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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第34章程嘉束

    花钱如流水(入V……

    刘家驿是别院附近的一个镇子,离别院不过十来里地的路程。因着这也是从东面往京城去的最近的一个镇子,许多人在进京前都会在这里歇个一晚,所以镇子很是繁荣。不大的镇子,只客栈便有两三家,其他各色铺子也极是齐全。

    程嘉束先带着祈彦去了书肆,书肆里还兼着卖文房四宝。程嘉束先捡着最便宜的宣纸买了几刀,又请店家裁好日常用的大小。又买了笔,墨,砚等。最后才带着彦哥儿细细地看店里卖的书。

    程嘉束叫伙计给她拿了几本《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识字书,又找了些《论语》,诗词之类的给彦哥儿日常背诵。又选了些史书,预备自己看了讲给他听。

    这些教科书买完了,最后才又问伙计:“店里可有什么话本子?”

    对着程嘉束这个大客户,伙计十分恭敬:“这位奶奶,自然是有的。您稍等。”

    转身去身后的书架上翻找。那书架上书挺多,只那伙计翻了半天,最后却只拿了两本过来。

    程嘉束随意翻了两页,又问那伙计:“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是哪本?”

    伙计吱吱唔唔不答,却抬头去寻掌柜。

    掌柜的看见这边儿动静,便走过来笑咪咪问:“这位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那伙计面色古怪,跟掌柜的说:“这位奶奶想瞧瞧,咱们店里卖的最好的话本子。”

    掌柜的面色也古怪起来,打量了眼程嘉束,这才陪笑道:“这位奶奶恕罪,不是咱们怠慢您,实在是怕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奶奶的眼!”

    程嘉束初时不解,见那两人的神色,忽然间恍然大悟。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时代的话本子,大部分可都是带颜色的!

    程嘉束若无其事道:“不瞒掌柜的,我夫君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我自己倒不爱这些东西。全是字儿,有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替我夫君选的。”

    那伙计毕竟年纪轻,张嘴就秃噜:“那没有字儿、只有画儿的咱们……”

    掌柜一巴掌拍他头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伙计的知道自己失言,缩着脑袋不再说话。

    程嘉束一脸无辜,似是完全没有听懂伙计在说什么。

    书店里不卖这些书给女眷,也是怕她是背着家里人偷偷买,若遇上门风严正些的人家,保不齐就要过来找书铺的麻烦。

    不过既然这位奶奶说了是替夫君买的,那掌柜的就信她。谁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呢。

    掌柜的叫伙计重新又搬出来一堆话本子。

    程嘉束看得眼角直抽抽。合着那两本只是伙计精挑细选出来的洁本啊!

    程嘉束问了哪几本话本子销路好,又仔细选了两三本,这才叫掌柜的结账。

    程嘉束买这些话本子倒不是为了自己消遣,而是为了自己写小说做准备。

    写话本是程嘉束计划已久的事情。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总得找个赚钱的门路,不然别说计划以后离开祈家,便是这几年的生活费用都难以保证。

    以前在祈府住着的时候,毕竟有月钱拿,算是有固定的进项。且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眼睛盯着,她实在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如今离了祈家,自然要自己为以后的生活打算了。

    跟祈瑱要生活费?程嘉束表示呵呵。她从来不把自己当作祈家人,那么自然也不会厚颜张口跟祈瑱要生活费用。

    再说,即使祈瑱口头承诺他会赡养她们母子。但他给的钱,怕只是够基本生活用的。若程嘉束想过上自己想要的舒适生活,有暖炕,有热水,有马桶,有浴室,只靠祈家给的那点生活费定然是不够的。自己的嫁妆也没有多少,不能坐吃山空,所以必得想个生财的法子才行。

    只是她一个文科生,什么做香水做肥皂,水泥炼铁,都是一窍不通,写话本是程嘉束唯一能想到的挣钱的法子。

    看过那么多年小说,程嘉束有无数素材可以使用。只是要写话本,也首先得了解这个时代的行文方式还有写作忌讳。

    再者,程嘉束虽然认得繁体字,自己却不会写,还得练习,这就免不得得多买些书,边看边练字了。

    除了这些需得注意的事情之外,看看现在的话本子,还可以了解时下读者们喜欢的题材,还有什么样的话本最流行。总之,摸清市场需求,做好市场调研是很有必要的。

    结账时更是坚定了程嘉束要赚钱的心思。无他,这些文具书籍实在是太贵了。只这些文具,书籍便花了程嘉束近四十两银子。她虽然买的纸数目多了些,可选的纸都是最便宜的,笔,墨,砚这些耐用的也不过中等价位的,就这,林林总总竟也用掉这么多钱。

    这个时代,读书识字,果然是件极奢侈的事情。而现代看来平常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都不容易。比如洗澡,比如穿衣。

    如果没有赚钱门路,只怕程嘉束很难过上自己想要的舒适生活。不过程嘉束想着赚钱,也纯粹是出于生活所需,至于发家致富什么的,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程嘉束可还记得,自己身上如今还明晃晃打着祈家的标签呢。莫说她没有能力赚大钱,便是有,她也不想辛苦挣钱,到最后给祈家人做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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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书肆出来,程嘉束给祈彦买了几样小玩意儿,便不再逛了,只是找了间食肆吃午饭,又让石叔去打听这附近口碑好的木匠铁匠。

    她后面还需要做许多东西,用到匠人的地方还有很多,须得提前打听好。

    回到别院后几日,程嘉束除去教彦哥认字识数外,便在家里翻看买来的话本。现在的话本讲的不外乎是些才子佳人,山野精怪之类的故事,还有一本是游侠儿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故事。

    很好,看来古往今来,故事的套路大都一样。

    而且这些故事虽然有高官显贵,但基本不涉及评论时政,对皇家宫廷之事更是只字不提。看来大家也都明白哪些地方是不能碰的。

    看了几天话本之后,程嘉束心中对遣词用字的行文手法、写作需得避讳之处,已是有了大致框架,接下来,便是构思话本要怎么写了。

    又过了两三天,那做活的泥瓦匠果然寻了一堆鹅翎过来。程嘉束叫石婶给了他十个大钱,倒叫那人喜不自胜。

    程嘉束浪费了七八根鹅毛,才勉强试做出可以蘸墨写字,且不会团墨的鹅毛笔出来。

    解决了笔的问题,程嘉束又开始设计给祈彦的定制游乐场。

    主要设施自然是滑梯。程嘉束计划建个大型的滑梯,除了一个直滑梯,一个螺旋滑梯外,还要配上各样攀爬以及小的玩乐设施。至于秋千、跷跷板比较简单,倒不用怎么设计。

    画了大致设计图,又去园子量了尺寸,选了地方,做好最终方案,便请了木匠过来商量施工。

    来的是一个姓胡的老木匠师傅一个学徒。两人知道主家要做个大物件,但看到图纸还是吃了一惊,搞不懂这稀奇古怪的架子是做什么的。

    程嘉束便给他们一一解释。这个其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两人都是做老了木匠活儿的,自然连连保证没有问题。

    说完这些大件之后,程嘉束又拿出来了一张图纸,道:“我说的这个滑梯比较大,两位师傅可以慢慢细做。劳烦师傅先帮我做些小玩意儿出来。”

    这是几个可以放在室内玩的小滑梯,小木马等等,另外还有些积木,识字卡片等等不一而足。

    胡木匠看着这几张图,眼睛越来越亮,看完后,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自己的请求:“不知道这位夫人,这几张图样子能否卖给小老儿?”

    这几个东西样子新颖有趣,又小巧,寻常人家也可以买一个放家里给孩子玩。

    胡木匠做惯了活计的,一眼便看出里面的商机,故而才想向程嘉束买这个图纸。

    这些小东西,便是卖图纸,也不值几个

    钱。程嘉束虽然缺钱,可也不至于计算这些蝇头小利。

    当下爽快道:“倒不必卖的,师傅只管拿去使便是。”

    她又笑道:“只是我造的这些玩意,师傅可得上心,活计给我做的扎实些。”

    胡木匠大喜,拍胸脯保证自己的活计做的绝对叫人满意。

    程嘉束在与胡木匠商议的时候,冬雪与石婶自然也要在一旁伺候。见程嘉束又是画图,又是解释图样子,石婶子早就惊讶不已。

    见人走了,她边收拾杯盏边咂舌道:“夫人可真是了不得,竟知道这许多新奇东西!我活了一辈子,在熙宁侯府里也觉得自己算是见了世面的,这些个玩意竟然听都没有听说过!”

    程嘉束早就预备着会有人来问,便笑着跟众人解释:“石婶没有见过也正常。这本就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我外祖家是做生意的,也跟西洋人做过买卖,家中常有些西洋人的玩意儿。这些都是以前我在母亲的一本西洋人的书里见到过的东西,如今试着做一下,看看到底怎么样!”

    石婶子一听也释然,叹道:“原来是西洋人的东西,怪道看着奇怪的很!他们这些洋人啊,听说人长的就怪,跟咱们很不一样,还爱弄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冬雪虽然是程家的丫头,可她进府时便是赵氏当家,对程嘉束的生母一无所知,更不会生疑。也是觉得稀罕,跟石婶子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

    程嘉束听着也就只是笑,见她们聊得有兴致了再插一两句话。气氛很是欢快。

    石婶是个忠厚人,虽然爱说话,爱凑热闹,人却是很本份踏实的。冬雪也不是爱生事的,两个人平日里相处的倒还融洽。

    程嘉束很满意。别院统共就这几个人,也就是得石婶冬雪这样踏实过日子的,才能在这荒山僻壤里过下去。

    过了几日,胡木匠便过来把做好的小滑梯送了过来,满脸笑意道:“太太先让小公子试试,看有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好再改!”

    他心情极好。把这小滑梯做好之后,放在外头晾漆展示了两天,许多人见这东西颜色鲜艳,样式童趣可爱,又是从未见过的玩意儿,纷纷上前问,胡木匠便叫自家小娃娃上去试了一下,围观的人啧啧稀奇,随即便有不少人打听价格。

    胡木匠这两日便接了许多个订单。其他的小玩意儿,积木之类的,也卖出去好几副。这还是在镇上,胡木匠心里想着,总归离京城近,他得了闲,多做几架,拖到京城里去卖,只怕销路更好。

    程嘉束见他神色,也猜得到缘由,忍不住抿嘴笑。自己小小的举动,能帮上寻常人一把,她也觉得心情愉悦。

    程嘉束低下头端详那小滑梯,全是木制的,整个漆成了大红色,滑板子打磨得十分光滑。乍眼看去,竟与前世程嘉束见过的塑胶的小滑梯差别不大。

    程嘉束看着这熟悉的物件,一霎那间竟有些怔忡。

    其实有时候,她甚至不能确定,努力打造自己印象中的物件,到底是为了给祈彦营造了个快乐的童年,还是为了给自己还原前世的记忆。

    只程嘉束没有惆怅多久,便被祈彦打断了思绪。

    胡木匠一送来这几样色彩鲜艳儿的玩意,便勾住了彦哥儿全部的注意力。待听到胡木匠的话,说给“小公子试试”,他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更是咧嘴直笑。

    只是祈彦此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玩意儿,急得扯着程嘉束的衣襟问:“母亲母亲,这个是什么?”

    程嘉束不再胡思乱想,一把将祈彦抱起来,放到滑梯顶上,然后祈彦整个人哧溜一下便从滑板上滑了下来。

    他第一次玩这个玩意儿,开始吓了一跳,待回过劲儿,便觉得好玩儿了,张手支叉着便要程嘉束抱他再来一次。

    程嘉束把他拉到楼梯前,指着梯子告诉他:“从这里爬上去,再滑下来就可以了。”

    祈彦摸清楚了这东西怎么玩,当即便把母亲甩开了,也不要人管,自己一遍遍地从梯子上去再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送走胡木匠,祈彦一个人还是在爬上爬下地玩。程嘉束冲彦哥儿招手:“彦哥儿,玩累了没有,要不要歇一会儿?”

    祈彦从前玩乐的东西少,如今正是热心的时候,闻言便摇头,冲程嘉束撒娇:“娘亲,我再玩一会儿~~~”

    童音娇软清脆,程嘉束听得心头软成一团。便也不忍心扫他的性,由着他多玩一会儿,笑咪咪道:“好呀,可以再玩一会儿。待会儿咱们去喝点水,就去吃饭,睡了午觉之后再继续玩,好不好?”

    祈彦兴奋点头。

    程嘉束也不再管他,由着他自己去玩,全当他在锻炼身体了。

    母子二人在璞园开始了新生活。京中,祈瑱亦是即将随军出征。

    祈瑱此行一去便是一年多,长姐祈荟年特意来探望他。

    虽说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振兴家业,靠军功是最好的晋升之路,祈荟年还是难免忧虑担心:熙宁侯府人丁单薄,若弟弟有个万一,这个家便是要彻底败落了。

    祈瑱跟长姐向来感情好,见长姐忧心不已的模样,出言安慰道:“大姐无需担心。此次领军,我主要就是跟罗侯爷,还有几位将军参赞学习,便是上战场,也是跟着中军行动,不会做先锋营。我自己也会小心,身边又有亲兵护卫,出不了事。”

    祈荟年摇头:“战场上刀剑无眼,哪里单是凭行事小心就能行的。只是一家子的前程都系在你身上,又是这样好的机会,我也不说那些丧气话了。总之,别贪功,万事以保全自己为重。”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国朝初立未久,武备未懈,北戎若非连续两年大灾,也不敢轻易进犯。只是既然有胆进犯大魏,那自然也要做好被大魏痛击的准备。

    齐王于军中无甚力量,也正好借此机会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祈瑱也是因此得了这个机会。

    于祈瑱自己而言,亲自将他抚养的祖父便是兵戎一生,他自然也想学祖父上场杀敌,报效朝廷,光耀门楣。

    想到祖父,便又想起舅舅一家,道:“两位舅舅也是流放在西北玉门一带。此次出征,我会把舅舅与表哥都带入军中,若是能立些个功劳,便可借此帮舅舅表哥活动活动,调回京中。”

    祈荟年叹气点头道:“也是应该的,毕竟是咱们嫡亲的舅舅,母亲也一直挂念着。调回京也好,省得母亲为他们日日担心。”

    祈瑱也不过是知会长姐一声罢了。祈家姐弟其实都对裴家这个舅家感情平平。

    幼时祈瑱的祖父老熙宁侯因与燕王亲厚,新帝登基后便颇受冷落。他又是军伍出身,不善钻营,索性便一心在家教养孙子,熙宁侯门庭日渐萧条。

    而那时裴家外祖是世袭国公,人丁兴旺,裴家外祖在朝中长袖善舞,裴家可谓是鲜花锦簇,声势煊赫。

    爵位不如裴家,声势根基亦不如裴家。两下对比,裴家几个表哥表姐都不大看得上祈家这个空架子侯府。

    他倒还好,毕竟顶个世子的名头,将来有爵位承袭,自有一番前程,表兄弟们也不会如何慢怠他。只是姐姐却实在是没少受几个表姐的闲气。说是舅甥至亲,实则那情份也是有限得很。

    祈瑱如今肯花力气为舅舅筹谋,虽说也有替自己在朝中拉些援助的意思,但主要还是为了宽慰母亲。

    裴夫人先前与儿子因着程嘉束生了不少闲气。只儿子出征在即,母子哪里有隔夜仇,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又见儿子已替舅家安排好出路,心里还是安慰的,说:“瑱儿有心了。你在外头要千万小心。有事多请教你舅舅,他年龄长,见识终究比你们年轻人多……”

    祈荟年听得心里不由翻个白眼。舅舅一辈子没有领过兵打过仗,能指点弟弟

    什么。

    她掩下眼中不耐,低头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只这时,一个婢女来报:“李姨娘在外头,想求见侯爷。”

    李珠芳立在台阶下,心中又是忐忑又是不甘。

    祈瑱即将出征这事,她早听裴夫人说过。原本以为,两人恩爱一场,祈瑱便是再恼她,瞧在晟哥儿的份上,走之前总该与自己见上一面罢。

    结果,不曾想男人负心薄情起来,当真是心硬似铁。明天就要走了,莫说与自己见面,就是派个人知会自己一声都不曾。

    李珠芳又悔又恨。悔自己一念糊涂,做下错事,遭了夫君厌弃;恨祈瑱翻脸无情,竟然一点都不顾及往日情份。

    只是她一个女人,一生系于这个男人身上,又能如何?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

    祈瑱心肠硬,不念情份。李珠芳也只能自己过来寻祈瑱,只盼自己伏低作小,能叫他回心转意,怜惜一二。

    却不想祈瑱听了婢女通传,神色不变,淡淡道:“不见。叫她回去。”

    “侯爷说,叫姨奶奶先回去,他这会子没有空见姨奶奶。”婢女声音温柔,态度谦卑。只说出来的话,叫李珠芳听了如坠寒冰。

    李珠芳只觉得羞愧难耐。眼泪在眶中打转,最后还是强忍憋回去了。

    她自恃身份,便是再伤心难过,也不愿在下人面前露出狼狈之态,徒惹人笑话。

    李珠芳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勉强笑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扰侯爷。这是我给侯爷做的衣服鞋子,劳烦姐姐转交给侯爷。”

    婢女神色恭敬,双手接过李珠芳的包袱,又回禀给祈瑱。

    祈瑱依旧一副冷漠的模样:“放一边罢。”

    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祈荟年喝了口茶,看了眼弟弟冷漠的脸宠,心中叹气。再看不惯李珠芳,也是她表妹,也给她生了个外甥,便是为了晟哥,也不能如此下珠芳的脸面。

    她便想做个和事佬:“阿瑱,你这回一去便是一两年,珠芳也是一片好心,不若见她一面罢?”

    祈瑱摇摇头,并不说话。

    祈荟年看弟弟那冷冰冰的脸色,一肚子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自己的弟弟,她再了解不过。面上是君子养气,什么事都不动喜怒。可内里性子却暴烈如火。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如今既然是不喜了李珠芳,只会断的干脆利落,再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既然弟弟态度坚决,祈荟年也就不再勉强。劝一句两句,是她这个做大姐的关心弟弟;再说多的,就要惹人嫌了。

    再者,李珠芳这样温柔小意的笼络手段,她作为当家主母,见得多了,也不会当真以为李珠芳是多情深意重。

    这一招,对付旁人或许有用,可用在她这个弟弟身上,怕都是白费。

    倒是裴夫人还是心疼这个外甥女,不禁劝道:“珠芳也是一番心意,你又何苦这么冷待她?”

    想想李珠芳日日垂泪,痛悔不已的样子,叹道:“珠芳也是年轻,难免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如今她也知道错了,你又何必一直揪着过去的错处不放。”

    祈荟年听不得母亲成日里说这些个糊涂话,出言打断道:“对了,弟弟此番出去,可有跟弟妹打过招呼?”

    裴夫人一听女儿提到程氏,神情一滞,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再说话。

    祈瑱嘴角微抽,看了姐姐一眼,道:“出征一事,我此前便与她说过了,倒不必再刻意知会。”

    是程氏主动提出要与他和离的。虽然他目前不能同意,可自她搬出祈家那日起,夫妻情份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给她住处,供她生活之资,尽到抚养她母子二人的责任便足矣。此后她在外头是生是死,与他再不相干。总归是她自己要求的。两人除了还有个夫妻的虚名外,再无其他瓜葛。至于自己这两日便要出征之事,自然也就无需特意告知。

    ……

    程嘉束不知道祈瑱已经出发。或者说,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事。

    如今,她在别院的日子渐渐步入了正轨。每日早上起来,先跟彦哥儿两个人锻炼身体,或者做做操,或者跟彦哥儿一起两个人跳跳绳。早饭过后,程嘉束搬个小桌子在门廊下写东西,顺便看着彦哥儿在院子里玩。

    石婶冬雪两个人若是做完了活儿,闲了下来,便可接替程嘉束看着彦哥儿,程嘉束便可以加快速度写自己的话本,累了便换个脑子,去钻研那个自来水系统。

    程嘉束是安静惯了的人,又给自己找了一堆事情做,并不觉得无聊。冬雪陪着她,一直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同样习惯了。

    石婶却一直是在侯府大宅门里生活惯了的。以前府里人多,她无事做时,便是跟人唠嗑打发时间。现在这么大的院子,就几个人,又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说,实在是无聊得发闷,偶尔遇上个挑担卖货的货郎都算是个新鲜事儿了。

    这个别院离大路不算远。以前一直是锁着的,附近人也从不过来。自从程嘉束搬过来,偶尔遇到樵夫、货郎,石婶无聊,便总会叫人过来买些东西。

    程嘉束觉得这样也挺好,索性给了石婶些零用钱,叫她但凡见着小商小贩的,不拘柴火煤炭,还是针头线脑的,多少买点东西,总归家里也都用得上。

    这样,商贩们知道这里有生意做,便会隔三差五过来。有人过来交流,她们在这里多少就能听到些外面的消息。

    尤其是柴炭这些,家里日日都得用。又不能指望自己家这几个人去山上拾柴砍柴。石婶索性跟樵夫约了时间,叫他隔一阵子便固定上门送柴送炭。

    果然不如所料,如此一来二去,周边的人便都知道,这处大宅子里搬来了人家来住。且新搬来的人家出手大方,但凡有商贩过来,主人家多少总会买上一些东西。

    所以渐渐的,附近的货郎樵夫渔民之类的,有些个收获便挑着担子来这里碰运气。

    程嘉束不想效果竟如此之好,一时间也是好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防着有些人见她们一家人都是些老弱妇孺,生了不好的心思,她还是刻意叫石婶把自家的情形半真半假地透露些出去。

    也不说自家是熙宁侯的,只道男主人在京直卫大营当差,为了差使方便,才叫家人住这别院里,男主人是隔三差五便要回来的。如此,多少也能打消一些宵小之辈的歹念。

    祈瑱此前倒也说过,他有安排人看护璞园带。可求人不如求已,事先把风声放出去,震住霄小不要作乱,总比事后再叫人收拾摊子强。

    幸好璞园位于京效一带,京城周边的治安是重中之重。知道别院的住户也是有来头的,倒确实不曾有人兴风作浪。没有人刻意做乱,程嘉束几人的日子还算安闲适意。

    程嘉束此前把冬雪的婚事托给了媒婆,她知道自家条件提的高,原就是想着细细找,花些时间也无妨。不想两个月不到,媒婆钱婆子便又上门来,说替她寻了两家符合要求的,看程嘉束是中意哪个。

    两家境况都不错。一家是在刘家驿上开酒楼的,家里兄弟三个,给冬雪说的是第二个儿子;一个是庄子里的庄户人家的小儿子,家里有一二百亩地,算是家境殷实。

    钱婆子知道程嘉束挑剔,忙忙补充道:“说是庄户人家,可家里的地都是有佃户有长工,并不用自家人下地做活。咱们姑娘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程嘉束见冬雪躲在一边害羞,不好意思说话,就替她问:“这两家人家里人口怎么样?可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哎哟,我的太太哟!”钱媒婆一挥帕子:“刘家是开酒楼的,名声自然没得说。名声若是坏了,谁还去他家吃酒呀!那朱家更不消说

    ,这后生的大伯可是村里的里长,最是德高望重不过,十里八乡有了纠纷,都是找他老人家排解。若是那不像样子的人家,凭他家底再好,我也不敢提到太太您跟前啊!”

    程嘉束又问了两家的详细情况。开酒楼的刘家因着要做生意,需要人手,所以一大家子是一起住的,其实这也是时下的常态;而朱家两个儿子一样如此。

    只是朱家的小儿子眼光高,寻常姑娘他瞧不上,一心要找个样样出挑的,这才托了媒婆替他说亲。而且朱家大哥也已经成亲生子,家里头不急着靠他传宗接代,家里人疼小儿子,也就由着他去。不然,以朱家的家底,哪里找不到好媳妇。

    这两个人都是钱媒婆手里头最好的后生了,只是冬雪有那一百多两银子的嫁妆傍身,便显得这两人也都不过堪堪而已。

    说实话,钱媒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这可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自己寻的这两家,在乡野间自然是顶好的人家,可是放在京中大户眼里,又不算得什么了。

    在程嘉束看来,两家情况其实都差不多,就看冬雪自己的意思了。

    时人的想法,总是觉得有地心里头才踏实,做生意什么的,终究没有地主体面。

    冬雪便羞答答表示想看下朱家后生的长相,媒婆知道这是成了一半了,当下大喜,替她约日子相看。

    两家人便约在了镇上一个土地庙里见。

    朱家后生是母亲领着去的。程嘉束就陪冬雪一起过去了。

    小伙子叫朱长满,身材魁梧,相貌也很是端正。见到冬雪过来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只是虽然害羞,可又忍不住总去看冬雪。

    程嘉束笑吟吟跟朱大娘寒暄时,那朱长满还不住地偷偷瞄冬雪,冬雪被他看了两眼,也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只瞧地板。

    程嘉束跟朱大娘对视一眼,双方都是笑得更欢喜了。

    既然两家都有意思,交换了礼物,便商量起成亲的日子。乡下规矩没有那么大,两个人的年龄在时下看来都不小了,定亲走礼的程序便走得很快,最后定了三个月以后成亲。

    冬雪的亲事一旦定下,另外找佣人的事情马上就摆在眼前了。

    程嘉束原来是想,璞园不过几个人罢了,没有多少家务可以做,冬雪走了,她自己也做些家事,便是不找人也是可以的。但是事实证明,她不但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也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家务有多繁重。

    一家子里面,石婶子负责一日三餐并洗碗涮锅,外院的清扫等。冬雪虽不做饭,但是主屋以及院子的清扫,都是她的活计。程嘉束的外衣和彦哥儿的衣服也需得她洗;另外还得做些针线活计。

    外出采买米面菜肉这些则是石叔的活。因养着一匹马,他还得负责马的草料,还有清理马棚。每个人整日里从早忙到晚都不得闲。

    程嘉束主业就是带孩子,有闲暇就写自己的话本,再规划规划自家房屋以后要怎么整改,可称是家里最轻松的人,然而带孩子一天下来也着实累人。

    冬雪的活计,她试着做了一日,但只这一试就发现她做不来,真是做不来。这还是有冬雪帮忙的情况下。所以单靠她自己,根本不行。

    在感叹了由奢入俭难之后,程嘉束还是决定得再雇个人。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钱婆子说媒这事儿做的很成功,那程嘉束把雇人的事情也委托给她去办了。

    这次钱婆子效率更高。不过三天,就把人领来给程嘉束看了。

    来的人姓冯,唤作杏姑,说起来还是钱婆子的亲戚,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

    杏姑长的很白净,相貌也称得上清秀。只是眉目间总有些愁苦之气。

    钱婆子便跟程嘉束介绍杏姑的来历:“这是我婆家侄女儿。你瞧这人品,虽说不能跟府上大户人家的姑娘比,可在这乡里,也是数得着的了。为人呢,也最是本份老实,平日里在家里也勤快能做活,再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只可惜,命苦啊……”

    原来,钱婆子介绍给程嘉束的这位杏姑,本就是钱婆子婆家大嫂家的女儿,原先嫁了人,结果成亲四五年还没有身孕,被婆家给休了。后来又说了一家,也是成亲两三年生不了孩子,又被休了。

    被休了两回,她不能生的名头就坐实传开了,再说亲就艰难起来。

    她自己是想嫁人的。女人嘛,没有婆家,就没有个归宿。她自己既然生不了,便想寻个自家有孩子,不需要她再生孩子的鳏夫的。

    可是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京畿一带民生大多富庶,也不存在生下孩子养不起的情况。与她年龄相当的男人,就算是再娶媳妇,大都也是想生孩子的,没有几个为了前头的孩子,不要后头娶的婆娘再生的。

    便有一两个愿意娶她的,同意不生孩子的。要么是家里穷得丁当响,连孩子都养不起,索性不生了。这样的人家,杏姑不愿意过去吃苦。

    要么就是男人年纪极大,前头孩子也都大了,也想娶个婆娘伺候自己,生不生孩子倒无所谓。

    可这样的人家,孩子跟杏姑也差不几岁,眼见也是养不熟,过去只能伺候男人。等男人死了,孩子未必愿意养她这个后娘,终究还是没有个倚仗。杏姑也不傻,自然不同意。故而就这样一直蹉跎,未能再找到合适的。

    杏姑就这么着在娘家过日子,兄弟嫂子弟媳们自然心中不满。时间久了,说话便免不了夹枪带棒。杏姑自家没有底气,也只有受着。

    只是这么着终究不是办法,杏姑爹娘也发愁女儿的将来。钱婆子的嫂子不止一次拜托过钱婆子替女儿寻个婆家。

    正好程嘉束这里要人,钱婆子便想着先给杏姑找个活计。亲事可以慢慢找,可有个活计,便不需她再在家里吃闲饭遭人白眼。日后若有合适的,再嫁人不迟。

    第35章 第35章璞园来新人

    钱婆子介绍自家侄女过来,也是见程嘉束行事大方,自家婢女出嫁都肯出那么多陪送,杏姑若能讨程嘉束欢心,想必也亏不了。就把程嘉束在婆家人面前夸成观音菩萨一般,将杏姑领了来。

    程嘉束见杏姑衣着打扮整齐干净,还算满意,至于其他,还要先试试才知,便道:“冯娘子就先在我这里试着做一个月。若是觉得合适,咱们便签长契;便是不合适,这个月工钱我也照付就是。到时候劳烦钱妈妈再帮我寻合适的过来。”

    这条件很公道了,钱婆子笑道:“夫人说得是,这么着再合适不过了。”

    又拉着杏姑叮嘱:“夫人是个厚道人,你这是进福窝里了,可得好好做活,莫要偷懒耍滑!”

    之后杏姑便跟着冬雪做活。她本就勤快麻利,又一心盼着得了这份活计,不必再回家看人脸色,所以更是事事上心。

    冬雪是个性子宽厚的老实人,对她算是满意。程嘉束也不是苛刻之人,只要她能把活做完,倒也不会挑剔。

    一个月之后,双方都算满意,程嘉束便与杏姑签了三年的长契。冬雪也把手里的活都交给了杏姑,自己专门准备自己的嫁妆。

    除了那一百两银子外,程嘉束另给冬雪准备了两匹绸料,两匹细棉布料,两套铺盖。再加上原来赏的冬雪的金银首饰,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近二百两了,不说在乡下地方,便是在京城里普通人家,这也是极体面丰厚的嫁妆了。

    钱婆子说成这样一桩好婚事,自觉得意非常,在朱家人面前走路都带风。

    朱家人对冬雪也是满意非常。冬雪长年在大户人家做事,行事气度皆不是普通小户人家女子能比,再者相貌秀美,嫁妆丰厚,实在是难得的媳妇人选。

    两家订了亲事,后面便要来往走礼。此时朱家难免要打听程嘉束的身份来历,石婶子便挑着些能说出去的消息透露些给她。

    朱娘子才知道程嘉束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身份极尊贵的,娘家夫家都是朝廷里的大官。但是无奈她不得丈夫喜欢,丈夫疼爱小妾,嫌她这个正妻在家里头碍眼,便将正房太太并嫡出长子挪到别院去了,家里就由妾室掌家。

    石婶子并没有刻意抹黑自家侯爷的意思。但是她既不好说程祈两家的过往恩怨,也不能说侯府里妾室争风害了一个少爷。到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她家老爷不喜欢正房太太,却偏宠一个妾室。便把太太迁到别院来住。

    但只这几句便能叫人脑补出一场大戏出来。不过是宠妾灭妻,男子偏心爱妾,便冷落磋磨正室罢了。

    这遭遇听着就让人义愤填膺。

    朱家娘子不由得对程嘉束又生了同情之心。程嘉束非但待自己的贴身侍女体贴大方,待其他下头人也宽厚慈和。这样好的人品、相貌,竟然还不得夫君喜欢,可见那得宠的妾室是何等的狐媚子了。

    唉,天底下的男人,多是不看人品,只爱美色的。堂堂一个侯爷,听起来多尊贵,不想私底下也是这么重色轻德的浮浅之人。

    但是庄户人家自有自己的智慧:再不得宠,人家也生了儿子,还是长子。女人啊,还是要靠儿子,有了嫡长子在手,还怕以后家业回不到自家手里?凭怎么说,那小娘养的儿子也越不过正房夫人的亲生儿子去!

    一是同情,二来也有攀附之意,朱娘子便待程嘉束极是热情。又极力邀请程嘉束去她家坐坐。理由都是现成的:

    “新房准备得差不多了,也得娘家人去看看不是。冬雪这姑娘,我也疼得不行,只把她当自家姑娘看。可咱们小户人家,家具布置总不如府上讲究,也怕新媳妇嫁过来受委屈,夫人先过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再改,总归不能叫新媳妇来咱们家受委屈不是!”

    朱娘子话说得既漂亮又合情合理。石婶也是爱凑热闹的,天天在别院呆着,她也想出去转转,就跟着帮腔:“朱嫂子这话说的在理。左右咱们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就过去看看?”

    程嘉束推辞不过,也是想着带彦哥儿出来透透气,见识下人情世貌,便应了下来,约好日子,带着石叔石婶并彦哥儿上门做客。

    到了那日,石栓赶车,一行人早早出发,晌午时分,便到了朱家庄的村口。

    但见这村子虽然屋舍低小,大体还算整齐,一派人烟阜盛的气象。毕竟是京畿之地,税赋徭役都比别处为低,生活自然也要强上许多。

    因土路地面崎岖不平,坐车上实在颠得慌,彦哥儿又是第一次到村庄里来,头伸出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程嘉束干脆带他下车,牵着他的手走。彦哥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上踩着,反而极是开心。

    走着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听得有人叫“小心小心!”

    程嘉束一行人,刚进了朱家庄不久,便看到村头有人围成一堆,还有人在叫:“哎,怎么这么不当心呢?这可怎么整?”

    一个女孩的哭腔响起来:“这还能捞起来吗?”

    便有人说:“咋不能捞,就是费点功夫罢了。把人绑根绳子,吊下去,把桶拾上来就行。得赶紧捞,不然多耽误人家打水啊!”

    又说她:“你家里头也是,今儿个怎么叫你打水?你那小细胳膊,就是打起来水,拎回家也费力气的很!”

    那女孩都要哭出来了:“我娘今儿个活计多,忙不过来,就说让我学着打水,现在水桶掉下去了,可怎么办?我娘要打死我的!”

    那人没好气道:“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嘛,吊个人下去把桶拾上来!你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我在这先替你看着,省得有人把桶给你提走了。”

    便见一个小女孩从人群里挤出来,飞快地跑走了。人群还议论纷纷,说那家人要个小孩子打水,也太不经心云云。

    程嘉束拉着彦哥儿走着,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井台子,一堆人正围着井,摇着井辘轳提水。想是方才那小女孩不小心把自家的水桶掉到井里去了。

    程嘉束看了一眼便继续走了,只有彦哥儿没有见人摇过辘轳,还好奇地扭头去看。程嘉束漫不经心想着,水井真是不方便,若是用压水井岂不是没有这么多事了?

    压水井?程嘉束愣住了。

    程嘉束简直想拍自己脑袋,怎么就没有想到压水井这个东西呢?果然不是自己干活就不上心啊。

    别院也有一口水井,是在伙房的院内。程嘉束自从搬过来就是一门心思要钻研解决自来水的问题,从未朝别的方向想过。

    况且也是说来惭愧,她自己从没有打过水,没有尝到过打水的辛苦,自然也没有想过做做个压水井出来。

    但是压水井的原理真的很简单,以现在的水平做出来并不费力气。只要做出来,就直接可以从地下抽水,而不必再摇辘轳从深井里提水了,可以省下许多力气。

    朱娘子已经在前面迎接了。程嘉束暂时抛开思绪,笑着快步上前。

    朱家在庄子里也是富户,也就比着当里长的大哥家里差上一些。家里头青砖大屋,一看便是殷实人家。因着程嘉束身份不一般,朱家上下都极是重视这一场会面。

    人进了院子,朱家早已置好了席面,请了里长一家来作陪。程嘉束再三谦让,最后还是在女席里坐了上首。这会子在外头,也不论高低贵贱主仆身份,程嘉束更不讲究这些,石婶子也坐了下首,石叔便在男客席上坐着吃酒。

    吃过酒席,众人又簇拥着一起看了新房。小两口的新房在后面一进院子里,关上院门与前院隔开,便是单独的两个院子。

    朱娘子颇为自豪道:“他们小两口一成亲,这个院子便是他们的。我们老两口跟老大住前院。若是以后分了家,直接院子一隔开便是,也不费什么事!”

    又笑道:“我们也不是那看不开的人,非要拘着他们兄弟一起住。当年他爹与他大伯便是一成亲,便各自分了单独的院子;如今他们兄弟两个也是照这规矩来。兄弟两个也不易生气!”

    程嘉束真心实意赞道:“婶子这是会过日子的人,明白事理!”

    她心里也替冬雪高兴。只要婆婆的头脑清醒,不刻意为难儿媳,那冬雪嫁过去,只需要好好跟丈夫过日子,这日子就不会难过。

    第36章 第36章朱家庄之行

    进了屋子里面再看,里头家俱也已摆好。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精致家具,但是箱笼衣柜、妆台桌椅,样样齐全,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在乡村里面,这样的新房已经是极体面的了。

    京中官宦人家结亲,大多是女方准备家俱。当年程嘉束成亲时便是如此,虽说时间仓促,许多家俱是买的现成的,可也算是陪送了家俱的。只是在乡村里,女方能准备副铺盖,箱子便是不错的陪嫁了,更不用提打家俱了。是以家俱倒多由男方准备。

    程嘉束暗自点头,单看人家准备亲事的这份细致,足见诚意,冬雪嫁到这户人家不算亏了。

    倒是对这家人又增添不少好感。于是那做压水井的想法便又坚定了几分。

    皆大欢喜地吃了一顿饭,跟朱家人认了亲,程嘉束算是对冬雪的亲事放了心。

    朱娘子是个明事理好相处的,朱长满更是对冬雪中意非常,见了程嘉束这个娘家人态度很是恭敬。便是朱家其他人,瞧着也不是那刻薄难缠的。

    不但程嘉束满意这桩婚事,石婶也是赞冬雪寻的这亲事不错,冬雪自己更是羞涩不已,但凡石婶子提到朱家,她就羞地跑到一边,半点不敢接石婶的话头。

    接下来的日子,冬雪的活计便由杏姑接手,她不需再做旁的,只要专心准备自己的嫁妆即可。

    而程嘉束自己,便回忆着压水井的结构,画了图纸出来。

    压水井的原理和结构倒很简单,就是需要有一个极深的管子通往地下引水,然后在地面上装个手柄,

    利用杠杆原理将水压上来。中间自然还需要有些阀门拉杆之类的机关,都很简单,画图都不费什么事的。唯一难的只有如今的制造工艺能不能跟得上罢了。

    程嘉束边回忆边画,还要计算尺寸,这样写写画画,最终图纸成型也整整花了两天时间。

    第二日,便让石叔去镇上找了铁匠来做压水井。那铁匠也是姓刘,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图纸,一听说是水井,顿时直摇头。

    此后听程嘉束说地下的管子需得有三丈长,刘铁匠更是摇头说不行,道:“三丈长的铁管子,又不许漏气,这根本做不来。奶奶实在要用这么长的管子,为何不用陶管?”

    “陶管?”几乎可称得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嘉束从没有想过,还有陶管这种东西。

    刘铁匠道:“是啊,便是陶管啊。夫人您想,铁管子且不说打起来有多费力,便是能打出来,那般的长度,也不好拿不好运,根本不行。还不如用陶管,烧成一截一截的,用的时候再装在一起,最是方便不过。”

    “可是,陶管怎么连一起,不会漏水漏气吗?”程嘉束犹有疑问。

    刘铁匠知道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太太,不懂这匠人的事情也属正常。耐心解释道:

    “那管子事先按尺寸烧好,一头是窄口一头宽口;连接的时候窄口塞进宽口里,严丝合缝。怎么会漏气?陶管又方便,需要多宽多粗的都能烧出来。”

    程嘉束汗颜,她一直为铁管的事情发愁,不想这时代早就有了替代品。想来也是,且不说古时铁器多珍贵,做成水管的造价有多贵,便是能花这个钱,生锈和工艺问题也不好解决。

    无论如何,一个大问题算是解决了。她便请教:“请问这附近有烧陶管的窑场吗?”

    刘铁匠道:“京城里富户多,盖房子的人也多,烧窑场自然不缺。离咱们最近的一个约摸有二十多里路,就在南边柳林镇的外头。”

    既然如此,那就得寻个时间去窑场看看了。正好,也可借此机会出去走走看看,熟悉一下京畿一带的环境。既然想离开京城,总得熟悉周遭的情况,知道大致的路线。总不能要路路了,却连路都不认得吧。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既然水管的问题有了解决方案,就暂时搁置,先把压水井做出来,然后再去配陶管。

    做压水井并没有什么难度,程嘉束早就画好了详细的图纸,这个时候拿出来,告诉刘铁匠如何去做。刘铁匠也是多年的手艺人,自然也不为难。两人商量好了价格,交货时间便罢。

    半个多月后,刘铁匠带着做好的压水井来了。

    程嘉束仔细端详着这个压水井的井身。整个井身都是铁制,手柄是木制的。水管里面的两个阀门是竹片,活塞处是用皮子代替了橡胶,起到密封不漏气和作用。其他无论造型还是做工,都与现代的压水井无异。

    程嘉束叫石叔提了桶水过来,把压水井架在水桶上,然后拉起手柄再往下压,往复几次之后,出水管子里竟然真的出水了,把桶里的水压出来了!

    围观的几个人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方便的取水方式。便是亲手做出这个压水井的刘铁匠也是诧异不已。

    他一直听程嘉束说做的这个东西是水井,是提水用的,可心里却从未当回事儿。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哪里懂得这些机关的窍门,不过是找些乐子打发时间罢了。不过是有生意上门,他不说什么罢了。

    谁能想到,这么个铁疙瘩竟然是真的能压出水来!

    不过,这是抽水桶里的水,那井可有好几丈深,那还能抽得上来吗?

    程嘉束听到刘铁匠的疑问,笑道:“道理都是一样的。这个压水井,三四丈深还是可以的,再多怕是就不成了。所以,最好是打两口井,一口还是平常用的普通水井,做备用,万一有了大旱,水位降低了,压水井怕是就不成了。”

    刘铁匠听了这话,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奶奶这话说的是周到,可是挖井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又费人力又费功夫的,寻常人少些的村子,凑不起钱,连一口井都挖不了,吃水只能到河里水塘里提。挖两口井,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在心里又默默添了一句话:“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奶奶,半点不知道庄户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程嘉束一时语塞。她只知道过去生产力水平低,普通人家生活过得不易,可到底有多不易,她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

    现在想来,自己好歹生活在高门大户,便是受些磋磨,可毕竟一直衣食无忧,更不曾辛苦劳作,就算家人不喜,可是比起生存的艰难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压水井已经做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去烧陶管了。程嘉束花了几天的功夫,算好需要用到的陶管的长度,尺寸大小,便又叫上石栓赶车,一起出门去了柳林镇的窑场。这回连祈彦也带上了,好叫他长长见识。

    到了窑场,工头见他们衣着体面,虽然是个妇人领头,可做生意的,妇人当家的也不是没有,所以态度还算恭敬。

    只是程嘉束一说起想烧陶管,工头便面露难色。苦笑道:“这位太太,陶管这生意,委实不太好做。”

    工头并不愿意接这个生意。

    一来程嘉束要的量少,为着这点东西,便要开炉窑,实在划不来;再者陶管这东西便宜,不挣钱,偏又费事,鸡肋得很。

    程嘉束略一思索,便道:“不知道这位管事贵姓?可否使个人跟我去抬个东西过来?”

    工头自言姓李,程嘉束便叫他找了了两个伙计,去了马车上把做好的压水井抬了过来。

    这压水井原是程嘉束为了跟窑场的人解释,烧出的管子要做何用,这才带上的。不想却还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第37章 第37章冬雪的嫁妆

    程嘉束又叫人打了桶水,把水井放桶上,又演示了一遍压水的过程,见那管事看得认真,这才道:“李管事请看,这个水井可方便?若是打井,您可否愿意打这样的水井?”

    李管事道:“自然是愿意的。太太做陶管,便是给这水井用的?只是,水桶水浅,压水上来自然容易,可是几丈深的水井,压水上来,却不容易吧?”

    程嘉束胸有成竹道:“我敢给管事看,自然是有把握的。李管事您想,只要这压水井装好了,定然有旁人也要装,到时候找您烧陶管的人自然不少,那个时候开窑烧管子就不算费事了吧?”

    那自然就不算了,若是这压水井能推广,仅是卖陶管,对窑场来讲就是笔大生意。

    不过那李管事看着这个压水井也着实眼馋,他这窑上人多,用水也费,装个这样的水井,倒可以省不少功夫。

    窑场的东家是他族叔,当下便使了人请他族叔过来,他自己则是与程嘉束商量陶管的规格大小。

    不多时那窑场的东家过来,看了压水井,兴致勃勃地要程嘉束也要卖他们一台。

    程嘉束无语,解释道:“我是不会做这个井的,不过你可以找刘家驿的刘铁匠,这个井便是他做的,你找他再做个一模一样的便是。要用的管子可以一起烧了,也省事儿。”

    这个水井,程嘉束虽然没有想藏私,可是也没有打算把自己露出去。

    若是只有一个压水井,她说了也就说了,也可以继续往西洋人身上推。可她以后说不定还能想起来些别的东西,总不能全都拿这一个理由罢?若让人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全是与她有关,或许也未必是好事。所以,这些事情,能撇清关系便尽量撇清得好。

    祈彦没有见过人家烧窑的炉子,程嘉束见正事谈完了,征得东家的同意,又带了祈彦在窑场里逛了一圈。

    这个窑场规模不算小了,足有三个窑炉,一个只用来烧砖瓦这些粗制大件;一个用来烧些简单的陶品,比如这些陶管,陶砖之类,还有一个用来烧精致些的陶器,如碗,盆等。祈彦看得津津有味,又问了一大堆的问题,直把程嘉束问得烦不胜烦,这才心满意足。

    程嘉束见这个窑场烧的碗盆居然也算得上精致,又有了新主意,干脆又订了一批蹲式的马桶。

    抽水马桶自然是更好用,可惜她没有研究过,不会做。所以暂时也只能用普通的蹲式马桶了,待以后慢慢回想出抽水马桶的做法后再换。

    回去的路上,冬雪还对那个神奇的压井念念不忘,道:“这个水井真是方便,以后咱们再取水,就省事儿多了。“

    程嘉束笑道:“这个水井不是给咱们用的,是装到朱家庄,给你用的,算是你的嫁妆。”又道:“回头我还得跟朱里长商量下,看装在哪里好。又要取水方便,又不能离你太远,毕竟就是为了你才装的,得让你方便才是。”

    冬雪一时之间诧异地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慢慢地红起来。她没有想到程嘉束忙前忙后做这个井,竟然是为了自己。

    她是个嘴笨的,心里感动至极,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嘴里嗫嚅半天,才道:“这,这怎么能行?夫人给我的嫁妆已经很多了。”

    程嘉束笑道:“嫁妆是嫁妆,有了这个井,别人取水的时候总能想到是你带来的,也会待你更客气些。再说,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既然知道这个法子,做出来方便别人,也是善事一桩,便不为了你,我也是要做出来的。”

    程嘉束话虽这样说,可冬雪又岂能不明白程嘉束待她的心意?一时之间,她酸楚感动不已:姑娘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却马上就要出门嫁人,不能再伺候姑娘,以后却是难以报答姑娘的恩情了。

    而且自家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娘家婆家,就硬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好呢?姑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

    冬雪又是感动,又是替程嘉束难过,泪珠不住往下掉,擦着眼睛道:“夫人,您这般好的人品,侯爷总有一天会知道,定有那回心转意的时候!夫人也不用担心将来,您好好把少爷养大,好日子自然会来的!”

    程嘉束一时无语。她没有想到,好好儿地聊一个压水井,冬雪还能拐到这上头去。

    但她也理解冬雪的想法。其实也不仅是冬雪,只怕在所有的人眼里,她的出路就只有苦熬着,熬到儿子长大,给她当家作主;或者熬到丈夫终于看得到她的好处,接她回祈家,就算是苦尽甘来了。因这是这个时代所有的女人的唯一出路。

    只是程嘉束不认。

    她不觉得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女子在这个世道固然有种种限制,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出路。就她这些时候的观察,她在外行走,倒也没有遇到过太多阻碍。可见寻常百姓家里,对妇人的限制并没有那般严苛。

    这是件好事。待祈彦大一些,她与祈彦离了京城,离开祈家掌控,也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好。

    只是程嘉束不能跟任何人,包括冬雪,说出自己的打算,只好无奈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里却也释然,幸好自己早早将冬雪安排出嫁了。不然将来自己离开京城,她还真的未必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把烧水管的事情定了下来,程嘉束的房屋改建工程算是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接下来要解决的难题便是上水下水系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得解决,便是得去消了冬雪的奴籍。冬雪的奴籍和身契都在程嘉束这里,叫石栓去京里府衙跑一趟办了就成,冬雪自己反而不必出面的。

    既然难得去趟京里,程嘉束便拿了一支金钗,两支金镯子让石叔顺便去卖了换钱。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石叔接过这些首饰的表情实在过于沉重,简直像听说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噩耗一般。

    程嘉束不由得便问:“石叔,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石叔的声音几乎哽咽了:“夫人,要不还是让小的去府里问一声,看能不能支些月钱出来用?”

    程嘉束奇道:“侯爷不是给了咱们一千两两银子了么,怎的还去府里要?是我这阵子花钱太多了,怕后头整修房子不够用,这才要当几个首饰应个急。倒不必去府里要钱,再说,你便是去了,恐怕也要不来,何必自讨没趣?”

    石叔的表情便更加沉重了。

    夫人未免也太过实诚。堂堂侯府家的侯夫人,一年就给了五百两银子的开销,这,这也实在是太委屈人。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买些胭脂水粉,听个戏,一年下来都不止这些钱了!

    石栓两口子初来到别院,说没有怨气是假的,夫人不受宠,到别院明说是养病,谁不知道是争不过二奶奶,被发配来的。他们两口子不会钻营,别人都不乐意过来,才把这苦差事推给了他们两口子,现在跟着夫人放配到这别院,怕不是以后得在这荒山野岭里窝一辈子了。

    可是在别院久了,渐渐便觉得,这日子其实也不错。

    以前在府里,发的月钱时不时总要被管事的扣上些。在璞园这里,他夫妇二人的月钱都比着府里上涨了二成不说,还按时发放,再没有半点拖欠克扣。

    另外四季衣裳,过节红包,样样不落。便是吃食,也比府里好上太多。在府里,主子跟下人吃的自然不一样,像石栓这样不得脸的下人,吃的更比不得旁人。在别院里,竟是大家一起吃饭,主仆的饭菜都是一样的。

    初时石婶还觉得不妥,说是他们是下人,跟夫人一起吃饭不合适。夫人却说,就这么几个人,还要开两样火,做两样饭,实在是浪费柴火。因着夫人坚持,所以几个人的饭菜伙食便都是一模一样。

    夫人吃饭上讲究,说少爷年龄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伙食要好才能长高个,不能屈了嘴儿。一家人的伙食,也是顿顿不断荤腥的。

    天气冷,柴炭更是没有缺过,天天屋里暖烘烘的。

    日子照夫人这么个过法,五百两银子哪里够使的?偏夫人还是个骨头硬的,不肯向府里低头。

    大户人家,谁家的首饰不是留给儿女传下去的,只有败家子才会当首饰!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要当首饰过日子。那以后日子还长着,可要怎么办呢?

    第38章 第38章彦哥儿的新玩具

    石叔跟着程嘉束过了几天的好日子,便很念她的好。实在不愿意有将来日子窘迫过不下去的时候。只他一个下人,又是男人,实在不好多劝,只能在心里急。

    程嘉束不知道石叔在心里暗自痛心疾首,她倒不觉得自己卖点首饰有什么问题。

    祈瑱是默认了会养着她,可既然早就打算跟祈家划清关系,就不要再沾人家的便宜。程嘉束是做好以后要自力更生的打算的。

    她自己的首饰挺多的,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自己的话本也写得差不多了,自我感觉也不错,至少比她买的这几本,无论情节还是文笔,都强上许多。卖出去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卖价高低的问题而已。有了进项手头就宽裕了。所以目前多花些钱改善生活也没什么。她可不愿意在生活水平上亏待自己。

    钱,该花就得花。

    程嘉束到底还是坚持叫石栓将拿些首饰拿去换了钱。

    有了秋霜的经验在前,冬雪的放良手续办得很顺利。程嘉束将手续交待得清清楚楚。石栓当日去,次日回来时便已带回了冬雪的户籍纸,已是良籍了。首饰也当了好几十两银子,程嘉束长吁一口气:加上这笔银子,她的房屋改造便有充裕的资金了。

    办完冬雪的户籍,又有事情要忙。

    胡木匠已是使人送了口信,说她要的滑梯已是做好,刷好了漆,已经可以安装了。

    因这个滑梯还有一应器具太大,所以程嘉束早与胡木匠说好,先把器具散件做好,刷好漆,然后一并运到园子里安装。

    程嘉束本是想着刷成红黄蓝这些显眼的亮色。不料一算价格,若全部刷漆,费用实在是太高了,后来只好改成全部打磨光滑,保留了原色,只刷了几层桐油,防止雨淋日晒木头腐朽。

    虽然小孩子更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可如今预算有限,也只能讲究实用了。程嘉束只好安慰自己,原木色嘛,自有古朴之气。

    至于孩子的玩具要不要古朴,那不重要。

    第二日,胡木匠就带人拖了三大车的木器过来装滑梯。程嘉束早已安排人在地上挖了一尺深的土坑,预备滑梯装好之后便往坑里填沙,做成沙坑。

    一则小孩子都喜欢玩沙,二来也防止地面太硬,彦哥儿爬高上低,难免会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地上全是沙子,便是不慎掉下来,也摔不坏。

    一家子人听说是给彦哥儿做的玩耍的玩意儿,都过来看热闹。只是第一天施工,不过是搭架子,钉木头,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冬雪与杏姑瞧了会儿热闹,便自去做事,只有石婶儿有兴致,拿了针线箩筐过来,一边做针线,一边看木匠们装这些个大家什。

    程嘉束设计的这个滑梯实在是有些大,木匠们之前也没有装过这玩意儿,两三个木匠干了三天活,才把这个组合滑梯给做了出来。

    整个组合滑梯是个正方形的结构。四角各有一个五尺见方的悬空台子。

    滑梯的入口便是一个寻常的楼梯,约有半丈多高,爬到楼梯顶上,便是个木柱撑起来的台子。台子左右两侧各是个过道。

    过道约有三四丈长,四个这样的过道便拼成了一个大大的正方形框架。正方形的四角,便是四个这样的木台子

    这四角处的木台子,都各有设计。譬如有个小台子的围栏边上,便装了一个辘轳,下面吊着个小桶,转动小辘轳,便可以把小桶提上来。辘轳旁装了一个粗竹竿,里面的竹节全部是掏空的,待将来下面的沙坑填满了沙,可以在小桶里装满沙,用辘轳绞着绳子将小桶提上来,再把沙子从中空的竹竿里倒下去。

    有个台则装了个直上直下的垂直梯子,可以攀着爬到台子上来。

    不仅是每个台子各有小玩意儿,四个悬空过道也设计不同。一个是寻常的木桥,一个是悬吊桥;一个是绳索桥,最后一个也是普通的木桥,只是却又加建了一个高台,台上搭了顶棚,还装了个高高的螺旋滑梯。

    螺旋滑梯大概是这个设施中最复杂的部件了。程嘉束起初拿出这个造型的时候,胡木匠很是苦恼抱怨了一番。

    但是,没有螺旋滑梯的游乐场是不完美的。哪怕现在彦哥儿现在还小,怕是不敢玩这么高的滑梯,程嘉束还是坚持要求装了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不肯再装一个直滑梯。

    直滑梯与螺旋滑梯都是木头做的,打磨得本就极光滑,又刷了桐油,更是滑顺,并不比程嘉束以前见过的塑胶的差。

    装着螺旋滑梯的高台上,还固定了一根打磨得油光可鉴的木杆,从台子上抓着木杆下滑,便可以直接滑到地面上去。

    便是四角的四个木台子下面,也各有设置。一个里面放了小桌子小椅子,一个把木柱子围了起来,做成一个小小的房子。一个四周用横木围了起来,只能翻进围栏里面。

    程嘉束为了设计这个游乐场,可谓费尽了心思。待建好之后,成果也让她非常满意。匠人们用料扎实,做工还细致。不说别的,便是用来做绳网的粗麻绳的质量便是极好,不但绳子编得紧实,且都还透着油光,看上去格外结实坚韧。

    胡木匠因程嘉束的要求高,要绳子结实耐用,不怕风吹日晒,所有的麻绳都是在桐油里浸泡过,浸透了再晾干编成网,光绳子便花了胡木匠不少功夫。他拍胸脯保证,这绳子用个十年八年没有问题。

    等整个组合滑梯装好之后,石婶看得是啧啧称奇。彦哥儿更是兴奋不已,蹬蹬蹬爬上楼梯,然后哧溜从直滑梯上滑下。

    只玩过室内小滑梯的他发现,这个可比小滑梯刺激好玩多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从滑梯上滑下来的彦哥儿兴奋得眼睛发光,跑到程嘉束跟前大声说:“母亲,我喜欢这里!这个有意思,太好玩了!”

    似乎觉得单单一句话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兴奋,彦哥儿边说还边“咚咚”地使劲儿在地上跳了两下。表达完他的喜悦之后,就顾不得理自家母亲,又噔噔噔跑到滑梯下面,摸摸楼梯,又去摸那滑板,简直不知道要从哪里玩起比较好。

    本就犹豫着,他又看到一个木台子下面的小房子。

    整个组合滑梯都是原木色的,独独这个小房子有红色的屋檐,白色的墙壁,十分亮眼,一下子又把祈彦的目光吸引住了。

    彦哥儿就像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猫一样,围着小房子转圈圈。既想进去玩,又舍不得外面那么多玩意儿。既开心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又发愁不知道要先去玩哪一个。

    程嘉束含笑看着彦哥儿欢快的模样,只觉得花费的精力金钱,在这一刻便都值得了。

    祈彦抬眼看到母亲正看着自己笑,又跑了过来,拽着程嘉束的手,拉着她跟她一起进小房子里:“母亲,坐这里,我们一起坐这里!”

    小房子可容两三个人进去,里面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一只小小的条凳。

    彦哥儿自己先坐在小长凳上。一坐下去,就舒服地长长呼了一口气。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来。他透过墙壁上面开的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圆鼓鼓的脸上全是是幸福和满足。

    程嘉束挤在他身边,看彦哥儿小小人儿却一脸安祥的表情,直想发笑。她伸手把彦哥儿肉嘟嘟的小手捏在自己手里,忍不住往他的圆圆的小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滑梯虽然装好,整个游乐场却还没有完工。程嘉束还得使人送沙子过来,将挖出的沙坑填满。

    这个倒是好办,还去找之前修别院的泥瓦匠便是,他们做这行的,自然不缺沙子卖。

    园子里挖的一尺多深的沙坑看着不显,却实在能装。又因着程嘉束挑剔,一定要细沙,不要粗沙,匠人们运了两天时间,才把这沙坑填满。

    有了沙坑,这个大型的多功能滑梯终于有了现代世界的游乐场的样子。彦哥儿光着脚丫在沙坑里跑来跑去,兴奋不已。

    送沙子来的几个匠人,都是挖沙的,长年干的便是水上的生意。

    有个人见了园子里的小池塘,水质混浊,污泥於塞,便对石栓道:“这位管家,您这池子瞧着是许久没有清於了吧?看样子里面污泥沉积,水面都不动了。还得清一清才是,不然水有臭味不说,还最容易生蚊虫。把这池子里的污泥挖出来,养点锦鲤,种些荷花什么的,岂不是既洁净又清爽好看?”

    这个事石叔也做不得主,便报给了程嘉束。

    程嘉束这阵子事情多,早忘记池塘这一茬儿了。匠人的话倒是提醒她,是得清理下池塘。

    且不说池塘如今脏臭污浊,易生蚊虫,等夏天,彦哥儿要是在园子里玩,很不方便。她本来就有计划要教彦哥儿学游泳。游泳是个生存技巧,必须得让孩子学会的。如此一来,池塘必须要清理干净。

    程嘉束当即干脆答应,由这几个匠清於,便是挖出的於泥,也由得他们处理。

    匠人很是开心:多了一项活计不说,这种池塘的污泥,最是肥田,拉出去卖了,也是笔进项。

    几个匠人送完沙,又得了清於的活计,本就高兴。不想这家东家人好,饭不但管饱,还顿顿有荤腥,干活就更是卖力了。两亩多的小池塘,清理起来不易。几个人干活上心,三四天的功夫便清完了。

    只是清完之后才发现,

    这个小池塘居然还是活水的。

    原来别院外头便是条大路。路的另一侧是一片湖,院里的小池塘跟这外头的湖水,竟然是挖了个暗渠连着的。

    因别院长年没有人打理,池塘於泥渐渐堆积,把连通外面湖水的水渠给堵塞了,这才把一个活水塘给堵成了死水塘。

    匠人报给了程嘉束,得了吩咐,便又把水渠给疏通了。疏通完了,为防着有人从水渠里潜进来,还重新埋了石栅栏在水沟里。

    虽然程嘉束觉得这可能性不大,但小心些总没有错,也就由着匠人们折腾。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院子里的池塘原来那污糟荧碧的池水算是排出去了,重新引了清水进来。如今的池子一片波光粼粼,清水荡漾,比之从前,已完全是另一副风光。

    程嘉束看着清理好的微波涟漪的池塘,不远处便是自己给彦哥儿建的游乐场,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离开熙宁侯府,独自带孩子自由的生活,真是太舒适惬意了!

    虽然游乐场跟小池塘的事情告一段落,可事情总是一样接着一样,叫人歇不下来。窑场的人也送来消息,说是程嘉束定的陶管还有马桶已是烧好,随时可以送过来了。

    第二日收到窑场送来陶管时,程嘉束细细检查,见这陶管均是一样规格,一头大一头小,细头恰好可以塞进粗头里。程嘉束特意让窑场的人试了一下,因大小头尺寸接近,陶管表面又很粗糙,所以塞进去时卡得极死,完全不用担心松散漏气的问题。

    便是有些尺寸烧制得不合适的,那送货来的匠人也很老练,将细头的管子稍微打磨下便能塞进去了。若是太细了,连接处密封得不够紧密的,再拿石膏填充下,便也就解决了。

    程嘉束算是放了心,便又叫石叔去找能打井的人。

    程嘉束此时已是改了主意:这次做的压水井,还是先放自家比较好。倒不是出尔反尔,只是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这毕竟是头一回装压水井,安装时难免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若是贸然这样就给人家去装,总归不太好。还是先装在自家,测试下有哪些问题,自家也好解决。待装上一个之后,吸取下经验,才更稳妥。

    如此,第一个压水井,还是装在了花园子里,方便给彦哥儿玩沙玩水用。

    压水井装了两三天后,井水澄清了,砌的井台子也稳固了,程嘉束便试着压了一回,果然不多时,清澈的井水便从井管处流了出来。程嘉束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算是成功了,这下可以放心地再去订制给冬雪的水井了。

    石婶虽说以前见程嘉束演示过压水井的用法,可那毕竟是在水桶里试的,眼着着竟然真的能从地下抽水上来,且比用辘轳摇水上来可方便多了,不禁啧啧称奇:“这,这,竟有这么方便的水井,这取水可是轻巧多了!”

    又遗憾道:“就是装的地方不对。装在这里,提水可不方便,要是装伙房院子里,那可不方便多了!”

    第39章 第39章朱里长的请求

    程嘉束笑道:“这个井本就是装在这里给彦哥儿玩的,第一个,也就是试试成不成。石婶放心,伙房院子里我早就安排好了,保证装个比这个还方便的水井!”

    自来水系统她这两日已差不多摸出头绪了。自己过两日去别院外边摘几个芦苇管子,做个试验,看看想法对不对。若是没有问题,就可以琢磨怎么施工的问题了。

    石婶子虽然觉得这么个水井就给孩子玩实在是浪费,可是主人家的事情,她也不好评判。

    听了程嘉束的话,她一面开心,一方面难免半信半疑:“这个压水井取水已是极轻巧了,更方便的,还能强到哪里去?”

    程嘉束笑而不语。这个自来水系统,没有做出来,也很难一言两语说清楚,索性不再提。

    她又让石叔去找刘铁匠,再去做个一模一样的压水井出来。至于陶管,程嘉束一次定了许多,足够用了,倒不必再做。等到冬雪成了亲,便可以叫人再去挖井了。

    庄户人家办喜事,本就没有大户人家讲究。冬雪与朱长满的婚事定下之后,两家就商量好婚期,就在三个多月之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已经成亲的正日子了。

    冬雪自幼就被卖了出来,家人早已找不到,便直接在别院出嫁,三日回门也是回别院过礼。虽然说起来不大合规矩,可别院里是程嘉束当家作主,她定了下来,旁人自然无话说。石叔石婶为人老实本份,平日里与冬雪也相处得好,更是不会挑剔什么。

    程嘉束早就聘好了喜娘过来替冬雪梳头,媒人钱婆子也是一大早就过来,充作女方的媒证。

    因着别院人少,也无亲眷过来,办个喜事,难免人庭冷落不大好看。

    朱家为了冬雪面上好看,就老早叫了自家娘家的女眷,提早一天就过来守着,妆点门面。

    天不亮石栓就开门放了一长挂鞭炮,一大屋子人就开始过来陪着新娘子。来的也都是朱家的女眷,此前走礼时都是见过的,彼此熟识。大家笑闹聊天,一派喜气洋洋,连带着冬雪脸上也是止不住害羞的笑意。

    程嘉束年轻,没有经历过红白事,自己的亲事也是像木头桩子一样,全任旁人摆布,见冬雪的婚事办得喜气热闹,心里很替冬雪满意,不由对身边的石婶称赞:“朱家娘子果然为人敞亮,事情做的漂亮。只这一下,冬雪嫁过去,就念她这个婆婆的好。”

    石婶子看着一屋子人,也感叹道:“冬雪姑娘这是嫁到好人家了。婆婆肯替媳妇做脸面,可见是个明白人。只要一家子是明白人,这日子就不难相处。冬雪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又一拍大腿叹道:“嗐,我这也是废话。就凭冬雪姑娘那许多嫁妆,凭她嫁到哪里,婆家人都得敬着她!”

    冬雪听了这话,心里既踏实又满是喜意。看了眼程嘉束,喜意便又化作感激不舍,眼泪不由便流了出来。

    喜婆便赶紧擦她眼泪:“这是大喜事,新娘子可不兴现在哭,莫要哭花了妆!”

    石婶并一圈人也过来劝,才将冬雪的眼泪止住。

    不多时,新郎骑着大青骡子,带着花轿,吹吹打打地来迎新娘子了。喜婆子力气大,轻轻巧巧把冬雪背了出去,送到轿上,两边人过了礼,又放着鞭炮,奏着喜乐,热热闹闹地回去了。

    程嘉束倚在大门,看着花轿渐渐远去,又是喜悦又是惆怅。但终究是释然居多。

    她长出了一口气:冬雪终于是有了归宿,自己以后再不需替她操心了。

    等冬雪行过了回门礼,又过了几日,刘铁匠也打好了另一架圧井。程嘉束便又使了上回挖井的那几个人,去朱家庄再挖一口井。

    挖井的位置早就商量好,便是冬雪与朱长满的宅子旁边,离村子里的路也近,离原本那口水井正好在村子两头。村子另一头的人嫌远,可以用原来的水井,而这一头的人,再不必跑大老远去村口提水了。

    因之前已经做过一回,所以这回几个人挖井,砌台子,做的很是顺手。挖井不是个容易的事,需得好几日功夫。程嘉束也就第一日的时候过去朱家庄,嘱咐了匠人们几句,后面便不再过来。一直等到来人报信,说可以出水了,程嘉束才又过去验收,顺便把工钱跟几个匠人结了。

    朱长满的大伯,朱家庄的里长对这个压水井很感兴趣,得了闲便过来看人挖井。待到压水井能够出水了,村民们都过来兴高采烈地用压水井取水。朱里长则立在一旁看了半天。

    然后他对程嘉束长长一揖,道:“祈夫人,小老有个不情之请。”

    他是长者,程嘉束年纪轻,并不去受他的礼,连忙避开,道:“朱大伯有什

    么事,直管说就是!”

    朱大伯却很慎重,他又看了压水井片刻,才郑重问道:“不知道夫人这个压水井,可是家传的手艺?”

    程嘉束隐约猜到他的想法,当即爽快道:“并非家传的。家外祖父是行商的,曾与西洋人往来做过些生意,他又爱读书,从西洋人那里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书,后来都与家母做了嫁妆。我也是以前从家母的旧书里翻到的这些图书。这个压水井,便是从那西洋人的书中看到的图样子。”

    朱里长听得不是家传秘技,便松了一口气。又听程嘉束语气,并无藏私之意,便也不拐弯磨角,直接问道:“那不知道夫人这图纸,可愿卖给小老儿?”

    他又解释道:“小老儿也并非拿这个挣钱,实在是见这个水井轻省便利,比之提水的井实在是省事不少,又安全,便是小儿也能用,不怕跌落井中。故而想买了图纸,献给县尊大人,推广出去,也是利民的好事。”

    程嘉束道:“既是如此,朱伯父也不需说什么买不买的话了,我直接把图纸给你,你献上去便是。”

    朱里长不想她如此爽快,也欣赏她行事大气利落,便道:“多谢夫人大义。既然如此,献图之时,我便告诉县尊大人,此乃夫人的图纸,也好叫旁人知道夫人的善举。”

    程嘉束赶紧推辞,道:“这可不行。朱伯父还是以自己的名义献上为好。”

    朱里长以为她是谦虚,忙称不敢。

    程嘉束想了想,便问朱里长:“朱伯父可知道我夫家是谁?”

    朱里长尴尬点头。

    他好歹是一村之长,在这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与县里的县令老爷也是偶有来往的。自家侄子娶亲,自然是要打听清楚亲家的来历,尤其是程嘉束这样孤身独居的妇人,更是要将亲家的底细查个明明白白才行。

    不然,他自家祖祖辈辈身世清白,门风端正。若是稀里糊涂地,娶个什么青楼歌伎、外室小妇家的丫头进了家门,岂不是愧对先人?

    待查实了这年轻妇人竟然真的是熙宁侯爷的正室之后,他吃惊之余,也是颇多感慨。

    堂堂侍郎千金,超品侯夫人,竟然被夫君嫌弃到在别院独居,也真是令人唏嘘,故而见到程嘉束,他除恭敬之外,总难免带上几分同情。

    此刻见程嘉束自己提及家事,宠妾灭妻的家事,总不是那么好听。尤其面对的还是“被灭”的那个正妻,朱里长不免有些不自在。

    程嘉束却不以为意,道:“既是如此,想必朱伯父是知道的,我不得夫家喜欢。若是再有些名声传出来,恐怕对我也并非好事。更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也就不需这些个名头。朱伯父勿要推辞,便以自己的名义献出去便可。只拜托朱伯父一件事,就是千万莫要让旁人知道,这些物件与我有关系便是。”

    程嘉束既然决定过几年带上孩子走,便只希望这几年能在璞园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要惹人注意,尤其是不要惹来祈家的关注。更不希望有什么额外的名声给自己招来麻烦,节外生枝,以致以后不好脱身。

    朱里长自以为很明白她的顾虑。一个内宅妇人,本就不得夫家喜欢,但凡有些个出格的名头传出去,无论是好是坏,总容易被有人心拿来生事。

    此时见程嘉束力辞,感慨她头脑清醒,便答应下来:“也好,我既得了名声,若是再有实物恩赏,我便全部交予夫人。”

    程嘉束依旧推拒:“实物赏赐,朱伯父自己留着便是。若实在过意不去,分些给冬雪长满也可以。你们本就是一家人,又何需客气!”

    官府给出的赏赐,都是象征意味居多,不会有多少财物,主要还是个荣誉罢了。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可对朱家这样的乡绅而言,却是极光耀门楣的体面之事。故而程嘉束索性就一并拒了。

    朱里长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略微推辞了两句,也就不再谦让。想了想,终究觉得自家占了大便宜,过意不去,就捋着胡须道:“这么着吧,村子里的这个压水井,夫人既出了物料,那工钱便由我们出了。总不能事事都要劳烦夫人!”

    程嘉束笑道:“里长实在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送给冬雪的嫁妆。若是过意不去,你们多疼疼些冬雪就是。”

    朱里长自然不肯,道如果这点子工钱他朱家人都不肯出,又哪里敢厚颜再要祈夫人的图纸?

    程嘉束推辞不过,也只有允了,自己出了物料,那几个匠人的工钱便由朱里长出了。

    虽然如此,朱里长明白自己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心里不由感慨,他一把年纪了,阅历甚丰,自然能看得出程嘉束实在是个行事大方,心善磊落之人。一面叹息她命运多舛,一边满口应承以后定然好好看顾冬雪两口子。

    ……

    璞园。傍晚的阳光透光树枝斜斜地照在桌案上,洒下斑驳光影。

    程嘉束看着眼前的图纸,放下笔,站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揉了揉微微酸涩的眼睛,抬眼看去,彦哥儿正蹲在沙坑里拿着小木铲往一边的小桶里装沙。阳光穿过树荫,斜斜照在她的脸上,程嘉束不自觉眯了下眼睛,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自从建好了这处游乐场,彦哥儿简直日日都在呆在这里玩。程嘉束干脆让人在边上又搭了个凉棚,里面放了桌椅,白日里彦哥儿在园子里玩,她便带着书本纸本,在这里写话本,顺便做下房屋的装修设计图。下午彦哥儿睡午觉,她便跟着石叔学骑马。

    第40章 第40章继续旧房改造

    石叔的骑术算不得多高明,但教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程嘉束也不需要学多精,只要在紧急情况下能骑上马逃生就行

    石叔开始并不肯教她骑马。虽然二人年龄差着一截,可毕竟男女有别,终究是不大合适。

    程嘉束只有恳求他:“若是别院那晚的事情再来一回,我要是会骑马,便是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而别院那晚的事情,能发生一次,谁敢保证,就不会有第二次呢?”

    石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头。

    别院那晚遇匪的事情实在是凶险,若不是夫人机智,说不定几个人都要折在这里。

    至于下手的幕后之人,程嘉束也不会藏着掖着,早就告诉几人,就是裴夫人。

    石栓石婶为此心情低落了好长时间。他们两口子也是辛辛苦苦在府里干了大半辈子,可是上头的人下手时,却没有顾及过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怎么不叫人寒心。

    这次的事情虽然被侯爷压下去了,可将来难保不会有人再起歹心。夫人想学骑马,也没有错。性命攸关的时候,哪里还讲得了许多。

    于是每日午后,程嘉束便跟着石叔学骑马,如今练了小半个月,已是可以自己控马慢慢前行了。若不是彦哥儿现在年纪实在太小,程嘉束都想让他也跟着学了。

    彦哥儿正好抬头,看见娘亲正瞧着他,登时露出个大笑脸,提着小桶跑过来,仰着小脸道:“娘亲跟我一起来玩沙子!”

    程嘉束笑咪咪地答应了。把身上的襦裙打了个结,免得拖到地上,牵着彦哥儿的小手就往沙坑里走。

    心里盘算着,自己还是得学着同这里乡间做活的妇人一般,做些短打,日常起居,无论是锻炼身体,还是陪彦哥儿玩耍,穿着短打都会方便些。

    程嘉束给置办的玩沙工具十分齐全,除了各色小桶小铲外,还有几个木头的盖沙房的模具,沙子装满,倒扣下来,就是各色形状的屋顶,有寻常的屋檐形状的,有圆椎形状的,还有个城墙样式的。

    彦哥儿这阵子沉迷玩沙,若是无人管,他能在沙坑里呆上一整天。

    他熟练地跑到压井跟前,把小水桶放到水管下面,自己吭哧吭哧压

    了几下,把小桶接满,自己吭哧吭哧再拎到程嘉束跟前。

    他压水的时候,程嘉束也不理他。从前,程嘉束见他吃力,还想去帮他压一下,不想人家偏要自己费老鼻子劲压水,也不要她帮一点。程嘉束索性不管他,由着他自己折腾。

    此时见彦哥儿费力压完水,还不肯倒在水井旁的沙堆里,非要晃晃悠悠提老远才倒水,程嘉束不由满头黑线。

    直接就在水井跟前玩不好么?非得费老大力气拎过来,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彦哥儿把费老大劲拎来的水哗啦全倒了出来,然后又蹬蹬蹬跑去接水,如此往复三次,他才满意。然后开始挖沙子,还指挥程嘉束:“母亲,我们一起盖房子!”

    自己拿了他最喜欢的模具,装好湿乎乎的沙子,往沙坑里一扣,一个屋顶便出来了,他指着道:“这是冬雪姨姨家!”

    程嘉束失笑。

    她带彦哥儿去过冬雪家三四次。因着彦哥儿毕竟身份不一般,朱家庄的人对他热情非常。每个人见到彦哥儿都是笑脸相迎,彦哥儿被人这样热情对待,自然开心。庄子里又有许多同龄小孩子同他一起玩耍,所以他对冬雪姨姨家的印象非常深刻,格外喜欢朱家庄。每次盖房子,必然要有冬雪的家。

    又装满沙,盖了一个“房子”,说明:“这是彦哥儿的家!”

    接着又盖了一个,想了半天,卡住了。

    在他的脑袋里,只有自己家和冬雪姨姨家,想不出来下一个该是哪里了。这可怎么办,他还要盖很多房子呢。

    程嘉束于是指点他:“嗯,这个是我们去过的镇子呀,彦哥儿在那里还买过糖吃。”

    嗯,有糖吃,很好,可以拥有一个房子了。他很爽快地又给他吃糖的地方盖了一个房子。

    然后程嘉束也垒了一圈沙子,用城墙的模子压在中间:“这个是京城。”好歹京城就在旁边,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罢。

    彦哥儿不理解京城的意思:“京城是什么呀?”

    程嘉束柔声说:“京城是很大很大的城,里面有很多房子呢。离我们这里不远,彦哥儿还记得吗,以前我们的家就住在京城里面。”

    彦哥儿想了想,伸手就把她盖的“京城”推倒了:“不要京城了。我们不要住那里。”

    他抬眼看着程嘉束,认真说:“彦哥儿不喜欢京城。彦哥儿喜欢现在的家。”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彦哥儿也喜欢冬雪姨姨家。”

    程嘉束微怔。她本意只是想教彦哥儿知道自家周边都有哪些地方,却不想彦哥儿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原以为彦哥儿年龄小,不记事。便是有些不好的经历,随着时间过去,渐渐他就会淡忘。况且在祈家的时候,彦哥儿也没有表现出太多负面的情绪。

    只是没想到,来到别院之后,他反而如此排斥在祈家的日子。近一年过去了,他犹会如此,那当时在祈家,彦哥儿又是怎样的心态,度过每一天的呢?

    看着儿子圆嘟嘟的小脸,程嘉束心上涌起一阵心疼怜爱,她摸着彦哥儿的脑袋,亲了亲,柔声哄他:“嗯,彦哥儿不喜欢,我们就不去。我们就在这里,呆在咱们自己的家。咱们自己的家多好呀,可以玩滑梯,还可以玩沙子,是不是?”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听到母亲说起自己家的好,彦哥儿马上点头,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方才那点子阴霾已经被他抛开,“彦哥儿家里好。谁家都没有彦哥儿的家好!”

    程嘉束又亲了亲他圆鼓鼓的小脸,哄他:“那彦哥儿要好好吃饭,快点长大呀。

    等你长大了,母亲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到了那时,我们才可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在璞园的日子轻松安闲,她很少想起京城祈家。偶尔想到,料想祈瑱现在大约还在北疆跟北戎打仗,她也随即将这些事抛在脑后,并不关心。如今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说,她的自来水管系统便已设计好,可以开始找人施工了。

    这一回依旧是先做测试版,先装在伙房院子里。

    别院的伙房院子也不小,因着不是住人的院子,结构也相对简单。就是两个厨房,柴房,外加储存食材的库房罢了。

    两间厨房,一间是大灶,里面装了四口大锅;想必是当年的老侯爷经常带兵过来,所以准备了大灶用。另一间是小灶,装的就是寻常家用的锅子。平时程嘉束他们不过四五个人吃饭,用不着大灶,都是在小厨房里做。

    而院子里的一个库房被程嘉束改做了餐厅,平时几个人吃饭都在这里。

    起初石婶与冬雪还极不习惯与主家一起吃饭,只是程嘉束坚持如此,也只好做罢。

    时日久了,几人发现程嘉束为人温和,极好相处,也渐渐习惯一起吃饭。几个人吃饭也是热热闹闹,气氛极好。只有石叔因着男女有别,向来是装了饭菜自已一人去别处吃,世情如此,程嘉束倒不好劝,也就由得他去。

    程嘉束如此做,倒不是为了什么人人平等的缘故。

    因着在祈家的经历,她还是有些防人之心的。虽然以当日别院遇匪之事来看,石叔石婶跟祈家那些主子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裴夫人派的人显然也没有顾惜他夫妇俩的性命。可日后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最起初到祈家的时候,她不是也没有想到,碧云和青虹两个,便是祈瑱派来监视她的么?现在没有关系,不代表之后没有被收买的可能。

    她跟彦哥儿在这别院里,只有这几个人。但凡中间有人起了歹心,在饭菜里做点手脚,她真是防都没处提防。

    所以程嘉束也只能以小人之心,拉着大家一起吃饭。若有人下毒,便连大家一起毒死好了。

    只是时日久了,程嘉束也觉得,大家伙一起吃饭,确实要比自己一人吃饭强多了。气氛好不说,便是石婶夫妇,对自己也更亲近贴心了。

    就是因着大家一日三餐都在伙房院子里,程嘉束规划厨房时也更加认真仔细。

    伙房院子很是开阔,水井便是在这个院子角落里。程嘉束早就规划好,先建个一丈左右高的水塔,水塔上面装着从窑场定制的太平缸,有个进水孔和一个出水孔,水管皆是用的陶管。

    因着陶管到了冬日容易因为水结冰而爆裂,故而这些水管便尽可能铺在室内。有些不得已铺到室外的,也都埋在地下,或者在外头包上厚厚的稻草。

    灶院里露天修个了两个装了水龙头的水槽,一个装个搓衣板,可以洗衣服,另一个洗菜洗碗都可以。厨房里亦是同样装了两个水槽。

    为了冬日里洗澡方便,厨房里还需得装上陶制的锅炉。锅炉自然是要用煤的。

    程嘉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本如今是没有蜂窝煤的,她不得已又画了蜂窝的打煤器,叫木匠做了一个,又写了蜂窝煤的配比比例,告诉石栓,叫他去附近的煤场去订制了一批蜂窝煤用。

    此外,伙房旁边的院子里,程嘉束还预备修建个冲水马桶的厕所,还有淋浴房。因有石叔在,浴房与卫生间都得做两套。

    虽然名义上杏姑石婶几人是下人,尊卑有别,程嘉束只需管好自己即可,石婶几个还按原来的习惯生活便是。可程嘉束终究做不到只给自己方便,而置几人于不顾。或许她们几个能够接受这样区别对待的待遇,但是程嘉束自己不能接受。与其要她日日洗澡时,想到旁人便不自在,还不如一次性把这个钱给花了。

    两个卫生间全是装的蹲式的马桶。马桶是在窑场定制的白陶,与现代的蹲式马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马桶冲出来的污水,程嘉束特意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四壁都用陶砖铺好,专门储存污水粪便。上面有用木盖子盖上,然后再铺上一层土,最后盖上厚厚的稻草,以免气味四散。污水坑并不在卫生间的院子里,而是在院子外头,这样清理的时候,人就不需

    进内院,直接在外头便可以清理。

    几个月后,灶院的装修终于完工,可以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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