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风平浪静,没人再来偷麦子。
草棚子敞着口,天边蒙蒙亮,棚子里的光线就刺人眼皮。
谢韵仪睁开眼,就见林染坐在草棚外,一条腿曲起,托腮看着天边。
清早冷白的晨光笼着那张柔和的脸,含笑的桃花眼里,掩藏在平静下的犀利散去,添了几分柔和,看起来沉稳又可靠。
谢韵仪觉得不可思议,两人年岁相当,明明她才是见识广经历多的那个。偏偏小山村里长大,没读过书,没出过县城的林染,让她觉得深不可测。
什么样的际遇,才能让人在一夕之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醒了?”被灼热的视线盯着,林染回过头,抬起眼皮,“你头上有草屑。”
谢韵仪脑子里的疑惑,瞬间被扔到一边。她摸了摸头顶,薅下来一根折断的麦秆,问:“还有没有?”
林染仔细瞅瞅:“大的没了,还有碎的。”
谢韵仪凑过来脑袋:“你帮我拿下来。”
林染嫌弃的转头:“太多了,我懒得一根根弄,你回去拿篦子篦。”
谢韵仪想象自己顶着一头碎草屑,从村子里穿过的画面,心里一激灵,跟蚂蚁咬似的不自在。
她弯唇一笑,晃着林染的胳膊,柔声撒娇:“好阿染,你帮帮我,帮帮我嘛!”
林染身体一抖,奋力抽出胳膊,拍拍上面的鸡皮疙瘩,嗤笑:“我可不吃这套,矫揉造作!”
谢韵仪气得挠头发,鼓起腮帮子哼声,心里恨恨:迟早有一天,要让阿染在她面前温言软语小意奉承!以报今日,不对,很多日不敬之仇!
睡了一觉,谢韵仪脑子里好几个主意,她眸光一转,拉过林染,小声嘀咕。
半晌,林染目露惊叹:“不愧是大小姐,有的是手段!”
谢韵仪得意:“这法子虽然简单,破绽百出,不过,对付见识浅薄、愚蠢好利的偷麦贼,应该够了。”
她又凑过来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想到了这么好的办法,你帮我择草屑。”
谢韵仪坚信,没人能在这种时候,拒绝得了这样聪慧可爱的姑娘!
林染胡乱撸一把她额前的秀发:“好了。”
谢韵仪不信:“真好了?”
“没有碎草屑,我刚才随便说说骗你的。”林染意味不明的笑,“大早上的,刚醒就装深沉,想什么呢?”
谢韵仪歪着头,似笑非笑,拖长了尾音:“想阿染……为什么会懂这么多?”
日夜和一个聪慧敏锐,经历颇多的人相处,林染知道自己的异常不可能藏得住。与其让她胡乱揣测,不如给个真真假假的答案。
林染45度望天,长叹:“大概就是,大梦一场,梦里过了一生吧。”
谢韵仪若有所思:“庄周梦蝶?阿染的际遇真让人神往。不对,庄周也没阿染的本事!阿染还能从梦中得来许多宝贝呢!”
她眼前一亮,欢快道:“萤虫之光可遮,皓月之力不可挡,既然如此,计划不如改一改!咱们这样……如此一来……一举多得!”
林染想了想,认真夸她:“大小姐足智多谋。”
谢韵仪抬了抬下巴,骄矜的睨着林染,颐指气使:“还不快来背本小姐回去用早饭?”
林染斜眼过去:“不装了?”
谢韵仪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阿染不喜欢柔柔弱弱那一套,那本小姐便直抒胸臆。”
林染蹲下身,背起她:“好一个能屈能伸变换自若的大小姐!我看你装得挺高兴的嘛。”
谢韵仪双臂环上林染的脖子,目露期待:“那以后,我在阿染面前,可以一直都是大小姐吗?”
林染冷酷无情的拒绝:“不可以!我不想伺候大小姐,你老老实实当一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
谢韵仪:“哼!哼!哼!”
*
林染手里那根棍子,经系统判定,是难得的铁木。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寻到铁木的周边转悠,果然又给找到一棵。
砍下一根合适的枝丫,林染扛着木头去杨树村寻孙莲。
这样那样交代一番,孙莲涨红着脸拒绝:“不成,不成,哭天喊地的事,我做不来!”
最后,还是六岁的孙秀秀鼓起勇气站出来,主动挑起大梁。
这天下午,柳树村家家户户吃晚饭的点,村里来了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娃儿。
那娃儿直奔林家,哭的撕心裂肺,只反反复复几句话:“你家的福麦……阿娘吃了……阿娘不好了……钱,钱……”
看热闹的窃窃私语。
“阿染家的麦子是福麦,你听说没?”
“我娘家那边都在传呢,你想想别家麦子都旱死了,阿染一人从山里担水,能担多少,咋四亩地麦子都好好的?”
“不少吧?阿染不都因为担水病倒了?”
“哎哟!可不就是这诚心感动了老天!要不阿染和她媳妇能一夜之间就病好了?”
“可不光是病好了,这接二连三的,又是捡漏野猪,又是打了狼,人都好好的!”
“那野猪的味儿还格外香,阿染家这几天的饭菜香的哟!”
“肯定是福麦,要不还能没长好就被偷?”
“偷啥偷啊,等麦子收了,换些回家吃不就是了?”
“嗤,换了福麦长在你家,你舍得换?”
“那不能,交税都得另买粮,福麦肯定是自家人吃啊!翻个几倍的价,卖点也成。”
林朝霞顾不得对方是个小娃儿,厉声骂道:“什么福麦?谁不好了?你说清楚?”
那娃儿跟没听见似的,一个劲的哭,“你家麦子……阿娘不好了……”
林朝霞气的想打人:“你个小娃娃,瞎嚷嚷什么?”
娃儿从怀里拿出一捧麦穗。
众人伸直脖子瞅,是阿染家的麦子没错了。
她们这几天都去地里看了,就阿染家的麦子能长这样沉甸甸。
那娃儿又哭。
“是杨树村的秀秀吧?你没阿妈了,阿娘若是也不在了,留你一个小娃娃和你老阿奶两人,可怎么活?”
林春兰红着眼着急,“你阿娘还吃着药吧?怎么就能吃我家这没长好的麦子呢!”
林秀菊点点头:“就算是福麦,这生病的人体弱,接不住啊!”
孙秀秀哭得要厥过去。
林染拿出二两银子塞她手里,推搡着她往村外走,脸色不怎么好看:“银子给你,赶紧回去拿给你阿娘治病。”
出了村,孙秀秀抹一把眼泪,眼眶红红的:“阿染姐,我,嗝,我刚刚还成么?”
林染木着脸,给她手里塞十文钱:“你人小,手里有银子不安全,赶紧跑回去,路上别停下。”
孙秀秀哑着嗓子:“阿染姐姐放心,我跑得可快了。”
说完,她抿嘴笑了笑,手心紧紧捏着银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等林染转回来,林朝霞满脸不赞同的高声责问:“阿染你傻了?她家偷麦子,你还给赔银子?”
林染:“不是赔银子,我付银子让她阿奶帮忙做东西。”
林朝霞不信:“什么东西?”
林染无奈道:“不一定能做好,先让她阿奶试试。”
林朝霞气得跺脚:“你……你……懒得管你了……”
转身回家摔上门。
看热闹的回家端碗吃饭,凑一起嘀嘀咕咕。
“二两银子!阿染就这么给出去了?”
“不给能咋地?偷那点麦子值多少钱?人家阿娘不好了,不继续讹上林家就不错了!”
“怎么不值钱了?福麦呢!”
“村里传的你还真信了?老一辈还传咱凌云山是龙脉之地,要出贵人呢!真是福麦,怎么不给人吃活了?”
“要我说,是她阿娘活该,谁叫她家偷人麦子?”
“毕竟是人命关天,林家也只能自认倒霉。”
……
一夜之间,柳树村林家白给偷麦子的杨树村孙家二两银子的事儿,传遍了周边几个村子。
杨树村的刘家一琢磨,“六岁娃娃都能得二两银子,咱不多要,五两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
刘桂花两口子背上满满两筐麦穗,车上推着老母亲和两个小娃儿,哭哭嚎嚎来到林家门口。
林家刚吃完早饭,林春兰和林秀菊就去地里赶鸟,守着麦子。
林染没上山,和谢韵仪守家待贼。
听到动静,谢韵仪掂着脚,三两步跳到门口,惊叹的回头看林染:“她们还真敢来啊!”
她那个主意禁不住推敲,但凡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八成是陷阱。
林染不紧不慢的跟出来,觑她一眼,“你不是说‘这法子对付见识浅薄、愚蠢好利的偷麦贼,应该够了’?”
谢韵仪看着坐地上撒泼的两口子,轻蔑的笑:“我只是感叹,真有蠢成这样的人。”
林染面色平静:“被银子蒙了脑子罢了。”
刘桂花见到正主出来,彷佛看见了五两银子已经到了手上,嚎得更起劲了。
“柳树村的姊妹们都来看啊!林家的麦子吃坏人啦!阿娘,我可怜的阿娘,前天人还好好的,能走道,能下地,今天就起不来身了啊!”
“呜呜呜,阿娘……都是我孝顺害了你啊!我信了林家的麦子是福麦,买了两筐回去,呜呜呜……本以为阿娘吃了会长命百岁……没想到……昨晚阿娘吃了就起不来了啊……”
“狗屁福麦!我看是吃了会死人的邪麦!可恨我花了整整五百文,就买这两筐!银钱还罢了,可怜我阿娘啊!”
“柳树村的姊妹们都来评评理!林家的邪麦吃坏人啦!阿娘啊……阿娘你醒醒啊!你醒来看看是谁家害的你!”
板车上两个娃儿似乎被吓到了,扯着嗓子哭。
刘桂花坐在林家门口的地上,边嚎边找看热闹的村民评理。刘桂花媳妇伏在老娘身上呜呜哭,车上的老太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林朝霞安顿好孙女出来,气得头顶冒烟,破口大骂:“谁家丧了良心的遭瘟货在老娘门前哭嚎?”
“老娘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听说麦子能吃死人,讹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就说林染昨天不该给银子!
孙家娘子本来就病得要死了,偷了麦子去还唆使小娃儿来嚎!没立马打上家门去是她林朝霞昨天太忙,阿染居然还头脑发晕给银子!
门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说就是林染昨天给银子惹的祸。
还有的惊讶:“林家不是说麦子是被偷了?咋还卖了五百文?”
“还没长成的麦子,两分地五百文,这也太贵了!”
“这麦子莫不是真邪门?昨天孙家说吃坏了人,今天刘家又来了。”
村长柳春生沉着一张脸,分开人群,狠狠瞪了林染一眼,喝道:“不许嚎了,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昨天她赶来的时候,孙家的孩子都拿了银子跑了。她担心追上去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影响更不好。
林染这孩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被人一嚎,就给了银子,她昨儿就想来骂一顿,没想到今儿又来一家闹事的!
孙家偷了麦子的事先放一边,柳树村的麦子怎么能吃死人呢!这让往后她柳树村地里的庄稼,还怎么换银钱!
十里八乡不得传柳树村糟了诅咒?越传越邪乎,柳树村的女儿们嫁娶都没个好名声。
她作为村长,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刘桂花见了村长,跟找到青天大老爷似的,抓着人的衣裳不放手,眼泪哗哗的,哭得伤心极了:“柳村长,你可要给我家做主啊!”
林染问系统:“贫困人口蒙受不白之冤,扶贫系统要出面公平公正解决吧?她们诬赖我地里的麦子吃死人,现在正找村长来审问我呢。”
系统似乎是又双叒遇到了难题,雪花屏中。
柳春生冷笑一声:“麦子好好的又没发霉,怎么会吃坏人?芽儿,去咱家抱只猫来,验验这麦子是不是有毒。”
柳芽挑眉看了林染和谢韵仪一眼,答应一声,快步往家走。
林朝霞立刻拿起大扫把,对着刘桂花骂:“一家子坏心烂肺的东西,等着吧,一会村长家的猫没事,你们都尝尝我家扫把的厉害!”
柳春生瞪她一眼,叱道:“胡闹,打什么打,她们讹人就给送官府去!”
刘桂花眼珠一转,嚎道:“人跟猫可不一样,我老娘本就体弱,说不定猫没事,我老娘吃就不成!”
林染继续和系统讲道理:“你看,我这是遇到无赖了。偏僻村子不讲那么多礼法,一会她们继续耍赖,村长也只能和稀泥。
她家得逞了,后面等着我家的,就还会有许多无赖。到时候她们不光偷我家的麦子,还会来我家闹。
我家一穷二白没银子赔,就得借,利滚利,越发还不上。别说脱贫了,说不定我还得卖身为奴抵债。奴隶攒钱赎身更是艰难,再勤劳也脱不了贫。我完蛋,你也完不成任务。”
林染见系统没反应,越说越严重。
柳春生也知道这是遇到一家混子了,她皱眉看向林染:“卖给她家二分地的麦子五百文是怎么回事?”
林染冷眼瞧着目露得意的刘桂花:“我家麦子是被她家偷了,没卖给她家。”
林朝霞连连点头:“对对对,前两天我不是还在村里骂,杀千刀的偷没长成的麦子?就是她家偷了麦子,倒打一耙。”
刘桂花急道:“就是五百文,一文不少买的,找林染买的!”
她可是听说了,昨天就是林染给了孙家娃儿二两银子,一看就是个傻的!赖她身上,她准说不清!
她一个不当家的姑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说不定还真偷偷卖麦子了!
刘桂花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面上看起来真真的,她就是花了五百文,找林染买麦子!
就在这时,林春兰和林秀菊回来了,远远就喊:“阿染,咱家麦地里埋了个钱袋,是不是你的?”
林春兰手里,还拿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麻布袋!
昨晚林春兰和林秀菊合计大半夜,觉着一头麋鹿和一头狼,应该不止卖五两银子!
想着林染可能藏了私房钱,两口子还说笑,成了亲就是不一样,长大了!
没想到这两孩子居然给银钱卖地里!
床底下,桌子底下,坛子底下,哪里不能挖个坑埋钱?埋地里被人偷去了呢!
两口子想了想,白天应该没人来偷麦子,乐呵呵的将钱袋子送回来,还打算看女儿笑话呢!
柳春生:……
你家孩子手里有没钱你不知道?埋地里?谁家银钱会埋野地里?
柳春生觉得脑壳痛,刘家一看就是故意讹人来了,偏林家大的小的都是棒槌!
刘桂花一脸肯定,头头是道:“二分地的麦子五百文,要不是有福麦的说头,我可不会买!林染也知道卖得贵,她不敢拿回家,更想偷偷昧下自己花用。所以才藏地里,对外就说麦子被偷了!”
谢韵仪垫着一只脚,扶着门框站着。她紧紧抿着嘴,眼眶发红的盯着刘桂花,一副委屈得不成,偏又不敢跟她们理论的样子。
林染神色不变,跟没听见刘桂花的栽赃陷害似的,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她继续和系统讲道理:“你看,证据都有了,我现在有口也说不清。”
顿了顿,她开始打商量:“我也知道你有各种限制,再为我着急,也不能直接播放录像给我辨明清白。
这样吧,待会我和她们对峙,她们若是说假话,你就下一道雷,行么?夏天平地一声雷是自然现象,不违背规则吧?”
【行!】
粗体加黑的字体,显示系统十分愿意。
哪怕是情绪稳定的系统,遇到这种颠倒黑白栽赃陷害,也十分气愤!
林染轻蔑的睨一眼刘桂花:“我敢发誓,我没收你的五百文,你们就是偷了我家麦子,你敢发誓么?”
刘桂花瑟缩一下,转眼又理直气壮:“发誓就发誓,我就是花了五百文买你家的麦子!一文不少!”
那五百文她可是仔仔细细数了三遍,今儿天没亮就远远躲在麦地里,瞅着林染背她媳妇走了,埋在棚子里面。
她家的五百文在林家的地里,就是买麦子的钱!发誓也不怕!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看向刘桂花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刘桂花懵了一瞬,瞬间指着林染:“看,老天奶都说你说谎了!”
林染瞄一眼这个不知死活的,淡定的和系统商量:“她诬赖你了,下一次你加道闪电行么?注意,要轻轻的,可别给人电出个好歹。咱要时刻记得遵纪守法。”
【可!!】
加大加粗加感叹号,显示系统也十分愤怒!
林染轻笑一声:“你家偷我家麦子,还来讹人,母树都生气下雷了,你还不承认?”
刘桂花心里一抖,仍扯着嗓子喊:“我花五百文买的!你家麦子就是吃坏了人,你赔钱!”
夏天打惊雷不是稀奇事,这雷就是赶巧了。再说,真要劈她,这雷怎么不降在她身上?
刘桂花她媳妇也慌了,跟着喊:“赔钱!”
话落,又是一道惊雷。
“轰隆”“咔嚓”!
这次还带了闪电,精准电击的!
刘桂花,刘桂花她媳妇,躺板车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婆,头发被电的竖起来,一阵焦糊味,三人一起蹦了起来。
“哎哟!”“娘哦!”“妈呀!”
跟猴似的,蹦跳着的叫唤。
谢韵仪呆了呆,神情复杂的看向林染。
阿染的本事,每一次都叫她叹为观止!
众人目光呆滞,脑袋僵硬的在林染和刘桂花一家来回扭。
林染满脸惊喜的喊:“母树显灵了!母树显灵了!”
众人跟着呆呆的喊:“母树显灵了!”
老天奶!有生之年,她们居然亲眼见识到了母树显灵!
这下不用柳春生再审,刘桂花痛哭流涕,跪地一个劲的叩头,一五一十的交代:“是我家偷……偷了麦子,哎哟……是我家猪油蒙了心,坏了心肝来讹林家……哎哟,我们错了,我们知错了!”
不认不行,那闪电眨一眼就来一下,电得她们上蹿下跳。
林染目光沉沉的盯着刘桂花,冷哼:“今儿要不是母树显灵,我家就百口莫辩了!”
柳春生回过神来,她被这家子无赖气炸了:“偷盗还敢来讹人,送官!各打你们三十板子,流放边关做苦力去!”
刘桂花膝行至林染面前,这会她是真的怕了,不停的磕头,眼泪糊了一脸:“不送官,不送官,我两个女儿还小,送官她们没了活路啊!求求你了,你大慈大悲放我们一马。
我发誓,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家子以后都安分守己,再不偷偷摸摸,不讹人!”
她不懂律法,但她知道自己偷的讹的都是林家,林家不上告,她家才有活路。
话说完,没有雷,没有闪电,刘桂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惊喜的抬头,“你们看,你们看,这回我说的是真的!不劈我了!”
刘桂花她娘,抬起一张鼻涕眼泪一把的老脸,给女儿儿媳各呼一巴掌,磕磕巴巴:“我们赔,我们赔,五百文不要了。只要不送官,你们说赔多少,我们都赔。”
两个孩子看见自己阿娘阿妈阿奶跪地上叩头,吓得哇哇大哭。
林染看向村长,柳春生道:“你来定。”
林家再棒槌,人有母树护着!轮不到她一个小小村长来管。
林染揉揉额头,吵死了:“你们再赔五百文,下了雨来给我家地里干活,干两年。”
三个大人连连点头:“行行行,我们一定不惜力好好干。你说干啥我们就干啥,发誓,我们发誓,听话好好*干。”
这回也好好的,没下雷,没被电。
三人竟然笑了起来,得意的朝天上看。刚才惊恐的情绪迅速消散,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自得——母树认同了她们的真话呢!
“噗通”“噗通”的心落回肚子里,刘桂花满脸纠结。
刘桂花实在想不通,同样都是偷麦子,雷电怎么不打孙家人呢?
“你给孙秀秀二两银子?”刘桂花小心翼翼的问?
村里人也跟着看向林染,对哦,同样都是拿麦子来闹,怎么昨天阿染干干脆脆的就给人银子了?
难不成是小孩儿哭才行?还是雷电不劈小孩子?
她们看向刘家的两个娃,刚才雷电劈挨着两个娃儿的老太婆,两个娃儿一点事没有。
“孙秀秀她娘病了,她阿奶来找过我,讨几穗麦子死马当活马医。孙秀秀她阿奶会做弓箭,我托她给阿清做一副。
昨天孙秀秀哭,是说她阿娘吃了麦子没啥用。我给她二两银子,是提前结清弓箭的做工费,好让她家有银钱带她娘去看病。”
林染嗤笑一声,“你家不会以为,那二两银子,是我赔孙家的吧?”
刘桂花讪讪:“没有,没有。”
她娘的!她家就是这么认为的!农家不是出了大事,谁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
林染看一眼村里人,视线投向林朝霞,淡然自若的确定:“昨天姑姑问我,我就说了是找孙家做东西。”
林朝霞讪讪的点头,昨儿林染没说做什么东西,她以为是随便扯个借口糊弄她。
村里人似乎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就说呢,阿染又不傻,二两银子怎么会轻易给人!
刘桂花一家垂下眼,藏住眼里的气愤,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没传开!
林染不想再看见这又蠢又贪的一家子,挥手赶人:“走走走,赶紧走。”
刘家三人拍拍裤子上的灰,推着板车,一溜烟跑了。
没了热闹看,村里人问林染:“二两银子能做什么样的弓箭?”
林家没弓箭都能从山里得野猪和狼,这有了弓箭,那不是凌云山上的野物,随她们猎了!
二两银子一副的话,自家要不要也做一副来练练?
柳芽鼓着嘴,气呼呼的瞪谢韵仪一眼。哼,一个破相的小丫鬟,会什么弓箭?居然蛊惑林染花二两银子,做幅弓箭给她玩!
林染竟然是这么个大傻子!
她心里酸溜溜的想,得亏她没看上林染这个大傻子!
林朝霞满意的看着谢韵仪,会弓箭的话,日后和阿染一起上山,可以保护阿染。
“不止二两,还得买到牛角和牛筋,寻合适的硬木。”
林染一边回答,一边进屋搬出一把椅子,站上去。
全村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疑惑、羡慕、好奇、酸溜溜……
林染:“我家这两天吵吵嚷嚷的,给大伙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有热闹看,麻烦啥?
柳春生疑惑的看着林染,这孩子成个亲,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是要做什么?
林染笑笑:“大伙这两天没少议论我家吧?阿染自小在柳树村长大,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各位婶子阿奶们。前阵子阿染大病一场,是有些许奇遇。”
围着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和身边人说话。都在一个劲儿说,谁也没听旁人说的是啥,“嗡嗡嗡”的一阵吵闹。
林春兰和林秀菊面面相觑:阿染有啥奇遇?这孩子怎么没吭声?
林朝霞瞪大了眼,她就说阿染这次醒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柳春生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的,个个都在说,都没说清到底咋回事,她沉声喊一嗓子:“别吵吵,听阿染说。”
声音平息下来。
林染继续说:“可能是母树看我一桶桶水从山上担下来浇地,诚心又辛苦,多看了我一眼。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母树的枝叶从额前拂过,脑子就清明了,病也好了。”
谢韵仪小声的跟阿娘阿妈讲:“这叫‘仙人抚我顶‘,就是得了母树喜欢,开窍了,人会变得更聪明。”
林朝霞凑过来听,连连点头,大声替侄女解释:“就是阿染得了母树喜欢,人变聪明了,运气也好!”
林染看一眼姑姑,点点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以后想走读书科举的路子,正好我媳妇读过书,她先在家教我。读书识字花销不小,我这几天也琢磨出了个赚钱的法子。”
“什么法子?”
虽然知道别人家赚钱的法子不会告诉大伙,林染这时候说了,村里人还是忍不住问。不用说诀窍,说个大概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也好。
至于前几句读书科举那些,村里人直接略过了。又不是花自家的银子去读书,跟她们没啥关系。
柳春生目光一顿,阿染得了母树照拂,一时飘了也是正常。等她真正读书了就知道,科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柳树村上百年都没出个秀才,也就自家代代认点字,好当个村长。
柳芽倒是有几分天赋,可这孩子就是不好好学。
柳春生瞪女儿一眼,瞅瞅,阿染一开窍,就想着读书!
林染笑笑:“是一种用黄豆做成的吃食,我自家忙不过来,日后要是生意好,少不得要各位婶子们帮忙。”
“哦。”
不少人面上的笑落下了,黄豆能做什么稀奇的吃食?祖祖辈辈吃多少年了,谁家不是水煮?顶多是丰年年节拿油炸一炸。
不是没人试过磨成粉,豆腥味更浓,还有吃了肚子疼的。
也有不琢磨那么多的,想着林家吃肉,自家跟着喝口汤也是白来的!
“那我们就等着阿染提携了啊!”
“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阿染要是用得上,尽管使唤人!”
“我家人多,我家阿桃脑子也好使,阿染只管来喊。”
林春兰和林秀菊只听着林染说话,啥都不想了。阿染和阿清都是聪明的,她们想不明白就不管了,反正家里之前也是阿染做主。
柳芽“嘁”一声,小声嘀咕:“谁知道能不能赚到钱?”
柳春生瞪她一眼,“少说酸话。”
柳芽翻个白眼,她就说!她在心里说一百句!
林朝霞又开始脑壳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林染。谁家有赚钱的营生不藏着掖着,阿染倒好,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仙人这是少抚了一半脑子?
林染抬手压下说话声:“生意的事,我这两天就会去找村长,到时候请村长帮忙拿个章程,再跟各位婶子们说。先说说我家那三亩八分地的麦子,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福麦,其实就是普普通通还减产了的麦子。”
底下有村人不赞同。
“灾年长得那么好,总归是难得。”
“别的麦子都只能当柴火烧了,那块地还有收成,甭管是因为什么,总归是好事。”
林染就知道村里人会这么想,要不也不会隔三差五去自家麦地里瞅一眼:“婶子们若觉得我家麦子多少有个好兆头,不如拿黄豆来换点?”
“怎么换?”
林染:“还跟往年一样,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
“我家换十斤!”
“我家也十斤!”
“二十斤!”
“……”
其中柳村长的声音最响亮:“五十斤!”
今年不知多少家麦子绝收,还按往年的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绝对是占便宜!要不是家里黄豆不多,家家都恨不得全换成麦子。
也不光是占便宜的事,这好兆头的麦子,谁家不想来点?
刚才她们可是亲眼瞅见雷电劈刘家人呢,阿染又说自己得了母树喜欢。想来也是如此,不是“送”野猪就是“送”狼的,偷麦子的人还给“送”来一两银子。
吃林家的麦子,多多少少,也算是沾点母树喜欢的光?
林染面露愁容:“家家都想要换麦子,我家麦子没这么多。况且,今儿刘家这事传出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偷。”
这倒也是,今儿又是雷又是电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她们自己清楚自己什么德行,这样神奇的事儿,绝对忍不住不说出去。
甭管这福麦是真是假,换了她们知道这稀奇事,不得抓心捞肺想要几穗?
万一,真是母树照拂,有福气呢!不吃,搁家里放着也行。
林家就算日夜都去守着,也防不住人人都想薅点。
说不得等麦子成熟,自己想要换都没了!
林染看着一个个皱起眉头的村人,等待片刻。
见没人有什么好办法,林染笑着商量:“我倒是有个想法,婶子们帮忙把把关,看看成不成?”
林染一个刚成亲的年轻姑娘,站在高处,在全村人面前说话出风头,年纪大些的村人心里既欣慰又别扭。
这会看她态度诚恳的打商量,那股酸酸的别扭劲儿去了不少。
柳春生暗自点头:“阿染你说说看。”
林染姿态放得低低的:“光靠我们林家这几个人肯定守不住,若是这麦子已经是咱柳树村的了,那肯定没人敢下手。
正好大伙也都想换麦子,我寻思咱能不能现在就给分了?
旱成这样,三亩八分地的麦子能收五百斤就不错了。我自家留一百三十斤,姑姑家五十斤,柳婶家五十斤,余下的,正好二十七家,一家十斤。不想换的,都留给我家。
就按这个分法,今儿给地一分,最后各家地上收得的麦子,多点少点的,换黄豆的时候增增减减,大伙说可行不?”
没人回话,都在琢磨。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林家的麦子有人敢动手,整个柳树村的麦子,谁敢犯众怒?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等她们再传传,偷这麦子要挨雷劈电打,看谁还敢来!
林朝霞苦着脸瞪林染,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亏死!还给换出去那么多!辛辛苦苦担水救活的麦子,自家留不到二百斤,到时候还得花钱买粮。
咋就守不住了?她家还五口人呢,两家一共八个能顶事的,日夜轮换,一人守一个角,能防不住偷麦贼?
福麦的名声都传出去了,到时候收了麦子,三十文一斤都有人舍得买!
林朝霞捂住胸口,白花花的银钱就这么飞走了,她心疼。
柳春生走向林染,林染识趣的下了椅子,让村长站上去。
“分地好说,数着步数拿麻绳一划就差不多了。”柳春生看一眼众人,提高了声音,“村里占了林家的好处,不能还指着林家守麦子。”
她这话一出,有人不乐意了,为了十斤麦子,还是拿黄豆换的十斤麦子,大半夜不睡觉去守着林家的地?
“村长,我家不换麦子了。”村东头林彩云纠结着下了决定。
“我家也不换了。”
“那,那我家也不换。”
说话的是柳腊梅和柳红霞,她们和林彩云一起看向其她人,巴不得更多的人不换麦子。
说出来了不换,她们又觉得亏。万一林家的麦子真有什么名堂,就自家没有,亏得慌。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也是占便宜的事。
就是吧,占这点便宜,得去给人守地,好像也划不来。虽然这天旱得,天天呆家里没事干……
第25章 我们就是一见钟情的知己挚友
柳树村一共两个大姓,林和柳占了一多半。林彩云和林朝霞从小就不对付,她不想守林家的地正常。柳腊梅和柳红霞是占便宜没够,绝不吃一点点亏的性子。
其她林姓觉着面上有光,想着这么多人,就算日夜守地,也轮不上几天。柳姓多数向村长看齐,村长家换五十斤,她们只有觉得自家十斤少的。余下的零星几户异姓,平日里做事都是随大溜。
三人看了半天,见没人再响应,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这会她们就觉得自家吃亏了,又拉不下脸改口,索性面色一沉,回家。
柳春生理都不理那三家人:“林家周围是谁家的地?麦粒都干瘪着,早收晚收一个样。我看麦秆也都黄了,这两天都去割了,留下空地好防贼。”
“我家的,今儿就去割了。”
“行,原本也打算就割了。”
“这两天割了也行,若是下雨了湿淋淋的,容易发霉,打草鞋席子都不行。”
柳春生点点头,继续说:“余下咱们二十六家,每家出一天工,一天两家。白天叫孩子去都行,晚上去一个大人守一条田埂。”
她看向林染:“阿染自家也还天天去守着。”
林染笑着应了:“我们家白天两人,晚上两人。还得是柳婶,事儿安排得妥妥当当。”
“行!”
“没问题!白天我叫孩子们都去。”
“听村长的,村长你给排个班。”
在场的人都庆幸自家没走,才出一天工,就能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划算!更别说这麦子还有好兆头!
林春兰和林秀菊连连点头,自家的地,村长不说,她们也是要日夜去守着的。
谢韵仪笑眯眯的看着林染,这主意也是她出的!
昨晚林染问她,“黄豆做出来的,白白嫩嫩,和炖烂的肥肉一样软的吃食,跟鸡蛋羹差不多,你知道吗?”
她立刻就想到了白玉膏。
小时候,中原的使臣来梁国,她们带的厨子做了白玉膏,在梁国的御宴上大出风头。
白白嫩嫩,一戳就破,没牙的老人都能毫不费力吃下去的。
她那会还小,觉得咬开里头味儿有些寡淡,没有鸡蛋羹好吃,但大人们都夸赞不已。
现在想来,白玉膏确实有股豆腥味。
梁国的御厨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白玉膏是黄豆做的,她也就再没吃到过。
若是林染能用黄豆做出白玉膏,或者和白玉膏类似的食物,林家很快就能发家致富。
不过,白玉膏,哦,林染说叫豆腐,现在无权无势的林家,同样守不住。
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村里人都为占这便宜,自愿为林家守麦地。林家舍出一部分利益,没了守地的大麻烦,还给了村里人,跟着自家干少不了好处的信号。
林染一定会带着村里人,一起做豆腐。
整个柳树村,家家得利,她们会为了利益保护林家。
柳春生定好各家出工的日期,村里人三三两两的散去。
刘桂花一路避着人,从家拿来五钱银子,往林染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林染将二分地换来的一两银子给林秀菊收着。
林春兰和林秀菊又自豪又高兴,欢欢喜喜的去麦地。
林朝霞叹口气,事已至此,她说什么都没用了:“阿染,我家不用五十斤麦子,十斤就够了。”
林染:“好,姑姑到时候打了五十斤麦子,再拿四十斤过来。”
她知道林朝霞不会换五十斤麦子。只是别家都是十斤,仅村长家是五十斤,村里人甭管自己打算换多少,面上不说,心里肯定骂她阿谀逢迎。
有姑姑家这个五十斤在前,村长家的位置和她亲族一样,村里人就不会有想法。
林朝霞没想这么多,她是觉着自家多占点,阿染家的更少了,别家就不好意思多换,这才没有当场反对。
一场闹剧耽误不少时间,谢韵仪和林染仍背着背篓上山。她俩每天都要洗洗才睡觉,明面上都得有两罐子水从山里背下来。
实际上,要忙的事可多了!
今天仍去盐山那边,肉继续熏,盐还得煮。
林染从空间拿出一头死狼,和谢韵仪一人一把刀,剥狼皮:“狼肉酸,酒楼要的不多,皮匠只要狼皮。不过,咱们再继续卖狼就打眼了,狼皮只能自己鞣制。”
从早忙到晚,两人将七头狼的皮都剥了下来,粗略的去一遍狼皮上留下的脂肪。
狼头埋了,心、肝、肺留下,其他不好处理的内脏扔掉,狼肉砍成块。
谢韵仪拧眉闻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嫌弃得不行:“皂角都不一定能洗干净。”
林染嗤笑一声:“你刚来家里的时候,可比现在脏多了。”
“那会都要病死了,哪顾得上脏不脏的。”谢韵仪说起来就停不下,“咱家土屋暗沉沉的一股霉味儿,被单粗糙扎人,茅厕臭死了,缺洗漱的面盆布巾,陶罐陶缸都不够用,吃饭的碗好些缺口。衣裳最差也得换上细布的,草鞋穿得我脚疼……”
她认真的看向林染,十分坦诚:“华屋锦衣美食我全都想要。”
林染一噎,没再笑话她。
她也一样想要华屋锦衣美食。
盐煮好了,林染把之前捣碎的皂角拿出来熬,熬好的清洁液,拿麻布过滤,倒进陶罐里。
“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县里,我定了做豆腐的木框。推姑姑家的板车去,陶缸、大陶釜都得买。”林染把生石膏捣碎,放锅里炒,“回来的时候你帮忙扶着点。”
谢韵仪伸手:“我的五百文私房钱呢?面巾、梳子、草鞋、足袜这些总不能一直用你的。”
林染神色不变:“等着下回赚钱。”
“都被你用来付定金了吧?”谢韵仪哼声,“一块饴糖用来堵我的嘴,阿染打的一手好算盘。”
林染:“你不想做豆腐了?”
谢韵仪立刻收起了面上的不满,走到林染身后给她捏肩,谄媚的笑:“赚钱要紧,都吃不上饭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林染让出位置:“你来炒石膏。”
谢韵仪接过锅铲翻炒,眼眸一转:“石膏?豆腐和这石头有关?嗳,你这石头碎变成石头粉了!”
林染甩甩胳膊,探身看过去,“聪明!就快好了,锅铲别停,炒匀。”
谢韵仪感叹:“黄豆得加石头才能变成白玉膏,这谁能想得到!”
林染:“这是劳动人民千百年的智慧,加盐卤也行。”
一锅石膏炒好,肉也熏得差不多了。
两人灭了火,东西都收拾到背篓里,下山。
半山腰处,原主发现这块石膏的地方,林染扒拉开低矮的灌木丛。
“好大一块!”谢韵仪伸手去巴拉石膏,“就是这种石头吧?”
林染:“你用指甲划拉,能扣下来石块就是。”
错不了,系统检测过了,这一块儿的地表石膏质地纯净,量还不少。柳树村用来做豆腐,几百年也用不完。
谢韵仪瞬间兴奋了,非要林染将她寻到的全收进空间:“都炒成粉末,谁都不知道这是石头。”
她回头看一眼,满心不舍:“盐山上报给国君后,咱们就不能来这找石头了。”
林染漫不经心的问:“你没想过,有银子了把这山买下来?”
“想啊!我当然想!”谢韵仪心疼得捂住胸口,“盐山是属于国君的,我想也没用。是咱们发现的,自家用,偷偷换一点也就罢了。用国君的盐山牟利,牵连三族,死后母树都不容。”
“你还挺忠君!”
“那当然,我梁国国君世代都是明君。你日后读了书,懂梁国律法,知道别国女子的处境,你就知道了。”
林染嗤笑一声:“不也是人分贵贱,三六九等?人能买卖,位高权重者呼奴使婢,百姓累死累活吃不饱饭。”
谢韵仪摇摇头:“你不懂。人本来就不一样,有的聪慧勤劳,有的愚昧懒惰。生来有家资,是一代代亲人用军功或聪慧勤劳攒下来的。当然,也不乏各种不为人知的例外。
在梁国,律法上主子不能打杀奴仆。王宫里的奴仆不能超过百人,官居一品能有奴十人,普通人家再富也不能养两个以上奴仆。
梁国二十税一,徭役也不许繁重,我们吃不饱饭,是因为国土贫瘠地里出息少,是因为年年打仗耗费了无数钱财。
我知道的富庶中原,有权有势者可拥有数不清的地,家贫者靠租恁卖身过活。梁国则不然,梁国不许一人拥有百亩以上的地。”
林染惊呆了,如此落后的生成力下,是怎么生出这样相对开明新进的律法来的?
沉默半晌,林染赞道:“梁国确实不错。”
“哈哈哈,阿染你好单纯。”
谢韵仪乐得肚子疼,乐够了,她敛了神色,“阿染,你说让我教你读书识字,那我就是你夫子啦。
夫子今日教你第一课:律法是律法,律法管不到人的地方多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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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要折磨奴仆可不止打打杀杀,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死得悄无声息。
当官儿的贪赃枉法,官官相护屡见不鲜,恶霸地头蛇哪里都有。
懒惰恶毒的人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勤劳朴实的百姓缺衣少食,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险恶。”
林染神情复杂:“谢韵仪,你来自哪里?”
普通人家绝对养不出这样聪慧通透的人。她所说的梁国好,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对下位者的怜悯。
她懂律法背后的立场和用意,也明白一切归根到底还得看人的所作所为。
“镇北侯府。”谢韵仪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林染,“国君之下,十大侯府。五文五武,武为尊。镇北侯府是武侯之首。”
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问:“阿染,你还要跟我一起吗?我的仇人在镇北侯府,不出意外,是下一代镇北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染哦了声:“所以,你曾经是,下一代镇北侯人选之一?”
这就说得通了,眼前这小姑娘是顶级权贵之家,从小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
林染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让谢韵仪沸腾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她讪讪道:“我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
“现在想想,报仇就是个笑话。我既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立场。我占了她的位置这么多年,付出了差点没命的代价,人人痛骂厌恶。”
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砸在草丛上。
谢韵仪蹲在地上,崩溃大哭:“可是,这又不是我愿意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阿娘阿妈是谁,谁又给我选择的机会了!”
等她哭够了,止住眼泪和委屈的大喊,林染问:“你想怎么报仇?”
谢韵仪捏着拳头,恶狠狠的表情,因为通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嗓子少了几分狠厉:“嗝,把那些害过我的人,通通都送去做苦役。叫她们天天做又脏又累的活,没有盼头,生不如死!
嗝,爬到比谢靖更高的位置,冷眼看着想巴结我的人辱骂、打压、陷害她,叫她跟我曾经一样一无所有!”
林染在她对面蹲下,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好,去报仇。”
谢韵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阿染也觉得我应该去报仇?她们都骂我是没阿娘阿妈要的贱人,占了谢靖十六年的荣华富贵,死都偿还不了。”
林染语气平淡:“你不是想报仇么?那就去报仇。她们欺负了你,你有权有势后去欺负回来,有什么不对?”
谢韵仪“哇”的一声,扑进林染怀里。
她想不明白,就算她是假的,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么?
她的挚友,她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都变了一副脸孔。
就连一手抚养她长大的阿娘阿妈,前一天还满含爱意的看着她,第二天眼里就成了嫌弃和憎恶。
所有人,都觉得她有罪,她该死。
两人都蹲着,她这一扑,林染没防备,直接被扑倒在地上。
后背硌得生疼,林染正要骂一句,温热的眼泪滴到她的脖颈,湿意往下汇成一条线,骂人的话堵在了喉咙。
小姑娘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扯着嗓子毫不顾忌的嚎啕大哭。
林染叹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伸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小姑娘单薄的后背。
“呜呜呜……她们……她们骂我文不成武不就……占了谢靖的位置……”谢韵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们说……谢靖……如果在……在侯府长大,早……早成了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所,所有人……都恨我……说我该死……”
“可,可是凭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呜呜呜……我,我从两岁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学文习武到三更才睡下,从,从不敢偷懒。可是……呜呜呜,可是我力气不够,箭射得再准,也,也没用。我,我百发百中,也,也比不上谢靖一棍子能打碎石头。”
林染拍着小姑娘后背的手一顿,哭笑不得。总算是知道,这姑娘在看到自己拿棍子打野猪后,夸自己是“梁国第一人”的兴奋劲,是从何而来了!
“别哭了,再哭引来狼了。”林染扳着小姑娘坐到一边,站起来伸手拉她,“相信我,动武的永远比不过动脑子的。那个什么谢靖,绝对比不上你。”
压抑许久的情绪倾泻掉,谢韵仪微红着脸:“谢靖很强,我说找她报仇是不自量力。”
想了想,她恨恨的说:“我找谢靖的狗腿子们报仇就好了!”
林染问:“那个谢靖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放过她?”
谢韵仪缓缓的转动脖子,“阿染,你,你要替我报仇?”
林染:“你的仇当然是你自己报。不过,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能随手给你报仇,应该也不会吝于出手。”
“阿染觉得,我,我能强过谢靖?”谢韵仪哭得水润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染。
“嗯,你脑子好使。”林染淡定的点头。
“阿染,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愿意站在我身边。”谢韵仪红着眼眶,笑得好开心。
“我又不认识那什么谢靖。我认识的是你,是个聪慧勇敢的好姑娘,我当然相信你。”林染答得理所当然。
她睨一眼过去:“不是我愿意站在你身边,是你赶都赶不走,非得赖在我身边。”
谢韵仪抱着林染的胳膊摇晃,嗓子又哑又娇,蛮不讲理:“我不管,阿染就是相信我,就是愿意站在我身边。”
林染给她嘴里塞一颗糖:“吃了糖就别哭了啊,吃甜食心情好。”
“吾,吾不吃糖心情也好了。”谢韵仪嘴里嘬着糖,含含糊糊。
走到山脚,谢韵仪情绪平复下来,没底气的哼声:“我所有的秘密和打算你都知道了,你不用再防着我,叫我日夜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吧?”
林染不承认,瞥她一眼:“前天去县里,不是留你单独在家?”
谢韵仪翻个白眼:“那是我受伤了,走不了。”
“推个板车也能带你一起去。”林染嘴硬。
“估计还有咱俩刚同生共死打狼的余韵在。”谢韵仪才不信。
林染斜她一眼,上下打量:“你这么精,怎么斗输了?”
“那会我是不识人性险恶的大小姐,自小没遇到敢对我使坏的,就算心里知道人心易变,总不信自己身边的人也会见风使舵。”
谢韵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是境遇落差太大,一时接受不过来,脑子乱糟糟的才会接二连三着了道。”
“阿染,我没怪你防着我。”谢韵仪往前走着,顺手折断一根挡路的树枝,放在鼻端嗅了嗅,一甩一甩的玩,“我身边若是有个满心仇恨的人,我也不放心,担心她会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不满阿染说,我之前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我想起害我的人就气得心肝疼,想叫她们个个生不如死。”
谢韵仪笑了,笑得阳光灿烂,“可是我遇到了阿染,我又觉着可以不用那么恨了。若不是她们害我,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遇到阿染。和阿染在一起,每天都新奇又有趣。”
谢韵仪十分肯定,就算她还是侯府嫡长女,林染也一定会走到她面前,吸引住她的目光。
“花言巧语。”林染眼里带了笑,说出的话仍不怎么好听,“你觉着现在吃粗粮、穿破烂衣裳、蹬草鞋、住发霉的土屋,天天上山累得半死的日子有趣?”
“眼下的日子是苦一点,但咱这不是在想法子挣钱嘛。这不是已经不愁没肉吃了,阿染还买了布回来做新衣?”
她似乎是仔细比较了下,抬眼看向林染:“我刚认真想了想在侯府呼奴使婢的日子,好像也没多开心。
我自小就肩负着延续侯府荣光的责任,打记事起就没过几天松快日子。从早到晚,睁眼就是学文习武,日复一日。只年节能休息两天,还是因为要出门交际。
文师傅夸我了,高兴一瞬,武师傅摇头,难过好几天。事事都要做得妥当,生怕被妹妹们比下去。”
“和阿染在一起,像是开启了新的一场人生。”她掰着手指头数数,眉眼得意,“咱们才认识几天呢,我知道阿染的秘密,阿染也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我们就是一见钟情的知己挚友。”
林染挑眉:“故意的吧?我没读过书也知道,‘一见钟情’可不是用在朋友之间的。”
谢韵仪幽怨的瞄她一眼:“口误口误,是伯牙和子期,一曲高山流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林染不置可否,随她瞎说。
出山之前,两人背上背篓。
谢韵仪觉着这一路都是自己在说话,还处处落了下风,正了正脸色:“阿染妹妹放心,你不喜欢女子,我不会讨你厌烦。咱们就如一家亲姐妹似的,把日子过好。”
林染不放心:“我就担心自己太优秀了,你日夜和我在一起,哪天真动心了伤心难过不说,万一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咱俩反目成仇,麻烦就大了。”
谢韵仪一言难尽:“我喜欢温柔贤惠,单纯善良,说话好听,会哄我高兴的。阿染妹妹放心,我顶多是赞赏你的本事。”
“那就好!”林染松了一口气,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笑眯眯道,“以后咱俩就是嫡亲的姐妹。”
谢韵仪重重点头:“嗯!”
她能感觉得到,林染是真的开始相信她,愿意和她亲近了。
拿出去二两银子做弓箭,林春兰又舍不得吃肉了,晚饭只有粟米野菜粥。
林染从空间拿出一条清洗干净的蛇,熬蛇羹:“阿妈阿娘,等弓箭做好了,阿清没事就上山打猎,家里不会缺肉吃。”
林秀菊:“哪能天天吃肉?打了猎物就送县里卖了换粮。咱家那许多麦子都换了黄豆,粮食不够吃。”
提起黄豆,林染记起来了,她朝阿妈伸手:“我昨天在县里定了木框、陶*缸、陶釜,明天拿钱去结账。五百钱应该够了,不够我再卖几条熏肉。”
二两五钱还没焐热又花出去了,林春兰心疼不已:”陶缸、陶釜都不便宜,家里又不是没有,能不能不要了?”
林染淡定自若的说瞎话:“阿清会拿黄豆做吃食,能卖钱。家里的陶缸、陶釜太小了不够用。”
林秀菊疑惑:“早上你不是说,是你琢磨出来的法子?”
林染反问回去:“我这脑子就算是变聪明一点了,能凭空想出赚钱的主意?是阿清读书多,脑子灵。”
林染这几天的行事,超出了林春兰和林秀菊的想象。这会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不对劲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儿媳妇聪明懂得多,阿染被她带着,显着了。
林春兰看着谢韵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喜滋滋道:“柳芽也读了好几年的书,没听说她会这个会那个的。”
谢韵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文绉绉来一句:“阿娘过奖了。”
林染看着蛇羹煮熟了,拿陶碗舀出来,煞有其事:“要不是阿清太聪明,那家小姐羡慕嫉妒恨,也不会给她卖了。”
林春兰和林秀菊端着饭碗乐,自家这是捡漏了个金疙瘩!
林染和谢韵仪吃了晚饭再去守麦地时,麦地那边还热闹着。
林家麦地周围的田地矮了一截,麦秆割走一大片,只剩麦桩子。要等下了雨才好翻地,麦桩子连带根翻到地底下捂着,烂成肥料,来年再种麦子。
今晚守麦地的另两家人,在林家草棚的对面燃起了火堆。白天就来守过麦地的孩子们新鲜劲还在,不愿意回家,围着火堆烤蚂蚱。
谢韵仪跑过去看,见有孩子乐呵呵的将烤蚂蚱放嘴里吃了,忙转过身。
林染微笑:“香不香?蚂蚱肉跟其它肉一样,养人。别看它们长得丑,吃起来焦香酥脆。”
谢韵仪伸手捂住她的嘴,嫌弃得不行:“别说了,别说了。”
等过了那阵恶心的劲,谢韵仪问:“你吃过?”
林染点头:“好吃。”
原身吃过,她敬谢不敏。
谢韵仪转头去看蚂蚱,纠结着要不要尝试。
林染忙拉着她走:“别跟孩子似的馋嘴,回去打草鞋。”
上山费鞋,脚上穿的草鞋底子已经磨薄了。
草棚子前燃起火堆,林染循着记忆编草鞋,动作不连贯,编编停停。
她不敢在林春兰和林秀菊面前编,在谢韵仪面前就没这个顾虑,还能自己边学着,边嫌弃谢韵仪手笨。
“你脚后跟这么宽啊?编船呢?”
“紧一点,用力收紧,这么大个缝,一踩一个石子儿。”
“该收口了,你脚没那么长。”
“不确定?不确定不会比比自己的脚啊?”
谢韵仪气鼓鼓的噘起嘴,恶狠狠的下决心,教林染认字的时候,要天天骂她“笨死了!”“这么点都学不会!”“昨天才学的,今儿就忘了?你脑子呢……”
一双草鞋打完,麦地对面守夜的人困了,开始来回走动。
林染闭眼睡觉,她守后半夜。
谢韵仪轻手轻脚的继续编草鞋,这次,她比着林染的脚编。
哼,不是嫌弃她编得丑么?她编一双送给她,看她要不要!
夜半换班,林染醒来催谢韵仪去睡。
林染继续编草鞋。
天光大亮,两人互送草鞋。
林染目露嫌弃:“丑死了,这东西你也送得出手?”
谢韵仪睨她:“还不是你技艺不精,不会教?你编的也没好看到哪去。”
行吧,都丑,谁也别嫌弃。
吃过早饭,两人换上新做的衣裳,推着板车去县里。
谢韵仪拉低头上的草帽,“我这样子,和刚来家时,变化大不大?”
林染:“除了人牙子,还有谁见过你?”
谢韵仪想了想:“我半死不活的时候,人牙子拖到街面上的。见过我的人应该不少,不过,她们应该不会记得一个病秧子奴仆的长相。”
林染瞅一眼她有了几分气色的漂亮脸蛋,心说,那可不一定。
拐过弯,走到一处山坳下,四面不见人影。
“你病好得太快,还是先躲着点人。”林染弯唇一笑,“先干活去,回来路上再帮我扶着陶缸。”
谢韵仪正疑惑,眼前一晃,面前是那口叫人看了眼红的黑亮大铁锅,边上还嵌着一口小些的。
她惊讶的摸摸灶台,心想,果然是个厨屋。大陶缸里清亮的水能照出人影,和剁骨刀、剔骨刀放一起的还有几把宽窄不一,一看就锋利无比的宝刀。
台面上,光亮的圆盆里装着熏肉和炸肉。
角落里放着一盆丢了舍不得,腥味重没空处理的狼心、肝、肺,以及两大筐狼肉。
留着慢慢吃的野鸡和蛇悬挂在铁锅上。
“阿染!”谢韵仪兴奋的转头,她像是站在空中,但脚下的地踏踏实实,抬眼是红砖灰瓦,转身又能看见林染和路边的山林。
“你去边上的屋子,拿张狼皮过来,把残留的碎肉刮干净。”
林染笑笑:“一会有人的时候先别说话,外人应该看不到你,我不确定能不能听到你的声音。”
谢韵仪应了声,好奇的走进边上的屋子。
做豆腐的石头堆在角落,狼皮摞在一起,另一边放着两个袋子,一瓶油。
袋子里装着没有一丁点麦麸的面粉,和颗粒大白花花的大米,装油的瓶子晶莹剔透,又是一样她从未见过的宝贝。
她忍住好奇什么都没问,拿了一张狼皮去厨屋烧火的凳子上坐着,仔细清理狼皮。
林染步伐加快,半个时辰后,到了县城。
青石县街面呈一条十字分布,两家粮店、两家布店,一家酒楼在中心的位置。
各种吃食摊子、肉铺、杂货铺,书画铺、糕点铺子、客栈往外延伸。再往后,卖陶器、砖瓦的,铁匠铺子、木匠铺、皮匠铺……
县城不大,该有的铺子都有。
县衙则在另一条街上,县里的有钱人家都住那块。
林染兜里没钱,直奔木匠铺,装好了高高的一摞木框,继续往街西头走。
进了县城,谢韵仪就倚着门框,双目放光的看着外面。
这种她能看人,人看不到她的感觉太神奇了!
红砖灰瓦房不小,她眼睁睁看着墙面撞到了边上的粮店,却跟穿墙而过似的,两边都完好无损,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过门口人多的杂货铺,谢韵仪突然开口:“看天上是什么?”
林染下意识抬头,湛蓝的天空飘着薄薄的几朵白云。除此之外,连一只鸟都没有。
谢韵仪狡黠的笑:“阿染,只有你能听到。”
谢韵仪的声音不小,但只有林染抬头了,其她人进门的、看货的、讨价还价的、埋头赶路的,没有一丝停顿。
林染颔首,表示知道了。
路过糕点铺子,林染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看过去。
“阿染,那是人牙子,头上戴银钗的那个,她打过我!”谢韵仪忿忿,“我日后要双倍打回去!”
“糕点铺的掌柜也不是什么好人,她骂我晦气。”
话音刚落,谢韵仪眼前一花,她好像看见一整架糕点进来了,眼还没眨,又没了。
下一瞬,人牙子倒地呼痛的哀嚎传来,“啊啊!好疼!我的腰!”
糕点架倒了,木头拐角准确的砸向人牙子的腰。
人牙子正要开口大骂,货架上称重的秤砣滑下来,“碰”的一声砸在她头上。秤盘子薄薄的边缘划破人牙子的额头,鲜血顺着眼尾往下流。
糕点铺的掌柜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边心疼散落的糕点,一边暗骂人牙子活该,肯定是她碰倒了糕点架。
散落的糯米糕圆乎乎的,骨碌碌恰好滚到掌柜脚下。脚下一滑,掌柜刹不住,后背着地,再一脚给人牙子踹出店外。
人牙子顶着一脸血,摇晃着站起来,不顾脑袋上疼得要命的大包,愤怒的和糕点铺掌柜的扭打在一起。
“你个狗东西砸了我的店还动手打人!”
“你个贱人!你家架子不稳砸伤了老娘的腰,秤砣打破了老娘的头,你还故意踹了老娘一脚,老娘打不死你!”
“扯老娘头发,老娘呼死你!”
“……”
谢韵仪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挥舞着手臂,乐颠颠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对对!朝她头上的大包呼!”
“别光扯头发啊!她都咬你了,赶紧咬回去!”
“没吃饭呢?用力打啊!”
“踹!再踹!拉什么架,让她们继续打!”
“好好好!指甲挠花脸!”
“聪明!你也挠!”
林染推着板车进了陶作,谢韵仪还够着脖子意犹未尽:“阿染,这可比我自己打回去痛快多了。”
两个大陶缸,两个大陶釜,再加几个小陶罐,板车上塞得满满当当,林染手里的五百文钱只剩下八十文。
路过杂货铺,林染花二十文买四颗糖,五十文买十尺未染色的粗麻布,剩下的十文买生石灰。
这下真是一个子儿也没了。
林染调转板车出城回家。
到隐蔽处,收进空间一个陶缸,三个陶罐,放谢韵仪出来。
林染递给她一颗糖:“报了个小小的仇,高兴么?”
谢韵仪尝着甜味儿,弯眼笑:“高兴!”
“你怎么不多看会,我还没看够呢。”嘴里有糖,她糯糯的埋怨。
林染一言难尽:“扯头发,用牙咬,挠花脸这么好看?”
这段路坑坑洼洼,小石子还多,谢韵仪扶着陶缸陶罐扬眉:“以前是不屑看这种泼妇打架,现在嘛,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一路小心着回家,林染卸下来木框,陶缸陶釜陶罐,板车推进姑姑家后院的棚子里。
还没到烧晚饭的时候,林染洗洗手,从空间拿炸肉和谢韵仪一起分着吃。
两人整天都在忙,油水大也不觉得腻。
垫了肚子,林染带着谢韵仪去杨树村。
晌午孙秀秀跑来传话,说牛角弓做好了,让去试试手感,觉得哪里不合适还能改。
孙秀秀传了话就在村口玩,等着领她们过去:“阿奶天蒙蒙亮就起来做弓箭,一直做到天黑,说怕耽误你们事。”
林染知道是自家瞒下了孙家偷麦穗的事,孙阿奶心里感激。
“阿奶,阿染姐姐和阿清姐姐来了。”孙秀秀老远就朝自家喊。
林染瞄这小孩儿一眼,第一次见面跟个鹌鹑似的,没想到还是个自来熟。
孙莲满脸笑的走出来:“你们来后院试试弓。箭我做了二十支,箭头都淬过了,猎野猪这种皮厚的猛兽不行,野鸡、野兔,羊啊,鹿啊这些应该没问题。真猎到了值钱的羊和鹿,箭不够了再来找我做。”
二十支箭放在竹编箭筒里,箭筒用粗粗的麻绳穿上,保证不会轻易断了。
孙莲从卧房里拿出牛角弓,满眼喜爱:“许久不做了,没想到手艺还在。”
孙家后院的土墙上歇着两只“叽叽”叫的麻雀,看到人来,腾的飞起。
谢韵仪来开弓,还没来得及飞远的麻雀腹部中箭,直直掉落下来。
孙秀秀“哇”的一声,满眼崇拜的看着谢韵仪。
她要是有这个本事,天天射鸟,家里就不缺肉吃了。
谢韵仪收起弓,转头冲林染得意的笑。
“阿清好箭法。”孙莲与有荣焉,“我的弓箭做得怎么样?”
谢韵仪点头:“处处都好。”
孙莲抬头挺胸,掏出早准备好的一两银子:“鱼胶是我自己做的,用的不多,收你们一两银子。手工费是谢礼。”
林染没接:“日后少不得找你做箭支,这一两银子就当提前付的定金。先带秀秀她娘看病吧,若是觉得吃药没用,买些糖和肉补补也好。”
“我娘好多了!”孙秀秀欢喜的插话,“吃了染姐姐家的福麦好多了。”
孙莲朝女儿房间看一眼,干枯的脸上也露出个笑来:“是好多了,怕过了你们病气,没出来打招呼。”
林染不想跟祖孙俩争辩,只说:“开门着,让病气敞出去。早晚不太晒的时候,扶她出来走走,晒晒太阳祛病气。”
第26章 阿染又不是神仙
“这一两银子你们先拿回去,真要做箭支再来。你拿来的木头还剩不少,我给存起来,二十支箭,五十文就够了。”孙莲不由分说的将银子放进林染手里,“你不接就是还没原谅我这个老太婆。”
林染:“等麦子收了,我给你送十斤过来。”
孙阿奶没推辞,连连道好。
出了杨树村,谢韵仪小声的问林染:“秀秀她娘,真的是咱家麦子吃好的?”
她觉得是林染使了神通!
林染哼笑一声:“你觉得我还敢给人药?对你有用也是巧了。”
谢韵仪若有所思:“只能治发热?咱家麦子真是福麦?”
“那麦子真是什么神丹妙药,我会换出去那么多?”林染用看大傻子的神情看着她,“心理作用而已。”
“什么是心理作用?”谢韵仪敏而好学。
“战场上同样是受了重伤,什么样的伤员容易活下来?”林染反问。
谢韵仪想了想,不确定:“想活着的人?”
林染:“聪明。”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谢韵仪恍然大悟,“人牙子其实给我找过大夫,那大夫说我活不了了。我迷迷糊糊听见了,心想,我偏不,我就要活着!我才不这么窝囊的死去,我要报仇,我要活得比她们都好!”
林染了然的点头:“难怪半袋粗粮,人牙子就换了。半袋粗粮也比什么都没有强,还省得埋人了!”
谢韵仪抬起手,林染拔腿就跑。
“你才省得埋!”谢韵仪气急败坏的喊,追着要打人,“不许再提半袋粗粮的事!”
两人一路从杨树村追追打打到柳树村。
村口背书的柳芽莫名来气:“吵死人了!”
天旱不下雨,更是一天比一天热。
饿着肚子等不及粥凉,吃个饭一身的汗,林染决定不煮粥了。
麦面再舂一遍,先用水浸湿。
后院的茄子和瓠瓜,只剩下一指来长的零星几个,蔫蔫的看着就不会再长。林家洗漱的废水,都用来浇野葱野蒜。
野葱野蒜也长得瘦瘦巴巴,林染挑叶子长的割几撮。叶子切碎,再拿出几个猪油渣剁碎,混在麦面里。
乍一看绿色和麦黄色不少,林染放心的掺一半面粉搅拌成面糊。
舀一小勺猪油放陶罐里化开,油用木铲抹匀,倒入一大勺面糊摊开,麦子独有的香味顿时被激发出来。
谢韵仪抬头瞄一眼,小心的控制火候。
面糊定型,表面的水分蒸干,林染抄起木勺翻面,油放得多,不用担心糊。
面饼两面焦黄,林染盛出来,继续放一小勺猪油煎下一个。
油少了不行,陶罐禁不住干烧,会裂开,所以家家户户多数时候都是吃粥。
谢韵仪看一眼煎好的饼,绿色的葱末和蒜叶过了油,变成褐色和黄色,油渣的颜色更深一些,看起来更像麦麸。
难怪阿染敢掺那么多精面,外表上看不出来。吃的时候,感受不到麦麸拉嗓子的感觉,只说是因为油多的缘故,阿娘阿妈必不会怀疑。
林染煎了十张饼,她四张,其她人一人两张,吃个八分饱。
不过,按粮食算,是平时的两倍了。
天色暗下来,林春兰和林秀菊还没回来。林染和谢韵仪吃完直接去地里。
“有人守着,阿娘阿妈怎么不先回去吃饭?”林染问。
林秀菊:“人家都等着来换,我们先回去不好。”
阿娘阿妈走远了,谢韵仪小声感叹:“收点麦子真不容易,这么热的天,日日都得守着。”
林染给大小姐普及农家知识:“往年不守的,鸟雀吃点也就吃点。今年是都挑咱家麦子吃,阿娘阿妈才来守着。”
林家麦地的另三面都搭了棚子,不是三角棚,只顶上堆了秸秆,四面漏风,让白天守着的孩子们有个阴凉的地方。
孙秀秀的娘能出门走动,孙秀秀逢人就说多亏了林家的麦子。再有刘桂花一家被雷劈的事,传得神乎其实。
林家三亩八分地的麦子,引得周边村子的都来看稀奇。
柳树村的孩子们得了大人的吩咐,睁眼就来麦地这边玩,轮流回家吃饭,坚决不让人靠近自家的麦子。
都用麻绳划出来了,哪一块是谁家的清清楚楚。
只柳腊梅、柳红霞和林彩云三家悔得肠子都青了。
甭管孙梨花是不是因为吃了林家的麦子才好的,人人都稀罕的东西,谁不想要?
她们本来也能得的,一句话没了……
林彩云气得骂自家俩孩子:“那麦子咱家一根没有,你俩傻不楞登天天跟去守。”
柳腊梅和柳红霞凑一起偷偷骂林彩云起了个昏头,骂完又埋怨村长。
“她早说一家只守一天,谁不愿意啊?偏等咱们说不换了才说。”
“哼,都是姓柳的,她家开口就是换五十斤,能不知道里头的好,偏咱俩说不换,劝都不劝一句,有这么当村长的?”
林朝霞比她们还悔,这样稀罕的麦子,三斤黄豆换一斤,换出去一多半,亏得她吃不下饭,起一嘴的燎泡。
始作俑者半点不悔,反而为这架势发愁。
“梁国有没有针对‘邪门歪道‘’弄虚作假’’妖言惑众’的律法?”林染问。
“有关于邪教欺骗百姓谋私利的,咱家这麦子三斤黄豆换一斤,不至于。”谢韵仪想了想,认真回答。
林染不放心,秉着小心谨慎的原则,第二天一早,在麦地四周竖起四个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寻常麦子”四个大字。
字是谢韵仪写的,林染看一眼,跟繁体字差不多,她学起来应该不难。
木牌一点用没有,来看的人更多了!
林染:……
就知道是这种效果!
来的人没几个识字,认得字的更加确认这麦子不一般。
反正她澄清了,谁真相信这麦子有神通,谁是大傻子,她管不了傻子怎么想。
守夜的人比林家还上心,燃起火堆,不停走来走去,眼睛盯着整个麦地,有点风吹草动就跑过去查看。
林染和谢韵仪完全不用管麦地的动静,两人借着草棚掩护,轮流进空间刮狼皮。
刮干净碎肉和脂肪的狼皮和猪皮,第二天带到盐山,先捡盐山的石块仔细搓,再放进装了石灰水的大缸里。
皮子要泡个三五天,两人抓紧时间打猎。
不用去寻猎物的踪迹,两人一大早就守在水潭边。
洗完衣裳就爬上树,一人盯着下面的动静,一人进空间清理狼皮。
林子里枯枝要多少有多少,林染还抽空将空间里的大米一锅锅煮成米饭。撒点盐捏成饭团,饿了就吃几个。
这副身体太能吃,在家敞开了吃,她怕林春兰和林秀菊,又要为粮食不够发愁。
林染自己……也不好意思,当着家人的面,一顿吃四大碗。
谢韵仪看着瘦瘦的,也是个能吃的,捧着饭团啃得津津有味:“珍珠米也没这么香!”
第一天猎到四只兔子两只鸡,两人剥皮剁肉。皮毛清理干净,泡石灰水。
肉用大铁锅加盐炒熟,回家煮粥埋在粟米下面。跟在家炖肉比,肉香味小得多,不会飘出去让人眼红。
下山路上,谢韵仪又射中一只兔子。
这只没藏起来,林染大摇大摆的拿回家。
身后自然少不了一顿议论。
“阿染媳妇还真是会用弓箭,这下她家不缺肉吃了!”
“在山里晃一天,就得一只兔子,二两银子买来的弓箭,得猎多少兔子才回本?”
“说起来,林家哪来的二两银子?前阵子阿染生病,春兰两口子拿口粮去换的药。”
“你忘了林家才得的野猪和狼了?那猪肉村里可没换几斤,我估摸着,都拿去县里卖了。”
“这要是再得一头野猪,弓箭的本钱就回来了,往后打多少都是赚的。”
“阿染力气大,她媳妇会射箭,该她家赚钱。”
说到最后,都是羡慕,心里直冒酸水。
然后,第二天,小两口空着回来了。
第三天,一只瘦巴巴的野鸡。
第四天又是兔子,不到两斤重。
这下没人酸了,林染和谢韵仪再从山里下来,都没人去瞅她们背篓里是啥。
还能是啥啊?
山里忙活一整天,空着手回来不好看,天天都是一人背两罐子水,上头放些瘦巴巴的野菜。
林家晚间吃饭,林春兰一看小两口的表情,立刻做贼似的往门外张望,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问:“今儿得了啥?”
前天,小两口运气好,遇到一大三小四头野猪去水潭喝水,全给留下了。一头小的做成熏肉家里慢慢吃,一大两小当天就扛去县里卖了,给了林秀菊三两银子收着。
谢韵仪凑到阿娘耳边:“今儿山神保佑,叫我们遇到鹿群了,多的扛不走,我跟阿染一人打一头,得了这个数。”
谢韵仪伸出手掌正反晃。
林春兰惊喜的捂住嘴,压低的声音都劈了叉:“十两?”
她立刻就要跑去关上门,胳膊被林染拉住了,“大方着没人会想啥,关了门都瞎琢磨。”
林秀菊也吃不下饭,两眼欣喜的看着林染。
林染放下陶碗回屋,将背篓拿到阿娘阿妈的屋子,接着背篓掩护,从空间拿出十两银子,递给林秀菊。
林秀菊只要一半:“你跟阿清都是有成算的,你俩挣的银钱,你俩留一半自己花。”
林染一点没客气,将五两银子放进背篓,提回自己屋。
林春兰忍了又忍,还是跟过去提醒:“藏好了啊。”
她的眼神往床下瞄,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林染做个挖土的动作,表示自己懂了。
晚上,林染和谢韵仪去守麦地,林春兰和林秀菊关了门,满屋子转。
手里十两银子的巨款,全藏在一个屋里,两人睡觉都不安生。
琢磨半天,两人在粮缸下挖洞存三两,再去有锁的杂物房,搬开纺车挖一个洞藏三两。剩下四两,还是藏在床下的洞里。
麦地里,林染和谢韵仪分钱。
只是口头上,银钱都收在空间里。
林染:“咱俩平分,现在你五两,我五两了。”
谢韵仪点点头,不甚在意。现在手里有银子,她们也不能随意花,在村里太打眼了。
她望着满天霞光忧愁,老天什么时候才愿意下雨啊?
天旱又热,各家养着的鸡和猪耐不住,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热死。柳树村现在都听不到一声鸡叫,上个月就死没了。
讲究的人家挖坑埋了,舍不得的,趁着鸡和猪还有一口气,杀了自家吃。
屠户和酒楼可不会要这种生病的肉,身体弱的人吃了会得病,她们可不想惹麻烦。
林染和谢韵仪猎的野鸡野兔野猪和鹿,才送到县里就被一抢而空。
屠户和酒楼主动给涨价,巴不得她们天天都能去送肉。
林染买了一百斤麦子放空间里存着。余下的银子也打算留着,若是接下来这个月还不下雨,就全买粮食。
一丝风都没有,还格外的闷,林染烦躁的拿手扇扇风。
闷?
林染心里一惊,问系统:“是不是要下雨了?这要是一场暴雨下来,麦子淋湿了晒不干可是要发霉的。你们扶贫系统不指导宿主啥时候抢收?”
抢收似乎是个关键词,系统的声音都紧张了。
【两小时后,将会有一场夏季暴雨,局部有冰雹!抢收!抢收!】
林染蹭的站起来,丢下一句“要下雨了”,拔腿就往村里跑。
谢韵仪迅速招呼还没回家的孩子们:“灭火堆,刮风了,要下雨了!”
孩子们早晚天不热的时候抓了不少蚂蚱,天还没黑,早早点了火堆烤蚂蚱。
听到谢韵仪喊,抬头望望,哪有风啊?
不过还是听话的灭火,蚂蚱没烤熟,拨到一边,晚上还可以接着烤。
“收麦子了!要下雨了,大家都去收麦子!”林染围着村子跑一圈,边跑边喊,“快!就要下雨了。”
柳春生出来看看天,干热干热的,头顶看不到一丝乌云,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是有点闷,可这几个月也不是闷一回两回了,次次都没下得了雨。
林家的麦子最好再等几天收,只要不是下大雨,一亩地的麦子还能再长十几二十斤。
她这边犹豫着,村里听到喊声出来看天的人,也跟着到处张望。
麦子分好了就是自家的,这时候多等一天收,就多收一点。
林染跑进家门,喘着粗气,大喊:“阿妈阿娘,快,拿上镰刀去收麦子!要下大雨了,现在就收,越快越好。”
林春兰和林秀菊立刻放下手里的麻绳,冲进卧房从枕头底下摸出杂物间的钥匙,开门拿镰刀:“背篓都带上,一边割,一边往家背。”
林朝霞推了板车出来,招呼妻子女儿儿媳拿镰刀,留十二岁的小女儿林玲在家照看孙女。
“咋就要下雨了?都旱了这么多天,就不能再等几天?”林朝霞气老天不干正事。
柳叶无奈的提醒妻子:“你小点声,旁人巴不得下雨呢。”
林朝霞一边推着板车大步走,一边抬头望天,疑惑:“不想是要下雨的样子啊?”
柳春生见林家人这架势,不再犹豫,转身招呼家里人,推板车,拿镰刀。
其余观望的人纷纷拿上家伙什出门,见林家三口人急匆匆往地里飞奔,也跟着跑。
可别叫人趁乱割走了自家的!
林彩云倚在门口哈哈大笑,“阿染又不是神仙,说下雨就下雨啊?这天要是下雨,我林彩云……”
话未说完,她感受到了一丝风。
定睛一看,门口蔫蔫的柳树枝好像在晃动,枯黄细瘦的叶子飒飒作响。
起风了,风势瞬间变大。
“我林彩云去给林家割麦子!”
林彩云大喊一声,边招呼家里人,边澄清,“是给阿染家割,跟林朝霞那个毒舌棒槌没关系。”
全村人都在跑,柳腊梅和柳红霞也拿了镰刀跟上。换不到十斤麦子,看在她们帮忙的份上,匀个一……两三斤总行吧?
狂风说来就来,人们跑到地头,来不及喘口气,看准自家的那块地就下镰刀。
这么大的风,多半是要下暴雨了!
不到一分地的麦子,一家人齐齐动手,几分钟就下去一大片,捆好,往背篓里一装,背着就往家跑。
柳春生想要说什么,抬头看着满是人的麦地,处处都在催着喊着“快点”,她顿了顿,低头割麦。
林家三口人绷着脸,什么都没想,埋头飞快的割麦。全身都是汗,麦芒刺到脸又疼又痒,没人停下一秒擦挠,只注意着不让麦芒和叶片刺到眼睛。
谢韵仪跟在后面,将放倒的麦秆搂在一起,柳芽拿着一把麻绳跳下地:“我帮你捆。”
有人帮忙,捆麦子的速度勉强能跟上。
林朝霞气得想哭,贼老天,一年几个月不下雨,说下立马就是狂风暴雨!
别人家的大半分地能抢回去,她家三分地不知道能不能割完,只妹妹家的一亩地肯定收不完。
林朝霞抹把眼,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她哑着嗓子吩咐女儿儿媳,“你们不割了,先拉回去,阿染那边捆了多少都装上车。”
还能怎么办呢?能收多少是多少吧……
天色暗下来,风越来越大,呼嚎着,天边雷鸣阵阵,起了闪电。
麦秆被吹德弯了腰,低低的,似乎就要挨着地。
地里的人睁不开眼,几乎要站不住,但是这会都希望这风再久点,雨下来得再晚点。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林春兰眼里砸在麦秆上。前头下种施肥捉虫拔草的劳累记不清了,这个月日日顶着烈日守着,阿染一桶桶水从山里担下来,累得大病一场,眼瞅着要收了……
“春兰妹子,愣傻着干啥呢,就剩这点了,赶紧割完抱回去。”不知谁在对面大喊。
林春兰愣愣的抬头,天黑了,她看不清,眯了眯眼,瞬间惊了。
自家那一亩地的麦子,本该还站着一大半的,现在看去,只剩下矮矮的麦桩!麦子都没了,都没了……
她哆嗦着唇大喊:“麦子!我家麦子!阿染,阿染……”
“阿染刚拉车回去了!春兰妹子你别急,就剩最后半分地了,肯定都能抢回去。”
林春兰听出声了,这是住村西头徐家大姐的声音。
她这会才看清,自家那一亩地上,有人在弯腰捆麦子,有人在往背篓里装,还有人背着背篓往村里跑。
“快,装车,我家车过来了。”柳春生在风里喊一声,“春兰,你家堂屋堆不下,多的麦子都放我家了,这车也先拉我家去。”
柳春生家是村里唯一的砖瓦房,院子大,房间多,堂屋也大。
林春兰大声应了:“好。”
村长不会昧下她家麦子。
最后一车麦子,柳春生在前面拉,林春兰和另外六人在板车两侧和后头推着跑。
天黑得看不清路,有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稳住身形,继续跑起来推车。
闪电划破天空,瞬间照亮眼前的路,也让林春兰看清了身边推车人的脸。
是柳腊梅。
平日里最爱占小便宜,每次阿染从山里回来,都恨不得扒开背篓看看里面装了啥,野菜都想薅几颗走。
她想起来了,刚才在她对面割麦子,骂她“傻愣”的就是柳腊梅。风太大,柳腊梅嗓子好像有点哑,少了平日里那股尖利,她一时没听出来。
板车拉进柳春生家的后院,众人七手八脚的抱起麦子往堂屋里放。
风太大,下起雨来廊檐下,杂物棚里都会有雨飘进来。
堂屋里堆满了麦秆,柳芽没点灯。她就着闪电的光亮,指给林春兰看:“春兰婶子,这边都是你家的。”
一左一右,靠墙码着的麦垛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是林家的。
林春兰回忆往年自家四亩地的麦垛,大致估算下,这垛大的差不多是四分地的麦子。
柳春生说自家放不下了,那就是一亩地的麦子都收回来了!
林春兰沉浸在震惊中,呆呆的看着麦垛,这时才感觉到脸上、手上的刺疼和一直弯腰的酸痛。
其她人也没急着走,从跟着林家往地里跑开始,大伙就绷紧了弦,一刻不停的劳碌,这会终于能喘口气。
有靠着麦垛站着的,有*坐在麦垛之间过道上的,还有站门口朝黑漆漆的天边张望的。
“老天也太吓人了!这要是阿染晚一会回来喊人,乌漆嘛黑的,想抢都抢不了。”
“是啊,看这架势,雨小不了。”
“风小了,不会是不下了吧?”
“不下雨也该抢收,这风能把麦子都刮倒了。”
雷声收了,闪电也泄了气,不时在天边闪闪,再没划破夜空的气势。
“霹雳吧啦”“碰”“碰”“碰”!
门口观望的人“哎哟”一声,飞快的后退一步,关上门。
“下冰雹了!”她惊讶的大喊,“有个手指头大的打我胳膊上,还有鸡蛋大小的!”
“碰”“碰”“碰”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头顶上不时“当”的一声。有瓦片挡着,不担心砸自己头上,仍吓得人猛缩脖子。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眼睛瞄向屋里的麦剁,庆幸油然而起。
若是今晚没有抢收麦子,这场冰雹下来,林家的三亩八分地会颗粒无收。
冰雹“乒乒乓乓”下了一刻钟,转而是倾盆大雨。
豆大的水滴落下,万马奔腾似的震耳朵,又像是数不清的鼓点密密麻麻的砸在人心上。
半小时后,屋里等着雨停的人们,听到了门外水流的声音。
有人小声喃喃:“阿染,有本事啊!”
有人铿锵出声:“这麦子,是有福!”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了。
“我家那几背篓,也不知道有没有十斤。”
“我感觉还成,这麦子穗长,干瘪的少。”
“等打下来,我给舂细细的,做汤饼吃。”
“腊梅,你家不是不要,怎么也跟着收麦子来了?”有人打趣。
柳腊梅瞄一眼林春兰,提高声音道:“我全家跟着忙活一回,看林家会不会给我换个一两,不,三四斤的,叫我家老小也尝尝这全村抢收的福气麦子。”
她四下看看,林朝霞不在这,林染也不在,就林春兰一个老实巴交的,她这么说,她一准同意换。
果不其然。
林春兰哑着嗓子说:“换。阿染不同意我说她。”
屋里顿时哄笑。
“哈哈哈,春兰妹子,你家阿染做主啊?”
不等林春兰回答,柳春生笑道:“阿染有本事有出息,怎么不能当家做主了?”
带着水汽的清凉,透过门缝向屋内蔓延。歇得差不多的人们不想冒雨回家,听着雨声,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这雨不小,地里应该能湿透。雨停了赶紧翻地,种下一季黄豆,冬日前多少都能收点。”
“家里粮食不够吃了。我家今年要多种点萝卜葵菜,也不知道明年年景怎么样。明年再收不上来粮,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哎,咱村就林家麦子还有收成,这也是从老天手里抢回来的。别的地不知道是不是也下雹子,下大雨,她们若是没有阿染这样,知道要变天……”
柳春生心里一凛,她沉声道:“一会雨停了,我就挨家去说,家里粮食不够的,留下税钱,多去买粮,路上能走了就去。”
雨下到半夜才停,林春兰淌着水回家。
她先看一眼自家的堂屋,靠墙两边都堆着高高的麦垛,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
林春兰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跟林染说:“你腊梅婶子也想换三斤。”
“彩云和红霞也要换。”林秀菊说,“她们都帮咱家割麦子了,都换三斤。”
“今天大伙都帮咱家收麦子了。”林春兰想到那个画面,都要感动得流泪。
“阿染先许她们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谢韵仪端了麦饼出来,“天色那么差,她们收了自家的,不好对咱家的袖手旁观。只要有一家动手帮忙,其她家都不会走。”
林家家里地方小,最后一波帮忙送麦子回来的人,在冰雹下来之前跑回自己家。
林秀菊在堂屋守着麦子,林染和谢韵仪在厨屋点火煎麦饼。混了猪油渣和精面的麦饼,没有葱花香菜,只加盐调味也香。
“阿娘阿妈这会估计还后怕着,吃饱了好睡觉。”林染多煎了两张麦饼。
谢韵仪感叹:“农人们太不容易了。”
她今天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农人种地有多艰难。忙活大半年,累和苦都不算什么,老天一个不高兴,就颗粒无收了。
紧绷着的弦松下来,林家人都饿了。
林春兰点头,她洗洗手,拿一张麦饼吃:“换了是我,我也要帮着收。麦子都熟了,收不上来心疼。”
吃完一张饼,心不砰砰跳了,林春兰说:“村长叫粮食不够吃的都去买粮,让路上能走就去。”
谢韵仪看一眼门外,肯定道:“是要尽快去,粮食还得涨价。”
林秀菊:“咱家肯定不够,我算算要买多少。”
她掰着手指头嘀咕:“吃到明年这时候,一个人三百斤粮食,四个人是,是……”
谢韵仪温声给出答案:“一千二百斤。”
林春兰:“不对,有黄豆,咱今年还种一茬黄豆。多种萝卜和葵菜,阿染和阿清还能猎肉来吃,吃了肉,粮就能少吃。”
林秀菊:……算,算不明白了!
两口子傻眼了,往年她们是卖够交税的银子,剩下来的留着吃。粮食打下来头两个月多吃点,后面省着点,不够先找人借,有多的留着明年继续吃。
还真不知道自家一年到底要吃多少粮。
林染:“先准备一千二百斤。”
林秀菊愁得不行:“那要花多少银子?往年粮食要交七钱半的税,丁税一两,今年多了阿清,丁税一两五钱。咱家要留出来二两三钱的税银,剩下的七两七钱买粮食,不够吧?”
林染笑笑:“阿妈不是还给了我五两,加起来差不多了。我跟阿清还进山打猎呢,咱家饿不着肚子。”
林春兰放心了,连连笑道:“咱还有这些麦子呢,还有换的几百斤黄豆,肯定饿不着。”
这么一盘算,林春兰和林秀菊心踏实了,洗把脸,回屋倒床就睡。
“终于不缺水用了!”林染和谢韵仪去厨屋烧水。
过了冰雹那阵,她两就把家里的水缸,空着的陶罐都拿外面去接雨水。
谢韵仪:“今晚就算是不睡,我也要洗澡洗头发,换身干净的衣裳。”
急急忙忙捆麦子抱麦子,胳膊腿全都用上了,她这会全身上下都又刺又痒。
林染:“行,雨下得大,明儿上不了山,睡个懒觉在家打麦子。”
她让谢韵仪给空间大铁锅里烧一锅,兑外头的凉水,两人洗澡洗头发都够了。
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廊檐下,头发披散着,一时半会干不了。
林染选个干净的陶罐,泡十斤黄豆,问谢韵仪:“阿妈说‘粮食要交七钱半的税’,这是怎么个交法?没收到粮也要交?”
谢韵仪点头:“除非官府免粮税,都要交。咱家十亩中田,五亩荒地。荒地满八年开始交税,咱家的荒地刚满五年,还不用交。中田会按亩产一百五十斤算,咱家能得粮食一千五百斤。二十税一,需要交粮七十五斤,按十文一斤算,七百五十文,也就是七钱半的税。”
林染诧异的瞄她一眼,一口一个咱家,才来不到一个月,咱家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快速算过,这个算法,梁国的税还真不高:“你没来之前,我家除去口粮丁税,多的粮食能卖五两银子左右。
一年农具、针线、布匹、油盐日用花销三四两,余一两。丰年紧省些,能余三四两。
若是遇到一个灾年,或是家中有人生病,就要花掉前头两三年的结余。”
没错,谢韵仪笑眯眯的夸赞:“梁国百姓家大多如此。”
林染:“军饷是多少?”
谢韵仪:“每月一两银子,立功另有赏。军士不交丁税,她们的田地在边关,也是一人五亩地,不交田税。军士忙不过来的时候,边城会让罪奴或俘虏帮着种。”
虽然不知道林染为何连这些都不知道,谢韵仪还是认真的给她解惑。
林染想了想:“朝廷控灾的粮从哪里来?”
云州府旱了这么久,粟米从十二文涨到十五文,不算高,她去县里也觉察到缺粮的恐慌。
“家里有孩子出生,阿娘阿妈就能去垦五亩荒地,孩子长大,这五亩地就是孩子的。若是不垦地,孩子成丁后,从公地分五亩。”
谢韵仪深深的看林染一眼,将她知道的都告诉她,“若是有人死去,她名下的五亩地归国君。国君有许多的地,这些地里的粮食都会存在粮仓里,发往受灾的府县卖。”
林染想起来了,记忆中,柳树村也有公地。这些地县里发粮种,柳春生会安排村里人种,得的粮食上交。
寻常年景,一亩地只需要上交一百斤粮食。多得的粮食,村里每家都还能分点。
林染:“那你的地?”
谢韵仪摊手:“奴籍没有地,和良民一样,年满十六至四十岁,要交丁税。等我新的户籍下来,也能从公地分,或是自己垦五亩地。
寻常百姓多会选择垦五亩地。荒地养三年能收获粮食,余下还有五年不用交税。”
“若是我们搬到县城?”
“可以用这边的地,和县城附近的公地置换。也可以不种地,想种的时候再置换。”
“若是有人买了九十亩地,死了?”
“寻常人不可以买地。军功能换地,不超过一百亩,死后可以分给她的孩子。等到这个孩子也死了,她身上若是没有军功,地就全归国君。”
林染揉揉额头,她只是想了解下,不想思考梁国的经济。
不过,这个土地制度,倒是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并。
整个梁国,国君一人是超大地主和最大的豪商。
谢韵仪说梁国国君世代都是明君,林染还挺好奇的。
这得是棵多神奇的树,才能一直结出聪慧有大格局的国君来!
天边泛白两人才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林春兰和林秀菊早早起来吃了饭,在堂屋打麦子。
外头处处都是湿的,打谷桶没地放,她俩就在堂屋铺上草席,用棒槌打下麦粒。
打下的麦粒放在大大的簸箕中摊开,抬到廊檐下晒。
“吵到你们了?釜里有粟米粥。”林春兰笑道,“吃了饭再去睡会?路上湿着,今儿不能上山。”
这些天孩子们白日上山,晚上守夜,打了猎物还要大老远送去县里卖。林春兰心疼,想叫她们好好歇一天。反正外头湿气大,打麦子不差今儿这天。
林染:“不睡了,我们忙完再来帮忙打麦子。”
两人去厨屋喝粥,林染拿出两个饭团递给谢韵仪,两人跟做贼似的,快速吃掉。
家里不种稻谷,粮店的稻米从南边运来的,涨到三十文一斤。林染没有理由买稻米回来,饭团只能避着林春兰和林秀菊吃。
吃了饭,林染和谢韵仪一人抱一个大陶釜,和堂屋里的阿娘阿妈打声招呼:“我们去村长家磨黄豆。”
柳树村就一个石磨,还是柳春生奶奶那辈置办的。石磨放在屋外的棚子里,村里谁家用都成,只用完要清洗干净。
就为这个,柳家三代人当村长,村里人都没二话过。
林春兰和林秀菊以为她们磨黄豆粉,是要混在麦粉里做饼吃,挥挥手,“去吧。”
新麦煎饼香,家里有猪油,不怕陶罐烧坏,可以多做饼。
等林染和谢韵仪走远了,林秀菊“哎”一声:“咱家麦子得换一千斤的黄豆,是得想着法子吃。”
不过也多亏了阿染这个换黄豆的法子,要不然自家的麦子撑死了收两分地的回来,剩下的都得被雹子打了。
林春兰:“黄豆好存,下一茬黄豆收上来,咱们卖给粮店就是。”
林秀菊:“卖给粮店五文一斤,买回来就要六文七文,想想就亏得慌。”
“那咱买一半粟米,一半麦粉,黄豆磨粉混着麦粉吃。”林春兰越想越觉得行,“阿染喜欢上山,阿清能射箭,咱家不缺油吃,天天煎饼都行。我看阿染还特意买了两个陶釜回来。”
林秀菊:“那两陶釜太大了,又深,不像是专门买回来煎饼的。”
林春兰不这么想,她“梆梆梆”捶麦子:“大的煎大饼,比小的强。”
从林家到柳春生家,走路用不了十分钟,谢韵仪抱着陶釜走走停停,誓要让村里人都看到她的“柔弱”。
林染面无表情的等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可不想,以后在村人面前,都是她背着提着抱着,大小姐空手走在一边。
第27章 阿染,这就是白玉膏。
柳家这边也在捶麦子,柳春生看林染和谢韵仪一人抱个大陶釜,拍拍手走过来探头一看:“昨晚粮罐子漏水了?家里盐够么?用盐炒吧,多放点盐能吃几天。”
林染:“我之前说用黄豆做新吃食……”
柳春生半信半疑:“做出来给婶尝尝。”
“昨晚家家户户都去给我家帮忙收麦子,我想着做出来新吃食给婶子们都尝尝。”林染笑笑,“若是婶子们觉得成,过两天就可以多种黄豆。”
柳春生:“是要用石磨?行,你去吧。河里有水了,还在漫漫涨,上游的雨不比咱这的小。这大旱应该是过去了,黄豆萝卜葵菜茄子瓠瓜都能种。”
整个云州府受旱,下了雨家家都会多种黄豆,到时候黄豆怕是两文钱一斤都没人要。
黄豆吃多了肚疼,柳春生不觉得一样新吃食就能让大伙多种。不如多种萝卜葵菜,冬日卖到县城,应该比黄豆出息强。
说完,她转身进屋。
真要做出了新吃食,那就是林家的秘方,她得避嫌。
石磨边上的大木盆也是柳家的,林染借村长家桶,打水洗干净,放石磨下接浆水。
谢韵仪舀黄豆,林染推磨,乳白色的黄豆浆从石磨下的大木盆中盛出来,两个陶釜各装八分满。
两人再把石磨和大木盆洗干净,抱着陶釜回家。
谢韵仪继续走走停停,林染嫌弃的看她一眼,自己先抱一陶釜回家。
转头回来抱谢韵仪的。
谢韵仪美滋滋的跟在她身边,从路上捡两个石子儿,拿在手里玩。
浆水用粗麻布过滤一遍,豆渣留着煮熟后晒干,混在麦粉里做饼吃。
林染从院子里搬石头,再垒一个小火塘,两个陶釜一起煮。
谢韵仪小声嘀咕:“还是大铁锅好使。”
林染:“有空咱们垒个灶。”
灶对火的利用率可比敞口的小火塘强多了,还能让烟排出去。
买大陶釜送的长柄木勺不停搅拌,舀去浮沫,豆浆沸腾后再煮一刻钟,确定豆浆熟透。
之后,等温度降下来一点,林染一点点加入石膏水。
谢韵仪一眼不敢眨,学着林染边倒碗里的粉水,边拿着长柄勺子不停搅拌。清澈的杏眼专注肃穆,心跳得跟被狼群围攻一样快。
“结、结团了!”她惊喜的喊一声,不可思议的看向林染,“阿染,成了,白玉膏,不是,豆腐成了!”
面前的花絮团看起来和白玉膏相差好远,但谢韵仪十分肯定,花絮团继续凝结,就是白玉膏!
林染舀出四碗豆花:“可惜家里没糖,也不能做咸卤。”
谢韵仪:“可以拌肉沫。”
林染馋了:“今天晚上就吃熏肉沫炖豆腐。”
豆花舀进铺了粗麻布的木框,十斤黄豆装满两框,上面盖上木板,再搬一块石头压住。
舀在碗里的豆花不烫了,林染喊阿娘阿妈来吃豆花。
“黄豆咋就这么软和了!”林春兰稀奇得不行,拿勺子戳戳,“豆腥味去了不少,还怪好闻的。”
林秀菊尝一口,惊道:“才进嘴里就化了!”
林染给阿娘阿妈碗里加点盐:“天气好了我去山里寻蜂蜜来,肯定好喝。”
林春兰笑:“蜂蜜加水都好喝。黄豆能做成这样就够好吃的了,要是不涨肚,天天吃都成。”
林春兰这下是一点不为家里粮少黄豆多发愁了,这豆花可比粟米粥麦粥顺口多了。
“饱肚!”林秀菊试着感觉一下,肯定的说,“喝这一碗,再加一小块饼就能饱。”
谢韵仪没加盐,她细细的品味,回想当初白玉膏的味道,很像!
白玉膏比豆花瓷实,吃在嘴里的感觉一样!撇去白玉膏外层粘上的肉味,内里都是细腻清淡,一股淡淡的豆香。
不到半个时辰,林染拿走石头,掀开木板。
谢韵仪的目光盯在洁白如玉的白玉膏上,她伸手轻轻戳了戳,白玉膏细腻柔滑轻轻颤动。
真是神奇的做法,浆水不断地从豆花中挤出来,豆花紧紧的凝结在一起,成了白玉膏。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一块块白玉膏是由浆水加石粉做出来的!
就是碰巧得了豆花,谁又能想到,用石头压豆花,不是豆花变烂,而是得到了一块瓷实的豆花!
她扭头看向林染,轻声说:“阿染,这就是白玉膏。”
林染:“还是叫豆腐吧,它是用黄豆做的,这事不可能瞒得住人。需要先将黄豆泡软磨成浆水,村里明儿就全都知道了。”
谢韵仪想了想:“行。就算是点浆叫人看见了也无妨,只要做豆腐的粉,不叫人知道怎么来的,就没人能学了去。”
磨浆,熬浆费时又费力,她不觉得林染会一直亲自做这些……也不会叫阿娘阿妈做。
两板豆腐林染切出来三十六块,拿出一块掂了掂:“差不多一斤。”
“十斤黄豆能做出三十六斤豆腐。”谢韵仪迅速盘算一番,问,“阿染打算一块豆腐卖多少银钱。”
若是在京里,一两银子一块,也多的是人家买回去尝鲜。这么一想,谢韵仪倒吸一口凉气,一斤黄豆赚一两银子!
一千斤黄豆,一万两银子!
真正的一本万利!
“六文……算了,还是十文一斤吧,毕竟是新鲜吃食。”林染神色淡定的说,“推磨费力、煮浆要柴,做好了还得送出去卖。”
她认真的问谢韵仪:“十文一斤,你觉得会好卖么?一斤豆腐可没一斤粮食能饱腹,是不是贵了点?”
谢韵仪:……
“你去问问村里人不就知道了。”谢韵仪幽幽的说,“村里人舍得买,县里就会抢着买。”
林染眼前一亮:“咱们先给村长送一块去,看她怎么说。”
一板豆腐被小心的移到,垫了麻布的竹篮里,听完村长的建议,顺便给其她家送一块。
柳春生家有积蓄,还有两个女儿从军,家里余粮够吃一年的,煮粥不掺豆子。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柳芽守在陶釜前,不时搅拌下。浓稠的粟米粥咕噜咕噜响,里面几块腌肉提味。
柳春生和她媳妇刘冬雪坐在堂屋捶麦子。她家有石碾子,但她等不及地干。
林染提着竹篮过来,柳春生立刻站起来,期待的问:“黄豆做的新吃食?”
林染揭开麻布,柳春生呆住了。
比县里糕点还好看的吃食,雪白雪白的,方方正正,泛着润泽的光。她耸了耸鼻尖,是比豆腥味好闻无数倍的豆香。
“这个怎么吃?”她问。
林染嗅着空气中咸肉的香味:“切成片,直接加盐煮,和肉一起煮,放在粟米粥里煮都行。若是家里有油,在釜里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盐也好吃。”
林春生看向整整一竹篮的豆腐,立刻道:“现在就煮,阿染你看看对不对。”
一块豆腐从竹篮中拿出来,颤巍巍的,柳芽惊道:“看着好软。”
刘冬雪一刀下去,几乎感觉不到阻力:“黄豆怎么能做出这么软的吃食!”
一家三口都忍不住下手,小心的将豆腐片放进釜中。
“会碎吧?”柳芽问,“这要怎么搅?”
林染肯定的说:“木勺不碰到不会轻易碎,碎了也没关系,更入味。”
纯黄豆不加米做的豆腐韧性好,她从木框移到竹篮,从竹篮拿出来,切片再移到陶釜中,边角都没碎。
柳芽轻轻搅动粟米粥,白玉片轻颤,好看极了,瞧着就好吃:“煮多久能吃?”
林染:“跟煮瓠瓜片的时间差不多。水开滚一滚,煮长煮短都没关系,看个人喜欢。”
刘冬雪笑着拿碗筷:“阿染和阿清就在婶子家吃吧,粥煮好,婶子煎几个饼子。”
谢韵仪连忙柔声推辞:“谢谢婶子,我和阿染改日再来品尝婶子的手艺。阿娘阿妈在家做了我们的饭,这还等着我们先给各家送完豆腐回去吃呢。
豆腐做出来,阿染说先拿来给柳婶掌掌眼,我们就直奔婶子家来了。”
刘冬雪暗自点头,都说林家小媳妇老实,人家那是初来乍到还腼腆着呢。又会来事,说话好听,和阿染正相配。
几句话的功夫,粟米粥和豆腐都煮熟了。
柳春生舀一块豆腐,顾不得烫,先咬一块细细品尝。
放下碗筷,她拽着林染的胳膊走到院子里,看看距离,确认其她人听不见,小声问:“多少斤豆子得了这些?”
林染没回答,她问:“十文一斤,柳婶觉得能卖么?”
“能!”柳春生肯定的答,“等冬月收了豆子,两斤豆子换一斤豆腐,多的是人换。”
林染想起柳春生上午的话:“或许是三斤、四斤豆子换一斤豆腐。”
柳春生:“豆腐好看好吃,又是新吃食,若是不涨肚,家家户户都有豆子,不差这三斤、四斤。
这豆腐不用牙就能吃,小孩老人吃最合适不过,肯定有人换。十文一斤在村里都不算贵,送到县里,这新吃食定然人人都抢着买。”
林染笑笑:“不涨肚,还饱腹。柳婶晚上先吃,我明日过来寻柳婶商量,看这生意怎么个做法。”
柳春生眼眸睁大,激动得磕磕巴巴:“阿染可是,可是要带着村里做这豆腐生意?”
林染神色淡然:“柳婶刚也说了,这豆腐不愁卖,靠我家和姑姑家肯定忙不过来。
我这些年在山里跑习惯了,还想琢磨琢磨打猎的法子。阿清说教我识字,等卖豆腐赚了钱,我还想试试科举,没那么多时间花在磨豆子,卖豆腐上。”
“成。”柳春生瞬间做了决断,“你们今天先送豆腐,明儿一早咱们定下章程,我就叫大伙都多种黄豆。”
从村长家出来,林染招了几个在外玩泥巴的孩子,跟她们说完豆腐的吃法,就挨家挨户送豆腐。
“昨日婶子们都帮忙割麦子,黑灯瞎火的,阿染也没看清谁是谁。正好今儿琢磨出了新吃食,给婶子们都送一块,婶子们帮忙试试味。天热不好放,最好是今晚就吃了。”
豆腐怎么吃不用林染再重复,跟在身后的孩子们个比个的声音大,得意的挺直腰板,争先恐后的说各种做法。
新吃食,听着就好吃!她们比大人都懂怎么吃!
“一个村住着,搭把手的事,哪值当你专门来谢?”
“我家麦子就快捶完了,晚点称了重,给你家送黄豆过去。”
“哎哟,这豆腐可真稀罕,婶子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吃食!”
林染笑着放大消息:“婶子们今晚都尝尝,明儿我家和柳婶那边定下章程,婶子们都来听听。”
这下婶子们都顾不上稀罕手上的豆腐了。
“阿染,你这么说,莫不是,莫不是要教我们这新吃食怎么做?”刘冰冰忍不住的问了。
她也是个急性子,向来想啥说啥。
“新吃食的做法?你咋这么会做梦?”她媳妇嗤她,“换咱家琢磨出这又好看肯定也好吃的新吃食,你家会告诉家家户户怎么做的?”
刘冰冰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忙道:“阿染,婶子不是那个意思。婶子说话不过脑子,你就当没听到刚才那句,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照林染的说法,她们多多少少都能得这新吃食的好。刘冰冰媳妇这会就怕林染恼了,不带她家,先一步说:“婶子明儿一定在家,村长家锣一响,婶子就去听。”
小孩儿半懂不懂的,机灵的跑回家传话:“不能问阿染姐新吃食怎么做得的,明天去村长家听。”
得,这下是都坐不住了!
不敢去林家打探,吃了晚饭就去相熟的人家嘀咕。越说心里越鼓噪,跟昨晚的久旱逢甘霖似的,激动得睡不着觉。
林云朵家里人勤快,自己又心思灵巧,扒拉了自家的黄豆,趁着天边还有一丝余光,送去林家。
“春兰妹子,我家收了九斤麦子,这是三十六斤黄豆。你接着,框我带回去。”
林春兰拍拍身上的麦秆碎站起来:“不是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你等等,我这就去姐家拿称过来。”
“不用称,不用称,我家称过了。往年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今年哪成?让换你家福麦,就是我们占大便宜了。”林云朵不由分说,摆摆手就走,“框先放你家,明儿我叫孩子来拿。”
林朝霞瞠目结舌,她刚刚还担心各家昧下麦子呢,这就有主动多送黄豆的来了!
村里这会家家户户都瞅着林家的动静呢,林云朵这一去一回,不少人家顿时就拍大腿:“今晚上不把麦子打出来都别睡觉,咱明儿一早就按四斤黄豆一斤麦子,给林家送去。”
天黑下来了,林染问阿娘阿妈:“肚子涨不涨?”
一家送完一斤豆腐,家里还剩四斤,两斤送去姑姑家,自家的两斤晚上都吃完了。
林秀菊今晚下的粟米熏肉都是平日里的量,再加两斤豆腐,一家四口人都吃撑了。
“不涨。”大门开着,一家子就着星光打麦子,林春兰放下棒槌,静静感受下,高兴道:“肚子不涨,一直在干活儿也不觉得饿。”
林秀菊也跟着停下手里的活,笑着点头:“浆水做的,又是水又软滑,阿妈还以为跟菜一样,吃的时候饱肚子,没一会就饿了,没想到跟粮食一样能顶饿。”
林染没说豆腐蛋白质含量高,能量充足不容易饿的话:“黄豆也能当粮嘛。”
等谢韵仪喊了林朝霞一家过来,两家人移到院子里商量事。
柳叶和女儿柳花枝,儿媳王瑶搬着小板凳过来的。
她们晚上也吃了豆腐,那会林朝霞就说这豆腐能赚钱,一家子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谢韵仪去喊的时候,她们心有所感,这会说不清心里是激动还是忐忑。
柳花枝看向靠厨屋门口坐着的林染,惊讶于林染的聪慧,夜色下林染的面容看起来仍是熟悉的模样,她却觉得陌生又自豪。
她比林染大八岁,和这个妹妹一直玩不到一块儿。林染大点又爱进山,串门都少了。两人虽然是住在隔壁的姐妹,平日里各忙各的,话都说不上几句。
没想到,眨眼间妹妹就长大了,长成了能招呼她们一家过来,商量生意的出息能干人。
“一斤黄豆能做三斤豆腐,柳村长说一斤豆腐十文钱不贵。”林染开门见山,“明天我教阿娘阿妈,还有姑姑一家做豆腐,等黄豆萝卜葵菜种完,村里各家你们去教。”
“教,教村里?”林朝霞拔高了声音,又捂住嘴。
她脑子还没从一斤黄豆做成豆腐,能赚二十五文的狂喜中拉回来,压着劈叉的嗓子说:“你自家的生意,自己做,不教我家,也不教村里。”
她恨铁不成钢的剜一眼林染:“豆腐又好吃又管饱,还能赚大钱。这可是能传家的手艺,你教村里人作甚?阿染,你,你真是……”
她想骂林染傻,但一想到林染许出去三斤黄豆换一斤麦子,林家的麦子才能收回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阿染,你说。”林朝霞深呼一口气,等着那股子火压下去了,才恨恨道:“你今儿说服不了姑姑,就别想着教人做豆腐!”
柳叶、柳花枝、王瑶都震惊的看向林染,心里算着一样的数:四斤黄豆做成豆腐能得一百文,四十斤就是一两银子!一天赚一两银子的生意!
这,这样赚钱,阿……阿染,要教给自家?还有村里?
阿染脑子坏掉啦!
林春兰和林秀菊眼前嗡了一下,黄……黄豆居然这么赚钱!
两口子视线在女儿和儿媳之间来回,对上了儿媳温柔的笑。
半晌后,她们将跳到嗓子眼的心摁了回去。女儿和儿媳比她们会盘算事,听她们的没错。
林染笑了笑,坦然道:“姑姑,这豆腐不说整个云州府,至少青石县是没有的。咱两家没权没势,守不住这个生意。搞不好要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朝霞迅速冷静下来,心疼得喘不过气:“旁人哪里知道一斤黄豆出三斤豆腐,你就说三斤黄豆出两斤豆腐。”
“咱家有多少黄豆,收多少黄豆,有心人一盘算就知道。”林染叹口气,“做豆腐要磨豆子,村里人都不用守着,就知道咱一家每天用多少黄豆。
黄豆磨成浆水,豆腐做成了担出去卖,都得要人手。我跟阿清还有其它事要做,阿娘阿妈忙地里的活就够累的了。只咱两家,确实做不来。”
林朝霞想说,她家能出两人磨浆水,卖豆腐。但这岂不是直接将阿染的生意抢过来了?
她皱着眉头,思索还有没有其它法子。
“姑姑,做豆腐要用到豆腐粉和珍珠。豆腐粉是山里一得来的,只每年夏天能有,阿染在山里寻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寻到一棵结豆腐粉的树。河蚌里的珍珠难得,品相差的也不便宜。”
谢韵仪突然开口,“豆腐是新鲜吃食,若是府城、京里的权贵得了,一斤一两银子都能卖得。”
林春兰和林秀菊捂着胸口,震惊得瞪大了眼,吸气。
天呐!咋……咋就一斤一两银子了!
林染接着说:“整个村子都卖豆腐,家家都得利。都知道咱家赚钱,但又没到眼红得疯狂的程度,村里人自然会处处小心,替咱家遮掩。咱家钱赚的不一定少,又稳妥。”
冲头的热血慢慢凉下来,林朝霞、柳花枝、王瑶还在一句句琢磨小两口的话,柳叶懂了。
豆腐若是在林家手上,人家就能想法子弄走方子,卖一两银子的价。林家*往好了说,会失了这条财路,得一笔银子。若是人家心狠,林家就是阿染说的,家破人亡的下场。
若是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卖,且都知道阿染手里的豆腐粉不便宜,阿染能细水长流的赚钱,那些想要方子的人也会有所忌惮。
她把自己想的这些,小声的告诉媳妇。
林朝霞听明白了,重重的叹口气:“都怪我们做长辈的没本事。”
林春兰和林秀菊惴惴的低下头。
“那阿染是怎么打算的?”林朝霞平静下来,问。
“做豆腐磨浆费力,煮浆费柴,无论是送去县里还是挑到各村去卖,都费时费脚。每卖一斤豆腐,这三样工序各得一文。其中各样安排多少人,怎么安排,出现争吵怎么解决,我想交给柳婶。
阿娘阿妈,姑姑和表姐,你们几个从我这里拿豆腐粉,专管点浆和各工序检查,得一文。柳婶劳心劳力,她家出石磨,县里食铺的生意也由她家去谈,得一文。刨去黄豆成本,一块豆腐余下三文半左右的利归我。”
林染说得很慢,林朝霞粗略一想,觉得可行。
这可比她想的,各家从阿染这里买豆腐粉回去做豆腐,自行卖出要省下不知多少麻烦。
光抢着用石磨,估计就得打架。
还有各家的豆腐块大小不一,有的卖价贵,有的为了多卖偷偷便宜,都是扯不清的事。
谢韵仪和林染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嘴角不自觉的翘起。
豆腐粉对外的说法是她提的,阿染嗤她骗人的主意张口就来。
做豆腐的章程,是她和阿染吃饭的功夫,在后厨商讨出来的,她暗自惊叹阿染对人性的深刻认识。
事情定下了,林朝霞一家满心欢喜的搬着椅子回去。
每块豆腐,她家能得半文钱。一天卖一百块豆腐,就是五十文。
豆腐好吃又不算贵,一天不知道能卖多少去,她家得的钱……
哎呀,数不清!
第二天一早,林染刚起,还没来得及做早饭,柳春生就急吼吼来了。
“阿染,豆腐好!”柳春生和打麦子的林春兰、林秀菊打个招呼,就进了厨屋,“好吃,不涨肚,不难受,管饱!”
林染一边煎豆渣麦饼,一边说昨晚商量好的内容。
柳春生连连称赞:“阿染,你这法子好!柳婶昨晚想了大半夜,全是各种麻烦事。你放心,柳婶一会就召集人,给大伙安排得妥妥的,保证不叫你烦心。”
她昨晚想了林染可能会让村里帮忙收黄豆,帮忙磨浆、从林染这里便宜拿豆腐去卖,没想到林染都给安排好了。
这法子,家家能得利,既不惹人嫉恨,还给全村拧成了一股绳。
“一文太多了,柳婶拿半文。”想了想,柳春生坚定的说,“你的方子,豆腐粉不便宜,你拿四文。”
“柳婶,我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做这豆腐生意,日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别村眼红使坏,县里地头蛇要钱,外人眼馋方子,这些都得靠柳婶家解决。”
林染给林春生搬个凳子坐,坦诚道,“豆腐日后肯定是县里卖得多。咱们和各吃食摊子、酒楼的生意还得柳禾姐姐帮衬着,柳婶拿一文不多。柳婶要是不接,那我找谁去?”
柳家四个女儿,两个在军里,其中一个还是千户。三女儿柳禾在县城当衙役,很是得县令看重。
有柳家出面,柳树村的“小本生意”才能在青石县,顺顺当当的做下去。
柳春生不是扭捏的性子,林染这么说了,她心中慰贴,“阿染此举造福整个柳树村,柳婶也不跟你客套了,后头的事都交给柳婶。”
话说完,她看了看做豆腐要用到的陶釜、木框和麻布,问清楚尺寸,风风火火的回去了。
林家早饭吃完不到一刻钟,村里的锣响了。
“哐哐哐”的清脆锣声响遍柳树村各角落,要去地里的、端着碗的、捶麦子的、煮早饭的……
纷纷放下手头的事,疾步走到柳春生家门前的场院上。
大太阳晒一天,柳家的场院半干不干。除了几个偏低的地方脚底沾泥,其余位置满满当当站满了人。老的小的靠边上看热闹,当家人往正中间去。
林朝霞昂头挺胸站在第一排,林染一家都早早被她拉过来了。
村里人看这架势,直觉跟昨晚的吃食有关,满脸笑的打招呼,都想跟林家站得更近些。
柳春生走上高台,笑意吟吟的公布喜讯:“阿染琢磨出了发家的方子,要带着大伙一起赚钱。”
“哄”的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前排。
林朝霞头昂得更高,林春兰和林秀菊感受到身上的视线,不自在的挪挪,两人靠得更近。
林染和谢韵仪挨得很近,身姿笔挺的站着,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似身后的喧闹跟她们完全无关。
柳春生心里愈发赞赏。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聪慧看得远,不贪利不自得,还有大局。
看样子,柳树村要出了不得的出息人了!
她不觉得林染短短一个月,靠“母树照拂”就有这么大的长进。
是林家半袋粗粮换来的儿媳妇聪敏过人,林染也是块璞玉,在她指引下,才能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
抬手压下“嗡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柳春生高声道:“一斤豆腐卖十文,磨浆一文,煮浆的自己砍柴一文,挑担出去卖的一文。林家出人点浆教做豆腐得一文,我家出石磨,管各种琐事得一文,除去黄豆的本钱,余下三文到三文半归阿染。
磨浆、煮浆、卖豆腐各家先领一样,哪边人少,哪边人多了,开始做豆腐之后,我再调整。
总之,各家愿意出人出力的,卖出九斤豆腐,能得一文。
都跟自家人商量好,愿意做的,一刻钟后到我这报名。交钱买做豆腐的家伙什,一家八十文,柳家出一两银子。”
林朝霞立刻大喊一声:“村长,先给我和春兰登记。”
她拉着林春兰转身,一路穿过嘈杂的场院,满面春风的回家拿钱。
柳春生正要说阿染家不用出钱,想了想,还是算了。阿染和春兰秀菊是分开算的,林家很快就不缺钱了,不差这八十文。
林彩云紧接着喊一声,“村长,我家报名挑担卖豆腐,我这就回去拿钱。”
这生意撑死了赔八十文,赚……不知道能赚多少,但村长都敢出一两银子,还怕不赚钱?
上回黄豆换麦子,她多嘴一句悔到现在,这回可得先把名报上。万一阿染想起上回的事,觉得自家偷奸耍滑,全村一起挣钱的买卖落下自家,她得悔死。
柳春生点点头,提笔记下名字。
林彩云看她下笔,又偷偷觑一眼林染,见她还是一副笑模样,心里一喜,大步往家走。
得亏前天晚上她没懒,带着全家去给林家收麦子了!
林彩云一喊,柳腊梅和柳红霞也忍不住了,紧跟着上前报名。
其她人一看,这三家生怕自己吃亏的都报名了,那还等什么,纷纷跑过去。
八十文的本钱,赚多赚少的事,总不会亏钱。
“村长,我家煮浆水。”煮浆水不就是烧火么?半大不小的姑娘都能干这活。大人有空就去打柴,赚钱和地里的活都不耽误。
“我家秋柔力气大,磨浆。”轮流推个磨又不费时也没多累,家里五个大人都能推,真要累人,村长肯定会调人来。
“村长,我家卖豆腐。我媳妇、大儿媳、二儿媳都是不同村来的,小女儿嫁去的村子也不同,附近村子我都熟。”
“我家也卖豆腐,我家欣怡嘴甜会说话。”卖豆腐顺便东家卖个框,西家卖双草鞋,还能结识各式各样的人,多好的活!
抢着报了名,交了钱,这才有心思琢磨事儿。
“一斤豆腐十文,你们说好不好卖?”
“我家肯定买,我家孩子爱吃。大不了多种点黄豆,两斤黄豆就能换一块,不算贵。”
“林家就这么教给大伙了?不怕有人学去了单干?跟村里干,十斤豆腐得一文,自家做不得……我算算……按村长的说法,一斤豆腐,也就是昨晚阿染送的一块大小,能赚七八文!”
“昨晚阿染送了三钱的豆腐!”
“林家和村长敢这么干,就不怕有人学了去。我刚才跟村长家的柳芽打听了,说是做豆腐关键得有豆腐粉。那豆腐粉在林家人手里,她们点了浆水,才能做成豆腐。”
“那可说不好,那粉天天大伙面前用着,保不齐就有精明的琢磨出是啥。”
“哎,一块豆腐,林家得四文呢。咱们十块才得一文。”
“林家的方子,你还想得多少?愿意给咱这么多就不错了。林家两家人也不少,自家忙不过来,雇人或是买个奴仆回来帮着做不行?她们要是自家做,一斤豆腐就能得七八文呢!”
“林朝霞刚说露了嘴,说那豆腐粉得要珍珠配!还有几样要去山里找,都是不容易寻的。”
“珍珠得河蚌里才有,最劣的珍珠,在咱这都不便宜。这么说来,阿染得三文半不算多。”
“当然不多,人家出方子,多少都是人该得的。只一个村子住的交情,人家吃肉,给咱漏口汤就是仁义,我反正是感激的。”
“那就对了,肯定是没了关键的粉,任你怎么学,都做不成豆腐!”
“哎,你们说,咱能赚多少钱?”满足了好奇心,翻来覆去的话说得没了新鲜感,村里人开始畅想未来的好日子。
“应该不会少,青石县头一份的生意呢。”能不能挣钱不清楚,反正她盼着能挣很多钱!
“呀,日后咱们柳树村就热闹咯。”说话的人招呼家人,“走了走了,趁这会地里湿润好挖,赶紧回家翻地种黄豆去。”
她这么一说,其她人也待不住了,豆腐好卖就不愁黄豆多得没人要。种,家里的地都种上!
“我家黄豆种不够,得赶紧去二女儿家借些。”顺便也叫二女儿多种黄豆。
心思一打开,各家都急了,柳春生家场院上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
下地,给亲朋捎信,自家怎么出人干活,赶紧打完麦子给林家送黄豆……
柳树村跟七八月头顶的大日头似的,燥起来了。
林家厨屋里,林染指给阿娘阿妈、姑姑一家人看,“五斤黄豆一釜水,天热了只能泡三四个时辰,中间要换水,不然水发臭发酸就坏了,天冷泡五六个时辰。”
“泡成这样。”林染将泡好的黄豆抓一把院子里,“轻轻一捏就能捏碎,换上一釜新的水,就可以去磨浆了。”
磨浆没什么技术,但林家人坚持要林染在一旁看着。
玩泥巴的孩子们蜂拥而至,围着石磨看热闹。
过滤,煮浆,林朝霞和林秀菊亲自动手,两人神情严肃,搅拌的幅度都要问一句,生怕自己做坏了。
林染叮嘱:“泡沫都撇掉。”
浆水凉到80-85度是个关键,林染有系统可以薅不担心,其她人只能凭感觉。
林染:“这个天,凉两盏茶的功夫差不多了,春秋时候再短点,冬日里估计不到一盏茶。”
“只能这个热度?其它时候不能点浆水?”林朝霞问。
林染:“要么特别嫩,不易成型,要么口感差。”
林春兰洗干净手,十个手指头挨个往浆水里戳,感受温度的变化。其她人眼前一亮,纷纷下手指头。
林染:……
谢韵仪:这釜豆腐她不吃了。
“五斤黄豆一釜水,用一勺豆腐粉加一碗水拌匀的浆。”谢韵仪倒浆水搅拌示范,林染提醒要点,“豆腐花这样就差不多了,放个一炷香的功夫。”
“差不多”让林家几人如临大敌,瞪大了眼,用力让眼睛和脑子记住,釜中豆腐花的样子。
每个人感觉的“一炷香”时间,都不一样长,不过,问题不大。
时间到,林染指给大家看:“结成这样的块就行了。”
豆花舀进木框,包好麻布,压上木板和石块,林染擦擦额头的汗:“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切块了。”
林朝霞挠头,林春兰抠手指,柳叶和柳花枝齐齐拧眉,王瑶则是紧紧盯着木框。
咋看不难,林染这么一说,她们都觉得再学十遍,也不一定能做好豆腐。
林染这会也觉出,没有各种计量单位,古代的手艺传承有多难了。
她讲解一次,比做十次豆腐都累!
尤其是对上一双双疑惑的眼睛,和“多大圈搅和?””只能划圈着搅?”“比一炷香多点或是少点行不行?”“块要结多硬”等等这样的问题时,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谢韵仪灵光一闪:“我做个沙漏,你们看着沙漏根据经验,一起商量着来,应该能成。”
林染:“村里要等黄豆种下,才开始做豆腐。家家户户都打算多种黄豆,翻地下种至少得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咱每天做一釜,怎么也学得差不多了。开头几天我也去盯着点。”
她俩这么一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林朝霞风风火火的带着家人去翻地。
林春兰和林秀菊继续捶麦子。场院彻底晒干之前不能用石碾子,这会能多捶一点是一点。
她俩这会一点不觉得捶麦子腰酸背痛,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辛苦了。
学做豆腐更辛苦!心都是紧的。
第28章 是个夜里干活的好地方
豆腐切出来,各家送半块。
天热豆腐禁不住放,再想想接下来十五天,家里天天都要吃豆腐,林染送得干脆极了。
晌午,地里干活的人们回来垫口食,歇阴凉。端个碗的功夫,都知道了做豆腐要许多诀窍。
豆子没泡够或是泡久了不成,水烫一点或是凉一点不成,浆水多一点或是少一点不成……
柳春生想了想,出门走一圈。
几分钟后,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还能干得动的老人,自带棒槌,来林家轮番“咚咚咚”打麦子。
林染叫谢韵仪煮豆渣。煮熟的豆渣滤出来,再拿油渣末炒,炒得金黄金黄,满屋子都是豆香味儿。一人一勺,给捶累了一旁休息的孩子们吃。
老人牙不好,不吃这个,就只喝口凉水。
林家的豆腐,吃了肚里舒坦,她们心里都感谢呢。更别说,林家还要带大伙赚钱。给林家捶麦子,她们都乐意。
“春兰妹子,你家的地,村里轮着出人给你翻,我家今儿下午就去两人。”
柳春生才找到她家,林彩云忙不迭就答应了,且抢了头茬,一刻不停的先来林家表功,“你和秀菊安心学做豆腐。”
林春兰“哎,哎”两声,无措道:“怎么能让大伙帮忙,我家打完麦子,自己去翻就成。”
林染在后院,用打麦桶打麦子,听见声音出来,笑着打招呼:“彩云婶子,我家麦子打出来了一些,你拿黄豆来换吧。”
林彩云高兴得神采飞扬:“晚上来,先去给你家翻地。”
天擦黑,林家刚吃完饭,柳春生来了。
她开门见山:“县里的黄豆六文一斤,粟米十六文一斤,麦子二十五文,看样子还得涨。
这会还没免税的政令下来,我估计再过几天就要交税。今年种下的粟米都旱死了,麦子也没收成,各家都得买粮。豆腐摊子早一日支起来,大伙手里就能多攥几文钱。
你家地里的事有我盯着,后天做豆腐的家伙什拉回来,咱就开始。
开头两天不用做多,这半个月各家轮流出人,先趟趟路。”
谢韵仪诧异的看一眼柳春生,这是个会思索有决断的婶子,难怪林染放心将做豆腐的生意交给村里。
林染:“明晚我家就泡黄豆,后天先做五釜,下午挑去各村卖。村里两斤黄豆换一斤豆腐,再往后做的去县里卖,只收铜板。”
粮店卖六文一斤黄豆,村里送去卖最高五文,不光费脚程,豆子还得被挑挑拣拣。两斤黄豆换一斤豆腐,照拂了附近村里人。
柳春生连连点头:“咱们做豆腐要用黄豆,省得去买了。”
她直觉这样做好,但没明白好在哪。
“阿染。”等她走了,谢韵仪眼里光彩煌煌,像盛了星星在闪烁,“柳树村附近的村子,也要念着你的好了。”
县里买黄豆回去吃的人就那么些,各村里种多了黄豆要么被压到一个极低的价,要么卖不出去留自家吃。
现在,林染将黄豆变成了能当粮吃的豆腐,附近村里种再多的黄豆也不怕。
有那么一瞬,谢韵仪想,若是整个梁国各府县都会做豆腐,那梁国百姓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嗤笑一声,她早已不是要为镇北侯府延续荣光的嫡长女,更不是国君的左膀右臂。
她只是为混温饱,整日辛勤劳作的农家儿媳,国和民用不着她忧心。
林染神色淡然:“我要她们念着我的好作甚?我只是想多赚银子。”
“阿染,多给我讲讲故事呗?”谢韵仪狡黠的眨眨眼,“阿染遇到的,各种神奇的故事。”
走一步看三步,不着痕迹既得名又得利,她自小有名师教导,身在侯府耳濡目染都叹为观止。
林染确实是不认识字,林春兰和林秀菊更不可能言传身教,谢韵仪不信林染生来就懂这些。
林染冷淡撇过去一眼:“想想你的誓言。”
谢韵仪气得鼓起腮帮子,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打自己的嘴,说什么“绝不会探查你的秘密”啊啊啊!
林染做什么都不瞒她,但就是不瞒她,她知道得越多就越好奇!
谢韵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饿极了的猫奴,香喷喷的小鱼仔在面前的水里游来游去,馋得眼睛发红,却不敢下爪子。
豆腐生意要提前,林春兰和林秀菊做梦都在做豆腐,醒来眼前两乌黑的大眼圈。
谢韵仪立刻让林染带她去河边筛沙子。
小葫芦瓢底用皂角刺刺开一个小孔,左右两侧开两个口子,拿麻绳系上,挂在木头横杆上。
大葫芦瓢只左右两侧开口,系的麻绳长一点,挂在横杆上,正好罩住小葫芦。
细沙倒进小葫芦瓢,从小孔细细往下流。根据林染定的一炷香时间,确定倒多少沙。
反复几次,细沙流下来的时间相差无几。
林染笑着称赞:“脑子挺好使,还会因地制宜。”
谢韵仪心里高兴,面上谦虚:“我见过沙漏,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已。和阿染的‘奇思妙想’比起来,不值一提。”
林染“呵”声,睨谢韵仪一眼不说话。这姑娘的聪明脑子不能闲着,闲着就用来琢磨她的秘密。
谢韵仪寻个空陶罐,将多准备的细沙存好。
林春兰和林秀菊对儿媳做的这个沙漏宝贝得紧,这下林染说的几个时间,都能估个八九不离十了。
林家的麦子又花两天打完,全部晒上,各家换麦子的黄豆也都送来了。
麦秆也没让林春兰和林秀菊操心,村里的老人们帮忙分类。干净长度够的,切掉有麦芒的头,留着垫床做褥子打草鞋。余下的扎成一个个草把子,留着烧火用。
与此同时,柳春生家的石磨边,林春兰和林秀菊指导村人做豆腐。看热闹的孩子们被赶到一边,伸直脖子一眼不眨的瞅着。
林染今天也在家,一是要看着晒在门口的麦子,别让鸟雀来啄食;二是以防阿娘阿妈琢磨不定来问她。
“我教你认字吧?”谢韵仪坐在小板凳上,拿树枝在地上写,“这是你的名字,林染。”
林染瞟一眼,跟着捡起树枝划几下,点头:“我会了。”
谢韵仪探头看,字称不上好看,不过笔画是对的,字也正,没歪七扭八:“第一次写字写成这样,挺不错了。”
她又写了五排字,每排十个。
“麦子、鸟雀、石头、阿清、陶罐……”谢韵仪挨个念一遍,一副为你周到考虑的模样,言辞恳切,“都是咱们身边的字,想来你学起来会更快些。”
她在心中张狂的笑,有难有易,毫无章法,这次阿染肯定会来问她许多次。
她就可以无奈的摇摇头,惊讶又无辜的说:“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果然,片刻之后,林染皱眉说:“你再念一遍。”
教一遍没学会,不能说人笨,谢韵仪态度良好的再念一遍,眼里跃跃欲试的挑衅呼之欲出。
盛夏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眼晕,凸出屋外一米的廊檐挡不住四射的光芒,林染斜一眼身边迫不及待看笑话的人。
这些日子林家不缺油水,炸肉和饭团两人没少偷偷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姑娘干瘦的脸颊长了些肉,显得一双灵动的杏眼分外出彩。
天天跟她在外跑也没见晒黑,刚到家时苍白的脸色成了乳白色,在阳光下晕出细腻的光泽。
林染莫名有了几分,女儿养得很好的骄傲。
五分钟后。
“这几个字怎么念?”林染挑出几个。
谢韵仪激动得攥了攥手,事不过三,下次阿染再问,她就要说:“哎呀,这么简单的字,怎么还没认会呢?不过没关系的啦,阿染在认字上笨点也没事,可以一直问我嘛。问多少次都行哦,阿清对阿染什么时候都有耐心……”
想着想着,她乐了,嘴角忍不住翘起,念起字来都是欢快带笑。
林染肃着脸点头。
接下来,除了抬起树枝赶鸟雀,林染一直盯着地上的字,手里认真比划。
谢韵仪好整以暇的等着她来问。
两炷香后,林染琢磨着这个时间学这些字,应该不算快也不算慢:“阿清。”
谢韵仪弯唇:“嗯?”
林染:“我学会了。”
谢韵仪:……
微笑的表情凝固了。
林染进屋把存在陶罐中的细沙拿出来:“太阳落下收了麦子,咱们再去筛些沙回来。有银钱买笔墨之前,先在沙上认字。”
谢韵仪伸手拦住她倒沙,很是有严师的风范:“等会,这些字你都会了?你念来听听。”
林染一字不差的念一遍。
谢韵仪神色凝重,“会写么?”
林染拿树枝在另一边比划,一笔不错。
谢韵仪一声不吭,她从林染手里拿过陶罐,自己倒沙磨平。
这次,她从《诗经》教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谢韵仪狡黠的笑,“我和阿染第一次相见,就给阿染念过这首诗。这首诗是赞美爱情,对喜欢的人求爱……”
林染打断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学会了。教认真点,少说些乱七八糟的。”
谢韵仪运气,吐气,教教教!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
林春兰和林秀菊满脸兴奋的回来,两人还在埋头教学。
“阿染,你尝尝阿娘阿妈做的豆腐。”林春兰跨个竹篮回来,喜滋滋道,“五釜豆腐都做成功了。你柳婶买了两块,咱家也买了一块,算是给豆腐生意开个张。一板豆腐一个村,你婶子们往五个村去卖了。豆渣一文钱两斤,阿娘买了两斤回来做饼吃。”
这几天顿顿吃混了豆渣的麦饼,去茅厕格外顺畅,林春兰觉着整个人都轻快了。
林秀菊给家人派活:“阿清看着麦子,阿染你多烙些饼。我和你娘清清茅厕,给地里下肥。今年黄豆种得有些晚了,肥再不足,收成更没指望。”
庄稼没肥长不好,林家人少,肥料往年都是留给麦子和粟米。今年粟米无收,麦子只剩一百三十来斤,林秀菊顾不上明年了,先把黄豆收回来。
臭味从茅厕一直传到大门口,脑袋里自主出现画面,林染觉得晚饭她不用吃了。
谢韵仪捂住鼻子,可怜巴巴:“阿染……”
林染懂了,她也不想吃晚饭,想进空间吃小灶。
【宿主家肥料利用率低,堆肥方法有以下几种。】
林染木着脸,快速浏览。
然后,讲给谢韵仪听。
“你就不能等吃完饭再说这些?”谢韵仪一言难尽,她怀疑林染是故意的!
印象如此深刻,她怕是进芥子空间也吃不下饭!
天擦黑,林秀菊和林春兰回家洗手换衣裳,吃晚饭。
林染和谢韵仪一脸不好意思:“阿娘阿妈,我们今儿教字学字饿得早,先吃了,给你们留了饭菜。”
“阿娘阿妈,我之前府里是这样堆肥的。”谢韵仪一张清丽脱俗的小脸严肃认真,“堆肥能多出五六倍的肥料来,庄稼还能长得更好。”
早说早忘掉!
林秀菊和林春兰惊喜得站了起来,谢韵仪这句话比林染琢磨出做豆腐得法子,还让她们激动。
两人双目放光的看着谢韵仪,像是在瞅金疙瘩。
“阿清快说说怎么个堆法?”
“哎呀,你这孩子咋不早说,咱家只剩半厕肥了。”
谢韵仪努力让自己面部不僵硬:“要一两个月才能堆好。”
林秀菊一拍腿,咬咬牙:“明天不下肥了,那半厕留着堆肥。阿清,你快说说怎么个堆法?”
林春兰迟疑:“反正也要一两个月才好,不如再等等,还是先顾着黄豆?”
林染看向谢韵仪:“阿清,你不是说草木灰也能当肥?等黄豆苗长起来了,再撒草木灰?”
谢韵仪心里一塞,火气上头:“阿染说得对,阿娘阿妈,怎么堆肥我教阿染了,让阿染教你们。”
林染微笑:“我只听你说了,怕到时候又忘了,还是咱俩一起吧。”
还想跑?当然是“有难同当”了!
林秀菊:“行。明天扬麦子,扬完再大太阳晒三天就能收起来。收了麦子,咱就堆肥。你们年轻怕埋汰,站一边指点就行,我跟你阿娘阿妈来做。”
林染:“柳婶那边整天都有人,咱跟柳婶说声,麦子拿到那边去晒,阿娘阿妈也能顺便看着点。我跟阿清去山里准备堆肥的草。”
不缺吃喝了,造草纸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去山里打猎也比蹲家门口守着麦子强,在过上好日子之前,休息一天都是浪费时间。
“阿染妹子在家么?”
林春兰朝门外看,是偷她家麦子还来讹钱,赔了一两银子的刘桂花两口子。
她顿时没了好脸色:“你来我家作甚?”
刘桂花讪讪的笑:“本来是该先来你家种黄豆的……这不家里也等着黄豆过冬,就先翻了一半家里的地。今儿来是想说,明儿就去翻你家的地。但你们村里有人去卖豆腐,说你家地都翻完了。
我这说好了的也不能反悔,春兰姐,你看我明儿去翻你家的麦地成么?”
天知道,她家这几天翻自家的地有多提心吊胆,就怕那雷那闪电又往身上招呼。那个透不上气,骨子里又麻又疼的感觉,说出来都要洒两把辛酸泪。
林染走出门来:“麦地不急,你家黄豆种完了,再来我家翻麦地。”
刘桂花大大的松一口气,面上笑得真真的,连连道:“好好好,我家黄豆种完就来翻你家麦地,还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留给我,茅厕要不要我来清……”
林染面上一黑:“走走走,你快走。”
刘桂花拉着她媳妇快步走了,嘀嘀咕咕:“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她了,我还没打听豆腐的事呢。”
秉着讹不成就赖上的原则,刘桂花痛定思痛,下决心要和林家搞好关系,等着日后沾光!
至于之前的不愉快?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她家时不时来帮林家种地,不信林家看不到她家的诚意!
刘桂花媳妇:“她让咱家里的黄豆种下再来翻麦地,当然心里不高兴了。”
林春兰看着两口子的背影高兴:“今年可省大力了。阿染你们早点睡,我跟你阿妈夜里要起来泡黄豆。刚我们从地里回来,你柳婶说今儿九十斤豆腐都换了黄豆。明儿做豆腐要赶早,挑去县里卖。”
一家人洗漱,回房躺下。
谢韵仪越想越不甘心,恶从胆边生,伸手拧林染胳膊一下,快速躲到床边,为自己鸣不平:“我肚子饿了!”
林染不跟叛逆少女一般见识,冷声问:“想吃什么?”
谢韵仪哼声:“什么都不想吃!”
顿了顿,她又问:“那个堆肥的方法,真能多出那么多肥料出来?也对,神仙地界有吃喝,应该也少不了……”
若是堆肥的法子传出去,百姓家里都能多得粮,国君也有更多的存粮。
阿染,随口一说,都是利国利民的好法子。
林染及时出口:“闭嘴。”
谢韵仪:“哼。”
她翻身过去,今晚不想再跟林染说一句话。
安静片刻,林染轻手轻脚起身,慢慢开门,去后院杂物棚下收一堆麦秆到空间。
回来关上门,她推推装睡的谢韵仪:“起来干活。”
被推的人一动不动,没有翻过身的意思。
林染:“起来造纸。”
谢韵仪翻身坐起:“带上我。”
两人进空间,这里什么时候都是亮的,是个夜里干活的好地方。
林染安排谢韵仪剁麦秆,她处理前些天猎的兔子和野鸡,锅里熬桃胶:“明天一早就去山里,皮毛得拿出来洗干净,腾出水缸。”
陆陆续续放在空间外感受时间变化,泡在石灰水里的狼皮猪皮兔皮,看着已经泡得差不多了。人一靠近,扑鼻一股难闻的气味。
谢韵仪没出声,木着脸,右手握着剁骨刀,底下垫着砧板,“梆梆梆”的剁麦秆。
心里哼哼,若是宝刀有灵,能哭出一条河来。
四筐麦秆剁成碎末,谢韵仪不怜惜宝刀了,她心疼自己胳膊:“接下来呢?”
梁国的纸都是商队从中原运来的,价贵堪比麻布,她还在侯府的时候都舍不得多用。
谢韵仪四下扫一眼,目光落在狼皮上顿了顿,莫非造纸要用到狼的毛?
“你还不困?”
村里日升而起,日落而息,早上五点多天蒙蒙亮就起,晚上七八点就睡了。林染问了系统时间,这会都夜里十点了。
林染瞄一眼谢韵仪精神抖擞的大眼,想了想,还是说:“明天一早要进山,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谢韵仪:“那就别睡了。”
造纸啊!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行,明天还有很多活要干。”林染严厉的提醒,”山中蛇虫蚁兽都能伤人,进山要警*醒。”
她有系统提醒,不惧这些。若是谢韵仪习惯了跟她一起进山的安全,失了警惕,哪天独自一人的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韵仪怏怏的“哦”了声,不情不愿的被移出空间,躺下。
她闭目平躺着,心跳一直“噗通”“噗通”,怎么也慢不下来。黑漆漆的夜里安静得叫人心惊,谢韵仪脑子里没一点睡意,忍不住小声问:“纸怎么造?”
回应她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夜色中只能大致看清人脸的轮廓,安睡的声息却清晰的萦绕在耳边。
谢韵仪突然弯唇笑了,又悻悻的骂:“无知也是福。”
睡意瞬间袭来,她一秒陷入深眠。
醒来时,床的另一侧已经没了热气。谢韵仪心里一惊,猛地坐起,闻到厨屋那边传来的豆渣麦饼香,飞快跳动的心才平缓下来。
她骂自己一句:小人之心。
谢韵仪走近厨屋一看,早饭不光有豆渣麦饼,还有粟米熏肉粥。
“阿娘阿妈呢?已经去做豆腐了?”她接过林染递过来的柳树枝,没甚诚意的问,“怎么不叫我起来烧火?”
林染喝着粟米粥,嗤笑一声:“昨晚某人大半夜还不想睡觉,今早我喊都喊不醒。”
谢韵仪瞪她,不可能!
肯定是林染起床没叫她,还轻手轻脚了!
一个打岔,柳枝戳上了牙龈,铁腥味让谢韵仪皱了皱眉。她嘴里含着水走到杏子树边上吐,吐完问林染:“猪鬃毛可以用了吧?咱找孙秀秀她奶奶买点鱼胶,粘几把牙刷。”
林染:“皂角洗过,石灰水泡了,开水也煮了,应该能用。哪天有空的时候,咱俩去趟杨树村。”
两人吃了饭就背着弓箭背篓进山,陶釜里留下一半豆渣麦饼和粟米粥。
林春兰和林秀菊会在太阳升到半树高的时候,回家吃早饭,顺便背麦子过去晒。
“阿染你是怎么辨方向的?”山脚下,谢韵仪好奇的问,“好像每次上山的路都不一样。”
七弯八拐的,看起来是一直在避着高大的灌木丛走,实际上,每次阿染说要去哪,都能顺利达到。
林染拿木棍打草,漫不经心的回:“从小就在山里跑,跑习惯了。”
进山了四面八方都是树,哪里看起来都一样,又处处都不一样。谢韵仪抬眼扫一圈,撇撇嘴。
阿染肯定又在敷衍她!
谢韵仪忿忿的拿出弓,不上箭支,对着林染的后背拉动弓弦,嘴里“嗖”的一声。
林染回头。
谢韵仪立刻露出个明媚的笑脸来:“我试试弓弦还是不是好的。”
林染嗤声,加大步子赶路。
谢韵仪在她身后做个鬼脸,飞快的晃了晃拳头。
“我们今儿去哪?”几分钟后,谢韵仪兴致勃勃的问。
林染:“去盐山烧火。”
谢韵仪:……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林染说造纸,让她剁麦秆,是在消遣她!
泡软的皮毛拿出来,陶缸洗干净,调制新的石灰水,三框麦秆碎末倒进去浸泡。
剩下一筐麦秆,林染倒进加了石灰水的陶釜中,吩咐谢韵仪:“架上木柴煮,煮一天,水快干了加水继续煮。”
林染拿出大水缸,在另一边架起大铁锅,滤盐,煮盐。
“看着点火,我去林子里寻蜂蜜,一个时辰就能回来。这锅盐煮好我若是还没回来,你另煮一锅。”林染走了几步又回头,“闲着的时候打草鞋。”
谢韵仪“呵”一声,眼皮都没抬。
林染笑笑:“弓箭放身边,也注意着点动静,别来了狼和野猪豹子,被咬了才知道。”
谢韵仪不耐烦的摆摆手:“你赶紧走吧。”
人窜进林子,几个眨眼就没了动静。谢韵仪探头,睁大眼睛仔细寻,林中静谧,枝叶矗立,寻不到人的踪迹。
她看一眼咕噜咕噜的陶釜和铁锅,走到林子边拖几根枯枝过来,心烦林染去找蜂蜜不带她。
柴火的“噼啪”,林中鸟雀的“啾啾”,虫鸣的“窸窣”声不绝于耳,阳光洒在荒芜的盐山上,亮得晃眼。
谢韵仪不觉得热,她坐在火塘后,曲起膝盖抱臂坐着,一眨不眨的盯着跳动的火舌。
林染才离开,她就觉得孤单了。
*
原身在山里就遇到过一群野蜂,她小时候被蜂蛰过,远远看着没往那个方向去。
林染循着记忆,又有系统检测附近的野蜂数量,很快就找到了树洞里藏着的野蜂窝。
她折几根树枝编个大大的草环,草环边上支起的短枝顶住麻布,给自己做个简单的蜂帽,慢慢靠近蜂窝。
离树洞五米远时,野蜂起了警惕,“嗡嗡嗡”的成群结对飞过来。林染脚下一蹬,飞快的跑到树洞前,伸出手,半个野蜂巢,连蜂带蜜进入空间。
下一瞬,晕头转向的蜂子们又被送回树洞。
林染闷头狂奔,反应过来的野蜂愤怒的追了她半个山头。
【经检测,五点钟方向八米处有一片松菌。】
这可是好东西!
雨后第二天,村里不少人去山脚捡菌子,晚上村里的空气都透着菌子的香味。林家忙着打麦子,没顾得上,没想到这会还有。
有的菌子有毒,村里捡菌子只挑认识的两三种,仍担心混进了有毒的。捡了菌子从来都只自家吃,不送人,也不往外卖。
林染有系统可以薅,红的、白的、绿的、褐色的,只要是能吃的菌子,通通往框里装。
深山里没人来,菌子长了枯,枯了长,一有就是一大片。这里一朵,那里一窝的,比一会钓上来一条鱼还叫人上头。
背篓装满了,林染才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干瘪的肚子开始疯狂的叫嚣,林染忙收了背篓,往盐山跑。
“你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
谢韵仪从林子边快步跑过去,急问:“是不是遇到猛兽了?有没有受伤?”
林染说一个时辰能回来,一个半时辰后,谢韵仪再也坐不住了。她给两个火塘塞根柴,就在林子边焦急的徘徊。
两个时辰过去了,不见林染的踪迹,脑子里出现各种不好的画面,她咬咬牙,决定再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林染还没回来,她就去寻她。即便是她在这片林子里走一盏茶,就会迷失方向。
小姑娘焦灼的神情和红了一圈的眼眶,出现在视线里,林染莫名心虚。
她将空间里的菌子藏了藏,道:“没受伤,被野蜂追得迷了方向,转了半天才回来。”
谢韵仪松了一口气,担心的话说不出口,恼怒道:“以后做什么还是咱俩一起。阿娘阿妈要是知道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到处跑,要骂死我。”
林染:“行,你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
谢韵仪扭过脸,“嗯”了声。
林染递给她三个饭团,自己也大口啃:“饿了吧?我该早点回来的。”
谢韵仪瞄一眼,知道林染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肚子,心里余下的恼火烟消云散。
水缸和盐,泡秸秆的陶缸都收到空间,灭了火,等着铁锅和陶釜冷却的功夫,两人去林子里砍青草和树叶子。
装满两背篓,铁锅和陶釜也收进空间,两人加快脚步下山。半路上,林染又砍几丛硬灌木收空间里。
走到山脚,天色暗了下来,林染转了个方向:“咱们绕道去河边,先把皮子洗了。”
谢韵仪迟疑:“阿娘阿妈会担心。”
林染好笑的瞥她一眼:“这么多狼皮得背着人洗,阿娘阿妈早晚都会有一天担心。”
小姑娘一直记得是阿娘阿妈带她回来呢,处处都想着阿娘阿妈,比她这个冒牌女儿贴心多了。
村子下游的河边是一片碎石荒地,天黑了没人来。两人快速的将各种皮子拿出来,借着水流的力道冲洗干净。
煮了大半天的麦秆碎用麻布过滤出来,也放在河里冲洗。
洗好的皮子和麦秆碎林染收回空间:“明天还去盐山,晒干了收起来,狼皮找机会卖了。”
一大一小两张野猪皮和十二张兔皮留着自家用。
披着星光回到家,林春兰和林秀菊已经做好晚饭,等好久了:“今儿怎么这么晚?”
女儿和儿媳一起,她俩还猎过狼,林春兰和林秀菊相互宽慰着,嘴上说不担心,心里还是着急。
林染笑笑:“今儿运气好,得了一些野蜂蜜,被蜂子追着跑了好远。”
谢韵仪侧过身,避着阿娘阿妈翻个大大的白眼。这话真真假假的,她都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林秀菊忙问道:“没被蛰吧?可不能往深山里跑。”
林染:“没有没有,往县里那边跑的,深山可不敢去。”
林春兰帮着谢韵仪卸下个背篓:“这是山里的野草和树叶?”
她心里嘀咕,这让肥料增多的法子还挺怪。
林染:“不是非要山里的。这不是外头的草都枯了,新长出来的还太短么。”
林春兰“哦”了声,要绿草和绿叶做肥料的法子也怪啊。
林染从背篓底下拿出一个麻布封好的陶罐,林秀菊立刻说:“放你们屋里。我和你阿娘年纪大了,不喜欢吃蜜水。”
林染才不信这话,喜好甜味是基因决定的。一家人常年尝不到甜味儿,不喜欢吃蜂蜜才怪。
吃完饭,陶釜里烧上水,水烧开舀出来晾凉,第二天喝。
下过大雨之后的井水浑浊,水要烧开才能喝。
林染趁机借着谢韵仪的名头,告诉阿娘阿妈,烧开水喝不容易肚子疼。
林春兰和林秀菊之后就每晚都烧水。
就着火塘的光亮,林染和谢韵仪一人撑麻布,一人倒陶罐,将陶罐里的蜂蜜过滤出来。
蜂巢中的蜜挤出来,蜂巢留着煮蜂蜡用。
蜜香混着花香,暗黄色的蜂蜜在火光下,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林染拿干燥的木勺舀蜜,一人兑一碗蜜水喝。
再去阿娘阿妈屋里舀一碗舂得细细的麦粉。开水烫碗去菌,勺子沾上蜂蜜兑半碗温水,搅成絮,揉成团,放陶罐里发酵。
林染现在做什么林春兰和林秀菊看不懂的事,两口子都不多问。
肯定是阿清教她的呗,都是好事儿。
“罐子放陶盆里,拿水隔开,当心进了蚂蚁。”林春兰提醒她,“外面再罩一个大陶罐,别叫耗子和猫撞翻了罐子。”
林秀菊看向厨屋靠墙放着的,两排大大小小的罐子,心中欢喜不已。都是阿染为了做豆腐买回来的,即使现在用不上,也是家业。
林春兰喜滋滋的聊起了豆腐生意:“你柳婶让今晚多泡二十斤豆子,今天的九十斤豆腐挑去县城,半个时辰就卖完了。说是各家食铺都抢着要,还定了明天的货。”
林秀菊高兴的盘算:“一斤豆腐咱家能得四文,九十斤,是得三百六十文吧?一个月是多少?你们柳婶说半个月分一次钱。”
谢韵仪很快就算出来了:“十两八钱。”
林春兰两口子呆住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么多钱!”
谢韵仪笑眯眯的说:“柳婶不是让今天多泡二十斤豆子?那明天就是一百五十斤豆腐,咱家能得六钱银子,一个月就是十八两。”
林春兰捂住胸口,眼巴巴问林染:“豆腐粉够的吧?”
林染神色自然:“用得差不多了,我跟阿清去寻。凌云山山脉这么长,不会少。”
林春兰和林秀菊放心了,两口子笑得嘴巴合不拢。
她俩嘀咕过好几天,豆腐粉里头真要用珍珠粉?真要买了珍珠,阿染和阿清不得先给她们瞧瞧?
八成就是女儿儿媳为了不让人眼红,胡诌的。豆腐粉就是从山里得来的,不花钱!
不过,大伙都信豆腐粉里有珍珠粉。那粉白得晃眼,捏起来轻微硌手,融在水里不见影,总不能是麦子大米磨的。
想到一个月能分十多两银子,林春兰和林秀菊同手同脚,晃晃悠悠回屋睡觉去了。
早些睡,不能耽误了半夜起来泡豆子。
洗漱完,回屋关上门,谢韵仪问起阿娘阿妈没关心的:“晚上要炕饼子?”
林染:“不是,做面引子。”
“什么是面引子?”
“蒸豆渣馍馍用,比豆渣饼子好吃。”
谢韵仪期待:“明天吃?”
林染:“明天晚上回来做,一早要上山晒狼皮。”
“今晚还剁麦秆么?”
“剁。”
“好,我们做很多纸!哪天去县里,我想法子卖一点。到其它县城和府城再卖一点。”谢韵仪看着黑乎乎的土墙,“攒够了钱,咱们盖砖瓦房。”
她还记得柳芽嫌弃阿染穷呢,明年林家就要比柳家富!
林染:“不是要去府城买房?”
谢韵仪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去府城买房也不耽误村里盖房啊。”
况且,阿娘阿妈怕是放心不下豆腐生意,不一定愿意跟她们一起去府城。
“明年我就要住上新房子!”她想了想,勉为其难给出最低标准,“茅厕要改,院子里得有井,屋里不能有虫。”
林染“呵”声:“娇小姐。”
谢韵仪毫不留情反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讲究不比我少,只不过会装,不说而已。”
林染意味深长的“哦”声,“前些天不是挺能吃苦?”
谢韵仪理直气壮:“那不是怕你赶我走?”
林染嗤声,伸手戳她胳膊:“你说得没错,我明天就想住新房子。干活吧。”
林染出门“偷”麦秆和石臼进空间。
谢韵仪对着一大堆麦秆运气:“剁!”
为了做出纸来,胳膊累肿了,她也愿意。
铁锅烧上水,煮一个饭团,想了想,林染又加入一小把面粉,搅拌均匀。
锅里烧着,她一边看着火,一边将清洗干净的麦秆碎倒进舂麦的石臼中,拿起铁木棍捣麦秆碎。
她力气大,很快煮软的麦秆纤维就被捣成烂糊。
接着她又去劈竖直坚硬的灌木枝,劈开的灌木枝中间夹上麻布。比划着麻布和水缸的大小,四条灌木枝摆成合适的正方形,再用皂角刺两面钉紧四个角落,一个简陋的抄纸工具就做好了。
谢韵仪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剁麦秆,一边看。
第29章 特……特别诱人
谢韵仪左右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的时候,林染做好了十个麻布框,。
“帮我捏捏?”谢韵仪伸直胳膊,“不然明天起床胳膊要疼了。”
昨天她只用了右胳膊,左手还有劲自己捏。今天看林染做布框,忘了累,两个胳膊都酸死了。
林染甩甩手,无情的拒绝:“你自己捏,我不会。”
谢韵仪眯起眼威胁:“那我明天没法干活了。”
“明天不用……”余光瞥见小山似的麦秆堆,林染改口,“你教我。”
谢韵仪心中莫名得意,矜持的微抬下巴:“不用什么技巧,力道合适就行。”
林染走过去蹲在小姑娘面前,调整角度,双手同时抓住小姑娘的胳膊,指节用力。
“嗷!”谢韵仪微笑的脸孔裂开,痛得眼角沁出泪,她挣扎着抽出胳膊,叱道:“疼死了,胳膊都要被你捏断了!”
林染瞥她一眼,淡淡道:“不捏疼哪有效果?”
谢韵仪冷哼:“你抓猪呢?”
林染反唇相讥:“你刚才叫得是挺像猪。”
话不投机,谢韵仪恨恨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轻轻的,我说重一点,你就重一点点。”
林染莫名心虚:“行。”
“这样行么?”
“重一点。”
“再重一点点。”
“这样?”
“嗯,啊,啊……”
林染满头黑线,无语:“你能不能别出声?”
谢韵仪双眼含泪,咬了咬唇,弱弱的为自己辩解:“太轻了没用,重了我,我忍不住。你继续捏,我尽量忍着。”
下一瞬。
“嗯,啊,啊……”
林染垂眼认真捏,嗤声:“真难伺候。”
谢韵仪弯了弯唇,残留水光的眼眸,像是月光下的湖面一样,莹莹温柔。
早上起床,昨晚的面团已经发酵成三倍大,闻着有丝丝酸味。
林染再次揉面排气,揪成四个面剂子,拍成饼。
林春兰来厨屋喝水时,林染正拿面饼放进背篓里的小陶罐。她以为林染是要带去山里烤着吃,嘱咐一声:“熏肉也带些去,上山下山的累人,中午也吃好点。”
家里的熏肉切成了片,日日吃着,还剩一罐子。俩孩子不时带只兔子回来,林家早晚都在粥里加肉。煮饭吃饭都得掩着厨屋门,就怕肉味传出去惹人闲话。
林染:“不带了,肉太香,万一引来狼群。”
谢韵仪正拿柳枝洁牙,闻言差点又戳上牙龈。
她是真想不明白,阿染明明该是隐世高人的,为何那张嘴不是在讥讽人,就是在胡说八道。
林春兰和林秀菊喝口水,精神抖擞的抱着自家泡豆子的陶釜,去柳春生家的场院那边,指导做豆腐。
林染熟练的煎饼煮粟米粥,谢韵仪慢吞吞移步过来,端碗等着吃。
“你今天起得倒早。”林染问,“胳膊还疼不疼?”
谢韵仪面无表情的瞅她一眼:“有点。”
结合前一句讽刺她日日晚起的话,后面那句“疼不疼”绝对不是关心她!
哼,是担心她胳膊还疼,干不了活吧!
林染没理大小姐的起床气,使唤她:“拿装豆渣的陶罐,去阿娘阿妈屋里添两碗麦粉。”
谢韵仪抱着陶罐出去,再回来时面露纠结:“咱们装完这两碗,粮缸就只剩黄豆和粟米了。”
林染:“麦子今天就能晒好,下午阿娘阿妈会扬去麦秆碎,晚上我回来就能舂麦子。”
顿了顿,她又说:“等村里分了卖豆腐的银钱,我们去趟县里,再买些麦子回来。”
“那咱们这几天进山不打草了,小心些,猎几只兔子去卖。”谢韵仪跃跃欲试,“要是能猎到野猪和鹿,咱们就能买更多的麦子。”
林染给煎饼翻面,头都不抬:“前阵子天旱,深山里的野猪和鹿群才会往外跑,狼群应该是追着鹿来的。不等到冬日下雪,很难再遇到它们了。”
谢韵仪闷闷不乐的“哦”一声。猎不到大家伙,她一时半会没法给家里赚钱了。
等到吃完早饭,林染想了想:“秋收完,咱们跟阿娘阿妈说声,去山里呆几天,往深处走走。”
有系统可薅不担心迷失方向,以她和谢韵仪两人的武力,不惧深山里的野兽。真遇到危险,还能躲进空间。
林染今天选了直奔盐山的路,进山腰就开启系统检测。
系统依然紧密提醒。
【十一点钟方向九米处一片马齿苋。】
林染没要。
【两点钟方向八米处腐树上有木耳】
林染走过去摘木耳。
谢韵仪眼眸一亮:“云耳!这个难得,摘回去给阿娘阿妈补身子。阿娘阿妈从前吃过么?有的人吃这个腹痛、起疹子。”
林染:“鲜木耳不能吃,晒干后再泡发就没事,泡久了也容易生毒,半个时辰就够了。”
谢韵仪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世上就没有阿染不懂的事!”
林染斜她:“我现在就不懂,你为何动不动大惊小怪。”
长在知识肆意传播的时代,有系统可薅,只要会忽……讲道理,确实可以懂很多。
谢韵仪噎住,她自我开导:有本事的人,难免有些怪脾气,她能忍!
十分钟后。
终于,林染等到了想听的。
【一点钟方向七米处两条褐色腹蛇,毒性强!】
林染:“靠山吃山,勤劳致富。你不能指给我人参灵芝之类的珍贵草药,是遵守规则。这个我非常赞同,你和我都要遵纪守法。
但是,你看我天天一大早进山,有时候天黑才能出山,很危险的。□□可以击退猛兽,毒蛇防不胜防啊!
你每天只一个时辰的检测时间,其它时候毒蛇突然攻击我,你预警也来不及。”
系统出现雪花屏。
林染及时解决问题:“跟救济礼包一样,你看看能不能给我申请个‘山中行走安全套装’?”
五分钟后,林染得到了“野外生存必备基本包”。
折叠帐篷、毛毯、救生绳、兵工铲、多功能小刀、斧头、火把、医疗急救箱、蛇药以及一大包祛蛇粉。
林染真心感谢:“系统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脱贫!”
谢韵仪余光瞥见林染翘起的嘴角:“找到云耳心情这么好?”
林染:“不止,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在一个地方发现好大一片菌子,一会带你去捡。”
谢韵仪确定了,林染这会心情特别好。
盐山前的空地上,林染拿出陶罐。
昨晚捣的麦秆糊先倒进去。接着,铁锅里的米面糊,熬的桃胶,全都作为增稠剂加进去,再加水搅拌。
系统里的造纸工艺太新进,林染找不到相应的材料,也等不及以后慢慢收集,自己想着原理瞎琢磨了一通。
“你来搅。”林染将铁木棍递给谢韵仪,我去拿皮子出来晒,“一会我来抄纸。”
谢韵仪垂眸看向面前的一锅……草黄色杂糊浆?
再想想洁白干净的纸。
搅就搅!
皮子都搭在晒架上,林染洗洗手,揉面。
四个面饼,三个拿出来放在阴凉处吹风,一个剪成小颗粒混在豆渣麦粉里。加水揉成团,盆上盖大铁锅的大锅盖,防干燥。
糊浆搅匀,林染学着视频里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抄浆。覆盖在麻布上的浆水还算均匀,林染端着抄纸框放太阳下晒。
十个框抄完,缸里的水没下去多少,看起来还能抄个十多次。
林染满意,做一次,够用一阵子了。
谢韵仪这会大概知道纸怎么来的了。
“颜色有点黄,应该不会光滑平整。”她满心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夸,“这种纸,应该不好卖。”
林染满不在乎:“时间太短,原料不太合适,压纸的台子也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了。不过……”
她微笑着说:“去茅厕的时候用,足够啦!”
谢韵仪:……
她有股忍不住想砍人的冲动!
这可是纸啊!虽然颜色不够洁白,纸面不够光滑,但它是纸啊!
怎么能……怎么能……
她气得眼前发黑!
林染直觉不妙,试探道:“到时候你要觉得不够软和,可以先揉一揉。我加了不少粘稠剂,这草纸韧性应该还行。”
谢韵仪嘴唇都是抖的,她抬臂指着林染,“你,你走远点……”
“别让我看见你”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林染闪身进入空间。
豆渣麦粉发酵好了,该揉一揉,分成一个个小圆馍馍,二次发酵,上锅蒸了。
谢韵仪在她消失不见的下一瞬,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生林染的气,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珍贵的纸,被用在……
谢韵仪紧紧盯着林染消失的位置,她知道林染就在那里。
但她听不到,见不到,没法跟过去,只能可怜巴巴孤零零等着。
她突然有些庆幸,林染刚才躲得快。那句话要是说出来,即便林染不在意,自己一定会追悔莫及。
谢韵仪垂下眼,转身到树荫下移动面饼子,这面要被太阳晒着了。
接着去撑皮子,太阳一晒,它们缩在一起,皱巴巴的卖不上好价钱。
林染在空间看到,将馍馍胚子送出来二次发酵。见谢韵仪一声不吭干活,她也没说话。
谢韵仪余光瞥见,脚下的步子轻快了几分。
大铁锅里舀上水,枯枝架上,水烧开,馍馍明显变大,林染架上蒸锅。
二十分钟后,豆渣馍馍的香味,从竹制蒸锅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和煎饼中混着油香的味不一样,馍馍中的豆香和麦香层次分明,粮食纯正醇香的原始味道被激发出来,肆无忌惮的刺激人的味蕾。
谢韵仪不自觉耸了耸鼻尖,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好香。”
林染也跟没事人一样:“是粮食发酵蒸熟的香味。跟酒一样,原本没有香味,酿好了酒香扑鼻。”
撤火,闷五分钟,林染揭开蒸锅锅盖,热气腾腾中,一个个豆渣馍馍表面张开了小口子。
“变大了!”谢韵仪惊奇。
林染:“因为里面蓬松了。”
馍馍温度降下来,还剩一丝余温的时候,林染收到空间。
她拿出一个豆渣馍馍一掰两半,一半递给谢韵仪:“尝尝看,觉得好吃以后就不煎饼,吃馍馍。”
身体不缺油水了,林染又开始嫌弃煎饼太油腻。
“它叫馍馍?好听的名字。”谢韵仪咬一口,眼眸睁大,“好吃!”
她细细品味:“麦麸不刺喉了,豆渣软和了不少,松软可口,越嚼越香。和煎饼相比,我更喜欢馍馍。”
林染神色淡然:“这里不用守着,咱们去捡菌子,看看能不能猎到兔子野鸡,晚上带回去吃。”
谢韵仪瞄一眼晒的纸,迟疑:“不会有人或是野兽过来吧?”
林染肯定:“晾着这么多狼皮,野兽不会过来。村里人进山,不会翻过村后那座山头,这里没人来。”
谢韵仪从背篓里拿出弓箭,不再犹豫:“走。”
□□更好用,但不能现于人前,不是遇到野猪狼群这种凶猛的野兽,谢韵仪都是使弓箭。
“鹿群好像真回深山里了。”一路上猎到两只兔子一只野鸡,找不到半点鹿群啃食草叶的痕迹。
林染:“凌云山这么大,鹿群肯定会选更安全的地方。这里若是常有鹿群出没,村里人一定会冒险进山。”
这几个山头偶尔才会有猛兽出没,最可怕的是毒蛇。草木重生,毒蛇指不定就藏在哪里,等着给过路的活物致命一击。
原身进山从来都是一边打草一边谨慎前行,毒蛇跑了,野鸡兔子听到动静也跑了。
只是摘些野菜野果,村里人不冒这个险。
也就是原身一身力气,精力又旺盛,忙完家里的活,就窜进山里寻野果,顺便薅野菜。
林染带着谢韵仪七拐八绕,来到昨天那片菌子地。
谢韵仪眼尖:“毒菌子!”
林染淡定:“没毒。”
林染捡几个给她当样子,“这几种都能吃,遇到不一样的你问我。”
谢韵仪垂眼,手里红色、绿色、白色、褐色的菌子各有一朵,她狐疑的瞥向林染:“这像是没毒的样子?”
“没毒,我小时候饿极了都吃过。”
谢韵仪想了想,试探道:“你吃没事,别人吃不一样吧?”
林染:“前两年家里也养鸡,鸡吃了都没事,人更不可能有事。”
谢韵仪直觉,若是林家养了豚,一定会说“豚吃了都没事,人更不可能有事!”
一打岔,她也不纠结菌子有毒没毒了。
她甚至想,说不定是神仙被林染“尝百草”的精神打动了,才邀她去神仙地界长见识,送她厨屋。
听说吃了毒菌子,会产生幻觉,且那些人说起自己的见闻会言辞凿凿。谢韵仪这会觉着,也许不是幻觉,是看见了神仙地界的稀奇!
不过,她不会傻到故意吃毒菌子,有的毒菌子能吃死人。
捡一朵菌子,对比一下,能吃!谢韵仪高兴的放背篓里。
哇,这里好几朵大的!全都是能吃的!
谢韵仪越捡越高兴,“阿染,这个有点不一样。”
林染在三米外抬头瞅一眼:“能吃。”
谢韵仪伸手去捡,再一看,一尺远处还有两朵,她欢快的挪过去。
“等会,这两朵有毒。”
谢韵仪缩回手,捡树枝去戳:“那我给它们埋起来。”
咋一看真像是能吃的褐色菌子,免得一会自己忘了,又捡起来了。
“不用费事。”林染捡菌子也上了头,头都不抬的说,“那种菌子毒性不大,吃了会看见许多小人在面前跳大神,睡一觉就好了。”
谢韵仪眸光一闪,挪到林染身边,谄媚的笑:“阿染,芥子空间里能不能给我一点点位置,我想捡点这种菌子。”
林染大方的同意:“你先放一堆,走的时候我带走。”
谢韵仪兴高采烈的去捡毒菌子,接下来捡到能吃的菌子她没什么反应,看见不认识的长得绚烂的,就问林染:“这种是毒菌子么?吃了会如何?”
“这种上吐下泻,跟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反应差不多,不算太毒。”
“这个吃一盘,三天内必见阎王。”
“这种死得不快,会伤了五脏六腑,慢慢死。”
能吃死人的菌子,谢韵仪没敢碰。见小人的堆一处,上吐下泻的堆一处。
捡菌子的时间过得格外快,林染不时就往空间收一次。这片菌子捡得差不多的时候,林染抬眼瞅一眼谢韵仪。
小姑娘对捡不太毒的菌子乐此不彼,绝对不会发现空间里的菌子多了一背篓。
“回去看看纸晒好没。”林染走过去收起两小堆毒菌子。
谢韵仪立刻就对菌子失去了兴趣:“走快点,咱们今天晚食晚些用,给阿娘阿妈吃新鲜的野鸡炖菌子。”
林染:“今晚吃兔子抄菌子,野鸡用小火煨一晚,咱们睡前再放菌子,明早起来吃更好。”
谢韵仪立刻明白了,今晚还得进空间剁麦秆。
没关系,阿染给她捏胳膊,她就不嫌剁麦秆累。
盐山脚下的荒野格外晒,林染和谢韵仪回去的时候,草纸和皮子都晒干了。
皮子摸起来不够软,狼皮上的毛倒是很顺滑。
林染决定晚上再煮一次皮子,明天带过来晒干。
三煮三晒。
半山腰处砍两背篓青草和树叶,到家的时候,天又黑了。
林春兰和林秀菊高兴的迎上来:“今天的一百五十斤豆腐,挑去县城都卖光了!你柳婶说以后县城每天都是一百五十斤,再多做两釜挑去附近几个村换黄豆。”
谢韵仪立刻露出一个喜滋滋的笑脸:“黄豆也算成银钱的话,一天七百二十文。”
她把背篓里的青草倒在后院廊檐下,扒拉出一只兔子一只野鸡,语气欢快:“阿染背篓里有菌子。阿娘阿妈,咱们今天庆祝豆腐生意红红火火,吃鸡吃兔子吧?”
“今天是得庆祝,阿清的户籍下来了。”林秀菊从卧房里拿出两片竹牌,笑眯眯说,“你们两的自己拿着。”
林染:“今天衙门下来收税了?”
林秀菊眼里的笑收了一点,“今天交税了。咱们县里的收成均下来太少,粮税不用交。丁税免两成,咱家今天交了一两二钱的税。”
林春兰叹*气:“咱家还好有你俩会赚银钱,村里今天哭声一片。你柳婶让日后去县里卖豆腐的加两人,带上棍子锄头,防止有人抢豆腐。”
林染:“咱村比起昌州府旱得没水喝,抛家舍业成流民谋活路的强多了。”
林秀菊:“你柳婶也这么说。咱村现在有来钱的门路,大伙至少不用饿肚子。我去你姑家借刀来砍鸡砍兔子。”
感叹归感叹,自家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
林春兰从林染手里接过菌子去洗:“等分了银钱,你和阿清去县里买粮,也买把菜刀回来。你手里的五两银子也别都存着,阿清缺什么,你想着给她买回来。”
林染:“咱家麦子扬了没?”
林春兰:“扬了,你阿妈说明天下午撒完黄豆,回来舂点吃。”
林染自然道:“阿娘阿妈歇着,我吃了晚饭舂。过两天我跟阿清去趟县城,买沓蒸笼回来,豆渣和麦粉蒸馍馍好吃。对了,做豆腐没出什么事吧?累不累?”
林春兰笑道:“磨浆不够细,搅豆浆偷懒的都被你姑骂了。我跟你阿妈主要就是泡豆子和点浆,再就是看着时间,试热度,能累到哪去。你姑姑说再过阵子,大伙都做熟了,我跟你阿妈每天去一个人盯着就行。”
林染点点头:“那就好,有什么事阿娘要跟我说。”
让林朝霞一家跟着做点浆监督检查的活,林染就是考虑到林春兰和林秀菊的性子软,不会斥责人,出了问题挨埋怨都不会还嘴。
再就是家里地里的活不少,阿娘阿妈不能两人都耗在做豆腐上。
猪油润陶釜,菌子的鲜香和兔肉的肉香完美融合,只加盐调味也香得人直咽口水,临出锅再撒点葱花。
谢韵仪真心夸赞:“阿染这灶上的手艺真好!”
林染瞥她一眼:“有菌子有肉,谁做都好吃。”
谢韵仪不搭话,烧火煮粥还是她来林家后学会的。烧菜看着容易,但阿娘和阿染烧出来的菜天差地别。
她觉得自己多半也没天分,与其浪费食材被阿染嘲笑,不如还是阿染烧菜好了。
她喜欢和阿染一起做饭,她能一边烧火,一边看着阿染。
阿染做饭时,柔和沉静,神色认真。每一次掌勺,都像是倾注了内敛的情绪在食物中。谢韵仪觉着,吃她做的饭菜,能尝出蕴在其中真挚的心意。
今日林春兰煮粥舍得下熏肉,再加上好吃的兔子炒菌子,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
林春兰和林秀菊这么多年亏了身子,吃了油水大的饱饭就犯困,两人洗洗去睡。
林染将野鸡放罐子里煨上,就开始舂麦子。
谢韵仪还没舂过麦子,跃跃欲试:“晚饭吃得多,得消耗消耗,我先来。”
舂麦子的木头又粗又沉,谢韵仪双手抱紧,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气喘吁吁的败下阵来:“我胳膊还使不上力,我还是剁麦秆吧。”
林染笑话她:“大小姐不逞强了?还是活干得太少。”
林染没告诉她,这根木头就是格外沉。阿娘阿妈舂麦子会用另一个轻的,这个是大力林染专用木头。
谢韵仪生气,一边剁麦子,一边瞪着林染舂麦子。她倒要看看,林染多有劲!
林染放下了木头。
她进空间,点火煮皮子,再打开野外生存必备基本包,拿斧头将木头砍出一个洞来,再用多功能刀修整边缘。
阿娘阿妈用的那个木头砍下一截,敲进洞里,正好是一个长柄榔头。
院子里找一块石头当支点,挖个坑放石臼,支点就可以放在榔头的柄尾,省力最大。
林染轻松的踩下柄尾再松开,沉实有力的“嘣嘣”声传来。
谢韵仪:……
好气!
阿染明明找到了省力的舂麦子方法,还让她辛苦一场再被笑话!
气过了,她余光瞥向屋子里,新出现的大包。
神仙又给了阿染新宝贝!
忙碌大半夜,谢韵仪啃一个豆渣麦粉馍馍再睡下,林染在她嗤笑的目光下,神色自若的吃下三个。
一早起床,吃完软烂脱骨的野鸡菌子粟米粥,林染又添三个馍馍才饱。
她捏捏自己的肩膀,没长肉;再摸摸腹肌,好像更有力了。
“我没长肥吧?”林染问。
谢韵仪脸颊红红的扭向一边:“没有。阿染身形匀称有力,是人人都羡慕的好身材。特……特别诱人……”
林染颇为赞同:“我也很喜欢。”
谢韵仪偷偷戳了戳自己的肚子,暗下决心。
背上背篓,今天也是直奔盐山,煮盐、晒菌子、晒狼皮、抄纸、晒纸。
能吃的菌子都拿出来清洗干净,大太阳下晒干。晒菌子人不能走远,林子里会有小动物出来偷吃。
忙活完这些,两人也不闲着,谢韵仪煮盐,林染继续剁麦秆。
到了晚上,小山一样的麦秆都成了麦秆碎,空间里几乎要堆不下。
第二天,依然是煮盐、晒皮子、造纸。
晚上背着青草绿叶回家,林染看着差不多了,吃完饭看向林秀菊:“肥堆在哪里合适?明早我和阿清去搭个棚子,堆的肥不能让雨淋。”
林秀菊诧异的努努嘴:“后院棚子里的麦秆挪到廊檐下,在那堆啊。堆到外头,不怕人偷?”
林染:……
这个肥,也不是非堆不可。
谢韵仪见林染嘴一耷拉,很快又如常,立刻决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明日就堆肥!”
哈哈哈,就在后院堆!
这下看阿染着急不着急盖新房!
林染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阿娘阿妈忙着,要不咱俩来?”
林春兰忙道:“阿娘阿妈要学呢,臭烘烘的,你们一边站着说怎么弄就行。”
夜里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的,正是好眠的时候。
林染薅起谢韵仪进空间干活:“给菌子都碾成粉。”
谢韵仪不干:“天天干活到半夜,累死了,还困。”
林染拿起一个饭团,沾上蜂蜜:“大小姐就是娇气,又不是多重的活。给,补充点能量。”
谢韵仪接过来啃:“菌子为何要碾成粉?”
林染:“撒在粥汤里,粥香汤好吃。”
谢韵仪:“行。”
碾菌子不累。
林染继续舂麦子。
突然。
屋里出现了两袋面粉。
谢韵仪眼前一亮,她炯炯有神的看着林染:“神仙又给你送精面来了!”
林染恍然,她穿过来一个月了!
没有日历,她每天睁眼忙到闭眼,日子都过模糊了。
看来系统判断她还处于需要救济的状态。
也是,土屋,补丁麻衣,麦秆垫床……
她离脱贫还好远的距离呢。
系统进步了,知道大米不能拿出去吃,这次送来两袋面粉,方便她往家里的口粮里掺。
说掺就掺,半袋面粉和晚上舂出来的麦粉混合,明日一早再和昨晚舂的搅匀。
家里还得买三个大些的陶缸装粮,林染记在心里。
天热,谢韵仪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林染记起她昨晚说困,早上起来没叫醒她。
“阿娘,这是面引子,阿清教的法子,能让豆渣麦粉做成馍馍,好吃。”林染毫不顾忌的往谢韵仪身上扔秘方。权贵之家出来的,不缺这个,阿娘阿妈也不可能辨别真假。
今天要堆肥,就林秀菊去盯做豆腐,林春兰在家。
一听能让豆渣好吃,她眼睛都亮了:“你做给阿娘看,教教阿娘。”
村里每日做豆腐,豆渣现在一文钱三斤都不好卖了,这东西没油不好吃。
晒干的面引子捏碎泡温水里,再加入一碗豆渣和一碗麦粉揉成面团。陶盆上盖上盖子,放入更大的陶盆中,大陶盆里加入温水,加快发酵。
“夏天天热,不放温水盆里,半个时辰差不多能发酵好。放温水盆,一炷香就行。”林染尽可能说详细,“冬天可以头一天睡前揉面,第二天早起也好了。”
林春兰连连点头,跟做豆腐一样,夏天和冬天的做法得有改变。
“我再去割点青草。”林染背上背篓,“一会就回来。”
林春兰:“我跟你一块儿,靠河那边青草长起来了。”
下了半夜的雨,地上的泥湿了几层,粘在草鞋上,鞋越来越重。
“正好撒了黄豆。”林春兰脸上都是笑,“这场雨下得好,不用浇水了。”
林染突然觉得,湿泥也没那么烦人了。
河边的青草带着浓浓的水汽,淡淡的青草香沁人心脾,林染深吸一口,心情都好了不少。
林春兰弯下腰一把一把割草:“阿染啊,咱家的日子好过了,你别急着赚钱,在家歇歇。阿娘阿妈还做得动,不用你撑着这个家。”
这些天顿顿能吃饱,天天都有肉,俩孩子气色是好看了,肉是一点没长身上。
每日天刚亮就进山,天黑了才回来,衣裳不知道汗湿了多少回。她不清楚俩孩子在山里做什么,只知道肯定是在琢磨着怎么赚钱。
林染惊愕一瞬,笑笑:“阿娘,我长大了,都娶媳妇了呢。阿娘放心,累了我自然会歇着。”
她在现代过惯了安逸舒适的日子,来到这个穷困脏乱的地方,还得压下心中的燥郁,尽快习惯。
天知道,她每天睡前都想咆哮一通。
她在谢韵仪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秘密,何尝不是另类的情绪发泄。
她以为自己在阿娘阿妈面前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心大的阿娘,竟然也觉察到了她的急躁……
林春兰松了口气:“阿染心中有杆秤就好,记着啊,什么都没有康健无病的好。”
林染点头,认真的说:“阿娘,我记住了。”
割完青草回家,面条发起来了。
林春兰探头来看:“哎哟,怎么长这么大了!”
林染舀水洗手:“一会要揉小,不过蒸的时候也会长大一些。”
林春兰跟着洗手。
阿清看样子是个爱洁的,阿染也跟着动不动就洗手。她们两当长辈的,不能在孩子面前邋遢。
揉面排气,再揪成小剂子整理成圆形。林春兰一看就会了,揉的馍馍比林染手里的圆溜。
林家没有蒸笼,林染洗几根木条,用麻绳绑个支架,放在陶釜里。陶釜里倒水,馍馍一个个码在木条上,凑合当蒸格。
单留一个面剂子,林染放在一边:“一会拿到外头晒干,我看能不能当下回的面引子,一碗面用一个面引子。”
十分钟后,林染拿起一个面团,放林春兰手里感受:“长大一些,拿起来有轻飘的感觉,就可以蒸了。”
陶釜中开始冒气,林染说:“一个沙漏的时间,关火,再闷一会,大概漏了三成沙的时间,才可以揭开盖子。”
林春兰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连连点头:“等阿清闲了,喊她再帮阿娘做两个沙漏。你柳婶也夸阿清聪明,说沙漏个好东西。”
林染想了想:“阿娘找人要些葫芦,我叫她多做几个。”
谢韵仪打着哈欠出来:“做什么?”
林染:“做沙漏。醒得挺是时候嘛,豆渣麦粉馍馍趁热吃最好吃。”
谢韵仪斜她一眼,转头面对林春兰,脸上笑得柔和又灿烂:“阿娘喜欢,阿清高兴极了,我今儿就去筛沙给阿娘多做几个沙漏。”
最好是筛一整天的沙!
林染面无表情:“堆肥的法子我怕弄错了,还得你在一边看着。”
林春兰笑得开心:“阿清快点洁牙了来吃馍馍,老香了。”
洁牙是个好事,她和秀菊跟着洁牙,早晨起来嘴里不臭了。
早饭,谢韵仪和林染都吃撑了。
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怕晚上吃不下饭。
一层碎麦秆,一层青草绿叶,洒水,一层不可说,接着再一层碎麦秆……
层层堆叠,最后一层是碎麦秆。
“天热,每隔四五天翻一翻,别让里头太热,等闻不到臭味,就是堆好了。”林染看一眼身边,竭力屏住呼吸的谢韵仪,问,“是吧,阿清。”
林春兰连连点头:“阿娘记住了,四五日一翻。”
她高兴死了!这一堆就是这么多,家里要多多少肥料啊!
谢韵仪咬牙切齿,还不能让阿娘看出端倪。不是被臭的,是气的!
她夜夜剁的麦秆,以为是用来做纸。结果,结果,尽然是用在这里!
阿染?呵呵呵,该叫臭染才对!
臭染臭染臭染!
林染也不是真要个答案,她又对林春兰说:“山里枯枝烂叶下的腐土也可以挖回来,混草木灰,大太阳晒,晒死里面的虫卵,也能肥地。”
林春兰乐得找不着北:“不用你和阿清,我和你阿妈每天去担些回来。”
家里着实是呆不下去。
林染:“阿娘,我去杨树村找孙秀秀她奶,做几柄洁牙的牙刷,比柳枝好用。”
谢韵仪:“阿娘,我去河边筛沙。”
林春兰摆摆手:“你俩一起,一起去杨树村走走,再一起筛沙去。”
林染决定在孙秀秀家做牙刷,毕竟鱼胶还是孙秀秀她奶用起来熟练。
谢韵仪带齐筛沙的工具,神情认真:“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在地上比划字也需要沙,今天多筛点。”
孙秀秀家没人,一家三口,老、幼、病占了个全,全下地去了。下雨地里湿,她家不翻地,直接刨浅坑种黄豆。
林染和谢韵仪又转回来,先去河边筛沙子。
河边沙子挺多的,边筛边洗边晒,半个时辰后,带来的两个陶罐装满了沙子。
两人蹲在河岸边面面相觑。
谢韵仪建议:“咱试试能不能钓上鱼来?”
林染面无表情拒绝:“鱼没钓上来,人先晒死了。”
谢韵仪悻悻:“天天睁眼忙到闭眼,突然闲下来,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林染站起来:“走吧,东西送回去,找个阴凉地,你教我识字。”
说到识字,谢韵仪记起来了,她饶有兴致的问:“前几天我教你的那一百多字,阿染还记得几个?”
林染神色淡然:“全部。”
谢韵仪不信,不怀好意的瞟她一眼:“一会我先考考你。”
林染不置可否,搬着陶罐径直往家走。不当一回事的姿态,就差说“考就考,我全记得。”
谢韵仪撇嘴,装!死装!
一路回家都没寻到一块干燥,能坐下,有阴凉的地方。
谢韵仪:“咱们回屋,剁麦秆去。”
林染秒懂。
门开着,林染喊了一声,没人应。林春兰也不在家。
从门前经过的孩子都要捂着鼻子快跑,想来没人会进来。
在门口蹭掉草鞋上沾的泥,两人进屋。
林染掩上卧房门,带着谢韵仪进空间。
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呼吸,呼气。
还好还好,空间的空气依然清新。
碎麦秆都拿出去了,小屋里空出一大块。
“阿娘没问我们碎麦秆什么时候切的。”谢韵仪敛了神色,“你从廊檐下搂青草过去的时候,直接把碎麦秆放在了棚子里。若是阿娘留心一些,你要怎么编?”
第30章 阿染眼瞎!
林染漫不经心:“晚上我舂麦子的时候,你拿镰刀割的。担心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放在麦秆剁后面。”
谢韵仪:……
是她瞎担心了!
林染这张嘴,就没有圆不了的谎。
细沙倒在空间小屋的地上,谢韵仪忍了又忍,问:“这是什么石头,这么大块,平得跟镜子似的。”
林染:“这不是石头,是水泥抹平的。”
谢韵仪没再问,水泥是什么,阿染没说,她不能再问。
“你先把那日学的字默一遍。”谢韵仪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记得我都教了哪些么?”
林染:“刚开始的那些没规律,不记得。你说,我写。后面《诗经》的都记得。”
谢韵仪:……
她也不记得。
不过,她可以挑些有印象的。
还好,都是选的身边看得见的:“林染、阿清、陶罐、石头……”
她说一个,林染写一个。
等她没词了,林染默写《诗经》学过的内容。
谢韵仪酸了。
林染有一身大力气,记性居然还这么好!
有的人初学就能记住不少,但很快就会忘记,能一直记住的凤毛麟角。
林染就是那个凤毛麟角!
老天就是个偏心眼子!
“阿染,信我,你绝对能科考出仕!”谢韵仪满含鼓励的看着林染,言辞凿凿,“你只需要每天学一个时辰,学个两年、三年,状元轻而易举。”
林染不容置疑:“我信。不考。你考。”
笑话,这世上就算有爱考试的人,那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她!
“学一个时辰,两年、三年,状元?”林染哼笑,“你还挺能忽悠。”
谢韵仪叹气:“近朱者赤。”
林染目露嫌弃:“年纪轻轻没点活力,不是叹气就是使心眼子,没句动听的话。”
谢韵仪指向自己,不可思议的问:“我说话不好听?”
林染挑眉,不是你是谁?
谢韵仪收回视线,指尖飞快的在沙面上划动。
她决定用繁重的学业压倒林染,叫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中午,林春兰和林秀菊说说笑笑的回来一趟,拿了小马扎去地里除草。
林染和谢韵仪继续学字。
傍晚,林春兰和林秀菊回来了,两人去厨屋烧饭。
不甚清楚的轻快说话声连续不绝,谢韵仪:“阿娘阿妈好像挺高兴,咱们出去吧?”
林染轻哼:“大小姐不怕臭了?”
“你不也躲着了?”谢韵仪终于找到机会嘲讽,“五十步不用笑百步,咱俩都比不上阿娘阿妈。”
林染瞥她一眼:“你晚饭吃不吃?”
谢韵仪立刻换上甜美的笑脸:“饭团还有不少,我吃饭团。”
说着,她飞快的站起来,洗手,一手一个饭团。
林染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洗手,拿一个饭团,嗤笑:“没人跟你抢饭吃。”
谢韵仪才不信,林染心念一动就能将她扔出去。
她敢肯定,林染绝对能做出这种事来,尤其是在她俩刚话不投机的时候!
饭团不大,谢韵仪吃完一个,觉得自己还应该吃三,又拿一个。
吃完第二个,左手还握着一个,右手再拿一个,挑衅的斜林染一眼。
她手里一直拿着饭团,看她还敢不敢给她扔出去!
林染不跟幼稚鬼一般见识,提醒她:“你一点不吃,阿娘阿妈会以为你生病了。”
谢韵仪顿了顿,放下两个饭团。
她不想阿娘阿妈担心。
林染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阿娘阿妈这么高兴,今天应该是月末,要分钱了。”
谢韵仪:“啊?”
分钱跟她们吃饭有什么关系?
林染抬起眼皮:“我们可以端着碗去柳婶家场院上吃。”
显然,林春兰和林秀菊也是这么想的。
锣声响起时,林家的粟米粥刚煮好。
林染带谢韵仪出空间,推开卧房门,弄出动静来。
“要分钱了,阿染,你们端着碗去。”林春兰在厨屋喊。
林染提高嗓子:“来了。”
谢韵仪鼓起嘴哼一声,转念一想,饭团比粟米粥好吃,她又不那么气了。
一家四口端碗去柳家场院,和她们一样动作的人还不少。
不同的是,林秀菊还背着个背篓。
豆腐分的钱是明白着的,除了柳春生家和林朝霞家,其余人家分得的,往上翻三十六倍就是林家的。
林秀菊背一篓子钱回来,也没人会起小心思——早背地里眼红过了。
也确认了,没有林家的浆水,浆水变不成豆腐。
自家想要喝口汤,还得仰仗林家一直有浆水。
林家是最后到场的,听到锣声,各家跑得飞快。
柳春生看着村里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集合,微笑颔首。瞧瞧,柳树村现在人多齐心!
再一声锣响,柳春生站在凳子上先勉励大家:“这几天大伙又要忙地里的活,又要做豆腐卖豆腐,辛苦了。”
底下有人高喊:“有钱赚就不辛苦!”
柳春生继续:“今日十五,虽然做豆腐才短短五天,咱也按定好的月半月末分钱来。
我先给大伙对个总账,第一日的九十斤豆腐换了一百八十斤黄豆,后面三天,每天三十斤豆腐也是从附近村里换了黄豆。共换得三百六十斤黄豆。去县城四天,每日得钱一两五钱,共六两银子。
卖豆渣的七十文,留账上。我家得七百八十文,林朝霞三百九十文,林春兰三百九十文,其余二十七家各八十六文,余下二千一百一十八文和一百斤黄豆归阿染。”
林染小声问阿妈:“没有弄坏的豆腐?”
林秀菊压低声音,自豪道:“没有做坏的,有碰坏的五块,柳婶买了三块回去吃,另两块,你彩云婶子,腊梅婶子家各买走一块。”
刘冬雪和柳芽满面笑的抬出一个大箱子,柳春生笑道:“钱都给大伙串好了,喊一家来领一家,数清楚了来我这划名字。先说好,划了名,再说钱不对,我可不认啊。”
算清楚账了的哈哈大笑,满脸喜气的等着数钱,算不清的忙问旁人,得了一顿嗤。
“算啥?二十七家都一样!村长算清楚了就错不了。还有彩云呢,彩云也没说有错。”
林春兰戳戳林染的胳膊:“咋还给你黄豆了?咱家还一千五百斤黄豆呢!你说要不要赶紧卖了?等下一茬黄豆下来,指定卖不上价!”
一千五百这个准确的数,还是阿清帮她算的。
林染赞道:“还是阿娘想得长远,豆腐和豆渣天天都能买,咱家黄豆吃不着,是要趁早换成银钱。阿娘不用担心,豆腐还能做豆干,不会有黄豆剩我手里。”
数了钱的也不着急回家,凑一起畅想未来,
“才过五天,八十文的入伙费就回来了。这几天豆腐越来越好卖,指定还得加量。算起来,一天得有二十文进账,一月多少?”
“一月六百文!””嚯!这生意做得!每天也不耗多少功夫。”
“可不是,县里的伙计一月也只能拿到这个数,还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呢。”
“伙计得撑着个笑脸,动不动挨骂。”
“阿染一个人就拿二两!啧啧,一个月六两!”
“林家这是起来了!柳芽指不定多悔!阿染长得俊,身板结实,还能赚钱,县里的姑娘都没几个比得上!”
“小声点,阿染成亲有媳妇了,柳芽脾气急,你这一句话得罪两家人,谁闹起来都不好看。当心豆腐生意不让你家做了。”
“我这不是就跟你说说?要我说,阿染这媳妇娶得好,旺她!你想想,阿染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前就一门心思进山寻吃的,不像现在看着就灵巧。”
“你这话就不对了,阿染没进山这么多年,能寻到豆腐粉?她这是自个儿开窍了。不过,她媳妇识字见识多,春兰妹子常在嘴边夸孝顺,是不错。”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脸,竟然破了相,我刚才瞅了眼,那疤多半是去不掉。好在性子温和实诚,做得一手好吃食,逢人先笑,配阿染也不差。”
林染手里端着碗,蹲在一边,兴致勃勃的听自家八卦。
她远远瞄一眼和阿娘阿妈去数钱的谢韵仪,“性子温和实诚,做得一手好吃食”?
小姑娘眼下眉眼挂着笑,数一串钱就高兴的递给阿娘一串,和边上人说话就脸红,一副羞涩小媳妇样。
林染啧啧,谢韵仪可比她会装多了。
钱背回家,林染去姑姑家借板车。
林朝霞嘱咐侄女:“路上不太平,粮食布匹最遭人眼红。阿染和卖豆腐的一起上路,人多势众,不怕有杀千刀的趁机抢粮。”
林染:“卖豆腐的去得晚,脚程快。阿娘说一千五百斤黄豆都卖了,我和阿清推车走不快,不耽误豆腐生意了。
姑姑放心,我们带上野猪獠牙和弓箭,没人敢动手。”
路上抢粮抢布的,都是道路两旁村里的混子。她们头一蒙,冲出来抢一点就跑,仗着熟悉地形,窜进山里就没影。
报官吧?她们抢得不多,不伤人,官府都懒得理。
报的人多了,官府找村子里的人装作买粮卖粮路过,来往几次,风平浪静。
人家躲在两侧山上,看得真真的,后头有人坠着就不动手。
村里谁家有急事去县里,一路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帮人突然就冲出来了。提到这些无赖混子们,恨得牙痒痒,“杀千刀的贱骨头贼婆娘……”
不骂痛快不停嘴。
林朝霞想到侄女都能打狼,确实不怕混子们:“真见到了,一人一棍子。也别给人打坏了,朝屁/股肉打,打烂了都不伤筋动骨,讹不上人。”
林染:“知道了。”
板车推回家,谢韵仪拿着二千一百一十八文递给林染:“阿娘阿妈不要,说她们留她们那份,你的我俩自己花。”
林染接过来:“我收着。”
就阿娘阿妈藏钱的几个地方,有贼来家了,一挖一个准。
一千五百斤黄豆能卖七两五钱,林秀菊又拿出九两银子来:“你阿娘说要买把菜刀回来,余下都买麦子,能买多少?”
一把菜刀八百文,麦子二十五文一斤,能买六百二十八斤。
林染望向谢韵仪。
谢韵仪微笑:“六百二十八斤。”
林秀菊:“做豆渣馒头,一斤豆渣用一斤麦粉,咱家还有一百二十斤麦子,一百五十斤的粟米,够吃到明年这时候么?”
她记得之前阿清说,一千二百斤粮,够全家吃一年。
就算阿染饭量大,家里多的麦子粟米,加上从山里得来的肉食,应该也差不多。
林春兰忙道:“够了,肯定够了。六百翻倍就是一千二。”
林春兰叮嘱小两口:“买这么多粮,记得讲价。不成也得叫她们送几个装麦子的麻袋。来去路上,眼睛多往山里瞅瞅,路上遇到人,打个招呼结个伴。”
上次阿染一个人,推一车芦花和布匹回来,得亏是运气好,没遇到抢东西的混子。
林染:“阿娘阿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这几天晚睡早起有点困了。”
谢韵仪跟着点头,揉眼睛,一副倒床就能睡着的困倦模样。
林染余光瞥一眼,尽量忍住嗤笑。
谢韵仪心里哼一声,她就不信天天半夜才睡的林染,天还没黑就困了!
林秀菊忙道:“那你们快点洗洗睡,明儿还得打起精神。”
两人进厨屋,擦洗得飞快。
往日两人一起洗澡,都是在林春兰和林秀菊睡下之后。知道这里女女要避嫌,谢韵仪又有故意挑逗做戏的前科,林染都是关上厨屋门,自己进空间洗。
等谢韵仪洗完换上干净衣裳,喊她一声,她才出来。
她不会看谢韵仪,谢韵仪也看不见她。
这会林春兰和林秀菊就坐在厨屋门口廊檐下说话,林染担心两人一起洗,和一个人洗的动静不一样,没敢进空间。
晚霞的余晖透过门缝,和陶釜下舔舐的火苗勾缠在一起。四散的光晕不亮不暗,褪衣裳的窸窣声和轻巧的哗啦水声合奏,平添燥人的暧昧。
谢韵仪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林染浅麦色的肌肤上,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的移开。
下一瞬,她又理直气壮的直视过去。
面前的女人身材高挑,流畅的线条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柔韧紧致又蕴着强大的力量。增一分嫌多,减一分略少,力量的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阿染这副身体,完美得像是母树精雕细琢而成。”谢韵仪脸一红,她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被偷看了,林染下意识恼怒:“不是你这种娇小姐羡慕得来的。”
燥人的羞涩袭来,谢韵仪莫名委屈,她挺直脊背,咬牙怒道:“我也不差!”
林染下意识的看过去,小姑娘细腻的皮肤白得晃眼,两颗青涩的蜜桃挺立,红梅傲雪微颤。
呼吸暂停一瞬,视线被火烧似的收回,林染没什么诚意的附和:“是是是,你好看。”
她飞快的穿上衣服,皱眉嫌弃:“洗快点,不臭啊?”
什么燥人、羞涩、暧昧,在这一句话后,通通荡然无存。谢韵仪加快速度,心里忿忿,阿染眼瞎!
打开厨屋门,林秀菊指着廊檐下的榔头,惊讶的问:“舂麦子的?阿染做的?”
林染:“是。踩着柄尾就行,省力。”
林春兰已经试上了,她一脚踩上去,再松开,高兴道:“是省力!阿染你们睡去,阿娘阿妈来舂麦子。”
林染:“那阿娘睡前揉两碗面,明日一早蒸两锅豆渣馍馍,我和阿清带着路上吃。”
林春兰乐呵呵的倒麦子进石臼舂,头都不抬:“交给阿娘。”
进卧房关上门,谢韵仪拉拉林染的袖子:“把床收进去睡?”
林染:“你这小脑袋瓜还挺好用。”
谢韵仪睨她:“我全身上下,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林染暗骂自己傻,空间的小屋里空气清新,温度适宜,比热得要死处处都是黄土味的土屋强多了!
早就该在里面睡了。
床收进空间。
谢韵仪躺下,赞叹:“好宝贝啊!夏日不热,冬天肯定也不冷。”
林染没搭话,她闭着眼想着接下来的安排。
一年的粮食够了,冬衣不缺,每月有近二十两银子的收入……
早出晚归,辛苦忙碌一个月,家里总算是不缺衣少食了。
心里紧着的弦松了松,倦意袭来,林染瞬间进入梦乡。
之前晚睡早起是她愿意的么?
躺下就汗津津的,她一个空调温度都不能高一度低一度的现代人,怎么能睡得着!
“阿染?阿染?”
谢韵仪听到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连喊几声。
她支起身子,盯着林染的脸看,确认林染真睡着了,又悻悻躺下。
眼前浮现厨屋里的那幕,阿染见到她的身子呆了一瞬,应该是觉得她的身子不差。
指尖摸上额心的疤痕,谢韵仪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她扭过脸,静静的看着林染流畅的侧脸。
这样好的阿染,是她的。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
空间里没有黑夜白天的区别,林染担心自己睡过头,临睡前嘱咐系统到点叫醒她。
早上五点半,耳边“铃铃铃”响个不停,林染睁开眼。
一夜好眠,她整个精神抖擞。
连人带床移到外头,林染心情颇好的喊谢韵仪:“大小姐起床用饭了。”
谢韵仪眼都没睁开,先哼声:“就你了,过来伺候。”
林染转身出门:“最后吃完的洗碗*。”
谢韵仪坐起来,小声嘀咕:“说得好像顿顿不是我洗碗似的。”
林染说林家一直是谁最后吃完,谁洗碗。
自从她和大家一起吃饭,一直都是最后吃完的那个!
心里卯着劲,谢韵仪打定主意,今天要让林染洗碗。
奈何豆渣麦粉馍馍噎嗓子,谢韵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大眼睛看着林染。
林染意味不明的“呵”声,吃完,洗两人的碗筷。
临走,林染将五个馍馍收进空间,余下四个留着阿娘阿妈一会回来吃。
再调一罐蜂蜜水带着路上喝。
装了黄豆的竹筐摆满板车,两人头上各戴一顶大草帽。谢韵仪背上弓箭,一个拉,一个推,走出村子。
林染跟系统讲道理:“安全是第一要务,有人要抢夺我辛勤劳作的丰收果实,你不会不管吧?
当然,规矩在那里,一直让你打雷下闪电也不合适。
这样吧,特殊时期特殊手段,你别检测范围十米了,扩到路两侧的山头,有人窥视想抢粮,你就吱一声。”
系统没答。
林染将各竹筐里的黄豆,都收一半进空间,减轻板车的重量。
前后没人,林染手伸进背篓,借着掩饰,从空间拿出一个豆渣馍馍递给谢韵仪,嫌弃:“不吃饱推车都没劲。”
朝廷没免税,林染估计那群混子会增加抢东西的次数。
山林里树多草多,上次病好得太快的谢韵仪不便出现在县里。她大变活人,就算有人看见了,多半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但次次大变活人,就该引起怀疑了。
刘桂花一家被电击那次,她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妥。还好村里人都信仰母树,母树能给人孩子,也会护着孩子。大伙津津乐道几天,这事就当个稀奇成了过去。
谢韵仪不说话,接过馍馍啃。
走到半路。
【吱。】
林染抬头,草木葳蕤,两侧山坡郁郁葱葱,看不到人影。
林染一手拉车,一手将铁木棍抗在肩上。
谢韵仪见状,将弓箭拿在手里,警惕的看向四周。
一路无事。
【不吱。】
林染心里笑翻,新手系统就是可爱。
远远看见县城的轮廓,林染拿出一张干净的麻布。谢韵仪接过,对角对齐折成三角,蒙住眼睛以下,在脑后打个结。
夏日太晒,不少爱美的姑娘忍住热遮面。草帽往下拉,盖住额间的疤痕。
林染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谢韵仪,和一个月之前消瘦苍白的模样大相径庭。
“人牙子来了也认不出来。”林染给出结论。
谢韵仪瞪她:“阿染的嘴,真不能说几句不招打的话?”
林染“嘁”声:“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谢韵仪忿忿不平:“你在别人面前还好,跟我说话句句毒舌。”
林染毫无悔意:“你在别人面前温顺老实,在我面前句句挑衅。”
谢韵仪梗着脖子,倒打一耙:“不是你步步紧逼,不让我骗你?我这是毫不掩饰真性情。”
林染没什么诚意:“我也是把你当自家人,毫不掩饰真性情。”
谢韵仪才不信,林染在阿娘阿妈面前,可没有句句刺人。
呃,她也时常哄骗阿娘阿妈……虽说都是为了家里,不少事阿娘阿妈还是不知道的好。
“算了算了。”谢韵仪烦躁的摆手,“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言辞。”
人流渐多,林染不再跟她吵。
黄豆又全部回到竹筐,两人拉着车直奔粮店。
卖给粮店的黄豆还是五文一斤,林染问:“麦子多少钱一斤。”
伙计自豪,声音响亮:“国君知道咱们云州受了灾,今年没收得上来麦子,特意从南边调了麦子来卖给大家。麦子降价了,二十四文一斤,趁机会多买点。”
林染:“粟米和黄豆呢?”
“黄豆六文不变,粟米也降了一文,十五一斤。”
谢韵仪与有荣焉的斜林染一眼,之前自己说起国君,林染全然淡漠,这下该知道,她们梁国的国君有多好了吧?
她可是知道,若是中原有男人的国家遇到旱灾,粮价都是要飞涨的,涨得百姓们吃不起。
哼,阿染莫不是听了些乱七八糟诓人的话,对男人好奇,才说自己不喜欢女人?
林染:“二十文一斤,我买六百斤麦子。”
伙计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已经是降价了的。”
林染:“我跟你们掌柜的谈。”
柜台后面盘账的掌柜笑眯眯走出来:“不是诚心想买,你就再等等。看看今年云州大旱,麦子颗粒无收,国君都没收粮税的情况下,麦子会不会降到二十文一斤。”
林染当没听出其中讥讽似的,微笑:“云州大旱,家家户户都损失钱粮,除了富户,大伙都紧着过日子。能饱腹的粮食,黄豆价最低,近来肯定好卖,六文一斤没降价。
粟米和麦子买的人对应就少了些,尤其是麦子,比粟米还贵九文,定是不如从前好卖。
掌柜的,你看我一买就是六百斤……”
掌柜的打断她的话:“六百斤不算多。”
林染无奈的笑笑:“掌柜的真会做生意,那你看看能便宜多少,二十二文一斤,我也吃亏买下。”
掌柜的额头黑线,没好气道:“不让你吃亏,二十三文一斤,你爱买不买,不许跟其她人说。”
林染理直气壮:“你是掌柜的你说了算,我阿娘让我一定要饶几个麻袋。”
掌柜的:“饶你三,不许再多话。”
林染沉默的付钱,看着伙计称麦子,最后接过三个麻袋出门。
谢韵仪全程没吭声,出了粮店,诧异的看着林染。
林染刚才斤斤计较讲价的样子,和村里人真没两样,和她面前睿智简言的林染,太不一样了。
“阿染,你跟谁学的讲价?颇得真传。”谢韵仪忍不住问。
林染奇怪的看她一眼:“我要是买六百斤麦子不讲价,掌柜的都该好奇是哪个村来的大傻子了。
村里人买东西哪有不讲价的?能不能讲下来价是一回事,价是一定要讲的。退一万步,花了这么多银钱,怎么也得抹了零头或饶点东西。”
她睨一眼谢韵仪,意有所指:“学着点。”
谢韵仪了悟,温顺实诚不是村里人专属,阿染说的这些才是!
谢韵仪捂住胸口,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阿染,买亏了,买亏了!你刚才该让她又末零头,又饶东西的!”
林染牙酸,大小姐的戏路又宽了。
去铁匠铺子买完菜刀,林染把板车推到一边,让谢韵仪守着。
她跑进布庄,直奔柜台,小声的问掌柜的:“你们这收不收狼皮?多少钱一张?”
布庄掌柜的上下打量她:“妹妹也是猎户?瞧着眼生。”
林染眼都不眨,立刻说道:“我不是。我认识山里的猎户,她那有狐皮虎皮,看不上狼皮,托我帮忙卖了。”
掌柜的心里一喜:“收,你拿来我看看鞣制得怎么样,行的话,一两到一两半一张。你外头随便问去,旁人都给不了这么高的价。”
林染:“行,我这就去拿来。”
她钻进没人的小巷,背了大背篓出来,七张狼皮放不下,手里还拿麻布包着一张。
掌柜的引她到后院,仔细查看狼皮。
鞣制得还不错,关键是狼皮很完整,箭窟窿要么一个,要么干脆找不着。
“一两五钱一张。”掌柜的笑道,“你跟那猎户说,狐皮虎皮我也收。我们吉祥布庄在府城京里都有铺子,府城给什么价,我给什么价。”
她之前只当这姑娘是吹嘘,见了这七张狼皮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猎户是个厉害的,这狼要么就是被活活打死,要么就是一箭毙命,手里有虎皮不夸张。
就算没有狐皮虎皮,这几张狼皮鞣制得好,她转手送到府城自家店里,三两银子一张,绝对好卖。
林染连连点头:“掌柜的这么实诚,我回去就叫她来找你卖。”
掌柜的笑眯眯道:“我也不叫你白带话,碎布头你要不要?做鞋底补衣裳都好用,十文一斤给你。”
林染眼眸一亮:“要。”
二十斤碎布头,林染没讲价:“你从狼皮里扣。”
五分钟后,林染背着一背篓碎布头,带着十两三钱走出布庄。
谢韵仪早等急了:“都卖了?”
林染:“卖了,一两五钱一张。”
谢韵仪皱起小脸:“上次卖亏了。”
林染诧异:“大小姐还真有点村里人样子了!上次的狼皮咱没鞣制,也不算太亏。”
谢韵仪不理她:“还买什么么?”
林染问:“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当然有,面巾、梳子、足袜、面脂、木桶、木盆、木箱、衣裳、发带、头花、布鞋、冬鞋、靴子……”
“停,要什么你自己买。”林染黑着脸打断她的话,“一人一半,算上之前的,你现在十两银子私房。”
说着,林染将十两银子递给她。
谢韵仪:“阿染不买么?”
林染哼声:“不是要攒钱盖房子。”
谢韵仪将银子还给她:“那我也不买了。和阿染共用面巾、梳子、陶盆也挺好。衣裳够穿,草鞋我也穿习惯了。”
林染:“大小姐还挺能吃苦。”
“谁叫我嫁的人穷呢。”谢韵仪笑着看向她,语气认真,“我和阿染同甘共苦,阿染若是有钱有势了,可不能抛弃糟糠之妻。”
林染懒得听她瞎扯:“你不走,没人赶你走。”
林染带她去布庄。
掌柜的看她带来的人身形瘦小,知道不可能是猎户,笑着问:“可是要买布?”
林染点头:“要五匹细布,两匹粗布。”
谢韵仪拉拉她的袖子,林染没理。
掌柜的:“一两九钱。”
林染拿出二两五钱银子:“再要两根针,多的买线,掌柜的帮忙挑结实些的线。”
又是满满当当一背篓装满,两人走出布庄。
谢韵仪皱起小脸:“银钱挣起来不容易,好不经花。”
林染:“钱挣了就是花的,两匹细布一匹粗布给你做衣裳鞋袜,余下三匹,我和阿娘阿妈做衣裳。”
谢韵仪:“余下的不买了,银钱都攒着,让阿娘阿妈住新屋子。”
家里还各有一匹布没来得及做衣裳,她刚才要是不说那些,阿染肯定不会再买布。
林染笑:“好有孝心的儿媳妇,别愁了,当心脸愁皱了,咱们明天就进山寻银子去。”
说完,林染又带谢韵仪去杂货店买梳子。谢韵仪喜滋滋挑了个中等价的,十文钱:“这算不算是阿染送我的定情礼物。”
林染:“少贫。”
“这沓蒸笼多少钱?”
“二百钱。”
林染付钱买了。
“相对布匹来讲,好像其它的都不便宜。”林染看向谢韵仪。
谢韵仪:“府城京城有不少布作,织女们织布又快又好。冬日闲着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织布,麻布多了就卖不上价。蚕丝织成的绸缎就贵,一匹至少二两银子,花样好看的二十两一匹,掺金丝的百两不止。”
路过木作,木盆四百文,木桶六百文,林染各买一个。她看了看木箱,便宜的二百文,贵的八两银子都有。
木盆、木桶要保证不漏水,做起来不容易。木箱要求不高,板材薄一些,反而便宜。
林染挑了个八百文的木箱,又要了两个木架,算上木盆、木桶,一共花二两二钱。
谢韵仪嘴角翘了翘,说出的话懊恼不已:“我都说不用买了。”
林染:“木盆、木桶、木架我收着,箱子放外面装咱俩得衣裳。”
“免得你吃苦耐劳、温顺实诚的形象,在阿娘阿妈眼里坍塌。”林染开玩笑,“可没有阿娘阿妈喜欢大手大脚花钱的儿媳妇。”
“阿娘阿妈可喜欢我了。”谢韵仪抬抬下巴,“木盆、木桶、木架咱们一起用。你是我媳妇,我不嫌弃你。”
林染跟被雷击似的,鸡皮疙瘩起一身,抖了抖,难得在言语下甘拜下风。
回去的路上路过陶作,林染又大大小小的陶罐各买几个,板车上塞得满满当当。
谢韵仪瞅见几个格外小的陶罐:“这么小,装什么?”
听林春兰念叨久了,谢韵仪也觉得罐子还是大的好。装不满没事,装不下就得再腾一个罐子。
“菌子粉。”林染语焉不详,“陶罐不嫌多,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路上没人了,林染将木盆、木桶、木架都收进空间,想了想麦子也收一半。
布匹、装碎布头的背篓和大大小小的罐子,则是全部收进屋里正中间,等着快到家再拿出来。
没走多远,她俩和挑豆腐来卖的村里人碰上了。
“你俩卖黄豆买粮怎么不等等?村长说要买粮的人家一起,合起来买便宜。
之前犹犹豫豫,一次买个几十斤的,听说你俩来买粮,都定了和村里一起,至少先买够过冬的。”林彩云说起话来又快又急,末了不忘嘱咐,“前头警醒着些,或者等我们回来一起回去。”
林染笑笑:“家里黄豆太多,卖了买麦子。一斤麦子可以和一斤豆渣混在一起做馍馍,算起来比吃粟米合适,就先买了。”
林彩云急问道:“你阿娘阿妈今天吃的馍馍?怎么个做法会教大伙么?你阿娘阿妈说是阿清给的方子,要你俩同意。”
那馍馍,她今天看见林春兰吃,看起来又是新吃食,厚着脸皮讨了一块。
好吃,容易饱!
她们几个天天上县里卖豆腐,知道麦子现在是二十四文一斤,粟米十五文一斤。
豆渣?豆渣今儿都一文钱四斤了,跟白送似的。混着麦子吃,可不是比粟米便宜!
其余人还没搞清楚这里头的门道,见林彩云那副急切的样子,也跟着眼巴巴看向林染。
今儿是两百斤豆腐,她们觉得也一样很快就能卖完,一家能得二十二文。
林家的方子,准没错!
林染点头:“教,问我阿娘阿妈就行。头一次的面引子你们上我家买,五文一个,后面各家自己留。”
两方人各自前行,等走远了,挑豆腐的,同行的,纷纷向林彩云打听。
林彩云一点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合计的,都说了。
“阿染那车上麦子至少三百斤,没买粟米。”
“那我家也只买个几十斤粟米煮粥,冬天喝个热乎的,余下都买麦子。”
“我觉着,豆腐的做法也跟阿清有关,她在府城富贵人家呆过,见识多。”
“跟我想一块去了,阿染往山里跑了这么多年,怎么早没发现豆腐怎么做?阿清一来,就会了。”
“春兰和秀菊憨人有憨福,半袋粗粮换回个金疙瘩。”
村里人聚一起,就没有不说林家长柳家短的。挑豆腐到县里卖,脚程快,来回也得三个时辰,村里那点事都快说出花来了。
另一头,林染和谢韵仪走了近一半的路程。
【吱,吱吱!】
林染抬头,铁木棍拿在手上,提醒谢韵仪:“来了。”
谢韵仪瞬间弓箭上弦。
山上的人冲势不减,林染沉声:“你守着板车,力度小些,别真射死了人。”
说话间,她已经提着棍子,朝跑得快的那边冲上山去。
左右两边往山下跑的人都下意识停下脚步,在惯性的冲击下,就要头往下栽。
慌忙之间,拦路抢劫的混子们,连忙抓住身边的树木和灌木。有倒霉的一手抓住刺丛,瞬间鲜血直流,被刺扎得嗷嗷叫。
