽到令人失语。

    “朕每次来罗浮山都会到此处走一走。”赵瞿道,“除了朕,无人知晓此地。”

    谢昭昭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她垂首道:“陛下,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她径直坐在山坡上,压倒一片山草:“我跟太子殿下并非是陛下想的那样,其实在别苑里我撒了谎,我根本不喜欢太子殿下。”

    不等赵瞿反应,谢昭昭继续说道:“就如同陛下喜欢夜里敲木鱼一般,人人都会有些怪癖,我也是这样。”

    “不瞒你说,我很享受被太子割肉放血的过程……”

    她不能直接道出系统的真相,便只能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是个诡计多端找虐的“m”,既然破罐子破摔说到了此处,索性硬着头皮扯了下去:“我也喜欢被陛下掐脖子,每次陛下掐我的脖子,我都会感觉很兴奋,很快乐。”

    赵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谢昭昭说的每个字单独听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赵瞿不曾涉及过的未知领域。

    他忽而想起前两次掐谢昭昭脖子的时候,她好像是满脸享受,他越是使劲她越是兴奋,却一点缺氧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赵瞿欲言又止地盯着她,半晌道出一句:“……你有病?”

    谢昭昭心底臊的不行,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胡扯:“是,我病得不轻,但我没办法,为了寻求这一点乐趣,我只能追着太子殿下求他伤害我。”

    “这种话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陛下追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我只能给出一个更合乎情理的解释。”

    赵瞿很难接受这么离谱荒谬的说辞。

    但相比起谢昭昭别苑中那一句“我倾慕太子殿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和“我爱他”,赵瞿又觉得这个说辞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谢昭昭举起三根手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追着太子殿下让他伤害我了,如果我实在憋得难受,便,便……”

    她“便”了两声,期盼的目光却似有似无定在赵瞿身上,像是在等着他接话。

    赵瞿沉默一瞬,艰难张口:“便来找朕,朕可以掐你脖子。”

    第52章 五十二个女主那你呢?你爱朕吗?(二……

    赵瞿从九岁入地牢后便变了个性子,直到后来经历过囚.禁和虐待又被迎回京城登基继位,他的人生至此彻底翻天地覆。

    若论

    得起病态,恐怕放眼整个岭南都没有人比他更疯癫失常,不管是真的还是演的,时间久了都会分不清虚实,便好似学结巴的人最终会变成真结巴一样。

    赵瞿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尝过这样羞耻的滋味了。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头皮微微发麻,本是与谢昭昭对视的目光忍不住闪躲起来。

    谁想到谢昭昭会一板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实在憋得难受,便找陛下,陛下会掐我脖子!若有违此誓,便让背弃誓言的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瞿:“……”

    好想反悔。

    他沉默了许久,眉梢一压,薄瓷似的脸庞上泛起诡红:“谢昭昭,你当朕是傻子?有你这么发誓的吗?”

    什么叫“让背弃誓言的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是她在发誓,就应该说让谢昭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她却说“让背弃誓言的人”,这分明指得是刚刚同意了掐她脖子的赵瞿。

    她竟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偷换概念,险些将他饶了进去。

    谢昭昭弯眉笑了笑:“都是一个意思,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背弃承诺。”

    赵瞿懒得与她争议此事,只想尽快将掐脖子的话题跳过,他抬手伸到谢昭昭面前,攥着手中的兰草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没解释清楚这株兰草。”

    他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让谢昭昭有些犯难。

    她时常拿捏不准赵瞿的心思,譬如刚刚她在望舒湖畔与他解释时说的全是实话,他却非说她找借口。

    而先前她找借口编瞎话的时候,赵瞿又对此深信不疑,牢牢记着她喜欢赵晛这件事。

    谢昭昭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到底应该说实话,还是找借口了。

    她适当沉默了一阵,反将问题抛了回去:“那陛下愿不愿意收下这株兰草?”

    与谢昭昭一样,赵瞿也时常看不清她的心思,她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倒叫赵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早在望舒湖畔便告诉他,她知道送人兰草的含义。

    他如此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她,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既然知道送兰草是什么意思,那谢昭昭送他兰草是因为对他有意,还是为了其他乌七八糟的原因。

    可谢昭昭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狡黠性子,她不直接回答他,竟还反过来追问他是否要收下兰草。

    倘若赵瞿回答愿意收下兰草,那便是也喜欢她的意思,倘若赵瞿说自己不愿意收下兰草,那她恐怕就有找不完的借口可以将送兰草的真实用意搪塞过去。

    两人便像是在对弈般各怀心思,互相揣摩,一进一退皆是试探。

    原本是赵瞿想要搞清楚谢昭昭的心意,如今却被她三言两语占了先机,但赵瞿并未揭穿她,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收下兰草就意味着他也喜欢她,可直到此时此刻,赵瞿都未弄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他想不明白,只能向谢昭昭虚心求教:“朕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告诉朕,这是不是爱。”

    “有一位皇帝,他原是北人,彼时他尚且年幼、家境贫寒,因中原连年饥荒战乱,他阿爹饥饿到了丧失人性,将他与旁人的孩子交换,预备易子而食之。”

    “他阿母不忍他如此丧命,将他偷偷放跑,他便如此逃了出去。但他已经太久没进食,赤着脚跑出了十几里地后,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或是被落荒的灾民们趁着新鲜分食而亡,或是被路过的野兽撕咬成荒野间一滩模糊的血肉,却不想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叫他重新睁开了眼。”

    “他被一位心地善良的富家小姐救下,那是当地豪强大族的嫡女,她途径那荒野外顺手救了濒死的他,将他带回了家中悉心照料。她给他重新起了名字,待他养好了身体便让他留在她院子里伺候,还教他识字写字,带他出席各类家族宴会。”

    “转眼间过了数载,小姐及笄到了该嫁人的年龄。话本子里总有不少贵族女爱上穷小子的落俗桥段,小姐亦是如此,她爱上了这个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的少年,甚至为了能嫁给他便背弃了未婚夫,与他趁夜私奔。”

    “小姐带足了银票和首饰,但两人刚出了城就被难民洗劫一空。少年深知人心险恶,更不愿小姐与他一同吃苦受累,便狠了心将小姐送回家去,自己则转身投奔了军营,想要靠着血肉拼出一番天地。”

    “后来他得偿所愿,只用了五年时间便成了军营主将的左膀右臂,顺利升任副将。他回过头去找小姐,却发现小姐已经嫁了人,还过得很不好,动辄便遭到夫家打骂羞辱。原来这几年饥荒战乱,天子下令削弱打压当地豪强,又有百姓农民频频起义,小姐家族早已没落。”

    “他将小姐救了出来,带着小姐随军队北迁到了岭南。他许诺要给小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稳妥人生,只是小姐自觉无颜面对他,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求娶的心意。”

    “后来北迁至此的主将首领创业未半,中途病亡,临终托孤。他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又花费了几年时间开化部落中茹毛饮血的野人,四处征战,将相邻几国相继纳入国土,自此拥立成王。”

    谢昭昭越听越觉得这故事不对劲,直到赵瞿讲到此处,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哪里是个故事,分明是赵瞿他亲爹——越国先皇的过去。

    恐怕赵瞿口中的那位富家小姐,便是赵瞿的亲生母亲薛妃了。

    她直觉赵瞿后面要说的内容,不该是她所探听的隐秘,可赵瞿似是已经沉浸在了过往中,他根本不等她反应便继续讲了下去。

    “他成了威加四海、德被苍生的天子,但成为天子总要付出些代价。譬如他不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为权衡北人势力,更为获得土人支持,只能立了土人之女为后。”

    “他告诉小姐,不管他后宫里有多少嫔妃,他这辈子心里只有小姐一人。小姐原本介意自己嫁过人,后来在他一日日的软磨硬泡之下,到底是改变了心意,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妃子。”

    “他并未背弃自己的承诺,即便每年有数不清的嫔妃纳入后宫,他仍是一心一意独宠小姐,以至于子嗣不兴,彼时仅有六位皇子,早年夭折两人,便只余下四子。”

    “那四子中有两位皇子是他与小姐所生,这两位皇子自幼便在他无尽的偏爱下成长,他对他们寄予厚望,每日亲自过问他们的学业功课,更常常将他们带在身边传授治国理政之道。”

    “可惜这样和睦的日子没过太久,他因往年征战时受伤没有根治落下病根,中年后过度操劳引得旧疾复发,时常痛苦地日夜难眠。便在这时有个太监供奉了长命金丹,他服用过后精神焕发,竟信了这丹药有长生不老,治愈百疾之效。”

    “曾励精图治,深受百姓爱戴的贤君明主,为保持精神,愈发频繁的服用金丹,直至服用成瘾,被那炼药的太监完全掌控。起初那太监仅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插足一二,后来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竟是以金丹为要挟,向他提出要求希望与小姐对食。”

    “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将太监处死,但最后太监没死,他还是在服用金丹,只有小姐变了性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殿中闭门不出。”

    “他离不开金丹了,神志也越发癫狂混乱,为了能按时服用金丹,他不得不听

    从太监的唆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当太监要求小姐当着他的面与人苟合时,他没有拒绝……”

    赵瞿顿了顿,嘴角漫出一丝嘲讽:“小姐也没有拒绝,只为了给他换取金丹。”

    “这样的勾当持续到他吐血将亡的那一日,他临死前终于清醒了一阵子,恢复往日慈父的模样,哭着嘱咐两位皇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可他却不知,他的两个儿子早已撞破了他们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说罢,赵瞿倏而抬眸看向了愣神的谢昭昭:“故事讲完了,你告诉朕,什么是爱?”

    他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但谢昭昭却不能从他眼底读到任何情绪。

    赵瞿像是在阐述别人故事的旁观者,是以语气波澜不惊,连分毫的起伏都不曾有过。

    他只将脸上写满疑惑,如同真的在向她虚心请教情爱之事。

    只可惜谢昭昭没爱过任何人,她在情爱一事上亦是一张白纸。

    谢昭昭无法解答赵瞿的疑问,只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曾以为赵瞿跟她一样极度渴望着被爱。

    她还以为他至少曾经得到过父母亲情,只不过是后来先皇驾崩这才失去庇护,落到太后手中遭了难。

    直到此刻方知,那被后世传颂的冠宠后宫,夫妻恩爱背后竟是藏满了龃龉与肮脏。

    彼时尚且年幼的赵瞿,亲眼见证过父母琴瑟和鸣的感情,在撞破父母之间的龌龊后,该是怎样独自熬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谢昭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赵瞿,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赵瞿已是稳坐高位的越国天子,他不需要被怜悯,更不需要被同情。

    他只是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急需要有人能伸以援手,将他从父母那段扭曲畸形的感情沼泽中拉扯出来。

    于是谢昭昭这个毫无感情经历的爱情小白,便只能硬着头皮讲起了大道理:“这不叫爱,爱应该是希望对方好,不论何时都信任对方,不会背叛对方,不会伤害对方,只一心一意盼着对方过得好。”

    赵瞿闻言垂下眸,似有所思道:“那朕不爱你。”

    他并不完全信任谢昭昭,更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了,至于不会伤害对方这一点——从发现触碰谢昭昭可以缓解怪疾之后的每一日,平均每半个时辰他就会生出一次想要杀了谢昭昭的想法。

    赵瞿又发出疑问:“那喜欢呢,喜欢又是什么?”

    既然他不爱谢昭昭,那他为何会因她而茶饭不思,辗转难寐?

    总要有一个合规合理的说辞。

    赵瞿方才说话的嗓声不算小,谢昭昭自然听清了那句“那朕不爱你”,她嘴角轻抽了两下:“喜欢就是有好感。”

    或许是怕赵瞿再追问什么叫有好感,她一步到位堵住了他的嘴:“有好感就是会忍不住去关注一个人,牵挂他,想念他,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不管他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偏袒他。”

    话音未落,赵瞿便抬起眸:“那朕喜欢你。”

    谢昭昭:“……”

    赵瞿的告白来得猝不及防,明明是极有分量的话,便如此轻飘飘说出了口,却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敷衍。

    至少这一次,比起上次她生辰回家路上询问他“那陛下喜欢我吗?”,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喜欢”时显得真诚了许多。

    或许是赵瞿盯着她看的眼神太认真,她心跳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别开头抿紧了唇。

    赵瞿却不让她逃避,修长清癯的手掌叩在了她的下颌上,硬是将她转回去的脑袋扳了回来:“谢昭昭,那你呢?你爱朕吗?”

    谢昭昭被迫对视上了他的黑瞳。

    这次他的眼睛不再像是初见那般黑洞般深不见底,她的眉目,她的唇畔,她睫羽垂下的弧度,每一处轮廓都清晰地倒映其中,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散尽,唯有她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真实。

    谢昭昭当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撒谎,但她却清楚谎言出口的瞬间,便会被那双眼睛洞察识破。

    既然如此,又何必兜兜转转地白费口舌?

    她张了张口:“不爱。”

    赵瞿似乎并不意外,只自顾自接着追问:“你喜欢朕吗?”

    这次他语气微颤,像是有些紧张。

    谢昭昭默了默。

    她其实从未认真思考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于她而言,赵瞿和赵晛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她增长好感度,获得线索的工具人。

    但仔细想想,赵瞿和赵晛之间还是有些细微的差距。

    譬如此时此刻,若她对面的人是赵晛,她便绝无可能耐着性子与他回答这些幼稚无聊的问题。

    什么喜欢不喜欢,这很重要吗?

    谢昭昭盯着赵瞿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嗯。”

    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作答之后便立即将话题引回正轨:“陛下,我前两日做了场噩梦,梦见你在冬狩时遭人暗算,出了意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赵瞿松开了桎梏她的手,垂着头将兰草别在了腰间,语气略显漫不经心:“你在担心朕?”

    赵瞿自然听出这场噩梦不过是个说辞,谢昭昭是担心他上次在赵引璋生辰宴上羞辱了橙家,橙家会因此生出异心,借此机会筹谋报复他。

    她却不知,赵瞿便是在等着橙家报复他。

    橙家是先皇一手扶持上来的土人首领,本是用来制衡北人的棋子,往日先皇在世时,橙家清楚自身权势源于皇恩,行事尚算谨慎。

    但自从先皇驾崩后,那橙家便野心渐露,由太后把持着朝政近十载,为橙家谋取了数不清的油水与特权。

    赵瞿走到今日,仍无法彻底扳倒早已在越国朝堂根深蒂固的橙家。

    橙右相一贯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明明暗藏祸心,却言辞恭谨,几乎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这么多年在太后的助力下,于土人与北人复杂的局势中游刃有余。

    要想让橙家犯错,必然要先给他们一个犯错的理由。

    譬如上一次在赵引璋生辰宴为谢昭昭撑腰,这便是个很好的机会。

    只是赵瞿没想到,谢昭昭竟是能自己猜想到这一层。

    许是他的语气太敷衍随意,谢昭昭怕他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也壮着胆子,学着赵瞿方才扳她脑袋的模样,伸手梏住了他的下颌:“陛下,我很担心你!我梦见你坠马,那匹马似是发了癫,朝着悬崖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

    大抵是出了汗,她的手有些凉,但指尖压在他冰冷的皮肤上仍可以显出几分温热。

    赵瞿被她僭越的动作搞得身形微微僵硬。

    他还不太习惯她的主动,却并不觉得抵触。

    谢昭昭认真地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陛下,你答应我,这几日狩猎不要骑马好不好?”

    赵瞿:“……”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狩猎不叫他骑马,那他应该骑什么出行?

    他不语,便对视着她的眼睛,似是在等待她意识到自己言行举止上的冒犯和无礼。

    谢昭昭却近乎执着地盯着他。

    她记不太清楚原文中有关这次赵瞿受伤的更多剧情了,只知道似乎是与马匹有关系。

    虽然不骑马并不能完全规避风险,但总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意外发生的概率。

    赵瞿终究是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了一声:“好。”

    谢昭昭松了口气,正要撤回那只不合礼规的手,山坡上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蹙了蹙眉,忍不住看向赵瞿,像是在用眼神问他: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赵瞿却并不在意似的,还冲她混不吝地笑了笑。

    但很快赵瞿就笑不出来了。

    那脚步声化作了急促的喘息,似是一男一女在山坡顶上苟合。

    女子动情的嗓声像是带着蛊惑人的魔力,在寂静的山坡间回荡,丝丝缕缕钻进耳廓中。

    赵瞿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眉梢一压,便要起身。

    他决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地盘搞这样腌臜的勾当。

    还未直起身,谢昭昭却将他扑到在了山草中,她扑人的动作猝不及防,原本叩在他下颌上的手指向上一挪,轻抵在了他唇中。

    她另一只手臂压在他胸口,将他揽住,俯首在他耳畔轻声发出一个“嘘”字。

    今夜对于谢昭昭而言,太失控,太

    疯狂。

    她不想再多生事端。

    赵瞿面上的嗔怒化作一丝无措,他僵硬着身体,任由谢昭昭俯身趴在他的胸口。

    两人靠得太近,耳边又时而响起男女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他心跳陡然加快,如擂鼓般在胸腔中轰鸣。

    鼻间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本是谢昭昭肩后披风上熏的龙脑香,此时却犹如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肺腑,将他的思绪搅得纷乱如麻。

    他按住杂念,闭上眼,却有更多不该生出的绮思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还好这般令人难堪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

    山坡上的男女很快就各自离开了,待到山坡重新恢复一片宁静,谢昭昭从他身边抽离时,赵瞿又忽然生出些莫名的不舍,可他不愿表露出来,便也随着她起了身。

    谢昭昭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从山草间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陛下,我该回去了。”

    方才橙梓和谢彰彰虽然没有直接过来找她,但难免两人会心存疑惑,说不准此时已经回了营帐在等她。

    她得抓紧时间换身衣裙,再将这脸上的面具毁尸灭迹,绝不能让谢彰彰察觉出那站在望舒湖边与人卿卿我我的女子是她。

    谢昭昭打定了主意,正要离开,却被赵瞿一把攥住了手。

    他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要回去跟赵晛做那种事吗?”

    第53章 五十三个女主让我抱一抱好吗(二更合……

    谢昭昭愣了片刻,一时间没有理解清楚他嘴里的“那种事”是什么事。

    但她回望赵瞿时,见他迎着月光的脸庞上似是浮现一抹诡红,慢了半拍总算明白过来他的问题。

    谢昭昭和赵晛成婚后至今尚未圆房,两人就算同寝同眠,也只是单纯睡在一张床榻上的普通室友关系。

    只不过在外人眼中却不是如此。

    她嫁入东宫第一夜,赵晛便割了手指往检验贞洁的帕子上挤了两滴血,佯装出两人已经同过房的假象。

    谢昭昭本可以直接告诉赵瞿,她和赵晛之间清清白白,却不知怎么,见他神情微涩又扭捏的模样,莫名生出了一丝戏谑之意。

    她歪着脑袋看他:“陛下不想让我跟太子殿下做那种事吗?”

    赵瞿当然不想。

    他光是想到她与赵晛赤身相对,纠缠在一处的模样便烦闷狂躁,但他不想归不想,谢昭昭三番两次的反问,令他觉察到一种被拿捏钳制的不适感。

    他向来是操控棋盘的执棋者,而非受人牵制的棋子。

    赵瞿不语,便盯着她看。

    颇有她不回答便如此与她耗上一夜的架势。

    谢昭昭急着赶回去,自然没时间再继续在这里干耗着,不得不收敛起玩意:“我不做。”

    赵瞿问:“朕怎么相信你?”

    “……”谢昭昭被问得一默,唇角轻抿,“今晚我跟我阿妹睡在一起。”

    见他仍站着不动,她视线下移落在他微微收紧的手掌上:“陛下,可以松手了吗?”

    “朕不喜欢你身上的披风。”赵瞿并未松手,而是向前了两步,似是要抬手解开她颈上的披风系带。

    谢昭昭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挡下他的动作:“陛下是想让我披你的狐裘吗?”

    “方才在望舒湖畔恐怕就有人注意到了我们,陛下行事张扬不要紧,旁人总不敢戳着陛下的脊梁骨说闲话,可我却不一样了,如今我还是赵晛明媒正娶、过了祖祠的太子妃。”

    她轻声道:“狩猎场上人多眼杂,陛下就当是为了我,可否在外人面前敛些锋芒,不要做些让我进退两难的非议之举?”

    赵瞿动作顿住,眉梢似是压了压,却终归是没再继续解她的披风了。

    两人并未一同离开,赵瞿留在山坡上赏月,而谢昭昭则原路折回了望舒湖畔。

    她在出树林之前,将挂在脸上的狐狸面具随手扔在了草丛里,沿着望舒湖绕了半圈,正巧碰上了刚刚应付完两位郑国使臣的赵晛。

    谢昭昭便猜到赵瞿离开前,可能会将烂摊子扔给赵晛处理。

    赵晛满身酒气,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勉强被身边的侍从搀扶住。

    谢昭昭顺手在侍从手里接过了赵晛:“殿下,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赵晛抬头看清来人,脸上多了些醉醺醺的笑意:“阿昭,是你啊!你不是和吕昭仪在一起,怎么自己一个人在湖边?”

    不等她回答,他便将手臂绕在了她肩上,半边身子的力道都压了下去:“孤将郑国使臣安抚好了,他们准备将郑国的宁华公主送来和亲,只等父皇应下这桩婚事,往后郑国与越国便是同盟之邦……”

    赵晛说到此处打了个酒嗝:“听闻宁华公主有倾国倾城之色,不知父皇纳入宫中后,可会为其美色所迷。”

    谢昭昭微微失神。

    这般两国结盟联姻的大事,联姻对象无非就是赵瞿或赵晛。

    但赵晛已有太子妃,那郑国公主又不能给赵晛做妾室,便唯有嫁给赵瞿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郑国物产丰饶,贸易繁荣,每年出口大量丝绢布匹、铜器铁器和农具皮革等货殖到越国,再从越国高价买回一些香料、药材、翡翠、玳瑁等珍稀的货物。

    倘若赵晛与郑国结盟,必定是锦上添花,繁荣共进。

    赵瞿后宫花团锦簇,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如同集手办似的将各色美人纳入后宫。只是他从不宠幸她们,便将她们当做好看的物件儿般,好吃好喝供着。

    本就已是佳丽三千,再添一个宁华公主似乎也无足轻重。

    谢昭昭想到此处却觉得呼吸微滞,脑子里莫名浮现出方才赵瞿将兰草别在腰间的动作。

    她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的情绪,并未多言,只将赵晛搀扶到了营帐。

    果然如她所料那般,谢彰彰和橙梓都在她的营帐外等着。

    见两人一同归来,橙梓先是一愣,随即又松了口气:“昭昭,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昭昭面不改色道:“那宴上来了两位郑国使臣,陛下与使臣之间闹了些不愉快,好在有太子殿下从中转圜,因此耽搁了些时辰。”

    她避重就轻将此事一笔带过,便如同她方才一直陪着赵晛在与郑国使臣交涉似的,就连赵晛本人也没听出什么不妥,更不要提橙梓和谢彰彰两人了。

    赵晛醉得头昏脑涨,不欲在营帐外多做停留,正要拉着谢昭昭一起进去,却听见她道:“殿下,今夜我想陪着小妹一起睡。”

    她说完后,又恳求似的加了一句:“可以吗?”

    赵晛吞吐出一口酒气,目光灼热地盯着谢昭昭看了一会。

    虽然他嘴上说着愿意等她,但一日不与她圆房,他便一日放不下悬吊着的心,只觉得惴惴不安。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本想借着酒劲与她谈一谈,说不准两人便就此敞开心扉,再无隔阂。

    谢昭昭却在此时提出要跟她的小妹睡在一起。

    便好像怕他酒后对她做出什么似的。

    赵晛大脑被酒意麻痹,他此时无法思考太多,便试探一般询问:“等过两日好吗?过两日你们再一起睡。”

    谢昭昭从他语气中察觉到什么,她没再坚持,只道:“我扶殿下进去休息。”

    赵晛没想到她会改变主意,心底顿时又惊又喜,架在她肩上的手臂便也得寸进尺般缓缓向下,轻搂住了她的后腰。

    待两人走入营帐中,谢昭昭扶着他到了榻边坐下,正要将他松开,赵晛却反手圈住了她。

    “阿昭,让我抱一抱好吗?”他低声道,似

    是祈求般,“就一会儿。”

    谢昭昭早便料到赵晛会如此。

    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般俗套的招数——先是抱一抱,然后是蹭一蹭,接着便要装作无辜般不小心擦枪走火,男人这套流程简直比流水线生产还标准。

    谢昭昭没说话,她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她不动声色绕后伸直了手,在赵晛眼巴巴等着她回答的时候,将手掌化作砍刀,稳准狠地砍在了他颈后的穴位上。

    下一瞬,赵晛便软绵绵昏厥了过去。

    谢昭昭甩开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起身径直离开了赵晛的营帐。

    橙梓和谢彰彰还在营帐外烤火,见她走出来,两人皆是一愣。

    谢彰彰忍不住问:“阿姐,你不和太子一起睡啦?”

    “他喝醉了,一躺下就睡着了。”谢昭昭坐在两人中间,伸出手往篝火前靠了靠,“你们方才都去了哪里?望舒湖好玩吗?”

    不等橙梓开口,谢彰彰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眉飞色舞叙述起今夜在望舒湖边的所见所闻。

    “阿姐,我在湖边看到了几只野兔子,刺猬和松鼠,那树林子里还有小鹿!橙姐姐可厉害了,她会上树掏鸟蛋呢!”

    “橙姐姐给我买了一只老虎面具,而后便有人给我送兰草了,他们非要往我手里塞,我不要还生气,尤其是有个叫黄文曜的纨绔,就因为我没有收他送的兰草,他便恼羞成怒想要动手打人……”

    谢昭昭听到黄文曜这个名字,不禁蹙起眉。

    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橙家和吕家两位丞相之外,还有位列三公之一的黄太尉。

    黄太尉执掌越国军政事务,与吕家同属北人,但私下里与橙家关系来往甚密,属于两边谁都不得罪的墙头草。

    谢昭昭对黄太尉知之甚少,更没有过任何来往,只是当年她入宫陪选太子伴读时,曾得罪过黄太尉之子黄文曜。

    那黄太尉患有隐疾,生育艰难,直到中年才求得一子,将这个唯一的儿子当做宝贝眼珠子般疼爱纵容,惯得黄文曜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彼时太子要选伴读,朝廷百官极为重视,将自家适龄的孩童都送了去,而黄文曜也在其中。

    但那黄文曜不知发什么癫,小小年纪却色胆包天,竟是当众掀开了宫婢的裙踞,将那小宫婢吓得面色惨白,眼泪流个不停。

    他一边掀还一边嘟囔着什么“真的假的”“不是吧”。

    碍于黄文曜父亲的太尉身份,周旁的人都不敢上前多管闲事,而谢昭昭这个纯属是来凑数的陪选却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她下意识拦在了小宫婢身前将黄文曜挡住。

    她不愿多生事端,但黄文曜见她阻拦竟又朝她伸出了手,谢昭昭忍无可忍便出手打了黄文曜。

    直到后来赵晛选过伴读后将她独自留下,她才后知后觉得知了黄文曜的身份。

    谢昭昭原本还担心黄文曜事后算账,不过或许是赵晛亲自出面帮她摆平了此事,黄太尉并未追究她打人的过失。

    从那之后,她便极少见过黄文曜了,若不是谢彰彰突然提及此人,她都快忘了越国还有这样一位死性不改的纨绔公子哥。

    她正要追问谢彰彰有没有受伤,便见谢彰彰骄傲地挺起胸脯:“橙姐姐给了他一拳,打得他鼻血横流,摔了个四仰八叉。”

    谢昭昭闻言不禁一愣,看向橙梓,似是有些惊讶。

    橙梓与她私底下相处时才会表露出豁达开朗的模样,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却要顾忌着橙家颜面,时时刻刻保持着贵族女的端庄形态。

    想不到橙梓竟会为了保护谢彰彰出手打人。

    谢昭昭轻声道:“橙梓,谢谢你。”

    橙梓被她认真的神态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既然将妹妹交给我,我自然要看顾好她。”

    “而且我跟黄文曜本就有仇,我小时候进宫随着太后住过几年,那一年赵晛到了挑选伴读的年龄,我扮作宫女模样混进去凑热闹,却被黄文曜这个混账东西掀飞了衣裙……”

    橙梓回忆起过去,颇有些咬牙切齿:“我与黄文曜早就相识,我当日只是穿了身宫女的衣裳,又没有乔装打扮,他定是认出了我,便是存了心故意作弄我。”

    “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掉眼泪,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英雄救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可惜我没有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只看见她一拳一拳捶在黄文曜脸上,揍得他哀嚎连连。”

    “若是能再遇见她就好了,我很想再见她一面。”

    橙梓手臂撑着下巴,谈及这位救了她的恩人时,双眸迎着火光盈盈发亮,只是语气颇为遗憾。

    谢昭昭沉默了一刻。

    她便说黄太尉怎么没有追究此事,她那时候还以为是赵晛替她摆平了此事,如今方才知道此事根本与赵晛无关。

    只不过是因为被掀开衣裙的宫婢不是普通人,而是橙右相的嫡孙女,是以黄太尉自知理亏,自然不敢再生事端。

    她成年后对赵晛出生好感,与此事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想到却是她当时会错了意,错把赵晛这个冷血利己的家伙当作了宅心仁厚的真善美。

    谢昭昭抿唇:“你说的那个人,是我。”

    橙梓愣住:“什么?”

    谢昭昭重复了一遍:“在太子选伴读那日揍了黄文曜的人是我。”

    “……”

    橙梓呆呆看着她,半晌才晃过神,往日梦境中总是重复出现却从来看不清楚正脸的女子,在这一瞬突然有了模样。

    “原来是你。”橙梓轻喃了一声,眉眼倏而弯起,歪着脑袋靠在谢昭昭肩上,吃吃笑着,“昭昭,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吗?”

    谢昭昭也跟着笑了起来。

    篝火之下,湿冷的夜风舔舐着焰心,将她们三人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却丝毫察觉不到寒意。

    直到将将天明,谢昭昭才回了营帐歇了半个时辰。

    赵晛比她更早醒来,见她趴在桌上瞌睡,一边揉着酸胀的后颈,一边走近了她:“阿昭,你怎么在这里睡?”

    他昨夜喝了太多酒,记忆断成了一段一段,此刻已是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觉得头痛欲裂,肩背四肢僵硬酸涩。

    谢昭昭刚睡着就被喊醒,她迷迷瞪瞪看向来人,见是赵晛,困意顿时驱散大半,揉了揉眼便站了起来:“殿下喝了太多酒,我忧心殿下夜里气逆呕吐,一夜没敢合眼。”

    她说起谎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竟是将赵晛感动地愣在原地,用着难以言喻的眼神定定望了她许久。

    他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他极为严苛,事事要求完美。

    每日天未亮透,他便要在宫人的催促下起身抄写背诵经史子集,若是错了一个字,戒尺便会无情落下,直将他双手抽打青紫泛红。

    随着年岁渐长,他要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如骑射、兵法、礼乐、书数、治国之道,还有君子四雅等才学。

    赵晛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似有利剑高悬在头顶之上,他的人生便十几年如一日,几乎从未有过片刻的闲暇。

    哪怕是起烧病到无法起榻,太后也会让人抬来案几,将书卷与笔墨置于他身前,催促他禀灯研读治国策论。

    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太后只在乎他的学业如何,而他父皇更是对此无动于衷,从不将他的死活放在眼里。

    赵晛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这种突然被人放在心里的滋味,便如同在漫漫寒夜冒着倾盆大雨一路向前时,忽然有人站在他身旁为他撑起了一柄伞。

    他张了张嘴,却只道出一句:“阿昭……”

    赵晛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只在心底暗暗发誓,此生再不会辜负谢昭昭。

    两人稍作洗漱后,换了身轻便的骑装,先后从营帐中走出。

    冬狩向来是要赶在卯时前开场,其他营帐中也陆

    陆续续走出许多身着骑装的贵人,他们各个精神抖擞,像是做足了准备要在此次冬狩中拔得头筹。

    往日狩猎皆是男女混搭,十人为一组,随机抽签决定组队的成员,场上所狩猎物每日一清算,最终胜负则根据每组十日后所获的猎物数量和猎物成色定论。

    胜者前三名能获冬狩的丰厚赏赐,而败者虽无实质性的惩罚,却会沦为众人未来半年的笑谈之资。

    今年冬狩却被赵瞿临时更改了组队的规矩,女子和男子分别抽签组队,这令不少年轻的男子拍腿叫好,神色更显兴奋。

    “这次总算没有女人拖后腿了,想要拔得头筹还不是轻轻松松?”

    “可不是,去年要不是队伍里有五个娇滴滴的娘子,咱们怎么可能就打来那三瓜两枣的猎物。”

    “狩猎本就是男人之间的战场,她们这些小娘子便该在深闺里弹琴绣花,也不知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橙梓听见他们刻意张扬的嗓声,冷不丁开口道了一句:“你们说这话也不显害臊?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口中的三瓜俩枣还是那五位娇滴滴的娘子打猎得来的。”

    那方才说风凉话的为首者,便是昨夜骚扰过谢彰彰的黄文曜。

    黄文曜见到橙梓一下就闭上了嘴。

    他向来趾高气扬惯了,平日里在京城欺男霸女有父亲庇护,无人敢轻易招惹。

    但橙梓便不一样了,她出身橙家土人大族,上有太后和橙右相撑腰,下有赵晛这个越国储君为靠山。

    黄文曜可招惹不起她。

    或许是多少有些不服气,黄文曜冷嗤了一声:“口说无凭,不如我们今日比上一比,看谁狩的猎物更多更好?”

    橙梓翻了个白眼:“比就比。”

    “既然要比,那总要有个赌注。”黄文曜掀唇笑了起来,眉毛一抖,“若是我输了,任凭你处置,要是你输了,便让昨日那小娘子做我的第五十八房小妾。”

    此次冬狩参加狩猎的女子诸多,有尚在闺阁待嫁的贵族女们,也有一些已婚未育的妇人和此次随行而来的嫔妃们参加。

    但其中擅长骑射的女子并不算多,再加上抽签具有很大的随机性,黄文曜拿准了橙梓赢面不大。

    橙梓没想到黄文曜如此厚颜无耻,竟是要拿谢彰彰的婚事作为赌注之资,她当即就变了脸色,正要发怒,却见迎面走来的橙淮笑着道:“赌就赌,我妹妹才不怕你。”

    第54章 五十四个女主怎么赢她

    橙淮话音落下,橙梓将要脱口而出的厉斥,倏而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一下呆住,似是在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橙淮是她嫡亲的兄长,自幼便才华横溢,于橙氏一族的同龄人中头角峥嵘,长大后更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他心怀壮志,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在家族中又声望极高。橙梓从小到大将兄长当作英雄楷模,崇拜他,敬仰他,甚至在梦中都在努力追随兄长的脚步。

    兄长也很是疼爱她,少时总会忙中偷闲带着她骑马射箭,教她设陷捕猎,给她讲述边塞风光的所见所闻。

    在橙梓心中,橙淮曾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更像是她生命中照耀张扬的一道光。

    但不知何时起,橙淮变了。

    起初橙梓以为橙淮的改变是因为谢昭昭,若不是因为谢昭昭居心叵测、狐媚人心,橙淮又怎么会违逆长辈,险些闹到与家族决裂?

    直到橙梓亲自接触到了谢昭昭,她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谢昭昭看似孱弱,那纤细的身体里却像是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坚韧地如同松柏或磐石,她绝对是橙梓见过最飒爽果决的女子。

    橙梓还发现,橙淮也根本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谢昭昭。

    他甚至不清楚谢昭昭的喜恶,连她不吃羊肉这样的小事都浑然不知,更不要提他此时此刻将谢昭昭的亲妹妹,当做筹码一般与人随意下赌注。

    橙梓忽然觉得橙淮看起来很陌生,他不再耀眼,便如同黄文曜一样浑身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气息。

    “怎么了?”橙淮察觉到橙梓看着他的眼神不对劲,挑眉笑道,“兄长不过是说笑两句,你不会当真了吧?”

    说着,他像往常那般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橙梓却本能地后退避开。

    橙淮的手便悬在了半空中,似是僵了一瞬,又很快收起掌心,像是没事人一般垂落在身侧。

    “这一点都不好笑。”橙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世上不该有任何一个女子,被随意当做别人的赌注和算筹。”

    话音落下,黄文曜为首的几人却是相继笑了起来。

    似是在笑话橙梓的不自量力和大惊小怪。

    橙梓口口声声说着不该有女子被当做算筹,可连她自己都是个可悲可怜的筹码,一出生便已经注定成为家族巩固势力的工具。

    说到底,她就是一块给橙淮铺路的垫脚石罢了。

    黄文曜哂笑道:“橙将军,你还不快跟你妹妹赔个不是?”

    橙淮看了一眼橙梓,没说话。

    橙梓见他这般反应,越想越恼火,冷着脸对黄文曜道:“你要赌便赌些有意思的,既然你那么大把握能赢我,不如咱们换个赌注——若是你输了,便赤身光足围着望舒湖跑十圈,边跑边喊“我不要脸,我是窝囊废”。”

    黄文曜闻言冷笑一声:“那要是你输了呢?”

    橙梓面无表情道:“便让我兄长橙将军赤身光足绕着望舒湖跑十圈,边跑边喊“我不要脸,我是窝囊废”。”

    橙淮:“……?”

    大抵是没想到橙梓会拿自己当做赌注,橙淮微微愕然,忍不住看向了橙梓。

    印象中他这个妹妹十分乖巧懂事,总是追在他身后用一脸崇仰的目光望着他,她从小到大事事皆以他为准则,不许旁人说他一个字的不是。

    而如今,他不过是随口玩笑了一句,她却如此较真,甚至为了一个外人便以牙还牙似的,将他作为算筹与人赌注。

    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橙淮怔了一瞬才晃过神,他看着橙梓的眼神颇为复杂,但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嘴角勾着丝丝冷笑垂下了眸。

    不管是赵晛,还是橙梓,他们一个两个都像是被妖精勾了魂似的,一靠近谢昭昭就变得不分轻重起来。

    想当初他为了将谢昭昭娶回家与家族闹得近乎决裂时,橙梓泪声俱下控诉谢昭昭是个狐媚子迷得他神志不清,还口口声声说这辈子要与谢昭昭誓不两立。

    这才过去多久,橙梓竟将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个干净,整日张口闭口就是昭昭,昭昭,如今连他这个嫡亲的哥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橙淮将这一切归功在了谢昭昭身上,自然更是厌恶她几分,不由将原本报复谢昭昭的计划向前提了几日,只恨不得立刻将她囚.禁起来踩在脚下磋磨。

    虽然橙淮没说话,黄文曜却不是个蠢货。

    他只是骄纵了些,又不是没脑子,便是橙梓真输了他也不敢让橙淮赤身光足跑到望舒湖去大喊大叫。

    若是让他爹知道他跟橙梓之间作了这样的赌注,回去不得绑着他亲自上门给橙淮道歉?

    黄文曜眉头一皱:“要赌就好好赌,扯这些劳什子没用的废话做什么?”

    橙梓忍不住冷笑。

    他们用谢彰彰作为算筹下赌注的时候不见有人反对,如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换了橙淮当做赌注而已,他们便畏首畏尾不敢应声了。

    还真是会权衡利弊,趋炎附势。

    她不再与黄文曜纠缠,两人各退一步,重新定下赌注:若黄文曜输了便将他在城郊外的一处庄园别苑送给橙梓,若橙梓输了则将她名下的一家兵器铺子抵给黄文曜。

    虽然换了赌注,橙淮心里却仍旧不舒坦,只因那兵器铺子是他送给橙梓的及笄礼,到此时他还隐约能记起她收到这家铺子时惊喜雀跃的模样。

    橙梓定下赌注便去了抽签的地方。

    谢昭昭早在此处等候,见她气冲冲走过来,不由询问:“你怎么了?”

    橙梓心里憋着一口气,但她不敢将黄文曜和橙淮两人拿谢彰彰下注之事说出来,只怕谢昭昭听了心里不舒服,便隐去了中间那一小段插曲,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

    说罢,她又问谢昭昭:“你抽过

    签了吗?”

    “抽了。”谢昭昭拿出手中的绿头甲签,远远望了一眼穿梭在树林中低飞的燕子,“过会恐怕会下雨,雨天山林湿滑,野兽也难寻踪迹。”

    橙梓一边抽签,一边道:“我知道我赢面不大,但……”

    还未说完,便被谢昭昭打断:“谁说你赢面不大?”

    橙梓愣了愣:“你不是说山林湿滑,野兽难觅?”

    谢昭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提前让蹄匠将马蹄底部和侧面多余的部分削去,再用砂纸对马蹄底部进行打磨,最好可以钉上蹄铁,这样能增加摩擦,减少雨天在泥地中打滑的可能性。”

    “至于野兽少,人在雨天要避雨,动物亦是如此。它们可能会在下雨时寻找干燥、隐蔽的地方避雨,譬如洞穴与岩缝,树根与灌丛之类的避雨处。”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改变狩猎的方式,让队伍中不擅长骑射的女子们负责设置陷阱诱捕猎物。但这需要一点耐心,最好是在雨歇期间猎捕,雨停后的这个时间段会有猎物出来活动觅食,备上些食物作为诱饵更容易诱捕。”

    谢昭昭有条不紊向橙梓分析着雨天狩猎的策略,听得橙梓又是一愣,心底说不出的感动。

    所有人都觉得橙梓一定会输,甚至于连橙梓自己都不确定今日狩猎有几分赢面,她赢下黄文曜的赌约只是觉得不甘,凭什么女子在他们眼中便是那样柔弱和不堪,便仿佛她们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已。

    是以她听到谢昭昭说今日下雨会增加狩猎难度时,便下意识认为谢昭昭也觉得她会输,可实际上谢昭昭并不这样认为,还直接甩给她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

    橙梓喉间一酸,眼眶竟是有些发热。

    她硬生生仰着头将泪水逼退回去,吸了吸鼻子,垂首看向了自己抽出的签子。

    只一眼,橙梓便瞪大了眸子,视线在绿头甲签上定了一会,又看向了谢昭昭的签子:“昭昭,你看,我也抽到了绿头甲签!”

    狩猎抽签分为甲、乙、丙、丁签,每种签又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几种颜色,抽签分组全靠手气和缘分。

    谢昭昭闻言看了过去,却忍不住挑了挑眉:“你手里拿的不是赤头甲签吗?”

    橙梓惊喜的神色在顷刻间消散殆尽,略有些沮丧地垂下首:“这是赤色?”

    谢昭昭怔了一下:“橙梓,你分不清绿色和红色?”

    橙梓点点头:“别人都说这两种颜色天差地别,很容易辨认。在我眼里却看不出什么差异,不过深一些的土黄色和浅一些的土黄色罢了。”

    红绿颜色混淆是红绿色盲的典型表现,但这件事对于橙梓的生活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这里没有红绿灯,她也不会有职业选择受限的顾虑。

    唯一的困扰恐怕就是橙梓搭配服饰时,要多费些时间仔细挑选颜色。

    谢昭昭只听说过这种病,还是头一次在身边见到红绿色盲,不由有些新奇:“你阿母和阿爹也分不清红绿吗?”

    橙梓叹气道:“他们倒是能分得清,橙家只有我一个人会混淆红绿两种颜色。”

    谢昭昭闻言却是愣住。

    红绿色盲是一种伴X染色体隐性遗传病,如果女儿是红绿色盲,那她的父亲必定是红绿色盲患者,而母亲则是携带者或红绿色盲患者。

    换而言之,如果橙梓是红绿色盲,那她父母之间必定有一个也是红绿色盲,绝不可能出现父母两人都是正常人,而女儿是红绿色盲这种情况。

    如果橙梓所言不虚,那橙梓很可能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但橙梓不是他们的女儿,又该是谁的女儿?

    橙家怎么会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养在府中,还对她视如己出,将她当作未来的皇后严苛教养?

    谢昭昭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的关键,橙梓已是越过这个话题,扯着她去找人换签了。

    这是冬狩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抽签抽得不满意,可以私下找寻合适之人协商交换。但一般来说很少有人愿意交换签牌,毕竟大家都是冲着在天子面前露脸,为家族谋利而来,抽到好组队的人自然不愿意跟差的组队交换。

    除非这人有钞能力,或是家族背景太强大,足以让旁人忌惮三分,才会有人愿意松口换签。

    这边橙梓到处找寻绿头甲签的人,那边黄文曜也已经抽过了签,他拿着手中的蓝头丙签,一拳头捶在了榕树树干上。

    黄文曜咬牙切齿道:“什么破签子,全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纨绔,这让我怎么赢她?”

    虽然他不缺与橙梓下赌注的那一处庄园,但他与橙梓做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权贵圈子,甚至有人拿他们两人的赌注坐了庄,便下注赌他和橙梓今日谁会赢。

    他要是输了,那可不是将自己的脸踩在地上让橙梓摩擦?

    见黄文曜横眉竖眼,身旁随从的跟班喽啰忍不住想:这不是乌鸦落在了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吗?

    别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纨绔,那黄文曜是什么?

    但这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可不敢说出来激怒他。

    跟班提议道:“少爷不如跟人换个签子?我方才瞧见太子殿下抽到了紫头甲签,只要少爷找个紫头甲签的人换了签子,便可以跟太子殿下组队了。”

    赵晛在冬狩的男子组中很是吃香,往年每一次他皆是狩得猎物最丰硕的人,在猎场上驰骋时几乎是箭无虚发,次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要黄文曜可以换签跟赵晛组队,还愁今日赢不了橙梓吗?

    黄文曜当即便采纳了跟班的意见,找人换来了紫头甲签,兴高采烈奔着赵晛的队伍而去。

    第55章 五十五个女主夺妻(二更合一)……

    不多时,那原本雾蒙蒙的日光,此刻已被渐渐聚拢的阴云蚕食取代,便如谢昭昭所料的那样下起了雨。

    只是雨下得不算大,淅淅沥沥砸在蓑衣上反倒让人精神亢奋。

    橙梓最终与吕昭仪换来了绿头甲签,顺利与谢昭昭组成一队,谢彰彰因不善骑射便没有抽签,为了能亲眼目睹银狐的模样,便跟着谢昭昭同乘一骑。

    橙梓还是第一次见谢昭昭骑马的样子,只见谢昭昭站在比她高出一头的骏马旁,手抓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

    纤细的身影笔直地坐在马鞍上,她朝着妹妹伸出手:“慢点上。”

    橙梓不禁羡慕起谢彰彰。

    倘若谢昭昭是她阿姐该多好,她也想拥有一个这样飒爽骁勇的姐姐,看起来如此可靠,如此稳妥,只叫人坦然心安。

    谢昭昭没有注意到橙梓的神情,她刚把谢彰彰拉上马背,一抬眸便对上了不远处的灼灼目光。

    是赵瞿。

    他今日并未骑马,而是鹤立鸡群般独坐在玉辇之中。

    那玉辇是玉辂车的改良版,无需用马匹作为牵引,由三十六位随从亲抬。玉辇外形似是宽大的轿子,只是四面透风,轻纱帷幔自华盖垂下,赵瞿便懒洋洋倚在玉辇上,隔着濛濛细雨望着她。

    天子冬狩不骑马而乘辇这件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但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赵瞿疯疯癫癫的行事风格,众人不觉得哪里不妥,唯有橙右相脸色不大好看。

    往年赵瞿最爱狩猎时骑射,今年突然改了骑马的出行方式,转而乘坐玉辇,旁人或许察觉不出什么,橙右相却敏锐地嗅到一丝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他前些日子刚与太后商议过如何在冬狩上铲除赵瞿,太后将饲马的官员替换成了自己人,特意往赵瞿的龙驹饲料里添了些能致其癫狂的药材。

    但那龙驹不会立刻发癫,需在嗅闻到特殊的迷迭香料后才会彻底失控。橙右相提前让人部署好了埋伏,并在赵瞿狩猎必经之路上铺设了迷迭香料,一路沿至罗浮山的断臂悬崖。

    他们将此事做得极为隐蔽小心,谁想到赵瞿却像是有所察觉般,突然将坐骑换成了玉辇,还是专

    门由人来抬的玉辇。

    那些抬轿子的随从看着十分面生,再加上他们动作轻盈整齐,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好似脚下生根,明明抬着玉辇却如履平地,丝毫不受雨天地湿的影响,一看便不是普通的侍卫或太监。

    橙右相不得不暂时中止计划,让人将负责刺杀计划的橙淮紧急召回。

    谢昭昭隔雨与赵瞿对望了一眼,她敛回视线的瞬间,无意间瞥过他别在腰间的兰草,眸光倏而顿住。

    赵瞿昨夜便将兰草别在了腰间,想不到过了一夜,那兰草还在他腰上别着。

    他是今早上没有更衣吗?还是更衣过后又将兰草别了上去?

    许是谢昭昭回望的时间太长,谢彰彰下意识也扭头看了过去,她看见坐在玉辇上的熟悉面庞,双眸瞪大了些:“二眼公公?”

    谢昭昭:“……”

    她连忙伸手捂住了妹妹的嘴,另一手攥紧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腹,便见那宝红色的骏马猛地扬蹄仰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向前奔去。

    湿冷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姐妹俩发丝肆意飞舞。

    谢彰彰后背紧紧贴在谢昭昭怀里,胆怯与兴奋交织在眼底,周围的树木如鬼魅般快速后退,任由细雨纷纷扬扬洒在脸上。

    直到谢昭昭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赵瞿歪着脑袋瞥了一眼撑伞伴行左右的任羡之:“她妹妹方才叫朕什么?”

    任羡之轻声道:“好像是二眼……公公?”

    赵瞿哼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叫姐夫好听。”

    任羡之:“……?”

    赵瞿侧了侧身:“对了,你瞧瞧朕腰间新换的玉带样式如何?”

    “……”任羡之一抬眼正对上赵瞿腰带上别着的兰草,他不禁又是一阵沉默。

    他不说话,赵瞿便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在等他开口询问什么。

    任羡之被盯得头皮发麻,迟疑了一瞬:“陛下,这株兰草是?”

    赵瞿抬指拨了拨兰草尖,嗓声略显漫不经心:“谢昭昭送给朕的。”

    虽然此事昨晚上任羡之便知道了,但他还是尽量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陛下收下了?”

    赵瞿微微扬着下颌:“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任羡之垂眸一笑,并不揭穿他这两日见不到谢昭昭的寝食难安,只温声问道:“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陛下可是要让她无名无分跟着您?”

    这一下将赵瞿问得沉默了。

    他向来运筹帷幄,走一步便已经看清百步之后的局势,但唯独在谢昭昭这件事上,他颇为迷茫。

    明明前几日他还咬牙切齿想要杀了她,而今他却只想离她近一点,最好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她。

    对于这种突然的转变,赵瞿倒是坦然自若,只用了短短一晚上便选择接受现实。

    只是赵瞿依旧看不惯谢昭昭与赵晛亲近,然而在名义上两人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他再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可赵瞿如今的人生字典里,压根没有“忍”这个字。

    他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在意世人的评判和史书的笔墨,更不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千秋功过和万世之名。

    于是他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夺妻这个想法。

    这对于赵瞿而言并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怎么夺得顺其自然,不让谢昭昭受人诟病。

    她昨日才恳求过他,让他在外人面前敛些锋芒,不要做些让她进退两难的非议之举。

    “大道至简,可徐徐图之。”赵瞿眉梢一压,懒洋洋地朝着抬轿的人吩咐道:“追上那一组绿头甲签。”

    人腿到底是跑不过马腿,转瞬间谢昭昭已是策马驰骋到了密林深处,橙梓率着绿头甲签的数女子乘马紧追其后。

    谢彰彰在马背上颠得臀骨生疼,却还不忘询问:“阿姐,那二眼公公怎么坐在陛下的辇轿里?”

    谢昭昭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若是实话实说,难免要牵扯出许多不便说出口的隐秘,但要是继续欺骗谢彰彰,那破绽百出的谎言早晚会有露馅的时候。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真假掺半道:“这事有点复杂,二眼公公其实不是宫里的太监公公,而是我的公公。公公那日跟我回去是微服出宫办点私事,此事涉及皇家隐秘,你定要将嘴巴闭严了,万不可泄露他当日的行踪,以免招来后患无穷。”

    谢昭昭像是在说绕口令似的,一口一个公公。

    但谢彰彰却只是略一思忖便听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她并未继续追问,只松了口气似的:“还好是阿姐的公公,不是真的太监公公,不然就生不出女儿了。”

    谢昭昭:“……”

    她被惊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谢彰彰的额头:“你这女娃,明明也不发烧,怎么整日里尽是说些胡话?”

    谢彰彰吃吃笑了两声,却是不说话了。

    她们勒马驻足时,正对上一头远远卧在低洼处避雨的野猪。

    谢昭昭在原地稍候,等到橙梓及其组员赶到,先用眼神示意橙梓带人去包抄野猪退路,便抬臂一手搭弓,另一手从箭筒中抽出三棱箭。

    雨点子噼里啪啦落在弓箭上,飞溅成细碎的水花,隐隐模糊了视线,她握着弓的手微微一紧,箭头锋利如刃飞射而出。

    众人屏息,视线追着那穿透雨幕飞速旋出的三棱箭望去,眼看着箭头将要射穿野猪伏低的身躯,却不知从何处凭空飞出另一支弩箭,硬生生截胡了谢昭昭射出的三棱箭。

    只听见野猪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紧接着便有数道错落不一的马蹄声哒哒响起。

    谢昭昭循声望去,正对上疾驰而来的赵晛。

    相比起谢昭昭这一支绿头甲签的女子队伍,赵晛狩猎的队伍便看起来专业多了。

    他□□所骑骏马乃是奔霄骢,此马毛色青白,气质威悍,奔跑起来风驰电掣,似能直破九霄,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骏良驹。

    他臂上所挎弓箭乃是名匠耗费将近十年打造出的“追云弓”,据说弓身以西北百年玄铁为基,弓弦则是取岭南最坚韧的野牛筋制成,威力极大。

    他肩膺之间还端着一柄弩箭,射程虽短,却爆发性极强,箭匣是特意为狩猎打造,可一次容纳多支箭矢。

    再说追随他脚步的侍从中,有五人牵着狩猎专饲的猛犬,另外还有五人手持锋利长矛,腰间还别着数把飞刀,以备随时补刀猎物。

    本该是十人一组的队伍,到了赵晛这里便成了庞大壮观的仪仗队似的。

    谢昭昭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跟橙梓下赌注的黄文曜。

    他不紧不慢跟着赵晛的队伍,也无需射箭,便装模作样搭着弓箭,见赵晛射中猎物连忙拊掌:“殿下箭术果真绝妙,相隔百米却能将猎物一箭毙命!”

    于黄文曜而言,赵晛不管是在狩猎装备上还是狩猎技术上都远远超越其他人,而且赵晛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他最擅长笼络人心,不但自己在猎场上收获颇丰,还会刻意制造机会让同组的队友们捡漏。

    赵晛随意从手指头缝里漏些猎物,便足够黄文曜赢得今日的比试。

    赵晛身旁跟着的侍从已是上前去拾捡野猪的尸体,谢昭昭将弓箭一收,夹着马腹便朝着那野猪奔策而去。

    “阿昭?”赵晛攥住缰绳,见谢昭昭骑马停在面前,不由一怔,“你怎么在这?”

    谢昭昭冷笑一声:“这话该是我问殿下才是,殿下可明白什么叫先来后到?”

    赵晛被她话语中的讥诮噎了一下,望向那头被他弩箭截胡

    的野猪。

    罗浮山狩猎场虽然不算小,但今日雨水不歇,山林间水汽氤氲,雾霭沉沉,本就是视线不便,再加上猎物皆寻地避雨,更是令人难觅其踪。

    他自是听风辨位瞧见了那支朝着野猪飞射而出的三棱箭,只是赵晛并不知道那飞箭是谢昭昭射出的。

    这狩猎场上的规矩是谁先射杀猎物,便算谁的收获,是以赵晛想也没想就横插了一脚。

    若赵晛早一步知道来人是谢昭昭,他必定不会与她争抢。

    他太了解谢昭昭的性子,去年踏春宴上,她为了跟人争一支步摇的彩头,打马球时险些坠下马。

    而今日橙梓与那黄太尉之子打赌的事情,已是闹得人尽皆知,赵晛一眼便看出谢昭昭是在帮橙梓捕猎。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身侧的黄文曜道:“太子妃此言差矣,这猎场的规矩便是先到先得。我眼睁睁瞧见太子殿下亲手射杀这头野猪,怎么到了太子妃口中,便好像是太子殿下抢来的一般?”

    黄文曜说话时,眼珠子盯在谢彰彰身上,嘴角忽而掀了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彰彰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往身后靠了靠。

    谢昭昭感受到小妹的紧绷和僵硬,视线一转落在了黄文曜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太子殿下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黄文曜似是没想到谢昭昭说话竟是毫无顾忌,明知道他父亲是位列三公之一手握重权的黄太尉,却一丝情面都不留,当着众人的面便如此落他的脸。

    他被气得不轻,也顾不上打量谢彰彰了,瞪大了双目恶狠狠盯向谢昭昭。

    黄太尉虽然是北人,但私底下与橙家关系很不错,两家往来频繁,过年过节时常互相走动。

    换而言之,黄太尉也算是赵晛的靠山之一。

    黄文曜跟橙梓的赌注,不过是年轻同辈之间的怄气,何况赌注不过是一处庄园别苑和一家商铺。

    别说是黄太尉和橙右相不将这当做一回事,便是赵晛听说了此事也是一笑了之。

    但谢昭昭看起来似乎很在意这个赌注,甚至不惜为此大动干戈,先是当众呛了赵晛,又紧接着对黄文曜出言不逊。

    赵晛皱了皱眉:“阿昭,你冷静一点。”

    他不是不愿意向着谢昭昭和橙梓,她们两人都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不希望她们受屈。

    问题是黄文曜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反倒是谢昭昭态度十分激进,便像是跟黄文曜之间有什么泼天仇恨似的。

    若是两人再交谈几句,赵晛都怕谢昭昭跟黄文曜打起来。

    “这只野猪给你。”赵晛扯住缰绳让奔霄骢调转了方向,先对着谢昭昭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头看向黄文曜,“莫要见怪,孤这个太子妃不常在人前露面,大抵是没认出黄公子。”

    话音落下,黄文曜脸色好看了许多。

    毕竟赵晛是越国储君,君便是君,臣便是臣,有赵晛这层身份在,谢昭昭就是说得再难听些,黄文曜也只能受着,绝不可能当众还口。

    如今赵晛亲自给他台阶下,一会恐怕为了安抚他,还要给他更多猎物作为补偿,他又有什么道理不顺坡下驴呢?

    黄文曜重新挂上笑脸:“无妨无妨,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赵晛生怕谢昭昭再多言,不等她说话便夹了马腹,火急火燎地策马离去:“走,孤带你们去别处狩猎。”

    直到一行人走远了,谢昭昭仍沉着一张脸。

    橙梓纵马停在她身侧:“黄文曜一直都是这般小人嘴脸,阿昭你莫要与他动气,待我将狩来的猎物扔在他面前,定能堵住他的嘴。”

    谢昭昭垂眸冷笑:“你便是将整个罗浮山的猎物都狩了,也堵不住他的嘴。”

    最好堵嘴的方式便是割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轻吐出一口长气,正要强压下心头的恼火,抬眼却瞥见在雨中狂奔而来的玉辇。

    抬轿辇的三十多人健步如飞,赵瞿便稳稳当当坐在玉辇上,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秒,赵瞿歪着头冲她懒洋洋一笑。

    谢昭昭看见他就想起了赵晛和黄文曜相互勾结的模样,不免有些迁怒,短暂相视过后便立刻敛住了眸光,似是直接将赵瞿无视,扯动手中缰绳转头离去。

    赵瞿:“……?”

    直到那马蹄声渐远,赵瞿凝视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飒爽背影,半晌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追。”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谢昭昭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在雨中狂奔的玉辇,那三十多个抬轿的侍从像是不知疲倦般,从罗浮山的西狩猎场追到了东狩猎场,最后又绕到了北狩猎场。

    橙梓忍不住道:“昭昭,陛下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

    谢昭昭面不改色道:“或许陛下也好奇你们之间的赌注。”

    橙梓过了片刻,又道:“昭昭,你看到陛下腰间的兰草没有?!”

    她语气不掩惊奇:“这世上竟然有人敢给陛下送兰草?而且陛下还收下了?”

    若是放在平日,橙梓定是不敢往赵瞿身上瞄,但今日有雨幕作为遮掩,又有蓑衣和斗笠可以藏住她的视线,她见赵瞿一路追在她们马后,自是禁不住好奇心往那玉辇上张望了几眼。

    橙梓一出声,那其余的几个女子也下意识循着玉辇上的那道身影望去。

    果然在赵瞿腰间看到了一株已经打蔫的兰草。

    众女纷纷猜测起来:“这兰草难道是吕昭仪送给陛下的?”

    “我瞧着不一定,陛下今日追了我们这一组大半日,说不准陛下心仪的女子便在我们这些人中。”

    “这样说来好像也有可能,可会是谁呢?”

    年轻的女娘们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尽情揣度着那株兰草的主人是谁,唯独谢昭昭不发一言,只是抬首望了一眼天气。

    罗浮山的雨越下越大,将她们身上披着的蓑衣淋了透湿,远处山林的轮廓变得影影绰绰,脚下的土地也愈发泥泞,再要继续狩猎恐怕会有危险。

    谢昭昭提议道:“咱们去前面的亭子避避雨?”

    橙梓点头,率着众女朝不远处的凉亭赶去。

    她们才下马躲进亭中,雨幕中便又出现了一行气势浩荡的马队。

    待马队行得近了,谢昭昭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雨太大了,这些猎物应该足够你取胜,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说话的人是赵晛。

    大抵真是冤家路窄,他们两队竟是能在偌大的罗浮山狩猎场碰到两次。

    赵晛下马步入凉亭,看到谢昭昭时神色不掩意外:“阿昭?”

    谢昭昭并未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黄文曜。

    黄文曜臂上带着赵晛的弩箭,看起来似乎是赵晛为了补偿谢昭昭方才当众奚落黄文曜的事情,便将自己的弩箭送给了黄文曜捕猎用。

    他身旁跟着的随从手中拖着各类的猎物,粗略望去约莫有二三十只野兽,鲜红的血在泥泞的地面上蜿蜒出斑驳痕迹。

    黄文曜察觉到谢昭昭的目光,忽而掀起唇角,微微眯起双眸,借着雨幕的遮掩抬起臂上的弩箭,似笑非笑地对准了谢彰彰的脸。

    他挑衅地望着谢昭昭,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讥讽她。

    便如同在说——你们输定了。

    可此时此刻,或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黄文曜忽然觉得这样不够尽兴,他得让谢昭昭为她今日的无礼付出些代价。

    毕竟谢昭昭与橙梓不同,即便她父亲被赵瞿提拔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却仍是毫无背景和靠山的寒门草芥。

    至于谢昭昭本人,便更是不足为惧了。

    她要权无权,要势无势,更不得赵晛宠爱,不过是空占了一个太子妃的名号罢了。

    既然她将谢彰彰这妹妹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连旁人看一眼都不允,那他便遂了她的意,毁了这张招蜂引蝶的面庞,让她妹妹这辈子都无法见人。

    不光如此,他还要让谢昭昭认清现实,见识一下什么叫

    权利。

    ——哪怕他当众毁了谢彰彰,谢昭昭也毫无办法,此事只会不了了之。

    在短短一瞬的权衡利弊之后,黄文曜扣动了臂上的弩机。

    第56章 五十六个女主赵瞿会给她托底(二更合……

    赵晛赠给黄文曜的那柄弩箭是专为狩猎打制的,箭匣里的短箭不同寻常,乃是带着倒刺的三棱锥形箭矢。

    这弩箭射程极短,爆发力又极强,一旦射中猎物便会狠狠勾住猎物的皮毛,如旋转的钻头般嵌进血肉中,猎物越是挣扎,便会失血越快。

    机括声响起的瞬间,一支弩箭便从弩机中激射而出,短箭划破空气,沿风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黄文曜从对视上谢昭昭,到向谢彰彰射出弩箭只用了不到半秒钟的思考时间,根本没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只有谢昭昭望见了那迎面极速飞来的短箭。

    她大脑短暂空白了一瞬,几乎是出自本能抬臂去挡箭矢。

    谢昭昭没有时间去思考那短箭若是射穿了她的手臂该如何,只下意识挡在谢彰彰面前。

    空气中倏而爆发出“当”地一声嗡鸣,似是有什么东西横空飞来打偏了弩箭的方向,虚虚擦着谢昭昭的掌心划了过去。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手心一阵火辣辣的发麻。

    谢昭昭垂眸望去,掌心却是多出一道几寸长的血口子。

    这一变故发生的突然,以至于在场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一支短箭唰地一下飞出凉亭,转瞬间隐匿消失在了雨幕中。

    而后便是谢昭昭举起了弓箭,她面无表情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长箭,搭弓,调整方向,瞄准射出,动作一气呵成。

    她从防守到反击,整个过程用不了三秒钟。

    直到赵晛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后知后觉循声望去,回过神来便看到跪倒在地,蜷着身子抽搐的黄文曜。

    黄文曜一手捂着半边脸,手掌缝隙间全是黏稠的血,他指间隔着一支狩猎常用的三棱箭,从喉间嘶吼出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啊——啊——”

    “我的眼睛——”

    那刺耳磨人的嚎叫声并未持续太久,黄文曜一口气没喘上来,硬生生憋晕了过去。

    赵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瞳孔微微缩紧,定定盯着满面鲜血的黄文曜看了一会,又僵硬地移开视线,望向搭着弓箭,试图再补一箭的谢昭昭。

    赵晛好似听到浑身血液向上逆流,他齿关颤抖着挡在黄文曜身前,双眉紧皱:“谢昭昭,你疯了吗?”

    往日不管谢昭昭怎样坏脾气,赵晛总能容忍她,为她兜底,就连今日谢昭昭当众羞辱黄文曜,他都可以大方地送出自己特制的弩箭给黄文曜赔罪。

    可谢昭昭竟记恨黄文曜至此,不过是一场狩猎,一桩赌注,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和底气向黄文曜射了一箭?

    她为何毫不顾忌他的立场,也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为难?

    她怎么忍心朝着黄文曜的眼睛射箭?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谢昭昭听到赵晛的质问,却并未放下弓箭,反而勾着唇朝他笑了笑。

    这便是虐文男主啊,永远眼瞎,永远看不到重点,永远只会背刺和伤害自己的身边人。

    自她半年前恢复记忆起,谢昭昭再没有对赵晛抱有任何一丝希望,但嫁入东宫第二日,赵晛趁着她昏迷时意图放血给薛蔓治病时,她还是难免怅然。

    往日他伤害她便也罢了,总归是各取所需,而如今黄文曜险些用赵晛送给他的弩箭射伤谢彰彰,她再难以忍受下去。

    谢昭昭将弓箭一偏,对准了赵晛:“你也想跟他一样吗?”

    赵晛突感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仿佛透过谢昭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每每赵瞿杀人时,都会让赵晛觉得后背发凉,寒毛直竖,胃里隐有灼烧感,仿佛有什么酸液一路涌到了嗓子眼。

    而如今,赵晛在谢昭昭身上感受到了这种相似的压迫感。

    她突然变得极为陌生。

    不再像是赵晛曾经认识的谢昭昭。

    赵晛双脚似是被定在了原地,他动弹不得,又仿佛有些赌气似的,执着地凝视着她。

    他不信谢昭昭会朝他射箭,更莫名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谢昭昭搭在弦上的手指绷到了极致,弯起的指节正要松开,谢彰彰和橙梓却扑了过来。

    谢彰彰握住了她血淋淋的手,嗓声隐有惊慌:“阿姐,你的手,手流血了……”

    而橙梓用力攥着弓弦,面色急得煞白:“昭昭……”

    她只喊了谢昭昭一声名字,便咬住了唇,垂眸掩住眼底的泪意。

    橙梓与谢昭昭同站在凉亭中,虽然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黄文曜的意图,但那弩箭射出的刹那间,她便反应过来黄文曜的想法。

    她自小出身在土人大族,又曾被寄养在太后身边养过一段时间,见过太多簪缨世贵之间波谲云诡和勾心斗角。

    黄文曜定是觉得谢昭昭没有人撑腰,背后更没有靠山,他得不到谢彰彰便不如毁了她,反正谢昭昭也拿他没办法。

    他可以为自己那一箭找太多借口。

    譬如他看到了凉亭外有一只野兽,这才射出了弩箭想要捕猎,谁知箭术不精射偏了些,不慎伤到了谢彰彰。

    譬如他不擅长弩箭,刚拿到手觉得有些新奇,便想着把玩一番,谁知不慎扣动了弩机将短箭射飞了出去。

    总归不管如何,但凡方才那一箭射中了谢彰彰,她就算是丢了半条性命,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毕竟黄文曜背后有黄太尉撑腰,而黄太尉又与橙家和吕家各自交好,狼狈为奸。

    橙梓深谙其道,亦是对此无能为力,纵使她将黄文曜恨到咬牙切齿却也不能奈他如何。

    她又气又恼,本是做好了与黄文曜撕破脸皮大闹一场的准备,谁料谢昭昭比她还快一步,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当场报了仇。

    眼看着黄文曜痛苦倒下的模样,橙梓只觉得浑身痛快,可那爽快的感觉还未持续一瞬,她便又想到了谢昭昭。

    黄太尉中年得子,拿黄文曜当做心肝眼珠子一般疼爱,如今黄文曜瞎了一只眼睛,黄太尉定不会轻易放过谢昭昭。

    赵晛保不住谢昭昭。

    橙梓也帮不了她。

    在这一刻,橙梓多么希望那皇宫里的传闻是真的。

    她拼命在心里祈祷,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那凉亭外围着黄文曜手无足措的众人,倏而哗啦啦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难听出,在场众人嗓声皆变了音,紧张地隐隐发颤。

    赵瞿慢悠悠从玉辇上走了下来,神情颇为从容:“平身。”

    恰与众人相反,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似的,连面相都变得慈悲和蔼起来。

    他闲庭漫步般踏入凉亭,像是并未看到倒在凉亭外昏厥在地的黄文曜,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谢昭昭的脸,又很快敛回,移步坐在了亭中石凳上。

    没等赵瞿开口,赵晛便跪在了地上请罪:“父皇,儿臣有罪。”

    赵瞿抬指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哦?太子何罪之有?”

    赵晛端端正正叩了一首,越说却是声音越抖:“今日太子妃与黄太尉之子在猎场发生争执,儿臣未能及时约束太子妃,以至于太子妃失手射伤黄太尉之子,最终酿成这等惨祸……”

    橙梓一听便沉了脸,她没想到赵晛是这般眼瞎耳聋的人,今日明摆着是黄文曜先出手伤人,他却一股脑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谢昭昭,只用一句“失手射伤”就想搪塞过去。

    她正要冲上去开口反驳,便听见赵瞿不紧不慢地问:“太子妃,是这样吗?”

    他语气慢吞吞的,黑眸乜向谢昭昭。

    掌心隐有灼烧的刺痛感阵阵传来,赵瞿知道她又受了伤。

    “黄文曜屡次纠缠我……”

    谢昭昭嗓声戛然而止,将“阿妹”两字咽了回去,她垂下眼

    ,径直走出凉亭,身影隐没在雨幕中,又很快折返。

    她将黄文曜方才射出的短箭拾了回来:“他在我嫁入东宫前便几次三番向我求爱,待我嫁人后仍不依不饶,此次冬狩为了见我,更是威逼利诱我阿妹。”

    说到此处,谢昭昭看了一眼橙梓:“昨夜在望舒湖畔,黄文曜还曾因此与我阿妹起过争执,当时橙良娣也在场。”

    橙梓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上前作证:“是这样没错!”

    谢彰彰年纪还小,倘若谢昭昭道出实情,恐怕不会引人怜悯同情,还会落下是非话柄。

    这世间规则一向是如此不公,明明是男人死缠烂打追着不放,但舆论往往只会落在女子身上,压得女子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谢昭昭不愿让小妹遭受指指点点,宁可将所有起始因果都揽在自己头上。接下来假如黄文曜再纠缠谢彰彰,旁人便会以为他又想借着谢彰彰接近谢昭昭,而不会以为黄文曜与谢彰彰之间有什么牵连不清的关系。

    而且如此一来,谢昭昭射伤黄文曜的理由就变得合理化:谢昭昭作为越国储君的妻子,成婚后被京城纨绔死缠烂打,不堪受辱才愤然出手射伤了他。

    谢昭昭很了解旁观者的心理,他们向来喜欢被谎言蒙蔽双眼,靠着自我想象来脑补事实真相。

    她与赵晛成婚前曾有无数追求者是事实,黄文曜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好色之徒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那么即便黄文曜根本没有追求和骚扰过谢昭昭,此刻落在众人眼里也成了真的。

    反正此时此刻黄文曜昏厥着,他的跟班又不在身边,自然是谢昭昭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谢昭昭不等众人反应,便抬起自己被射伤的手掌,两指捏住那弩机射出的短箭:“我一再对他忍让,黄文曜却不知收敛,竟是当众行凶,伺机用此物刺杀我。若不是我方才躲避及时,恐怕此时我已经命丧黄泉!黄文曜欺人太甚!”

    她说话时,视线缓缓扫视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赵晛身上。

    赵晛也在看她,他眉头紧皱,双眸盯着她仍在渗血的手掌。

    他似是有些恍惚,眼底隐隐掠过一抹心疼之色,可很快又被失望填满。

    赵晛从未听谢昭昭提及过此事,更不清楚她今日在猎场上与黄文曜差点起争执是有前因,但凡谢昭昭相信他,哪怕与他提一嘴黄文曜纠缠她,此事都不会发展成如今这副无法收场的局面。

    她明明已经与他成婚,却还是习惯于单打独斗,从不将自己的委屈诉说给他听,更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

    他们之间仿佛铸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无论赵晛如何努力都无法翻越过去。

    或许在谢昭昭心里,从未将他当做过可以托付真心的良人罢。

    两人对视了短短一瞬,赵晛垂下眸,又俯身叩了下去:“儿臣请父皇赐罪。”

    赵瞿看到谢昭昭血糊糊的手掌,脸色瞬时沉了下去,他拧着眉头,嗓声微冷:“你没看见她的手吗?”

    言外之意便是谢昭昭有什么罪。

    赵晛沉默一瞬。

    不管谢昭昭所言是真是假,那黄文曜被射瞎了一只眼已成事实,他要想保住她就必须要如此。

    黄太尉可不会管谢昭昭是不是自卫,他必定会想法子报复谢昭昭,倘若赵晛赶在黄太尉动手之前先惩治了谢昭昭,说不准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父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赵晛抿紧了唇,“便是太子妃所言不虚,她也不该出手伤人。太子妃乃是东宫之主,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颜面,纵使黄文曜有过,自当交由廷尉监按律惩处,岂能擅自挟私报复?”

    “儿臣恳请父皇降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赵晛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倒叫谢昭昭忍不住笑了起来。

    昨日他还给她系披风、剥螃蟹,为她挡橙淮的刁难,好似要改过自新,重新与她来过一般。

    今日遇到事就变了面孔,明知道是黄文曜先动了手,他却要为了维护他与黄太尉之间的关系选择牺牲她。

    这便是虐文的男主,不管怎样的剧情发展到了他身上都会变成虐身虐心,彼此误会的狗血梗概。

    他此刻大抵还觉得自己很深情,在为她克制隐忍吧?

    谢昭昭越想越觉得反胃,索性不再辩解。

    “哈哈哈哈哈——”

    凉亭中倏而传来赵瞿拊掌大笑的嗓声,他笑得前仰后合,眼尾都渗出一滴泪。那夸张刺耳的笑声振荡在山坳里,浮在雨幕中一遍遍回响,显得极为惊悚。

    赵晛被吓得身子一僵。

    他最害怕赵瞿大笑的模样,那往往意味着赵瞿要开始发飙了。

    果然赵瞿笑声止住后,开口便道:“倘若两人都有错,不如将他们一起杀了吧?”

    这个“他们”中自是包括谢昭昭了。

    赵晛呆愣一瞬,脸色瞬时煞白。

    他知道赵瞿向来是说到做到,既然生出了杀人的想法,今日此事必定不能善了。

    赵晛禁不住慌了,他跪着往谢昭昭的方向挪了几步,伸手扯住她的手臂向下拽了拽,似是想要谢昭昭同他一起跪下求情。

    但谢昭昭动也不动,只抬眸望了一眼赵瞿。

    她今日敢射出那一箭,便是因为笃定赵瞿会给她托底。

    若她没有猜错,方才那支打偏了弩箭方向的东西应该就是出自赵瞿之手。

    她的自信并非是来源于赵瞿昨夜那一句“喜欢”,而是清楚她与赵瞿牢牢捆绑着,赵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

    如今赵瞿突然来了一句要把她杀了,倒让谢昭昭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想法了。

    她静静看着赵瞿。

    赵瞿也在看她。

    准确来说,赵瞿视线从始至终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只是谢昭昭一直盯着赵晛看,好似将他当作了空气,这让赵瞿十分不爽。

    如今谢昭昭终于看向了赵瞿,他看着她平静无澜的脸庞,忽然便将郁在心底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谢昭昭听见他要杀她却一点都不慌。

    她似乎笃定他不会杀她,更笃定他会为她做主。

    这种莫名被信任的感觉,让赵瞿心里感觉说不出的餍足。

    是以在赵晛跪地求情时,赵瞿很快便欣然应允:“那就不杀了。”

    不等赵晛松了口气,又听见赵瞿道:“先把黄文曜阉了吧。”

    赵瞿向来是个行动派,他随手从侍从腰间拔出佩剑,三两步走到已经晕厥的黄文曜身前,抬手比划了两下,精准对照着黄文曜的子孙根扎了下去。

    他扎一下还觉得不够,又胡乱捅下去搅了几下,直至黄文曜衣袍被鲜血浸透,身下浸出一条蜿蜒血泊。

    赵晛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赵瞿已是嫌弃地扔出了手中长剑,一边擦手一边道:“太子方才言之有理,太子妃身居东宫要位,本应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却罔顾皇家威严,肆意出手伤人,今日朕便下旨废黜谢昭昭太子妃之位,即日起逐出东宫。”

    第57章 五十七个女主朕想补偿你

    赵瞿难得这般一本正经的说话,他说罢便紧接着看向谢昭昭,漆黑的眸底隐隐带了点忐忑。

    他行事肆意惯了,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如何。

    原本赵瞿在谢昭昭面前也是我行我素的模样,但上次跟她回了一趟母家,他为她出气活剜了两个喽啰的眼珠,她不但不感激还与他起了争执,怪罪他选用这般残忍血腥的方式惊吓到她父母,自此赵瞿便长了记性。

    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或许便是谢昭昭坚守的底线。若不想惹恼她,凡事还要先考虑她的感受。

    这一认知,对于赵瞿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他无法形容这种滋味,只知道自己并不抵触向谢昭昭妥协。

    但在废除太子妃之位这件事上,赵瞿没忍住又自作主张了一回。

    事缓则圆,他原本是想要徐徐图之,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对谢昭昭下手,谁料赵晛非要自己送上门来,上赶着给谢昭昭扣个罪名。

    赵晛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若是再无动于衷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只是此事到底没有过问谢昭昭,赵瞿怕她不高兴。

    事实上谢昭昭听到这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从赵瞿开口说要杀她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了赵瞿似是准备做些什么。

    她却是没想到,赵瞿铺垫这么久的前摇,

    仅仅是为了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谢昭昭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黄文曜,又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神色恍惚的赵晛,忽然觉得这一切是该有个了断了。

    她起初嫁给赵晛只是为了得到刘耀祖他们的线索,但赵晛的好感度实在涨的太慢,她嫁给他将近月余,却还不如与赵瞿接触两、三次涨的好感度多。

    许是因为赵瞿可以替代赵晛的存在,谢昭昭对赵晛便越发没有了耐心,如今更是看见赵晛就觉得心烦意乱。

    旁的事情她尚且可以容忍,但谢彰彰是她的底线。

    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险些不管不顾将手中弓箭拉出,只恨不得将不辨黑白的赵晛一箭射死,也省得再看到那张惹人生厌的脸庞。

    既然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个了结。

    谢昭昭赶在赵晛开口前跪了下去:“儿臣自省德行有亏,难堪太子妃重任,谨遵圣谕,领旨叩恩。”

    此言一出,她的太子妃之位便算是正儿八经被废黜了。

    赵瞿见她应下,心满意足地拂袖离去。

    他步伐轻盈,走出凉亭后嘴里竟哼唱起了北谣的曲调,那断断续续的曲调隐匿在雨幕中渐行渐远,似是飘忽到了远处的山峦之间。

    待赵瞿离开,凉亭里却还是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同那阴雨绵绵裹挟的湿热气,憋得让人喘不上气。

    在场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还是借着将黄文曜抬走看伤的由头,连忙簇拥着相继离去。

    橙梓上前去扶谢昭昭,心底似是憋了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到了嘴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心里很清楚赵晛不是良人,他性格太懦弱,又总是瞻前仰后,今日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将谢昭昭置于险地。

    倘若不是赵瞿偏向谢昭昭,换作是其他人在这里,便冲着赵晛那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此事必定不能善了,恐怕要让谢昭昭脱层皮才能离开这里。

    如今显然已是最好的结局,黄文曜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谢昭昭也可以借此由头摆脱赵晛,重获自由。

    橙梓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但她却只觉得惆怅和不舍。

    太子妃之位被废黜,谢昭昭自然要搬出东宫,想必经此一别,她们往后再想见面便是难如登天了。

    谢昭昭自是看出橙梓的纠结,她轻拍了两下橙梓的手:“别胡思乱想,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

    两人说话间,谢彰彰用匕首撕下一块内衬布料,小心翼翼地裹在她受伤的掌心:“阿姐,你疼不疼?我看雨好像下小了一些,咱们快回去吧?”

    谢昭昭正要点头,面前忽然多了道身影。

    赵晛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脸色极为难看,惨白中掺杂了些不自然的青灰,肩背微微向内耸垂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他嗓声很轻:“阿昭,这便是你想要的是吗?”

    这句话问得很不讲道理,便如同现下这般局面全是谢昭昭一手造成的,那质问的语调甚至让橙梓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那殿下想要什么?”橙梓蹙眉望向他,“黄文曜本就是罪有应得,若非是他心怀鬼胎又怎会落得如今下场,殿下明知道此事不是昭昭的错,却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为难昭昭,殿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满意?”

    “难道殿下逼死昭昭便心满意足了?倘若今日受屈的人是丽正殿的那位女娘,殿下还会这般咄咄逼人吗?”

    赵晛被问得一怔。

    橙梓口中丽正殿的那位女娘便是指薛蔓。

    他自以为将薛蔓之事隐瞒得很好,为了保护薛蔓的名声,除了少数几人知道薛蔓住在丽正殿养伤外,大部分只知道丽正殿住了一位贵人。

    至于这位贵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外人无从知晓,便只能无端的臆想猜测。

    哪想到橙梓早便知道了此事,还在此时拿薛蔓堵他的嘴。

    赵晛觉得橙梓颇有些强词夺理。

    薛蔓和谢昭昭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性格,倘若今日被黄文曜欺凌的人是薛蔓,她绝不会做出当场反击,毫不犹豫便端起弓箭将黄文曜眼睛射瞎的极端行为。

    薛蔓更不会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赵晛看到橙梓维护谢昭昭的模样便觉得刺眼,他并不回答橙梓的问题,反而在眼底显出一丝讥诮:“橙梓,你这般为她打抱不平,你可知上次她在长公主生辰宴后,如何逼着孤休了你吗?”

    赵晛当然知道这样背刺谢昭昭是小人行径,可他就是忍不住将此话脱口而出。明明谢昭昭和橙梓都是他的女人,这两人却从未为他争风吃醋过,反而莫名团结在一处,仿佛他才是夹在两人之间多余的人。

    他紧盯着橙梓怔愣的神色,莫名在心底生出些痛快的滋味。

    只是这畅快并未持续多久,橙梓回过神便挽住了谢昭昭的手,两眼已是含上泪意:“昭昭,我都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

    她曾多次向谢昭昭抱怨过自己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和无可奈何,但谢昭昭从未回应过她,她便一直以为谢昭昭对此漠不关心。

    哪想到谢昭昭其实听进了心里,还私下里悄悄为她争取过自由。

    “太子殿下,你说完了吗?”谢昭昭抬眸瞥向一脸呆滞的赵晛,“殿下若是对今日定夺不满,大可以去找陛下理论,何必在此为难我一个被废黜的庶人?”

    说罢,她不等赵晛再说话,大步迈出凉亭。

    下了整日的阴雨在此刻收住了势头,虽然天气仍未放晴,但空气中那股沉闷压抑之感已悄然散去。

    谢昭昭带着小妹打马归去,微微湿润的冷风吹拂在脸上,她听到谢彰彰道:“阿姐,你不要伤心,我瞧那二眼公公比太子殿下强上百倍。”

    “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往后不许再这样叫他了。”谢昭昭拧了一把她的耳朵尖,警告过后又忍不住叹息道,“可惜不能继续在此停留了,你还没有见到银狐长什么模样。”

    谢彰彰笑了起来:“有阿姐在,什么银狐不银狐都不重要了。”

    等谢昭昭回到营帐,她先让人烧了些热水送来。

    今日下了大半天的雨,虽然穿着蓑衣却也难免被淋得有些狼狈。

    赵瞿既然废黜了她的太子妃身份,她自然不能再留在罗浮山继续冬狩了,趁着黄文曜出事的消息还未传到黄太尉耳朵里,她得抓紧时间沐浴更衣,而后趁早收拾好东西开溜。

    她没怎么接触过黄太尉,但既然黄文曜能被养成这般骄奢淫逸的纨绔模样,想必黄太尉也不是什么善茬。

    如今黄文曜不知死活——就算活着,他被赵瞿捅烂了子孙根,往后便如阉人般再无传宗接代的能力,黄太尉必定会将这笔账一起算在她头上。

    谢昭昭倒是不怕黄太尉报复,左右有赵瞿挡着,他与她痛觉相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黄太尉杀了。

    她只是怕黄太尉迁怒于她阿妹,不如早些带谢彰彰离开来得心安。

    谢昭昭让谢彰彰在营帐外守着,她褪下衣裙,还未刚坐进浴桶中,那营帐的窗牖倏而跃进一道黑影。

    她下意识抬手去捞堆放在衣裙中的短剑,伸长的指尖刚触碰到剑柄,便听到来人似笑非笑地嗓音:“你想要弑君?”

    谢昭昭:“……”

    她放下短剑,改为伸手捞了一件外袍挡在了身前:“陛下,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会放着正门不走去翻窗。”

    赵瞿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哦?哪两种人?”

    “一种是偷鸡摸狗的鼠辈小贼,另一种是偷香窃玉的采花大盗。”谢昭昭抬眸看向赵瞿,“不知陛下属于哪一种?”

    “谢昭昭,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赵瞿盯着她看了一会,用鼻腔哼出一个上扬的“嗯”字,唇边倏而漫出丝丝冷笑。他绕过屏风走向浴桶,将半个身子斜斜倚靠在桶沿上,不紧不慢地抬手轻握住了她的脖颈。

    他的指腹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乍一贴覆在她肌肤上,激得她浑身一颤,仿佛有细微的电流沿着接触之处迅速蔓延至全身。

    谢昭昭下意识地侧首想要躲开,但几乎在刹那间她便意识到了什么,硬是僵在了远处,强迫自己不再动了。

    赵瞿缓缓收紧指骨,那力度却把控得极好,既不会让谢昭昭陷入窒息的恐惧,又足以让她感受到精气神缓缓回流的舒爽。

    她仰头对视着他,没有丝毫的抗拒,反而将身体更加贴近他。

    随着掌心不断收紧,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搭上他的臂弯,指尖一点点深陷进了他黑绸衣袖之间。

    赵瞿手上动作稍顿,原本盯在她脸上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移了开。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紧绷和颤抖,那颈上敏.感的肌肤泛着一圈淡淡薄红,遮盖在她身前的衣袍随着呼吸隐隐上下浮动。

    此时此刻的谢昭昭,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往日不曾有过的炽热和渴望。

    赵瞿不敢再继续看她。

    他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喉结滚了一遍又一遍,舌下分泌的唾液却不足以缓解他的枯涸。

    身体也被点燃,不多时便将他浑身灼得滚烫。

    赵瞿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平静从容,可心脏如同脱缰野马般狂躁不安,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着。

    他自是不能理解谢昭昭独特的癖好,但倘若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他愿意试着去满足她。

    但赵瞿到底是没能坚持太久。

    他一掐她脖子,便觉得自己脖颈火辣辣刺痛着,偏偏她又一脸享受,这种极度矛盾,极度割裂,又极度刺激的感受,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莫名亢奋的状态。

    亢奋到好似下一秒便会昏厥过去。

    赵瞿终于还是忍不住松开了手:“谢昭昭,你有高兴一点吗?”

    谢昭昭身子向后一仰,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润之色,懒洋洋地背靠在浴桶边沿:“陛下,我何时有说过自己不高兴了?”

    赵瞿并未移开手,而是将清癯修长的手指覆在她的肩颈缓缓向下,只见浴水摇晃了两下,他掌心没入水中。

    他垂着眼睫,嗓音极轻:“朕废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谢昭昭不知赵瞿想做什么,感受到游走在肩臂上的酥麻触感,她绷住了唇角,歪着头看向他:“陛下想补偿我?”

    “是,朕想补偿你。”赵瞿道,“谢昭昭,你要不要给朕当皇后?”

    第58章 五十八个女主我可以拒绝吗(二更合一……

    来之前,赵瞿将此话放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还是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虽然他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澜,微颤的嗓音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好在谢昭昭并未察觉到他话语间的紧绷,她听到这话便呆呆怔住。

    她早就知道赵瞿脑回路异于常人,不过谢昭昭一时间还是有些想不通,赵瞿怎么会想到这样的补偿方式?

    这能叫补偿吗?

    如今距离她被废黜太子妃之位不过半个时辰,转头赵瞿便翻窗户跑到她的营帐里,举止轻浮地问她要不要做他的皇后。

    谢昭昭还未认真思忖过从营帐离去之后该如何生活,她想她应该还是要继续攻略赵瞿,直到得到足够多的线索找到刘耀祖一家人。

    虽然离开了赵晛,往后她能主动见到赵瞿的机会不多,但毕竟她现在和赵瞿痛觉捆绑在一起,即使她不去找他,他也总会趁着各种机会来见她。

    便如同此时赵瞿翻窗到营帐来寻她似的。

    至于赵瞿提及的“补偿”,谢昭昭光是听了便觉得毛骨悚然。

    古代人生婚生子较早,因此赵晛已长成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赵瞿却刚过而立之年。纵使他正值青年,纵使她与赵晛已经再无瓜葛,可在世人眼中她仍是赵晛曾经的太子妃,赵瞿曾经的儿媳。

    史书上是有不少违悖常伦的先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将儿媳杨玉环占为己有的唐玄宗。他见杨玉环貌美倾城,便强令寿王与杨玉环和离,又专门给儿子另娶王妃,随后将杨玉环送进道观装作祈福,待到时机成熟便将其接进宫中封为贵妃。

    杨贵妃看似半生宠爱,背后却不知受过多少非议和指责,明明此事是唐玄宗一手促成,但他在此事中就可以美美隐身,甚至连朝□□败,民不聊生的国家兴衰之责也尽数推卸到了杨贵妃身上。

    原本赵瞿便已是越国家喻户晓的昏聩暴君,若他在此时将她立为王后,前朝后宫必定会因此掀起惊涛骇浪,传到百姓耳朵里不知要变成什么模样。

    谢昭昭才不想背上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之名,何况她父亲向来耿直刚毅,此生更是问心无愧,未做过半点亏心事。

    她不能让父亲为她担负上骂名和罪责。

    再者说,便是撇去这些外在因素不提,谢昭昭也不愿意入宫为后。

    虽不清楚赵瞿有这样的想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他无非是因为那痛觉转移才对她如此特殊,即使他此时待她有两三分的好感和喜欢,谁知道他们之间被捆绑的关系结束后,他是不是还对她感兴趣?

    又或许他想将她立为皇后,根本是为了方便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以免她出什么差错再连累了他。

    真心瞬时万变,谢昭昭曾在赵晛身上跌过一个跟头,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

    “陛下,我可以拒绝吗?”她抬起一边手,按住他游离在肩臂上的手掌,明明嘴上是在询问,望着赵瞿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赵瞿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太意外。

    谢昭昭与他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他从来猜不透她的想法,似是裹着层层神秘的纱,揭开一层还有一层,仿佛藏着无穷无尽数不清的秘密。

    越是如此,他越是忍不住想要探究,这种未知感让人欲罢不能,不知不觉间已是沉沦其中。

    但即便早有预料,真正听她开口拒绝时,赵瞿心底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他后位空悬了多年,一是因为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皇后之位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土人和北人皆对此位置虎视眈眈,若他轻易立后,必然会打破现有的制衡。

    倒不如让他们去争去抢,便好似悬在两条疯狗头顶的口粮,最好是为此撕咬得两败俱伤,他才方便趁此机会铲除异己。

    二则是因为他母妃曾与他说过,她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没能名正言顺嫁给他父皇,即便父皇再宠爱于她,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唯有皇后方可以名正言顺与天子生同衾,死同陵。

    赵瞿不愿跟旁人合葬在一起。

    但倘若那个人是谢昭昭,赵瞿觉得此事似乎也不是不能容忍。

    他仔细想了很久才将谢昭昭的名分确定下来,不成想谢昭昭压根不在意这些虚名,更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若是放在以前,赵瞿或许会觉得谢昭昭不知好歹,故作姿态,而如今他却只觉得是自己操之过急,该对她多一些耐心和体谅。

    赵瞿没再与谢昭昭纠结立后之事,她只试探着拒绝了他,他便就此打住,仅仅道了一句:“随你。”

    只是那被谢昭昭按住的手掌并未停下,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继续向下,直至捉住了她的手腕,这才不紧不慢地牵着她的手没出了浴桶的水面。

    赵瞿盯着她受伤的掌心:“伤成这样还敢沾水?”

    他语气未有太大起伏,边说边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了一只小葫芦模样的药瓶,随手倒扣着磕了两下,将药粉均匀撒在了她掌心的血口子上。

    谢昭昭怔了一下,慢半拍反应过来赵瞿方才轻浮的动作,其实是在水底寻找她受伤的那只手。

    她垂眸静静地望着赵瞿给她上药。

    虽然明知道赵瞿是因为她的痛觉转移到了他身上,他或许是不得已才特意跑来这一趟给她上药,心底却无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触动。

    便如重喜所言的那般,赵瞿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倘若旁人的痛觉无缘无故转移到了她身上,她恐怕要想发设法解开这羁绊,寻个机会将此人杀了,以免往后再扯上关联。

    就算没有办法立刻解开羁绊,她也绝对不会好言好语相待,只会觉得此人是个累赘,更不要提在此人受伤后,还能心平气和给此人的伤口上药了。

    赵瞿察觉到谢昭昭不加掩饰的目光,掀起眼皮乜向她:“看朕做什么?”

    谢昭昭顿了一会,扬唇道:“陛下长得好看。”

    赵瞿分明听出了她话语间的戏谑,可看着她熠熠发亮的双瞳,他心跳却莫名漏掉了一拍,指腹捏着的药瓶险些失手掉进浴桶里。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赵瞿故作冷淡地松开手:“记得按时换药,往后朕便不能与你常见面了。”

    说罢,他将药瓶放在了浴桶旁的案几上,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

    谢昭昭倏而压低嗓音喊了他一声,赵瞿连忙顿住脚步,却并不转头看她,只沉默着等她继续挽留。

    她尽可能小声道:“你别从正门走,我小妹在门外守着,陛下还是原路翻窗折回吧。”

    赵瞿:“……”

    他忍不住回首狠狠瞪了她一眼,见谢昭昭神色无辜,他又重新转身朝着营帐的窗牖走去。

    脚步声极重,像是刻意趿拉出来的声音。

    谢昭昭不由失笑,直到赵瞿背影消失在营帐中,她这才扶着浴桶边沿站了起来,潦草地擦净身上的水,换了一身干净衣裙。

    她正拿着沐巾准备擦头发,营帐垂下的门帘忽然被猛地掀起,赵晛疾步走了进来:“阿昭,黄太尉往这里来了,你快走!”

    他嗓音不掩急色,似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前散落了两缕凌乱的发丝,虚虚伏贴在汗水之上。

    谢昭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忍不住蹙起眉:“我阿妹呢?”

    她沐浴前特意让谢彰彰守在营帐外,便是为了防止有人一声不吭闯进营帐里,可她并未听到赵晛与谢彰彰说话,一抬眼就看到赵晛大剌剌闯了进来。

    赵晛一愣:“你阿妹?谢彰彰?”

    见他这副表情,谢昭昭便知道赵晛根本没在营帐外看见谢彰彰。

    她将手中沐巾一扔,三两步冲出了营帐。

    果然营帐外空无一人。

    谢昭昭呼吸微窒,快步走进了隔壁橙梓的营帐中。

    橙淮不知何时来了此地,此时正在蒲团上抱膝而坐,手中摆弄着烹茶的茶具。橙梓坐在他对面,脸上沉着郁色,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谢昭昭顾不得橙淮在场,视线在营帐内扫了一圈,开口便道:“橙梓,你见过我阿妹吗?”

    橙梓怔了怔:“方才我还见她在营帐外……”

    她原本在陪着谢彰彰在帐外闲聊,但橙淮听说了谢昭昭的事情突然找了过来,橙梓知道谢昭昭在里头沐浴,便先将橙淮带进了自己的营帐中说话。

    橙梓见谢昭昭一脸肃色,顿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跑出了营帐:“彰彰——”

    她一连唤了数声,却迟迟无人回应。

    橙梓也有些急了:“她明明刚才还在这里,我与兄长进了营帐不过片刻,彰彰自己一个人能跑去哪里?”

    她心中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慌张地望向谢昭昭:“阿昭,会不会是黄太尉……”

    谢昭昭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谢彰彰在此时突然的失踪让她无法思考,更无法保持冷静。

    她下意识问赵晛:“你方才说黄太尉正往我这里来?”

    赵晛一下便明白过来谢昭昭的意思,他否认道:“不可能是黄太尉,他刚得到消息。”

    他虽然与谢昭昭赌气,却私心不希望她出事,是以他在谢昭昭离开后便让人去盯着黄太尉了。

    早些时候黄太尉与吕丞相一同狩猎去了,那黄文曜被抬回营帐后才有人去通知黄太尉,如今黄太尉刚得到消息不久,先赶回去看了黄文曜伤势如何,待召了太医稳住黄文曜,黄太尉才想起来与谢昭昭算账的事情。

    就算谢彰彰不见了,此事大概率也与黄太尉无关。

    他话音刚落,便见远处冲过来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为首者乃是提剑而来,怒不可遏的黄太尉。

    “阿昭,或许你阿妹去找银狐了,她这几日不是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猎场里的银狐吗?”橙淮适时提醒道。

    谢昭昭一口否决:“不可能,她不会在此时去找银狐。”

    她太了解谢彰彰,虽然谢彰彰在刺绣一事上极为虔心专注,但在谢彰彰心里仍是最在意她这个姐姐。

    橙淮见她如此笃定,叹了口气:“我劝你最好先躲一躲,若不然与黄太尉正面对上,你吃亏不说,恐怕被纠缠住更没有机会找你阿妹了。”

    说着,他将身边所带的随从支给了她:“天就快要黑了,罗浮山一到夜里便有野兽出没,你先带着这几人分头去找你阿妹,我们过会摆平了黄太尉便去与你汇合。”

    赵晛难得应和了两句:“阿昭快走罢,你阿妹说不准就在附近,趁早找到她便也安心了。”

    眼看着黄太尉越来越近,橙梓小跑着牵来自己的坐骑:“昭昭,这几人是我兄长的亲信,自小便跟在我兄长身边伺候,他们武功高强,若是寻得彰彰的踪迹,必能护得你们周全!你快随他们去找小妹,这里有我们!”

    谢昭昭望了一眼黄太尉的方向,攥着缰绳翻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那骏马便扬蹄向前飞驰而去。

    橙淮支给她的三人紧追其后,不多时几人便奔入深林中。

    直到将黄太尉众人远远甩在身后再不见身影,谢昭昭这才拉住缰绳,侧身看向三个随从:“你们身上可带了什么报信的东西?”

    三人对视一眼:“没有。”

    谢昭昭皱眉:“那你们知道我阿妹长什么样子吗?”

    三人又道:“不知道。”

    谢昭昭沉默一瞬:“我阿妹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约莫到我下巴那么高,今日穿着一身兰色衣裙,用橙色发带扎着双螺髻。”

    她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出谢彰彰的模样,可说罢后三人却毫无反应,活像是几个不通人性的木桩子。

    谢昭昭忽然觉得依靠橙淮这三个亲卫来找小妹,便如同在大海里捞针,与其指望他们,倒不如直接去找赵瞿帮忙来得痛快。

    若让赵瞿派人去找谢彰彰,说不准还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她。

    谢昭昭打定主意,便对橙淮支来的三个随从道:“我自己去找,你们回去罢。”

    说罢,她扬鞭抽在马臀上,纵马朝着赵瞿营帐的方向而去。

    但没走多远,谢昭昭便听见身后隐约响起的马蹄声,她侧首望去,却见那三人策马追了上来。

    她不解地盯着他们,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追上来的原因,便见其中一人从袖间取来一柄微型便携的弓箭。

    那搭好的箭矢正瞄准了谢昭昭的胸背,几乎不作犹豫地朝她射了过来。

    便在这一刻,谢昭昭突然意识到压在心底的那抹怪异来自何处。

    第59章 五十九个女主阿昭,你要杀了我吗……

    箭矢飞来的瞬间,谢昭昭扬鞭挥在了马头上,同时手臂向下撑住马鞍,脚踩银镫,借着马儿受惊摆动身体的幅度,顺势滚下马背。

    她在灌木丛中翻滚了两圈,虽躲过了那人射来的暗箭,却被杂草中的碎石刮伤了面颊,湿热的血丝沿着眉骨伤处蜿蜒而下,渗过睫毛淌进了眼眶里。

    谢昭昭被血红色刺得睁不开眼,耳畔隐约听到“唰唰”两声箭矢飞射的声响,她下意识伏低身子,抬起手臂护住头颈较为脆弱的部位。

    那箭矢几乎是擦着她的肩颈飞了过去,好在有杂乱的灌木作为遮掩,险险射偏了两寸。

    谢昭昭抬手抹去眼底的血色,

    借着模糊的视线望向周旁。

    方才她走得急,身上除了橙梓赠给她的短剑之外,并未携带其他可以自保或反击的武器。

    橙淮身边这三个随从显然武艺不低,若是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处再往前不远,就是赵瞿那天夜里曾带她去过的山坡,山坡上陡峭不便骑马奔行,又布满半腰高的绿草便于隐匿,若是她能侥幸逃到山坡处,说不准还有机会从他们手上逃生。

    眼看着马蹄声逼近,谢昭昭朝着他们身后大喊道:“太子殿下,我在这里,救我——”

    马背上的三人闻言,几乎同时攥住缰绳,转头往背后望去。

    谢昭昭便趁他们扭头的那一刹,起身向山坡狂奔而去。

    她跑得极快,心脏像是跃出胸腔似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震颤,冷风在耳边呼啸,如雷鸣般轰轰作响。

    三人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脸上顿时显出怒色,夹起马腹便朝着谢昭昭追了过去。

    人腿到底是跑不过马腿,谢昭昭望着近在眼前的山坡,拼尽全力咬牙向前猛地一跃,整个人腾空飞起,而后重重摔在绿草之间。

    她翻滚的身体压倒了一片绿草,护住头部的手肘擦过地上的碎石,带起火辣辣的灼感。山坡上的绿草在她身下不断被碾平、折断,很快便将她吞噬其中,再寻不到她的身影。

    三人到底是慢了一步,追到山坡处只能瞧见被野风吹得摇曳作响的道道绿浪。

    他们拧着眉对视一眼,为首者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人翻身下马,一手握剑向山坡下缓缓走去。

    罗浮山天黑渐暗,又有半腰高的绿草掩住视野,那人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双目紧盯着前方,若是哪处有风吹草动便绷紧了神经,似乎随时都会挥剑向前砍去。

    山坡越往下,那绿草便生得越高越长,几乎将头顶以下全部覆盖住。他走着走着,身后倏而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他敏锐地察觉到声响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朝声源刺去。

    但他却扑了个空,那绿草中什么都没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而后他颈后一凉,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缓缓流下,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瞬间僵住,四肢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瘫软着跪倒在地。

    谢昭昭利索地拔出他颈椎后的短剑,带出一片四溅的朱色,她不顾面上飞溅的斑斑血迹,俯身贴耳轻声问:“你是在找我吗?”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将短剑刺入他胸腔,反反复复,直到他没了声息。

    谢昭昭动作实在太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喊叫就已经断了气,但山坡上的两人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他们试着唤了声同伴的名字,见没有回应,便猜到同伴大概率被暗算出了事。

    两人心中怒不可遏,却又不敢再轻易步入山坡绿草之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便策马离开了山坡。

    他们自然是没有走远,只不过是在守株待兔,想要当着谢昭昭的面制造出离开的假象,以此降低她的警戒心将她引出来。

    谢昭昭便猫着身子藏在草里不出来,她蹲坐在地上,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刚死掉的那人身上掉落的装备。

    除了一柄剑,他肩上背着弓箭,箭矢还剩下四根,腰上别着几只装药粉的瓷瓶子,不知道是金疮药还是毒药。

    谢昭昭将东西尽数搜罗到自己身上,浑身上下四处传来灼烫的麻感。她摔下山坡全靠硬抗,衣裙被碎石子刮得破破烂烂,暴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

    此刻冷静下来,她终于有时间理清思路。

    谢彰彰不会明知道她在营帐中沐浴的情况下独自离开,除非她是出了什么意外被人绑走了。

    原本在她沐浴之前,谢彰彰并不是一个人在营帐外守着,还有橙梓在一旁作陪。

    但当她洗完澡发现谢彰彰失踪时,橙梓却并不在她营帐外,而是与不知何时赶来的橙淮,一同坐在橙梓营帐中说话。

    当时谢昭昭看见橙淮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只是因为谢彰彰莫名失踪,她火急火燎就忽略了橙淮话里话外的引导。

    橙淮先是提醒她,谢彰彰可能去寻了心心念念的银狐。

    在被她一口否决后,他并未反驳而是立刻改口,让她先离开营帐到别的地方躲一躲黄太尉。随即还提出将自己的随从亲信借给她,陪着她一同去找谢彰彰。

    如今想来,橙淮分明是在借着谢彰彰失踪的事情,刻意引着她离开众人视线,孤身一人前往深林中寻找阿妹。

    最好能带上橙淮的三个随从一起离开,这样才方便他们在无人之处向她动手。

    便是因为他们压根没准备帮她找谢彰彰,所以不管她提出什么,他们都敷衍对待,只想等候时机趁她不备时出手暗算。

    但他们没想到她会突然改变主意,准备独自骑马去找赵瞿搬救兵寻人。三人自是不能让她轻易离开,只犹豫一瞬便追上来对她动了手。

    若是如此说来,谢彰彰很可能就是被橙淮绑了起来。

    只是谢昭昭想不通,橙淮绑走她妹妹做什么。

    原文中橙淮可是对那巫医的话深信不疑,他还需要她给薛蔓当药引子割肉放血,如今怎么会突然发疯似的让人追杀她?

    难不成是薛蔓出了什么事?还是那个说她是药引子的巫医又作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

    谢昭昭正思忖着,山坡处忽然传来一声狗叫。

    山间野草将她掩住,视线却也因此受限,她看不清楚山坡顶上伫立的人是谁,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穿梭声。

    似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奔走在绿草之中。

    谢昭昭很快就意识到那东西是只猎犬。

    她抬手搭弓射箭,在猎犬跃出草丛的瞬间,毫不犹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但它在快速移动,箭术再精准也难免失误,她射偏了一寸,箭矢擦着它的皮毛飞了出去。

    谢昭昭紧接着便射出了第二支箭。

    这一次堪堪射中了它的腿,猎犬吃痛之下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却并未就此退缩,反而彻底激起了凶性。它拖着受伤的腿,獠牙上挂着涎水,龇牙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去。

    谢昭昭眸色一凛,迅速侧身,同时挥出手中长剑朝着猎犬的颈部攻去。

    一来一回之间,那猎犬被她捅了数剑,再也爬不起来攻击她了。

    但就在谢昭昭与猎犬搏斗的片刻间,她已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背后倏而响起拍掌的“啪啪”声,一道熟悉的嗓声含笑传来:“阿昭,果然不愧是你。”

    谢昭昭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她浑身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转过身:“橙淮,你要是杀了我,谁还能给薛蔓当药引子?”

    橙淮闻言一怔,而后勾唇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追求你是为了阿蔓。”

    “我当然不会杀了你。”他瞥了一眼她脚下已经死去的一人一狗,放低了嗓声,用极为温柔的眼神重新看向她,“便如你所言,阿蔓还需要你,但你抢了不该属于你的东西,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你知道人彘吗?我打听到了一种可以将人砍去手足,剜去耳目,封入瓮罐中还能存活一年半载的法子。”

    “不过你放心,我还要每三日取一次你的血,所以我不会完全砍去你的手脚。”橙淮一步步向她逼近,“我每日清晨剁去你一节手指,这样便可以剁上三十日,再用十日剁去你的每根脚趾。然后是手腕,脚踝,若是一寸寸地剁,想必剁个半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昭昭抬起弓箭,将最后一支箭矢对准了橙淮,压着眉梢从齿间吐出二字:“傻屌。”

    还她抢了不属于她的东西,什么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太子妃之位?

    明明是赵晛为了薛蔓算计了她,怎么到了橙淮口中好像便成了她的错?

    便因为这般莫名其妙的理由,橙淮就兴师动众绑架了她妹妹,还准备将她做成人彘封在翁里,他简直是纯种傻屌。

    橙淮并不是一个人来此,谢昭昭抬起弓箭的瞬间,四面八方便有将近二、三十人同时拔剑对准了她。

    因此橙淮丝毫不在意谢昭昭的举动,甚至抬起两指向下一压,示意众人放下手中长剑。

    侍从们迟疑着放下了剑,却仍是精神紧绷着。

    倒是橙淮一点都不紧张,还慢悠悠地笑了起来:“阿昭,你要杀了我吗?”

    他两臂一摆,朝她敞开了胸膛,歪着头挑衅地望着她:“你敢吗?”说着,他往心口的位置用力点了两下:“你要是有本事,便往这里射。”

    话音刚落下,谢昭昭便朝他射出了手中的箭。

    只听见“噗嗤”一声,箭矢没入衣袍布料和血肉之中,橙淮闷哼一声,身形猛地晃了晃,险些被短距离的冲击力撞得失去方向。

    橙淮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地垂下头,看向嵌在他胸口的箭矢,他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手掌捂在箭伤处,不由咬紧了牙关:“谢昭昭,你别忘了,你妹妹还在我手里……”

    橙淮话没说完,谢昭昭又朝他射出了第二箭。

    第60章 六十个女主谢昭昭便是赵瞿的软肋(二……

    熟悉谢昭昭的人都知道,她将谢彰彰这个阿妹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

    明明她们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妹,但性格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谢昭昭性格沉闷内敛,却从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即便体弱多病也不妨碍她脾气大,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嘴皮子。

    而谢彰彰性子相对活泼,又生了一双麂子般炯炯明亮的眼眸,平日里最爱摆弄那些针绣女红,看着便一副好相与的和善模样,因此总有人试图打趣逗弄她。

    但往往这些招惹了谢彰彰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毕竟她有一个打架超狠不要命的姐姐。

    橙淮见过许多次谢昭昭为了她阿妹,一边咳嗽吐血还一边打人的模样,便如打蛇打七寸,橙淮笃定谢彰彰就是她的七寸。

    事实也确是如此,只可惜他还是不了解谢昭昭的性子。

    倘若橙淮只是算计她,她或许还有耐性与他虚与委蛇,但橙淮却绑走了她妹妹,还用她妹妹的性命作为要挟。

    谢昭昭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敌十,橙淮带了这么多人围堵她,若没有旁人来营救,她今日定是难逃一劫。

    她自己都无法脱身,又如何能从橙淮手里救得了谢彰彰?

    依着橙淮方才发表的变态言论,他恐怕不止要将她做成人彘,作为她阿妹的谢彰彰也定会遭殃受罪,被他当作泄愤的玩意百般折磨。

    既然不管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谢昭昭何必再忍让橙淮,她就算是死亦是要干干脆脆的死,然后再拉个垫背鬼才能瞑目。

    说不准橙淮死了,她阿妹还能因此得救。

    只可惜橙淮已有了防备,在弓箭拉响的瞬间便侧身避开,是以第二箭并未射到他的致命处,而是擦着他的脖颈飞了出去,仅仅在他颈侧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痕。

    但他胸口上的箭伤不轻,手掌覆在伤处便汩汩向外淌血,不多时已是渗透了布料,将整个衣襟前侧染得鲜红。

    橙淮粗粗喘了好几声气,紧皱着眉头,脸色隐有些发白。

    方才他还兴致浓郁,仿佛抓到老鼠的猫,并不急着吞入腹中,反而享受似的放在爪中来回戏弄。

    如今被射了两箭,橙淮胸腔内像是憋了一团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伤口处迅速蔓延开,眨眼间已是传遍全身,疼得他面上冷汗直流,却是再没有了刚刚从容淡定的模样。

    半晌他才咬牙从齿间憋出一句:“把这个疯女人弄晕了带回去!”

    话音落下,那些围堵谢昭昭的随从们便一拥而上。

    她一共便从那死人身上捡来了四根箭矢,两根用在了猎犬身上,两根用在了橙淮身上,现下箭用完了,手中的弓弩便失了用处。

    谢昭昭将弓弩迎面砸了出去,随从们顺势提剑将弓弩挑飞了出去,不知摔落在了那处草地间不见了踪影。

    不等她再做出反击的举动,便有人朝她射出数根淬了麻沸散的银针,她避无可避,终是敌不过人多势众重重倒了下去。

    那麻沸散的量很足,谢昭昭在一片漆黑虚无中沉睡,她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也根本没有意识,更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长时间。

    等再有零碎的记忆时,她隐约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身体像是被什么重物碾碎了似的,只觉得酸胀沉重。

    谢昭昭挣扎着缓缓睁开眼,但入目是无尽的黑暗。

    昏睡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揉眼,似是想确定自己的眼睛还在不在,只是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麻绳紧紧捆着,根本动弹不了。

    她尝试着去眨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嘴里似乎还被堵了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填满口腔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那么一瞬,谢昭昭恍惚间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上辈子。

    那时候她被卖进山坳没多久,因她不愿配合男人同房,挣扎反抗时伤了人,他们便将农药对着她眼睛倒了下去。

    后来她的眼睛就瞎了。

    她看不见东西,连日光都无法感受到,一双眼睛反反复复红肿出脓,还好那时天气冷,不然恐怕要生出蛆虫。

    只是熬到最后眼球还是腐烂了,他们怕她感染发炎死掉,便按着她用牙签挑出了腐坏的眼珠,又往里倒了一瓶碘酒消毒。

    如今谢昭昭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了,但那种身处漆黑中绝望的滋味却烙印在灵魂里,即便失去记忆胎穿到了这个世界,她依旧讨厌黑暗,夜里总要点着烛火才能安寝。

    现在她又看不见东西了。

    谢昭昭强压下心底的躁动不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闭着眼用耳朵去感知周围的环境。

    橙淮此次带了不少人来围堵她,这些人脚步轻盈,警惕心极强,举止干脆利索,又完全服从橙淮的命令,一看便不是寻常的随从。

    看来他绑架她并非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早有预谋。

    她记得橙淮说,将她弄晕了带回去。

    这个“带回去”便有些意味深长了,回去是回到哪里去?

    橙家?还是他私下居住的别苑?

    谢昭昭从被三人追杀,到橙淮带着猎犬追踪她,再到她被迷晕绑走,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而在这之间,她先从马背上滚落,又在山坡下翻滚了一段距离,两次被碎石子割得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因着那痛觉转移,赵瞿或许能察觉到异样。

    但他向来喜怒无常,上次只因她提了一嘴赵晛的生辰,他便气得将她逐出了皇宫。而今她才刚刚拒绝过他为后的提议,不知道他会不会第一时间去营帐看寻她。

    倘若赵瞿去了,当他发觉她和谢彰彰不见后,他总要派人将罗浮山狩猎场把守住,再仔细搜查她们两人的下落。

    他要是发现得早,赶在橙淮与她在山坡对峙时,便已经将罗浮山猎场戒严,那橙淮恐怕不好将她转移出去,只能先将她暂时藏在罗浮山某处隐蔽之地,等待时机再将她带走。

    若赵瞿发现得晚,橙淮将她带离了罗浮山,那么此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除非赵瞿意识到绑架她的人是橙淮,不然天大

    地大,等赵瞿翻遍越国找到她的时候,她只怕已经在瓮罐中腐烂发臭招苍蝇了。

    谢昭昭自是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赵瞿身上,仔细辨别着附近的声音。她周身似乎很安静,静到她可以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不远处还可以听到鸟叫,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以及轻微且沉闷的“嘶嘶”响。

    她将自己放倒在地上,慢慢调整姿势,半趴着像虫子一样朝着声源蛄蛹了几下,伏在地上努力辨认着最后一种“嘶嘶”声来自何物。

    离近了听,那声响变得更为杂乱,像是什么东西贴在草地或是碎石路上爬动。

    谢昭昭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蛇。

    而且听起来似乎不止一条,体形该是不算小,很有可能是成年蟒蛇,坚硬的腹部鳞片与地面石子不断摩擦,发出断断续续且细碎的沙沙声。

    她又侧首将脸颊贴在了地面上,尝试着用脸侧摩擦地上,粗糙湿冷的触感刺得她肌肤微微作痒,谢昭昭心底瞬时有了数。

    地面是木板结构,因常年潮湿隐约有腐败的气味,但应该是搭建前便做过防腐处理,还特意选了防潮性较好的柚木。

    她现在应该还在罗浮山内,所以橙淮才会让人堵住她的嘴,捆住她的手脚,又不知搞了什么鬼将她一双眼致盲。

    谢昭昭尝试着瞪大眼睛,盯着虚空的方向不眨眼,直到眼睛发酸发胀,眼眶止不住渗出泪水。

    她借着泪水冲刷着双眼,反复几次后,竟是隐约可以模糊地看清一些轮廓。

    原来她的眼睛还在!

    谢昭昭连忙朝着四处打量,如今应该是白日,她被囚.禁的房间并不算大,窗户被木板潦草地钉住,但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那木板钉得歪歪斜斜,隐约有一丝日光透过缝隙洒在屋子里。

    她视线在屋子里环绕了一周,最终定格在了滚落在脚边的几颗小枣上。

    这里有枣树?

    谢昭昭忽然想起前往冬狩的路上,橙梓曾一脸兴奋地告诉她,她和橙淮在罗浮山脚下的西南方搭建了一间木屋,门前门后栽了好几颗枣树,每年冬狩时他们都会过去打枣吃。

    地上的小枣看起来有些蔫巴,想必是前几日从木屋的窗户掉进来的,看来她的猜想没错,她果然还在罗浮山内。

    谢昭昭又往前爬了一段路,靠着墙壁角落勉强支撑起身体,她试着摆弄手上的绳结,虽然双手被紧紧捆住,几乎没有空隙可以挣脱,她却丝毫不慌张。

    或许是因为时间紧张,又或许是觉得她双目失明不足为惧,他们捆绑她的手法并不专业,仅仅用麻绳将她的双手交叠在背后捆了几圈,勒紧后打了个死结。

    她上辈子经受过各种各样的杀手培训,只是解开一条绳结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是呼吸之间,谢昭昭已经挣开腕间的桎梏。

    她并未第一时间去解开脚下的绳结,也不取下堵嘴的布团,而是在头顶摸索一阵,拔下了绾发的簪子。

    虽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但薛蔓每三日便要取一次药引子煎药,橙淮定会回来找她。

    谢昭昭掀开衣袖,将袖摆撸到了肩膀,握紧簪子便往上臂内侧的皮肉上刺了下去,她一笔一划用了浑身的力气,尽可能清晰地刻下六个字:山脚西南木屋。

    木屋外有蛇,定是还有人看守此处,她若想独自逃出去恐怕困难。

    其实早在山坡抛出弓弩时,谢昭昭便存了心思想将此物留下做个记号,万一被赵瞿注意到,她也多一点被解救的概率。

    此时在臂上刻字传信更是如此,只是不知赵瞿能不能察觉到她的用意。

    谢昭昭最后一笔还未收尾,木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连忙放下袖子,将簪子贴藏在衣袖内,又将双手随意捆了两下背在身后,重新倒了下去。

    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橙淮大步走进房中,掩着鼻子挥了挥空气中的细尘。

    或许是被谢昭昭射了两箭,留下了心理阴影,橙淮这次随身带了几名护卫,他抬指一扬,便有人提了一同冷水向前泼在了谢昭昭身上。

    她被冷水激得浑身一颤,知道橙淮有心唤醒她,索性不再继续装昏,顺势抖了抖睫毛缓缓睁开了眼。

    谢昭昭自是不能让橙淮发现她已经能看清楚些轮廓,她抬起头迷茫地向前望了望,双眼似是无法对焦一般,而后她神色微变,由喉头发出呜呜呜的哽咽声音。

    橙淮见她如此,心底总算畅快了些。

    “谢昭昭,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轻笑一声,示意护卫上前取出她口中堵嘴的异物,待她喉间呼吸通畅,张口便是三声接连的质问:“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你凭什么要如此对我?你到底为什么对薛蔓这样死心塌地?”

    其实谢昭昭对这些问题的答案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此刻她需要拖延更多的时间,那她便需要耐着性子与橙淮纠缠。

    橙淮今日来定不是光为了取血,说不准还要在她身上讨些什么器官,以报她射了他两箭的仇怨。

    虽然她感觉不到疼痛,她却也不想少个耳朵,少根手指。

    橙淮一眼便瞧出了她拖延时间的用意,他笑吟吟道:“你是在指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昏聩暴君来救你?”

    “他是派了暗卫保护你,但早被我的人杀了。”

    橙淮随手拉来一只凳子坐下,俯身将两臂搭在膝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跟那暴君是什么关系,他竟是为了你封锁整个罗浮山,还调用了一支私兵不眠不休地到处寻你?”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沉默不语,面上似有恍惚,便又朗声笑了起来:“你不会背着赵晛跟他爹搞在了一起吧?”

    橙淮似是因为这个猜测而莫名有些兴奋,他倏而站起身来回踱步,双眸中隐约沉浮着不明意味的精光。

    此次冬狩橙家准备让赵瞿葬身于罗浮山,但因赵瞿临时改变了出行方式,橙右相便小心谨慎地决定撤销暗杀计划。

    倘若他心中猜测不假,谢昭昭便是赵瞿的软肋,那他完全可以一箭双雕,借着谢昭昭将赵瞿一并除害。

    橙淮越想越燥动,心底暗自生出计划,却并不准备将此事告知橙右相。

    他疾步走出木屋,将命令吩咐下去,又很快折了回去。

    “阿昭,你可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心肝宝贝。”橙淮似笑非笑地望着谢昭昭,手中掂着从她身上搜罗来的短剑,“这是我妹妹送给你的生辰礼吧?既然你不喜欢说话,那我就用它割掉你的舌头怎么样?”

    他歪着头走近她,一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另一手则温柔地贴覆在她的面颊上,用手背一寸寸摩挲:“还是先划花你这张蛊惑人心的脸?”

    橙淮离她很近,呼吸几乎要喷洒在她面中,谢昭昭绷紧了齿关,指尖攥住藏在衣袖中的簪子。

    她在寻找将他一击毙命的机会。

    空气骤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谢昭昭正要刺出簪子的瞬间,那木屋门倏而被人推开,两名护卫拖拽着大喊大叫的橙梓进了屋。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橙淮神色一顿,转过头看向橙梓:“你怎么在这?”

    他嗓声微寒,但语气中更多却是无奈。

    橙淮这辈子最上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薛蔓,另一个则是橙梓。

    他挥挥手示意护卫松开橙梓,却见橙梓涨红着一张脸,情绪激动地冲他喊叫着:“你为什么要绑架昭昭?为什么要伤害她?!”

    她说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即便橙淮那日与黄文曜帮腔,橙梓因此心里憋着闷气,但也从未想过他会做出绑架谢昭昭,还要割她舌头,划花她的脸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

    她不管如何生气,还是将橙淮当做哥哥。

    可这一瞬,橙梓却只觉得眼前这人是披着她兄长面皮的恶鬼。

    橙梓朝橙淮冲了过去,她夺过橙淮手中的短剑,

    挡在谢昭昭身前,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推搡开橙淮。

    橙淮被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他站稳脚便拧着眉瞪向橙梓,抬眸就看见橙梓举起短剑对准了他。

    护卫们连忙上前挡住橙淮。

    橙淮却怒极反笑,抬手推开护卫,直逼着橙梓手中短剑而去:“橙梓,谢昭昭对你来说便如此重要?你竟要为了一个认识月余的女子对你兄长刀剑相向?”

    橙梓忍不住向后退去,嗓音颤得不成样子:“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她越是如此,橙淮便越是笃定她不敢。

    他迎着短剑走上去,抬手往心脏的位置点了点:“行啊,兄长成全你,你往这里扎。”

    话音未落,橙梓便将短剑插进了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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