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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二十一颗板栗恃靓行凶

    迟知雨去年九月回国,那会暑假结束没多久,但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差到频繁旷课,启动自己异常艰难,哪怕只是平躺在床上不做任何事,都会耳鸣心慌,吃成分简单的食物也无可避免地呕吐。他急剧消瘦,每天都像被裹在黑色的陈尸袋里,透不上气。

    一天,迟润青收到他久违的,分不清是求救还是告别的微信:姐,我好像要死了。

    女人心慌意乱地赶到他公寓,看到躺在地板上手搭腹腔大口喘息的弟弟。

    他望着天花板,仿佛已无知觉。

    那是迟知雨迄今为止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大脑的保护机制似乎已为他自动屏蔽基础细节,偶一回顾,也只有姐姐失措地哭喊,憧憧人影,救护车的鸣笛,还有窗后橘红色的曼哈顿悬日,边缘线模糊,叫人目眩神迷。

    同一轮夕阳嵌入落地窗后的远山,短暂的分神被女生打断。

    她没有思考过久,给出解决方案:“我再做十天,按照之前的价格收费。但是有要求,你必须跟我一起下去遛狗。让饽饽真正信任你依赖你,清楚你才是他的主人,不可以再用极端的方式惩罚自己,或换取自

    己想要的。”

    迟知雨故作漫不经心:“哦。”

    又奇怪地看狗一眼:“它要什么?”

    他都不知道他要什么;

    它又怎么能知道它要什么。

    舒栗以拳叩击手心,分析着:“我猜,它只是需要让它感到安全稳定的人、关系、环境,虽然你收留了它,但这么多天下来,它一直在‘易主’,从王医生到我再到许阿姨,流浪狗很敏感的,饽饽明显不是享受型狗格,而是讨好型。你既然选择收养它,就请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吗?”

    迟知雨反驳:“我怎么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了,我对它还不够好?”

    “你连遛它一次都要连哄带骗。”舒栗想到面前这尊大佛有多难请就置气。

    围观的许阿姨突然插话:“小舒啊,这我可要为小雨说几句了。你走之后几天,小狗基本是他下去遛的。”

    舒栗立即露出“不信谣不传谣”的荒诞神情。

    迟知雨对上她惊异的目光:“你什么眼神?”

    舒栗毫不掩饰,眼睁得更圆:“目睹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眼神。”

    她滑跪起来也很是洒脱:“骚瑞啦,是我误会你了。”

    迟知雨:“你对我的成见还少么?”

    “哪有,你别给我加戏啊,”舒栗摇摆两下手指:“对你印象不好我大可以直接不来。我还被你挂了电话诶,到底谁更不礼貌?”

    “你在电话里的态度是人该有的么,好歹遛了快半个月狗,对饽饽一点感情都没有。”

    女生遽地蹲下身,像被连天鞭炮吵到那般,猛盖住小狗耳朵,甜言软语:“啊——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这种话不要听,小狗会伤心。”

    迟知雨张口结舌。

    最后憋出一句:“没人给你加戏,你一个人戏就挺多。”

    再扭头,男生已经准备往沙发那悠哉转移,舒栗扬声:“等会儿!”

    他转头,困惑地指指自己:“叫我?”

    “不然呢?”

    “哦,没听到名字,不知道你叫谁。”

    到底谁戏多。

    舒栗怒极反笑:“你能不能别学我说话?有点自己的创意。”

    迟知雨几不可见地颔首两下,一脸“受教了”,又回过头去,慢条斯理往沙发走。

    舒栗无言:“迟知雨!”

    他这才第二次转头,扯着一个能让人瞬间泄气的浅笑:“嗯?干嘛?”

    “我话还没说完。”

    他下颌一牵,示意她膝下狗:“继续啊。”

    舒栗皮笑肉不笑,走到他面前:“你知道吗,我这会儿严重怀疑你是嘴欠了,无处施展,想找个人上门跟你吵架才把我骗过来的。”

    男生闻言,如遭奇耻大辱,满脸不可思议:“骗?要不是饽饽不吃东西,我还会麻烦你这个大忙人登门?你见我给你打过电话?”

    舒栗努努嘴,“是没打过电话,但打过视频哦。”

    “……”迟知雨暗恨,他之前为什么要做那些多此一举的蠢事,才能让她的招式层出不穷。

    他声音低下去:“你先提出的。”

    舒栗接茬:“对啊,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讹走我五毛钱。”

    “现在给你看,看回来。”

    话音刚落,男生忽的倾低上身,脸一瞬凑近,四目几乎齐平。

    舒栗呆住,感官陡然被这张放大版3D帅脸充斥,很难不致人语言系统失灵。

    尤其是他浓黑剔亮的瞳仁,直直逼视而来,她瞬时缩小了,被关押在里面,逃不开。

    舒栗鼻息凝滞两秒,岔开双目:“好了,知道你很帅了,谢谢。”

    她一边夸赞,一边做足了坦然接受此男恃靓行凶后,绝对要从天而降的嘲讽,却没想到他只字未语,径自走回沙发,坐下开始拨弄遥控器。

    那上面好像粘到奇怪却无形的东西,他上下正反翻看多次,最后把背面电池板拆卸,自说自话:“哎?怎么打不开?”

    舒栗见状,取下左肩帆布包:“我带了电池。”

    “七号的是吗?”舒栗在他身畔坐下,窸窣地翻动内兜。

    迟知雨隔着头发揉揉存在感变强的耳朵,又摸摸后颈,撑住膝盖,自认岿然地坐定,还掂量起是亲自接手电池,还是把虚假“断电”的遥控器交给她。

    靠……他在手足无措什么。

    坐这么近,是不是想趁机对他图谋不轨?

    他今天要撒谎多少次?

    人一生的骗局额度有多少?他会不会为此下地狱?

    左侧沙发塌下去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也跟着陷落了一块。

    蓬乱的思绪很快被女生收止,她平静吩咐:“遥控器给我。”

    “哦。”

    余光里,她娴熟地掰出电池,又将新的替换进去。她的甲面和她的脸一样,不假雕饰,没有任何图绘或油彩,剪成只超出指端一点的弯弧,摩得格外平滑,甲缘也没有半点毛刺和死皮。

    拇指上的月牙非常明显,像初阳在海平线探头。

    长得好身心舒畅的一双手;

    也让他看得很身心舒畅。

    他下意识对比自己的。

    他十指上的“小太阳”历来是稀缺产品,这两年更是全军覆没,也像他一样糊里糊涂地熄灭了。

    嘎达,合盖的响动关闭他窥视的窗口。

    左侧的女生已横臂对准电视墙,黑幕变亮,画面定格在CCTV-17,央视农业农村频道。

    迟知雨在她即将说话前极速开口:“阿姨看的。”

    “哦……”舒栗语气秒down:“还以为你不光是星露谷老农,还是精神老农呢。”

    “我不喜欢种田,只喜欢打打杀杀,懂么?”迟知雨挨向靠背。

    舒栗领导式鼓掌,一字一顿:“哦,厉害。”

    舒栗又看看时间,起身道别:“我先走了,明天会按时过来。”

    男生从低处瞥她:“今天不遛?”

    舒栗说:“五点都不到,还有大半个小时,我待这儿干嘛?”她望眼酣睡成焦糖狗饼的饽饽:“你这几天不是自己也能遛?”

    迟知雨掰着手伸了个懒腰:“你一来就想睡觉了。”

    “振作点好不好?你已经是位父亲了。”她又演上,字字铿锵。

    “……”

    迟知雨默一秒:“你在这待到五点半不行吗,钱照付。”

    舒栗回:“这不是待不待得到五点半的问题。”

    “那是什么?”

    “是我根本捱不到五点半。”

    “……”

    捱?

    和他在一起需要这么度日如年?嘴上不情不愿,还不是他一有情绪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现在开始拿姿态。

    迟知雨将电视静音,装作随口一提似的打商量:

    “打会儿游戏?”

    “不打。”

    “看电视?你爱看什么台?”

    “我上次看电视可能都是十年前了。”

    “唱K么?”

    “你家还能唱K?我就说——难怪你有麦克风。”

    “唱?”

    “不。”

    “那你去书房学习。”

    “我在电竞房学习不太能专心。”

    “……”

    “跟狗玩吧。”

    “可是狗在睡觉,我总不能吵醒它吧。”

    “我也要去补觉了,”迟知雨从沙发上站起,他从来没这么无计可施过,再不想屈居人下:“你爱干嘛干嘛吧。”——爱去哪去哪,反正以前他也没管过她。

    他又凉嗖嗖问:“电池多少钱,我转你。”

    舒栗跟着看一眼,大方道:“不用了,本来就是备用电池,送你啦。”

    尔后拦住这堵说走不走冷言冷语的人墙:“对了,等一下。”

    “叫谁等一下呢?”

    “?”

    舒栗掏出典藏已久的宇宙无敌之咯噔称谓:“迟少,烦请你等一下。”

    “……”

    迟知雨抬脚就走。

    “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真有事要你帮忙,”她再度追上他,从包里取出两沓困扰她几日的便签本,分别用左右手举高,面朝迟知雨:“你帮我看看,哪个更顺眼。”

    迟知雨掀眉,摆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眼神却认真聚起焦:“这什么?”

    舒栗忽有些不知道怎么作答,抽象道:“本人赶路收获的果实。”

    迟知

    雨顷刻意会:“你做的?”

    舒栗点头幅度加大,笑容也变得更鲜明:“对啊,好看吗?”

    男生难得没说风凉话:“还可以。”

    “我仔细看下。”他把两块便签先后右抽过来,干脆地在旁边餐桌坐下,又将两者平放,来回扫视。

    舒栗坐去他对面,双手环在桌上,友情提示:“你可别一开口就是我怎么给你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明显不一样好么,我又不是色弱。”

    舒栗忍俊不禁,这话可千万别被梁颂宜听到。

    迟知雨无半分优柔,须臾间敲定结果,把心选优胜方滑给她:“这个。”

    舒栗定睛,似乎是色调偏轻那款。

    她伸手将淘汰选手一并捞回,确认结果:“你喜欢浅一点的啊?”

    他成竹在胸:“不是我喜欢浅一点的,是这个就是更好看。”

    与此同时,舒栗手机震动,她摁开来看了看,是梁老师姗姗来迟的选项:右边。

    舒栗点开下午发送的大图对照,她给出的结论与迟知雨恰恰相反。

    舒栗内心呃啊一声,堵心扶额:“怎么办?”

    迟知雨问:“怎么了?”

    舒栗说:“我还问了别人,她选的另一个。”

    男生似笑非笑:“一边问我,还一边问别人。你能不能专一点?”

    什么鬼。

    舒栗被他的措辞弄得哭笑不得,又听他轻描淡写启唇:“我在哥大选修ModernartA+评级,他什么实力?”

    第22章 第二十二颗板栗各有各的精彩……

    男生语速略快,还中英混杂,舒栗一时有些没听清,“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迟知雨懒得重复:“你只要信我选的就行。”

    舒栗不能苟同:“这哪行,肯定越多人参加越好,”她反转手机,给迟知雨看屏幕上的对话消息:“我朋友还问了几个同事,她说右边票数更高。”

    迟知雨扫一眼左侧头像,心若止水粉瓣莲花,气焰顿消:“她做什么工作的?”

    舒栗说:“老师。”

    “什么老师?”

    “语文老师。”

    迟知雨撑额,拿起自己手机,也滑找起吊车尾的群聊消息:“又不是美术老师。”

    舒栗回:“你也不是啊。”

    迟知雨胸腔起伏一下:“我学过。”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舒栗扬眉:“你学艺?”

    迟知雨说:“不,我学UrbanStudies(城市研究),隶属工学,但对美学也有高要求。”

    “……不说英文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迟知雨慢悠悠蹦出几个语焉不详的音节:“ごめんなさい,Jesuisdésolé,Estutmirleid,dassdumichnichtverstehst.”

    舒栗顿口无言。

    她按住包带,准备起身离席:“再见,外交官。”

    “O……行了,不玩了,”迟知雨停止自己的多国语言展示秀,问舒栗:“你朋友问了几个人?”

    舒栗回看聊天记录:“好像五个吧,其中三个都选了深色款,加上她就是四个,比你们浅色阵营多一票。”

    迟知雨腾地胜负心起,夹高手机:“图发我一张。”

    舒栗闻言,将那张摄于自然光下最接近肉眼所见的AB版便签合照传送给他。

    迟知雨将其发布至几个消音已久的群聊:哪个好看?选左边的私我,领200。

    此时美国时间不到凌晨五点,理会他的人寥寥无几。

    有猫头鹰作息的冒出来:迟少?被盗号了?

    迟知雨:……

    迟知雨:本人。

    再无后话。

    一帮坑货,该出现的时候音讯全无,不该出现的时候恨不得全挤到他面前。

    见男生盯着手机,食指都焦灼得在脑边轻点。舒栗生出好奇:“你在等你的后援团吗?”

    她怎么一猜一个准,迟知雨立刻变换姿势,小臂搭回桌边,气定神闲:“没啊,就随便发了两个群。”

    又平静解释:“就是全在国外,这个时间都在睡觉。”

    “你之前在美国念书么?”舒栗隐约记起他几分钟前提及的哥大。

    “嗯。”

    她适时引出曾在许阿姨那里耳闻的信息碎片:“大几了?”

    “大三,”男生顺口一答,瞳孔骤大:“——你怎么知道我在休学?”

    舒栗说:“我结单那天问过许阿姨。”

    迟知雨转脸去看灶台前烹饪的女人,眼钉在她背上。

    她刚撒一把龙井下锅,打算做道茶香脆皮鸡,好似也听见了,系着围裙带的脖颈僵起,手上铲勺动作也更卖力,让沸腾的油响阻绝任何被质询的可能性。

    迟知雨回过头来,脸微撇开,不再目视舒栗:“Gapyear,在留学生身上很常见。”

    “嗯,我知道,”女生语气并无异样:“我也毕业快一年了,也还没工作。”

    迟知雨望向她。

    女生无所谓地耸眉:“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吧。”

    迟知雨紧绷的颏肌瞬时松懈了,笑得别有深意:“日均两万步的人,真的在休息?”

    “你懂什么叫休息?”

    “什么叫休息?”

    “休息是每一个有积极意义的时刻,不管躺着坐着还是走着。‘此心安处是吾乡’,听过么?”她忽然像个初入班级的少先队员,正襟端坐:“比如现在,我可没在赶路。”

    她看回去,轻快地发问:“你呢。你现在不也在休息吗?”

    迟知雨怔然。

    他没有在休息,仿佛刚在跑道上冲刺到底。

    他淹在她的话语和眼睛里,咽喉紧/窒感复现,开口竟如此费劲。

    他极轻地吸气,努力让字句随着吐息顺出:“刚刚不是还说要捱到五点半么?”

    他着重强调那个“捱”字。

    哪壶不开提哪壶。舒栗暗磨牙根:“现在不急了,还要等大选结果呢。”

    “这只是两叠纸吧,”迟知雨借机拿起手机,两指放大照片:“又不是颁布法令。”

    “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好么?”

    “哦。”

    她真是……迟知雨忽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好纹理分明的一个人。

    要说闪耀也不然,但她在小角落点亮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叶脉上是清晰的轨道。

    迟知雨无法在这样的光前久驻,把自己关回手机屏幕,这里拮据但至少安全。

    他摆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将微信好友列表正刷倒刷两遍,私聊才弹出动静。

    Nio的chiikawa头像贱贱浮出,自带便签图:这啥?

    迟知雨回他:朋友做的东西。

    Nio很敏锐:什么朋友?女朋友?

    迟知雨:????????

    舒栗感到莫名,男生原本还波澜不惊地看着手机,也就数秒光景,无缘无故满脸通红。

    他似被激恼,拇指高速按键,哒哒哒哒哒哒哒,不输舒栗以往在手游里跟人对线。

    她宽解道:“你是不是半夜打扰别人被骂了?实在不方便就算了吧。”

    “不是——”他今日第二次爆发出声。

    然后继续跟手机里的人口水战ing。

    舒栗小声应:“哦……”

    —

    眼不见为净,迟知雨长按删掉Nio那句纯诽谤聊天记录,打字:要选选,不选走。

    Nio:急了?

    迟知雨:谁急了?

    Nio:把你手指挪到屏幕右侧,摸到那个凸起的键了吗?对,按下去。

    迟知雨心知他在玩什么把戏,自然不会照办。

    但他更不想跟他扯七扯八,浪费时间,让人家女生在这白等,遂催促:快选。

    Nio:她这会儿拿刀架你脖子上

    呢?

    迟知雨一秒拉黑他。

    他怎么会有这种狐朋狗友,迟知雨再度反思自己的社交圈。眼帘一掀,对面女生倒是面色从容,自顾自地玩着手机,并没有吐槽他这边有多拖延误事。

    迟知雨不由多看两眼。

    她说她在……“休息”?他想起她方才的措辞——此心安处是吾乡……意思是,只是这样跟他面对面坐着,她也感到安心?只是这样,她都觉得积极有意义?

    迟知雨含笑又抿回,聚神回到正事,他可不想食言。

    他曲曲指节,迫不得已求助老姐——那个他此生最不想主动按开的园子头像。

    Avis:迟润青,醒了吗?

    姐姐果然靠得住,秒回,但内容就不那么令人舒爽了。

    迟润青:今夕是何夕?

    后附三个微信自带的,取材爱德华蒙克《呐喊》的惊恐小表情。

    迟知雨:“……”

    他不打嘴炮,直接把图片和问题塞过去:选个你认为更好看的。

    迟润青:左边。

    Yes!

    迟知雨内心握拳,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审美也一碗水端平,同样出类拔萃。

    迟知雨当即松气交差,截图这两句聊天记录发给舒栗,敲下六字:暂且打成平手。

    又留意女生反应,她似瞧见,眼皮扬高一点,也开始打字。

    迟知雨倾头,候在消息界面。

    小树口袋:你居然还有女生朋友。

    迟知雨:“……”

    她什么意思,讶然还是试探?

    他不第一时间作答,模棱两可想看她反应:认识女生怎么了?

    小树口袋:就是觉得长得帅真好,不管怎样都吃得开,没别的意思。

    听着像骂人,但没有足够的证据。

    许阿姨在料理台边踱来步去,没停下忙活。

    迟知雨:你不也坐在我对面休息?

    舒栗拇指微顿,反应过来,弯动嘴角:唷,把我当朋友啦?

    迟知雨无言。

    她可真是煞费苦心,看似轻率一提,实则每一问都是致命题,每一段都得精读剖析。

    迟知雨忖度着,引用她对“朋友”的疑问:怎么好像看见有棵树在给自己贴金?

    收到后,舒栗乜去一眼,恰见男生也在看她,浓眉隐在碎碎刘海下,意味不明地一挑。

    舒栗圈起手指,悬停于桌面,作势捣出虚空一榔头,吓唬他。

    男生失笑,眼皮下敛,重新去看手机。密蔽的睫毛蓊郁生长,长在两湾清亮的溪涧上,他看起来又变得无公害无污染。

    她予以回击:我才不想贴,金树银树哪里比得上原生态绿色小树。

    果然。

    “朋友”的概念根本满足不了这个贪心大胃王。

    答案全对。迟知雨大感满意,决定放她一马,再让她抓心挠肝未免残酷,于是回答:不是朋友。

    舒栗:那是?

    Avis:是我姐。

    一看回信,舒栗惊声振振:“别——你可千万别啊——我没有四处认弟的爱好,我还想当一辈子的江浙沪独生女。”

    迟知雨:“……”

    她脑子怎么长的?被鸟窝塞填满了?

    他也不再从微信回复,口头解释:“我说的是截图里的人。我问的那个,是我亲姐。”

    “哦……”女生这才抚拍胸口,作后怕状:“以后别再说这种混淆不清的话了。”

    看把她吓的。

    抗拒好友关系,又对亲缘关系退避三舍,那就只剩——

    迟知雨暗呵一声,听见她问:“你还有个姐姐啊?”

    迟知雨:“嗯。”

    “她肯定很漂亮吧?”

    “还行。”

    “比你大多少?”

    “同龄,我和她是双胞胎。”

    出生至今,舒栗周遭从没有过这样的子女配置,难免新鲜。她端详起迟知雨,并开始脑补女版的他,没憋住问:“你如果穿女装戴假发,是不是就是你姐姐的样子?”

    迟知雨心头跳针,旋即恶寒:“你不是一般的变态。”

    舒栗自觉趣味过甚,双手合十:“抱歉,我只是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龙凤胎,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男生这才面色回温,但语气要比之前冷峭:“我和她长得不一样。我们就没一样的地方。”

    舒栗顺口接话:“那你们一定各有各的精彩。”

    而迟知雨不予置评,歪歪嘴角,反问:“精彩?我精彩在哪儿?”

    说是反问,用质问或许更恰当。

    因为男生已经用眼神在施压,舒栗甚至从中品出一丝玩味的恶劣。

    舒栗静默片刻,回问:“你看小说吗?”

    “怎么,以前看过。”

    “那,已经看过的章节和还没看到的章节比较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吸引你?”

    迟知雨并未作答。

    “肯定是还没看过的吧。”

    “所以咯,有谁不精彩吗?”

    “大家都走在自己的故事里。已知不可追,但未知永远最精彩。”

    第23章 第二十三颗板栗投桃报李

    最开始,舒栗想说,你的脸很精彩啊。

    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价值与优点,在迟知雨眼里肯定不值一提。

    就像一张早早定版的书衣。花纹繁复,嵌有金箔,任谁路过都会驻足多瞧几眼。

    在实习的日子里,舒栗也遇到过类似难题,来自一名男学生。但那位少年的外在条件远不及迟知雨,他矮小,畏缩,家境一般,双亲不睦,常年龟在座位里,难与人相交,画地为牢。有一回舒栗批到他练习册,发觉内页夹了张纸条,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一句日文,“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这个岁数的学生二次元浓度普遍偏高,舒栗第一反应是他不当心遗落在里边的。

    但其中那个“死”字刺着她眼球,舒栗无法轻视。她拍下照片,识别这句话的含义。

    它的中文翻译是中岛美嘉的一首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这不是一个正向标题。

    舒栗心中一怵,趁着课间休息反复浏览歌曲信息。歌词立意并不极端,相反温柔振奋,在试图挽留每一个厌世轻生的人。

    学生将它插在书里,用意不详,贸然在同张纸上回复,她怕唐突到对方。

    舒栗选择将那张字条放回原页。

    但她开始难安。

    也许是职业敏感,又或者直觉使然,她总认为那是一个信号,一个溺水者嗳出来的气泡。

    当日晚自修结束,她没忙着走,让课代表帮忙唤他出教室,对方有些错愕,但还是照做。班里的地鼠同学,突地被比自己大不到几岁的女实习老师单独拎出。全班举目,有血气过剩的好事男生在班里嗥叫,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被舒栗乜停。

    舒栗领他走到长廊尽头,避开放学时分激涌的人流。

    “我今天有改到你作业,里面夹了张写着日语的字条。”她回头开门见山:“是想给老师看到的吗,还是不小心放进去的?”

    男生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嗫嚅道:“不小心的,放在里面忘记拿出来了……”

    “因为写作业的时候刚好在听这首喜欢的歌吗?还是生活里遇到了什么让你难受不舒服的事?方便或愿意跟我说说吗?”

    “没有,”他双眼怯弱地垂下去:“我没遇到什么事。”

    “不用怕我。”她说。

    “我还不是老师,大学都没毕业呢,”她讲话直爽但也圆融:“除了年长几岁,跟你没有太大区别。可能我能力有限,无法为你解决,但我肯定能够分担一点或者当一个树洞。”

    男生这才敢看向她。

    他懊丧地摇头并袒露,袒露他没有优点,一无是处,感觉活着很没意思。

    当时的舒栗下意识反驳:“谁说你没有优点?”

    然后,那孩子眼底闪着微光,期待她说出什么来,能够抚慰他虚弱的认知与灵魂。

    那一瞬间,讲堂里妙语连珠的舒栗,变得有些口拙。

    她才参与实习不到半月,对他并不熟悉。更准确说,她跟接触到的每个学生都不太熟。比起了解和掌握本真,当下的他们更像是头顶漂着隐形名字的同地图NPC,外貌佳嘴巴甜成绩优也许才能更快被记住。

    眼前的少年显然不在其列。

    但这些只是大众约定

    俗成,也喜闻乐见的表征。她不会忽略他的期待,也想切实轻盈地托住他的期待,所以她引用并更改了那首歌的最后一句词,用一个两人才能意会的方式,正声告诉他:

    “我听见你给了自己很多差评,但我看到的,是一个纯粹善良谦虚,又心怀希望的小孩。体验明明都这么糟了,你却还稍稍期待着这个世界。”

    “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光辉的优点了。”

    “有期待特别棒,真的。不要浇灭期待,也不要放下期待,期待常常是发生的开始。”

    —

    至于发生之后的事,也许会实现,也许会落空,但都是后话了。

    在吃到之前率先浮现的念头不一定是“爱吃”,但一定是“想吃”。

    与迟知雨下楼遛完狗回来,开放式厨房内鲜香弥散,许阿姨已置办好一桌不输私厨的杭帮佳肴,荤素均衡,色香味俱全。她热心肠地留舒栗吃晚饭,又撺掇一旁不置一词的男生:“小雨你也开口留留人家啊。”

    舒栗连说不用;而迟知雨淡淡开口:“她刚摸过屎,等她洗完手再说。”

    许自萍:“……”这孩子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本还费解,今日一看,一直独身不是事出无由。

    舒栗同样无语地斜他一眼:“谢谢你了啊。”

    又同许阿姨解释:“我妈最近腰疼,没打麻将,晚上肯定会做饭,突然不回去吃的话,她会不开心的。”

    许阿姨只得作罢。

    哪怕不留下用晚餐,舒栗都得先去清洁一下双手,也不知道饽饽今天是什么缘故,可能断食后又暴饮暴食,引起肠胃不适,便况不佳,导致她处理了许久。

    至于迟知雨,他唯恐慢了地将狗拉到十米开外,中途舒栗偶一抬头寻找,他们一人一狗就齐刷刷看向这里,还步调一致地小幅度歪头。

    靠咩啊,被可爱到了。

    想气气不得,要骂骂不出。

    走向盥洗室时,忽有低音穿耳,是迟知雨跟在后面:“记得用左边那管洗手液,消毒抑菌的。”

    舒栗:“……你还有几种洗手液?”

    迟知雨:“右边是香氛款。”

    真不愧是少爷,醒来是不是还要差人捧着金盏,先去花园接来一份牡丹晨露用于含漱。

    停在洗手池前,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嵌于台盆的双泵头出液口,分别挤到左右手背,挨个嗅闻,好奇是否真如迟知雨所说,类别有不同。

    还真是。

    一个是无色皂香,一个是浅琥珀的……草本味?一下子闻不出。

    她又用力抽动鼻腔,一道声线适时接上:“番茄叶,是番茄叶的味道。”

    迟知雨走来她身边。

    他身量的优越,在近处就愈加鲜明,舒栗不得不往左边挪步,腾出最多的空处给他。本还宽余的镜面瞬时逼仄了。余光里,身边男生的灰色毛衣模糊且毛茸茸的。

    舒栗来回摩擦双手,揉出满满当当的奶白泡沫:“你就不能等我用完再进来吗?”

    迟知雨:“你犬嗅的动静饽饽都自愧不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家浴室抽真空。”

    舒栗:“……”

    她冲洗干净双手,点点右边那管鞠躬的纤细泵头:“这是什么洗手液,味道怪好闻的。”

    迟知雨奇怪地瞥她一眼:“刚不是说了么。”

    “我问牌子。”

    “罗意威。”

    “打扰了。”

    他取代舒栗享用水龙头,目中无人地躬身,先洗手后洗脸,细致地照顾到每一寸皮肤,像只洁癖过度的浣熊——等等,他不先让她出去吗?出路直接被这尊横墙堵死,舒栗顿感局促,而此时,鼻端平白多出另外一种香味,同样淡而雅,又能很好地融合和区分。

    他喷了香水?舒栗陷入猜疑。

    好像也不是,她心不在焉地抽出手帕纸巾,擦除手部残留的水渍——继而注意到镜子里,男生随搓脸动作若即若离的蓬松脑袋……

    她反应过来,是他的头发。

    他头发上的味道。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他直起身,从镜子里看她。舒栗忍不住地咬牙。这里的光线太犯规了,水也是。水滴从他下巴滑落,睫毛聚成簇状,它们让浓郁变得更浓,也让明亮变得更亮。他看起来既湿漉又灵动,一张平整度极高的脸用流光溢彩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眉心微拧一下,促狭发问:“你是要把自己拷贝成另一个我么?”

    又一把扯下卷至肘关节的毛衣袖口,拎了拎:“衣服链接发你?”

    他能不能别开口说话。

    一说话就把全部幻景震得粉碎。

    舒栗抿抿唇:“我只是好奇什么洗发水留香这么久?你下午刚洗的头?”

    男生立马不屑地嗤声:“怎么可能——?”

    他脾气来得怪又急,舒栗莫名其妙:“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干嘛?就算真下午洗头又怎么了?”

    迟知雨快速揉干整张脸,声音淹在毛巾后,瓮声瓮气的:“对,我就是下午洗的头,你管我什么时候洗头。”

    话落把毛巾丢进脏衣篓就走。

    舒栗:“……”

    谁第一个提出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样的谬论?

    它一定没见过迟知雨,他翻脸速度快过点钞机。

    舒栗终究没有留下吃饭。许阿姨再盛情难却,她也不想折了老妈今日的辛苦。妈妈手艺大概率比不上专业的阿姨,但倘若让她再选一万遍,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倒戈到老妈那边。

    —

    舒栗走后,阿姨有点沮丧。

    迟知雨坐在桌后,一手持筷子,慢慢悠悠进餐,一手翻阅着许久未打开的微信读书,找出之前那本进度条滞留在20.8%的小说,一心三用:“你干嘛非要留她吃饭?”

    许自萍说:“我在为你留啊。”

    她火眼金睛:“你的哑铃就是小舒送的吧?”

    迟知雨握箸的手一顿,目光停在页面当中的“隐瞒”二字上:“她非要送,我也没办法。”

    真行啊。

    现在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他了。

    非要搞得天下皆知然后让他骑虎难下是吧。

    许自萍搞不来年轻人那套矫情饰诈,但又不想当面把这小孩逼急,委婉道:“阿姨就是想给你找个饭搭子。我外孙断奶后一直吃不好辅食,结果去了幼托一下子胃口大开,体重身高蹭蹭涨,我姑娘说是孩子多了,大家知道抢饭吃了。”

    迟知雨环顾满桌盘盏:“你每天烧的一家五口都够吃,多个人也不用抢吧。”

    许自萍“嗐呀”一声:“你不懂,你今天应该开口的,留人家女孩子吃顿饭怎么了。有了第一顿就有第二顿,第三顿,年轻人多聚聚总归是好的,老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你看你们下午一块儿出去遛狗不就蛮好?”

    迟知雨:“我为什么要让她白吃我那么多顿饭?”

    许自萍默了几秒:“人家送你礼物了呀。”

    “她只是想还我钱。”

    “但是有她的心意。”

    言之有理。

    既然她如此真心实意,那他稍微投桃报李一下也无可厚非。

    迟知雨搁下筷子,瞥一眼客厅背景墙边的哑铃,稍作思忖,他放下筷子,切出书页,转而打开淘宝LOEWE官旗店,输入洗手液,选定「番茄叶液体皂」,加入购物车;再打开PhilipB海外旗舰店,选定「乌木沉香947ml」,加入购物车。

    下单完毕,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衣服。

    这个就免了。

    真要送出手,跟他情侣装,她怕是得爽飞出银河系。

    第24章 第二十四颗板栗天生一对、半斤八两……

    鉴于又要添加长达十天的遛狗项目,舒栗回到家就重新规划了下未来一周的todolist。

    胶带、贴纸、明信片差不多这周内都能定版打样,每日抽出一小时陪遛饽饽也无不可。

    她将帆布袋里两份暂未决一胜负的便签取出,规整排放到眼下。

    又自娱自乐地托着脸,欣赏起来:啊,怎么会这么漂亮,她好强,也好会画图和设计。“山色空蒙雨亦奇,淡妆浓抹总相宜”。

    也不怪朋友和——那谁的投票结果都不相上下。

    至于为何想到他就卡顿,就是觉得这人太……一言难尽。说曹操,曹操到。刚要把便签收回兜,桌上手机嗡了一声,舒栗举高来瞧,是迟知雨的消息。

    Avis:[图片]

    Avis:[图片]

    Avis:[图片]

    ……

    挨个数下来,足足十二张截图,内容一致,全是淡色系便签的拥趸者。

    发起人得意的制胜结语紧随其后:

    Avis:我方压倒性优势。

    舒栗皱皱鼻背:你从哪儿找来的十二罗汉?

    Avis:你真以为我没朋友?

    舒栗将信将疑:不过你这边的选项也太一边倒了吧,就没有选另一个的?

    Avis:两三个吧。

    他还额外引用其中两个头像较为抽象的用户:他俩一个学艺术史,一个艺术管理,再怎么说也比你那些语数英老师强吧。

    舒栗替过往同行说话:你少瞧不起人,谁不是从学语数英过来的。

    Avis:你呢。

    舒栗:我?

    Avis:你大学学的什么?

    舒栗:思想政治教育。

    Avis:搞半天原来你也是老师,难怪在这官官相护。

    舒栗左脚踩到椅面,抵住桌缘,顺势耍起官威:对啊,还不对我放尊重点?

    Avis:现在又不是。

    Avis:现在只是无业人员。

    来啊。互相伤害啊。

    舒栗:半路休学的人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Avis:我还半年就回去,有些人就不知道了。

    舒栗:[emoji肱二头肌加油]一定要坚持念完啊,别从休学变退学。

    Avis:多谢提醒,我绩点很高。

    舒栗顿觉奇怪。

    她没留学经验,但见过猪跑,深知不少藤校入学麻烦,毕业更难。

    既无学业之忧,那他的逃避又源自何处?

    在她身处的环境,学习是更为严苛和实际的事情,成绩单是大部分未成年人的权利货币,分数越高才越有兑换自我的余地。

    至于迟知雨,如果不出她所料,他应该打小就有专门的教育顾问或规划师,为他量身定制所有成长路径和升学渠道,被财富托举,世界踩于脚下,人生之路坦途明远,只看他愿不愿走这道天梯。

    他停下来;

    而她要冲出去。

    舒栗有了新发现:我突然觉得,我们本质上是同类。

    Avis:?

    Avis:我是人,不是树。

    舒栗不跟他的小学生发言计较,热血地说下去:你是撕试卷的人,我是撕教案的人,我们都很勇敢。

    哪怕半年后,一切都待定。

    聊天界面死寂。

    Avis:。

    舒栗愣了愣。很久没见了,句号君。

    Avis:谁跟你天生一对?

    舒栗:“?”

    她困惑回看上一句,她中间有提到这个词吗?

    她提醒:你是不是更应该用半斤八两或彼此彼此?

    还好梁颂宜不是他的语文老师,不然绝对要被气晕厥。

    —

    这一头的迟知雨也快缺氧了,还好他反应够快,要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树口袋今天的表白概率起码有百分之八十。

    他目光停留在那句“你是撕试卷的人,我是撕教案的人,我们都很勇敢”上面。

    她是有点功夫和手段,堂而皇之地和他组起CP,他差点就要被绕进去了。

    他今天确实对她过于“热心”了。

    致电诚聘她回来遛狗,大张旗鼓地为她的产品拉票,还偷偷给她购入同款液体皂洗发水。也难怪她会动容,说话变得失去轻重。

    一个畏难的,拖延的,擅长麻痹自己的逃兵,她也能夸得出“勇敢”二字?

    迟知雨反复阅读那句话。

    好像看电子书时会格外标记的段落。

    精彩,勇敢,心安处……他真想看看,她今后还能憋出什么?

    他又去看她的最新回复,在纠正他措辞不当。

    是个聪明人。

    及时后撤,没有再说更多让他下不来台的话。

    他突生恶趣味,想再像下午一样,刁难一番:这个词有什么问题么?

    小树口袋:这好像是形容情侣的吧。

    迟知雨脸遽地升温。脑瓜子都有点嗡。

    她怎么直接就讲出来了?

    他故作淡定:是吗,那改一下好了。

    Avis:谁跟你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小树口袋:你啊。

    她似乎还开始理论一二:你不觉得我上面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很振奋人心吗?

    现在是在比谁更会装?

    行,他奉陪到底,反正他时间多。

    迟知雨关掉电影背景音,集中应战:我没撕试卷啊,半年后还要回去考试。

    小树口袋:我也一样啊。

    她怎么又一样了?

    哪样都能蹭上是吧。

    迟知雨:?

    小树口袋:选择都是阶段性的。我也给自己定过目标,如果半年后不能盈利,我就把教案拼回去。

    小树口袋:这不是差不多吗?

    听起来……好像是差不多。

    原来认真的字眼,是会熨平人心的。

    迟知雨注视着这段话,九曲回肠的较量情绪兀地没了影。

    他眉心微拧:你准备做什么?

    他联想到下午的便签:开文创店?

    对方似是惊喜:你居然这么聪明!

    优点+1。

    又是勇敢,又是聪明。呵,企图夸得他找不着北么?

    迟知雨抿住唇线:大家都在同一片互联网冲浪,这很难猜出来吗?

    小树口袋:但你是男的诶。

    迟知雨:男的怎么了。

    小树口袋:男的玩手账的很少吧,你身边有吗?

    迟知雨回想一下:应该没有。

    她又说:问你个问题。

    迟知雨:什么?

    小树口袋:假设你女朋友是个骨灰级手账er,你想送她一些礼物,就你白天看到的那种款式的便签,如果你在淘宝首页无意刷到,你会加入购物车或直接下单吗?

    迟知雨:不知道。

    小树口袋:你想象一下。

    迟知雨:无法想象。

    他没谈过,他怎么知道?

    而且他为什么不送对方梵克雅宝或者香奈儿爱马仕,而是送一堆有花纹的纸。身边那帮恋爱的人不都这样?

    小树口袋回来一个“要你何用”表情包。

    迟知雨:“?”

    迟知雨:等着。

    他再次发出一句“有自己或朋友玩手账的吗,扣1,私聊”到之前几个组群。

    Nio:你们创业夫妇晚上不睡觉的?

    迟知雨:?

    小A震惊:迟子谈对象了?

    Nio:他网恋了一个国内女生,跟他闹分手,休学就是为了回国陪女友。

    小B:爱成这样??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迟知雨把他解除屏蔽,私聊:你也太能杜撰了吧。

    Nio:欸~就是玩儿~我是群主,看你在群里还怎么拉黑我。

    Avis退出群聊。

    又打开小树口袋聊天框。

    Avis:不用等了。

    Avis:我没有朋友。

    —

    不知道他又在朋友那边吃到什么瘪,但舒栗确实没有在等。聊完天后,她就洗了个澡,安逸地包好湿发从浴室出来,就看到男生的朋友已经从有到无。

    男性的友谊好脆弱。

    一个晚上都坚持不到。

    跟她和老梁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淋浴时,莲蓬头里的水流也冲走了她大脑里的犹豫,同时她也拟定首期上新产品的主题,「春日颂」。既然是春之诗一样的走向,那肯定适合更为柔软的色系。决断需要深思熟虑,也需要一时冲动。当晚她找到部分纸品摄影作构图参考,准备明天就带微单出门,拍一些产品照PO到小红书账号,也算正式和粉丝宣布自己即将启动的开店计划。

    想想还有点夜不能寐。

    舒栗辗转反侧许久,才阖眼睡去。

    翌日又是大晴天,路过镜湖时,她发现柳枝抽出了嫩芽,绿意遥看近却无,有些不知名的早梅也别起满头苞蕾,拢成烟霞朵朵。放眼整条长堤,半月后定是风帘翠幕,美不胜收。

    今日遛狗,迟知雨倒是没有打扮成男模,穿着

    较朴素黑色卫衣出门。

    无奈脸还是花枝招展。

    一夜春至,舒栗将便签特写一事暂抛脑后,忘本地举着相机记录新柳。迟知雨在不远处当人形拴狗桩,无聊了就看会儿手机,又往她微信不太耐烦地发消息催促:好没好?旁边有群摄影大爷注意到他,乐呵呵地搭讪:“帅哥你站到那边去可以么,让我们拍个照,拍个背影就行。”

    迟知雨问:“为什么?”

    “起到个装点氛围的作用。”

    男生淡淡打起商量:“给肖像费吗?”

    大爷们顿时乐不可支:“你想要多少,说说看呢。”

    “给个一百意思一下。”

    每天架着长焦镜头赏湖观鸟的老头们自然不差钱,还真应了这漂亮小辈的信口开河,“你来个付款码。”

    舒栗愕然回首,就见男生已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手机对准那群聚坐的阿公,当中有位戴报童帽鬓角花白的凑近,径直扫码,滴得支付出去:“帅哥你查收一下。”

    迟知雨敛目,确认一眼,走到他们指示的位置,似随意一站——他们就异口同声地叫嚷,赞不绝口:“哎——对对对,就是这样子,保持住这个姿势,好看!哎唷,好看——”

    快门音不绝于耳。

    舒栗跪服,脸是真能当饭吃啊,随便出来走两步都有金币进兜。

    她放下相机,走向那几名老头,俯身看他们的镜中成像,随即想竖大拇指。果真是老行家,审美优质,选址精准又角度奇佳。男生立于画面一隅,自然且放松。远山为幕,近水作底,而他的侧脸不输山色,是粼粼湖面刻出的峻峭剪影。

    舒栗也举起相机。

    那报童帽老头瞄见,出声告状:“哎,这边有个美女也在拍你诶,你怎么不跟她收费?”

    其余人纷纷附和,佯装打抱不平。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就是要起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舒栗停住按快门的手指。

    男生偏过脸来,起风了,远方群鸟从他簌簌流动的发梢曳过,他展眉一笑:“谁说我不收。”

    “待会儿就单独收。”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板栗工伤

    舒栗承认她被帅到了。就像风会赋予草木生命,雨滴能给水面心跳,这一幕出现时,她第一反应是懊恼,懊恼她为什么没能及时按下快门。

    人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追逐是天性。

    美好应被留下,馆藏于内存条,压缩在相片集,又或者收置到vlog里反复上映。

    因为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如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也无法再见一面当下的风景。

    最后她放下相机,眼睛看到也很好。

    迟知雨走了回来,在她不常见的沉默中,他嘴角略挑:“怎么,想扩充一下壁纸库了?”

    “……”舒栗磕了嗑下唇:“你一开口就想删掉了。”

    “还真拍了?”迟知雨扬眉,瞥一眼她手里的银色相机,应该是sony微单的入门级:“能看看么?”

    说着就摊平一只手,一副“不想给也得给”的架势。

    舒栗交出去。

    迟知雨用狗绳交换,双手熟练操作,调出相片。小画屏里,他的照片排在第一张,是他侧立于湖畔的剪影,构图马马虎虎,氛围全靠他身形撑出——再往前调,就是烟柳与花枝,还有偶遇的形色小狗。他指出不足:“就拍了一张?”

    舒栗斜他:“那要拍几张?”

    “而且还是横屏。”

    舒栗更加纳闷:“横屏又怎么了?”

    迟知雨把相机还回去,“只能拿来当电脑壁纸了。”

    舒栗被逗笑:“……你有毒吧。”

    迟知雨也撇笑,重新接手狗绳,好整以暇:“一张也要收费。”

    舒栗阖上镜头盖:“要多少?”

    迟知雨放眼看看四周:“请我喝杯咖啡,”又状似体贴地补充:“跟那群老头比,对折都不止,对你够优待了吧?”

    舒栗曲一曲拳,把相机收回手提包,前台式微笑:“迟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的每日遛狗服务就半小时吧?”

    迟知雨不爽:“你刚拍花花草草的时候,倒是没觉得时光飞逝啊。”

    舒栗说:“因为那是服务于自己的时间,我难道还要跟自己收费?”

    纯诡辩。

    他就知道,一步退步步退。他让三让再,这个女生就开始恃宠而骄。

    考虑她的确经济拮据,每天还要从百忙中抽空,为那点芝麻钱陪他和狗溜达,他决定继续当个好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折中商量:“不堂食好了。”

    女生果然应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行吧。”

    迟知雨怡然,又举目遥望附近商圈:“喝什么,阿拉比卡?”

    舒栗极惊讶地扫他一眼:“KFC。”

    —

    路上舒栗从淘宝代下单,每杯五块都不到,她低着头问迟知雨:“你喝什么口味,拿铁还是美式?”

    迟知雨不可置信地回:“你每天就喝这个?”

    舒栗摇头:“不啊,我喜欢喝Manner的干姜美式,有时自己在家冲咖啡。”

    “手冲咖啡?”

    舒栗深切感受到了不同阶级的领悟力也参差不齐:“……用热水冲挂耳咖啡。”

    “哦。”身边大步流星的男生语气稍有不满:“怎么不请我喝这款?”

    舒栗坦白道:“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富哥,当然能省则省,”又看向他:“我听许阿姨说你胃不好,那个是冰饮,你确定要喝?”

    就算他真敢喝。

    她也断然不敢请。

    万一雇主真出现健康问题,都是公伤,她这个小牛马难辞其咎。

    绝不能冒这个险。

    回过眼,她端起笑,再次探问:“怎么说?决定好喝什么了吗?”

    男生视线飘远,看看引路的狗,又看看一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懒懒开口:“那就喝热拿铁吧。”

    难喝至极。

    抿啜入口的第一秒,迟知雨就开始怀疑,这个女生根本一点不喜欢自己,喜欢一个人会请对方喝这么廉价又难以下咽的咖啡?

    但她看起来又很享受其中,神态走姿俱舒展,间或牛饮。迟知雨拿高纸杯,看一眼杯身上硕大的红K标志,他现在丝毫不开心,甚至想K一K她的后脑勺。

    弹爆这颗板栗。

    他评价:“你是真没吃过好东西。”

    舒栗回眸,表示好奇:“什么是好东西,下次你请请我?”

    迟知雨顿住。

    该死。

    一个不慎,把机会奉送到她手里。他应该当心再当心的。算了,既然她都抛砖引玉发出约会邀请,他也不能太无情,拂了人家女孩子的面子。

    遂不以为意地回道:“好啊。”

    女生果然惊诧瞪大眼睛:“真请假请啊?”

    迟知雨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还能有假?”

    她又自顾自道:“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出门吃饭呢。”

    迟知雨握高手里的咖啡:“如果出门是为了喝这个,那确实没什么必要。”

    舒栗挑一挑眉,也上下晃晃自己快空盒的美式:“虽然不算好喝,但也没有很难喝吧。”

    迟知雨服了她的品味。

    除了看上他之外,毫无品位可言。

    回到家后,等舒栗一走,他就打开大众点评,翻找出杭城所有米其林和黑珍珠餐厅,逐个浏览,从打分到菜品再到评价,又抵着额角,回顾以往浅有印象的店名。先前他基本被长辈和朋友带着,迎来送往地应酬,对这些还真没怎么细致钻研过。

    很多时候由于心不在焉,佳肴送入口腔也难品其味。念国际学校那会,课后姐姐常约闺中好友聚餐,也对捎上他这档事乐此不疲。他的存在类似于一只不俗的birkin或一碟考究的omakase,起到显著提升出片格调的作用。

    每逢他在边角“不经意”出镜,总能看到那些女生在朋友圈评

    论区统一回复:图里的帅哥是姐们的弟弟~[吐舌笑]。

    小树口袋会在朋友圈发他吗?

    也会因为跟他吃饭感到兴奋和虚荣吗?

    思及此,他对这趟薛定谔的约饭愈发期待。

    —

    舒栗倒没把迟知雨顺口一提的请客当回事,在认识他的第二天,她就见识过此人是何等恐怖的外卖刺客。倘若真要结伴外出吃饭,迟玻璃胃豌豆王子想必也会选择标价惊人的高级餐厅。她在影视作品和短视频里见识过,在那种场合用餐,多半局促拘谨、规矩良多。

    还不如路边买点炸串。

    淀粉肠是必点项,其次香脆藕盒和超大里脊,刷上鲜美的特调酱,再撒点孜然和辣椒粉。

    哇,口水开始自动分泌。

    舒栗挥去脑中杂念,专注选图,她刚拍好便签产品照,正准备将它们传导到手机。往前掀页时,又瞥见迟知雨那张湖景人像照,想一想,她将它发送至相片主角本人的微信。

    舒栗极少拍人。

    也可以说,她不擅长拍人。从平日周末探店时,梁颂宜不时出现的垮脸反应就能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陪拍。

    她为此扼腕过。

    也详搜不少小红书自拍她拍教程,潜心苦学,只为在好友面前一洗前耻。

    上午迟知雨说可以当壁纸,还对只拍一张感到不满。除去他一贯的自恋属性,应该也有对她人像摄影技术的肯定?

    可见她的短板已经有所进益。

    舒栗重新去看其后的便签静物照。

    即将上新的组合为一套六式,单图五张,用途也不单调,除去日常书写和剪裁拼贴需要,它的面积大小也跟M5内页刚巧吻合,打孔后拿来填充活页手账本也不在话下。

    优选出两张平铺的大合照,还有不同花式的个体特写,舒栗开始挨个调色。

    车库光线偏弱,为使它们与肉眼所见的更为相近,拉高亮度是必备操作,其次就是鲜明度,饱和度种种。

    她一边拖拽各项数值条,一边对比手边实物,尽量做到还原本真和低色差。

    这一忙就忙至下午。

    临近傍晚,舒栗右手手腕至虎口的部位开始隐痛,稍一动弹就会有牵拉疼,对此症状习以为常的她,当即从包中取出日制膏药,剪下半段,敷贴到有痛感的位置。

    冲鼻的薄荷味溢出。

    也让人神智更为抖擞。

    确定已经修改到最为满意的画风,舒栗深吸一口气,打开小红书账号,将它们上传,敲下标题:「我想让我的画,能被风吹起」。

    以此正式向关注她的两万四千多个粉丝透露,她将要开办独立网店的计划,并写下文案:

    “这半年一直有收到私信,问我去哪了,怎么不更新壁纸和头像了。

    其实我在偷偷画也嘎嘎画。是的,我准备开网店啦。最后一次对外授权时,我心想,为什么我不种一棵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树呢。

    所以,春天快来了,小树长出了一些叶子,就是图里的样子。

    或许,

    你也需要一片树叶吗?”

    摁下发布键后,舒栗立刻将手机倒扣到桌面,心跳急剧。她不敢第一时间去看沉寂已久的评论区反馈,抿着水杯缓解好一会儿,她才端坐起身,重新托高手机,刷新小红书后台。

    已经有八十多个点赞和个位数留言。

    她依次读下去:

    【失踪老师回归!!!!!啊啊啊好好看!!】

    【[惊喜]什么时候上新?】

    【哇塞[心心]蹲蹲蹲】

    【哇哇好像要!求问购买方式,薯店还是桃子?】

    【求胶带求贴纸求手机壳求冰箱贴各种求!】

    ……

    热情与肯定交映的评论区如暖阳照拂,舒栗浑不觉地对着屏幕龇出一排贝齿,情绪丰沛到不输第一次手捧样品,也要从眼眶间灼热地浮出。她紧攥一下双手,压下翻飞的心绪,敲键认真回复每位网友,告知大差不差的上新时间,购买平台,以及接下来会跟便签一道筹备上架的品类。发出去前还复查多遍,一个错别字不可以有。

    到云庭例行每日遛狗时,舒栗的唇角都很难复位,还频繁掏出手机,一看就会笑出来,根本无法遮藏。

    迟知雨在她身畔牵狗而行。

    小树口袋今天格外反常,不断走神就算了,还动辄埋头手机;看手机就算了,还一看就苹果肌涨高,甚至贮足打字,明显在回消息,聊到停不下来。

    她一停;

    他跟狗也得跟着停。

    请问谁是老板,谁是员工?

    迟知雨也从衣袋里取出自己手机,看眼聊天界面,还是只有他帅照一张。

    下午他回复了个“?”,女生便不再搭理,现在是在跟谁相聊甚欢呢,嗯?

    他突地注意到她右手掌侧的大块米黄色止痛贴。

    伤成这样,还能健“指”如飞地打字。

    迟知雨轻吸气,看眼蓝调时刻的湖景,又回过头来,淡着声问:“你手怎么了?”

    旁边是个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稍稍抬高音量:“舒栗。”

    女生总算抬眼看他:“怎么了?”

    迟知雨语速极快,不仔细还听不真切:“手怎么了?”

    “嗯?”舒栗一愣,举高右手,并无所谓地翻转两下:“老毛病,腱鞘炎。”

    男生凉凉开口:“这样啊,再多点打会儿字就痊愈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她妈会说的话。

    偶有偏头痛,陈亚兰女士也会这般指桑骂槐:多玩点手机不疼了。

    舒栗反应过来。

    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小红书网友,以及怎么回应大家的热心留评,却忘了这半小时的本职工作应为遛狗。

    是有点目中无人了。

    舒栗忙将手机抄回衣兜,规整神情,继而递出右手,横至男生身前:“给我。”

    迟知雨敛目瞧一眼:“什么?”

    舒栗回:“牵引绳啊,我来遛饽饽。光顾着忙手头工作,有些失职了,今天多补你一刻钟。”

    “免了。”

    不料对方撂下二字,提足就绕开这支有伤在身的小型“升降杆”。

    舒栗往肩头提一提帆布包,追过去,再三发问:“真不用我来?”

    迟知雨:“我可不想有人工伤全讹我头上来。”

    舒栗一瞬了然,打趣:“你这么有钱也怕被讹?”

    “怎么不怕?”他在幽蓝的暮色中侧来一眼:“已经被讹一顿饭了,以后还不知道要被讹什么。”

    舒栗莞尔,按亮手机,看一眼日期:“要不这样,这顿饭换我请?就今天?”

    男生勾动嘴角,似还对她上午的敷衍咖啡含恨在心:“吃什么,麦麦脆汁鸡?”

    舒栗微怔:“你喜欢吃这个?”又说:“也不是不可以。”

    迟知雨:“你想得美。”

    “那?”舒栗假装恭敬:“您说。”

    男生收短/狗绳,转身要打道回府:“先送狗回去,我再想想吃什么。”

    “好耶,”舒栗得令,又愉快地打开微信。正逢周末,她打算邀友共赴佳宴——庆贺今日的创业生涯小突破:“我给我朋友发个消息,叫上她一起。”

    迟知雨步履微滞:“还有人?”

    舒栗上下端量他几眼,不解其意:“你今天是不方便见人么?”

    心率不可抑制地上涨。

    迟知雨只觉进退两难。

    服了,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八字还没一撇,就要把他介绍进她社交圈,尤其他今天还穿的这么随便。

    第26章 第二十六颗板栗鸿门宴

    迟知雨确诊过重度焦虑,但他从没容貌焦虑过。从小到大,不比其他,“长相为王”这条赛道他一骑绝尘。老妈曾是省里艺术舞团团花;爸爸虽年少经商,个人管理却从未落下,年过半百也文质彬彬身段轩昂。他刚好遗传到他们的全部优点,哪怕是取自同一基因的迟润青,也没有他这样正极的体现。

    高中偶跟同学坐过一次地铁,被偷拍发到抖音捞人,有八十多万点赞,评论区里个人信息也扒得皮都不剩。

    等到毕业典礼,他又成为操场上的必打卡景点,当晚刷朋友圈,一溜烟全是复制粘贴版本的他和某位同学的拍立得合照。

    怎么可能帅且不自知。

    简直悖论。

    但此刻,诡异又陌生的情绪出现了。舒栗猝不及防的邀约,竟让他感到一丝慌乱。

    回去后他假借尿遁照了照镜子,越发忐忑。

    他今天实在太潦草了。

    还不能昭彰地换装,显得过分重视,被某些人误解。

    不换又觉得自己有些拿不出手……

    ——拿不出手?

    他要被谁拿得出手?

    莫名其妙。

    手接水抓了把头发,迟知雨走出卫生间,对上鞋都没换的女生的目光,平静说:“走吧。”

    她似乎在手机里挑选餐厅,瞟来一眼:“想好吃什么了么?”

    “随便吧。”今日调性偏低的他,已没有太多选餐心情。

    舒栗见他回复搪塞,反复确认:“真随便假随便?”别到时进了菜馆开始挑三拣四,影响大家吃饭心情。

    迟知雨:“真无所谓,你选。”

    步入电梯,考虑到他不耐受的胃和洁癖不小,舒栗将觊觎一下午的炸串踢出待选,查找各种单人小火锅,可以自选锅底,这样也能照顾到无辣不欢的梁颂宜。

    她低头给梁颂宜发消息:小火锅愿意吃吗?

    对面回复:不是花自己钱的都愿意。

    舒栗微微笑,发布预警:好呢。我这还有个人。

    梁颂宜:谁啊。

    舒栗措辞愈发简洁有力:狗少。

    梁颂宜:我靠?

    舒栗:你能见到帅哥本人了。

    梁颂宜:怎么把他诈出来的?

    舒栗:略施小计,顺水推舟,告慰一下我好奇已久又辛苦一周的挚友。

    见她一直搁那儿跟手机屏幕眉来眼去,笑容奸滑,迟知雨非常不解:“你跟谁说话呢。”

    舒栗迅速敛平嘴角:“跟我朋友啊。”

    两人先后走出电梯,舒栗不再看微信。刚打开导航地图,就听身侧人发问:“你朋友多大了?”

    舒栗说:“跟我一样大,我们实习时认识的。”

    沉默几秒,又听他说:“一会儿怎么称呼?”

    舒栗愣了愣。他的问话方式有点古怪,但说不上是哪里怪异,就如实作答:“她就是上次跟你便签争霸的语文老师,你叫她梁老师或老梁就好。”

    男生嘴角一扯:“是她啊……荷花头。”

    舒栗笑一声,竖起食指:“警告你啊,你见面别叫人家荷花头。”

    他轻声答,有笑意:“哦。”

    旋转小火锅门店离云庭极近,也就六七百来米脚程,位于附近商场D区三楼。

    刚到正门,迟知雨远远瞥见个身量偏高的女生兔奔而来,她身穿长款深棕羽绒服,和舒栗抱在一块儿时,像条黑麦可颂裹住了椰奶冻,他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对上她扫来的眼风:

    “靠,你是真帅啊!”

    她声线略粗,语气也很夸张。

    物以类聚;看来小树口袋私底下没少在在朋友面前提他。

    迟知雨面无波动,正声打招呼:“hi。”

    女人的笑眼盯他好半会,里头写满了啧啧称奇,又勾住舒栗肩膀,很激动:“你没骗我!”

    而小树口袋无半分羞涩:“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好吗?”

    迟知雨跟在后面,局促感减淡许多。

    “他比XXX还帅欸。”她的朋友还在感慨,听名字像是某位韩星。

    舒栗跟着回望一眼:“有吗?”

    “有啊,他脸更小。”

    “不是说摄像机会放大人脸么?明星的脸肯定比镜头里更小吧。”

    ……

    这一路,她们都在探讨他长相,百无禁忌,完全不管当事人体验和死活——看在她们基本是在夸他的份上,迟知雨憋了又憋,憋到在小火锅吧台入座。

    服务生在长桌对面询问汤底,舒栗和她朋友都点了麻辣红油番茄浓汤鸳鸯锅,而后偏头问:“你吃山珍菌汤锅吗?”

    “随意。”他正坐着,瞥一眼舒栗,又看向回转台上的荤素签串。

    “帅哥都这么高冷吗?”她的朋友也探身向前,看着他,颇为新奇。

    迟知雨辩解:“没有。”

    他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绝非无法融入,也没有刻意疏远。按理说,旁边两位都是明快人,完全不搞逢场作戏那一套,相处起来不会有碍,可他就是——

    变得拘谨。

    变得担心犯错。

    “哦——我知道了,”荷花头朋友笑说:“肯定是我们路上给他说害羞了。”

    舒栗惊讶,开始用一种直白又赤裸的目光,上下审视,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你真害羞了啊?”

    “没有。”这次他否认的语气重了点,耳廓隐隐发热。

    而她们的笑容更大更一致了。

    锅底呈上来,舒栗不再目视他,转头询问朋友校园里的轶事,迟知雨暗自泄了口气,静息聆听,也没有取出手机,以免失礼,但她们聊的内容跟他隔万重山,无法贸然破入,就继续盯某只餐盘里的土豆片,它们在竹签上排坐,一,二,三,三片,再看它们一遍遍转回自己面前。

    直径差不多大,薄厚也得当。

    一会儿就吃它。

    “你吃土豆吗?”它突然被隔壁一只手拈下来,递送去更远的地方。

    迟知雨视线被拽过去,差点没跟上。

    梁颂宜摆摆手:“等会儿,我想先吃肉。”

    “那我放自己锅里咯。”随后被那只截胡的手捏着,用筷子一一别下,坠入翻涌鲜辣的汤底。

    圈定已久的目标骤失。

    迟知雨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许久不出手。

    面前的菌汤沸腾不止。

    舒栗注意到,问他:“没有想吃的吗?还是不喜欢蘑菇汤?”

    迟知雨说:“还在看。”

    舒栗好奇:“选择困难症了?”

    他没再答话,利落取下溜达过来的一枚虾和一串海带结怼锅里,姑且算交差。

    她又招呼:“别客气,多吃,他家很实惠。”

    迟知雨:“……”

    剥虾肉时,中间的女生凑过来,当传话员:“梁老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

    迟知雨斜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舒栗正用酱料浸透本应属于他的土豆片:“她家开厂,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替她老爸发展一下客户。”

    迟知雨回问:“她家做什么?”

    “窗帘。”

    迟知雨将虾尾肉送嘴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家做绿化工程。”

    她又扭过头去告诉梁颂宜,那厢懊丧一下,继续嘻嘻哈哈,改聊其他话题,谈天说地。

    迟知雨隐隐捕捉到“相亲”字眼,不由凝神。

    “我爸妈最近一直催我相亲,烦都烦死了,你家没这样吧?”

    “没有诶,就算真让我去,我也不可能去的。”

    迟知雨伸手赶了下锅口的袅袅浮烟,也趁机挥去笑意。不防又被拉入对话,是荷花头老师伸长了脖子唤他:“帅哥,你多大了?”

    迟知雨放下筷子:“二十。”

    舒栗惊讶:“你才二十啊。”

    迟知雨看她:“二十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二十一了,”女生忽然比个“耶”,又多翘起一根无名指,洋洋得意:“现在我又比你多大一岁了哦。”

    “所以?”

    梁老师烫着毛肚,自然地接话:“女大三抱金砖啊。”

    舒栗回过脸去揪她胳膊:“乱说什么,你不也比他大三岁?”

    迟知雨没有吭声。

    他就知道,她此行目的绝非单纯的请客,还拉来了朋友助力自己的追爱阵线联盟。

    等等——他眉心一紧,不会刚刚询问他家庭背景也是在借机考验吧,考验他会不会添加别的女生联系方式。

    来的路上,电梯里的怪笑就是她们偷偷筹谋的最好证明。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不拿满分都对不起他今天造型的缺陷。

    迟知雨抿了口麦茶,越发正襟端坐,神清目明,就等着见招出招,水来土掩。

    而舒栗形色始终无恙,就像个摆摆钟、白色套娃不倒

    翁,左右招呼。见男生今日举止实在异样,锅里再度唱起空城计,她主动帮他挑了些串子,期间还询问他忌口事宜。

    迟知雨均摇头,又说不用,他自己来就好。

    她向来照顾人情绪:“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迟知雨说:“没有。”

    她又问:“那怎么基本没动过筷子?”

    迟知雨微顿,抛出虚词:“很久没来人多的地方吃饭了。”

    女生东张西望一下,吧台后方就是走道,人来人去,对习惯幽僻处的死宅确实不太友好。

    她赞同他的表态:“也是,下次还是选有包厢的地方比较好。”

    还有下次?

    “下次我请吧。”话就这么跌了出来,嘴巴快过大脑,出口一霎连迟知雨自己都错愕。

    舒栗怔了怔,架着筷子,肩略耸动:“好啊,真有下次的话,你选你喜欢的。”

    他试图辩白:“我没有不……”

    女生已扭过身子,继续跟好友说笑。

    她脱去了奶白色的面包服外套,打底高领毛衣敷在骨骼分明的肩头,她原来这么瘦的吗,明明每天穿得像头笨熊。

    他留意到自己面前被她堆叠成丘的签串们。

    于是捡出几支一股脑丢她锅里。鹌鹑蛋,雪花肥牛,羔羊肉,大虾仁,全是优质蛋白,对她够意思吧。

    如果她问起来,他就说是吃剩下的。他在心里默默掂量好说辞。

    油雾缭绕,女生单手撑着凳面,背对这里,侃侃而谈,浑然未察,而她朋友恰巧瞥见他动作。

    四目相接,她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才重新看舒栗。

    商场空调果然很热。

    吃火锅更是热上加热。

    迟知雨借故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直到拐出另两人视野,他架持了起码半小时的肩才微微松懈下来,继而取出往昔形影不离的手机,瞄一眼错过的资讯和推送消息。

    男生步履骤停。

    屏幕里,有小树口袋十多分钟前单独发来的微信私聊:

    仅一条。

    一个表情包,去社恐喷雾。

    第27章 第二十七颗板栗gelato

    她什么时候发的?迟知雨愣在那,他全程戒备,预判和等待她们的招数,完全没注意到这条不知何时钻入手机的消息。

    他又看一遍。

    心像个铃铛,被一缕微风曳了两下,叮叮的。

    他选择不回复。

    回到吧台后,女生转过脸来质问他:“我锅里东西你塞的?”

    迟知雨视线在她脸上短促地停留一下:“嗯,我吃不完,谁拿的谁解决。”

    “鸽子都比你吃的多,”她嘟哝着,“你就该带个宝宝碗出门。”

    迟知雨呵一声:“帮你省钱还不乐意?”

    舒栗翻出手机里的优惠套餐界面,示意他看:“这是团券,跟自助餐差不多,你吃的越少,我亏得越多。”

    “哦。”迟知雨倾身上前,看着那页面,一个没忍住,问出口:“消息没发错人吧?”

    他声音很低,是看不见的蜻蜓,降停在只有他们两个能注意的距离,能被周遭喧嚣轻易撵跑。然而舒栗抓到了,眨眨眼:“没有啊。”

    “我可不社恐。”他拿起筷子,夹出一块芝心年糕,咬下半段,嚣张嚼动。

    合着她白担心。舒栗放下手机,也继续对付自己酱碟里的肉片:“嗯,你是不社恐,你只是突然声带受损变得说话困难。”

    迟知雨:“说什么,你们女生话这么密,我也很难加入吧。”

    当个听众也不赖,还别有收获。

    舒栗掂拳思考少刻,灵光乍闪,拉一把朋友胳膊:“她也玩星露谷,你们老乡见老乡。”

    西瓜片啃到一半的女生抬眸,有点意外:“啊?他也玩?”

    迟知雨马上回:“不太玩了。”

    梁颂宜佯装抹泪心酸:“我也是。当了老师之后谁还有空钓鱼挖矿,一心灌溉祖国的花朵。”

    迟知雨趁势加入话题:“你俩同所师范毕业的?”

    “对。”梁颂宜又问:“你呢,在哪念书?”

    迟知雨顿住,瞥一眼舒栗,原来她并未跟朋友透露他任何个人隐私……她们到底有没有深聊过关于他的内容?

    还是说她在意的,只有他一张空壳?

    他犹疑一下,终究坦然回答:“哥大。”

    梁颂宜眉微展动,又捡了角西瓜咬一口:“CU?”

    “嗯。”

    “我大三那会儿也想申的,还想去NYU。托福都考了。”

    “后来怎么留国内了?”

    梁颂宜风轻云淡地吐出四个字:“因为软弱。我受不了凡事都得自己来,我无法想象陌生的环境,全新的生活。改变是很值得振奋,但也非常恐怖。我的恐惧超出期待太多了,所以放弃了。”

    迟知雨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原来承认软弱是这么简单、轻巧的事,就像把瓜瓤咽进去,再把黑色的籽吐出来。只因身体不想接受这一粒微不足道的异物,又或者,放任它吃进肚子也没关系。

    她又拍拍自己朋友一边肩膀,歪着头:“她就不一样啦——”

    迟知雨的双目回到舒栗脑后,她哪来的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卡通抓夹:“哪儿不一样?”

    他应该知道答案。

    可又想从她朋友口中听见,另一种,另一个视角。

    舒栗的朋友和她一样抽象,口气浮夸:“她是树诶!”

    迟知雨哼笑一声,假意求教:“为什么是树?”

    舒栗佯愠拍她胳膊,阻止朋友继续胡言乱语,别再给这个本来就擅长口吐信子的少爷提供素材了好么。

    “你少说两句吧你。”她拿起纸巾就要堵嘴。

    梁颂宜却噘高双唇,撒娇示意她给自己擦,舒栗缩缩下巴,呃一声,没辙地给她揩了两下。这个途中,她直勾勾地看着迟知雨,似是炫耀,然后将话说完,言辞奥妙:

    “因为抱起来可解压了。”

    —

    出商场途中,有经过一家门头极精致的gelato,迟知雨停步,问两位女生要不要吃。他的家教实在不允许他心安理得接受女士的消费,务必以其他方式还报。

    “好啊。”她们完全不推辞,齐刷刷弯腰,怼到橱窗玻璃外,看里头大型调色盘一般的冰淇淋品类。

    舒栗选了青白双球,开心果和香草;而梁颂宜是红紫色的草莓和浆果。

    等蛋托攥到手里,两人又自顾自地cheers合照。查看彼此手机里的相片时,她们又像叽叽喳喳攒簇的小鸟,碎碎声,清脆不吵闹:

    “哎,你那个角度更好看欸。”

    “有吗?感觉差不多吧。”

    “一会儿走之前把你的图drop给我。”

    “好呀。”

    “直接给我调过色的,我懒得弄了。”

    “ok,包你满意。”

    付完款的迟知雨在一旁留心,也情不自禁地勾动嘴角。他都说了,当听众很好,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主角。

    舒栗利索地弄好图片参数,回头找迟知雨。

    女孩子吃到甜点时那种特有的餍足和雀跃还停留在她脸上,她关注到他两手空空:“你不吃吗?”旋即自问自答:“噢……差点忘了你胃不好。”

    迟知雨将手抄进兜:“我胃早好了。”

    “哦?”她小跑几步跟上:那怎么不吃?”

    迟知雨:“不太喜欢吃甜。”

    “哇,”她莫名感慨:“你还真是……”

    迟知雨拧一拧眉心:“真是什么?”

    把她以前看过的,小说男主属性都占满了——帅,有钱,洁癖,自大,胃不好,不吃甜食。

    她又歪过脸来问:“你不会还有个医生朋友吧?”

    “什么鬼。”迟知雨也很不知所谓地失笑。

    他们的对话听得梁颂宜直乐,举高甜筒:“一会儿我俩打一辆车?”

    舒栗颔首,跟着打开高德软件:“可以啊,就定这边门口吧。”

    “你呢。”她问迟知雨,“自己走回去,能行吗?”

    迟知雨满脸不可思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舒栗也自认诡异,抿掉下唇的冰甜:“可能因为很少见你出门吧。”总觉得他像温室里虚弱的植被,玻璃罩内的玫瑰。

    “我在国外也一个人生

    活,曼哈顿比这儿危险多了。”

    “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舒栗微笑着,看向梁颂宜:“到了么?”

    “快了,还三百米。”

    相互在霓虹夜色中道别,舒栗坐入后排左侧,刚阖上车门,就听梁颂宜说,“你有失公允了。”

    舒栗用纸巾擦拭着不当心滴到手机屏幕上的冰淇淋液:“什么有失公允?”

    梁颂宜嚼着蛋筒皮,含混道:“狗少跟你形容的根本不一样!你天天跟我吐槽这个那个,我还以为是什么混世魔王,结果是个超安静超有教养的帅哥!”

    “哈?”舒栗无法苟同:“明明是他认生好吗?”

    “那你们现在很熟咯?”她的语气变得揶揄。

    舒栗想一想,给出定义:“应该算朋友了吧,如果他也认可的话。”

    “嗯?”梁颂宜欲言又止。这好像跟她看到的不太一样啊。

    “嗯什么?”

    她不爱干涉朋友情感与取向,但不代表不可以蛐蛐一下外人。未在席间提及的疑问,于此刻迸出:“狗少在休学吧?”

    “牛啊,”不是腾不出手,舒栗要给她掌声:“不愧是梁大班主任。”

    “很好猜啊。这个年纪,本来就该在读书吧。”

    忆及往事,舒栗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人。”

    梁颂宜说:“因为我们一直在遇见人啊。”

    “人就是不一样的,各式各样。每个人都是。”

    “嗯。”舒栗机械地消耗着最后那点甜筒,深以为然。

    窗外彩色灯牌晃闪。

    梁颂宜忽然说:“你还挺关心他的。”

    “谁啊。”

    “帅哥啊。”

    “你居然能问出——你自己能回去吧?搞得我还以为我今天跟一个老叟共进晚餐了,但是被妖精附体,就你能看到本体,我看到的全是幻形。”

    舒栗笑一声,仓鼠那样把剩余的脆筒尖卡嚓卡嚓送进嘴里:“你脑洞会不会太大?”

    “他情况很严重吗?容易晕倒的程度?”职业病发作,梁颂宜也认真起来。

    舒栗摇头,回顾着:“那倒没有吧……”

    转念一想,又生出狐疑,于是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出Avis聊天框:到家了发条信息给我。

    到家才晕倒的话也不算她责任了。

    不料这小子秒回:。

    舒栗:[OK表情]。

    Avis:?

    Avis:你呢。

    舒栗看了眼炫光流晃的街景,随便摄下一张过去。

    Avis:你住的够远的。

    舒栗:因为先送老梁了。

    又自行扩充:她说谢谢你的甜筒。

    Avis:你不用谢么?

    舒栗一时话堵,添加新内容:我也谢谢你的甜筒。您破费了。

    Avis这才回过来一个同样满意的OK表情。

    舒栗心服口服。看来她还不“够格”成为他的朋友。

    刚要关灭对话框,左侧大白框后有消息弹出,引用她那句“到家了发条消息给我”:1。

    舒栗:。

    他:?

    舒栗:。

    Avis:[拜拜]

    聊天界面安静下去,飞吻加目送梁颂宜下车,舒栗与她也就隔个街区。到家后她第一时间检查自己外套,果不其然,因为吃得不够及时,一些融掉的奶绿色冰淇淋渗入了衣料,送去干洗店又是一笔花销,迟知雨这个坑货。

    她将衣服掸一掸,挂到外置晾衣架上。身后,撂在床尾的手机忽而一震,她走回去,拿起来。

    Avis:到家了。

    舒栗看眼时差:才到?你住的够远的。

    Avis:你呢。

    舒栗:我也刚到。

    对方输入又停止,循环往复,持续了好半会儿。就在舒栗考虑等还是不等的间隙,消息现身:

    Avis:1

    怎么感觉这一幕如此眼熟,舒栗哑然失笑,不再回复这位一字宗师。

    胃部有些饱胀,她没急着洗澡,先靠墙站立消了会食,一边将手机举高,刷新各个社媒APP,首要关心的是小红书后台,最后才回归微信朋友圈。

    漫无目的地往下划拉时,她指端陡然顿住,Avis居然破天荒地发布了一条朋友圈,无文案,仅一张live配图。她点开来,是夜幕下的湖水,铅灰浮波之上有岸汀长椅,左上角树影摇动,背景音依稀可闻孩童笑闹。

    那笑像是能穿透屏幕,感染到她,她跟着挽了挽嘴角。

    想到之前的戏言,她点了个赞,敲字回复:风景(1/100)?

    Avis在评论区回她:想什么呢,一张顶一年。

    舒栗:那祝你长命一百二十岁?

    Avis:……

    Avis:谢了哈。

    舒栗再次放大那张图,应是随手拍,场景有些陌生,但又颇具意境,于是好奇:这是镜湖哪段路?怎么不太眼熟。

    Avis直截地回了三字:不知道。

    数秒后,他给来新的答复:你发来窗景时那段路。

    第28章 第二十八颗板栗蹬鼻子上脸

    迟知雨也不清楚具体是哪段路,他只知道,目随舒栗她们的计程车走后,他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在镜湖畔随缘地走了走,行为类似初二夜晚,需要个独处的情绪豁口,但感受迥然不同,那日是烦闷,今天却很饱足。

    要散散步,才能消化这些满足。

    接着他就收到了舒栗的微信。他克制着,没有文字提醒她,你的关心有些太过了。然而,被风稀释的情绪涨了上来。尤其在看到她郑重其事的街景报备照后,他也停下脚步,留神周遭环境,樟叶窸窣,晚空幽沉地塌下来,但湖面轻盈无比,像一张柔软的床,承托万物。

    下意识滑出相机界面时,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没有单独发给舒栗。

    怎么可能单独发她,这样跟谈恋爱有什么分别。

    但po在朋友圈就不一样了,是公开的动态,不易被过度解读。

    他更不会仅她可见。

    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相片,就不是针对她的影集。

    却没想到此人对号入座得分外麻利,引申出更多用意,还开始给他布置拍照任务。

    有够得寸进尺的。

    她是不是已经自作主张把他当男友了?

    当她继续没话找话问起他是哪段路。

    他也打开图,仔细回想,没有明确结果,只能照实回答:不知道。

    评论区没了新消息,他刷新多遍,也回看对话多遍。他的措辞好像是有点敷衍和对抗了,毕竟今天吃人嘴短,能让小树口袋从口袋里掏几颗子儿比攀登蜀道还难,因而填充细节,详述具体时间,显得自己没那么不近人情。

    结果对方讥言:谢谢你如此精确的定位。

    迟知雨:“……”

    他就知道,给她点阳光,她就会蹬鼻子上脸。

    他再也不会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洗过澡出来,他顶着一头湿发,第一时间打开微信消息,许是他消隐太久,那条动态的点赞评论数有些夸张。他点进去,一眼望不到头,迅疾滑至末端,也没找到那坨绿色头像,才回翻其余好友的反馈,最长的一条是Nio的含沙射影:

    「当你的哥们开始在朋友圈发一些你看不懂的内容」

    迟知雨叩给他一个问号。

    还有三俩同龄男性共友跟风,他均无视处理。

    迟知雨嗑了会儿下唇,想立刻删掉这条心血来潮的动态,又怕真删了惹某些人多思,追问过来,他要面对棘手的境况,于是装作没瞧见,退出消息列表,看其他人朋友圈。

    刷到舒栗头像时,他几乎有一瞬屏息。

    他慢慢在桌边坐下,改用双手操作屏幕,一眨不眨掀看那几张六宫格小图。女生拍了些火锅汤底与食材合集,翻到第五张时,迟知雨都没看到自

    己入镜,连个衣服的边角都没有。胸腔处在滑坡,隐秘地塌掉一块,但下一秒,它又被拼回原处——

    在最后一张图,他请吃的冰淇淋展示其中,就是她和荷花头老师快乐干杯那一幕。她还在上面配以同色系花字:开心果口味就是最绝的![emoji馋]

    目光定在“开心”二字上,迟知雨曲拳到嘴边,悄然无息地笑了下。

    又拢到后颈,另一手点个赞。就不评论了,他可不会像她,言行举止总是那么超出。

    —

    此后几天,舒栗都在签收样品,进行归拢与分类,车库货架的第二层逐渐被白色收纳筐填满,往三层蔓延。暇余则按部就班完成迟知雨那边的遛狗任务,与其说是遛狗,倒不如说从事他们一人一狗的督导工作。

    迟知雨一反常态,从不缺席,与饽饽也较为投契。由于男生力气更大,偶有爆冲他也能更快控绳和牵制,姿态甚至都变得专业有素。她行走在侧,反倒有些无所事事。

    一天上午,舒栗随口评价:“我感觉你们已经不需要我在场了,配合得这么好。”

    男生立刻偏过头来,目视她:“十天钱你已经收了。”

    舒栗说:“可以退你啊,之前也不是没退过。”

    他语气变得不太友善:“舒栗,你怎么这么喜欢半途而废?”

    舒栗一头雾水,活这么大她头一回被如此指摘:“我只是看你和饽饽相处得很和谐了,它吃饭喝水好像也没任何问题。”

    他不容置喙地将拉手交过来:“你遛。”

    舒栗接过去:“我遛就我遛咯。”

    自在地尾随饽饽迈出几步,身畔男生遽然发问:“你开店进度怎么样了?”

    舒栗诧异扫他一眼,没有隐瞒:“就剩胶带样品没收到了。”

    他又问:“叫什么?”

    舒栗试图确认:“你是说店名还是什么?”

    “店名。”

    舒栗玩心忽起:“你猜。”

    “小树口袋?”

    舒栗沉默一秒:“……怎么诓不到你?”

    “你还能有什么奇思妙想?”

    “你就有了?支付宝都懒得再起个网名的Avis老哥。”

    “……”迟知雨理屈词穷,不再和她对呛,转而问出其他困惑,施施然:“其他产品不用投票?”

    “不用,我自己选好了。”

    他快扫来一眼:“荷花头老师选了吗?”

    舒栗眉心微蹙:“没有,不是都说了是我自己挑的。”

    “哦。”

    舒栗忽的心领神会:“喔——你闲了?”

    “关心一下就说别人闲,少以己度人。”

    “谢谢关心哦。”

    她转眼睇迟知雨,怎么会有人从这种死亡角度看过去都不坏其神:“你呢。”

    “什么?”他目光降过来,却不久留,一刻弹回人行大道。

    春日的一切都急剧且蓬勃,万木生长,嫩柳拂堤,延绵成青忽忽的雾阵,于风中婆娑。

    “不是还半年才复课,有做过休学规划么?”

    风挟来某些不知名的花香,若有似无。男生唇边浮笑,信口胡诌:“准备上午补觉,下午cs2,傍晚lol,饭后打瓦,睡前星露谷,中间腾一小时遛狗。”

    他丝滑不断的游戏串烧令舒栗连连肯首:“好充实有序的生活哦。”

    猛一想起他前几日回给梁颂宜的说辞:“你不是不玩星露谷了吗?”

    迟知雨面色微滞:“复吸了不行么?”

    “善变的男人。”

    “善变的女人。”

    “有么?”

    “三分钟前,是谁又要撂挑子不干了?”

    “……那是因为觉得你很行了。是对你进步的肯定,对你和饽饽情谊的赞许,自觉退居二线当顾问。”

    他顺着话讲:“顾问也得随叫随到在旁边待着吧。”

    舒栗张开虎口,比划起二人间也就十来公分的距离:“现在在你旁边的人是谁?不是我吗?”

    迟知雨噤声。

    他注意到她同只手上的膏药贴已消失无踪,只余干净的皮肤,眉梢微挑:“你手好了?”

    舒栗跟着瞟一眼:“嗯,贴几天膏药就没事了。”

    他又问:“哪天开业?”

    舒栗也被问住:“还没定,大概率三月中吧,回头看看老黄历上有无吉日。”

    她腾地瞪亮双眼,露出心怀不轨的笑:“干嘛打听这个?要来给我消费支持一波?”

    他哈一声,连蹦几个三字词:“纯好奇,别期待,没结果。”

    “问到就是有心,”她却无比真诚地感激:“有心就要感谢。所以,谢谢咯——”

    —

    回到家舒栗就翻了翻老黄历app,三月是好月,万物萌发,诸事不宜的日子很少,她优先看起那些适合“动土、开市”的日期,至于属相八字,她一律不知,就没有考虑在列。

    将几个备选日期记入今日手账,她又给负责印制胶带的厂家发消息:明天可以发吗?

    对方或许是下班了,没有回复。

    舒栗不再等待,决定明天再将贴纸和明信片整理一遍,提前拍些曝光照发到小红书,增加热度,吸引消费。想到这儿,她又打开那个每天进出N次的红底白字图标,瞄了眼后台数据。

    上回便签博文的反馈稍显一般。老粉对她有滤镜,自然看哪都好,但几天积攒下来的真实流量不会骗人,仅有四百多点赞,比起她之前偶尔能冲到七八千赞的壁纸分享,多少有些落差。

    她又切小号翻了翻一些关注许久,同样也是画手起家的文创主理人,对比着她们的首页流量和店铺销量,估算自己首期上新大致会有的销售结果。心中基本有了底,才退出软件,去复查保存在笔电桌面的画稿和设计图。

    并非不好看。

    相反评论区都大夸特夸,也不欠缺个人风格,只是这种推广展示性质的po图容易被平台限流,再者就是,现阶段文创市场的饱和率很高,要想闯出一片天,开发出爆款,除了努力,实力,心力,或许还需要一些出众的创意与天赐的运气。

    不过,世上事难有一蹴而就者。

    先踏踏实实照计划前进,等到第一道浪潮过去,她再考虑如何更新零件或改换航道,以捕捞更多的鱼只。

    翌日遛完狗,舒栗捎上新买的大号乳白背景纸,在库房拍完产品图就离开这里,迁移至星巴克,准备抽出几小时修图。

    连午餐都就地解决,她加了份酸奶和鸡肉可颂,一边往嘴里挖,一边对比挑选网站链接里的白色飞机盒。

    文创相关事物都小而琐碎,必须井井有条,也必须耐得住心性。

    临近三点,手机嗡响,她举起来瞄一眼,居然是许久未现身的房东老师打来的电话。一股不妙的直觉胃酸似的反上来,她心一咯噔,忙不迭按下接通键。

    她将手机贴到耳边:“汤老师,你好啊。”

    老头不接她的问好,反倒深深叹口气:“姑娘啊,我这个房子租不了了,你快过来一趟把东西搬走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颗板栗理发

    舒栗很久没有过这样心惊肉跳的时刻了,她从小善于规划,善于统筹,既定的事件能妥善安排,未发的异变也能灵活应对。针对租房一事,她有设想过租期一到,房东没准会收回或涨租,但人祸绝不在她预料之内。

    挂断通话,她把可颂的最后一截塞嘴里,咀嚼着收好笔电和水杯,就快步奔去地铁口,一路小跑到小区。

    据汤老师所说,上礼拜同小区有外租车库电路故障着火,把别人家一楼卧室都烧毁了,现在社区街道正在对违规用途的车库进行严查清退。

    汤老师已在车库门外候着,满脸焦愁,朝她招招手,眉拧成疙瘩:“哎呀,姑娘,我是真不好意思,下午两点物业突然找上门来,要我们赶紧搬走。”

    舒栗脸颊跑得通红,一边喘气,一边取门钥匙:“这太突然了,汤老师,你让我怎么办啊。”

    她发现门已掖着条缝,一把推开,示意老人看里边:“我才装好的货架,东西都在上面。”

    汤老师也很无奈:“我知道啊,他们过来看过了,还说全是纸制品,易燃物,更是不得了,叫我赶紧处理,回头社区怪罪下来,罚款更多。”

    他取出手机,要调出微信消息:“你看啊,群里公告也发了,自查自撤,限期自行清空,逾期要断电处理,还要罚钱。我也么得办法,该赔赔,押金和房租钱我都退你,一毛不要,好了吧?”

    舒栗一眼没看,只觉心堵,深呼吸两口:“这不是……房租不房租的问题。”

    ——是她这么一大堆东西,一时半会能搬去哪里。

    她看眼手机时间,梁颂宜在上课,不便叨扰;又抓抓额角,看向汤老师:“你说说,让我这些货怎么办?”

    老人循着瞧几眼:“你这架子能拆的吧?”

    舒栗说:“可以。”

    她掐住一边腰,略带火气:“拆了之后呢,放哪?我要是能带回去,也犯不着租你家车库,对吧。”

    这姑娘比他想象中刁悍和咄咄逼人,老头烦恼地啧一声,软下语气商量:“要不这样子,你东西拆完先在我家放几天。”

    他抬头指一指楼体:“我就住这栋三楼,302。”

    但也只是缓兵之计,最终通牒紧跟其后:“最多就这样了。还是得快点拿走,一直放我屋里的话,你我都不方便,你说是不是?”

    这时有车开过来,是辆白色沃尔沃SUV,刹停在他们隔壁空位。

    舒栗瞧过去,是先前有过两面之缘的童满姐,她拎上副驾的tote包,又把车窗合拢,下车询问状况。

    都是街坊邻居,她认出老汤,唤了声:“汤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你没看业主群消息么?”

    童满回:“我都屏蔽的。”她信手打开翻两眼,弄清原委:“意思是要栗子赶快搬走是吧?”

    汤老师有些意外,眼在两位年轻女士身上来回扫动:“你俩认得?”

    “她天天来,总能碰上的,”童满正声道:“你这样临时通知,临时赶人,有点不讲理了吧。”

    好像身侧忽的竖起一片遮风的阔叶,舒栗微微酸涩地“唔”了一声:“倒也没驱赶啦,就是让我尽快。”

    “我的天奶奶,”老汤也委屈得不行:“我给她想办法了啊。舒小姐,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帮你想法子,有没有帮你延长时间?我也是被临时通知的那个啊,这小区里要搬的又不止我这一间。”

    童满丝毫不让:“有隐患也是你选的。我家车库就拿来当车库,从来不用担心这些。”

    “那车库也是她选的啊。”

    “所以了,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老头自知说不过她,叹口气,破罐子破摔:“再说多少也无益,就先按照我的办法来。”

    舒栗脑子转飞快,现下的她的确别无选择,再租新库房绝非一两日就能搞定,当务之急是先给样品找一个临时庇护所。

    她抿抿唇:“就按你说的来吧。”

    童满问:“什么方法?”

    舒栗看她:“先把东西拆了放汤老师家里,等找到地方再找车拉过去吧。”

    童满说:“你先放我家来,我一个人住,地方大得很。汤老师毕竟年纪大了,又是箱子又是架子,横在家里面,磕磕碰碰摔到哪了也不好。”

    “你这人——”老头欲言又止:“不愧是教口才班的哈,嘴巴就是不饶人。”

    童满款款一笑:“我没别的意思,还不是担心您身体。正好我和栗子都是女孩子,也方便进出上门,是不是?”

    舒栗快哭了。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的姐?

    她又轻拍一下舒栗肩膀:“我就住汤老师楼上,”随即冲她身后望一眼,估算着东西需要的空地大小:“我家客厅肯定摆得下,你要不要先跟我上去看看?”

    —

    目送童满姐驱车离去,舒栗几欲潸然。女人只是回来取个东西,四点半还有课,还能这样义不容辞地帮她到底,甚至将家里备用钥匙也给到她一把。

    她不能再手忙脚乱,坐以待毙。

    舒栗稳下心,脱掉棉服,捋高袖子,将二层的几只收纳盒挨个拎下,又用干毛巾拭去上方浮尘,再提出桌肚的工具箱,左右翻开,挑选着上次使用过的螺丝刀。

    刚卸掉一层,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将毛衣开衫扣子敞开,看眼时间,计算着分解整张置物架大约需要的用时。

    今晚的遛狗任务肯定是来不及了。

    明后天恐怕也要请假,再为找房一事东奔西走。

    即使童满姐宽和仗义,不介意她堆放多久,但她也迈不过心里那道麻烦他人的高槛,更何况胶带也在路上。上新在即,她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物色到新的创业根据地。

    车库虽便宜但风险过大。

    之后还是得吸取教训,租赁正规渠道的用房,哪怕成本高点,起码能规避本不必要的难题。

    先不想这个。

    舒栗摘下防护手套,点入迟知雨头像,给他发消息:我这边有点急事,今晚和明后天应该都没办法过去遛狗,你或者阿姨陪一下饽饽吧。收到回个1就行。

    而后将手机撂到桌上,继续拆除剩余的架骨。

    刚挪下一层死沉的铁板,将它靠放到墙边,手机滋滋作响不停,舒栗走回去,见是迟知雨打来的语音,她接通又去看文字消息,发现他一刻钟前回了个:你怎么了。

    她奇怪地发问:“你没看到我消息吗?”

    他的语速和咬字很少如此正经:“是你没看到我消息吧?”

    “我看到了啊,”她重复他的文本回复:“‘你怎么了’。”

    那头追问:“对啊,你怎么了?”

    感觉要无限循环一些无营养对话,舒栗本就焦头烂额:“我不是说了吗?急事。就在第一句,你没看到吗?”

    他说:“那也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吧。”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都旷我工了,假条都得写清楚原因的。”

    他也太资本家了吧。

    舒栗服气。

    她鼓了鼓腮帮,告知:“我租的库房出了点问题,要赶紧搬走,所以未来两天会比较忙。”

    他跟没听见原委似的,自顾自地问:“你没大碍吧?”

    舒栗一字一顿:“我、很、有、大、碍!”

    他继续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你受伤了?”

    “没有。”

    “哦……”他似乎在那端顺了口气,问:“你现在在库房?”

    舒栗“嗯”一声。

    那边又说:“在哪?发定位,我来帮忙。”

    —

    舒栗环顾四下,好像还真没什么他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哦,不对,她注意到地面的手动螺丝刀。反正少爷闲着也是闲着,当一趟配送员也算出门散心,更何况这里离他家不远,于是发问:

    “来的路上方便帮我去超市买个电动螺丝刀吗?”

    “我家有。”他说。

    “哇,”舒栗倍感惊奇:“你家居然有电动螺丝刀,知道摆哪儿吗?”

    对面明显沉默一下,压抑着语气:“当然。”

    “那带过来吧。”

    “可以。”

    不知何故,调侃完迟知雨又见他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会让她的情绪灯泡转亮几度。舒栗浅浅笑一下,将地址从微信传给他,又交代:你尽快,别在湖边慢慢溜达,我时间很紧张。

    Avis:知道了。

    一刻钟后,正要拧开水杯喝一口的舒栗,听见墙外传来断续轰隆马达声,又一个急刹。她放下保温杯,走到半开的门框旁,探身望一眼。

    夕照下,一辆造型颇为浮夸的跑车伫停在不远处路口,亮锃锃的,与斑驳陈旧的小区环境格格不入,似身镀灰银的变形金刚合拢机体,匍匐于地表等候指令降临。

    科幻片?

    这是舒栗大脑里闪过的第一念。

    接着,车身忽的飞起一瓣扇页,驾驶舱中有人迈出,长身直立,又低头看手机,四处张望。

    有位阿姨推着婴儿车路过,频频回首;

    又有俩穿校服的小孩骑山地车梭过,哇哇猿啼。

    舒栗忽然有点不想打招呼。

    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认为这种场景少女心爆棚?

    等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会尴尬到无所适从。

    她见男生走去副驾开门,拿了只提箱出来,才做足心理建设,吸一口气,没再看微信里的回话,跨出车库门,冲他挥挥手:“哎——这边——”

    与迟知雨顺利接上头,她稍有些无法直视他:“你……”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被那跑车无形碾过,思绪扁平,一言难尽。

    “我什么?”他的语气却很闲逸。

    “东西给我吧。”她甩掉吐槽的念头,凛然伸手。

    迟知雨交过来,又打量车库内部设施与环境,不可置信:“你住这儿?”

    “……我的产品住这儿。”

    “哦。”

    她忍不住催促:“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生微一挑眉,不甚理解:“嗯?”

    “我说了来帮忙啊,”他大咧咧走进来,停在已被“斩首”的储物架前:“要拆这个?”

    舒栗:“嗯。”

    他又去提一提斜倚在墙角的隔板,回眸惊叹:“舒栗你力气挺大啊。”

    她趁机隔空挥拳恐吓:“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别在那四处点评了,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他走回来:“东西给我。”

    舒栗不明其意:“什么?”

    迟知雨:“我带的工具箱。”

    “哦。”她信疑参半地交出去。

    男生将它拿去她桌边,桌布像个小花园一样铺陈在上面。刚要搁下,他停住问:“能放这吗?”

    “您请。”

    他手指利落掰开搭扣,将工具箱展开,又转头凑到支架边缘的洞口,捡起搁板上一粒螺丝钉,送至眼前。判断完上方的螺纹,他低头从工具箱中选出适用的刀头,纯熟地拼装上去,又摁动开关,判断是否可用。

    他动作行云流水到舒栗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协助一二。

    连问出一句“你怎么用得这么熟练”都显得唐突和折辱。

    车库内光线晦昧,男生的刘海滑过眉毛,几乎盖到眼睑。她蓦地想起那日湖岸的惊鸿一瞥,它曾风起如荒草,鸟儿从上方掠过,今日又化为倒垂的水影。

    “你好像该理发了。”

    怔忪间,舒栗没来由地评价一句,脱口而出时她自己都有点迷惑。

    迟知雨撩起眼皮,是有几丝发梢轻挠着睫毛,他感受着,没有反驳:“好像是。”

    他回过身,上下扫眼架体结构,对准孔眼,开始旋卸那些螺丝和螺母,从上至下,动作顺滑且有节奏,甚至嗒嗒出某种打击乐器才有的韵律感。

    机器果然强过人力太多。

    效率翻倍上涨,舒栗突地无处安置自己。

    她注意到他的手背,在幽暗的光线里白嫩到胀眼,不由上前提醒:“需要手套吗?”

    钻头声骤停,迟知雨瞥来一眼,不以为意:“好啊。”

    舒栗立刻褪下自己的,左右相叠着,交出去。

    男生没有接。

    她歪了歪头,抬眼看向他:“不要吗?”

    他目光闪烁一下:“我手应该比你大很多吧。”

    “这是均码,男女都能用,”舒栗侧头瞄了眼书桌抽屉,回想确认:“就这一双,我这没别的了。”

    “哦。”迟知雨这才将螺丝刀递给她,将手套快速戴上,女生皮肤的温度还敷在里面,热烘烘的,像是埋入久晒后的干燥的细沙。他忍不住窥看她托着螺丝刀的手指,又快速错开。

    还好今天前没有去理发。

    因为耳朵现在肯定红得不像话。

    第30章 第三十颗板栗侠义之风

    有迟知雨帮助,预估的货架拆卸时长压缩到仅剩一半。临近六点,横梁都已归拢到地面,而层板也牢靠地堆放到一块儿。舒栗还拿来一只空纸盒,专用于摆放螺丝和卡扣。

    中途舒栗去小区正门买了瓶纯净水回来。

    男生睨着递过来的绿色怡宝,嘴微撇:“我只喝依云和antipodes。”

    舒栗收回手:“爱喝不喝。”

    他这才伸手,勾一勾:“逗你玩的,拿来。”

    舒栗见他戴着黏灰的手套,提出建议:“我帮你拧一下盖子吧,手套很脏。”

    很脏吗?迟知雨后知后觉地看一眼,是有点不堪入目,但勉强能忍,并乐享其成:“好啊。”

    女生轻巧地捻开,把矿泉水瓶交出去。

    迟知雨咕嘟灌掉半瓶,从舒栗角度,恰巧能见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他肤色太白了,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异性都要洁净细腻,所以周身的棱角也不鲜明。

    又或者,她之前从未仔仔细细打量过他。

    她微笑着评价:“没想到你动手能力这么强。”

    “安装家具是留子的基本修养好么,”他自傲地说着,把水递回来:“从小到大我的主机也都是自己装配的。”

    主机?

    舒栗思索两秒:“是指你书房里的那台主机?”

    他勾勾唇:“对啊,”又斤斤计较地回击:“之前不是还说是电竞房么?”

    舒栗惊服:“我讲的每句话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迟知雨猛一顿住,偏开脸,唰得抽出边角孔眼的支架:“因为我本来就记忆力了得。”

    舒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迟知雨被她笑音的调调儿灼到:“又笑什么?”

    舒栗作答:“就觉得……”她挑选出妥帖的措辞:“你还蛮可爱的。”

    迟知雨不再言语。

    他挪到另一边去卸支架,远离她几寸。片刻,他低气压地咕哝出几个字:“不帅么?”

    舒栗抿抿唇,讲堂朗诵语气,字正腔圆:“帅,惊天动地的帅,惨绝人寰的帅,帅得车库现在都不用开灯,全都被你的帅映成了白昼。”

    迟知雨:“……”无聊。

    他拉下最后一层搁板,抬手召唤:“过来搭把手。”

    舒栗得令,快步走到另一头。

    两人一左一右躬身,一道将那块隔板移放至墙角。铁质的层板承重扎实,自重自然也不轻,这样架着腾位时,迟知雨不由得多看舒栗几眼,这女生怎么独自做到的,当代女项羽名号非她莫属。

    总算拆解完毕,他听见她满意地长舒了口气,又一刻没闲下,开始整理那些收纳盒里的纸制品,点数起它们的数量。

    “还有人偷这个么?”他在她身边站定。

    舒栗头也没抬:“今天有物业检查过。肯定拿出来看过,我怕他们手脚没轻重,给我弄出货损。纸很脆弱的。”

    迟知雨也屈膝下蹲,拿出一叠便签样品。光感不强,依稀判断出有80%概率是他上次选中的那款后,他唇角迅速掠高一下,又收回去,捡其余收纳箱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贴纸,嵌有各色可爱的手绘小画,夹在薄而透明的自黏袋里,像他幼儿园会玩的东西。他那时迷恋汽车,入夜后曾恶作剧地将各种型号和颜色的大卡车贴满迟润青卧室门外侧。

    翌日清晨,与闹钟一并响起的,还有姐姐震彻云霄的尖声大叫,他躲在被窝里闷笑不止,乐不可支。

    “能送我一张吗?”

    浸泡在儿时回忆,他起了玩心,忍不住脱口问出。

    舒栗有些意外,倒没有抠搜小气,一口答应:“好啊,你拿一张吧。”

    意外的不只是她,迟知雨瞥她一眼:“真给我?”

    “当然啦,”她扭头看眼门外:“你今天不辞辛劳不远万里地过来帮我,只要一张贴纸当酬劳,怎么可能不愿给?”

    “我可没说只要一张纸。”

    舒栗警惕:“还要什么?”

    “再议,”男生哼出一声轻笑,将贴纸揣到兜里:“纸我先拿走。”

    舒栗大方地一撩手:“拿,尽管拿。”

    迟知雨:“算你有点良心。”

    女生闻言,整个上身歪过来,眼神贼兮兮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被迷到了,忍不住想拥有。”

    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他第一次见到双目如此分明的女孩子,是浸在水面的玻璃球。

    心脏好似被人抓握住,在不断往内挤压。他竭力平静道:“好久没玩贴纸了而已。”

    “切,幼稚。”她嘟囔着,终于挪远了。

    迟知雨因此能松口气,回过神来,机关枪式反击:“谁

    幼稚了?你还创造贴纸呢。创造贴纸更是幼稚中的幼稚,专门生产幼稚的幼稚大王。”

    她因为他绕口令一般的话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坐倒在地上,随即转过眼来看他:“有童真不好吗?”

    迟知雨不知道。

    他没少被形容过幼稚,父亲,母亲,还有一些朋友。

    十七岁之后,幼稚就沦为彻头彻尾的贬义词,是理性与智慧的对立面,是一个体面的成年人必须摘掉和撕毁的标识。

    装点完毕。

    迟知雨起身:“你这些东西要搬去哪?”

    舒栗定神,额角又开始跳疼,刚隔绝了一会儿当下的难题。她垒起两只箱体,也站起来,食指示意天花:“准备放到楼上。”

    “你真住这儿啊?”

    “屁咧,”舒栗又换拇指,隔空戳了戳墙壁:“是隔壁姐姐帮了大忙,允许我先放她家几天,但不是长久之计。”

    早说啊。

    原来在这等着他。难怪爱财如命的小树口袋如此大方,甘愿双手奉上一张自己本可以出售赚米的货品,结果都是引子。

    那就炸给她一点惊喜的焰火吧。

    讲出口必须是镰仓花火大会的水准。

    迟知雨手插兜,摩挲两下着清凉、光滑的贴纸袋,漫不经心道:“放我那吧。”

    “啊?”女生果然震撼地唇瓣微张,还继续装腔作势:“为什么?”

    常在海外漂,他对租房并不陌生:“不是等着要地方放东西么,反正我家挺空的,你跟隔壁也没有很熟吧。

    “我跟你也没有很熟啊。”

    ……靠,她为了激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丧尽天良的台词,刚刚摘手套的是谁?刚刚嬉皮笑脸靠过来,将贴纸贡上来的又是谁?

    好男不跟女斗。迟知雨沉住气:“你也请她吃过饭?”

    也相互报备过?也相互/点赞过朋友圈?

    舒栗回:“那倒没有。你家也不适合当库房吧,像上帝会住的地方,纤尘不染的,谁会把那里当仓库。”

    “……”

    还好他早在来的路上就认真考量过,迟知雨按原定计划开口斡旋:“那要不算我投资,当你股东。”

    “绝对不行,”舒栗头摇成失灵的风扇:“本来就是小本买卖了,还要被你分走一部分利润,还让不让人活了。”

    迟知雨微微咬牙:“抵消遛狗费用呢?”

    舒栗转转眼,火速心算:“那这房租也太贵了,一个月2700,我不如直接租门面房。”

    就是想白嫖他和他的湖景豪宅是吧!

    这样跟半同居有什么区别?太让她坐享其成、称心如意了吧,这样获得的爱情还经得起什么风霜和考验?

    他都忍让到这种地步了,他是什么很廉价很易得的男人吗?

    刚要以退为进,开口说句“行了,就先摆我那”再将计就计时,女生反倒松动蹦出二字:“也行。”

    “什么也行?”

    “就搬去你那边。我按照现在的月租金价格付你,等找到满意的库房后再搬出来,你觉得呢?”

    迟知雨一顿,拖拉几秒,佯装犹豫与斟酌:“行吧,先这样吧。”

    又在内心哂笑,放心,你找不到。他就住在全浙省最顶尖的房子,除非她一夜暴富又脑子一抽非要再去北上广深找罪受。

    舒栗也考虑到了迟知雨房子的稳定性。

    遛狗任务尚未结清,如果将库房搬去他家的话,就不必来回折返,通勤时间缩短大半不说,还不用烦扰到童姐姐。最重要的是,他半年后才复学出国。最起码,这半年内,她不用再担惊受怕,某一时刻房屋又遭逢意外事故,也有足够的时间再找寻求物美价廉的新房源。

    省时省力省心,何乐而不为。

    面前这家伙大多时候无所事事。他睡他的,她忙她的,开店前期货量有限,打包仅需一隅小角,两人互不耽搁。

    迟知雨的提议,的确是权宜之下的最优解。

    他人真的很不错诶。

    有侠义之风,能在她艰险关隘处拔刀相助。

    “谢谢你。”舒栗由衷地说。抽空就去灵隐寺烧香拜佛,虽有波折,但她近来的贵人运也好到爆表,万物守恒定律果真不假。

    看着女生感激的模样,再听着她认真的话语,迟知雨心头有无法言说的畅快,突地浑身都来了劲儿。

    他扫一眼腿边堆叠的PC箱,一声令下:

    “现在就搬,我开了车。”

    她说纸张很脆弱。

    可一整箱搬起来却又极有分量。

    跟着舒栗将收纳盒往车那迁移时,他注意到她今天没有使用抓夹,而是扎着小揪,发尾翘动,似圆乎乎的红头长尾山雀,而发带上嵌着的三角几何图案是它的喙。十岁那会儿,迟知雨迷上观鸟,每天握着望远镜早起出门,常在自家园林里四处转悠,屏息静气地循音觅迹;周末则必去植物园和西溪湿地,那是他除了系统培养的各色项目技能外,唯一一个自我发掘的兴趣所在。

    后来升入初中,数学和科学课业强度剧增,每周还有各种Presentation训练,英语辩论,社会实践……他再无闲暇去触碰和探索真正的喜好。

    那只没有追到的长尾山雀,就像他偶一撞见,便转瞬飞走的本真,从此消逝在叶影里。

    舒栗停在车前,她从未见过如此低矮的车,开始疑心,后备箱是否能承载下这么多东西。

    她不了解也没接触过实体的豪车,但看车主那么自信昂扬,也许车外有车别有洞天呢。

    静灰的暮色被光束映亮,有辆白车刹停在他们身边。

    车窗降下来,是童满白亮的面孔,噙着笑。

    舒栗忙颔首与她问个好。

    对方从驾驶室望过来,目及舒栗身后男生,年纪约莫与她一般大,笑问:“栗子,有人来当你帮手了啊?”

    “是啊,”舒栗突然有些不知如何介绍迟知雨,说朋友好像过于亲近,说老板更是诡异,但也没别的选项了。最后只好选择前者:“找朋友过来帮忙了。”

    朋友?

    你就嘴硬吧。

    迟知雨在心底乐一声,瞟了瞟女生脑后风波不动的“鸟尾巴”。他可没有跟朋友戴同一只手套的癖好。谁说好兄弟就该穿一条裤子,和Nio穿一条裤子他只会觉得漏风和膈应。

    “你好啊。”童满也和他招招手。

    “你好。”迟知雨抱着箱子,一动不动。

    见舒栗身畔的帅弟面目疏冷,童满不跟他多话,继续看女生:“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下课赶紧回来了,现在多个人也好,我就放心了。”

    舒栗差点要像日本人那样三鞠躬:“太谢谢你了,我这边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就等运走。”

    “对了,”她再次看向童满,指了指身后的迟知雨:“我准备先把东西搬到他那边去啦,就不麻烦姐姐你了,真的很感谢。”

    姐姐。

    迟知雨不由分心。

    她叫“姐姐”的语气怎么这么顺耳?

    叫“哥哥”会不会也是这种腔调?

    眉尾痒嗖嗖的,他腾出一只手挠两下,掩饰笑意。

    两个女人有来有回,对山歌似的隔着他的座驾互诉衷肠。

    迟知雨再度感到难以融入,索性干站着。

    好在很快有车驶来,童满要给对方让位,这才打上方向盘将车填入自家车库。

    “你朋友不少啊。”身后竖起一道声,听着有点怪里怪气。

    舒栗深以为然:“那当然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

    童满姐降下车库的自动卷帘门,也跑过来帮忙。舒栗见她身穿白大衣,更是羞赧难当,连忙推却:“真不用了童满姐,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这算什么,我们

    学校活动多,我经常搬东西呢。”女人不放心上,利落地解开外套纽扣,脱掉撂至书桌,捞夹起地上四根支架就往车边运送。

    舒栗双眼冒光。

    天,这就是姐姐的魄力和滋味吗?

    这时,桌上突地抛来另一套黑色短夹克,舒栗循着望过去,是迟知雨也脱掉外衣,去搬墙边窄长的搁板。

    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格外修长,像收置在橱窗内的等身展示人偶。

    “一起吧。”舒栗迎上前去。

    他单手夹着,掠身而过:“不用。”

    舒栗:“……”

    她在后头高声提醒:“别掉路上了,我可不想再补零件啊——”

    夜色里,男生的步态微微凝滞一下,又拔足迈向目的地。

    舒栗不敢偷闲,累好脚边两只收纳箱,紧随其后。

    童满姐却没有再折返,停在迟知雨车边,掂起手,摸着下巴琢磨。

    她望向迎面而来的男孩子:“你……就开了这辆车来?”

    “嗯。”他淡淡应着,将搁板小心放置到水泥地面,没有磕碰到一点路牙。

    童满推测:“我感觉你这跑车放不下啊。”

    迟知雨跟着打量一眼,也有几分后察的惊疑。是,没后座就罢了,前备箱连大点的的行李箱都难塞,遑论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

    失策了。

    他来得急,光想着如何帮小树口袋解决样品去处,没有面面俱到考虑到每一处。

    她不会为此瞧不起他吧?觉得他很不靠谱,就跟他的车一样,中看不中用?

    迟知雨余光留意到舒栗正小跑而来,当机立断地取出手机,点触屏幕:“我叫货拉拉。”

    舒栗见状,微喘着,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童满说:“我车空间大,用我的。”

    迟知雨不由分说地抬起手机:“姐,我已经叫了,就不麻烦你了。”

    童满倒也不介意,眼弯成月牙:“行,你照顾好栗子,我就先上楼了啊。”

    迟知雨:“好。”

    舒栗想送她;她又将女生一把推回,叮嘱:“搞定了微信知会我一声就好。”

    舒栗感激应:“好!”

    女人一走,只余下并立的两人和一堆杂物,以及一辆快趴到地里的靓丽跑车,在早春的夜晚,风中萧索,静候货拉拉救场。

    鼻端卷来极淡的暗香。舒栗忍俊不禁,似被此情此景逗乐:“这是什么车?以前没见过。”

    迟知雨回:“迈凯伦720S。”

    “还是蛮好看的。”

    “那肯定。”

    “就是……”她仍是咯咯笑,措辞都难以连贯:“什么……都装不下……”

    “怎么就什么装不下了,”迟知雨也跟着笑出声,难得幽默:“它今天就当树拉拉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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