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先生的座位坐下,俯瞰下方:“你可知,诬告他人是什么罪?”
李承奇定了定心神,抱拳道:“诬告与偷盗罪刑一致,杖责五十,赶出宫去,臣不敢如此。若是旁的物什倒罢了,臣所失玉佩乃已逝祖母所赠,实在不敢遗失。”
“你说别人偷了你的玉佩,有何证据?”
李承奇缓缓道:“臣有两名证人,乃东宫中苑的太监,他们亲眼见到隋明朗昨日在臣房门前鬼鬼祟祟,殿下可召此二人问话。他们都是东宫中人,必不敢欺瞒殿下。”
顾温一脸漫不经心:“传。”
两个太监早就提前在外面候着了。
他们匍匐在地,将所见之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温望向隋明朗。
“你如何说?”
隋明朗屈膝跪地,抱拳道:“回殿下,臣昨日下午的确去过李承奇的房前,只因当时有一名太监过来告诉我,说李承奇有事要与我商量,邀我前去。”
话音刚落,李承奇道:“并无此事。”
他冲上方的顾温抱拳:“殿下,我从未与隋明朗说过话,岂会有事与他商量?何况,昨日下午,我一直都在凉亭中读书写字,许多宫人皆可作证。”
方邵元沉吟道:“或许是某个宫人从中作梗呢?这只是误会一场。”
安弘毅悠悠道:“是不是误会,只要找到那个宫人问问不就好了?”
迟疑片刻,李承奇看向隋明朗:“既然你说是有一个太监假借我的名义将你带过去,哪个太监,长什么样子,总该记得。把他指认出来,一审便知!”
隋明朗道:“他当时低着头,且说完就先我一步离开,我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安弘毅嗤笑一声:“这种事……”
也能忘了四个字还没质问出口,身后,他的奴才轻轻咳嗽,提醒了一声。
公子,别那么明显啊。
安弘毅改口道:“这种事双方各执一词,也解决不了问题。太子哥哥,我有个想法:横竖伴读们出不了宫,偷了东西也没地方可藏,只要搜一下隋明朗的房间,是诬告还是偷盗,自然就清楚了。”
隋明朗看着李承奇:“李公子,我与你并无恩怨,你为何要陷害我?莫非是受了谁的逼迫?”
李承奇身体一滞,顿了顿道:“我只是祖传的玉佩被人偷了,想要找回罢了。安公子说的不错,只要搜宫,便可知究竟是我诬告了你,还是你盗了我的玉佩。”
顾温将安弘毅与李承奇二人轻轻扫了一遍,最后落在隋明朗身上。
“你可同意搜宫?”
隋明朗抱拳道:“回殿下,臣问心无愧。”
顾温观察他片刻,随即招来一名太监:“杨秋,你带人去搜查,看看究竟有没有那块玉佩。”
杨公公垂首应下,带着两名太监离去。
众人在原地只等待了几分钟,杨公公便双手捧着一枚翠绿色的玉佩小跑着过来,呈到太子的眼前。
“殿下,这是在隋明朗房中找到的玉佩,藏于铜镜之后。”
李承奇道:“这就是臣的玉佩。殿下可命人查阅记录,臣入宫时便佩戴着它。”
顾温抬眼瞧了一下玉佩,看着隋明朗道:“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你若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便要担上偷盗之名了。”
安弘毅勾起嘴角。
终于能将这个卑贱的人逐出宫去了。
不,仅仅逐出宫还便宜了他。
离了宫,隋明朗便只是个六品小官的儿子,到时候自己有一百种法子羞辱他,好好回敬一下自己先前蒙受的棍刑之耻。
李承奇心中却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他隐隐觉得,太子殿下在刻意给予隋明朗机会,若真是如此,要么,殿下并不相信偷盗一事,要么,殿下心中偏袒隋明朗。
无论是哪种,局面都会变得不利。
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吧!
隋明朗冲上方抱了抱拳,随即指向先前两个出来作证的太监,恭敬道:“殿下,臣想询问他们二人几句话。”
顾温道:“问吧。”
隋明朗温声道:“我相信两位公公忠于殿下,故而想问一句,公公可记得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我又是往何处去的?”
一名太监道:“这个自然记得。当时奴才们要去南苑送殿下晚膳所需的食材,这才路过中苑,食材向来都是未时六刻送过去。”
另一名太监则道:“是往西面的方向去。”
“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隋明朗神色恭敬地冲上方抱拳:“殿下,臣住在李承奇的东面,我们二人中间还隔了一个院子,臣若是自西往东复返,必定会有宫人瞧见。”
顾温看了他一眼。
仅仅如此么?
这时,方邵元主动上前,拱手道:“殿下,李公子,昨日明朗未时六刻刚过便到了臣这里。殿下可传唤臣房门前侍候的小太监,可以作证。”
李承奇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把方邵元也牵扯进来了?
方邵元的父亲手握重兵,他的姨母更是宫中宠妃,仅次于贵妃之下,绝不是一个中远伯府能得罪起的。
但,事已至此,他必须争辩下去:“方公子,我并非不信你,只是,隋明朗大可以将玉佩藏匿在衣服里,然后去拜访你,诓你为他作证,之后再返回自己的房中,将玉佩藏起来。”
宁为远道:“偷了别人的东西,不立刻藏好,反而大摇大摆地去别人的地方,这种事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承奇驳道:“敢在宫里犯下偷盗之罪,本就不是一般人。”
方邵元笑道:“若他昨日并未离去呢?”
李承奇整个人一愣。
并、并未离去?
顾温冷不防道:“你的意思说,他昨夜是在你房中就寝的?”
方邵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声质问里的不悦,飞快地思索其中有何不妥。
隋明朗没留意这个,一五一十地道:“回殿下,昨日臣走到李公子房前,见门前没有侍候的太监,且唤臣过来的太监也行迹可疑,便生了警惕之心。臣向方兄说了这些,方兄便邀臣在他房中住下,直到今日来上早课,臣都没有回过房间。”
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袭遍了李承奇的全身。
如果隋明朗昨日拜访自己过后都没有回房,那藏在他房间里的玉佩岂不只能是——
李承奇艰难道:“你说自己昨晚未回房,难不成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
隋明朗道:“我在方兄房里打了地铺。”
“谁允许你们住在一起的?”
顾温声音不冷不热地道。
隋明朗一怔。
安弘毅原本已经见势不妙,开始思考怎么才能不受牵连,见状又振作精神道:“宫中最忌私相授受,结党营私,夜里有房不回,共居一室,已经触犯了宫规!”
方邵元屈膝跪地道:“臣知罪!只是此事实在事出有因,还望殿下从轻发落。”
隋明朗恳求道:“殿下,方兄是为臣着想才会犯此宫规,请殿下只怪罪臣一人。”
上一秒,隋明朗还以为这会是很大的过错,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整个人感到忐忑不安。下一秒,他便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道——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隋明朗忙道:“谢殿下宽宏!”
方邵元也将身体躬得更深了些。
“你们二人起来吧。”
“至于你——”
顾温的视线落到了李承奇的身上,眯了眯眼。
“我的剑。”
顾温对身旁的太监说道。
杨公公拱手说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随即招来一名太监小跑着去拿剑。
李承奇眼前发懵。
他早就听说过太子殿下曾经杀死过好几名宫人,拿剑,难不成是要杀了自己吗?
剑很快就送了过来,杨公公双手捧至太子殿下的面前。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
顾温剑指李承奇:“欺君乃是重罪,孤问你,你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李承奇整个人一哆嗦。
事已至此,且此事本就是自己在陷害,他以头抢地道:“回、回殿下,是、是、是臣诬告了隋明朗!”
顾温并未收剑。
“若欲只有诬告之罪,便要交代清楚——你为何要诬告他?有没有人指使?”
李承奇狠狠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招了?姐姐怎么办?不招?自己说不定真的会被殿下一剑杀了的。
左右两难,无法抉择。
顾温冷冷道:“孤有心留你一命,你倒是不惜命。那孤便先杀了你,再去处置中远伯府。”
“是安——”
“殿下,是奴才指使他这么做的!”
眼看李承奇扛不住了,安弘毅的奴才主动跪下:“殿下,前几日,奴才见我家公子居然因着隋明朗这个卑贱的人受辱,实在看不下去,故而想出了这个主意,想要收拾隋明朗,为我家公子出一口恶气。”
顾温冷冷地一勾嘴角:“李承奇,是这样么?”
李承奇松了一口气。
他如实道:“回殿下,昨日确实是这个奴才主动找到臣,要臣做诬告之事。”
顾温嗤地一笑。
他提剑往前走了两步,瞧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人,神色冷峻,好似在看一个死人:“你是说,诬告之事与你家公子无关,是你一个人指使的?”
“是的,都是——”
对方还没把话说完,顾温手腕一转,白色的剑刃进,红色的剑刃出。
鲜血飞溅而出!
安弘毅瞪大眼睛,他看着伺候自己长大、又跟随自己入宫的奴才,就这么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
下一秒,剑尖抵至他的颈前。
“孤只问一遍,若有欺瞒,此人便是你的下场。”
“你,有没有参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