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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91章姨甥情深

    李珠芳这番心思倒确实没有白费。裴夫人因女儿不在京里,儿子不孝,正是倍觉凄惶无依的时候。李珠芳的孝顺体贴,真是恰逢及时雨一般,叫裴夫人大感安慰。

    裴夫人一念及儿子偏向程嘉束,便不由拉着李珠芳的手,抹着眼泪道:”我的儿,如今我算是知道谁才是真正为我着想的了。若没有你跟晟哥儿,这府里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李珠芳柔声劝道:“姨母,瞧您说的。侯爷与大表姐都是是至孝之人。您这么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裴夫人道:“荟姐儿倒罢了。虽然性子急,可是我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只是阿瑱,罢了,罢了,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谁成想竟是个白眼狼!”

    裴夫人敢说这话,李珠芳却不好接,忙笑道:“姨母,侯爷又哪里是那不孝的人。只是侯爷

    亦有侯爷的难处。”

    裴夫人冷笑连连:“我知道。不过是为着那个孽畜罢了。”

    她长叹一声,茫然看着窗外,喃喃道:“如今我还有儿子,便被那贱妇闹得灰头土脸,叫一堆下人看我的笑话。若有朝一日,真叫那孽畜得了势,掌了祈家,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李珠芳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赶紧垂下脸,给裴夫人轻轻捶腿,边捶边轻声细语道:“姨母,莫要说这话。您是侯爷的母亲,这府里,凭谁也越不过您去。”

    裴夫人凄然一笑,道:“呵呵,亲娘又如何?那贱妇当着众人的面忤逆我,那逆子不还是护着她?”

    李珠芳一时无语,片刻后方皱眉道:“夫人此举也确实不妥。任谁家媳妇,也没有这样忤逆家中长辈的。她如此不知礼数也就罢了,只怕是将孩子也教养得不敬尊长,那却是麻烦了。”

    裴夫人又是冷笑。李珠芳这话着实说进她心坎里去了。程氏那贱妇,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出来?只怕又是个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的祸害。若她由着这母子翻身做主,将来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一场风波过去,祈瑱一时之间再不提接程嘉束母子回京之事。程嘉束也乐得如此,于是生活重归原样。祈瑱白日在京直营当差,晚上回别院。隔三差五回次京中。

    只是夫妻二人原本要让彦哥儿在京中读书一事,显然是不行了,还需重新找个书院。

    程嘉束便在别院周边打听,最终是选定离璞园三十多里的槐山书院。

    槐山书院风气清明,里面的夫子们风评也不错。不但周围县镇,便是京里,也有不少人家将学子送来此书求学。且这距离离璞园亦不算远,一月回家两次也不费事。

    既已定下,程嘉束便来寻祈瑱说话。

    此时祈瑱正难得有闲暇,在内书房里闭目养神。

    这原来便是程嘉束与彦哥的书房,以前两个人白日里多是在此处,一个人练字,一个人在一旁看书写话本。夏日有纱窗,冬日有火炉暖炕,被程嘉束收拾得舒适温馨。祈瑱来了之后也喜欢这里,便又添了他的东西过来,原本那张桌子也换张更大的。就边书桌后面墙上挂的黑板也被他仿制了一张挂在外书房里用。

    如今再看这书房,不知不觉间,陈设家俱皆慢慢地被祈瑱换了个遍,与几年前粗陋简朴的样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说起祈彦去书院读书之事,祈瑱倒也不反对。京郊一带,也就槐山书院可勉强入眼了。

    程嘉束又犹豫道:“槐山书院是春秋两季入学。此时便正是春季入学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入学,时间上却是有些赶了,许多东西都还不曾准备。”

    只是入书院读书毕竟是大事,程嘉束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再过几个月彦哥儿便十三岁了。我瞧着书院的学生大还是十七八岁的居多,似乎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便是秋季入学也可以?”

    程嘉束提到彦哥的年纪,倒叫祈瑱沉吟起来。

    本朝惯例,公侯之家,嗣子满十五岁之后,便可上书请封世子了。彦哥儿如今也快到了请封世子的年纪。

    只是他从小在璞园长大,寻常勋贵子弟家的教育,他却是从未接受过。也需得再补补这方面的功课。

    祈瑱片刻间便有了决断:“书院之事不着急,待秋季入学也不迟。我先再安排个老师,给彦哥上课。”

    程嘉束奇道:“还要上什么课?”

    祈瑱道:“我有个幕僚,于世家大族谱系上颇为精通,便由他教彦哥儿些世族谱系之事。”

    程嘉束不再言语。她虽然出身官之家,只从小不曾受过正经教养,对这些知识一窍不通,便听由祈瑱安排了。

    祈瑱原先便要给祈彦安排小厮服侍,只是程嘉束有自己的考量,一直引导彦哥儿生活独立,并不希望把他养成个娇惯性子,不曾同意,故而他院子里只有几个粗使,并没有贴身服侍的人。

    只这回彦哥儿要去槐山书院读书,来往之间少不了有人传话,故而需得准备几个书僮小厮。祈瑱便叫常顺从府里选几个机灵的小厮。

    常顺在府里挑人,自然瞒不过裴夫人。裴夫人便遣了冯妈妈打听。

    自打上次程嘉束闹那一场,冯妈妈便知自己已是把程嘉束得罪狠了。若程嘉束是寻常妇人也就罢了,自己是伺候过裴夫人的人,便是得罪了她,她一个晚辈,也不能拿自己一个长辈身边的人如何。

    谁想到这程嘉束是个混不吝的,连婆母都敢公然忤逆,自己一个老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那般行事,侯爷竟然不曾怪罪一句,甚至没叫她回来赔罪,可见是如何得宠了。

    冯妈妈那一阵子实在心惊胆颤,生怕侯爷为了替夫人出气,将自己处置了。

    好在祈瑱知道裴夫人失了颜面,便是恼下人不敬程嘉束,到底不好再发作,以免再惹裴夫人不快。

    如今冯妈妈也知道自己惟有裴夫人这一条生路了。故而这阵子格外殷勤。裴夫人交待的差事,更是打起十分小心去应付。

    不过半日,冯妈妈便打听得清清楚楚,跟裴夫人回话。一进内室,便见裴夫人跟李珠芳在喝茶聊天。

    这些时日,平日里二少爷跟先生读书,李珠芳便日日在裴夫人跟前伺候,裴夫人心情悒悒,也多亏李珠芳安慰排解,姨甥二人竟比从前还要亲厚几分。

    冯妈妈见过礼,便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了:“说是那边的少爷要去书院读书,侯爷要挑几个书僮过去伺候。”

    李珠芳垂首不语。

    裴夫人却捏紧了手中茶盏,冷笑一声:“又是为了那孩子。”

    从前祈瑱便往别院添过人,只那个时候,她顾及母子情份,不想因程氏跟儿子生分,故而对那边的事情便索性不理,图个清净。

    只是如今,儿子的心全然偏向程氏,半点没将自己这个母亲放在心上。她若再如从前一样,对那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怕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裴夫人便道:“这事儿你继续留意着,看是选了哪几个,把那几个人的底细打听清楚,再来回我。”

    打发了冯妈妈,裴夫人胸中依旧堵着一股火气。她这些日子,一听到别院那边的消息,便火气上涌。

    转头看李珠芳,正低头摩娑手中帕子,心头不由一软。这个外甥女,对自己一直都是贴心不过。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虽然知道她孝顺,可从前自己挂念儿子,还是一心想替儿子娶个高门贵女,这才能跟儿子般配,如此有贤妻娇妾,再生个嫡子,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再美满不过了。

    可自己一心为儿子打算,却是没有落着一点好。如今她也是心灰意冷了。养个儿子,竟是个白眼狼。如今只为了一个乡野里长大的小子,便由着程氏踩自己的脸面。

    若真再娶个高门贵女进来,是个知礼的倒罢了,若又是个不知礼的泼妇,将儿子的心勾了过去,对自己不孝,难道还能指望这个白眼狼儿子给自己出头?到时候人家夫妻和睦,自己这个老婆子又算什么。

    索性自己也少替旁人操心,只管跟珠芳和晟哥好好过日子算了。如今看来,自己将来能倚靠的,竟然只有自家外甥女和晟哥儿了。

    孩子不养在身边,就是不亲。瑱儿自小跟着他祖父长大,眼里便没有自己这个母亲。晟哥儿就不一样了,他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性子又乖顺听话,定然不会跟他那个白眼狼父亲一样。

    又过得几日,冯妈妈又来回报:“侯爷选了四个小厮,都是十三四岁大的年纪。又将府里一位先生也派过去了,说是给那边的少爷上课。”

    又将几个小厮的来历一一说了:“四个都是从家里挑选出来的。两个是庄子上挑出来的,两个的家里人现都在府里当差。庄子里选出来的有个李四柱,他哥哥是侯爷的亲卫。”

    裴夫人便道:“李四柱和另外一个庄子里的不用理。你去府里那两家,这般……”

    冯妈妈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老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贴贴!”

    四个小厮很快送到了别院,都是与祈彦差不多大的年纪。便是身量,也皆与祈彦差不多。

    几个人都是祈瑱筛选过的,程嘉束也没有什么可挑的。只是指了两个跟彦哥儿形貌相当,瞧着顺眼的做了书僮,各自起名叫易书,易墨,以后随祈彦一起去书院。另外两个身量矮小些的便留在别院伺候,分别起名叫长青,长茂。

    而新来的先生也在别院住了下来,开始给祈彦上课。

    第92章 第92章裴夫人的怒火

    如此两三个月过去,在别院的下人多有家人在府里,隔了阵子也会回京探望家人。冯妈妈得了消息,便细细打听了,回来跟裴夫人回话。

    “那孩子现在叫易书,跟着那边的少爷读书。还有一个叫长青,这回当值,没有回京。

    说是现在没有去书院,天天依旧在家读书。咱们府里过去了一位唐先生,现在在给他讲课,整日里讲些什么家世,亲戚,都是些人名,他也听不大懂……”

    冯妈妈说着,见裴夫人没有反应,不由奇怪抬头觑了眼裴夫人。

    却见裴夫人面色铁青,整个人仿佛僵成冰块一般,透着森森寒意。

    冯妈妈吓得一抖,赶紧低下头,再不敢再往下说了。

    裴夫人此时已被怒火与失望笼罩。

    府里的养的幕僚只有一位姓唐的,叫唐季。

    此人裴夫人却是知道的。他才学平平,只有一样擅长,便是对京中地方,各处的豪族世家的家世来历,如数家珍。此人本就是没落世家出身,年少又好游历交友,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于世家谱系极为熟识。

    前几年祈荟年的丈夫要去江宁赴任,还特意来祈家跟唐先生请教过江宁当地各大世家的情况。也是为着这个,裴夫人才知道这个唐季的长处。

    这样一个人,阿瑱让他给那孩子讲课,能讲些什么,不问可知。

    裴夫人的神情狰狞至极,她大口呼着气。惟有这样,才能压下胸中砰砰直跳,似要蹦出胸口的心脏。

    只是她浑身却似被烈焰焚烧一般煎熬痛楚。

    纵然知道儿子中意程氏养的那个儿子,她也没有想到,祈瑱竟然就真想着立程氏的儿子为世子。

    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她寄予厚望,满心指望着下半生都依靠他的好儿子。

    明明知道自己厌恶程氏,明明知道自己不喜彦哥儿,还想方设法给他铺路。

    那孩子才多大点儿,就这么着急把他扶上去了?

    祈彦做了世子,那晟哥儿怎么办?

    自己尊荣半生,老了老了,难道要看着仇家女儿的脸色过日子?自己从小捧在手里里,金尊玉贵养大的晟哥儿,难道要对着那个乡间长大的孽畜俯首低头?

    那祈彦自幼跟他娘在乡间长大,日日被他那个娘教唆挑拨,难道就不恨自己这个祖母?便是不恨,孩子不是自己养大的,就不会跟自己贴心。阿瑱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平日里瞧着对自己这个亲娘还算恭敬。可是一旦出了事,却还是只护着媳妇。

    祈彦这是隔了辈的孙子,跟自己没有情份不说,又在那样一个亲娘身边长大,又岂会孝敬自己这个祖母?

    裴夫人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手背青筋突起。

    她不允许。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晟哥儿对那个孩子低头,亦绝不能接受自己将来要看程氏的脸色过日子。

    ……

    在璞园跟着唐先生学了大半年的谱系世家,到了秋季,祈彦便又去了槐山书院读书。

    他从小一个人在别院长大,如今乍去书院这种地方过集体生活,颇感新奇。书院又有许多同龄人可以玩乐,纵然祈彦的性子跟祈瑱有几分像,都是内敛之人,可是半大孩子,到底是喜欢跟同龄人相处,故而在书院竟是如鱼得水一样。每次回家,提起书院生活,也是滔滔不绝,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在书院读书。

    程嘉束心中安慰,更觉得廖先生的提议不错,彦哥儿这般大的少年,就该去书院,跟同龄人相处才是。

    她如今在别院的日子过得悠然自得。不需操心彦哥儿事,又无琐事烦恼,平日里不过是莳花弄草,或者跟石婶聊天,或者偶尔找冬雪说说话。有时候便也想,若日子能一直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

    只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现实。祈瑱在京直营已经做了五六年,迟早要调回京去。而她是祈瑱的妻子,终有一日,她还是要面对京城的一切。

    果不其然,这些时日,祈瑱回别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从前他几乎天天过来,一个月不过回京三四次。近一个月,倒几乎日日往京中去,也就往别院来了两三次。

    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天前,然后昨天便使唤了个亲卫过来传话,道是近一个月都没有空回别院,叫程嘉束自己小心,又往别院加派了些护卫巡守望,越发叫程嘉束感觉到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几日后,京中便传来消息,皇帝龙驭殡天。留下诏书传位齐王。虽然未得封太子,可既有诏书,新皇便名正言顺波澜不惊地承继了大统。

    只是虽然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免不了些暗潮汹涌。尤其是卫王一派犹有势力。祈瑱于此时镇守京直营,正是要紧的时候,务必要保证新皇登基大典之前,不会掀起一点风波。

    只这些却与祈彦不相干。书院不过是在皇帝殡天之时放了一个月的假,然后便又继续上课。书院里的学子们大多年纪不大,有功名的不过廖廖数人,这些个朝廷大事,尚且影响不到他们身上。

    祈彦亦不觉此事跟他有什么相干。他只知道今日是休沐日,又到了回家的时间了。书院虽好,可回家也叫人开心。

    祈彦满心想着回家,跟着书僮易书上了马车,并未留意到,自家马车这边一动,书院门口的两骑人马也随即悄悄跟了上来。

    虽是休沐日,可也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回家。寻常人家,出行不便,许多人都是两三月才回一次。也就祈彦挂念母亲,加上自家有马车,出行方便,才会半个月便要回家一次。

    才出书院门还不显,待到路上行人渐少,跟在自家马车后的两匹马蹄声便明显起来。祈彦听后面那不疾不徐跟着的马蹄声,疑惑地掀了车帘后看,见到后面跟着骑马的二人。

    祈彦奇怪问易书:“后面跟着的二人,你可知道?”

    这个易书,做事伶俐,说话也讨喜,祈彦挺喜欢他。虽说祈瑱是给了他两个书僮,祈彦平日里还是更喜欢叫易书跟着。

    此时的易书却是眼神躲闪,含糊道:“这,这是侯爷派的人。道是近

    来京里不太平,所以多派了两个人保护少爷。”

    又不待祈彦吩咐,竟自转头催促车伕:“老刘,你快些赶车。咱们早些回去。”

    马车登时又快了几分。

    祈彦看着易书的背影,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只过了一段路,车伕老刘却没有跟往常一样在大道上走,反而转弯拐进了右边一个小道上。祈彦原本就觉得不对,此时更是知道不对,转头便喝问老刘:“为何不走大道,改走小道了?”

    老刘没有回答,反而是易书支吾道:“想来走小道绕近路会快些罢。”

    祈彦冷眼看着易书,易书视线躲闪,竟不敢跟他对视。

    祈彦喝道:“老刘,停下!”

    那老刘背影瑟缩了下,只是非但不停,反而扬鞭抽马,将车赶得更快了些。

    祈彦此时再傻也知道了,易书跟车伕老刘都有问题。

    此时离大路还不算远,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跳下马车,跑回大路上,说不得还能回书院找人求援。

    祈彦打定主意,便想钻出车厢,只是他刚起身,便被人拦腰抱住。

    祈彦看着抱住自己的易书,满眼不可置信。

    易书不敢看他,只胳膊却是将他死死抱住,不许他下车。

    而后面马蹄声已是近了。

    既知不能下车,祈彦脑子飞速转着。

    易书与车夫,跟后面跟着的两人显然是认识的,行为如此鬼祟,显然是不怀好意。若是自己再任由他们这么将自己带走,他们本就人多,或再与其他同伙汇合,只会更难对付。

    祈彦虽然年少,却是个坚毅果断的性子。既已看清楚形势,当即便做了决定,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只是自己与母亲偏居别院,与外界素少往来,平时结识的人不过是些村民樵人,贩夫走卒罢了。是谁能收买得了贴身书僮,又要挟持加害于他?

    祈彦脑子里思绪翻飞,面上却是不显,托赖母亲告诫,他自习了武之后,身上利器便从不离身。

    见易书只是抱住自己的腰身,因着心虚,头还转向一边不敢看自己,祈彦便缓缓伸出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趁着易书不防,整个人后仰,将易书压在身下,然后一只手顺势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匕首迅速朝他脖子狠狠割去。只见大股鲜血从脖子动脉中喷出,他顾不得恶心害怕,又往脖子上割了一刀,这才弃了匕首,两只手死死捂住易书的口鼻,不叫他发出一点声音。

    易书被祈彦制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祈彦两手牢牢捂住易书的嘴,身子也压在他身上不叫他挣扎。

    因着两人缠斗,终究闹出些动静,彦哥儿怕前头的车伕起疑心,便大声斥道:“易书,我不过是想到车前头看看,你拉着我做甚?”

    然后自己又压了声线,憋了嗓子,装作易书的声音,含糊说道:“喛,少爷,少爷莫气……”

    这般有问有答地说了两句。片刻之后见易书彻底没了气,不再动弹,又捂了一会儿,才轻轻将他的尸体靠在车窗边。

    祈彦见易书的血迹浸得身上都是,又用一边的被褥盖了血迹。将匕首上的血迹擦了擦,重新塞进靴筒,接着又掀开车厢里头一个小盖板,拿出一把利斧,紧紧握在手中。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道:“你让开些,我要叫那护卫过来,有事问他。”

    然后自己又含糊着低低应了声是,又接着便扬声,带着些怒气道:“后头那人,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本就留意车内二人的谈话,并未察觉有异,其中一人便上前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祈彦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斥道:“你离这样远,我怎么跟你说话?靠近些过来!”说罢又将窗帘卷起来,作出要问话的模样。

    那侍卫心中不耐,但还没到僻静处,此处不好下手,只好忍让,驱马上前,跟马车平齐。他也不耐烦应酬祈彦这个半大小子,只侧身对着车窗,听祈彦说话。

    也亏得侯府规制的马车都甚为高大敞亮,车窗也足够大。祈彦上身探出车窗,见护卫骑着大马,自己坐在车里,不过到他腰部。他也不犹豫,趁那人不备,举起斧头,狠狠朝那人手臂砍去。全力一斧之下,竟将那人右肘整个砍了下来,那人惨呼一声,捂着胳膊跌下马去。

    第93章 第93章祈彦遇险

    祈彦不再理他,握着斧子,爬出车厢,乘着车伕这会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举起斧子又狠狠往车夫老刘的脖子砍去。而另一个侍卫接连听到两个惨叫,知道不好,驱马上前,只见车夫脖子都断了一半,躺在马车边上,哀声呻吟,眼见已是活不成了。而里面的祈彦正在往车厢外爬。

    这侍卫又惊又惧,举刀便往祈彦头上砍去。祈彦侧脸见他来势汹汹的样子,赶紧迅速缩回车里,他多年习武,身手极是敏捷,那人一刀落空,没有砍到祈彦,却砍在马尾上,将马尾斩掉一大段下来。

    那马被斩去半截尾巴,嘶嘶惨鸣,吃痛拖着车子死命朝前奔去。车夫走的本就是一条荒僻小径。比不得大道平坦,如今马失了控制,一昧狂奔,车里更是颠得厉害。

    后面马蹄声紧追不舍,祈彦知道是那扮作护卫的歹人在后追赶。只是伤马吃痛,跑得极快,那人一时半会却是追不上来。

    此时速度太快,根本不可能跳下马车,再者后面那人有马,若是跳下马车,叫他追上来,只怕更是危险。

    祈彦犹豫片刻,便决定暂时呆在马车里。他将斧头放到一边,迅速展开一旁的被褥,将自己连头带身裹起来,以免马车颠簸撞伤自己。只还露了脸在外面以便观察后面那人的动静。

    如此不过片刻,祈彦先是听到前面的马儿嘶鸣声忽然变大,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甩到了车厢边上,幸好有书僮易书的尸身垫着,又裹着被子,碰撞之力被卸去许多。接着就是一阵连续不断的翻滚,此时祈彦也无暇他顾,整个人裹着被子,踡缩在易书尸身的腰腹间,紧紧拽着他的衣服,跟尸身抱在一起,以减少撞击。

    马车冲下来的这段山坡颇长,马车翻滚好久才停了下来,祈彦整个人已是被撞得头晕眼花,浑身骨头也似散了架一般,几乎不能动弹。只是后面还有人追杀,他稍稍歇息了片刻,便不顾身体的疼痛,勉强从车厢里爬了出来。

    没想到那车伕的尸体竟也一直挂在车门边上。一旁拉车的马也躺在地上,似是折了脖子,哀鸣不已。祈彦向来爱惜家里的畜力,见它如此,心下难受,只是眼下也顾不得它,还是自己先保命要紧。

    他环顾四周,皆是灌木,上头是方才经过的小径,他摔下来的地方恰是个转弯处。想来是此处弯道急,马匹无人驾驭,又吃痛失了神智,不知转弯,便从山径上摔了下来。

    这山坡还挺高,幸好自己有那书僮的尸身垫着,不然车厢从这么高的山坡滚落,自己在里头定然要磕个重伤。这车厢翻滚留下的痕迹极为明显,更不用提那一路洒下的血迹了。想来歹人很快也就找上来了。

    时间紧急,容不得祈彦多作布置,他赶紧从马车里寻了斧子,重新握在手中,又环视四周,找了个灌木浓密之处藏了起来。不出所料,过了片刻,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果然有人追了过来。

    祈彦放低了呼吸,窝着身子,努力辨认着脚步声。听出只有一个人的脚步,看来另一人被他砍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只有一个人还好对付,但若是那人又回去叫了帮手,只怕更是麻烦。

    祈彦稚嫩的脸庞此时格外严肃,紧紧握着手中的斧头,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那护卫行事极为小心,边走边用刀挥砍两边的树丛。见车厢与尸首都在眼前,那护卫更是愈发小心起来。抬步之间谨慎非常,只是再慢再小心,两人距离也在慢慢接近。祈彦已经能够看到那人的身形了,距离自己不过丈远,他此时若是挥手,大刀便可扫到自己。

    祈彦不再隐藏身形,咬紧牙关,由树丛跃出,在地上翻滚一圈,便去砍那护卫的小腿。

    那护卫正全力戒备之际,不想脚下有人蹿出,慌忙后撤,孰料祈彦年纪虽小,却是经常与祈瑱的亲卫对练的,对战经验丰富,早预估到他的反应,翻滚的距离极长,一斧头依旧是砍在了

    那护卫的小腿上,只是翻滚距离长,力道就不免弱了几分,那护卫看是受了伤,行动却依然没有大碍。

    护卫也有几分凶性,小腿中了一斧,竟不去管,挥刀又朝祈彦身上砍去,祈彦一斧头得手,便又翻滚出去,随即起身,将这一刀躲了过去。

    祈彦身形矮小,亦不能跟眼前这人比拼力气,便仗着身手灵活,专攻他下盘。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斗了半日,虽然那护卫人高马大,也有几分武艺,可倒底是开头叫祈彦偷袭得了手,腿上有伤,流血不止,对他终究是有影响。加上祈彦年纪虽小,可多年来日日练武不缀,指点他的又都是高手,身手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一番厮杀下来,到底让祈彦一斧子砍在他大腿上。这一斧子力气极大,那人两腿都受了伤,行动终于受限,再难有大动作。祈彦乘胜追击,又是几斧子,终于将此人砍翻在地,死得透透的。

    探了那人鼻息,见是真断气了,祈彦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脑中一片空白。

    生平第一次杀人,几具尸体还在眼前,祈彦此时却没有害怕,只有委屈与疲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他抹了把眼泪,手里却是血泪混做一团。他此时无比想念母亲,想跟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还有自己如何英武果敢,一下子便将歹人全部杀死。

    只是他不能。祈彦很快便想到自己的处境依旧艰难,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易书与马伕都是别院的下人。他们能冲自己下手,焉知别院有没有其他潜伏的坏人。

    祈彦倒不十分担心母亲。自己老子那人,对自己有几分父子之情不好说,对母亲倒是十分上心。自他在别院长居之后,别院便一直有他的人轮值护卫。母亲院子里服侍人的身契,更是全在父亲手里。所以母亲此时应是无恙。

    但自己此时却不能回家,至少回家的路是绝不能再走。谁知道这些歹徒有没有同伙,再者有个护卫被自己砍伤了胳膊,没有跟过来,又焉知他不会回去叫人过来?

    一念及此处,祈彦顿时顾不得委屈难过。他忍着身体酸痛,起身走到易书身边,趁着尸身尚有余温,赶紧将他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脱了,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精光,内衣袜子都没有放过,全部套到书僮身上。便是身上那刚刚被摔了一半的玉佩,也解下系在了易书的腰带上。

    换好衣服,祈彦本待用石头将易书的脸砸烂,但是看了他那稀疏发黄的发髻,又摸摸自己浓密油亮的头发,还是拿斧子将易书的头颅砍了下来。

    祈彦又翻了翻易书的衣裳,找了几件血迹少的,胡乱套在身上。

    忙完这些,他又将车伕与护卫的尸体全都拖到河边,将衣裳割成布条,连同书僮的头颅,绑了石头,一起推到了河里,又仔细抹去了河边的血迹与拖拽痕迹。

    如此,便是旁人来到现场,也只见到穿着祈彦衣服的无头尸身与满地血迹,还有死了的马匹和摔坏了的车厢。旁人的尸身一概没有。便是要查证,寻找其他歹徒,也需要时日,那个时候母亲定然也得了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寻找自己。

    做完这些,祈彦已是又累又饿。他回到车厢旁边,翻出来些没有弄脏的点心,胡乱吃了些垫肚子,边吃一边又是忍不住流泪。

    只是他虽然委屈流泪,总算知道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自己停留。吃完东西,他又进了车厢,翻找马车里的应急物资。

    这是母亲的习惯,总喜欢在车里留一个小暗格子,里面放了各样用品,称作“应急物资”。这把斧子便是其中之一。若没这把斧子,单凭一把小匕首,想杀了两个成年护卫,难度绝非一般。

    除了斧子,车厢里那个暗格子里还有一个粗竹筒,里面装着火折子,一吊铜钱,几块碎银子;一小包伤药纱布,一把小刀。另外还有一身粗布衣裳。

    祈彦从车厢里把这些东西都翻出来,将匕首斧子别在腰身两侧,又将车厢里的粗衣裳穿在外面。把粗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一骨脑全部塞进怀里,最后把竹筒挂在身上。

    收拾停当,他才环顾四周。

    此时不能回家,也不能待在原地等。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母亲不只一次地教过他,各种危险环境下要怎么生存。比如火灾要怎么做;地动要怎么做。当然也说过,如果他们母子不小心走散分离了要怎么做。走散的那个人,便去分别之地最近的镇子,村子,也可以留下记号,标好自己的去向。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以前总教他这些稀奇古怪又派不上用场的知识,但此刻他无比感激母亲的先见之明。

    祈彦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以前也经常去朱家庄玩。后来又在附近读书,对周边尚算熟悉。看看四周,确定了自己大致的方位。记得离此处西边七八里处,便有一个镇子。按照母亲的教导,他应该先去离此地最近的这个镇子,留下记号。

    确定了目的地,祈彦将没有吃完的点心塞竹筒里,不顾疲惫,抹了一把眼泪,顶着月色趁夜向西而去。

    第94章 第94章尸身找到了

    璞园的程嘉束对此一无所觉,下午有渔夫送鱼过来,石婶正跟她比划:“这回送来的鱼可大,一条就足有二十多斤,厨房上正问您怎么做呢。”

    程嘉束道:“鱼太大了肉便不好吃了,不如刮了肉打鱼丸吃好了。鱼骨头就炖个汤。现在就做,等彦哥儿回来刚刚好吃。其他小的就先在缸里养着,叫厨房自己看着做。”

    石婶道:“那好,我叫厨房把汤多炖一会儿,豆腐炖得软软的,就在火上煨着,等少爷回来就喝热乎的。”

    只是这回天黑透了,却还不见人影回来。

    书院平日是申时末,也就是傍晚放学。但逢休沐日,考虑到有学生回家,回家的学生中午过后便可回家。书院离家不过二十多里,便是路上走得慢些,申时也足以到家了。如今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了,彦哥竟然还没有回来。

    程嘉束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赶紧命人骑马沿大道去书院查问。结果去的人到了书院又回来,都没有遇到祈彦一行人,且去书院问过,却道是祈彦下午就从书院出发了。

    程嘉束彻底慌了。一边叫人快马通知祈瑱,一边又派人沿途去找。

    祈瑱回来的很快,见到程嘉束就道:“我已派了人去找,叫他们不只官道,沿途的小路也细细去查。另外还去找书院的人问话。你莫要慌张,且在家安心等着。”

    程嘉束心中慌乱如麻,又急又怕。她们母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些贩夫走卒,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彦哥儿在书院里与同窗也甚为相得,平日里也爱与她说些书院的事,也从未听他提过跟什么人不和。

    今次出事,除了祈家人外,程嘉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会朝祈彦下手。她扫了祈瑱一眼,沉默不语。

    这一刻,程嘉束简直恨透了祈家人,便是祈瑱,也是一并迁怒怨恨上了。只是还要靠他去寻祈彦,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发脾气。程嘉束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她脑中一片混乱,亦不想跟祈瑱说话,只自己寻了椅子默默坐着等消息。

    祈瑱自己心中又岂能没有猜测。只人还没有寻到,那是他的母亲,他到底还抱着一丝幻想。

    夫妻二人分坐开来,俱都沉默,在煎熬中等待消息。

    一夜过去。

    每隔一阵子,便有人进来汇报,只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倒是书院问出来,道祈彦走的时候有两人骑马跟着马车一起走,看着像是护卫,故当时也没有人留意。

    直到第二日上午,有亲卫进来,面色极其难看,先是看了眼程嘉束,犹豫了下,在祈瑱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祈瑱面色也沉了下来,起身便道:“备马,带我过

    去。”

    程嘉束霍然起身,急问道:“可是找到彦哥儿了?”

    那亲卫低头不敢回答。祈瑱竟不知如何张口。亲卫们方才回报,说是找到无头尸首,看马车和衣服的样式,像是祈彦的尸身。

    没有亲眼确认,他实在不敢告诉程嘉束这个噩耗,动动嘴唇,终究没有瞒她,只道:“护卫们找到尸体,不确定是不是彦哥儿。我先去看看。”

    程嘉束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祈瑱见她这模样,心中极不好受,但还是拒绝道:“我带人骑快马过去,带上你反而走不快,你就暂且在家等我们消息。”

    程嘉束再心急,知道祈瑱的话不错。她过去于事无补,只能拖慢他们的行程,也不再多说,重又坐回椅子里,神情萎靡。

    祈瑱心中亦是又怒又恨,只是他见程嘉束这模样,忍不住又道:“你,你先莫慌,也未必就是彦哥儿……。”

    只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亲卫们敢报过来,定然已是确认过。只事关重大,不敢断言而已。

    程嘉束坐在椅子了,茫然看着前方,恍若未闻。

    祈瑱不再多言,出门而去。

    这次出去,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中间石婶杏姑都过来劝程嘉束用些饭,莫要苦等熬坏了身子,只是程嘉束又哪里吃得下。

    过了晌午,祈瑱终于回来。程嘉束一见他回来,便猛然起身,眼含希翼地看着他。

    祈瑱面色阴沉。他握着程嘉束的手,吐字极其艰难,一字一句道:“束娘,我把彦哥儿带回来了,你,你去看看他。千万莫要过于伤身。”

    程嘉束虽然早有预感,但听祈瑱这么说,头还是眩晕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栽倒一旁。

    祈瑱忙扶住她,低声道:“束娘,小心些。”

    又连声吩咐:“快去请大夫!”

    程嘉束闭眼缓了一会儿,感觉方好了些,站直身道:“带我去看彦哥儿。”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别院里竟然是已经收拾好了一间灵堂出来。

    程嘉束看着那满室缟白,只觉得心痛难当。进了室内,便见长榻上放着一具尸体,通身用白布盖着,只程嘉束一眼就看到,尸身肩膀以上,竟是空荡荡的……这是,连头都没有了?

    程嘉束不忍再往上看,几步飞扑上前,微微掀起白布,白布下面是熟悉的衣物。外袍是她亲自选的藏蓝杭绸面料,穿上去既好看舒适,又不打眼。祈瑱还说她选的料子不好,她回了什么不记得了。不过彦哥儿觉得很好。只要是她选的,彦哥儿便都喜欢。她的彦哥,一直就是懂事体贴的好孩子。

    脚上是她找人做的鹿皮靴子。彦哥儿喜爱习武,一天到晚爬高上低,最是费鞋子。所以她给彦哥选的鞋子都是格外舒适合脚。鹿皮子是祈瑱带来的,她一块都没有舍得用,全给彦哥儿做鞋子了。

    里面的袜子是细棉布的,是石婶做的。她自己针线不好,祈彦的衣裳袜子,大都是石婶做。便是后来别院里有了专门做针线的,彦哥儿还是爱穿石婶做的袜子。石婶也很自得,常拿这个自夸,更是乐意给彦哥儿做。便是如今,彦哥儿屋里还有一堆这样的新袜子。

    多么好的孩子。这么懂事,人人喜欢的孩子,如今却这样冷冰冰躺在这里,连尸身都不全。

    程嘉束再也忍耐不住,头埋在尸身上面低声恸哭。

    此情此景,祈瑱亦是心碎欲裂,他伸手抚住程嘉束的肩膀要安慰她,却被程嘉束猛然甩开。祈瑱神情一黯,知道她心中愤怒,不敢再碰她,无言立在一旁。

    只是见程嘉束只是痛哭不止,祈瑱亦是不忍。也是怕她忧心过份伤身,到底是叫了人过来,半哄半劝将她搀出去歇息。

    看着程嘉束被人搀扶出去,祈瑱闭上眼睛。他心中的痛苦亦不比程嘉束少,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难过,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程嘉束进了内室,石婶也进来了,眼眶也是红肿一片。虽然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石婶也得劝程嘉束:“夫人,您好歹先吃点东西,不然,少爷便是走了也不心安啊。”

    这话一出口,想起祈彦,她自己的眼泪便先出来了。彦哥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是几个人在别院相依为命多年,家人情份也不过如此了。她怎么能不难过。

    程嘉束这一会儿倒平静下来了,她擦了眼泪,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的。石婶,你先出去,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这个时候石婶如何敢叫她一个人独处,忙擦了眼泪道:“夫人,您可千万想想开些,您还年轻……”

    程嘉束竟然还笑了出来:“石婶,不用担心。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怎么会想不开。你放心,我就是想一个人歇歇。”

    石婶向来听程嘉束的话,听她这么说,稍稍放下心来,道:“那行,夫人。您先休息,我就在外面侯着,有事您吩咐我就是。”

    到底是担心她,也不肯走,便在外头守着。

    只过了一会儿,祈瑱便又过来。他也是不放心程嘉束,匆匆把事情安排下去,便来看看程嘉束。

    程嘉束此时面色似是平静许多。见他进来,端坐在椅子上,直直看着祈瑱的眼睛问:“彦哥儿的事,侯爷可查出来是谁下的手?”

    祈瑱迟疑了一下。目前查到凶徒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踪迹已查到,已是派了人去捉。另一个人连同车伕书僮暂时没有查到去向。但车伕和书僮的家人早就抓起来严审。几个寻常下人,经不起几下逼供,早就将裴夫人供了出来。

    他看着程嘉束的眼睛,张张嘴,却实在难以启齿。

    程嘉束扯起嘴角笑了笑,起身走到祈瑱跟前,道:“侯爷以前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让人伤害彦哥儿。如今彦哥遇害,侯爷可曾想过,如何给彦哥报仇?”

    祈瑱艰难道:“束娘……”

    那是他母亲,他难道还真的能弑母不成?

    只话未说出口,腹部传来剧烈疼痛,祈瑱低下头去,却见程嘉束双手握着柄匕首,死死刺进他的腹中。

    祈瑱不可置信抬头,却只看到程嘉束已然泪流满面。那双平日里温柔明亮的眼睛,此时只有满眼的绝望与疯狂。

    程嘉束撞上祈瑱的视线,并不理会自己脸上的泪水如泉涌一般,只是轻声呢喃:“我的彦哥儿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活着?”

    第95章 第95章程嘉束无所顾忌

    程嘉束此时已无所顾忌。

    她自从有了彦哥儿,为了保全自己跟孩子,行为处事便十分隐忍。

    她明明对祈瑱没有什么情意,却还是对他笑脸相迎,客气以待。便是在裴夫人那里被磋磨,她也不能翻脸,还得克制情绪,跟祈瑱解释自己的不得已。

    即使她才是那个受害人。

    她这般忍耐,不过是为了自己跟彦哥儿,能有个安生日子过。希望祈瑱能多庇护些彦哥儿。

    可是没有用。

    如今,她连孩子都失去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要替彦哥儿报仇。那些害过彦哥儿的人,曾经亏待过彦哥儿的人,她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程嘉束脑中已没有理智,唯有复仇。她双手握着匕首,竟是又用力往里刺。

    祈瑱只觉腹中巨痛,他吃力抓住程嘉束的手,阻止她的力道,痛苦道:“束娘,我,我……”

    我也很难过。彦哥儿是我儿子,我心中之痛不亚于你……我也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祈瑱心中一片怆然。

    他知道程嘉束会恨会怨,但他以为,他们毕竟是夫妻,素日里亦是恩爱和谐。而且他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他们的未来还有很长,他会用余生补偿她。

    他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束娘会朝他动手,会想杀了他。

    他们是夫妻,纵然初初有过误会龃龉,可如今前嫌尽释,夫妻恩爱,未来也会白首携老;束娘平日对他那般体贴温存,她怎么会如此……

    祈瑱看着程嘉束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也死死盯着他,目光中满是愤怒、绝望、仇恨,却唯独没有一丝丝的内疚与不忍。

    祈瑱闭上了眼睛。

    不,所谓夫妻恩爱,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但凡束娘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的情意,她下手不会这般干脆直接。往日的鹣鲽相得,恩爱和谐,原来不过是一场幻影,都是他自己的妄想罢了。

    她是真地想杀了自己。祈瑱此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即使自己不是害死彦哥儿的凶手,她却还是想杀了自己。

    祈瑱分不清此时此刻,是腹中的伤口令他疼痛,还是胸中被仇恨被辜负的痛苦令他更痛。

    罢了。彦哥儿一事,确实是他欠束娘的。是他没有护住彦哥儿。

    束娘要杀他替彦哥儿报仇,可是他该去找谁寻仇?

    腹部又是一阵剧痛,程嘉束的手依旧在用力。

    祈瑱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握住程嘉束的手,将她推开,嘶哑着声音冲外头叫了一声:“来人!“

    石婶与婢女们进来,见屋内情景皆是大惊失色。婢女们忙着搀扶祈瑱,检查他的伤口。石婶则是扶起摔倒在地上的程嘉束,搀着她在一旁坐下。

    程嘉束任由石婶扶着坐在椅子上,只觉大脑一片混乱。方才刺伤祈瑱,已经耗尽她全部的心神与体力,她此刻完全没有力气思考,浑浑噩噩,便似一个木偶一般。

    倒是石婶见了那一通混乱,先是吓得胆颤心惊,守在程嘉束身边,生怕祈瑱问罪程嘉束。后来见祈瑱那边只顾着处理伤势,并没有人过来理她们,见程嘉束这情状,又心疼起来,便低低劝道:“夫人,咱们去歇息一会儿吧。从昨天到现在,您还不曾好好歇息过……”

    程嘉束下意识摇头:“不,我不困,我不想睡……”

    石婶心里更是难受,道:“夫人,少爷去了,可活着的人还总得过日子不是?”

    活着的人……

    彦哥儿死了,可害他的人还活着。

    程嘉束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了。

    她不由喃喃道:“是啊……我,我方才太冲动了,不该伤了他……”

    祈瑱腹部受伤,却还分了一丝意识留意着程嘉束,见她这般说,心里终于稍稍安慰了些。他闭上眼睛,心痛如绞。

    程嘉束这会儿确实有些后悔了。

    祈瑱本就不是加害彦哥儿的主谋。想来不是裴夫人便是李珠芳派的人。她最该杀的,是这两人。她应该理智些,先将元凶杀了,再与祈瑱这个帮凶同归于尽的。

    如今自己一时冲动,先将祈瑱伤了,怕是后面祈瑱就要提防她了,如此,再去找裴夫人及李珠芳,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若回头服个软,让他放松下警惕,以便再找机会复仇?

    只是要如何做?

    程嘉束此时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已没办法清醒思考。事已至此,索性以后再慢慢想就是。

    现在彦哥儿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灵堂里呢。

    程嘉束恍然惊醒,一把推开石婶:“不行,我得去陪着彦哥儿。”

    石婶心里难受,流着眼泪道:“夫人,您得保重身体,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

    程嘉束推开她:“不,石婶,我要去陪着彦哥儿。”说罢,态度坚定地拒绝石婶的陪同,自己一人又去了灵堂。

    程嘉束跪坐在木榻旁,掀开一侧的白布,拉起彦哥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此时再看彦哥儿的尸身,那铺天盖地的悲伤痛苦的情绪似乎已经全部褪去,脑子也似是清醒了许多,那复仇的念头愈发强烈。

    双手紧握着的手掌已经冰冷僵硬,程嘉束细细摩挲着,喃喃道:“彦哥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说罢,她又低头去看彦哥儿的手。她要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眼前的手掌已经微微泛出青灰之色,只是程嘉束却怔住了。

    她注视着眼前这只少年人的手掌,仔仔细细地看着,上下端详,翻来覆去,几乎难以置信。

    做父亲的会不认得自己孩子的身体,只能靠衣物和残缺的玉佩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可是没有母亲会不了解自己年幼孩子的身体,会不知道自己孩子的手脚长成什么样子。

    这不是祈彦的手。

    程嘉束控制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放下左手。又走到尸身右侧,揭开白布,拉拉尸身的右手,扫了一眼随即放下,又去挽右手的衣袖,去看尸身的右肘。

    只看了一眼,她的泪水滚滚滑落。

    祈彦右肘上方有一颗极小的痣,并不明显,常人也不会在意。只是程嘉束从小给他洗澡换衣,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而这具尸身的右肘上方,什么都没有。

    程嘉束的眼泪喷涌而出。巨大的喜悦笼罩着她,她握着这只手无声哭泣。她猜到了这是谁的尸体。她无比庆幸这不是她的孩子的尸体。

    她的彦哥儿,极有可能还活着。

    灵堂内侍奉的丫环婆子见夫人这埋头痛哭的模样,对视一眼,皆目露不忍之色。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之痛,莫过于此。

    程嘉束伏首默默痛哭了一阵,才稍稍平复,使人叫了常安过来。

    常安便是负责祈彦遇害一事的,从昨晚到现在还未曾合眼,忙得脚不沾地。刚逮住个凶徒,审完回来复命,就听常顺说侯爷被夫人刺了一刀,伤势还不轻。此时见程嘉束,不免神情有些复杂。

    程嘉束问他:“害祈彦的人可曾抓到?查明是何人指使了吗?凶徒一共有多少?”

    查明自然是查明了的,裴夫人主使,裴家给安排的人,又买通了书僮和马伕,因为不过是杀个小少年,所以也就派了两人而已。可目前只抓到一人,其他三个人目前仍无踪迹。

    常安含糊道:“凶徒就两个人,已抓到一个。其余人还在追查中。”

    程嘉束又问:“抓到的那个人,有没有供出来他的同伙在哪里?”

    常安道:“他被少爷砍了胳膊,摔下马来,只知道少爷跟另一人打斗,惊了马车跑远了。他胳膊断了,跟不上去。原本他们便是打算,得手之后便即刻去外地避着。因他受了伤,又跟其他几个人走散,他便自己悄悄逃了,在路上被我们抓到。”

    程嘉束思索片刻,又问:“裴老夫人就只派了两个人?”

    常安一噎,这叫他怎么说?想了想才斟酌着道:“不是咱们的人。祈家上下都听侯爷号令,没有人敢行此悖逆之事。那个凶徒,是裴家舅爷的护卫。”

    他又补充道:“裴家不比以前,家里头得用的护卫也不多。此等大事,又不能随便找人,想是觉得少爷年少,两人便足矣。故而只派了两人。”

    他回答这话,总觉得怪怪的。生死之事,夫人说起来的语气,竟像是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平淡。不过夫人连侯爷都敢捅,这心思他们也猜不了。

    程嘉束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常安也不敢出声。

    如此良久,程嘉束忽然道:“带我去找到彦哥儿尸身的地方。我要给他些烧纸钱,叫他的魂魄跟着我回家。”

    这事常安做不得主,请示了祈瑱,得了祈瑱“多带些人陪她去”的吩咐,便安排人马。

    一行人一路疾驰。半个时辰便到了。

    山坡之下,马匹的尸骨还有车厢已清理完,只是打斗痕迹犹在。程嘉束看着地上斑斑血迹,原先失而复得的喜悦又重化为担忧恐惧。

    烧了些纸钱元宝,程嘉束又四处探看,确定了此处的方位,方随众人一起回去。

    吃过晚饭,程嘉束又给尸身上了炷香,便早早睡去。

    至于祈瑱,程嘉束直接让婢女告诉他,她此时不想见他。不知婢女如何转答,或者祈瑱自己也怕程嘉束夜间再给他一刀,总之祈瑱晚上也没有在程嘉束面前出现。

    待

    到众人皆睡去,程嘉束这才翻出自己常年准备好的包袱,穿上里面裹了金叶子的背甲,外头换上粗布男装。带了路引户牒,背上包袱,悄悄进了马棚。

    悄悄牵了马,又用布裹了马蹄,程嘉束打开侧门的门锁,又小心避开巡夜的侍卫,牵着马悄没声息地出了侧门。

    离了别院差不多两三百米,程嘉束才敢驱马疾驰。

    程嘉束先前一直计划着带彦哥离开祈家,东西都是准备好的。便是后来有所动摇,东西她也一直留着。

    住璞园这些年,周边地形和村镇分布,她早已摸透,今天去祈彦“尸身“寻到之地,也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如果祈彦活着,有可能会去哪里。

    程嘉束教过祈彦各种危险环境下的求生法则,也教过他很多次,若是走散要如何行事。她知道怎么找自己的儿子,她也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在那里等她。

    程嘉束咬紧嘴唇,策马狂奔。眼泪流出来又很快被风吹干在脸上。

    第96章 第96章再回别院

    天色微蒙,程嘉束骑着马已来到要找的镇子。见已快到,程嘉束便翻身下马,仔细观察道路两侧。果然,在进镇子口的一棵大树上,见到树皮上用拼音刻着的一行字:下个路口,向北,陈家沟。

    程嘉束抚着刻字的树皮,捂嘴无声哭泣,一直悬着的心到了此刻终于放下。

    她就知道,她的孩子不会死。她的彦哥儿,又聪明又勇敢,她从小精心教养长大,怎么会轻易死在霄小手里!

    程嘉束顺道里买了些馒头吃食装包裹里,便循着祈彦留下的记号,一路追去。因要时时留意,怕错过记号,耽误了脚程,到了陈家沟已是傍晚时分。又沿着记号,找到了镇东边的土地庙。

    到了地方,她牵马驻足,看着庙门,反而害怕踟躅不敢进去。

    又环顾四周,转头却见庙门口一旁的草垛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半大少年窝在草堆里,身着裹着一件不知哪里淘换来的破棉袄,咧开嘴冲着她笑。

    少年满面脏污,却露出一口白牙,不是祈彦却又是谁?

    程嘉束不由自主也露出笑脸,只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

    她也曾经被富贵荣华迷花了眼,放弃自己最初的意愿,想要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她也曾忘记过初心,跟仇人妥协,以换取所谓的前程与尊荣。

    可是失而复得之后,她才明白,将自己的生活交托给别人,是何等无知可笑。她想要过的生活,倚靠别人,是得不到的。这世上,能靠得住的,惟有自己而已。

    程嘉束冲上前搂住祈彦,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满肚子的话要对他说,却哽咽不能成句。

    不想祈彦第一句话便是夸她:“母亲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我还想着你明天才能来呢!

    这话叫程嘉束酸楚不已,又是流泪又是笑:“你这孩子……”

    祈彦却又道:“母亲我饿了,你带吃的了吗?”

    程嘉束赶紧拿出自己路上买的馒头饼子递给他。自己去一旁拴了马,见入夜起风了,便拉着祈彦进了土地庙里避风。

    祈彦显然是饿坏了,拿着馒头便大口啃。程嘉束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她轻抚彦哥儿的头发,只觉怎么疼爱都不足够。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跟儿子说,却又不舍得跟他说话,怕耽误孩子吃东西。只是偶尔见他吃得急了才小声说句:“吃慢些,小心莫噎到。“

    直到祈彦连吃完三个大馒头,程嘉束才叫他停下,哄道:“先吃这么多,垫垫肚子,莫要一次吃太多涨到。”

    见祈彦听话停下,程嘉束才犹豫起来,不知该怎么张口。

    她这番出来找祈彦,是瞒着祈瑱的。本就打定主意找到彦哥儿之后,就带儿子离开祈家,离开京城,去别处谋生,从此过自己的日子,不再与什么祈家裴家的纠缠。他们愿意争随他们去,她跟祈彦只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真见了彦哥儿,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祈彦毕竟长大没有吃过什么苦,他可愿意跟她一起从头开始?他可能理解她离开京城的原因?待他长大之后,如果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可会怨恨自己?

    半晌,她才斟酌着慢慢道:“彦哥儿,你这次出事,我实在是很担心,我不想你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我想带你走,离开京城,我们离开祈家,去别处过日子,你可愿意?”

    祈彦眨眨眼睛,干脆道:“好啊。母亲想去哪里,咱们便一起去。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正好咱们可以出去走走看看。”

    程嘉束含着眼泪看他,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孩子,总是这么体贴。这是她的孩子,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孩子这样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给他安稳的生活,程嘉束心疼又心酸,摸着他的头道:“是母亲不好,叫你小小年纪却颠沛流离地过日子。”

    祈彦却摇摇头,认真道:“母亲不要这么说,我都知道的。”

    程嘉束又是心酸,又是开心,说:“嗯,好孩子。我们再稍稍歇一会儿,待下便走。”

    祈彦正待说话,庙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不知夫人要带着我的世子,去往何处?”

    程嘉束悚然回头。

    只见祈瑱身披黑色大氅,面容苍白,目光沉郁,一只手按在腹部,缓缓走进庙里。后面隔了几步远,常顺常安垂首跟着。再看外头,一队亲卫已是将这土地庙团团围住。

    ……

    廖先生来到外院书房,祈瑱正躺在软榻上,常安与婢女香叶在小心地给他换腹部的伤药。他行了一礼,便在一旁候着。

    祈瑱看到廖先生手中的折子,当即知晓他的来意。

    那日他发现程嘉束不见踪影,马棚中的白马也一同不见,吓得肝胆欲裂,只当是程嘉束是痛失爱子,要同儿子一起赴死,他当即便要去寻程嘉束,却被常安常顺两人死死拦住,常安道:“侯爷身上还有伤,便是骑马追赶,也快得有限,不若叫属下带人骑快马去追寻夫人踪迹。”

    说罢,他便带了几个人去寻程嘉束踪迹,先去的地方便是当日彦哥儿失事之处。

    他那边去寻人,祈瑱便在家中审问几个仆妇程嘉束的言行举止。待细细问过程嘉束在灵堂的举动之后,便察觉出不对出来。

    那边常安又使了人回报,道是并未在祈彦出事处查到程嘉束的踪迹。

    祈瑱便知道情形有异。当即便派了一队哨探,分散去附近的道路、村镇上探寻程嘉束的行踪。

    只是程嘉束的消息还没有查到,哨探便传来消息,道是在陈家庄发现一个少年,形貌与少爷有些相似。

    再后来,又有人传回消息,道是发现夫人的行踪,亦是朝着陈家庄方向而去。

    祈瑱再不敢迟疑,也不顾常顺阻拦,马上就带了一队护卫,直奔陈家庄而去。

    程嘉束出走寻祈彦时,因怕错过祈彦留下的标记,要处处留心,是以走的不快。故而祈瑱带人赶去时,才能恰恰好将人拦住。

    倘若他当时晚了一步,假如他没有及时拦住二人……

    祈瑱几乎不敢去想这个后果。

    哪怕他心里其实清楚,程嘉束与祈彦二人经验不足,不知道扫除痕迹,即使走了,自己也能将二人寻回,但一想

    到这个后果,他便觉得一阵心悸,后怕不已。

    而祈彦虽然寻回,善后事宜却也不容易。

    当日他以为祈彦身死,惊怒悲痛之余,也并未想着要替裴家人隐瞒此事。彦哥儿遇匪一事,自然被官府知晓。

    京畿一带竟出现劫匪,且行刺之人还是堂堂侯府的嫡长子,此事放在哪里都是大案,不能轻易善了。

    便是彦哥儿后来找回,但府衙那里也不能随意糊弄过去。祈瑱虽然如今颇得圣宠,可也不是那等只手遮天之人。此等要案,不是他可以遮掩得了的。

    此事,势必要跟陛下请罪,亦少不得要跟有司衙门通报案情。

    只是,孩子能够回来,便是天大之幸事。与之相比,善后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伤口已是换好了药,廖先生便上前道:“请罪折子已经拟好,请侯爷过目。”

    祈瑱接过翻看了下,折子叙述了整个事情经过,并未隐瞒裴家及裴夫人在其间的作用;又写三个歹徒被祈彦杀死;祈瑱带人追踪最后一个歹徒,不慎被其刺伤,因匪徒受伤过重,审讯后不治身亡。结尾便是请罪,一则是情急之下动用私刑,未能将匪徒及时送往有司衙门;二是自己治家无方,以致家中骨肉相残,又惊动地方云云。

    因是密折请罪,是以祈瑱除去自己受伤一事外,余事并不隐瞒——便是隐瞒,怕也未必瞒得过去。

    祈瑱见无疏漏,便颔首同意道:“便按此誊写进呈吧。”待廖先生退下,他才缓缓躺回软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想要唤一旁的香叶过来,问下夫人此刻在做什么,只是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当日以为程嘉束寻死之时,那种恐惧心慌,至今想来依旧叫他冷汗涔涔。他对她一片赤诚,怕她轻生,怕她弃他而去。可是程嘉束呢,说杀便杀,说走便走。何尝有一点将他放在心上过。

    祈瑱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被她刺了一刀,伤势那般重,她竟是连一次都不曾看过他。这个女人,当真是冷心冷肺。与她相处这几年,他自问待她一片赤诚,却一点不曾将她的心暖热。

    ……

    程嘉束自然不会有半分愧疚。

    彦哥儿平安回来又如何?平白无故有了这场祸事,十四岁都不到的孩子,不得已亲手杀了三个人,难道心理创伤就不是创伤了么?

    若非祈瑱对着祈家人一再纵容,将裴夫人的胆子一再养大,彦哥儿又何至于受这么大一场罪?

    先前跟祈瑱做出个夫妻恩爱的样子,不过是因为两人势力悬殊,她不愿意与祈瑱翻脸,也指望祈瑱能庇护她母子一二,故而不得已对他客气以待。

    如今看来,祈瑱既护不住她母子,她又何必再去与他虚与委蛇?

    既然两人已经翻脸,程嘉束现在也懒得应付祈瑱,整日里便陪着祈彦,生怕他有个什么心理阴影。又知道祈瑱那些亲兵,都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打过仗的老兵,便叫彦哥儿平日里多跟护卫们练拳脚,聊聊战场上的事,也算是开解开解他的心理负担。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程嘉束见孩子表现还算平和,心头那股子紧张劲儿才慢慢散去,日子渐渐回复正常。

    说正常也不对。因如今璞园里里外外巡查守卫的人已是增加了一倍。至于这是为了防备刺客,还是防着程嘉束跟祈彦外出,就不得而知了。

    程嘉束如今注意力都在彦哥儿身上,也没有心思在意这个。

    这日午后,彦哥儿去了马场习武,程嘉束便如往常一样去了书房。

    一推开门,不想竟看到祈瑱在里头端坐着。

    第97章 第97章夫妻摊牌

    那晚祈瑱将程嘉束跟祈彦截回璞园之后,祈瑱对她犹有防备,守着她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加大了璞园的防守,自己却不再出现;而程嘉束天天也只顾着陪祈彦,没空去理祈瑱。算算时日,两人已是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面了。此时再见到他,程嘉束竟然有些陌生感。

    程嘉束打量了他一番,伤势这是好了?

    祈瑱看着容光焕发的程嘉束,见着他,却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口又是一阵刺痛。看着程嘉束的眼神越发暗沉起来。

    程嘉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找了张椅子,离祈瑱远远坐下。

    祈瑱脸色更是难看。

    半晌,他方缓缓道:“我给彦哥儿请封世子的文书已批下来,过几日便可以带彦哥儿去礼部履任授印画押。”

    程嘉束没有说话。时至今日,祈瑱这话,已引不起她任何波澜。

    祈瑱继续道:“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任中军都督府指挥。我会先回京,你跟彦哥儿暂且先在别院再住半个月,待我将府里诸事安排好,便接你跟彦哥儿回京居住。”

    程嘉束冷冷道:“我跟彦哥儿在这别院里,都三番两次遭人算计,回京之后,是更方便你母亲下手吗?”

    祈瑱看着她道:“朝廷敕封的一品侯世子,身份便等同于一品侯。若有伤亡意外,自有大理寺勘验审查。谋害朝廷命官,与谋害一个普通侯府少爷,难度不能相提并论,后果也同样不可同日而语。”

    程嘉束嘲讽一笑,道:“侯爷这话,该说给凶手听,叫他们知道害人的后果才是。我跟彦哥儿是受害人,听这些有什么用呢?能挡得住别人不害我们吗?彦哥遭人毒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侯爷都跟我保证会保护好彦哥儿,可是结果呢?既然祈瑱您管不住您的亲娘爱妾,跟我在这儿保证又有什么用?是因为我好哄骗么?”

    说到这里,想到彦哥儿此次遇险,犹有后怕,泪水已是洇湿眼眶。

    祈瑱沉默片刻,才道:“束娘,是我没有护好彦哥儿,你怪我,不信我也实属正常。只是,于彦哥儿回京一事上,莫要置气。你是彦哥儿的母亲,难道就不替他的前程着想?彦哥儿这般良材美质,聪明伶俐。你从小将他精心培养,他也不负你所养,智勇双全……”

    时下对儿子,向来是打骂喝斥的多,夸奖抚慰的少。祈瑱更是此中严父的典型。便是以前觉得祈彦聪明好学,心中满意,也不过是板着脸教训他莫要自满,须知人外有人之类。但是儿子逢此大难,死里逃生不说,又小小年纪,面对四个凶徒,能重伤一个,反杀三个,还知道毁尸灭迹,叫人找不到凶徒的踪迹。这样的麒麟儿,怎么叫他不心喜疼爱,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好来?

    但这么夸孩子,他到底不太适应,咳了一声才道:“你精心将彦哥养大,难道就甘心他将来做个乡野村夫泯然一生?便是你闲云野鹤,淡泊名利,可是彦哥呢?他自己难道就甘心做个平头百姓?他现在年龄小,事事以你为先,听你教导。可是他大了呢?待他长大之后,见到别人披朱绶紫,难道就不怨恨你舍了他的富贵?”

    程嘉束默然不语。这些她岂能没有想过,只是彦哥儿经逢大难,她已是将这些都看淡了。便道:“便是有泼天的富贵,可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祈瑱道:“你年幼被父亲无视,受继母欺凌,无非是母家无人看顾之故。后来嫁入祈家,又被我母亲轻忽。这一切,都是因你无权无势,无有倚仗。也是我作为夫君,不曾尽到护你的责任之故。所以,束娘你怨我伤我,都是我应得的,我不能怪你半分。只是我现在跟你保证,从此以后,一定会好好护着你跟彦哥儿,再不叫任何人欺辱于你。”

    程嘉束听这一番看似诚挚以极的话,没有半分心动欢喜,只觉得胸中充斥着的愤怒与悲凉。她讽刺地笑笑,说:“侯爷这话,真是情深意重,感人肺腑。只是,若是我离了祈家,从此与祈家再无半分瓜葛,旁人又何必寻我麻烦,又何需侯爷给我撑腰?你莫非忘了,我与彦哥屡次遭人毒手的原因何在?”

    祈瑱神色不变道:“我说过,这一切是因为我没有护住你之故。只是你已经嫁我为妻,生了我子。这些,不是你想抛开便能抛开的。便是你肯抛下这一切,也得别人肯信,愿意放过你才行。”

    程嘉束道:“人活一世,谁又能真的靠谁一辈子?从前我愿意跟你做个恩爱夫妻,是指望你能庇佑我跟彦哥儿罢了。可事实证明,你做不到。你现在还说这话,不觉得惭愧么?”

    这话再次将两人那恩爱夫妻的假象揭开。祈瑱只觉心口刺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谓夫妻恩爱,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已叫他分外

    难堪。而作为一个男人,竟连自己妻小都护不住,更是羞辱。

    祈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镇定道:“束娘,我知道你性子要强。只是女子于这世间存身本就不易,不靠夫婿儿子,还能靠哪个?你说这话,无非是不信我罢了,这怨不得你。可是你纵不信我,不愿意依靠我,也总该相信彦哥儿。彦哥现在做了世子,以后继承熙宁侯爵位,你作为他的母亲,谁还敢再轻慢于你?”

    程嘉束默然不语,知道两人观念天差地别,于此事上根本说不通,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半晌忽道:“伤害彦哥儿的凶手,你预备怎么处理?”

    祈瑱心中一沉,这件事,才是最令他难以面对程嘉束的一点。

    只事已至此,也只能如实告知:“此事,是我母亲主使,舅舅安排的人手。母亲她年事已高,老糊涂了。我已修建了佛堂,以后母亲便在佛堂礼佛,不再理外事。便是你回府之后,每逢初一十五,我与你一起跟母亲在佛堂外请安问好,其余时间,你无需再与母亲见面。她的一应事体,我亲自负责,也不需麻烦你。至于舅舅,”

    他叹了口气,道:“舅舅职使失察,犯下大错。由礼部郎中调任主事。”他知道程嘉束不懂这些官职品秩,随即补充了句:“郎中是正五品,主事是从六品。大表哥铸印局的差事也被罢免了。”

    祈彦遇刺一事,裴夫人是主使,裴大舅却是帮凶。他初时十分恼怒,便要使人夺了大舅舅一家的官职。

    奈何裴夫人最是清楚,当年李家人没了官位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嫡女只能给人作妾,自家行了商贾之事,处处受人掣肘。若是让裴家人再落到那等境况,倒真不如让她死了干净。裴夫人以死相逼,也要祈瑱保住裴家的官位。

    便是再恼恨裴夫人,祈瑱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只有无奈妥协。

    且祈彦遇刺一事,是裴夫人主使。这等人伦逆案,又事涉朝廷大员的脸面,便不曾公之于众,故而祈瑱不过是上了密折请罪,又私下跟相关衙门主官通报了案情。至于明面上,不过是按照寻常劫匪处理。

    裴大舅明面上自然也没有错。祈瑱作为苦主亦不追究,最后不过是寻了个差错,降了两阶。

    大舅舅这个礼部郎中,亦是新帝上任后刚升的官职,只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又被降任了。

    此间种种,祈瑱知道程嘉束定然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故而不过轻描淡写一提。

    果然,程嘉束既失望又愤怒:“所以彦哥儿差点被害死,他们也不过就是降了官职就算了结?”

    至于裴夫人,她提都没有提。她也根本不指望祈瑱能对付他亲娘。

    祈瑱抬眼,便看到程嘉束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冰冷刺骨,他被目中寒意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情知以程嘉束的性子,自己这般处事,只怕再难获她谅解。

    夫妻反目,儿子险死,他岂能不怨。只是再怨再恨,他也不能罔顾人伦。母亲可以不顾亲情,残害自己亲孙子,而自己做儿子的,却无法忤逆犯上,处置自己的母亲。

    两人人俱不再说话。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程嘉束眼光空洞,不知道想些什么,良久,忽然出声问道:“祈瑱,我们和离吧。“

    再一次听程嘉束提到这个话题,祈瑱竟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这会儿甚至都没有觉得伤心生气。

    祈瑱看着程嘉束,轻声问她:“我们夫妻这么些年,便是我从前亏待过你,可后来也是一心补偿,待你一片真心。难道,在你心里,一点夫妻情份都不念吗?”

    程嘉束反问:“彦哥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对他可有父子之情?”

    祈瑱脱口而出:“当然。他是我儿子,我怎会不疼爱他?”

    程嘉束冷笑:“若是当日你来璞园,我与彦哥儿两个,蓬头垢面,穷困潦倒。彦哥儿大字不识一个,对着你卑躬屈膝,你对他可还会有父子之情?”

    祈瑱想着这情形,只觉本能的排斥。一时竟答不上来。

    程嘉束笑笑,了然道:“你瞧,便是你们是血脉之亲的父子,你对着他的喜爱,都不是天生便有的,更何况我与你只是后天的夫妻?”

    祈瑱张口欲说些什么,可终究再次无话可说。

    程嘉束摇摇头,道:“当日我初嫁到祈家,你那般待我,我可曾指责过你,说你不讲夫妻情份?既然我当日便知道这个道理,那你今日也莫要说出这样幼稚可笑的话来。”

    祈瑱只觉满嘴苦涩,他哑声道:“我知道先前我对不住你们母子。只是,我后面也分明知道错了,也对你努力补偿,难道你就一点不曾心软?”

    程嘉束道:“我与彦哥儿数次遇险,皆是拜你祈家人所赐。且也少不了你在后面纵容之过。你只说你对我好,可你又何尝真正护持过我们母子?”

    她也不待祈瑱回答,又道:“祈瑱,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再不能信你了。我不能将我的性命托付到别人的手上。”

    祈瑱再不说话。

    他早知道程嘉束恼他恨他,对他没有夫妻情意。

    他不是不生气愤怒的。他也曾想过,既然她对他殊无情意,一心要远离,那便遂她的意好了,自己堂堂男儿,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何必强求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但是他不甘心。

    祈瑱心里头清楚得很。即使放她离去,她也不会感激他的大度宽容,更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会觉得自己甩脱了自己一家子的大麻烦。

    她就是个冷心冷肺薄情寡义的女人,除了她的好儿子祈彦,旁人再怎么样对她,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

    从前程嘉束没有他,能带着孩子将日子过得舒舒坦坦。以后没有他,她也照样顺顺当当过自己的日子。逍遥快活,从此再不会想起他一分一毫。

    而他呢?只怕他自己就要余生在不甘与怨恨中度过。不甘心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叫她离开,怨恨她的无情无义。

    所以自己又何苦折磨自己?凭什么自己要放她逍遥自在,而要让自己陷入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室,合该陪他一生一世。他不放手,她就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呆在他身边。

    明明她给他的都是虚情假意,可他却贪恋那点子虚假的柔情蜜意。

    祈瑱自嘲一笑,不再说什么孰是孰非的话题,只缓缓道:“束娘,这等糊涂话,你以后莫要再说了。”

    第98章 第98章重回祈家

    这话出来,程嘉束对祈瑱的态度已是了然。

    程嘉束不觉着意外,故而态度也很平淡:“所以,你是不同意了?”

    祈瑱没有回答,反而道:“你收拾下东西,半个月后,我便来接你和彦哥儿。”

    语气分外地温和,然而态度是不容违拗地坚定。

    程嘉束不由冷笑:“既然你早有了决定,方才又何必白费口舌。”

    祈瑱觉得腹部快要愈合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半晌方道:“束娘,你我夫妻,便是从前有所误会,可你我都尚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我所做这一切,并不是逼迫你。我只想叫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曾有半分虚言。”

    程嘉束面色平静。她不会将祈瑱这些话当真。

    只是,她也了解祈瑱的性子。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自己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以璞园目前的防卫,她想带着祈彦再走也不可能了。

    她懒得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回就回罢。总之有些事情,回京才好办。

    ……

    祈彦封了世子的消息一放出去,熟人们纷纷上门贺喜告别。冬雪得知消息的第二日,便送来消息,要带朱家阖家上下给侯爷请安。

    虽然攀附之心昭然,但程嘉束很能理解这些小人物的生存法则,有机会攀上大人物,便不为荣华富贵,起码背靠大树,也能保自家平安。况且冬

    雪两口子这些年也给她帮了不少忙。为着两人的情份,她也希望以后冬雪能在夫家过好日子。

    程嘉束便问了祈瑱的意思,不过是个乡间的里长,便是祈瑱不见,也实属平常,若是祈瑱不见,她便自己见见朱家的女眷。不想祈瑱倒很给面子,特意抽了日子来见朱里长一家。朱里长自是大喜过望,不但阖家齐来,还备了厚厚的程仪贺礼。

    外头祈瑱与朱里长还有他儿子寒暄,里面冬雪与朱家娘子,还有石婶几个人坐着闲话。都是熟人了,也不见外。倒是朱家娘子颇有些不自在。

    朱娘子起初与程嘉束结识时,程嘉束不过是个被婆家嫌弃、不得丈夫喜爱的妇人,几近于下堂妇,那时两人平等论交,程嘉束也是好相处的性子,两人很能说上几句话。如今程嘉束重获丈夫宠爱,恢复了诰命夫人的体面,儿子也新封了世子,比之从前可谓云泥之别。再见程嘉束,朱娘子便颇有几分别扭,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还是程嘉束笑她:“不过几天不见,朱婶子怎么就生份起来了?”

    朱娘子毕竟一把年纪了,算是见过风浪的人,见程嘉束态度一如既往,心里便安定下来,笑道:“这不是替夫人高兴嘛。夫人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以后就好喽,就全是好日子,享不完的福了!这可真是善有善报啊。”

    冬雪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擦眼泪,她犹记得两人从前在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见夫人能有今日,她心里才是那个最高兴的人。冬雪擦了眼泪,抽噎道:“娘说得对,以后夫人过的就全是好日子了!少爷封了世子,以后也是有前程的人,夫人以后再不需担心了。”

    程嘉束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大家都是真心替她欢喜。此情此景,也不该说些不知好歹的话煞风景。

    常来往的村民,得知了消息后,也有些三三两两过来安告别的。

    杨货郎与石婶也算相熟,得知消息后,也寻了个日子,特意上门寻石叔石婶过来告别。几人说了会儿话,杨货郎便迟疑着说想给夫人请个安。

    程嘉束从前也没少跟杨货郎说话,此时也不避讳什么,便叫了他进来。

    见到程嘉束,杨货郎说了些恭喜的话,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了来意。

    原来杨货郎成亲多年,已有了两个孩子。这次过来,一是跟程嘉束告别,二则也是有请托的意思。

    他吞吞吐吐,颇为不好意思,道自己如今要养两个孩子,单靠挑货担贩货实在养不起家口,故而原本想去京城投奔自家大哥。他大哥在京里做中人,人面广,原本是想叫他大哥给他寻个活计。只是如今听夫人要回京,便想着来夫人这里问问,看夫人这里有没有活计能叫他做。

    程嘉束心中一动,她心中谋划一事,确实是需要些人手,便道:“我回京之后,确实有些差使要用人。你若是那时候没有找到活计,可以去府里寻石叔。他自会给你安排。”

    杨货郎闻言大喜,连连道谢不止,保证自己一定会去找石栓。

    如此这样纷扰忙碌了了半个多月,祈瑱找了个休沐日,接程嘉束祈彦母子二人回京。

    马车驶入熙宁侯府所在的巷子,轧过青石路面,吱吱呀呀半晌,终于停了下来。

    祈瑱翻身下马,先扶着一旁同样骑马的祈彦下了马,这才走到程嘉束乘坐的马车跟前,待婢女掀开车帘,程嘉束探身出来,祈瑱上前,将程嘉束半抱在怀,搀她下了马车。

    待程嘉束身形在地上站稳,祈瑱也不松手,翻转手腕便将她轻轻挽住,携着她一起往侯府正门走去。

    祈彦跟在后面,看了眼不动声色将母亲扶在正中间,自己陪护在一侧的父亲,默默跟在母亲另一侧随行。

    此时熙宁侯府中门大开,几个得脸的管家婆子在大门外两侧候着,正门内的庭院里,下人们亦是分列两侧,整齐列队恭迎。

    阖府下人们,满满站满一个庭院,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簌簌声响。

    上次程嘉束回府,因着老夫人不喜,祈瑱亦不想触怒裴夫人,故而行事很是低调。

    而这回,因祈瑱特意要给程嘉束做脸,自然排场又不一样。

    为着迎接夫人回府,管事们足足训练了下人们大半个月,早就发了狠话出来,但凡有人敢在夫人回府这一日闹事,或者不好好当差,捅出篓子的,无论是谁,一概不留半分情面,统统发卖出去。

    府里祈瑱刚刚梳理过一遍,不止将与祈彦遇刺一事有牵连的下人统统处置了,跟他们有亲戚关系的也是一概不留。另外还有些个裴家陪嫁过来的,与裴家下人有亲,关系密切的,亦是统统清理出去。此时众人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自然个个垂首恭立,屏息凝神,不敢有半点懈怠。

    便是见到重新回府的夫人竟走在一行人正中间,侯爷反而走在她身侧,也没有一人面有异色。

    只是难免有人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夫人真是好手段,上回在府里那般得罪了老夫人,竟然还能再次回府,且比上次回来还更得势。这般排场,这位夫人也不见一点轻狂之色,果然也不是寻常妇人。

    程嘉束也确实心情平静。看着眼前的朱门高阶,深院重重,她既不像旁人想得那样志得意满,扬眉吐气,亦不如自己当初以为的那般压抑愤怒。

    面对众人俯首恭迎的隆重场面,她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她知道这是祈瑱为了给她体面,刻意营造的排场。

    可是,问题就是这个“给她体面”。

    他既然能给予,自然能收回。所有的繁华体面,不过是控制在别人手中。于她而言,只是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

    眼前这一切既然不属于她,只是属于她旁边的那个男人,那她又有什么好欣喜得意的?

    祈瑱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程嘉束,见她一脸冷漠,没有半分喜色,心中叹息,不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三人缓缓步入正院。主院显是已经按照程嘉束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了,侍候的婢女依然是柳枝柳月几个。

    几人坐定,喝过一道茶,歇息了片刻,祈瑱才道:“如今府里人口简单。母亲平日里都是澄心堂礼佛,稍后我们去给母亲请个安,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陪你一同跟母亲请安,此外便不必打扰她老人家清修了。”

    祈瑱顿了顿,稍微别过脸道:“府里的妾室,咳,府里如今只有一个魏姨娘。晚些时候便叫她过来跟你请安。”

    彦哥儿遇刺一事,后来将事情查清楚之后,祈瑱便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了母子二人。

    虽然李珠芳及李家未参与此事,可审问裴夫人身边丫头婆子,也问出许多李珠芳挑拨之语来。

    休说她在彦哥儿遇刺一事上并不清白,便是不曾牵连进去,以她向来狠辣的心性,祈瑱要接程嘉束母子回来,也绝不能留下李珠芳去碍程嘉束的眼。

    李珠芳一而再再而三生事,祈瑱本想就此处置了李珠芳的。

    只这话说给程嘉束听,却只换来程嘉束的冷笑:“彦哥遇凶一事中,你母亲是主谋,你舅舅是从犯。你这个一再包庇纵容家人的家主,亦是帮凶。

    主谋不管,从犯不追究,帮凶也无半分自觉,偏拿一个挑唆的李珠芳处治。是柿子捡软的捏么?”

    不过是拿李珠芳这个软杮子,去敷衍自己这另外一个软杮子罢了。

    程嘉束自从彦哥儿出事,她刺了祈瑱那一刀之后,便懒得再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出来,更不再跟祈瑱演什么举案齐眉的假戏,反而说话异常犀利,常叫祈瑱无言以对。

    便如此次,祈瑱既知理亏,被程嘉束一顿抢白,亦是无话可说。他默了片刻,方叹道:“束娘,那你是待要如何?”

    程嘉束继续冷笑:“我管她李珠芳是死是活!但你若以为,用李珠芳一人的性命,便能将此事遮掩过去,那是休想!“

    程嘉束不在乎李珠芳的死活。但她知道,若是她同意了这般处置李珠芳,便也意味着同意了将

    彦哥儿遇凶一事就此揭过。

    程嘉束绝不能接受。

    这事,也没有结束。

    两人当日并没谈出个什么结果,因着程嘉束的态度,祈瑱终是没有处置李珠芳,最后是将她送到了庄子上了事。

    如今再提及此事,祈瑱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便咳了一声,含糊道:“本来我后宅人就不多。先前母亲给了我个丫头叫缨络的,因没有叫她近身伺候过,便打发了出去嫁人。至于魏氏,你也知道,她是个无处可去的,便叫她留了下来。”

    这些事情程嘉束是早就知道的,此时再听也不过微微点头。

    三人歇息片刻,又将路上的衣服换了,便去澄心堂拜见裴夫人。

    第99章 第99章母慈女孝

    澄心堂的院门紧闭,外头两个婆子坐在台阶上晒太阳,远远见祈瑱一行人过来,赶紧起身肃立。

    祈瑱令婆子开了院门,领着程嘉束与祈彦迈步进了院内。

    院内颇为冷清,除开摆的几盆开得半残的花木外,其余再无别的点缀。偌大的院子显得空落落的。

    正屋便是佛堂了,正中摆了一尊杨柳净瓶观音像,香案上香烟袅袅,却不见裴夫人,只有一个婆子在椅子上坐着。见祈瑱一行人过来,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朝几人行礼。

    祈瑱摆摆手,问道:“老夫人呢?”

    那婆子赶紧答道:“老夫人方才在佛堂里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乏了,便回屋歇息去了。”

    说是佛堂,但也没有人指望裴夫人整日潜心礼佛。祈瑱也不意外,又起身带着程嘉束祈彦一行人去一旁寻裴夫人,叫一旁跟着的下人们都侯在外面,自己只带着程嘉束和祈彦进去了。

    裴夫人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见几人进来眼皮都没有抬下。

    时隔一年多再见裴夫人,她比之上回已是老态了许多。

    程嘉束环顾四周,单见屋内陈设,便知道裴夫人说是在潜心礼佛,实则生活起居一如既往,只是换个地方居住罢了。

    但裴夫人自己显然不这么想。

    祈瑱三人向她行礼,她视若无睹,反而直直盯着程嘉束看,满面怨毒,咬牙道:“没想到到底是叫你这贱妇赢了。呵呵,好啊,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程嘉束看着这个几次三番欲置自己和孩子于死地的老妇人,淡淡道:“我们本就不该有争斗,又何来输赢。”

    裴夫人“呵”地冷笑一声,瞪她一眼,没有说话。

    程嘉束反而继续道:“你讨厌我,不愿意我回京,不愿意看到我活着。可是你儿子愿意。你争不过你儿子。

    我不想回祈家,也不想我儿子跟祈家有任何关系。可是祈瑱要我回来,我争不过祈瑱。从头至尾,做主的都不是你我。你该恨的,也应是你的亲生儿子,而不是我这个做不得主的外人。”

    裴夫人却不为她这话所动,只是狠狠盯着她,满眼恨毒。

    反而是祈瑱皱眉道:“你又混说什么。”

    他极是无奈。如今的程嘉束跟从前比,便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般,再没有半分从前温良恭俭的模样,一张嘴更是刀子一样,什么无法无天的话都敢说。

    见气氛不睦,祈瑱也怕程嘉束再说什么话出来,索性起身告辞:“母亲好生歇着,我们就不打扰母亲清净,便先告退了。”

    他又去拉程嘉束的手,程嘉束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自己起身便走。祈瑱无法,也只有跟在她身后。

    裴夫人眼睁睁见着程嘉束一副蛮横无礼的作派,又见自己儿子那副惟命是从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下午魏姨娘便与祈晟先后过来向程嘉束请安。

    李珠芳被迁去别院,祈晟年龄也大了,索性便直接将他挪到外院去了。因着李珠芳做的那些事,程嘉束对祈晟虽然不至于迁怒,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感。只是看着眼前的孩子,不过八,九岁的年龄,神情惶恐畏缩,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口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叫人退下了。

    魏姨娘瞧着这情形,心中若有所思。

    行完礼,出了主院,魏姨娘方对小竹说:“倒没有想到,夫人对二少爷还能这般和气。”

    虽然祈瑱严禁府中下人谈论,可是府里出了这么大动静,先是几家下人被抓,然后又抓了一批,清理了一批,接着老夫人就被关到澄心堂,李珠芳不知去向,自己成了晟哥儿的姨娘,谁能不知道是老夫人和李珠芳犯事儿了?

    而且听说还是行刺大少爷的大罪。这样的生死大仇,夫人竟还能对着仇人的儿子不甩脸色,看来也是个和善人。

    和善人好啊。跟着这样的人,日子才能好过些。自己在这府里无依无仗的,这位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儿,跟老夫人闹了那样一场,半点事儿没有。如今老夫人关进了佛堂里,她还能回来安安稳稳做侯夫人。要处置自己这样浮萍一样的人,还不轻而易举?

    魏姨娘心中本是十分忐忑,见程嘉束这作派,终于将心放了下来。

    小竹知道她的意思,扶着她,低声道:“是呢。姨娘不必担心,夫人瞧着好相处。咱们啊,以后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两人边走边说,慢慢往自己院子走去。

    ……

    祈家算是随着本朝开国太*祖皇帝起家的新贵,人丁一直不旺,京城亲戚也不过就是嫁到安国公府的大姑奶奶祈荟年,余的不过就是远在祖籍的几个远房族亲罢了。之前祈荟年一直随丈夫在江宁,新帝登基之后,祈荟年的丈夫安国公世子便从江宁调回了京城。

    自己弟媳病愈归京,祈荟年第二天便过来探望。进门两人寒暄过后,祈荟年便道:“我一直劝母亲早些接弟妹回来,只是母亲上了年纪,性子愈发左劲,固执得很。如今肯回心转意,把府里的一摊子事交给弟妹,她老人家也可享享清福了。”

    又道:“如今你回了京,弟弟也敬重你,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我这做大姐的,也就再不必为娘家操心了。”

    程嘉束闻言便礼貌地微笑。她如今对祈家人忌惮颇深。祈荟年嘴上说的再好听,程嘉束也不会信任她。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能言笑宴宴,总比直接说刻薄话强些。

    两个人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祈彦便过来拜见姑母。见到祈彦,祈荟年脸上笑容不由都亲切了几分。

    家中之事,祈瑱自然不会瞒着自已长姐。便是将母亲迁居佛堂,也是姐弟俩的共同决定。尤其是祈彦小小年纪,便一人反杀四个凶徒,还能自己藏起来不叫祈瑱找到,实在叫祈瑱自豪不已。

    这等家中秘事,又不好对外人讲,只能对自己亲姐说了。故而隐去程嘉束带刺了祈瑱一刀,又要带着彦哥儿走的事不提之外,其余事情全部一清二楚给祈荟年说了,只是最后道是彦哥儿自己藏了起来,留了记号,自己带兵循着记号将他找回。

    自己娘家能出一个这样的麒麟儿,怎么不叫祈荟年越看越爱?搂着祈彦,一叠声地直叫“好孩子”,又叫人把她带来的见面礼一一送上,喜爱之情毫不作伪。

    又道:“以后便跟着你两个表哥,一起去王驸马家的族学读书去,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找你表哥便是!”

    回京之后,祈彦还是得继续读书,这回,便去了此前便定好的

    王驸马家的族学。

    祈荟年家中几个孩子便在那里读书,祈瑱早也给祈彦办了入学,待忙过这两日,便要去王家族学读书了。

    虽然姑侄俩是第一次见面,祈彦倒也不认生,知道这是自己嫡亲的姑母,是至亲,所以表现得也颇为得体,客气有礼中又带着十分的亲昵,更是叫祈荟年欢喜不已。

    几个人闲话完毕,祈荟年便去给裴夫人请安。这也是应有之意,程嘉束便由她去,自己并不陪同。

    裴夫人此前见儿子,心中满是怨愤不甘,憋着一口气,不肯在儿子媳妇跟前示弱。只是见到女儿,那满腹的委屈却再按捺不住,泪落如雨。

    祈荟年见母亲如此,不是不心疼,但事情至此,也惟有叹息。

    裴夫人半天方止住泪,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为了个女人,将自己亲娘都不要了。”一句话未说完,眼泪便又流出来。

    祈荟年见母亲仍是一味怪罪祈瑱,叹道:“弟弟又能怎么办呢?母亲行事也太过了些!那是母亲的亲孙子,母亲都下得去手,又怎么能怪弟弟?事已至此,母亲还是要保重身体。待事情过去了,一家人到底还是要和和气气过日子才是。”

    裴夫人拭泪道:“我还要保重什么身体?你弟弟他恨不得我早早去了,好让他跟那个贱人好好过日子。”

    祈荟年听得裴夫人这话不像样子,但见母亲这情态,却不能跟以前那样直接顶撞,只好劝道:“母亲这说的什么话?弟弟也不曾薄待母亲。吃穿用度,哪一样比从前差了,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

    裴夫人道:“我一个老婆子,还能活几日,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只是忧心你舅舅,今年将将才升到五品郎中,就这样给捋了。你两个表弟的差事也没有了。裴家这些年这么艰难,好容易要有点起色,转眼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弟弟是见不得你舅舅家有一点好啊!”

    不说这话还好,一提到裴家,祈荟年便怒不可遏。母亲怎么折腾,那也是祈家自已的事。可是裴家行事也太过份了,明知母亲此举不妥,不好生劝着不说,竟还敢暗中相助。

    她毫不客气道:“我祈家都要绝嗣了,母亲竟还只掂记舅舅的官职!母亲可真是替裴家操心!”

    裴夫人不由气弱,声音都小了许多,道:“家里有晟哥儿,你弟弟又还年轻,哪里就绝嗣了?不过是个乡野间长大的孩子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祈荟年无奈揉着额角,已不想再说什么了。天底下竟也有这样做祖母的,三番两次害自己嫡亲孙儿,还不知一点悔改。时至今日,母亲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遗憾自己未能成功。

    听得裴夫人满口的抱怨,祈荟年叹道:”一个妾室出的庶子,连长成都没有,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你可知道彦哥儿何等了得,一个半大孩子,四个歹徒都抓不到他,硬是能反杀四人逃走,撑到弟弟领人去救。你满城去问,谁家孩子能如他这般厉害?这样难得的好孩子,你竟然舍得下毒手?你这个祖母……”

    后头的话她不好再说,只是叹气。

    裴夫人脸色铁青,怒道:“罢罢罢,你们姐弟俩竟都是生下来气我的。只可怜我,辛苦将儿子女儿带大,却一个个只知道忤逆我!”

    祈荟年既心疼母亲,却又难免生气,道:“母亲心里只挂念舅舅,只有裴家。我是母亲的女儿,自然跟母亲一样,也只念着自家兄弟。”

    再说下去只怕母女二人便又要吵起来了。

    她起身便要告辞:“母亲好生歇着罢,不孝女儿这便回去,不打扰母亲了。”

    说罢,使人放下带给裴夫人的补品,也不顾裴夫人颓然的脸色,径自带人出去了。

    第100章 第100章以直报怨

    裴夫人母女间的龃龉,程嘉束自然一概不知。她这里初搬回来,一堆事情要理。加上彦哥儿要去人家族学附学,自己的学习用具,还有初次登门给师长的礼物,都要一一准备。还有那随行的小厮,也是要精挑细选。这次选人,祈瑱是十二分地上心,小厮便安排了四人,每日安排两个随行,平日里出行更是至少要有五名侍卫跟从。

    待得祈彦第一天上学回来,程嘉束又细细问了他在书院的事情:老师讲的内容能不能听得懂;同窗之间相处可还好,可曾受人欺侮等等。祈彦一一答了,道是一切皆好。程嘉束犹不放心,又抓着随行小厮细细问了一遍,又得了一切皆好,安国公家表少爷颇知道照顾自家世子的话,这才稍稍放心。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家好儿子,在族学上了几天之后,便自己跟老师告了一天的假,领着几个护卫,来到京外一个农庄。

    这是祈家在京郊的一处庄子,占地颇大,足有一千多亩,庄子上也有好几十户人家。

    这里的条件可比璞园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好多了,人烟茂盛,吃穿皆便利,不似璞园,采买东西,最近的都要跑十几里,方能有集镇。

    这个庄子是祈瑱这两年新添置的。当年程嘉束出府之时,祈家境况还有些窘迫,连找出个像样的地方安置她都不能。这些年祈瑱在外征战多年不说,又深受齐王器重,颇是替齐王殿下办了几桩漂亮差事,早不是当年初入仕途之时可比。

    故而,便是安置李珠芳一个犯错地妾室之地,竟都比当年程嘉束住的别院强上许多。

    祈彦看着眼前的庄子,想起往事,微微一笑,便叫人带路,来到庄子里一座青砖瓦房的大院外。

    大院门房上住着两个婆子,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疑惧不定。

    一个护卫上前跟她说了几句,又递了自己的腰牌给她看。婆子验过腰牌,才迟疑着将院门打开。犹自不放心,见那护卫要进去,又拉着他问了一句:“你莫诳我,侯爷当真知道?”

    那护卫白她一眼,道:“骗你做甚。我有多大的胆子敢撒这谎!”

    祈彦没理这些人,自己穿过外院,来到里面一进院子,却看到院内一个妇人,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大惊失色,斥道:“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私闯进来?”

    祈彦走上前去,细细看着眼前这妇人。半晌,方含笑行礼道:“见过李姨娘。想来姨娘不认得我。我姓祈名彦,是新封的熙宁侯世子。”

    李珠芳闻言脸色遽变,看着眼前这英武俊秀的少年,眼中不由流露出怨毒之色。

    便是再厌憎这孩子,李珠芳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生得极好,半大少年,已身形强健,英姿勃发。想到自己那晟哥儿,还是一团孩子气,却要如何与这样的兄长相争?

    念及此,李珠芳愤恨愈甚,厌恶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祈彦露齿一笑。

    十几岁的少年郎,生得眉目俊秀,又英气勃勃。露出这般灿烂的笑容,本该教人看了都心生欢喜的,但李珠芳看着只觉得满心憎恨,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

    祈彦见她表情狰狞,笑容益发灿烂,道:“不为别的。只是我与母亲刚从别院回来,听闻姨娘也搬到了庄子上住,便过来看看姨娘近况如何。”

    说罢,他转身环顾了周遭一圈,赞道:“姨娘这个庄子不错。虽然住的地方小了点儿,可是胜在人烟旺盛,物足民丰。可见父亲到底心疼姨娘,不舍得姨娘受苦。”

    李珠芳情知祈彦此番前来不怀好意,厉声斥道:“既然知道是你父亲安排我住过来,又怎敢如此大胆,前来冒犯于我?就不怕我告诉你父亲么?”

    祈彦并不接她这话,自顾自道:“我与母亲住的别院,却比不得姨娘这处了。不过还好,虽然璞园地处荒僻,但是有母亲为我操持打点,我过得倒也不差。”

    李珠芳愈发警惕起来,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祈彦面容温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叫李珠芳浑身冰凉:“也不做什么。不过是跟姨娘算

    一算旧账罢了。”

    李珠芳浑身颤栗,不由看向祈彦身后那几个护卫,颤声道:“是,是侯爷安排我住这里的……你若敢对我下手,侯爷定然饶不了你!”

    祈彦置若罔闻,只是叹息道:“我当年有母亲精心教导,方能有了今日。如今我大了,也可以照顾弟弟了。姨娘且放心去吧!”

    听他提到自己儿子,李珠芳更是色变,道:”你,你大胆……”

    祈彦已不再理她,只朝身边护卫示意。那护卫早得了祈彦指示,此时也不迟疑,上前拿出绳子便勒住了李珠芳的脖子。

    李珠芳拼命挣扎不止,只是她的力气又怎么能跟一个精壮护卫比。半晌过后,终于一动不动,瘫软在地。

    一个护卫伸手探了她鼻息,冲祈彦点了点头。

    祈彦神色始终不变,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出了大宅,他冲后面跟着的几人挥了挥手。

    几个护卫皆知眼前这位少爷,虽然年少,却是小小年纪便能孤身反杀四个悍匪的狠人,是以对他不敢有半点轻慢。见他手势,当即便停在了他身后。

    祈彦驻足停步,看着远方霭霭群山。

    方才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已经卸下,他此时神情一片漠然。

    母亲总是心善,觉得将李珠芳赶到庄子里便万事皆休了。

    可他不会忘记她带给母亲的羞辱。

    罪魁祸首他动不得,也就罢了。可这样的歹毒之人,他怎能看着她安度余生?

    幸好有他在,他自会护着母亲,不叫母亲为这些糟污事操心。他已经大了,会保护母亲,不会再叫旁人欺负自己母亲。

    至于祈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说出那些话,只是为了刺激李珠芳。别说母亲不会允许,便是他自己,也不屑于朝一个孩子下手。只要他安份守已,不生事端,区区一个祈晟,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解决了一个鲠喉之刺,祈彦却不觉得松快。

    母亲温良淳厚,也一直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品性高洁,性情端方的君子。

    可惜,他身上终究流着一半祈家的血液,骨子里天性就是自私狠辣。

    他终究没办法成为母亲所期望的温润君子。

    不过没有关系。

    他只需要在母亲面前做一个好孩子就可以了。

    待祈彦一行人回到祈府,恰适遇上祈瑱下朝回来。

    祈瑱瞟了他一眼,道:“今日怎的没有去上学?“

    祈彦先恭身行礼,然后方道:“今日跟夫子请了假。出去走了走,见了些乡野风光。”

    他顿了顿,又道:“父亲若得空,也可出去看看。”

    自上回祈彦死里逃生回来,一夜之间仿佛成长了许多,虽然在程嘉束面前还是撒娇卖乖,与以往无异。但对着祈瑱,成熟稳重间,却又多了几分疏离警惕。父子二人的相处模式,不知不觉便有了变化。

    祈瑱不再当他是稚龄儿童看待,家中有事,渐渐会找他一起商议。与幕僚议事,也常常叫他在一边旁听。

    听了祈彦这话,祈瑱不置可否:“也好,得空了我和你母亲一起也出去走走。”

    祈彦不再说话。

    父子二人外头行事,极有默契地都瞒了程嘉束,她对此是一概不知。搬一次家,其间繁杂琐碎之事数不胜数,程嘉束也无暇他顾。

    回京已有月余。这一日,杏姑来报,杨货郎来了,想过来向夫人请安。

    程嘉束心中早有盘算,闻言便叫石栓将杨货郎带到外院小厅见她。

    杨货郎此番再见程嘉束,不知是不是被这侯府富贵所慑,再不复从前的熟稔随意,反而很是局促不安,上前便先行了大礼,程嘉束赶紧让石栓把他扶起来,安排坐下,这才问他:“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哥哥,在京里是做中人的?”

    杨货郎低头,结巴道:“是,是的。小的叫杨得喜,小人的大哥叫杨得旺。在京里做中人这一行,差不多也有十年了。大哥他脑子灵活,识得的人也多,比小人有本事。夫人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程嘉束道:“我确实有一事。我呢,想寻个铺面,开个小店。想劳烦你大哥帮我寻个合适的。”

    杨货郎便问:“不知道夫人这铺面是要做何营生?”接着解释道:“不一样的生意,对铺面的要求便不同。”

    程嘉束想想道:“杂货店吧,店里就卖些日常用品、零杂碎西的东西。只是虽然如此,铺面也不可太小。”

    她开这个店,本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多个跟外界交流的渠道而已。

    在祈府,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祈瑱的人,她没有一个可靠心腹。便是杏姑,石婶这些人,归根到底也是拿着祈瑱的月钱,不是她自己的人。

    祈瑱想让她知道什么消息,她就只能知道什么消息。她不喜欢这样,她必须在外面也有自己的眼睛耳朵。虽然未必就要做些什么,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杨货郎得了程嘉束的吩咐,自然要回去跟自家大哥杨得旺商议。

    兄弟二人脑瓜都不差,合计了一下,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这可是侯府的夫人,若是把这个活计办好了,后头自然有大好的机会等着他们兄弟。

    故而杨得旺十分地上心,几天之内便将京城跑遍了,又找了同行问询,务必要挑出最合适的给程嘉束。

    他是个办事老道的,寻了两三个合适的铺面,方去拜会了程嘉束,将寻到的几个合适的铺面一一拿给程嘉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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